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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韓子苑]無藥可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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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8 16:02:01
9.

    翌日中午,蘇淇旻正打算帶沛忻到保母那兒去的時候,保母竟突然打通電話來,說臨時要去喝喜酒,要她找別人幫忙。

    臨時?喝喜酒?哪有人喝喜酒是臨時的?

    這可惡的保母,有機會她一定要把這女人給解雇掉。

    然而一桶未來的水救不了此刻的一把烈火,又急又氣之下,她只好又找上田盈萱。

    「嗄?可是我下午要去醫院實習。」

    「那、那……可以拜託伯母幫忙嗎?」

    「這……」田盈萱面露難色,解釋道:「我媽是很喜歡帶沛忻啦,可是她早上跟朋友出去了,也不知道哪時才會回來……」

    「原來是這樣子。」蘇淇旻苦笑了一笑,想不出辦法,也找不到可以幫忙的人。「好吧,那我臨時跟診所請個假吧,管它的。」

    「怕什麼!反正你是老闆的人,誰敢有意見?」田盈萱寒暄了她一句。

    「去你的,講那什麼話!」

    「喂喂,你女兒在旁邊,你去什麼的?」

    「還不是你起的頭。」

    兩個女人就這樣鬥嘴了幾句之後,田盈萱回自個兒家裡準備出門,蘇淇旻則是牽著沛忻下樓、步出公寓。

    她打了通電話去診所。

    果然不出所料,梅姐的口氣不太高興——不,是非常不高興。她念了淇旻幾句之後才掛上電話。

    蘇淇旻歎了一口氣,將手機收回口袋之後,揚起笑容,看著身旁的女兒。

    「下午想去哪裡玩啊?」

    似乎是覺得和平常不太一樣,小沛忻怔怔地抬起頭望著媽咪,一臉迷惑。

    「媽咪今天不用上班,可以帶你去玩。你想去哪裡?」

    小沛忻先是樂得歡呼一聲,才道:「人家要坐摩天輪。」

    摩天輪?

    啊,是那一個摩天輪吧。

    「你是說百貨公司上面那一個嗎?」

    小沛忻猛點頭。

    怪哉,這小傢伙怎麼會知道「百貨公司有摩天輪」這檔事?

    「好吧。」幸好昨天領了薪水,付得起那貴到哭爹喊娘的摩天輪門票。「不過我們要先去吃午餐才可以去坐摩天輪,OK?」

    「歐給!」小女孩口齒不清地OK了下。

    「那走吧。」

    蘇淇旻跨上摩托車,正等著女兒繫好安全帽的束帶時,「叭」的一聲,後頭的汽車嗚了一聲喇叭。

    奇怪,她又沒擋到路,叭個屁!

    她忍不住回頭瞪了一眼。

    ——銀色Lexus。

    「你怎麼在這裡?」轉眼休旅車已經停在她左側,車窗降了下來,還真的是傅崇恩。

    「這句該是我要問的吧?」

    「哦,我正好到附近的房地產中介那兒去簽約,你呢?」

    「我本來是帶小朋友來托朋友照顧,不過朋友沒空,所以……」

    「咦?你不是一直都托給保母嗎?」

    「保母臨時去喝喜酒了。」

    「……啊?喝喜酒?臨時?」傅崇恩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所以啦,我今天請了假,剛才被梅姐念了幾句。」她揚揚眉,不小心吐了舌頭。

    那可愛的模樣,一時之間讓傅崇恩幾乎快要忘了她已經是個媽。

    「總之——」他下意識咳了兩聲。「先別光是在這裡聊,你們母女倆吃過飯了嗎?」

    「還沒,正要去。」

    「一起吃?」

    「這樣好嗎?」

    「哪裡不好嗎?」

    「因為……」畢竟在別人眼中,他到底還是個有婦之夫。不過她沒說出口,總覺得是自己太介意。「好吧。先說喔,我付不起什麼高檔餐廳的飯錢。」

    傅崇恩一笑,解除了中控鎖。

    「我像是會讓員工埋單的人嗎?」同時,他將放在副駕駛座上的文件給扔到後座去,「先上車吧。」

    「所以你要賣房子?」

    坐在日式料理餐廳裡,蘇淇旻喝了一口麥茶,隨口起了個話題。

    「算是吧。」傅崇恩聳聳肩。

    小沛忻則是在一旁安靜地玩濕紙巾。

    「為什麼說『算是』?」

    「那還只是個建案,還沒落成交屋。」

    「原來。」她點了頭,又啜了一口茶。

    「我前妻她以前喜歡投資房地產,」傅崇恩依稀歎了口氣。「所以離婚之後有很多不動產的價值要均分……很麻煩。」

    「一定得賣掉才能均分嗎?不能你拿甲、她拿乙……這樣子來分?」

    傅崇恩卻苦笑,那笑容有些無奈。

    「我說過全都給她也不要緊,只要把我現在住的地方留給我就好。」

    「那?」

    「她拒絕了。」這回他嗤笑了一聲,然後聳聳肩,繼續道:「她是個律師,你知道的,什麼都要清清楚楚、乾乾淨淨。」

    然後是一陣沉默。

    「那個……」良久,蘇淇旻啟口:「你們為什麼要離婚?」

    他們看起來根本是天作之合。

    傅崇恩看了她一眼,看出了她的想法。「你也是那麼想的,對吧?覺得我們超速配,怎麼可能會離婚。」

    「我——」沒料到他會一語道破。

    蘇淇旻先是尷尬,索性乾脆認了:「是這樣子沒錯。你們很相配,離婚讓我有點意外。」

    聽聞她的話,傅崇恩自嘲地笑了一笑,卻始終沒有回答。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你不想說的話……也沒關係。」

    「不是這樣,」傅崇恩打斷她的揣測。「因為我還在思考該怎麼回答。我想不起來到底是怎麼開始的。」

    「什麼意思?」

    此時服務生端上菜,稍稍打斷了兩人的話題。

    蘇淇旻替一旁的小沛忻取來筷子,稍微再擦拭一遍之後才遞給她。

    傅崇恩笑問:「她會拿筷子了?」

    「……不然她怎麼吃飯?」

    「真好。」

    傅崇恩的表情讓蘇淇旻錯愕——他竟為了會拿筷子而流露出羨慕的眼神。

    「我一直到十四歲才會拿筷子。」邊說著,他也替自己拿來一雙筷子。「我很小就被扔去美國了,升國中時才回台灣,所以只會用刀子叉子那些。」

    「嘖,你的煩惱未免也太奢侈了。」蘇淇旻故意酸了他一句。

    這令傅崇恩想起了那段莫名其妙的日子。

    如今想來,他父母真是有病——國小讓他在美國讀,國中叫他回台灣,高中了又把他踢去美國,等到升大學了再把他召回台灣,考研究所時又踢他去美國?

    這不是有病是什麼?

    「啊,我想起來了!」他擊掌。

    「想起來?什麼想起來?」

    「我想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吧。」傅崇恩無意識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繼續說道:「那一年我剛和她結婚,有一天我爸說要請我們夫妻倆吃飯,去了一間西餐廳,刀叉會擺滿你兩側的那種餐廳。」

    他附上了一些手勢,雖然那些手勢可能毫無意義。

    蘇淇旻聆聽著。

    「然後,那時我爸說,『既然成家了,也算是個成熟的男人,該轉回心臟外科了吧』。」

    「等等,」蘇淇旻打斷了他的話。「轉回心臟外科?什麼意思?」

    「我其實——」傅崇恩突然感覺自己好像被什麼戳到,他先深呼吸了一遍,才繼續解釋:「我爸是醫院的院長,我哥……是心臟外科的主任。雖然我是雙修心臟外科和小兒科,但我實在不想到心臟科去。」

    這話讓蘇淇旻手拿著筷子卻怔在那兒久久。

    她本以為他只是一般的小兒科醫生,沒料到他這麼有來頭。

    「你懂嗎?我爸覺得小兒科就是『小兒科』,講白一點就是這樣。連我前妻也是這麼想。」

    「可是,我不懂,你老——不,你前妻,在結婚前不知道你對小兒科比較有興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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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8 16:02:26
10.

   傅崇恩暫時沒有答腔。

    他想,孫智媛或許一直認為他最後一定會回到父親的庇護之下,然後接下院長的位置,所以才會嫁給他。

    她嫁的,其實是「院長夫人」這個頭銜。

    「總而言之,」這真是個會令人吃不下飯的話題。「她討厭我這種散漫的個性,她不要我放棄通往高官的路。」

    蘇淇旻看出他大概已經接近極限了。

    如果再繼續逼他聊這話題,他可能會變身成可怕的怪物也說不定,於是隨口「哦」了一聲,便低下頭吃自個兒的飯,還順便做做樣子夾點菜給一旁的女兒、企圖掩飾當下的不自在。

    「你呢?」他莫名扔來一句。

    「啊?我?我怎麼了?」

    「你不打算告訴我有關於沛忻的爸爸嗎?」

    一愣,蘇淇旻壓根兒沒料到他會如此單刀直入。

    「啊,怎麼會突然……扯到我身上來?」

    「那當然。」傅崇恩不以為意的笑了一笑。「你都揭我瘡疤了,我當然不能對你客氣。」

    「什麼嘛,我一開始就說了,如果你不想說的話沒關係,我又沒逼——」

    「我也沒逼你。」他打斷了她的反駁。

    蘇淇旻愣著,無端緊張了起來。

    雖然他還是掛著平常那抹散散的微笑,可是,她卻覺得從來沒見過此刻這般正經的傅崇恩。

    「好吧。」她嚥了嚥口水,強作鎮定。「其實我不知道她爸爸是誰。」

    傅崇恩沒反應。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掰這種謊言,彷彿像是本能似的,情願被人責備也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狼狽。

    寧願讓他認為她是花心、搞不清誰是孩子的爹,也不願讓他知道自己是因為太過癡心而被狠狠拋棄——不只是她,連女兒也一起被拋棄。

    「那時候,我同時有兩個伴……你懂我的意思。所以,我不知道誰才是沛忻的爸爸。」她說得輕鬆。

    傅崇恩仍是沒反應。

    他猜想,這小妮子扯出來的謊也太好識破了,可他倒是不急著尋找蛛絲馬跡來拆穿她。

    「……你幹嘛那種表情?」

    「這是認真在聽人說話的表情,你看不出來嗎?」

    「少來。」

    蘇淇旻嘖一聲,低頭繼續吃飯,不搭理他。

    「你這樣會很辛苦。」他補述一句。

    「還好啦!反正習慣就好了。」她以為他指的是「單親媽媽」這回事。

    其實,他指的是她的好強。

    吃完午餐之後,蘇沛忻還來不及坐摩天輪,便已經在車上沉沉睡去。

    「什麼呀,還嚷嚷著要坐摩天輪咧。」看著坐在自己腿上的女兒睡得香甜,蘇淇旻不自覺地露出微笑。

    「小孩子都是這樣。」傅崇恩隨手取來後座的長袖襯衫,稍微覆蓋在蘇沛忻身上。

    「你喜歡小孩子?」

    「不然怎麼當小兒科醫生?」

    「也是。我問了笨問題。」

    車子開到了一棟舊公寓底下,傅崇恩先行下車,繞至右方替蘇淇旻開了車門。她正要下車之際,不料傅崇恩卻伸來雙手,準備替她抱女兒。

    「沒關係,我來就好。」

    「我來吧。」

    傅崇恩不打算跟這個倔強的小媽媽爭太久,逕自將車鑰匙遞給她,抱起熟睡的小沛忻。「待會兒幫我鎖車就好。」

    蘇淇旻還來不及表達什麼意見,傅崇恩便已經掉頭走向公寓大門。

    她照做,鎖了車門,然後碎步追上他。

    踏了幾階之後,蘇淇旻忍不住抬頭高聲問:「你知道我住幾樓?」

    「我怎麼可能會知道。」

    「那你還走那麼快?」

    「是能快到哪去?」說得一派輕鬆,一副「反正走過頭了再走回來就好」的樣子。

    「你真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個怪男人。

    「所以是幾樓?」

    「五樓。」

    「那你緊張什麼勁兒。」

    「我哪有緊張?」

    兩人一路鬥嘴爬上了五樓,氣喘吁吁的。蘇淇旻開了門鎖,一進去之後,傅崇恩呆愣住了。

    裡頭全是獨立隔間的小套房。

    似乎是從他的反應裡讀出了他的想法,蘇淇旻笑了一笑,道:「不好意思,我租不起整層的住家。」

    「我不是——」不是這個意思。

    「走吧,這邊。」她逕自領路,走到一扇門前,開鎖。

    門後的世界,或許只有三、四坪大。傅崇恩無法想像這對母女平常就住在這麼狹小的空間裡。

    她說得沒錯,他的確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公子。

    他將小沛忻輕放在床上,然後挺直身,環視房內。床、電視、小書桌,還有一間只能容納一人的浴室——當然不會有浴白。

    「你們母女住套房太勉強了。」他還是忍不住說了出口。

    蘇淇旻自嘲地笑了一笑,道:「我知道。不過目前也只租得起套房,能暫時遮風避雨就好。」

    「難道,」傅崇恩突然像是聯想到什麼,轉過頭來、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難道你從她出生開始就一直是住在這種……類似的環境?」

    「是呀。那時候真是累死我了。她晚上愛哭、不睡覺,害我那時候一直被隔壁的抱怨,還差點被房東請出去。」

    傅崇恩怔怔地,看著她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竟莫名感覺心疼。

    「你怎麼……」好不容易,他擠了點聲音出來:「怎麼不回娘家——不是,我是指回你父母那兒住一陣子。」

    「我也想啊。」她笑了一笑,想起自己被逐出門時的一景一幕。「不過,我爸媽住南部,太遠了,我說我要留在台北工作。」

    到底她還是說了謊。

    傅崇恩接不了話,那些都不是他能想像的世界。

    突然,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啊,你的摩托車還停在……」

    「我知道。」

    「那待會兒載你們過去騎回來?」

    「沒關係,不遠,晚上我們再散步過去就好。而且,你不是待會兒要回醫院看診嗎?」

    「……你怎麼知道?」她應該只知道診所的班表才是。

    蘇淇旻先是乾笑兩聲,才開玩笑似地回答:「領人家薪水嘛,總該知道一下老闆的行蹤。對吧?對吧?我是不是很盡責?」

    傅崇恩被她逗笑。

    「你喔。」然而他明白,她只是在轉移話題。

    他又豈能讓她得逞。

    「我是說真的,你們不適合住這樣的空間。你缺錢,我可以借你。」彷彿早料到他會這麼提議,蘇淇旻微笑,搖搖頭拒絕了。

    「你已經幫過我一次,還給我工作,剩下的應該要我自己想辦法才對。」

    似乎也同樣料到她會斷然拒絕,傅崇恩不再試著說服她。

    「你真硬。」

    「什麼?」

    「沒什麼。」他吸了口氣,看了手錶一眼。「那,時間差不多了,我先回醫院了。」

    「謝謝你的午餐。」她不忘道謝。

    「那沒什麼。」傅崇恩揚起微笑,退身於門外。「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量打電話給我沒關係。」

    蘇淇旻沒答話,只是笑著對他揮揮手,說了「明天見」之類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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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8 16:09:39
11.

   回到家,沖了個澡,已經是近午夜十二點的時間。

    傅崇恩頂著一頭濕髮走到書房,開了筆電,準備K讀那份最近的臨床報告。那是關於小兒代謝異常的臨床報告。

    他想起自己在過去曾經有一年,幾乎有大半年的時間都住在醫院裡,當時同樣有個住院的小男孩常常會來找他玩,他想,如果那孩子還活著的話,現在應該也二十多歲了吧……

    他坐了下來,點開報告文件,卻讀不到幾行字就傳來門鈴大作的聲音,打散了他的思考。

    這時間?他皺了眉。

    大概是孫智媛吧,這時間也只有她會來。他起身去應門。

    不過,門外的並不是孫智媛。

    「鈞德?」竟然是他妹。

    見傅鈞德站在門外,提著行李,樣子有些落魄,傅崇恩忍不住問:「你不是離家出走了嗎?」

    「……你可不可以不要說得那麼冷靜?好歹你看到我也驚喜一下吧。」傅鈞德白了他一眼,逕自走進門,左右張望了一趟。

    「咦!二嫂還沒下班呀?」咚的一聲,她把行李擱著,一屁股坐上沙發,擺明就是打算賴著不走。

    他無言,半晌後歎了口氣,道:「早就離婚了,還哪來的二嫂。」

    「離婚了?為什麼?」

    「先不說這個。你到底來幹嘛?」傅崇恩關上門,走到她身旁,俯眼睇著這個向來任性的妹妹。

    「我——」她張嘴、閉口,張嘴、閉口了幾回。「唉,你知道嘛,就是……先暫時借我住幾天……」

    聲音愈來愈小,最後只剩下蚊子聽得見。

    「……」傅崇恩不語,盯著她。

    傅鈞德則是避開二哥的眼神,直到終於受不了這凝重的氣氛,乾脆扯開話題:「你真的離婚了?」

    「這事能假嗎?」他吁了口氣,掉頭走向廚房。「要喝什麼?」

    「為什麼?二嫂哪裡不好?」她激動站起身,尾隨在傅崇恩身後。「二嫂人長得漂亮,頭腦又聰明,為什麼要跟她離婚?」

    「你管那麼多幹嘛?」他開了冰箱,拿起果汁灌了一大口。

    「吼,我知道了,你在外面有女人對不對?」

    「對你個頭!你腦袋都在想什麼?」

    「不然你們好好的,幹嘛突然離婚?」

    「那不是『突然』。」傅崇恩將果汁擺回冰箱,錯身繞過像只蒼蠅嗡嗡叫的傅鈞德,直往書房方向走。

    「可是……」傅鈞德不放棄逼問,繼續跟著他。「你不會捨不得嗎?二嫂那種女人是可遇不可求耶。」

    她是真心喜歡她那二嫂,簡直把對方當成偶像巨星來崇拜。

    「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問。」

    「小——」傅鈞德一怔,奮力反駁:「小孩?我才小你五歲,你憑什麼說我是小孩!」

    「你的心智年齡只有十五歲,不是小孩是什麼?」

    「傅崇恩!」

    「再吵我就把你趕出去。」他使出大絕招,在書桌前坐了下來,點開那份文件繼續閱讀。

    「……」這招果然見效,傅鈞德閉上嘴。

    直到她看懂了那份文件的內容。

    「小兒代謝?」她皺了眉頭,也困惑:「你不是轉去心臟外科了嗎?」

    「見鬼了,我哪時轉去心臟科?」

    「二嫂跟我說的啊……啊、不對,現在不能叫她二嫂了。」

    一聽,傅崇恩愣住,愣了好半晌。

    「智媛跟你說我轉到心臟外科?」他眉心深鎖,想不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嗯……我想想。」傅鈞德歪著頭,思忖了幾秒。「大概是半年多前吧,我也不太記得。」

    半年多前,那大概是他們開始醞釀著要離婚的時間點。皺著眉,傅崇恩不語,他不懂孫智媛為什麼要說這種謊。

    見他臉色不太對勁,傅鈞德發覺自己似乎說錯話了。

    「那個……」她想圓場,卻擠不出話來。

    「算了,應該是爸又畫了什麼大餅給她吧。」

    「什麼大餅?」

    「爸一直幻想我總有一天會乖乖回他的心臟科,好增加他手底下的勢力。他大概也是這樣對智媛洗腦……吧。」

    聽著他的話,傅鈞德始終困惑,最後忍不住問:「你們,為了小兒科和心臟科而離婚?」

    「你高興這麼解釋的話。」

    「啊,為什麼?你為了小兒科就把二嫂甩掉?」

    傅崇恩忍不住閉上了眼。

    「為什麼?」

    那煩人的為什麼還持續侵蝕他的耳根。

    「……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問。」他也懶得再解釋了。

    「可是……」

    「你再問的話,我就馬上打電話回家,跟媽說你在這裡。」

    「你——」傅鈞德一怔,沒料到他會耍這招。「你這可惡的哥哥,竟然用這招威脅我!」

    傅崇恩看了她一眼,隨即拿起手機,佯裝撥號、接聽。

    「喂,媽——」

    「你……」傅鈞德大驚,伸手欲搶他電話。

    「我知道鈞德現在在哪裡哦。」

    「你閉嘴!」她壓低嗓子,搶電話的動作沒停。

    「我跟你講她在哪,不過你以後不要再逼我轉心臟科。」左閃、右閃,傅崇恩要閃過妹妹的「攻勢」其實易如反掌。

    「OK,那就成交,我跟你說她現在就在我家——」

    刷一聲,手機已經被傅鈞德搶下,她立刻打算切斷訊號,卻發現手機根本就沒發話出去。

    「你耍我!」她氣到臉紅。

    傅崇恩聳聳肩。「是你笨。」

    「你這幼稚鬼!」她氣得把手機扔還給他,惱怒地走出書房。

    書房終於回歸平靜。

    「呼。」

    傅崇恩歎了口氣,看著手機的螢幕畫面,怔怔地,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浮上心頭。他不是很明白為什麼,只是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正走在一條眾人都會勸阻的路上。

    有時候他實在搞不懂,明明他不是獨生子,卻還是得背負這種莫名的期望,到底為什麼?

    倏地,蘇淇旻的笑容浮上他腦海。

    如果是她的話,她應該會讓小沛忻的每一天都過得很單純、很快樂吧?如果是她的話,她應該不會強迫小沛忻一定要幹什麼很了不起的行業;如果是她的話……

    突然,他心一驚,回過神來。

    ——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後來那篇臨床報告他只看了十分之一,之後便趴在書桌上睡到不省人事,還是傅鈞德來把他搖醒,叫他滾去床上睡。

    打了個呵欠後,他振作起精神,才踏進診所。

    「傅醫師。」

    很難得,梅姐今竟然坐在櫃檯內。

    「嗯?什麼事?」

    「淇旻她應該會請一段長假。」

    「長假?為什麼?」他意外。

    「早上我打她的手機,是醫院的人接的。他們說她上午出車禍,人現在好像還沒清醒。」

    震驚。

    車禍?還沒清醒?

    「怎麼會?她現人在哪間醫院?」

    「在你父親的醫院。」

    「那狀況呢?狀況怎麼樣?」他比自己想像的還要來得心急。

    「我剛才打電話去問過,聽說情況已經穩下來,只是還沒清醒而已,應該是沒大礙了。」

    聽完之後,傅崇恩才稍稍放下心,卻是整個上午心神不寧。

    他很想親自打電話去詢問她的狀況,甚至想直奔醫院去探望她,但他沒有,他忍下來了,他知道自己沒有立場拋下工作去探望一名「員工」。

    是的,只是名「員工」。

    好不容易,他耐著性子撐到了中午休診時間,立刻趕到醫院去探望蘇淇旻的狀況。只不過,當他看見躺在病床上的蘇淇旻時,他沒料到自己竟然會那麼的——心疼。

    沒錯,是心疼。

    他緩緩走進病房、走到她的床邊,靜靜凝視著。

    她的左臉有一大片擦傷,左手和左腳都上了石膏,替她動手術的醫生說,她有輕微腦震盪,也因為稍微內臟出血而動了手術,不過目前已經沒有大礙,只需要休息。

    傅崇恩忍不住伸手,以手背觸了觸她的臉頰。

    這動作令蘇淇旻緩緩張開眼,環視了四周圍之後,視線落在傅崇恩身上。

    「是你……」

    他微笑,收回了手。「你怎麼會摔成這樣?」

    「……現在……幾點了?」她立刻想到女兒還在保母那兒。

    「下午一點多。」

    「那還好……」她暫且放了心。

    「怎麼了嗎?」

    蘇淇旻先深呼吸了幾次,麻藥退去後的感覺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下午五點多要……去把沛忻接回來。」

    「保母電話給我吧,你這樣怎麼去接?」他笑了出聲,其實是想斥責她。

    「沒關係,我再叫我同學……去接。」

    「同學?」他納悶。

    「以前大學的……」

    見她似乎很疲憊,索性,他摸了摸她的額頭,道:「先別說這些了,你先睡覺吧,我下午會再來。」

    「……」蘇淇旻看著他,已經有多久沒被人家這樣摸額頭了?

    或許人在身體狀況惡劣的時候,精神也會鬆懈下來吧?她突然鼻一酸,視線模糊,眼眶頓時布上水氣。

    「別想太多。」他微笑,將她的手機擺在床邊。「我下午會在醫院,有什麼事就打電話給我沒關係。我剛才已經把我的電話輸進去了。」

    她硬是將眼淚給吞回去,擠出微笑,然後點了點頭,已經沒有力氣再吐出任何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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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8 16:09:57
12.

    傅崇恩明白這種手術後的疲倦,也就不再打擾她,逕自離開了病房,順便交代了護士幾句。

    後來他從醫院的記錄得知,原來是那輛破機車惹的禍。

    就只是一般的煞車失靈——追撞前方車輛、摔倒、又被後方來車撞上。很常見的意外模式,但發生在蘇淇旻身上……

    他不自覺倒吸一口氣,總覺得慶幸還好追撞上來的只是一輛小客車而不是大卡車;但是念頭一轉,他也責怪自己當初為什麼不強迫她早早換輛新的摩托車。他該強硬的,不是嗎?

    思及此,口袋裡的行動電話突然響起。

    他拿起手機一瞧,是一組沒見過的號碼。

    「喂,你好。」他接起。

    傳來的是蘇淇旻那虛弱的聲音:「……謝謝你。」

    「……」傅崇恩怔怔的,不自覺停下那原先走向電梯的步伐。「謝什麼?我什麼也沒做吧?」

    他無意識地露出微笑。

    可是很奇妙,他卻只感覺得到心被揪著。

    「你不是來探望我了嗎……」聽得出來她臉上掛著笑容。

    傅崇恩卻說不出話來,他抿著唇,情緒填滿整個胸口。

    「你快睡覺,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他替自己轉移了注意力,也硬逼她乖乖休息。

    隨後,他在手機裡記下了這筆記錄。

    也在他心裡記下了。

    下午六點,傅崇恩按例巡視了病床之後,回到了蘇淇旻的病房。她雖然還平躺著,但人已清醒,神色也好了許多。

    「你醒啦。」

    「嗯。」她微笑,朝著他望了過來。

    「沛忻呢?需要我幫忙嗎?」

    「沒關係,我剛才已經拜託我同學先去保母那接她。」

    「那就好。」

    「只是……」她面露難色。

    「只是?」

    「待會晚一點的時候……」她知道他晚上還有班。「等你看完診之後,可以幫我去把沛忻接過來嗎?到我同學家去接……」

    他愣了一會兒,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你連自己都下不了床了,怎麼照顧她?不能請同學幫忙一、兩天嗎?」

    「我知道。但是我同學最近忙著實習,我不想麻煩她太多。再說……我沒看到沛忻,也不放心。」

    傅崇恩靜了幾秒。

    「好吧。地址給我,我下了班之後會過去。」

    「謝謝你,一直麻煩你……」

    道了謝,她口述了田盈萱家的住址,他則是抄下、放進了白色袍子的口袋,然後道:「不如這樣子好了。」他突然提議:「反正你也沒辦法照顧她,這兩天白天我把她帶來醫院,晚上就暫時讓她住我家。」

    這提議讓蘇淇旻錯愕。

    見她那表情,傅崇恩趕緊解釋:「當然不是我照顧,你別那種表情。是因為昨天我妹突然借住我家,晚上她正好可以幫忙。」

    「這……不太好吧?」她又不認識他妹妹,說什麼也不放心把自己的女兒交給別人。

    似乎讀出了她的疑慮。

    「放心啦,我在這裡有名有勢,還不致於會做出什麼會讓自己身敗名裂的事情。」

    這話讓蘇淇旻噗嗤笑了出來,也鬆懈了些。「你這自戀狂。」

    「你早知道的。總之,」他立刻轉了話題:「晚上我會先把沛忻接過來,到時候怎麼樣再說。」

    瞧他一副又準備上工的模樣,蘇淇旻不知為什麼,在這一刻突然確確實實感受到「他真的很忙」這一點。

    「對不起,你這麼忙還這樣麻煩你。」她內疚,也感激。

    傅崇恩沒答話,自個兒微笑著,然後給個段落:「反正我忙習慣了。就先這樣子吧,我先回去門診,待會直接過去接她。」

    「嗯,你先忙。」她報以同樣的笑容,然後擺擺手,接著目送他離開病房。

    ——她是幸運,還是不幸?

    在她遇上了這些事情之後,又遇上了他這個人。

    她是該妄想自己對他而言是特別的?還是保守相信他只是天性善良?如果必須計較期望落空之後的傷害,那麼,她想後者肯定是比較好的選擇。

    她不禁想起那個叫劉韋昊的男人——那個沛忻的親生父親。

    曾經,他給了她滿滿的希望,承諾了許多美好的未來給她,然而卻在最後關頭狠狠的把她踢開。

    憶起當時的痛,蘇淇旻閉上眼,硬是打散腦海裡的畫面,不願去想更多。

    結束了夜間門診之後,傅崇恩依約前去接蘇沛忻,只是他沒料到前來應門的竟是一張熟面孔。

    「是你!」

    「……學長?」

    兩人異口同聲,認出了彼此。

    「你是那個……」他記得這個人,卻不記得她的名字。

    曾經有幾次他應邀回母校去當講師,偶爾會記得幾個學弟學妹,眼前這個女人便是其一。

    「你忘記我的名字嘍?田盈萱啊!」

    「啊、對,是盈萱。你看我的記憶力真差。」他損了自己一句。

    「可是你怎麼會……」一時之間,田盈萱搞不懂這學長怎麼會找上門,卻在下一秒意會了過來。「你……該不會就是要來接沛忻的人吧?」

    「我是來接她的沒錯,可是……」他亦是困惑。

    同學?她說這是同學?

    所以,也就是說——

    「你和蘇淇旻是同學?」沒想到自己竟然曾經是蘇淇旻的學長。

    「以前是同學沒錯,不過她大二那年懷孕之後就休學了。」

    這答案讓傅崇恩愣在那兒許久。

    所以,她在考上一流醫學院之後,竟然在第二年就選擇放棄了學業、放棄了一流學府的光環,只為了生下孩子。

    這是花心、愛玩、同時有兩個床伴的女孩會做的事嗎?

    他不認為。

    「那沛忻的爸爸呢?還繼續在讀書嗎?」他佯裝不知情,套話。

    「他哦,聽說早就到美國去了。」田盈萱嗤之以鼻,似乎連提到他都嫌髒了自己的嘴。

    「原來如此。」他點頭。

    所以根本不是什麼「不知道女兒父親是誰」這種事。

    田盈萱補述道:「就那個劉韋昊啊,他只小你兩屆,你應該知道他吧?」

    傅崇恩皺了皺頭,那誰呀?

    「他那時在學校還滿出鋒頭的,家裡很有錢,都開跑車來上課。」

    在記憶裡掃過一回,傅崇恩仍然想不起這號人物。不過,那些對他而言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該不會不知道自己有個女兒吧?」他比較想知道這件事。

    「怎麼會不知道?」田盈萱冷冷一笑。「他就是因為不想負責任,所以才直接落跑去美國讀研究所。」

    「……」傅崇恩無語。

    雖然早就料到蘇淇旻之前說的可能只是隨便掰掰,然而當他聽到了事實之後,難免還是會有一種消化不了的感覺。

    「盈萱啊!」

    屋內突然傳來叫喚。

    「啊,我媽在叫我了,那沛忻就先交給你嘍!」

    「好的。」他禮貌性的點了個頭,然後道別。

    門被掩上了,小沛忻抬頭看著傅崇恩,神情裡有些困惑。

    「媽咪呢?」

    「媽咪受傷了,現在在醫院,我們去找她好不好?」

    「可是媽咪說不可以跟陌生人走。」

    「叔叔不是陌生人。」他解釋。

    「伯伯是陌生人。」小女孩反駁。

    「是叔叔。」

    「伯伯。」

    「……」傅崇恩最後被打敗了,索性拿出手機,撥了蘇淇旻的號碼,請她好好向女兒說明交代,這才總算把小女孩給送上車。

    到了醫院,小沛忻見媽咪那副模樣,先是訝異、傻愣,然後大哭;蘇淇旻見女兒哭了,也跟著掉淚,最後母女二人哭成一團,傅崇恩則只有在一旁遞衛生紙的份。

    待這對母女哭夠了之後,蘇淇旻替女兒擦了擦眼淚,替她整整髮絲,柔聲道:「沛忻,媽咪今天晚上要休息,你要乖,先去住伯伯那裡好不好?」

    傅崇恩真是受夠了這個「伯伯」。

    「我明明才三十,可以改成叔叔嗎?」虧他還有一張令眾人羨煞的娃娃臉。

    這話逗笑了蘇淇旻,道:「那你得看沛忻願不願意改口了。」

    「可惡。誰叫你之前亂教。」

    「我哪有亂教?以年紀來看你本來就是伯伯。」

    「你——」

    兩人鬥了幾句,直到蘇淇旻發現女兒揉著眼睛,才意識到時間真的晚了。

    「好像快十一點了?」她問。

    「差不多。」他回應。

    「先帶她回去吧,她睡覺的時間到了。」

    「OK,我明天大約七點會把她帶過來。」

    「那……就麻煩你了,」她道了謝,然後再次叮嚀女兒:「你要乖喔,知不知道?」

    小女孩點了點頭,眼眶帶淚。

    隨後,傅崇恩牽著沛忻離開,在踏出病房前仍不忘回頭:「一樣,有什麼事情盡避打電話給我,不管是幾點都沒關係。好嗎?」

    蘇淇旻點點頭,表示明白。

    然後他們離開了,病房裡再度留下她一人。她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愣,心裡突然有股擋不住的寂寞感席捲而來。想想,這三年裡她一直都很忙,忙到沒時間寂寞,忙到沒時間可以倒下。

    淚水又潰堤了,她卻不知道流淚的原因是什麼。

    應該是那樣子吧?肯定是因為她太久沒有過這種感覺——這種有人可以依靠的感動。

    如此般的感動,很幸福、很溫柔,甜蜜得令人想掉淚。可是也正因為太幸福了,反而讓蘇淇旻感到恐懼、無措,彷彿那是顆裹著糖衣的毒藥。

    當她上癮了這溫柔的毒藥之後,萬一有朝他抽身離去,她還站得起來嗎?她還能像當初一樣熬過來嗎?

    坦白說,她毫無自信,亦不想再挑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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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8 16:10:30
13.

    當傅鈞德看見二哥牽著一個小女孩進門的時候,傻了。

    接著,一套完整的婚外情劇本在她腦海中刷地閃過——第三者、私生女,然後是大老婆忍痛簽了離婚協議書。

    「你!你果然有女人。」

    「你想像力真好。」傅崇恩乾笑一聲,讓蘇沛忻先進門,他則在後方將門給帶上。

    「那不然咧?女兒都這麼大了,你結婚也沒這麼久吧?」

    「我有說這是我生的嗎?」

    「不是你生的?那……」傅鈞德一臉質疑,似乎在等哥哥自招。

    「這是我——朋友的女兒。」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和蘇淇旻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

    是病患與醫生的關係嗎?還是員工與老闆?或者是債權人與債務人?反正那不重要。

    「是哦,你朋友出國去玩?」

    「當然不是。」他歎了一息,搞不懂這妹妹的邏輯能力是怎麼回事。

    「她出車禍住院了,現在還下不了床,就暫時讓女兒待在我這邊。」

    傅鈞德聽了,皺了眉,更加納悶,於是繼續問:「你朋友也真奇怪,為什麼是請你幫忙,而不是請家人幫忙顧小孩?」

    傅崇恩瞬地想起蘇淇旻那雙眼神。

    雖然她曾經說過是因為父母住得比較遠的關係,但如今有了劉韋昊那件事的前例,他大概不會再採信她那樣子的說法。

    「你的問題太多了。」最後,他拒絕回答。「總之,今晚你幫我照顧她,當作是在這裡白吃白住的代價。」

    「什麼?」傅鈞德訝異,不自覺拉高了嗓子。「我、我又不會照顧小孩,而且你不是小兒科醫生嗎?為什麼要我來照顧?」

    「我剛才不是說了,這是『白吃白住的代價』。」

    「你——」傅鈞德一時反駁不了。

    傅崇恩見狀,打鐵趁熱,將小沛忻牽到她身旁,道:「那就『麻煩』你啦,我繼續去看我的報告。」

    他還很機車的強調了「麻煩」兩字。

    「可惡!我不會啦。」傅鈞德用一雙求救兼乞憐的眼神目送傅崇恩走進書房裡。「啊!我說真的,我不懂小孩子啦!」

    「安啦,好歹你是個女人。」傅崇恩的聲音從書房裡傳出來。

    「這干女人什麼事了?」

    傅崇恩不再答話。

    於是,傅鈞德緩緩回過頭來,戰戰兢兢地看著身旁的小女孩。

    「那個……你好。」

    「……」小女孩用那雙無辜大眼盯著她瞧,不語。

    傅鈞德想不出什麼逗小孩的花招,乾脆來個老梗:「你要不要吃東西?」

    小女孩搖搖頭。

    「呃,那……看電視?」

    小女孩這回考慮了兩秒,點了頭。這頭一點,有如皇帝降臨,傅鈞德趕緊拿來遙控器,雙手奉上。

    「我要看海綿寶寶。」小沛忻沒去接過手。

    「嗄?海綿寶寶?」海綿寶寶是在哪一頻道?傅鈞德開始瘋狂按著遙控器,尋找那黃色的長方體。

    躲在門後的傅崇恩被這幕景象給逗笑,他憋著,差點內傷。

    他暫時算是放了心,走回辦公桌前、打開筆電,回到昨天的閱讀進度。沒幾分鐘,笑聲從客廳傳了進來。

    大女孩的笑聲,混著小女孩的尖聲大笑。

    好熱鬧啊,這屋子。

    傅崇恩忍不住淺淺揚起嘴角。他回想,這房子打從交屋到現在,沒一刻這麼熱鬧過,總是死氣沉沉。

    夫妻倆一直都是各自忙著自己的工作,也從來沒計劃過「孩子」這件事。直到現下這一刻,傅崇恩才真切感覺到,自己是多麼渴望著這個氛圍。

    ——男主人、女主人,還有孩子的笑聲。

    在這歡樂的笑聲底下,一股矛盾的失落感突然湧上心頭。或許其實這失落一直都在,只是在這一秒被這笑聲給突顯出來罷了。

    傅崇恩歎了息,揮去雜念,逼自己回到那份報告裡。

    隔天,很準時的,傅崇恩在六點五十三分的時候牽著小沛忻踏進了病房。

    蘇淇旻似乎已經醒來一段時間,小沛忻則是一臉惺忪,在看見媽咪之後瞬間抖擻起精神。

    「媽咪!」她撲向母親。

    蘇淇旻被她撲疼了,唉了一聲,捏了捏她的小臉,笑道:「你這可惡的小朋友,這麼用力,是要你老媽子的命嗎?」

    小沛忻嘿嘿嘿地笑著,天真無邪.

    傅崇恩見狀,忍不住笑了,然後走到她的床邊。

    「啦,早餐。」他遞給她一隻塑膠袋。

    「……嗄?」她一愣,沒反應過來。

    「我請醫院的營養師弄的……應該不會太難吃吧。」

    「真的嗎?」她笑了一笑,接過手,看著袋子裡的紙盒子,心裡浮現一絲感動。

    微笑停留在她臉上,可是她內心卻隱隱不安。他對她這麼好,如果有朝一日失去他了,那她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呢……

    「不想吃嗎?」見她恍神,傅崇恩喚了她一聲。

    「嗯?」她醒神,抬起頭來。「不是。我在猜裡面有什麼。」

    「神經。打開看不就好了。」他笑出聲。

    「也對。」她笑盈盈的,不讓他讀出內心裡的不安。

    然後他拉來椅子坐在她身旁,看著她那張秀麗卻受了傷的臉龐。

    「你不用看診嗎?」

    「還早。四十分再過去都來得及。你在趕我?」他開了玩笑。

    「哪有。是你這樣盯著我看,我怎麼吃得下?」

    「好好好,我不看。」他笑開,心想這女人害羞的方式真奇怪。

    於是他起身,陪著小沛忻靠在窗前看那外頭的世界。見她看著樓下中庭的孩子嬉鬧、玩著扔球的遊戲,看得好認真。

    「媽咪!」小女孩突然回過頭叫了一聲。「媽咪什麼時候陪我玩球?」

    「球?」蘇淇旻嚼著三明治,口齒含糊,道:「媽咪身受重傷,怎麼陪你玩球?等我傷好了行不行?」

    「可是你不是超人嗎?」

    「我只是裝超人陪你玩,你還真的當我是超人哦?」

    「吼,媽咪騙人。」

    「你閉嘴,這死小孩。」

    傅崇恩被這母女鬥嘴的場面鬥得哭笑不得。

    「不然叔叔陪你玩,可以吧?」

    「好!」小女孩立刻點頭。

    「不行。」當媽的卻是馬上出面制止。「叔叔要上班,不可以這樣。」

    他終於從「伯伯」變成「叔叔」了。傅崇恩偷偷在心裡感動,卻又覺得自己怎麼這麼容易滿足。

    「沒關係,陪她玩個半小時應該OK。」他對著小女孩遞出右手。「走吧,我們下去玩,讓媽咪吃早餐。」

    「喔耶!」小沛忻歡呼一聲,隨即牽住了傅崇恩的大手。

    「你吼……」蘇淇旻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這麼順著她,萬一以後她每天吵著要找你怎麼辦?」

    「那很好啊。」傅崇恩對著她笑笑,然後就被小沛忻急著拉出病房。

    蘇淇旻呆愣在那兒,直到他倆的笑聲漸漸遠去。

    那很好啊?

    那很好啊?

    這話是什麼意思?那傢伙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嘴裡還塞著咀嚼一半的三明治,蘇淇旻只覺得一陣呆愕,被他那句無心的回答電得暈茫茫。

    她低著頭,啃咬著那份愛心三明治,不知怎麼的,心裡有點醉、有點甜、有點躁動、有點酥麻。

    這樣下去好嗎?這樣下去,她會愛上他、會愛慘了他,但是對方連那麼優秀的妻子都不要了,她又算哪根蔥?

    半小時之後,傅崇恩牽著小沛忻上來了。蘇淇旻見這兩個一大一小,心裡的感覺好微妙,因為,沛忻打從出生開始就沒有爸爸,她幾乎沒看過自己女兒與男人互動的場面。

    女兒喜歡他,她其實很高興;然而她也害怕,害怕哪天他走了,傷心的不只是她,會連她女兒也一起傷心。

    「吃飽了嗎?」傅崇恩隨口問一句。

    「嗯。」

    「味道還可以吧?」

    她點點頭,微笑。

    「那我先去診所了,有時間再來帶沛忻去玩。」

    「謝謝你,真的……我從她出生開始就一直不停的在工作,其實沒什麼時間可以陪她玩。」她看著再度奔到窗邊的蘇沛忻,感歎道:「所以有你陪她玩,我想她是真的很開心。」

    「別說得好像我很不情願似的。如果你不反對的話,出院之後我再找時間載你們母女倆去走走也行。」傅崇恩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蘇淇旻的頭。

    雖然他當場對自己的舉動也感到有些意外。

    「……我先走了,有事call我。」他急忙收回手,佯裝若無其事,然後快步走向房門。

    卻突然在門前停住了腳。

    蘇淇旻盯著他的背影,納悶,等著他接下來的動作。

    「還有一件事。」他回頭。

    「什麼?」她猜想是關於她在診所工作的事。

    「你爸媽——」他頓了幾秒,才接著道:「不會來探望你嗎?」

    錯愕。

    他怎麼會突然問這個?

    「當然不會來啊。」她笑了一笑,笑得很尷尬。「我不是說過了,他們住很遠,不會來的啦。」

    他不語。

    「怎麼了?」她小心翼翼看著他臉上的表情細節。

    然後他看了看地板,又抬起頭來望向她。

    「你真的覺得我會相信嗎?」他淺淺一笑,那微笑有些失落。語畢,掉頭邁開了步伐,這回真的離開了。

    倒是蘇淇旻怔怔地坐在床上,不明白剛才那是怎麼一回事。

    「媽咪。」小沛忻突然回過頭來喚了她一聲。

    「嗯?幹嘛?」她醒神。

    「你會不會跟叔叔吵架?」

    「啊?」蘇淇旻愣住。「你幹嘛問這種問題?」

    「因為啊……電視上的爸比帶貝比回家的時候,都會跟媽咪吵架。」

    蘇淇旻一呆,保母到底都給女兒看什麼樣的節目呀?

    「你一下叫他叔叔、一下叫他爸比,你到底想怎樣?」她頓時哭也不是,笑也不得。「而且電視上的東西都是假的,你不要亂學。」

    「哦……」小沛忻悶悶地又回過頭去望著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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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8 16:11:14
14.

    在醫院住了五天,雖然傷口還有點疼,但總算是可以出院了。

    出院手續全是傅崇恩親自去替她辦理。對此,蘇淇旻雖然很感動,卻也替他擔憂——因為她已經聽到了一些耳語。

    不過這也難怪,畢竟在醫院的人眼裡,他仍然是個有婦之夫,莫名對一個單親媽媽這麼好,肯定會招來一些側目。

    「這樣好嗎?」

    被他攙扶著上車,她有些猶豫。

    「什麼好不好?」

    「這樣子啊。」

    「你到底在說什麼?」傅崇恩笑了出來,替她繫上安全帶、關車門,然後將小沛忻抱上後座。

    「你對我們母女這麼好,不怕被說閒話嗎?」是已經被說閒話了。

    「哪有什麼好說的?」坐上了駕駛座,他同樣是掛著微笑,發動引擎。「反正做了會有人說,不做還是會有人說,習慣就好,聽聽就算了。」

    「嘖,你還真樂觀。」她冷笑一聲。在車子駛離停車場之前,她看見兩名護士在醫院大樓內朝著他們的方向交頭接耳。

    「你不怕被說在搞婚外情嗎?」她問。

    「可是我不是啊。」

    「但在別人眼裡看來,的確像是這樣子。」

    「如果真要在乎的話,太累了吧。醫院上上下下有多少人,我哪有閒工夫一個一個去說我離婚了。」

    「話是沒錯啦,但……」好像還是有點怪怪的。

    他淺笑,側頭看了她一眼。「你呢?你不怕嗎?」

    那只我行我素的小野貓怎麼開始在意起別人的眼光了?

    「我?我要怕什麼?反正我出了院、兩手拍拍,從此不干我的事,我是擔心你耶。」

    「有什麼好擔心的?你先顧好自己再說。」

    「怎麼能不擔心?你爸是院長,你哥是主任,你又是小兒科醫生,萬一被人傳得很難聽,先不說你家人好了,那些婆婆媽媽,還有誰敢讓自己的小孩給一個會搞婚外情的醫生看診?」

    傅崇恩卻笑了出來。

    「你笑屁,我很認真耶。」

    「你想太多了。」他目視前方路況。

    見他壓根兒不關心,自個兒的多慮就變得好像傻子一樣,蘇淇旻索性不提了,轉過頭去望著車窗外。

    她靜靜的,他則是偷瞧了她一眼。

    「真的這麼擔心?」

    「還好啦。」她抿抿唇,不去看他。

    傅崇恩失笑,這女人。

    「對了,我大概什麼時候回去上班?」想起這事,她才回過頭來。

    「等你傷口完全不會痛的時候再說吧。」

    「哦。」

    她不再說話。她回憶起這一陣子,還真是只有「衰爆」兩字可以形容。先是莫名被解雇,然後被房東趕,再來是車子掛點,緊接著車禍……

    如果不是遇到這個傻男人的話,她現在流落街頭了沒?

    思及此,她忍不住側頭看著身旁的男人。

    像是留意到她的目光,傅崇恩也側過頭,皺眉乾笑。「幹嘛這樣看我?」

    「沒有,看你好帥。」

    「你現在才發現?」

    「嘖。」

    兩人同時笑了出來。

    車子就停在公寓樓下。小沛忻一下車便蹦蹦跳跳地跑上樓,傅崇恩則是在後方小心攙扶著蘇淇旻踩上一階又一階。

    「怎麼還是這麼痛?不是五、六天了嗎……」蘇淇旻皺著眉,忍著疼。

    「當然啊,你腹部被開了一刀,能不痛嗎?」

    「可惡。我以為兩天就會好。」

    「你當你是蜘蛛人?」

    「是坦克。」

    「這麼厲害?」他陪著她一起胡扯。

    「所以嘍,你敢惹我生氣你就死定了,我會變身成女巨人踩扁你。」

    「嗯,而且還是綠色的。」

    「你演完了沒?」她白了他一眼,卻忍不住笑出聲。

    「是你愛演吧,我只是配合而已。」

    「誰叫你要扯蜘蛛人。」

    兩人就這麼一搭一唱,慢吞吞地終於爬上頂樓。她將鑰匙交給他,他替她開了門,然後扶著她坐下。

    小沛忻看到自己家的床,好高興,縱身一跳就往床上撲,然後在上面滾來又滾去的。

    「待會要上班嗎?」這麼多天沒去診所,她幾乎要忘了傅崇恩的班表。

    「下午。醫院的班。」

    「你在醫院會不會碰到你哥哥?」她突然好奇。

    「偶爾吧……不過不常見到。他很忙的,一下子門診,一下子手術,一下子又要巡病房。幹嘛問這個?」

    「只是好奇而已,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啊?」

    「就是在醫院上班,然後爸爸、哥哥也在同一個地方。」

    「這個嘛……」傅崇恩歪著頭,似乎從來沒去想過這種事。「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應該是習慣了吧。畢竟打從一開始就是那樣,所以我也沒去想過這些。」

    不知怎麼的,他突然想起對方曾是醫學院的學生。

    「你如果沒生下沛忻,現在應該差不多開始在醫院實習了。」

    壓根兒沒料到他會知情,蘇淇旻震驚,張著嘴,接不了話。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傅崇恩低頭一笑,才答:「那天去接沛忻的時候,認出田盈萱,那時候才知道這件事。」

    「你們認識?」她更訝異了。

    「幹嘛那種臉,好歹我曾經是你學長——」

    「你是我學長?」她一直以為他是喝洋墨水的。「可是……你不是美國回來的嗎?」

    「我是啊。但我爸希望我大學回他的母校就讀,所以就回來了。」傅崇恩聳聳肩,接著道,「不過,雖然說是你學長,可是當年你入學的時候,我應該差不多要畢業了吧,所以其實也沒差。」

    「……」蘇淇旻頓時無言。

    她沒料到自己竟然曾經和他同在一所校園,也沒想過自己在三、五年前可能從他身旁走過。

    然而,她不禁猜想,難道他已知道了劉韋昊的事?她愣愣地睇著他,卻不敢問,也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傅崇恩明白。

    他不想逼她坦白什麼,只是他也不知道為何對方就是不肯把事實告訴他。她還防著他嗎?連一道傷口都不肯對他坦露嗎?

    ——包括她的家人,包括女兒的生父。

    說是失望也不為過。他吸了口氣,揚起嘴角,暫且將這些拋至腦後。

    「那,我先去忙。中午要不要幫你們帶個午餐?」

    「不、不用了。」她醒神了過來,乾笑,連忙搖頭。「我會帶沛忻去外面吃,復健科的醫生說要多走動比較好。」

    「……」傅崇恩打量著她的神情,總覺得自己突然被一把推出了圈圈外。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語畢,往大門走。

    蘇淇旻則是起身,跛步走到門邊送他。

    臨走前,傅崇恩突然拿出皮夾,抽了一疊千元鈔出來,遞到她面前。

    「你怎麼又——」蘇淇旻露出不悅的神情。

    「別拒絕我。」他打斷了她的話,又道:「我是說真的,去找個讓你們母女倆可以住得較舒服的地方吧,至少找個有廚房的。」

    蘇淇旻不語,也不想接過來。

    「還是不肯?」他問。

    「我說了,我還沒那種能力還你錢。上次欠你的都還沒……」

    「我保證會按月從你的薪水裡扣。」

    「可是——」

    「如果今天你單身,我不會這麼雞婆。可是你還帶著一個女兒,我沒辦法視而不見。」

    猶豫了好久、好久,彷彿已經海枯石爛,蘇淇旻才怯怯地接下那筆錢,可是她卻只感到一股莫名的壓迫。

    「別想太多。」

    傅崇恩微笑,摸了摸她的頭,然後走了。那動作看在蘇淇旻的眼裡,似乎就像是在說:「嗯,好乖,不要問,收下就對了。」

    那讓她好痛。

    她不要這樣子。她不要莫名讓人闖進來又莫名被拋下。她是傅崇恩的什麼人?他為什麼要替她做這些事?她突然只想劃清這一切,她不希望自己陷到深處之後才發現又是一場空。

    「等一下。」在傅崇恩踏出樓層大門之前,蘇淇旻叫住了他,然後一跛一跛地走到他眼下,盯著他的眼。

    「怎麼了?」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逼問,情緒滿漲,已經無法克制。「為什麼要替我做這麼多事?我是你的誰嗎?」

    傅崇恩愣住。

    他看著蘇淇旻的神情、看著她佈滿水氣的眼眶,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道問題。關於蘇淇旻的疑問,他也想搞懂、也想明白自己的定位是什麼,只不過,他沒料到會這麼快就被攤出來。

    ——究竟她是一時情緒湧上,才會向他討答案?抑或她是經過猶豫、思考,然後下了決定?傅崇恩好奇。

    然而目前看來像是前者。

    「很好,你答不出來。」蘇淇旻冷冷一笑,將手中的一疊鈔票遞上。「那就請你收回去。」

    傅崇恩怔在那兒半晌,好不容易伸出了手,卻不是去接那筆錢,而是輕輕地握著她的掌。

    「明天,」他輕聲道,想去擁抱她,但他忍了下來。「如果明天你還會想問我這個問題的話,我會給你答案。」

    說完,放開了她的手,退出門外,輕輕將門帶上。

    半晌過後,她聽見防盜鎖的聲音,然後是關門、啟動引擎、車子遠去。

    憶起傅崇恩幾分鐘前的回應,她依稀靶到自己似乎有某個部分碎裂了。她忍著傷口的痛、忍著心口的疼,轉身走回房,任由自己被挫敗感無情追打。

    「明天」或許只是個客套的借口。

    他還懷念著前妻嗎?

    那個優秀的前妻,那個美麗的前妻;而她,只是個落難的單親媽媽、受了傷的單親媽媽,她拿什麼出來打這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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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8 16:12:01
15.

   隔天,傅崇恩沒出現,連通電話都沒打來。

    雖然早已經做好了最壞的預想,但蘇淇旻還是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說出那些既無腦又情緒化的言語。

    也許他只是心地好,也許他只是心腸軟,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基於「一個醫生想要助人」的理由而去做罷了,她為什麼要如此一廂情願?

    她很懊悔,但若從另一方面來看的話,她想,或許這樣最好。這樣一來,她就不會任由情勢發展成自己單方面的苦戀。

    唉,都是個媽了,還搞什麼單戀。

    她好傻。

    這一天,她從早上起床睜眼開始,就一路從雀躍、忐忑、不安,直到太陽西下,她轉為焦躁、難過、失落。

    蘇淇旻放棄了,硬逼著自己放棄,然後將注意力放回女兒身上,哄她睡覺、唱歌給她聽。

    她看了一眼床邊的鬧鐘——PM10:26。

    完蛋,以後上班要怎麼辦?好尷尬,只能一路裝死、裝笨、裝白癡。

    沛忻已經沉沉入睡。手機突然響起,蘇淇旻嚇了一跳,趕緊起身急忙接起,也沒去瞧是誰。這時間大概是盈萱吧?

    「喂?」

    「……」彼端先是靜默,才道:「還沒睡嗎?」

    是他。

    蘇淇旻心臟好像靜止了那麼幾秒。

    「……沛忻睡著了,我待會才睡。」

    她聽見他輕輕一笑的聲音。

    他又問:「晚餐有好好吃嗎?」

    「吃了炒飯、燙青菜。」

    「吃這樣行嗎?」

    「炒飯哪裡不好了?而且你平常還不是也亂吃?」她反駁。

    平常他在診所、醫院兩頭忙,老是吃那些什麼肉圓、豬血糕、蔥抓餅的,還敢來教訓她?

    「因為我不是病人啊。」

    「早晚吃出病。」

    「好好,我以後挑正常一點的。」他笑出聲來。

    然後話題斷尾,一陣長長的沉默,彼此都沒急著搶話,僅是任由雙方聆聽彼此的呼吸聲。

    好半晌過後,傅崇恩才啟口:「你還想問昨天的問題嗎?」

    蘇淇旻心一頓,耳根燒了起來,「……你明知故問。」

    接著,又是一陣無聲。

    「在我說出答案之前,我想先問你一些事。」他打破沉默。

    她不語,等著下文。

    「既然你對我有情意,為什麼老是對我說謊?老是打發我?」

    「我沒有。」否定似乎是人類的本能。

    「那你父母的事情怎麼說?劉韋昊的事情怎麼說?」聽見她的否認,傅崇恩稍稍火大了些。「你父母根本不是什麼住太遠吧?沛忻的父親也不是像你所說,搞不清楚爸爸是誰。為什麼你不肯坦白?」

    蘇淇旻被他逼問得一句話也擠不出來。她的沉默讓傅崇恩的心情滑落谷底,不願再言語。

    久久,蘇淇旻輕咳一聲,道:「反正我想你應該猜得到。」

    「那是兩碼子事。」又是這種答案!暗崇恩不悅。

    「什麼意思?」她不解。

    「意思就是——如果是你親口告訴我,代表你重視我;如果是我自己猜到,代表我重視你。」

    「才不是那樣。」

    「我看起來就是如此。」

    蘇淇旻辯不贏他,索性沉默。

    最後,傅崇恩自己受不了,啟口:「算了,你早點休息吧,我不說了。」

    「等等!」她阻止他斷線。

    傅崇恩於是緩著。

    「你知道嗎?」蘇淇旻低聲緩道:「把自己剖開來讓你看我的傷口,就如同把自己的心交出去。我不是鐵打的,我也會害怕,我也會猶豫。」

    「他會背叛你,不代表我也會。」

    「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誰。」短短幾日,天雷地火,任誰都會害怕。

    「那你需要我把自己剖開嗎?」

    這話把蘇淇旻逗笑了,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趾,笑出聲來:「聽你在鬼扯。你剖啊。」

    「那你要先站到窗戶旁邊,把窗簾打開。」

    「嗄?幹嘛?」

    「你照做就對了。」他催促。

    「跳下去的話,開腸破肚的人是我吧?」她嘀咕一句,卻還是走到了窗邊,拉開了窗簾。

    立即看見了那輛Lexus休旅車。

    而他,就倚在車門上,持著手機,朝她這兒望來。

    「你——」她怔愣。

    傅崇恩看著窗內那瘦瘦小小的身影,抑不住微笑。

    「我很想你。」

    他脫口說出,那聲音是如此輕易便滲進了蘇淇旻的心坎裡。「我只想照顧你和沛忻,我想跟你一起過未來的十年、二十年,幾年都好,我不會嫌多。」

    蘇淇旻望著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事實上,她好想哭,只好緊咬下唇,想哭得不得了。

    「這樣可以算是答案嗎?」

    她猛點頭。

    「所以你現在願意把自己剖開了嗎?」

    她破涕為笑,故作責罵他的口吻:「你就不怕我會痛?」

    「你溫柔一點啊,動手的是你吧?」

    「你這可惡的醫生。」

    「是你逼我非要這樣子的。」

    「少來。」

    於是這一夜,他倆隔了五個樓層,她在手機裡把一切都告訴了他。

    她說,剛懷孕的時候,劉韋昊信誓旦旦說會娶她、要她生下來,說要養大她肚子裡的孩子。她相信了,也說服了家人讓她結婚。

    她說,在她懷孕五個月的時候,劉韋昊消失了。他們舉家移民美國,擺明不認她這個新娘。

    她說,她爸媽要她把孩子打掉,她不肯,堅持要生,火大的父親於是撂下一句:「要生,就不要回來!」

    她說,那天晚上,她淋濕一身,提著簡單的行李站在大學宿舍外,求盈萱幫忙、求盈萱收留她。

    這的確像是把自己活生生地剖開來,卻也疼到了傅崇恩。此刻若要說些安慰話,已是太多餘。

    所以他無聲,只是抬著頭,看著窗裡的那人兒。

    「很精采吧?」蘇淇旻以自嘲收尾。

    傅崇恩沒答腔。

    「幹嘛不講話?」

    他吸了口氣,才道:「因為我覺得……有點氣。」

    「你氣什麼?又沒害到你。」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為那些事情我都沒機會插手吧。」他無法回到過去,給她一個擁抱。

    「神經。都過去了。」她淺笑,很想伸手去抱著他。「喏,我問你,你人都來了,為什麼不上來?」

    傅崇恩卻只是傻笑。

    「你笑啥?」

    「我說你呀……」

    「我又怎麼了?」

    「你真相信男人的自制力?如果在這種氣氛下,我人在樓上,那我可不敢保證自己的雙手會乖乖放在膝蓋上。」

    蘇淇旻先是一怔,隨即意會了過來,耳根倏地燥熱。

    「有小孩在,你還敢?」

    「她不是睡著了嗎?」

    「你——」她莫名害羞了一下子,隨即補充道:「我先說,我這三年多來可是完全沒碰過男人,所以……」

    「所以?」他不懂她想說什麼。

    「所以可能會讓你失望啦!吧嘛要我說這麼白?」這男人是真的笨還是裝傻瓜?

    豈料傅崇恩竟然大笑。「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很正經,你竟然笑我?」

    「那我是不是也該承認,其實我已經快兩年沒碰女人了?」打從登記結婚三個月後算起。

    他們的蜜月期大概是史上最短的吧?

    「騙人。」蘇淇旻不信,明明有一個那麼性感美麗的前妻。

    「是真的。」

    「怎麼可能?」

    「你眼前不就一個例子了?」

    「可是——」

    「好了,別說這個了,你知不知道這是另一種形式的引誘?」簡直是拿著汽油一滴一滴的在火上澆。

    所以在幾句閒話家常之後,他草草道了聲晚安,避免想要她的慾望愈發旺盛。畢竟,他是個才剛離婚沒多久的男人,若是急著要了她,她會怎麼想?

    會不會覺得自己只是他心碎之下的替代品?雖然他真的一點兒也沒有心碎的感覺;會不會覺得他只是一時缺個床伴,所以找上她?雖然他這兩年來簡直已經是在過著戒女色的生活。

    總之,她愛胡思亂想,他便不給她亂想的機會。

    所以他忍著、壓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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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8 16:12:23
16.

    承諾便是承諾,即使是對一個三歲的小女孩。

    傅崇恩依約挑了一個星期日,帶著蘇淇旻母女出去走走。問小女孩想去哪,果然,她還是嚷著要去坐摩天輪。

    於是他們去了內湖的美麗華百貨——那是最近的摩天輪。小沛忻樂壞了,卯足全力在百貨公司裡蹦蹦跳跳,當然在回程的路上也一副累壞了的樣子,在後座睡得香香甜甜。

    是傅崇恩將她抱上樓、放上床。

    然後兩個大人就側臥在小沛忻的兩側。這光景好幸福,幸福到讓蘇淇旻甩不掉那隱約的恐懼。

    她看著他,他也注視著。

    想起那些種種,她忍不住要道:「謝謝。」

    僅是唇上之語。

    「噓。」傅崇恩抬手,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別說,然後繼續享受這平凡卻充實的午後。

    直到外頭的天色轉橙了,傅崇恩悄悄下了床,這驚醒了不小心入睡的蘇淇旻。她見對方走到了門邊,似乎正要離去。

    「要走了?」

    她低聲問道,也下了床。

    聽見她的聲音,傅崇恩回頭看,然後停在門前。「嗯,晚上要回醫院開會,所以要先走。」

    「開會?星期日晚上?」她皺了眉。

    「醫院沒什麼良心的。」

    「嘖,說那什麼話。」她微笑,替他拉了拉襯衫上的皺褶。「我就在想,你假日怎麼可能會穿襯衫出門,原來是要開會。」

    「抱歉,沒先跟你說。」

    「沒關係,道什麼歉。」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撥了他頰邊的幾絲黑髮。

    他則是本能似地吻了她的掌。

    催情的氣氛在空間裡化散開來,他倆無聲無語,凝視著彼此幾秒鐘。隨即,蘇淇旻腳跟一蹬,抬頭在他的唇上落了吻。

    那吻很輕、很柔,只在他的唇瓣上停留了兩秒鐘。

    吻後,她低下頭,有些羞怯、有些暗喜,她突然覺得自己怎麼好像變回了情竇初開的高中生。

    傅崇恩體內似乎有什麼被引爆了。

    他勾起她的下巴,緊攬她的腰,吻封她的唇,然後旋身將她壓在門板上,好讓自己結結實實地貼著她的身軀。

    他舔嘗著她嘴裡的甜,大掌撫上她的柔軟。她的呼吸益發喘急,他不自覺地解開了襯衫上的幾顆鈕,也探入她的衣服底下去解開她的胸衣,直到她意識了牛仔褲頭的扣子被解開——

    她驟然清醒,喘著大氣地隔開他。

    「不行,沛忻在旁邊,我會分心……」

    說的也是。

    傅崇恩靠在她肩上,試著平復呼吸的頻率,而後,他在她耳根輕咬了一下才抬頭。

    「誰叫你。」那一吻可是威力強大。

    「我哪知道你會——」她伸手替他扣回襯衫上的鈕,卻赫然發現他胸前的一道長疤。

    她呆住。

    「這個?」傅崇恩看了看自己的胸前,然後接手替她扣上。「只是以前手術留下來的疤痕而已。」

    「……手術?什麼手術?」

    「換心臟。」他說得輕描淡寫。

    她啞口。

    換心臟?他竟然承受過那麼大的手術。

    「我這條命是撿回來的。」他輕鬆笑笑,捏了捏她那呆茫的臉。「如果那時候沒有等到這顆心臟的話,我早死了。」

    「你——」蘇淇旻乾笑,鐵著臉。「你可不可以不要說得那麼輕鬆?」

    「我都撿回一條命了,難道要哭嗎?傻子。」他扣上最後一顆鈕扣,然後看了看表,又道:「不過很奇妙,我做完手術之後就再也沒辦法碰心臟外科的東西了。所以我在手術實習的時候被刷了下來。」

    他看著蘇淇旻那怔怔的表情,補述一句:「我家的人都不知道這件事。」

    「是害怕看到心臟?」她疑惑。

    「可能、大概,我也不知道。」他聳聳肩,歎了一息。「我還是可以拿手術刀,但就是不能是心臟。我會有障礙。」

    蘇淇旻看著他滿不在乎的表情,猜不透他此刻真正的感受。

    是慶幸嗎?還是惋惜?也許他並不討厭心臟外科,甚至是喜歡,卻因為他無法站上手術台而被迫離開。

    彷彿是從她的神情裡讀出了她的想法。

    「你又在想什麼了?」他摸亂了她的頭髮。「我不是被強迫離開,我是真的喜歡小孩,才會借那個機會脫離。懂嗎?」

    「不懂。」

    「你——算了,我先趕去開會,不然又要被我家老頭訓話。」

    「好啦,你快去。」她替他開了門,目視他穿著鞋。「不過……我想,應該是那顆心臟的主人討厭心臟外科吧,不是你有障礙。」

    她莫名說了這麼一句話。

    「啊?什麼?」他抬頭。

    「你想想,因為是心臟外科的人把他的心臟拿走,所以這心臟的主人當然會討厭那一科。」

    「……」他呆然,愣了一陣子。「你是認真的嗎?」

    這想法也太可愛了吧?

    蘇淇旻卻給了他白眼,嘖了一聲,雙手環抱在胸前。「當然不是呀,你看不出來我是在說笑話?」

    「哪有這麼感性的笑話?」

    「囉唆,你好挑。」

    搞了四個小時,終於散會。

    傅崇恩由座椅上站起,伸了伸懶腰,正想離開的時候,卻被傅天德——他的父親——叫喚住。

    「崇恩,你留下,我有話跟你說。」

    「不要再跟我說心臟科的事了,我聽到都煩——」

    「不是那件事。」父親打斷了他的話。

    傅崇恩先是一靜,而後才挑了張椅子坐下。「那就長話短說吧。」

    「最近……」傅天德十指交握,靠在桌面上。「你的私事在醫院傳得沸沸揚揚,你自己應該知道吧?」

    「我不知道。我應該知道嗎?」其實他明白,他只是不爽那些流言蜚語。

    「聽說你最近跟一個單親媽媽走很近?」

    「什麼叫作走很近?跟我說話不需要這麼拐彎抹角。」他厭惡這種試探性的審問。

    傅天德見兒子脾氣上來了,便知道那已不再只是流言,於是吁了口氣,乾脆攤開來說。

    「你可以玩玩,但是不要認真。我知道你和智媛只是暫時的鬧脾氣,所以不要被那種單親媽媽——」

    「你知道?」傅崇恩打斷了父親的話,冷笑。「你知道了什麼?你除了整天叫我轉到你的科底下之外,你還知道什麼?」

    語畢,他站起,補了一句:「還有,不要再說什麼『那種』單親媽,單親不是她的錯。」

    然後他甩了門,離開了會議室。

    甩門的巨響嚇到了門外的傅知賢,他吃了一驚,回頭便看見崇恩活像是運了炸藥的火車頭。

    「他又叫你轉心臟科了?」他喚了對方一聲。

    一見是兄弟,傅崇恩冷靜了些。

    「沒有,不是。」

    「那……」傅知賢左右望了一望,拿出煙盒與打火機,朝外點了個頭。「去中庭聊聊?」

    傅崇恩沒答話,僅是點頭示意。

    兄弟倆其實很久沒好好聊了,各自的工作都忙,尤其是崇恩結了婚之後更是鮮少碰頭,傅知賢完全不知道這個弟弟後來過得怎麼樣。

    直到最近聽母親在抱怨他離婚。

    坦白說,他不喜歡他那個弟媳,只是他從來沒表態過。想想,既然全家人都滿意,他又何必殺風景。

    「還好吧?」二人相繼在長椅上坐下,傅知賢遞了根煙給他。

    「你不是戒煙了?」傅崇恩接過手。

    「你不是也戒了?」他則是替崇恩點上。

    「靠!那現在是怎樣?」叼著煙,傅崇恩抱怨了一句。

    「悶哪。」傅知賢也為自己點著了一根,叼著,然後望向中庭彼端。「所以是那個小媽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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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8 16:13:00
17.

    「……為什麼連你也知道?」

    「醫院嘛。」傅知賢彈了一下煙灰,繼續道:「平常壓力太大,只好聊聊別人的八卦、解解悶,當作舒壓。」

    聞言,傅崇恩皺起了眉頭。「你拿我的八卦來舒壓?」

    「那也不錯,內容還滿精采的。」

    「你到底都聽見了什麼啊?」他掩面,受夠了。

    「就那些啊。」

    「那些是哪些?」

    「大概是……說你背著老婆搭上別的女人,還帶了一個小孩,有人說那小孩一定是你的。」

    「真是鬼扯。」他彎下身,手撐在膝上,低著頭。

    「我知道那是鬼扯。只是你知道,嘴巴長在人身上嘛。再說,醫院裡很多人不知道你已經簽字離婚,難免會有這種風聲出現。」

    傅崇恩不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呢,」突然,傅知賢轉了話題:「手術的障礙還是一樣嗎?」

    一聽,傅崇恩抬起頭,驚訝地看著對方。

    「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

    「……為什麼?什麼時候?」

    「上次我幫你的病人開刀——就那個姓吳的小朋友,你不是也進了手術室?那時候我就發現了。」

    傅崇恩瞠著眼,擠不出半個字來,好不容易才開口問:「爸知道嗎?」

    「他不知道。我沒說。」

    設想到傅崇恩竟鬆了口氣。

    「怎麼?不想讓他知道?你不說他怎麼會懂?」

    「他不會懂的。他只會更覺得我沒用。」

    「所以你不打算治好了?」

    「有必要嗎?」傅崇恩笑了一聲,道:「我現在這樣子過得很好,沒打算改變什麼。」

    傅知賢點點頭。「那就好。」

    然後是沉默,這沉默持續了約莫一分鐘。

    「那我先走了。」傅崇恩倏地站起身,彈熄了手上的煙灰,將煙蒂收到口袋裡,然後站起身。「你等一下還要忙?」

    「沒有。待會兒就會回去。」

    「嗯。」傅崇恩沒多說,擺了個手就轉身。

    「崇恩。」卻被身後的人給喚住。

    「什麼?」他回頭。

    「你對那個女生是認真的嗎?」傅知賢望向他。

    傅崇恩靜了靜,他想,怎麼做才會被人視為是「認真」?「不認真」又該是什麼樣?最後,他沒答話,只是逕自掉頭離去。

    夜深,小沛忻還坐在床上盯著那台電視機,撐著不睡。

    蘇淇旻知道她在等崇恩。

    「好了,該睡覺了,叔叔上班很辛苦,今天不會再來了啦。」她強勢關了電視機。「快,去刷牙,媽咪陪你睡覺。」

    小沛忻嘟著嘴,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乖乖走到浴室去、踩上板凳,認命的刷牙準備上床。

    門鈴卻響了。

    「耶!叔叔、叔叔,叔叔來了!」滿嘴的泡泡,小沛忻嚷嚷著。

    「你好吵。」蘇淇旻制止了她,同時起身去按下連接一樓的對講機。她心裡泛起一陣甜,以為傅崇恩這麼晚了還特地過來。

    直到對講機另一端傳來了女人聲。

    「是蘇淇旻小姐嗎?」

    她一愣,這誰?

    「請問你哪位?」

    「我是孫智媛。」

    蘇淇旻眉頭皺起,對這名字既陌生又有些熟悉。正當她還在思考這女人到底是誰的時候,對方替她解了惑。

    「我是傅崇恩的前妻。」

    一聽,蘇淇旻僵在當場。是崇恩的前妻?她來幹什麼?

    「請問……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她深呼吸,強作鎮定。

    「我想和你談一談。」

    談?用膝蓋想也知道她是來興師問罪的吧?

    「可是很晚了。」她委婉地拒絕。

    「只要幾分鐘就好。」對方不放棄。

    「改天可以嗎?現在真的不太——」

    「蘇小姐,我不想把事情搞得太難看。」樓下的女人打斷了蘇淇旻的話,言語裡帶著威脅。「只是幾分鐘。」

    蘇淇旻見過這女人一次,那冷傲如冰山的氣勢,想忘掉也很難。如果她有心報復的話,搞不好自己真會死無全屍。

    還是先看看她想說些什麼好了。

    「嗶——」的一聲,蘇淇旻解了一樓的大門鎖。

    沒多久,孫智媛已經上樓、來到門前。她還是如此美麗、如此冷漠,那雙清透明亮的眼珠子裡卻只有審視意味。

    孫智媛環視了房內一回,又對著小沛忻從頭到腳掃視一趟,眼神裡除了輕蔑之外,僅剩下一絲不易察覺的憎恨。

    「抱歉,地方有點小,沒什麼地方可以坐。」蘇淇旻稍稍舔了嘴角,見到小沛忻似乎被這女人給嚇到,心裡有些不爽。

    「沒關係,我長話短說。」她吸了一口氣,直視著蘇淇旻,間:「這小孩是崇恩的嗎?」

    迎上她的目光,蘇淇旻搖搖頭。「不是。」

    面對這答案,孫智媛先是沉默了幾秒,道:「我不相信你的話。」

    「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

    「我要求驗這小孩的DNA。」

    「憑什麼?」

    「哼。」她冷冷一笑。「就算我和崇恩已經簽字離婚,只要我有證據證明你們早在離婚前就已經開始通姦,我還是可以告你。」

    「通姦?」蘇淇旻氣炸。「你說話客氣一點。而且你有什麼證據了?我們根本才認識沒多久,你能有什麼證據?」

    孫智媛那嘴角更是上揚。

    「法庭上是不在乎真相是什麼,重要的是我能說服那些人。」

    「你——」蘇淇旻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這女人簡直欺人太甚。

    「我剛才說了,我不想搞得太難看,我只是想知道這孩子是不是崇恩的。你不讓我驗,不就是心虛?」

    蘇淇旻恨恨地站在那兒,心想,這小孩本來就不是崇恩的,驗就驗,她沒什麼好怕的。只是一看到沛忻那張受了驚的臉,她還是忍不住火大。

    半晌,她牙一咬,拿了剪刀剪了沛忻的一根頭髮遞給對方。「給,去驗吧,看你能驗出什麼。」

    說完這句,她隨即打開門。「不送了。」

    孫智媛倒是慢條斯理地收下那根黑髮,仔仔細細地封裝在一隻小小的塑膠袋裡頭。

    然後,她抬起頭,睇著蘇淇旻瞧了好一會兒。

    「我說啊……蘇小姐,」她啟口,皮笑肉不笑的:「你真的認為,你可以配得上崇恩嗎?」

    蘇淇旻不語,只想快點把這瘟神送走。

    「你知道他家的背景吧?」

    不理會她的挑釁,蘇淇旻還是不吭聲。

    見她一副石膏像似的,孫智媛冷冷笑了一聲,繼續道:「好吧,就算這小孩真的不是崇恩的,那麼,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女兒以後在傅家會受到什麼樣的歧視?」

    蘇淇旻微愣了一下。

    就算她可以刀槍不入,但女兒永遠都會是她的弱點。

    「你有沒有想過?」對方又強調了一次。「也許你可以為了愛,絲毫不考慮那些身份地位的落差,但是,你有沒有替你女兒想過?」

    語畢,孫智媛揚起一抹高傲的微笑,然後離去。

    蘇淇旻氣得彷彿全身都在顫抖。她氣對方,也氣自己。氣自己受辱了,卻毫無反擊的實力。

    「媽咪?」

    直到稚嫩的聲音傳入耳裡。

    她醒神,硬是擠出微笑。「嗯?怎麼了?刷牙刷好了嗎?」

    「媽咪,那是誰?」看得出來小沛忻很懼怕那女人。

    「那是——」蘇淇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索性乾脆略過。「那個不重要,我們先睡覺,好不好?」

    小沛忻點了頭,自動自發地上床躺好。

    而這一夜,蘇淇旻無法入睡。

    的確,她確實沒思考過孫智媛所說的話——她從來沒想過未來會怎麼樣,也沒想過:如果有朝她進了傅家的門,那麼小沛忻會受到什麼樣的對待?

    這些她從來都沒去想過。

    況且那女人肯定是個狠角色,倘若對方真的要告她,就算自己真的是清白的,似乎也無濟於事。那,她要是被告了,沛忻怎麼辦?

    想著想著,蘇淇旻既擔憂又內疚。

    天哪!她究竟做了什麼?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讓自己的寶貝女兒捲入這樣的紛爭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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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8 16:13:32
18.

    接下來的幾天,孫智媛沒再出現過。

    這是一定的,想也知道她驗不出什麼東西——沛忻本來就不是傅崇恩的孩子,她能驗出什麼?

    只是,對方的一席話重創了蘇淇旻。

    她不想自欺欺人,她和傅崇恩之間確實是有著差距。他是從小含著金湯匙長大的貴公子,她則是出生在一個平凡的小康家庭;他一路平步青雲,搞不好未來的院長位置還等著他去接;而她呢?拚死拚活上了醫學院,最後卻退學當了單親媽媽。

    再說說吃飯好了。

    她這三年來總是省吃儉用,外食也都僅是那些什麼陽春麵啦、滷肉飯啦、乾麵、炒飯的;而他,動不動就是那種一客要價三、四百元的套餐——頂多如果工作忙一點,他會請護士去買些夜市小吃而已。

    就連他隨便拿出來接濟她的「小錢」,也遠遠超過她一個月的薪水。

    這樣的感情別人會怎麼看待?會怎麼看待她的小沛忻?

    從小被人笑說「沒爸爸」已經夠可憐了,如果現在還要被人說是「小三生下來的私生女」,這,情何以堪?

    即使最後他娶了她——童話故事裡的完美結局,她就會快樂嗎?她會幸福嗎?還是會如孫智媛所預言的一樣——她在傅家將會永遠得不到尊重,更何況她還帶了個拖油瓶。

    那麼,倘若一直維持著交往、不考慮娶也不考慮嫁呢?她可以忍受傅崇恩最後娶了別人的可能性嗎?

    想了三秒,答案是不能。

    所以,她決定趁著吃飯的時候,攤開來說明白。

    「你在看什麼?」

    她出聲,起了個話題。

    「嗯?」傅崇恩從手上的文件回過神來,幾乎忘了自己還坐在餐館裡,忘了手上還拿著筷子。「你說這個嗎?」

    「……廢話。」

    「哦,這個。」傅崇恩把文件放下。「我星期五要回大學去講兩堂課,正在準備內容。」

    說完,他低頭扒了幾口飯。

    「吃飯讀那個,不會消化不良嗎?」

    「還好啦,習慣了。」

    「……」蘇淇旻悶著。

    其實,她想說的是:既然那麼忙了,幹嘛硬要約她一起出來吃午餐。

    然而傅崇恩就是這樣的男人——就算再忙,他也想要擠出時間跟她一起吃飯;就算時間再趕,他還是想接送她一趟。

    但是他沒想到,這些動作看在蘇淇旻的眼中,簡直像極了「敷衍了事」、像極了「只是盡義務」。

    「我問你,」蘇淇旻決定開門見山。「你會想要有自己的孩子嗎?」

    傅崇恩一愣,剛才還停留在腦海裡的臨床數據瞬間消失了。

    「……幹嘛突然問這個?」

    「就好奇嘛。」

    「……」傅崇恩疑惑地看了她幾秒,才笑答:「以後你跟我結婚的話,沛忻不就是我的孩子了?」

    耍嘴皮。

    蘇淇旻不悅,臉上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味。

    「我是跟你說真的,不要跟我打哈哈。」

    「好吧。」傅崇恩斂起笑意。「可是坦白說,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你結婚那麼久,從來沒想過?」她懷疑。

    「沒想過。」他回答得很篤定。「沒空想這個。」

    「那現在呢?」

    「什麼意思?」

    「我已經提出這個問題了,你會想要有自己的孩子嗎?」她追問。

    傅崇恩暫時不語。

    他覺得這問題彷彿藏了個陷阱,但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只覺得蘇淇旻這幾天變得有些怪異。

    最後他放下筷子,拿來紙巾擦了擦手口。

    「你就直說吧。」然後雙手環抱交叉在胸前。「我聽不出來你想說什麼,不如你就直接告訴我,可以省很多麻煩。」

    頓時之間,反倒變成蘇淇旻說不出話來。

    沉默。

    還是沉默。

    這樣下去沒完沒了,傅崇恩乾脆自己先打破沉默,猜測:「你怕我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顧沛忻?」

    這是他唯一想得出來的可能性。

    「……不是。」她低下頭,否認。

    雖然她顧慮的是類似的問題,但她憂心的對象不是他,而是他的家人。她害怕一旦他有了親生骨肉,他的家人會更加歧視小沛忻。

    當然,這些話她說不出口,那彷彿是自己認定了傅崇恩一定會娶她——這未免也太過厚臉皮了些,她卻不能不去正視這個問題。

    哪怕發生的機率只有千分之一、萬分之一,只要有那麼一丁點兒的可能性,她就不能逃避。

    「不然是什麼?」傅崇恩反問。

    「我想……」蘇淇旻深呼吸,無法正視他。「我們還是暫時別在一起了,比較好……」

    一聽,傅崇恩愣住。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傅崇恩歎息,不自覺地望向窗外,手指無意義地敲了敲桌面。

    「有原因嗎?」

    蘇淇旻靜了靜,才道:「……太快了,這樣不太好。」

    這答案簡直像是一巴掌打在傅崇恩臉上。

    他想,當初往前踏一步的人是她,如今想要退兩步的,也是她。他憶起當年提出要結婚的人是孫智媛,最後要求離婚的也是孫智媛。

    兩個不同的女人,卻同樣都是如此對待他。

    他不懂,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他走錯了哪一步?

    半晌過後,傅崇恩從情緒裡醒神,輕咳了一聲,才道:「就依你吧。」

    說完,他拿了文件、拿了帳單,起身獨自離開。其實,他並不生氣,有的是難過。只不過現在的他需要找個地方冷靜自己,畢竟事關人命,他不能帶著這種爛情緒踏進診間。

    所以他逃了。

    留下蘇淇旻獨自坐在那兒,面對著一桌近乎完整的兩份餐。她覺得自己的某部分彷彿已經粉碎在這個定點。

    她動不了,思考不了。

    雖然她已經做了心理上的準備,但她沒料到,親眼看著傅崇恩轉身離開會是這麼樣的痛。

    這是最好的結果嗎?

    是最好的吧。

    兩人的關係從那天開始就凍結在當下的那一刻。

    傅崇恩沒去逼她,事實上也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怎麼去逼人,於是便暫時就這麼緩著,反正他工作也忙。

    他想,既然她嫌太快,那麼他就等。

    等一個月、等兩個月,了不起等上半年總行了吧?雖然他認為這種做做表面功夫的事情毫無意義,但是,他想起傅知賢曾經說的那些流言蜚語,或許那些字字句句早就傷害到了蘇淇旻也說不定。

    蘇淇旻畢竟還是蘇淇旻,就算頭破血流了,也絕不會來對他唉一聲。

    為什麼他老是對上這麼強悍的女人?

    思及此,他暗暗歎了一息,想念蘇淇旻身上的香氣,卻在他踏入診所前,口袋裡的行動電話響了。

    「喂?你好。」他接起,不知打哪來電的。

    「是我。」是孫智媛的聲音。「你今天晚上沒班吧?」

    「沒班。幹嘛?」

    「有空陪我去吃個飯嗎?順便我手上有一件跟醫療有關的案子,想問問你的看法。」

    傅崇恩沒什麼考慮,心想只是商量公事,也就一口答應。「好啊,要約在哪?幾點?」

    「你下班我去接你,開一輛車去比較方便。」

    「OK,你方便就好。」語畢,雙方相繼斷了訊號,傅崇恩將手機收回口袋,筆直踏進診所內。

    「傅醫師,你來啦。」姿秀還是每天都很大嗓門。

    「早。」他一笑,往診間走。

    「傅醫師……早。」雅晴依然是那副心事重重的神秘樣。

    「你也早。」他回了招呼。

    一進診間,正巧看見梅姐走了出來。

    「啊,傅醫師你來了。你要的那份報告我已經放在你桌上,病人說他十點半會過來看報告。」

    「好,我知道了。」

    「還有,今天掛號人數有五十六個哦。」

    「OK、OK。」

    正如以往,一大早就排滿了行程,乍看之下和平常似乎沒什麼兩樣,但有一點異常,而那點異常卻像是血蛭般地——緊緊吸附在傅崇恩的身上不放,一點一滴吸光了他的耐性。

    終於,他再也不想裝瞎。

    他走出診間、走到櫃檯前,望著裡面的人問:「那個……蘇淇旻是不是很多天沒來上班了?」

    第四天,他算得可清楚了,他已經四天沒看見蘇淇旻了。

    「她——」姿秀正要說什麼,卻被身後的梅姐打斷。

    「王醫師沒告訴你嗎?」

    王醫師是這診所的另一個合夥人。

    「……沒有啊。他應該要告訴我什麼嗎?」一股涼意爬上背脊,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淇旻她前幾天向王醫師辭職了。」

    一聽聞,傅崇恩隨即愣住,青天霹靂。

    她跑了?

    就這樣選擇消失?

    「啊,說到這個。」是姿秀突來的嚷嚷將傅崇恩給喚回神。「前兩天診所忙,我竟然忘記了這件事。」

    邊說著話,她從座位底下拿出個紙盒子,然後遞上。「淇旻離開前說要轉交給你的,她說這是你借她的東西。」

    傅崇恩怔怔地接過手,依這重量,他不必拆也知道那是什麼。

    是錢。

    是他當初接濟她的那些錢。

    沒想到這女人連逃走都要把帳給算清。既然要切得這麼乾淨,那麼又何必說什麼「太快」?想到這裡,傅崇恩不自覺地苦笑了出來。

    「啊?傅醫師你在笑什麼?」姿秀好奇地探問。

    「沒事。」他歎氣,走回了自己的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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