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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韓子苑]無藥可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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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8 15:31:46 |倒序瀏覽
無藥可治 作者︰韓子苑  

他對她是同情還是好奇?
不是沒見過狀況比她更糟糕的單親媽媽,
但他就是想多幫她一些、多介入一些。
只是,像她那樣嗆辣又倔的個性,
想也知道他的「好意」一定會被誤解而狠狠拒絕,
偏偏他就是忍不住想嘗試。
唉唉!看來他這個小兒科醫師果然管太寬了。
看病兼關心人家生活?
幸好她總算開竅接受了他的及時幫助——
在他的診所裡為她安插一份工作。
不妙的是,愈是與她接觸就愈讓他莫名感覺心疼。
最讓她驚詫的是——她居然曾經是他醫學院的學妹!
那麼優秀的成績……
究竟,她是遇到了什麼樣的爛男人?!
而他……肯定是已愛上她了。
就不知她是否敢再信任男人、再談感情?
尤其是像他這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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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8 15:33:54
楔子

    停好車,熄了引擎,傅崇恩沒有急著下車去,只是靜靜地坐在車子裡,回憶著,思考著。

    他想--真的該簽嗎?如果就這麼簽了,會不會太無情?

    那麼是該挽留?

    可是他拿什麼理由去挽留?

    憶起這段婚姻的始末,其實,沒什麼有力的記憶點,也沒什麼風花雪月的過程,一切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

    她來自律師世家,他來自醫生世家;她生得美麗動人,他長得英俊清秀;當年她是學生會會長,他嘛……是個愛蹺課的醫學系學生--好吧,除了這點不太搭之外,他們的確是非常登對。

    必想起大二那年,孫智媛已經升上大四;最初他們開始搞曖昧的時候,沒嚇倒多少人,大家都說他們是什麼金童玉女的。

    當他升上了大三,孫智媛雖然已經畢業,卻還是天天開著那輛紅色BMW來學校接他,這也沒讓太多人意外;最後時光匆匆,轉眼他二十七歲,她則邁入三十,於是他們結了婚,連求婚都省了。

    那時候,孫智媛在晚餐約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問:「我媽那天提了一下,暗示我們什麼時候要結婚。」

    輕描淡寫,彷彿她剛才只是說了「今天天氣不錯」。

    暗崇恩當下只花了三秒鐘思考,得到的結論是:好像也沒什麼「不結婚」的理由。

    於是他說:「好啊,你挑個日子吧。」

    所以他們結婚了。

    就如同眾人所預期的一般,他倆門當戶對、天造地設,豈有不結婚的道理?

    可是就在結婚的兩年後--也就是現在,孫智媛,對,就是她,放了一張離婚協議書在他的床頭櫃上……

    必到最初的問題--

    他,該簽嗎?

    就像結婚時一樣,似乎也沒什麼「不簽字」的理由。

    想來想去,突然覺得這問題好煩。算了,簽就簽吧,管它去死。他自暴自棄地拔出車鑰匙,準備下車,手機卻突然響起。

    一看來電顯示,是他媽。

    暗崇恩翻了白眼,無奈地接起電話,擰起鼻子,擠了個鼻音:「您撥的電話目前沒人接聽,請稍候再撥--」

    「笨兒子,你少給我裝瘋賣傻!」母親的吼罵從彼端傳來。

    「是。」傅崇恩立刻假裝正經。

    「事情你到底去解決了沒有?」

    「好消息,我正要去簽字。」

    「簽你個頭!我叫你好好哄她,你簽什麼字!智媛那麼好一個女孩子,你到底有什麼不滿的?」

    他不滿?這真是冤枉啊。

    「媽,是你兒子被休掉,你怎麼講得一副好像我是負心漢。」

    「你少在那裡裝可憐,當你是從誰的肚子裡生出來的?老娘還不瞭解你嗎?你那副德行哪個女人受得了?」

    「可是結婚前我就這副德行了啊。」

    「男人結婚後,怎麼能不做點改變?」

    暗崇恩眉一蹙,不能嗎?

    「啊--好啦好啦,警察來開單了,我先掛電話。」語畢,他斷了訊號。

    哪有什麼警察!

    他只是懶得再解釋那些五四三。

    孫智媛提了離婚,所有人都歸咎於他的吊兒郎當。他不懂,他只是以輕鬆的態度過生活而已,並不代表他很隨便,為什麼每個人都說他的生活過得太隨便?難道一定要天天擺著一副大便臉才行?

    神經病。

    他唉了一聲,還是下了車。

    ***

    踏進孫智媛的事務所。

    那兒有櫃檯小姐一位,菜鳥律師一隻,掃地的一名,還有一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年輕美眉,總共四人,沒見到他老婆。

    「啊,傅醫師,您今天怎麼有空過來?」櫃檯小姐一見是他,立刻揚起燦爛無比的笑容。

    「我來找我老婆。」雖然就快變成前妻了。他苦笑。

    「她正在和客戶開會。要留言給她嗎?還是我請她撥電話給您?」

    「沒關係,我等她。」語畢,他隨手從架上拿了一本雜誌,在會客區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雜誌才剛翻開。

    「為什麼會沒辦法?那我豈不是要自認倒楣?」

    來路不明的美眉提高了聲量,幾乎是對著那名菜鳥律師吼了出來。

    「小姐,你冷靜一點--」

    「我很冷靜啊!不然我早就揍你了!」

    「小姐,」菜鳥律師深呼吸,撥了撥頭髮。「請你說話客氣一點,否則我是可以告你的。」

    「哦?跟自己有關的事情倒是告得很快嘛?」

    噗!

    暗崇恩忍不住嗤笑了出來。這引來兩個女人的目光。

    「對不起,我嗆到。」他趕緊低下頭,佯裝認真翻閱雜誌。

    兩個女人靜了一會兒。

    「算了。」

    丟下兩個字,來路不明的美眉歎了氣,背起她那須須很多的背包,頭也不回的走出事務所。

    視線越過雜誌,傅崇恩多看了她的背影一眼。

    女孩的長髮幾乎及腰,發尾泛著淺淺的褐黃色,看那樣子應該是兩、三年前染的;她不高,頂多一百六,身材瘦瘦乾乾的,或許只有四十三、四十五公斤。

    看上去就和一般的大學生沒什麼兩樣。

    是什麼原因會讓一個大學生來到法律事務所嗆聲?

    「那女生是來幹嘛的?」他放下雜誌,回頭問了菜鳥律師一句。

    「沒幹嘛,閒著沒事想來告老闆。」女菜鳥聳聳肩。

    「哦?」

    所以她不是大學生。

    呃……不過這也很難說,搞不好她半工半讀。

    「現在年輕人都嘛這樣,上班不努力,稍微被罵一下就急著告老闆,也不想想是誰出錢養他們。」

    卑才一說完,女菜鳥立刻換上甜美的笑容,一反三秒前的晚娘臉孔。「對了,傅醫師今天怎麼有空來找老婆大人?」

    暗崇恩揚起微笑。

    「我來辦離婚的。」

    女菜鳥一怔,隨即傻傻地笑了出來。「你是說替別人送案件來嗎?嚇我一跳,傅醫師真幽默。」

    啊炳哈哈哈。她笑得不亦樂乎。

    「不是,是我要辦離婚。」他重申一次。

    這回女菜鳥真的愣住了。

    暗崇恩指了指她身後的會議室。

    「跟她離婚,跟你的老闆。」

    ***

    站在騎樓外側,蘇淇旻打開菸盒,裡面只剩下一根菸。

    這是最後一根了吧?

    她再也沒有閒錢抽菸了。雖然日子真的很煩、很悶、很惱人,不過趁這個機會戒了菸也好。真的,這樣最好。

    苦笑之後,她點上了那最後的一根菸。

    「抽菸對健康不好哦。」

    突然一個男人的嗓音從一旁冒了出來,嚇了蘇淇旻一大跳。她瞠目回頭看了對方一眼--是剛才在事務所裡那位不小心噗出來的男人。

    她猜想,這傢伙大概也是那家爛事務所的人吧?瞧他一副律師樣的。

    「那會讓你得肺癌的機率多十倍。」他看著她手裡的菸,繼續念道。

    蘇淇旻怔了幾秒,冷笑了一聲。

    「謝謝,我知道。」然後又別過頭去,看著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

    這反應讓傅崇恩更加覺得有趣。

    「我對十個人說過這句話,其他九個人都對我說「干你屁事」。」

    蘇淇旻回過頭來,上下打量了他一趟--見他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被他搭訕應該是一種榮幸,誰會這樣嗆他?

    「少來了,除非那九個人正好都是男人,而且都不是Gay。」說完,又望向馬路。

    「……」

    見她字字犀利,毫不客氣,傅崇恩突然有一種「果然是會告老闆」的想法從腦子裡冒出來。

    既然她都這麼直了,他似乎也沒必要多繞,於是便問:「所以,為什麼你要告老闆?」

    面對這個陌生男人的疑問,蘇淇旻不語,倒是從容把菸熄了,將菸蒂收回口袋裡,笑笑抬頭,睇著他,心想:又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偽君子。

    「除非你想替我告他,不然這就真的「干你屁事」了。」

    暗崇恩一個錯愕--冷不防踢到了鐵板,連痛都還來不及喊。

    瞧他語塞,蘇淇旻更加認定這傢伙並不是真心想幫她忙,只不過是隨興來搭訕而已。

    這種男人她遇多了。

    「與其問這些,不如先恭喜我吧。」她苦笑,也在心裡歎息。

    「恭喜什麼?」他不解。

    「從現在起我戒菸啦!不該恭喜嗎?」她展開笑顏,揮了揮手。「先走了,謝謝你啦,帥哥。」

    再一次,她瀟灑離去。

    這道別太突然,讓傅崇恩有些錯愕。而且,謝他啥?

    「崇恩?」

    直到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嗯?」他醒神,回頭見到自己的妻子。

    「站在外面幹什麼?怎麼不進去辦公室坐?」

    他笑了一笑,指著離去的少女,道:「我在試圖幫你拉業務。」

    「……啊?」孫智媛皺眉。

    「沒什麼,先進去再說。」他搖了搖頭,掛著微笑。

    孫智媛也不再追問,反正她早就習慣這個男人的瘋瘋癲癲。

    替她開了門,傅崇恩站在門邊,算是問了最後一次:「你真的要離婚?」

    「除非你轉回心臟外科。」孫智媛冷冷睇著他。

    「辦不到。」他也回得斬釘截鐵。

    「那就離婚吧。」她不耐煩地吁了口氣,逕自走進事務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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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8 15:45:21
1.

    傅崇恩原本以為自己會適應得很好,可惜他錯了。

    雖然平常和孫智媛在生活上看似沒啥交集,想不到她留下來的痕跡其實不算少——例如,她總是會在上班前煮一壺咖啡,擺在咖啡機上。

    又例如,有時候他累掛了,看完診之後睡死在床上,智媛就會「好心」叫他起床洗澡;再例如,她每個月都會擺一張字條在餐桌上,提醒他要去繳哪些賬單……

    看著空無一物的咖啡機、看著乾淨了七天的咖啡壺,傅崇恩心裡頓時五味雜陳。

    簽字至今一星期了,很難說完全不受影響,畢竟他們在一起那麼久了——同居兩年,結婚兩年,智媛的習慣幾乎也成了他的習慣。

    若要仔細說,孫智媛是個標準的工作狂,總是比他早起、比他早出門,總是比他晚回家、比他晚上床。說來也真是好笑,她竟然有辦法比一個醫生還要來得更工作狂,怪不得她終於看他不順眼了。

    思及此,傅崇恩苦笑了一笑。沒想到她連搬出去都這麼有效率,果然是孫智媛的風格。

    他替自己烤了兩片吐司,打開冰箱喝了一大口酸奶,接著他發現這瓶酸奶已經過期三天。

    一愣,現在呢?吞下去?還是吐掉?

    不過這並沒有困擾他太久,轉念一想,反正它本來就是酸奶,頂多就是瀉而已,於是便一鼓作氣吞了下肚。

    瞧!這又是孫智媛的另一個制約手段了。如果是她的話,絕對不會允許冰箱裡出現過期食物。

    他坐了下來,突然又發現桌上沒有報紙——因為每天都是智媛拿進來擺。

    霎時他才明白,他的日子是真的過得很鬆散,幾乎全都由智媛來打理得完美無缺。

    可是,就另一方面來看,其實他可以不必喝咖啡、他可以不看報紙、他可以不必每天準時洗澡、他可以去申請自動扣繳賬單,還有,他可以不必是醫院的一流人員、他可以不需要得到院長這個位置、他可以不需要是……

    唉,算了。

    這些都只是他認為的,但顯然孫智媛並不這麼想。

    她是一個如此要求完美的女人,如今想來,自同居到現在,他幾乎沒看過她素顏在家走來走去——好吧,她其實也很少有時間可以在家裡「走來走去」。

    當初他是哪根筋不對,才會覺得自己可以娶這個女人?

    回憶頓時像一盤蚵仔煎,雖然看起來蚵仔是蚵仔、雞蛋是雞蛋,可是真要把它們分得一清二楚,已經是不可能。

    ……咦!蚵仔煎?為什麼他腦中會出現蚵仔煎?

    手機突然響起,蚵仔煎的畫面頓時化散開來,傅崇恩咬著半焦的吐司,在身上胡亂摸了一陣才總算找到了手機。

    「喂?」

    「笨兒子!你去了沒?」是母親的聲音。

    傅崇恩呆了三秒,硬是把吐司給嚼吞下。「去了沒?去哪裡?什麼去了沒?」

    「去把智媛追回來啊!你跟我裝什麼傻?我叫你去勸她別離婚,你都聽到哪去了?」

    他這個媽是真的很滿意這個媳婦吧……

    「你嘛幫幫忙,都判准離婚了,你要我去勸誰啊?」

    「離婚了?!」驚吼聲從另一端傳來。「你說你簽字了?!」

    「當然簽了啊,我能不簽嗎?」甚至這間他名下的豪宅也準備賣出了,因為有一半的價值已經不屬於他。

    「你——你這個妖壽囝仔!我千交代萬交代要你不要簽,你還真的給我簽下去!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媽啊!」

    母親的叫罵聲宛如千軍萬馬,毫無預警地輾過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而電話彼端的人卻像是不需要換氣似的,尚未罵到一個段落。

    「好啦好啦,我要去上班了,晚點再說。」他打斷母親的話。

    「你少唬我,我查過你的班表了,你今天早上根本沒有班。」

    呃,被發現了。

    「是真的。我代班啊。」一不做二不休,繼續唬。

    「哦?代誰的班?」

    他已經可以想像此時母親叉著腰、一臉興師問罪貌。

    「就那個、那個郭什麼……啊不對,是那個陳什麼……陳什麼來著……」就在他已經山窮水盡、不知道要掰什麼的時候,插播音響起。

    謝天謝地。

    「哦,插播來了,應該是醫院打來的電話。先這樣,下次再說。」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掛了母親的電話,然後瞥一眼來電號碼。

    唉唷!還真的是醫院打來的。

    「喂?你好。」他接起。

    「傅崇恩醫師嗎?」是個清甜的嗓子。

    「是。請問你哪位?」

    「我是今天負責十五診間的護士,郭醫生早上出了小車禍,沒辦法來看診,他托我問您可以代班嗎?」

    「啊?」哪有這麼巧的事。「怎麼會?郭醫師還好吧?」

    「呃……我也不太清楚。」

    「那……好吧,我待會就過去。」

    南無阿彌陀佛。這故事告訴了世人,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講,他突然覺得自己詛咒了郭醫師。

    傅崇恩掛了電話,心裡有一點點點點點的罪惡感,但也不過就是一點點點點點,打個噴嚏就飛走了,是吧。

    進了診間之後,他真的連那一點點點的罪惡感都沒有了。

    為什麼?

    因為約診人數六十個,再加上現場掛號的還沒算——六十人?缺錢也不是這樣子。

    如此算下來,平均一個人只問診三分鐘,這和他堅持問診質量的風格大相逕庭。以他的門診為例,一班絕對不超過五十個,多一個都不行。

    不過……仔細想想,他好像也沒什麼立場批評其它的醫生。如果今天不是他的身份特殊,他大概也沒那種資格去做人數的限制吧?

    誰叫他爸是院長。

    而又是誰叫他是如此任性。

    「叫樓下的掛號櫃檯頂多收五個就好……我消化不了那麼多人。」拿著預約名單,傅崇恩突然有點呼吸困難的感覺。

    「五個嗎?好。」護士小姐利落地拿起電話,直撥一樓分機做了交代,然後回過頭來:「交代好了。可以開始看診了嗎?」

    「開始吧。」他清清嗓,挪了挪椅子。「哦,對了,有沒有人可以幫我買杯咖啡?」

    原來沒了前妻等於沒了咖啡因。

    「嗄?」準備按下叫號鈴的護士突然僵止了動作。「哪一種咖啡?」

    「隨便……有咖啡因就好。」

    「OK,我等等叫小月去幫您買。」

    「好,謝謝。」誰是小月啊?他翻開第一個病患的病歷。「先叫小朋友進來吧。」

    叮咚一聲,一個阿嬤帶著一個掛著鼻涕的小弟弟走進門。

    「志翔弟弟嗎?感冒了吼?」他露出招牌微笑,戴上口罩,看著小男孩身後的阿嬤。「上次郭醫生開的藥,吃了有沒有比較改善?」

    「有是有啦,不過都嘛一陣一陣。」阿嬤開始發起牢騷。「啊今天怎麼不是郭醫生?」

    平均一個病患只有三分鐘。

    不過,平均一分鐘拿來問郭醫生去哪了,另外一分鐘拿來問郭醫生傷勢怎麼樣,剩下的一分鐘則拿來說他好可愛。

    是,他是娃娃臉。

    可是聽了五十次後還是會煩的。

    聽到最後連護士小姐都忍不住要竊笑。真不誇張,她還在旁邊的小紙條上面偷偷劃下正字來記錄。

    他本來以為三分鐘的問診已經是超級短了,沒想到婆婆媽媽們竟然還有時間和他閒聊。

    怪哉,不同的醫生,天壤之別的風格。

    他突然很好奇那個郭醫生平常是怎麼問診的。

    「這是最後一個了吧?」直到翻開最後一本病歷,他不小心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

    「嗯,剩一個現場掛號的。」

    「……終於啊。」他看了一眼時鐘,將近下午一點,早就遠遠超出正常的看診時間。「叫她進來吧。」

    叮咚。

    然後是一個小女孩紅著臉頰、無精打采地推開門。

    「欸,小妹妹你一個人來?」他訝異。

    小女孩搖頭的同時,背後隨即跟上來了一個女人……不,不該稱作是女人,那看來也只是一個大女孩而已。

    傅崇恩愣住。

    他從來沒料想過還會再見到那個怪怪的女生——至少他死也不會料到會在醫院的診間裡遇到她。

    他看的是小兒科,沒在替大女孩看病的。

    而從對方的表情看來,似乎她的想法也差不多是這樣。

    「你!」蘇淇旻驚訝地叫了出來。「怎麼會是你?郭醫生呢?」

    她那表情活像是在指控他吞了郭醫生似的。

    「我代班而已。」他苦笑一笑。

    「代班?」蘇淇旻有些錯愕。「你是醫生?」

    傅崇恩總算忍不住笑出聲來。

    「是,我是醫生,不像嗎?」

    「哦……」蘇淇旻先是張嘴看著他一陣子,才道:「原來你不是該死的律師啊。」

    該死的律師。

    傅崇恩乾笑了兩聲,開始無意義地翻了翻病歷。「不是。我出現在律師事務所,不代表我就是律師。」

    「你們認識?」護士小姐插了話。

    這句話或許可以解釋成「你們可不可以不要哈啦了?老娘急著要去吃午餐」。

    「也不算,只是碰巧在路上遇過而已。」他立刻戴上口罩,拿起聽診器。「叫蘇沛忻嗎?今天哪裡不舒服?」

    他瞄了一下病歷,沒什麼重大病史。

    「不知道,從早上開始就突然發燒。」蘇淇旻摸了摸小女孩的頭。

    「嗯……」傅崇恩收起聽診器。「有點痰音,應該就是流行感冒了。換季這陣子會很容易感染,沒事就盡量不要出入人多的地方。」

    他拿起筆,寫了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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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8 15:47:33
2.

    他注意到小女孩長得和大女孩很像,都有一雙圓圓大大、清澈明亮的眼睛,直挺的鼻子、小而飽滿的雙唇。

    「是你妹妹?」他假裝隨意問起。

    「不是。是我女兒。」

    女——他噎住。

    「女兒?」他訝異地回過頭來看著對方。「親生的?」

    「當然!不然你以為我去哪裡領養一個跟我長這麼像的小孩?」這醫生在耍什麼寶!

    「啊,說的也是……」他摸摸額頭,突然忘記自己要開什麼藥。

    蚵仔和雞蛋又糊成一團。

    「你成年了?」他突然回頭看著對方。

    蘇淇旻被這麼一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早成年了。你把我當幾歲啊?」

    「不知道,我以為你還是學生。」傅崇恩聳聳肩,合上病歷表,交給護士小姐。「你先去吃飯吧,剩下的我來就好。」

    「可是藥單還沒印。」

    「沒關係,我待會兒自己印傍她。」

    「你會印?」護士皺著眉頭看他。

    「我連飛機都會開了,印蚌藥單有什麼難?」

    「嗄?你會開飛機?」護士大驚。

    「當然是假的。你在想什麼呀?」

    「傅醫生,你——」她突然鐵了臉色。「算了,是你自己准的喔,印不出來不可以投訴我。」

    她很快就把「您」變成了「你」。

    「好好,你安心的去吧,院內都知道我很善良,不會投訴誰的。」

    「那要幫你買便當嗎?」

    「不用。我等一下自己去樓下吃就好。」

    一來一往,然後護士開了門離去,診間就剩下他們,兩大一小。

    「你……」對於他支開護士這點,蘇淇旻有了些許的警戒。「支開護士也沒用,我不吃這一套的。」

    畢竟曾經就有個醫生這麼搞——把護士支開,關起門來使勁追求她,還當著她女兒的面。

    「啊?什麼意思?」

    聽了她的話,傅崇恩一開始還不解,隨即意會了過來。「哦,你誤會了,我看診比較慢,拖到她的用餐時間,所以才——」

    「你可以快一點開藥,不需要支開她,也好節省我的時間。」她眼直直地瞅著眼前這個穿白袍的男人。

    傅崇恩頓了頓,她這番話也有道理。

    「那好吧。」他微笑,一點兒也不打算撕下身上的標籤。「要給小妹妹打針嗎?還是先吃退燒藥?」

    「先吃藥就好。」她沒那種閒錢支付點滴的費用。

    「那就先開三天的藥,之後再找時間回診。」他鍵入藥品名稱。

    「還要回診?」

    她的反應讓傅崇恩愣了一會兒。

    「……如果狀況都很好的話,當然是不需要再來。」她大概是真的很討厭他吧?聽到要回診的反應竟是如此嫌惡。

    「我的意思是……」掛號費很貴。

    盯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傅崇恩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協調感。

    明明是長得這麼甜美可人的女孩,每每開口卻像是只豎起毛髮的野貓,又會在某些時候的瞬間露出那種稍縱即逝的超齡……或是稚氣。

    例如,突然講話像個歷盡滄桑的老頭;又偶爾像個淘氣愛耍大人的死小孩。

    「沒關係,我先幫你掛號,有問題再來,沒問題就不用回診了。」語畢,他印出了藥單,交給對方。

    「這樣就好了嗎?」她問。

    「是,這樣就行了。」他可不想再被當成變態。

    「那——」她摸摸女兒的頭。「跟醫生伯伯說再見。」

    伯伯?他才二十九歲,居然叫他伯伯?傅崇恩差點以為自己耳殘聽錯。

    「伯伯再見。」媽媽說了算,小女孩天真地揮手告別。

    他微笑,乾脆裝聾,然後看著可愛的大女孩牽著可愛的小女孩一同走出診間,霎時之間他好奇,那女人也是這麼對待孩子的父親嗎?如果是的話,未免也太——

    突然,他聯想到了某件事。

    幾分鐘前,當他叫護士去吃飯的時候,為什麼她的第一個反應是誤會他要追求她?一般當了媽媽的人,不會有這麼奇怪的反應不是嗎?

    除非她經常被人追求。

    既然那女人經常被人追求,那是否代表著……

    傅崇恩恍然大悟,立刻調出蘇沛忻的資料,從出生到現在三歲。果然,她沒有爸爸。

    難怪他會直覺以為她們是姐妹。

    不只是因為她那太早當媽的年紀,而是兩個人都姓蘇。傅崇恩在當下並沒有想到那會是母姓,現在他倒是懂了。也懂了她那像極了刺蝟的性格是為了什麼而存在。

    「盈萱,借我三千塊。」

    雖然很難以啟齒,但是蘇淇旻不想對自己最好的朋友繞圈子。「對不起,我知道我還欠你兩千,我找到工作後一定會盡快還你。」

    手機另一端先是沉默,然後傳來歎息。

    「錢真的是小事,只是你這樣我很擔心。」

    田盈萱又想碎碎念了。「都已經過了三年,你該和家裡聯絡了吧?哪有人跟家裡冷戰那麼久的?先不論好壞,至少小孩交給你媽帶著,你不管要找工作還是要上班都方便,不是嗎?」

    一份微薄的薪水,她要租房子、要養自己、要養女兒,還要養保母。沒錯,是真的很勉強,但這是她自己選的。

    蘇淇旻笑了一笑,道:「你忍心看我被自己的爸爸冷嘲熱諷嗎?」

    對方又是一聲歎氣。

    「我問你,你的尊嚴和你女兒的安穩生活,哪一個重要?」

    這個問題堵死了蘇淇旻。

    答案很清楚只有一個,但是她卻選不下手。

    「我知道啦……撐不下去的時候,我會乖乖回家,你別逼我回去。你記得我當初走得多狼狽吧?」

    一個大肚子的女人提著行李,淋成落湯雞,站在大學的宿舍門外。

    「好啦好啦,不說這個了。」田盈萱苦笑,很難遺忘當年的那一幕。「你現在人在哪裡?三千塊怎麼拿給你?」

    「我在醫院,我晚點去找你拿就好。」

    「醫院?怎麼了?」

    「沛忻發燒,我帶她來看醫生。」

    「哦,這陣子感冒的人還滿多的,你自己保重啊。」

    「對了,盈萱,你有沒有認識法學院的人?」

    「……啊!忙都忙死了,哪有空去認識那邊的。幹嘛?」

    「就上次跟你提過的……莫名其妙就解雇我的那個王八蛋。」

    那王八蛋在面試的時候,只問她會不會用Word、會不會用Excel、會不會中文打字,豈知在錄取之後,竟然以「你沒主動告知有女兒」為由,就這樣把她給火掉。

    搞什麼!她可是推掉了另外兩個工作啊。

    「我找了一家法律事務所問過了,」蘇淇旻繼續說道:「裡面的律師跟我說那個告不動,因為是我自己蓄意隱瞞——拜託!我哪有蓄意隱瞞,他要我填的履歷表裡面又沒有子女欄。」

    「呃……」田盈萱一陣支吾,她跟法律不太熟。「我也不知道這能不能告耶,你要不要換一家問問?」

    「算了啦,既然沒有認識的,我也沒那種時間再去找人問,直接找新的工作還比較實在。」

    「也是。和法律扯上的話就沒完沒了了。」她附和。

    「對了,你下午有課吧?」蘇淇旻把話題轉了方向。

    「有。怎麼?」

    「那我晚上再過去找你。」

    「OK。要來之前再打通電話給我。」

    「好。」

    然後她們簡單的告別,先後掛斷了電話。

    「沛忻,我們走……」蘇淇旻回頭,卻發現坐在批價櫃檯前的女兒身邊多了一個陌生人。

    不,不該說是陌生人,因為十五分鐘前才見過面。

    「你又想幹嘛了?」她沒好氣的坐到小沛忻的左手邊,白眼瞪著小沛忻右手邊的傅醫師。

    他笑了一笑,道:「我是看你講電話講得那麼認真,所以好心幫你顧小孩,免得有可疑的人想把她拐走。」

    「最可疑的人只有你吧?」

    他低下頭,笑得更開了,然後抬起頭來話風一轉:「所以……你去事務所是因為被開除?」

    蘇淇旻一愣。

    「你偷聽我講電話?」

    「不是我故意要偷聽,是你嗓子太大。」

    「你——」她突然覺得耳根一熱,抓了小沛忻的手就要離開。「再見。」

    「好好,我道歉,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偷聽』……」

    話還沒說完,她已經走向醫院大門了。她牽著的小女孩頻頻回頭,最後揮手向他byebye,然後母女倆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傅崇恩在原處發愣了一會兒。

    是他表達方式出了問題?還是自己的臉真的這麼欠揍?他是真心想出手幫她,可是為什麼每次都會把她惹毛?

    他本來想,也許可以把智媛直接介紹給她;他本來想,也許可以借她一點錢急用;他本來想,也許可以介紹她一份工作……

    想來想去,面對的只是一張空椅子。他甩甩頭。算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這麼離開也好。

    有了結論,他從座椅上站起來,直往地下室的餐廳走去,準備把自己撐飽一點以補償這一整個上午的精神損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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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8 15:48:47
3.

    第二次看見那對母女的時候,不是在診間,而是在醫院的餐廳。

    是回診吧?他猜。

    由於上次只是代班,所以他替小女孩所預約的門診,理所當然的也是掛在原屬的郭醫生底下,而不是他。

    她沒認出他來。

    可能是因為他沒穿著白袍;可能是根本不記得他的臉;也可能是她忘了戴隱形眼鏡?

    總之,他很平安無事地端著餐盤,在她後面那一桌坐了下來——而且還是大大方方地從她眼前經過。

    是故意的嗎?視而不見。

    他低笑,也不是不可能,以她先前的辛辣作風。

    「媽咪,」小女孩突然放下了筷子,抬起頭來看著身旁的蘇淇旻。「你為什麼不吃飯?」

    聽聞這問話,傅崇恩進食的動作稍稍頓了一下。

    「乖,你吃就好,媽咪不餓。」她摸了摸小女孩的頭髮,微笑。

    他看見了她側面的笑顏。

    原來,她其實可以笑得這麼好看。

    傅崇恩扒了一口白飯,配了一口青菜。所以說,她不是對每個人都很夜叉。

    「可是媽咪的肚子一直叫,好吵。」

    噗。

    這回他噗在心裡。

    小女孩天真的一句話害得傅崇恩差點兒又笑場。他卯起來扒了好幾口飯,硬是把笑聲給吞回去。

    「囉唆,你吃你的啦。」

    「哦……」小女孩無辜被罵,只好低頭繼續悶悶地吃著那碗湯麵。

    突然,有人的行動電話響了。

    是蘇淇旻的手機。傅崇恩見她低頭看了一眼手機的顯示,似乎顯得有些猶豫的樣子。

    最後,她還是接了起來。

    「喂?房東太太。」

    原來是房東,傅崇恩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附餐送的紅茶,然後繼續看戲。

    「是,是,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對我已經很通融了,可是我真的——」蘇淇旻低下頭,雙肩垂落,靜靜聆聽著彼端的抱怨。

    「我明白,我真的明白。真的很對不起,拜託你再讓我延期一個月好嗎?看在我女兒還小的份上……」

    看著她的背影,傅崇恩忍不住暗忖:這一雙瘦弱的肩膀到底已經扛了多少擔子在上面?

    先前看過了蘇沛忻的出生資料,他知道蘇淇旻今年才二十三歲。同年紀的女孩子,要嘛玩得正瘋,要嘛拚死拚活想要考上研究所,再不然就是忙著找尋第一份工作。而她呢?她在煩惱這個月的房租、煩惱女兒的下一餐。

    突然,蘇淇旻從位子上站起,這動作打斷了傅崇恩的思緒。

    「沛忻,你在這裡吃飯,不要亂跑,媽媽去旁邊講電話。知道嗎?」她在小女孩身旁細語。

    「好。」小女孩很乖,沒有異議。

    是不想讓這麼小的孩子感受到壓力嗎?傅崇恩看著她走到右前方的一處空位,背對著女兒,繼續和電話彼端的對象協調。

    看著她,再看了看前座的小女孩,不知怎麼的,傅崇恩突然有些不捨。

    他其實不是很瞭解這種心情——他出生在一個環境優渥的家庭,媽媽是出名的營養師,專門幫一些名流貴婦減肥、養生;爸爸則是醫院的院長,所以他向來都不瞭解生活的辛苦。

    再者,他還沒有孩子,所以他也不懂這種「有個負擔掛在身上」的感受。

    他只是單純覺得不捨,不捨一個年僅二十三歲的女孩子,明明肚子餓得咕嚕叫,卻還得在女兒面前逞強裝飽;明明蠟燭已經兩頭燒,在孩子面前還是得心平氣和地講電話。

    思及此,他毫無胃口了,他甚至有一股衝動想把自己的排骨飯套餐送給蘇淇旻——當然,他還沒種這麼做,他可不想被人賞拳頭,搞不好還會被罵說是在喂野狗。

    眼見蘇淇旻還沒有結束通話的打算,傅崇恩考慮了幾秒,便挪動了自己的身子,移到了小沛忻的身邊。

    蘇沛忻放下筷子,睜著大眼看著隔壁這個男人,眼裡滿是疑惑。

    傅崇恩微笑,然後問:「妹妹,我問你,媽媽今天有吃過飯嗎?」

    小沛忻歪著頭想了一下,然後搖搖頭。

    「那……」傅崇恩迅速拿出皮夾,正好手邊有一筆錢,本來要交給代書的。「這些你要收好,晚點記得叫媽媽要吃飯,懂不懂?」

    小沛忻似懂非懂,只是愣愣地接過一疊鈔,還來不及反應,傅崇恩就捏捏她的臉頰。「妹妹好乖,你趕快吃飯。記得要收好喔。」

    語畢,他閃身立刻離開餐廳,往樓上的辦公室走去。

    最後,房東太太只願意寬限一星期。一星期之後若再不繳交房租,就要她帶著女兒滾出那間套房。

    蘇淇旻怔怔地坐在那兒,試著平復情緒。

    怎麼辦?

    不能再跟盈萱借錢了,就算現在立刻找到工作,能馬上預支薪水嗎?會不會又把老闆嚇跑?

    她閉上眼,心裡既迷惘也害怕。眼看走投無路了,她該回家求援嗎?可是只要一想到父親那張嘴臉,全身上下的每個細胞彷彿就會開始反抗抵制。

    不,不行,她不能再這麼任性了。

    就像田盈萱說的,她的自尊並沒有比女兒的生活還重要,她可以向父親低頭沒關係,但她捨不得讓小沛忻餓肚子、受風寒。

    想到這裡,她歎了口氣,睜開了雙眼。

    她回頭看見沛忻還在低頭吃飯,那可愛的模樣讓她揚起淺淺的微笑。她站起,坐回了女兒的身邊。

    「沛忻好乖,要把面吃乾淨——」讚許的話語說到一半,她突然噎著了。

    她看見女兒的左手握著一疊千元鈔。

    「這……」她立刻將女兒扳正,面對著自己。「這些是怎麼來的?」

    小女孩受到一些些的驚嚇,瞠著大眼,半晌才緩緩道:「是伯伯……看醫生的伯伯……」

    看醫生的伯伯?蘇淇旻皺了皺眉頭。

    「伯伯說,要記得帶媽媽去吃飯。」女孩繼續支吾說明。

    突然,蘇淇旻腦海裡漸漸浮現了那張臉孔。

    「是上次那個醫生嗎?」

    小女孩點點頭。

    「……不是剛才幫你看病的那一個喔,是上星期那一個、在大門口跟你玩的那一個醫生?」她再三確認,畢竟這麼大一疊鈔票,非同小可。

    蘇沛忻還是點了點頭。

    「那好,錢交給媽媽,我拿去還人家。」她接過整疊鈔票,輕捏女兒的耳垂。「以後不可以亂拿別人的東西,知道嗎?」

    「哦……」小女孩低下頭。

    「在這裡等我,我去找那個伯伯。」說完,她小步伐地跑出餐廳,左看右瞧就是找不到那個該死的身影。

    「嘖……」搞什麼呀!難道她還得特地掛號去還錢嗎?

    她手握一疊千元鈔,杵在餐廳外,進退兩難。

    繼續找嗎?可是要去哪裡找?她連那個醫生的名字是什麼都不知道;那,就這麼收下?這未免也太誇張,受人恩惠也不是這個樣子。

    那疊錢似乎變得愈來愈燙手。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竟然已經和路邊的乞討者沒什麼不同了?他為什麼要給她錢?他不認識她吧?

    蘇淇旻不確定自己現在的心情是什麼,像是有點難堪,也像是有點受辱,又滲了一點點的慶幸……

    直到一隻小手伸來牽住她。

    她醒神,看見那張可愛天真的臉龐。

    「小沛忻……」她蹲下,忍不住伸手緊抱住女兒。

    「媽咪?」小女孩露出了無辜可憐的表情,認為是自己害得媽媽不開心。

    「沒事,媽咪沒事……」她在女兒的頰邊廝磨著。「我們去櫃檯,去把那個怪怪的醫生伯伯找出來,然後把錢還給他,好不好?」

    語畢,她站了起來,振作起自己的心情。

    「好!」見媽咪既沒罵她也沒怪她,小女孩這才一展笑顏,伸手去拉著媽媽的衣擺。

    「原則上沒什麼大礙,回去多喝開水,盡量不要讓他喝飲料。」

    「可是這小表本來就不愛喝水了,還會偷偷喝飲料。」那媽媽一副擔憂的樣子。

    「沒辦法,」傅崇恩苦笑,在病歷上寫了幾行字。「這年紀的小孩比較皮,要多花一點心思盯著。」

    然後他合上病歷,交給一旁的護士。

    「這樣就可以了,記得多讓他喝開水。」他微笑,對著那媽媽點了個頭,正準備拿來下一本病歷。「那就麻煩在外面稍等一下藥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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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8 15:51:25
4.

    碰!

    突然門被推了開來,一個年輕美眉站在門口,瞪著傅崇恩。

    「啊,是你。」

    門被這麼一撞,傅崇恩嘴巴開開愣在那兒,在旁的護士及那對母子顯然在狀況外。

    好不容易,傅崇恩醒了過來。「你今天怎麼——」

    豈料他話還沒說完,蘇淇旻一個箭步走到他的問診桌前,啪的一聲把手上的信封袋扔到桌上。

    「我們母女不需要你的錢。」

    說完,就這麼轉身走出了診間。

    「……」

    傅崇恩再次僵化。

    坐在一旁的護士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裡寫滿了鄙視;再看一眼在旁的那位媽媽,她那表情簡直是認定了他在外面偷生小孩。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拿來下一本病歷翻開。「沒什麼事,誤會一場而已,叫下一個進來吧。」

    於是那對母子走了出去,護士按了下一個燈號。

    傅崇恩的思緒卻卡在那兒。

    「算了,」他蓋上那一本病歷。「我去處理一下事情,稍等我幾分鐘。」

    語畢,他拿起信封袋追了出去。

    他看見蘇淇旻正巧踏上手扶梯,他追了上去。

    「你,等等!」他在她身後喊了一聲。

    蘇淇旻裝聾。

    「喂!」

    在她抵達一樓的時候,他拉住了她。

    「幹嘛啦!」

    「好,我道歉。」

    「你道什麼歉?你又沒幹嘛。」她掙脫了他的手。

    「你是不需要我的錢沒錯,但是你確實需要錢不是嗎?」

    「我需要錢,可是我不需要被施捨。」

    「那就當作是我借給你行了吧?」這女孩真倔。

    「借?我根本沒工作,拿什麼還?你又知道我什麼時候才還得了?」她瞥了對方一眼——她可不想用身體還。

    「無所謂,反正你總有一天會找到工作。」

    蘇淇旻靜了三秒。

    「不必了,我沒辦法保證自己什麼時候才能還這筆錢。」說完,她轉身就要走。

    「你可以有骨氣,可是沛忻怎麼辦?」他對著她的背影道出。

    聽聞這話,蘇淇旻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房租怎麼辦?」他提醒了她。「你女兒餓了怎麼辦?」

    「……」

    蘇淇旻背對著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這個當媽的……真的很沒用吧?

    「我會想辦法。」違心之論。

    其實她幾乎想不出辦法了。

    「辦法不就在你面前了嗎?」傅崇恩歎了一息,走到她面前,把信封袋遞上。「你別誤會什麼,我只是單純覺得小孩需要吃得營養、需要有遮風避雨的地方,才會想借你這筆錢。」

    他這話說得蘇淇旻好慚愧。

    「我……」她啟口,不願接手。「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不認識你,加上我現在也沒有還你錢的能力——」

    「別說了。」

    他打斷了她的話,硬是把信封袋塞給她。「那都是之後的事。」

    「你……」蘇淇旻抬頭看著他,頓時講不出話來。

    她突然覺得,自己在被這個男人拯救的同時,也代表著她最終還是被現實給打敗。

    「先這樣吧,我還得上去繼續看診。」他拍了拍她的肩,擦身而過,直往手扶梯走。

    蘇淇旻怔怔的還站在原處。

    「對了。」傅崇恩像是想到了什麼,又走了回來,問:「你……應該還在找工作吧?」

    她醒神,先是呆愣了幾秒,才點了下頭。「嗯,怎麼了?」

    「那你想來上班嗎?」

    「嗄?」她皺眉。「你說,來醫院上班?」

    「不是,也算是,可又不是。」

    蘇淇旻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你到底在說什麼?」

    「呃,就是……」他突然在自己身上到處摸,找遍了全身的口袋。「啊,找到了,在這裡。」

    然後他遞上一張名片。

    那是一間小兒科診所的名片。

    「這是?」她抬頭,疑惑。

    「這是我和朋友合夥開的診所,你可以到這裡來上班。」

    「可是我沒有護士執照。」

    他聳聳肩。

    「沒關係吧?反正你在櫃檯幫病人掛號、處理病歷,這些不需要有執照也沒關係。」

    蘇淇旻毫無反應。

    「OK嗎?我當你是OK嘍。」

    「我——」她啟口。

    「那你明天早上自己去報到就可以了。」不等她說話,傅崇恩便急著回他的診間去,草率道了別。「就這樣。我先趕回去看診,其它的明天再說。」

    留下蘇淇旻站在原處,拿著信封,拿著名片。

    錯愕。

    深夜十一點三十二分,傅崇恩才回到家門前。

    他累得像條狗似的,脫下一雙鞋,擺上鞋櫃,開了門鎖之後被站在餐桌前的孫智媛給嚇了一大跳。

    「你回來啦。」她淡淡的一句問候,繼續低頭看著那疊信件。「你又忘記繳電費了。」

    然後她晃了一晃手上的那張催繳通知。

    「哦……抱歉,早上匆匆出門就忘記了。」他搔搔頭,順勢將門給帶上。

    「道什麼歉,被斷電是你的事情。」

    一愣,傅崇恩憶起今天好像也有個女人說了類似的話。

    真是奇妙。

    相同意義的一句話,一個冷若冰霜,一個炙如烈焰。

    「你怎麼有空過來?」邊說著,他走到廚房,開了冰箱拿出果汁,直接灌了一大口。

    這惹得孫智媛皺了眉頭。

    ——她厭惡他那不愛用杯子的習慣。

    不過,也罷。反正現在已經離婚,她終於再也不必忍受傅崇恩那不修邊幅的性格了,不是嗎?

    ——但她終究還是忍不住想多念了幾句。

    「你怎麼還是不用杯子?」她一副嫌惡的嘴臉。

    「嗯?」傅崇恩應聲,將果汁冰回去。「很麻煩啊,杯子還要洗,洗了還得等它干,直接喝不是很方便嗎?」

    「你——」

    算了,孫智媛不想再爭,把所有的不順眼都給吞了回去。「隨便你。我只是來還鑰匙的。」

    話一說完,她擺了一串鑰匙在桌上,然後提起她那LV包就要走向大門。

    傅崇恩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靜靜地目送她的背影。

    而孫智媛卻在門前停下腳步,似乎是在考慮著什麼,最後她回頭,望向冰箱旁的崇恩。

    「……我聽說,今天你的診間發生了一點誤會?」

    「啊?」他一愣,隨即意會了過來。

    這消息未免也傳得太快了吧?

    「是有一點誤會……」

    不過想想也沒什麼好意外的,在醫院裡一堆小護士都視他這個前妻為偶像,打小報告這種事情當然難免。「那要看你聽到的是什麼版本。」

    「什麼意思?」孫智媛的眼睛稍稍瞇了一些。

    傅崇恩聳聳肩,道:「你要先提問我才有辦法回答。」

    「……」這令她靜了幾秒,決定單刀直入,於是道:「聽說你給了一對母女一大筆錢?」

    「哪有『一大筆』,才兩萬多吧。」他一笑,又開了冰箱,決定找點食物填填胃。

    「為什麼?」

    「沒為什麼,只是覺得有點可憐。」

    冰箱裡沒什麼像樣的食物,只剩下兩片起司。沒魚蝦也好,他剝開塑膠包裝,咬了一口,邊嚼邊說道:「那媽媽是單親,繳不出房租,又快沒錢吃飯了,剛好我手邊有一筆錢,就暫時借給她們母女倆。」

    孫智媛暫時沒表示什麼,只是睇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別過頭去,伸手轉開門鎖。

    「你真的要改改你那爛好人的個性。」她說。

    「我不是爛好人,只是暫時幫助她們。」

    「是嗎?」她回頭,冷笑了一聲。「在我看來,你只是被利用而已。」

    語畢,她走了出去,將門關上。

    客廳回到了靜悄悄的狀態,傅崇恩怔怔的,看著自己手上那被啃了一半的起司片,杵在那兒。

    ……是爛好人嗎?

    曾經,他也是被拯救的那一方,如今立場反過來,他有能力了、他伸出了手去拉人一把,竟成了爛好人?

    他忍不住要苦笑。

    突然,他不餓了,卻還是把剩下的起司片給吞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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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8 15:52:09
5.

   拿下安全帽,蘇淇旻撥了兩頰邊汗濕的劉海,抬頭看著眼前這間裝潢高檔的診所,她遲疑了。

    該怎麼向裡面的人說明呢?

    就說「我是來上班的」?

    可是她根本沒來應徵,更沒有所謂的面試過程,就這樣衝進去說要上班,會不會太唐突了些?

    ——不,不對。

    那傢伙應該事先向診所的人提過了吧?是吧?應該是提過了。

    思及此,蘇淇旻深呼吸一口氣,大步走向前,走向了診所大門。自動門開啟了,冷氣的涼意迎面吹來。

    她靠上了掛號櫃檯,裡頭的白衣小姐連瞧也不瞧她一眼,自個兒忙她的。

    「那個……」她發聲。

    「第一次來嗎?先填就診單喔。」那小姐草率地遞給她一疊空白的表單,又遞了一支筆給她。

    「不是,我是來上班的。」

    「啊?上班?」這下子那女人終於肯抬頭看她一眼了。「不好意思喔,我們現在沒有缺人——」

    「不、不是。」蘇淇旻打斷了對方的話。「是傅醫師叫我來上班。」

    話說完,她從口袋裡摸出那張名片。「是這位傅醫師叫我直接來報到的。」

    然後櫃檯裡的女人皺著眉、睇著她瞧了半晌。

    「這可能是誤會喔。」女人最後歎了口氣,繼續道:「傅醫師沒交代我們這件事,你要不要自己打電話跟他確認?」

    蘇淇旻一愣。

    怪了!這不是她該打電話向自己老闆詢問嗎?怎麼會叫她這個外人去聯絡呢?

    「……好吧。那你可不可以把他的手機號碼給我?這名片上只有診所的電話。」

    「不好意思,我們不能把醫生的電話留給病患。」

    「我不是病患。」

    「呃,我是說我們不能隨便把醫生的電話告訴別人。」

    瞧這女人的嘴臉,一副像是把她當成詐騙集團似的。蘇淇旻看在自己急需生活費的份上,暫且把怒火吞了回去。

    「那,算了,我等他來上班。」撂下一句話,蘇淇旻掉頭走了出去,挨在自己的摩托車旁,等待。

    太陽很大,天氣很熱,蘇淇旻耐著高溫在外頭等著。

    其實她可以窩進診所裡吹冷氣、看報紙,只是她受不了那女人的眼神——那眼神彷彿是在看著一名乞食者。

    她不知道對方為何要那樣看著自己,她不過是來工作的,不是嗎?

    索性,她乾脆坐上自己的摩托車,偶爾低頭玩自己的手指頭,偶爾被路過的行人給吸引了注意力。

    「啊。」

    突然,那傢伙的聲音傳進了耳裡。

    蘇淇旻抬頭,果真是傅崇恩。他站在那兒,穿著一件連帽短袖休閒T恤,搭上一條退了色的牛仔褲。

    ——她第一次看見這傢伙少了白袍的樣子。

    「你怎麼坐在這裡?怎麼不先進去等?」

    「……不要。」蘇淇旻又低下頭。

    「不要?」

    「裡面的人……說你們不缺人手。」

    「我知道啊,本來是不缺人的,不過既然——」

    「既然本來不缺人,那你早就應該……」應該先把一切交代清楚。

    蘇淇旻打斷他的話,可是反駁的話到了嘴邊,卻想起現在有求於人的可是自己,不是嗎?

    「算了。」她跳下車,渾身彆扭。「總之,她們……裡面的護士不相信我說的話,你帶我進去吧。」

    「啊……」彷彿恍然大悟了,傅崇恩搔了搔頭。「對不起,我竟然忘了這麼重要的事。」

    她抿唇說道:「沒關係。」

    謝謝你都來不及了。

    可惜,她說不出這麼害臊的話。

    有時候她真恨自己這硬如鋼鐵的性格。人說,女孩子還是軟一點比較吃香,然而她卻是怎麼也軟不下來。

    「我來介紹一下。」

    傅崇恩一進診所,就領著她繞進櫃檯區。「這是我們診所新進的員工,她是我朋友的——」

    話說到此,傅崇恩打住了。

    蘇淇旻盯著他的側臉。

    另外兩名護士則是楞楞地等著他的下文。

    傅崇恩忍不住瞄了蘇淇旻一眼——朋友的女兒?似乎年紀太大了點;那麼,是朋友的朋友?

    朋友的朋友?這關係好像扯太遠了些?

    不管了。

    「她……是我朋友的妹妹,最近想實習診所的事務,所以我就讓她來這裡工作一陣子試試。」

    語畢,不等兩名護士反應,傅崇恩立即補述:「兩位就請多照顧她,她不懂的盡量教她。OK?」

    然後兩名護士張著嘴,傻傻地點了頭。

    「那,就這樣。今天掛號的人多嗎?」傅崇恩岔開了話題。

    「目前?」

    其中一名護士轉過身查看了電話,才回過頭道:「目前預約的已經有四十六個了。」

    「四十六個啊……」他吸了口氣,一副抖擻了精神似的。「好吧,差不多該要準備開始看診了。」

    邊說著,他轉身往隔壁的診間走去,直接就在問診桌前坐了下來。

    蘇淇旻皺了皺眉,忍不住探頭問:「那個,你就穿這樣上班?」

    「啊?」傅崇恩揚眉,隨即明白她指的是什麼。「哦,你是說白袍?」

    他笑了出來,繼續道:「那只有在大醫院才需要那麼拘謹,在診所不需要穿那種東西。更何況有些小朋友會害怕穿白袍的醫生。」

    「哦?」

    蘇淇旻愣愣地點頭,轉而盯著身邊的兩名護士——穿白衣。「那,為什麼護士就要穿白套裝?」

    一陣靜默。

    似乎是沒人想過這種問題。

    「呃……大概是方便病人區分誰是診所裡的人吧……」傅崇恩乾笑了兩聲,打開電腦開關。

    突然一張表格遞到面前,蘇淇旻一瞧,是那名年紀較大的護士。

    「你,先把這張基本人事資料填一填。填好拿給我。」交代完畢之後,她轉身走出櫃檯區,不知去哪忙了。

    蘇淇旻只好自己找筆、找空位,埋頭填寫自己的姓名、生日、學經歷……有的沒的。

    「我剛才以為你是那些女人呢。」旁邊的護士說話了。

    「嗄?」蘇淇旻抬頭看著她,是剛才那名將自己掃出診所的護士。「你在跟我說話?」

    「當然呀。」

    「那,你說什麼?我剛才沒聽清楚。」

    「傅醫師啊……有很多仰慕者。」

    「哦。」憑他那張臉、憑他是醫生,這沒什麼好意外的。「……然後?」

    「然後常常有女人來診所找他,或是用盡鎊種理由想接近他。所以呀,我才會以為你是那些女人。」

    「哦……」

    原來如此。

    怪不得這護士剛才用那種「不屑到極點」的眼神看她。

    「不過,還好他老婆條件夠高,多少可以幫他嚇跑一些追求者,否則我看啊……嘖嘖,趕都趕不完哦。」

    嗄?老婆?

    「他有老婆?」蘇淇旻停下填寫表單的手。

    「嗯?你不知道哦?他老婆不但長得超漂亮,還是個大律師哩。」

    「……」她瞬間憶起第一次遇見他的地點。莫非,那是他老婆大人開的事務所?

    但是,這樣子不要緊嗎?一個已婚的男人隨隨便便就借了一筆錢給不認識的女人,而且還介紹對方來自己的診所:I=作,這樣……真的不要緊嗎7

    蘇淇旻突然打了個冷顫。

    在診所的工作勉強還算順利,如果不計較同事投來的歧視眼光的話——因為她沒有執照,僅是如此。

    不過,蘇淇旻也不是挺在意,反正職場嘛,總是會有不合的人。比起沒飯吃沒地方住,這點小挫折又算得了什麼。

    由於她是新人,所以老鳥們說,這前面半個月,就讓她先值早午班,暫且不會安排午晚班。

    同時在這期間裡,蘇淇旻大致知道了:老是臭著臉的人叫梅姐,愛八卦的叫姿秀,另一個喜歡和姿秀一起八卦的叫君君,還有一個新來沒多久的年輕美眉,叫雅晴。

    雖然說一開始以鄙視的眼光把她給掃出門的人是姿秀,可接下來對她最親切的卻也是姿秀,反倒是那個叫雅晴的年輕護士,每每看著她的時候,那眼神彷彿別有用心似的。

    那令蘇淇旻非常不舒服,但她總會在心裡暗笑自己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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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8 15:55:29
6.

    「淇旻。」

    突然,冷漠的嗓音傳來,蘇淇旻心一驚,連忙醒神。

    「嗄?」回頭瞧,是梅姐。

    「你把這些病人的資料key進電腦一下。」說完,遞了一疊表格到蘇淇旻的手邊。「還有,上班不要發呆。」

    接著像一陣風似的走了出去。

    「呃……」蘇淇旻連應答都來不及。

    「她真的很凶吼?」姿秀湊了過來,壓著嗓子:「聽說她以前是護理長,你知道護理長脾氣都比較大。」

    「有這回事嗎?」蘇淇旻苦笑了一聲,將那疊表格拿來,順手點開了作業軟體。

    「當然還是有特例啦,只是我遇到的正好都是這樣,像是我剛畢業時在內湖一間大醫院上班,那個護理長就……」

    話匣子一打開,停都停不下來。

    這就是姿秀。

    不過蘇淇旻很快就麻木了,反正她講她的,她也不見得聽進耳。

    或許那就是姿秀的「好處」也說不定。她雖然話多,卻不會要求對方一定得回話——簡言之,她需要的是有個人坐在她旁邊聽她碎碎念,而不是需要一個人來陪她「聊天」。

    待蘇淇旻把那疊表單全建檔完畢之後,抬頭一看鐘,剛過五點。

    「下班!」

    她喔耶一聲,伸了個懶腰,起身離開了座位。

    「你又要趕去接女兒啦?」姿秀拿出「休診」的牌子,準備擺上櫃檯。

    「對啊,保母只帶到五點半。你呢?今天是午晚班?」

    姿秀先是聳聳肩,一副無奈樣,才說:「本來是早午班,可是君君剛才打電話說她臨時有事要去南部趕不回來,所以……」

    聽了她的抱怨,蘇淇旻努力流露出同情的眼神,然後簡單道別。

    只不過,當她把機車鑰匙插入鑰匙孔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狀況其實並沒有比姿秀好到哪去。

    因為——車,發不動了。

    「不會吧?」她愣在當場。「這……」

    平常都只是偶爾比較難發動而已,今天的狀況不同,是毫無動靜,連一丁點兒反應也沒有的那種。

    雖然她知道這摩托車早該報廢了,但是……難道就不能給她多一點時間嗎?

    可惡!一想到小沛忻在等著她去接,蘇淇旻就忍不住踢了摩托車一腳,該死的機車!這麼會挑時間,她又補了一腳。

    「對它使用暴力是沒用的。」

    突然一道熟悉的男聲從身後傳入耳。

    不必回頭也知道那是誰,蘇淇旻望了過去,擠出一個硬梆梆的微笑。「反正暫時想不出別的辦法,就先用腳試試。」

    見她答得這麼認真,傅崇恩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診所的排班告一段落,他正想趕去醫院那一邊時,正巧在門外見到這滑稽的景幕。

    「前面十字路口有一家機車行,牽過去應該會比踹它還要省力一些。」

    「哦,好。謝謝。」她尬尷笑笑,點了個頭之後,硬著頭皮牽著機車往另一方向走去。

    「怎麼不換一台新的?」傅崇恩在她身後補一句。

    瞧那機車也夠破的了,他甚至懷疑會不會騎到一半就解體。

    聽了這話,蘇淇旻回過頭來白了他一眼。

    「你這不知人間疾苦的貴公子。」這傢伙真是有錢到討人厭,她連房租都要向他借了,哪來的錢買新車啊?

    「我可以再——」傅崇恩接得順口,話到嘴邊卻硬是打住。

    他本想再借她一筆錢,可是轉念想想,她肯定不會接受吧,既然這樣又何必提出來?

    「是,我錯了,我是可惡的貴公子。」他故作懺悔的樣子。

    那模樣惹得蘇淇旻笑了出來。

    「嘖,你快去趕場吧你,醫院那邊不是有晚上的門診?」她催促對方,同時抬手隨意揮了一下。

    「那你自己走路小心點。」

    蘇淇旻沒再理會他。

    目送那纖瘦的身影牽著摩托車緩緩前行,傅崇恩有股說不出來的感覺。是同情嗎?還是好奇?他無法想像那對母女的生活是什麼畫面。他總是想多幫她一些、多介入一些,即使知道會被她拒於門外,他還是忍不住想嘗試。

    所以是同情嗎?這似乎也說不通。

    他又不是沒見過狀況比她更糟糕的單親媽媽。

    「傅醫師。」

    直到身後傳來叫喚聲,傅崇恩才從那幾乎滿溢出來的思緒裡醒神。他回過頭,見梅姐站在診所門前。

    「太好了,你還沒走。」她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

    「怎麼了?」

    「剛才有個媽媽打電話來,好像是小孩發高燒,她問你能不能等她一下?」

    「OK,反正還早,請她過來吧。」

    傅崇恩應允之後,又走回了診所,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對了,你……可以去隔壁幫我買飯團嗎?」

    今天大概又沒時間可以好好吃晚餐了,他想。

    結果那輛破到不行的摩托車暫時是回不來了,但是女兒還是得準時去接回家,否則被保母白眼不說,可能還得加收超時費。

    夏季即使是傍晚也還是熱得驚人。

    蘇淇旻滿頭汗的站在路口招攔小黃,或許是正值下班時間,路上來來去去的小黃很多輛,但就是沒見到空車。

    眼看已經五點半,蘇淇旻如熱鍋上的螞蟻。

    好不容易有輛車停了下來,停在她面前。

    ——是輛銀灰色的Lexus休旅車。

    蘇淇旻錯愕。

    正當她極度不滿這傢伙擋了她招車的視線時,副駕駛座的車窗降了下來,她這才看見裡頭的人。

    「要不要送你一趟?」是傅崇恩。

    陰魂不散的傅崇恩。

    「你怎麼還在這裡?」他不是早就該去醫院了嗎?

    「剛才臨時有人掛急診,擔擱了一下。」傅崇恩解除了中控鎖。「先上車再說吧。」

    後面的車子已經在瘋狂按喇叭。

    「我——」蘇淇旻先是頓了頓,最後是先順著他所要求的,先上車再說。

    「安全帶。」他提醒一句,然後駛動車子。

    車上有一股女人的香水味。

    是他老婆吧?她瞎猜。

    「你這樣不會遲到嗎?」

    「遲到個幾分鐘沒什麼關係的,你不是急著去接小孩?」他微笑,目光注視著前方路況。

    「嗄?你怎麼知道?」

    「我看你每天下班都很準時。」

    一個老闆對著員工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是在暗示什麼嗎?

    「不好意思,我盡量和保母商量看看——」蘇淇旻低下頭。

    「你誤會了。」傅崇恩笑了出來,打斷了她的話。「我不是要叫你加班,你想到哪去了?我只是在表明『因為這樣,所以我猜你是急著去接小孩』而已。」

    「呃……」她尷尬微笑,頻頻點頭,想起了先前的幾任老闆。

    「工作還習慣吧?」他突然岔開話題。

    「嗯,還好。」

    「應該沒人欺負你吧?」她那麼火爆,應該是沒人敢——

    「有。」

    「嗄?真的嗎?」

    「騙你的。你那麼緊張幹嘛?」

    「你——」他深深吸了一大口氣,穩住。

    「然後你還沒問我要往哪裡走。」蘇淇旻提醒了他。

    「啊、對喔,我都忘了。」他本能似的就往醫院方向開去。

    「……你這麼脫線怎麼還能當醫生?」她忍不住歎了氣。

    「這你不懂。就是因為工作的時候太認真,所以下了班之後才會脫線。」他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她嗤笑一聲。「詭辯。」

    「前面的路口要繼續直走嗎?」他突然問。

    「直走,然後下一個紅綠燈口右轉。」

    「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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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8 15:56:05
7.

    盯著眼前的數張千元鈔,田盈萱先是呆了幾秒,才醒神過來。

    「哇!你中樂透哦?」一次還給她這麼多張,肯定是中樂透吧?

    「什麼態度,你怎麼不說我找到工作了?」

    蘇淇旻白了她一眼,逕自牽著小沛忻進盈萱的家門。「你媽媽咧?去市場買菜嗎?」

    「對啊。」田盈萱順勢將門給帶上。「你找到什麼工作?」

    「診所的……算助理吧。」

    「唷!還不錯嘛,老闆肯讓你預支薪水?」應該是預支來的吧?否則怎麼可能才上工沒幾天馬上就有錢可以還債。

    「呃?其實……也算啦。」

    「什麼意思?」田盈萱聽出了話中的玄機。

    「就——這過程還滿複雜的……」

    「講清楚啦!」

    「唉唷,反正……就是先有個人拿錢借我應急,我說我沒能力還、不敢借,所以最後他介紹了診所的工作給我,就這樣。」

    然後她又補述了這中間的來龍去脈。

    田盈萱聽了,先是沉默了幾秒,才道:「你哦,就是不懂記取教訓。你要小心那種有錢有勢的男人,免得到時候又跌得跟上次一樣淒慘。」

    蘇淇旻知道她指的是「那件事」。

    「放心啦,人家有老婆了,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啊,那更遭糕,他搞不好想把你包養下來當小三。」

    「你在想什麼呀!怎麼可能。」蘇淇旻嗤地一聲冷笑。但,其實她心裡一直提防著這一點,只是她硬逼著自己不去想它。

    「怎麼不可能?不然你說說看,一個素昧平生的人,為什麼無緣無故要借給你那麼多錢,還介給你到他的診所去上班?」

    「他說他捨不得看小孩餓肚子……」蘇淇旻答得心虛。

    「笨!他說了你就信哦?」

    「好啦,我知道了啦,我會提防他就是了。而且,我差點就被房東趕出來,你說我能怎麼辦?」

    「你唷……」唉,算了。田盈歎了口氣,像是想起了什麼。「還有,繫上一些同學約下星期聚餐,你想去嗎?」

    瞬間,昔日在大學裡的光景浮上腦海。

    蘇淇旻頓時失了神,彷彿那已經是前一世的記憶。她微笑,搖搖頭,道:「我還不確定到時候排什麼班。」

    「不能臨時請假嗎?」

    「不好吧?我是新人耶。」

    「……也是啦。」田盈萱又歎了一息。「那好吧,我跟她們說你要上班,不方便去好了。」

    蘇淇旻沒答腔,一抹淺淺的、淡淡的失落感,她藏在心底不敢表態。

    其實,當年她決定休學生下孩子時,那些姐妹淘雖然頗有微詞,卻還是力挺她勇敢迎接小生命;就連她被逐出家門、又被孩子的父親給惡意遺棄時,也是盈萱二話不說就收留她。

    只是「時間」是可怕的殺手,它會抹殺任何東西。

    尤其是感情這回事。

    小沛忻出生了,她忙得焦頭爛額。當她們聚餐時,她必須為了經濟壓力而拒絕;當她們約逛街時,她必須趕著去接女兒;當她們約唱歌時……這更甭提了,她既沒錢也沒時間可以去赴約。

    而當她們聊著哪個男生很帥、哪個男生很凱的時候,她想的是小沛忻又長高了多少、會開口叫媽媽了。

    總之,漸行漸遠。

    最後只剩下田盈萱還留在她身邊。

    「對了,那個……」突然,田盈萱出了聲,投來一記目光。那目光盯得蘇淇旻不怎麼自在。

    「你幹嘛?」

    「我是想說……」她頓了頓,才繼續說道:「等到你收入比較穩定了之後,你有沒有想過要回來復學?」

    蘇淇旻愣了一會兒。

    「你幹嘛突然問這個?」

    「就問問看啊。醫學系耶,放棄多可惜,你不想要這個學位了嗎?」

    「是很可惜沒錯,但——」蘇淇旻下意識看了身旁的小沛忻,她正在玩自己的指甲。

    然後兩個女人落入了沉默。

    「再說吧。」

    她摸了摸女兒的額頭,思忖了一會兒,又接著道:「我的時間和你一樣只有二十四小時,就算她到時候可以托給幼稚園,然後我白天上班、晚上照顧她……那,學校呢?我要拿哪一個時段去學校上課?」

    她說的其實不是沒有道理,田盈萱只能沉默以對。

    「好啦,不說這個,我要去上班了。」蘇淇旻離開了沙發椅,同時伸手牽起了女兒。

    「要帶小沛忻去保母那裡?」

    「當然啊。」

    「喂,我問你喔。」

    姿秀突然湊了過來,靠近蘇淇旻,並且刻意壓低聲調:「你沒有護士執照,對吧?」

    蘇淇旻先是一怔,才答:「是沒有。幹嘛?」

    「那……那……你的薪水多少?」更小聲了,幾乎是耳語。

    「呃……」蘇淇旻語塞了一下。

    真的不是她不肯透露,而是她這才發現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薪水是多少。

    「你不想說也沒關係啦,那只是我堂妹最近想找診所的工作,又沒執照,我跟她說我們診所來了一個沒執照的助理,所以她叫我來探一探行情——」

    「我不知道。」她打斷了姿秀那串落落長的解釋。

    「……啥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的薪水是多少……」聽起來很荒謬對吧?可是她真的不知道,她壓根兒忘了問傅崇恩這件事。

    姿秀被這答案給震驚了。

    「你為什麼會不知道自己的薪水?」她疑惑,也驚訝。

    「因為傅醫師叫我來上班,我正好急著找工作,所以什麼也沒多問。」她據實道出。

    「你、你未免也太——」不過話還沒說完,櫃檯前來了一個女人,打斷了兩人的悄悄話。

    「崇恩今天有來嗎?」

    兩人不約而同循著那嗓音望去。

    女人有一張不輸明星的亮麗臉蛋,稍微過肩的直髮披垂在肩上。她穿著一襲鐵灰色套裝,出眾的氣質吸引了診所內的所有視線。

    「啊……」姿秀竟立刻站了起來,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傅、傅醫師正在看診,要我通知他嗎?」

    這舉動讓蘇淇旻錯愕了一下。

    「不用,我自己進去找他就行了。」語畢,她轉身就往診間的方向走去,清脆的鞋跟聲響漸遠,接著停止在某一個定點。

    然後蘇淇旻聽見兩人的交談聲從診間裡傳出。

    「智媛,你怎麼來了?」傅崇恩的聲音裡藏不住吃驚。

    「有空嗎?我有事要跟你談。」女人的語氣依舊冷淡,彷彿她是被欠了幾千萬似的。

    「現在?」

    「對,現在。」

    「可是我現在有病人。」

    「沒關係,我到後面的辦公室等你。」

    「OK,那我十分鐘後過去。」

    接著是門被關上的聲音,然後是她的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最後靜止在長廊的盡頭。

    「……她誰?」蘇淇旻有了底,但還是問了。

    「她就是傅醫師的老婆。」

    嗯,果然。

    「我沒騙你吧,真的很漂亮對不對?」

    蘇淇旻點了點頭,沒答腔。

    「而且不只人漂亮,還很能幹。聽說她開了一間法律事務所,現在可是個出名的美人律師。」

    「你已經說過了。」蘇淇旻打斷了她的話,不想再聽一次。

    「嗄?我說過了嗎?」

    「是,我來上班的第一天你就說過了。」

    「哦……好吧。」姿秀沒趣地閉上嘴,弄自個兒的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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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8 15:56:32
8.

    由於時間已近傍晚休診的時間,診所裡的病患人數減少了許多,但女人與傅崇恩的爭執聲還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與其說是兩人的爭執,不如說是傅崇恩單方被審問。

    他倆關在辦公室裡。

    但那辦公室的隔音實在不怎麼好。

    他們在爭執一些關於房子、代書、中介、合作夥伴……有的沒的一些事,蘇淇旻和姿秀只是面面相覷,不敢吭聲,彷彿她們也已經被捲入了戰場。

    沒幾分鐘後,女人踩著高跟鞋的聲音再度響起,聽聞那聲音愈來愈近、愈來愈近,然後兩人見她炫風般地離開了診所。

    蘇淇旻看著她離去的身影。

    她真的是一個很有氣勢的女人——雖然美若天仙,卻給人一種像是撞上北極冰山的感覺。

    他呢?他還好吧?那個傅崇恩。

    蘇淇旻忍不住起身偷偷探看診間裡的狀況。他很好,好得不得了,和來看診的小弟弟還有說有笑的,彷彿剛才那一段爭執場面只是大家的幻覺。

    嘖,害她多慮了。

    她想,這個男人如果不是沒有神經,就是沒有心吧。

    「那我先走嘍,拜。」

    「嗯,明天見。」

    君君簡單揮手道了晚安,和那個叫雅晴的女生一同離去,然後留下蘇淇旻一個,等著熄燈、關門。

    自從她的「新人豁免權」過期了之後,她開始被排了午晚時段的班,於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人便理所當然落到她頭上。不過她倒看得挺開,菜鳥嘛,就是要認命,沒人想幹的事情總是會從天而降。

    她走到診所的底端,打算開始逐盞熄燈,卻不經意看見那空蕩的辦公室,腦海裡不自覺地浮現一些可笑的想像畫面。

    例如,被老婆大人指責時的傅崇恩是什麼樣的表情?

    他總是一副吊兒郎當、傻里傻氣的樣子,蘇淇旻無法想像那樣的他和別人起爭執的時候會是什麼模樣。

    是杵在那兒乖乖被罵?

    還是繼續一副漫不在乎的樣子,然後左耳進右耳出?

    不過仔細想想,這干她什麼事?她甩甩頭,關了燈,制止自己胡思亂想,還是快點下班去接沛忻比較要緊。

    「怎麼是你負責關門?」

    背後突然傳來男人的聲音,嚇得蘇淇旻整個人幾乎跳了起來。

    「你、你你你……你不是走了嗎?」受到太大的驚嚇,嚇得她一時結巴。

    看著她吃驚的表情,傅崇恩忍不住皺眉。「我一直都在啊。」

    「可是你的班不是到五點就結束了?」

    「我在樓上弄一些文件,沒人跟你說?」

    「呃?」沒有。

    接著蘇淇旻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啊,對了!」她急急走回櫃檯,從自己的包包裡拿出了一隻信封袋,然後回頭,卻一頭撞上尾隨在她後方的傅崇恩。

    「你——你幹嘛悶不吭聲跟在後面?」她吃疼,捂著鼻樑,沒想到這傢伙的胸膛硬得像水泥。

    「你又沒交代我要站在原地。」他逕自拿開她的手,湊近了她的臉。「沒怎麼樣吧?」

    包養你當小三。

    蘇淇旻腦海裡冒出了田盈萱對她的警告。她立刻退了一步,抽回自己的手,迅速遞上手中的信封袋。

    這突如其來的反彈讓傅崇恩愣住。

    「那個……這是要還你的錢,先還一部分,其它的等下個月再……」昨天領了薪水,雖然是領了半個月的份,但她覺得還是先償還一部分比較妥當。

    「先緩著沒關係。」

    傅崇恩笑了一笑,沒去接過那只信封,反倒是討了另一樣物品:「診所的鑰匙給我,你先下班吧。」

    「嗄?你要繼續待著?」

    「我還有一些東西還沒弄好,我剛只是要下來拿鑰匙而已。」

    「哦……」她從抽屜裡拿出一串鑰匙,遞上。

    「待會要去接女兒?」他順口問。

    「嗯。」

    「那你自己回去時騎車小心點。明天見啦。」他接過鑰匙,轉身就要往樓梯的方向走。

    看著他的背影,在那一瞬間,也許是她想太多,但她就是突然覺得:這個男人並不是沒有心,而是假裝沒有心。

    「傅醫生。」她叫了他一聲。

    「嗯?」他停住腳,回頭。

    「你——」也許她不該這麼問,但她就是忍不住。「你和你老婆的事情……還好吧?」

    傅崇恩先是一怔,然後揚起微笑。

    「怎麼這麼問?」

    「因為,你們下午不是吵了一架嗎?」

    他帶著微笑,思忖著該怎麼回答、該從哪裡回答。

    看著他遲疑的樣子,蘇淇旻立刻道:「對不起,我多嘴,你就當我沒提吧。」

    「是前妻了。」他突然答。

    「啊?」她怔住。

    「我們早就簽字離婚了。」說得如此乾脆,連他自己也意外。

    蘇淇旻震驚,久久之後才醒神,道:「可是……可是姿秀她們說……」

    「她們還不知道。我沒告訴她們。」

    「為什麼?」

    「這樣才不會又吸來一群蝴蝶。」瞧他說得理所當然,一點兒也不害臊。

    蘇淇旻愣住了,愣了許久,最後勉強故作輕鬆:「你這自戀狂。」

    雖然他說的是事實。他確實很有魅力,卻老是愛裝嫩、愛裝傻,然後嘻嘻哈哈唬弄混過。

    這狡詐的男人。

    「啊、糟了,我要趕快去接沛忻!」

    「快去吧。」

    他擺了手,轉身正要走上樓。

    「等等!」蘇淇旻喚了他一聲。「你不把門鎖起來再上樓?」

    「對吼,我忘了。」

    唉,還是一樣脫線。

    蘇淇旻不禁苦笑。狡詐?是她高估了吧。

    保母來應門的時候,臭著一張臉。

    「對不起,我來晚了,不好意思……」蘇淇旻頻頻對著那張晚娘臉道歉。

    「進來吧。」保母退身讓蘇淇旻進門。「她一個小時前睡著的。」

    她看見她的小沛忻在沙發上睡得香香甜甜。

    「沛忻,要回家嘍。」她試圖喚醒睡夢中的女兒。

    「嗯……」終於,蘇沛忻揉著惺忪雙眼,看著自己的媽媽。「媽咪?」

    「起床嘍,我們要回家了。」

    「哦。」小女孩耐著睡意,努力撐起身子,任由媽媽牽著走出門。

    在門外,蘇淇旻又道了一次歉,但是那保母顯然不領情。

    「下次再這樣,我就要多算你時數費了。」

    「是,我知道了,真的不好意思。」

    碰!

    門被直接關上。

    她無奈,硬是收起情緒。

    「沛忻?」

    低頭看著幾乎是站著睡著的小沛忻,想想,自從她開始值午晚班之後,每天總是要把沛忻從睡夢中挖起來,再把她接回家,想到這些,她便感到一陣不捨。

    「走走走,我們趕快回家睡覺。」

    她直接彎身抱起了女兒,往摩托車的停放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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