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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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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4-3 04:57:25
第二十卷 第六百三十九章 元芳很忙

    楊帆與馮元一走出“鷺洲”,在台階下站定腳步,回身拱手,笑道:“如大家請留步,不勞遠送!”

    如眉大師帶著新收的弟子敏兒在階上站定,淺淺一笑,頷首道:“郎中慢行!”

    敏兒在師父面前不敢僭越說話,只是深深地望了弟弟一眼。

    馮元一滿眼蓄淚,忽地跪倒塵埃,“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也不知是拜如眉還是拜為了他寧願留在京師,從師學藝的阿姐。

    楊帆抄起他的臂彎,將他帶起,向如眉大師頷首示意一下,攜著他轉身離去。

    車馬緩緩向前駛去,前方一片起伏不定的波浪形園牆,白牆黛瓦,臨牆一排梨樹,樹葉中間還掩映著一些沒有摘去的成熟梨子,沉甸甸的壓彎了枝頭。

    楊帆低聲安慰著自坐上車子,眼淚就似斷了線的珠子似的馮元一,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他的手下翻江倒海也沒有找到的姜公子,此刻就與他一牆之隔,就在這片梨樹後面,就在這座向學士府。

    姜公子負著雙手,輕輕蹙著眉心,一腳一腳,把腳下半枯的梨樹葉子用力地輾碎。他敗了,先敗於沈沐之手,割讓半壁江山,又敗於楊帆之手,讓出了剩下的半壁江山,被迫‘下野’,匿藏於此。

    以楊帆妻、子挾制楊帆為己所有的計劃雖然失敗,但他並非絶無希望,他還有最後一個機會。

    這個機會本來是楊帆的機會,世家本來只是想分割他的一部分勢力給楊帆。栽培第三個代言人出來,就是因為楊帆成為南疆選官的關鍵。又因為他的部下尤浩洋自作聰明,被楊帆果斷主導了局面,乾脆把他的權力一股腦兒奪了去。

    可凡事都有兩面,楊帆的這個機會,同樣是他的風險。

    在楊帆之前,“繼嗣堂”的顯隱二宗宗主在朝堂上都沒有官職,可楊帆卻是大隱隱於朝。所以,只要他能利用南疆造官一事製造一場風波。破壞楊帆的計劃,楊帆不但功敗垂成,而且很可能會被皇帝砍頭。

    如果楊帆死了,他未必就沒有捲土重來的機會,世家那些老頭子都不是不吃回頭草的好馬,而是一群惟利是圖的老奸滑。

    這個機會並不難找,楊帆上位的原因就是他能利用他的職務給予各大世家便利。所以他的選官名單上,必然充斥著各大世家的子弟,也許他們之中大多數人都比較隱蔽,但是這事瞞得過別人,瞞不住他姜公子。

    只要讓皇帝知道了這一點,楊帆一定會死!他現在要做的。是如何在事前推波助瀾,利用他殘存的勢力幫助楊帆儘可能地為世家多爭取幾個席位,而事後……又如何揭發此事,還得把他摘除在外,不露嫌疑。

    牆外。車輪轆轆,馬蹄聲聲。那是楊帆的車子和他麾下侍衛經過的聲音,正沉思入神的姜公子同樣沒有想到,他處心積慮地想要送進萬劫不復之地的那個人,此刻就與他一牆之隔。

    ※※※※※※※※※※※※※※※※※※※※※※※※※

    魏王府,武承嗣端坐於案後,面沉似水。

    鳳閣舍人張嘉福正在他面前喋喋不休:“楊帆還沒去天官府報到,先去見了李昭德,隨後又去見了梁王,很明顯,他是想得到這兩個人的支持!李昭德現在一家獨大,有他的支持,楊帆就可以為所欲為。

    而陛下只要大權能夠掌握在武氏族人手中就行,倒不介意是王爺您還是梁王,這一來,只要梁王得了便宜,陛下那裡也不會反對,楊帆打得好一副如意算盤吶。王爺,如果讓楊帆得手,李昭德和梁王的勢力進一步得到擴張,我們……”

    武承嗣陰沉著臉猛一揮手,打斷了張嘉福的話:“不必說了,本王自有主張!”

    武承嗣透著幾分凶厲的眉毛微微一擰,陰森森地笑了起來:“不下猛藥,看來是無法改變於本王不利的局面了!你回去,繼續監視楊帆,看他有些什麼動靜,本王自有辦法對付他!”

    張嘉福躊躇了一下,見武承嗣臉色灰暗,隱隱透著一種凶戾,不敢再多說,只好拱手一禮,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武承嗣從袖中摸出手帕,捂在嘴上咳嗽幾聲,再拿開手帕,就見上面有幾絲血跡,不由眉頭一皺,連忙打開案頭一個精緻的瓷盒,從中拈出龍眼大小的一顆硃紅色藥丸,和了一口水吞下去,片刻功夫,臉上就泛起一抹病態的潮紅,但是神色卻振奮了許多。

    武承嗣長長吁了口氣,吩咐道:“來人,有請張道長!”

    片刻功夫,一位身著八卦道袍的道人便由書房小廝引著,漫步邁了進來,這老道白髮白眉,膚色紅潤,手執一柄拂塵,一派仙風道骨,見了武承嗣,單掌稽首,微微笑道:“貧道正在打坐,神遊太虛仙境,忽蒙王爺見召,不知有何要事,可是那還春丹已經用光了麼?”

    武承嗣連忙上前相迎,滿面笑容地道:“打擾仙長清修,罪過,罪過。小王的仙丹還沒有用完,特意邀請仙長過來,是因為有一件大事,想要祈請仙長相助!”

    武承嗣揮手摒退小廝,請那老道在上首坐了,一撩袍袂,便跪倒在他的面前,虔誠無比地道:“小王身陷困境,無由自解,還祈仙長,助小王一臂之力!”

    ……

    洛陽宮城的後面還有曜儀城、圓璧城等幾座附屬的宮殿,但是它們都在高高的宮牆外面,這裡是堆放雜物以及處理一些比較影響宮城環境的事情的地方。比如宮城裡大量的馬桶,就是每天集中在這裡,然後再裝車運出京城。

    這裡的範圍也不小。並不是每處地方都骯髒不堪。此刻,曜儀城裡一座形貌破敗但裏邊還比較潔淨的宮殿上。就有四個人正站在那兒。

    一位是高延福高公公,身後站著一個虎頭虎腦、身材墩實的小傢伙,穿著一身內侍的衣服。另一邊是楊帆,帶著馮元一。

    高公公公鴨似的笑聲在空蕩蕩的大殿上“呱呱”地迴蕩著:“元一這孩子已經拜了老公為義父,老公對自己的乾兒子,還能不用心照料著?楊郎中,你就放心吧,呵呵呵呵。絶不會有人欺侮他的!”

    楊帆微微一笑,道:“楊某與高公公相知甚深,自然信得過公公。只是元一這孩子,我一向視同自己的兄弟一般,臨進宮了,少不得就囉嗦幾句,讓高公公見笑了。”

    楊帆說著。摸摸元一的頭,道:“還不上前拜過義父,以後在宮裡,小心做事,孝敬義父,公公一定不會叫你吃虧的。”

    馮元一聽話地上前。向高公公鄭重地跪了下去,三叩首道:“元一拜過義父!”

    “好孩子!好孩子!”

    高公公歡喜地把他扶起來,回顧了一下身後另一個膚色黎黑、眼神靈活的少年,對馮元一道:“李千里將軍從嶺南剛送到宮裡一批人,老公本來可以挑兩個身邊人侍候著。特意只挑了他一個,另一個位置給你留著呢。你在老公身邊,可就沒人敢欺負你。”

    高公公指著那少年道:“這孩子,也拜了老公做義父,老公本姓高,已經為他取了一個名字,叫高金剛,你如今也是老公的義子,老公可不能厚此薄彼,便也為你取個名字吧。他叫金剛,你就叫力士,從今以後,你就叫高力士,如何?”

    馮元一叉手施禮,恭謹地道:“孩兒多謝義父賜名!”

    高公公嘎嘎地笑著,鴨子似的搖著屁股,帶著金剛、力士兩個義子乾兒回了內宮。

    楊帆望著他們的背影,曾經的潘州刺史公子跟在高公公身後,自始至終都未回頭。

    楊帆望著他僵硬的頸項,一聲深深的嘆息,迴蕩在空蕩蕩的宮殿上……

    高力士還要經過內宦衙門檢驗身體、登記造冊,至於身份來歷和如何安排,以高公公在內宮司裡的地位和權力,自然由著他去分說,不需楊帆操心。楊帆從曜儀城裡出去,又穿過圓壁城,便到了北城牆邊。

    這片區域因為毗鄰皇宮後城,所以就是城牆,而進城的人又不可能從這個方向進來,因此這裡的宮門幾乎是永遠關閉的。城牆與宮牆之間的道路倒是極為寬廣,足有百步開外,這是為了避免一旦外敵攻至城下,可以用拋石機直接攻打皇宮。

    這麼寬廣的道路,再加上圓壁城和曜儀城兩道宮城的阻隔,就沒有任何遠程武器可以落在皇宮之內了。

    這條道上從無行人,雖然每日都有人打掃,還是免不了一種陳舊腐敗的氣息。楊帆的隨從和車馬正停在右側的玄武門旁邊,距這裡足有二里地,楊帆只能步行過去。

    楊帆一邊走,一邊推敲著自己的計劃。高高的城牆和宮牆之內曠野一般靜謐,讓他的思緒很快靜了下來。

    回城這兩天,他可真是忙壞了,安頓家室,面見薛懷義、李昭德、武三思等人,推行他對南疆選官一事的計劃順利進行,忙裡偷閒地瞭解由他掌控的“繼嗣堂”的事務和勢力範圍……

    刑部和吏部的交接還沒有完成,一班文武朋友還沒有來得及相見,馮元一姐弟的事情剛剛安排妥當,姜公子的下落依舊不明,不知道他準備如何動手、何時動手,兩人之間難免還有一戰……

    如此種種,千頭萬緒,也虧得他年輕力壯、精力充沛,才沒有被壓垮。婉兒今日出宮回家省親,剛剛回府,免不了要和她的母親鄭氏在一起,等到晚上,他還得穿牆越室,竊玉偷香……

    忙,真的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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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第六百四十章 妖精來了

    楊帆已經回京三天了,依照太平公主一向的個性,早該按捺不住邀他相見了,哪怕只是見上一面、說幾句話。可是這一次公主殿下卻一直未派人來找他,不免令楊帆心中犯起了核計:“難道真是公主有孕,所以……羞於見我?”

    一想到這一點,楊帆就一肚子的不舒服。仔細算起來,他還真的沒資格吃醋,要知道人家武攸暨才是太平公主名正言順的丈夫,可是……可是他就是不舒服,或許他唯一站得住腳的理由就是太平公主曾經親口對他說過,從未讓武攸暨碰過她一下。

    雖然那只是那年七夕同遊洛水時太平公主在船頭對他說過的一句話,人家只是把夫妻倆相處至今的情形告知於他,並不算是一種承諾,說的只是以前並非以後,可在他的心裡,已經把這當成了一種承諾,一種含蓄的承諾。

    尤其是他們在去長安的路上已經解開心結,公主怎麼可以……

    這位公主殿下還是真不禁想,這邊一想,她很快就出現了。

    楊帆想到她的時候,已經走到玄武門外,他的侍衛正候在那裡。

    如今駐守玄武門的將領是曾經與他一起征戰西域的張溪桐,張溪桐已經升為旅帥,兩人相見份外親熱,在宮門處與張溪桐聊了一陣,楊帆拱手告別,帶著四名隨從剛剛離開玄武門,就看見一人一馬候在路上。

    楊帆雖不記得這人名姓,可是他的模樣卻是記得的。這人自太平公主原來的馬伕許厚德被發配梓澤苑當管事之後,就接替了他。成為太平公主的馬伕,自然也是她的親信之一。

    楊帆看到他,下意識地勒住馬繮,宮城地界,不是說話的地方,那人也不下馬,只向楊帆含笑示意,一撥馬頭道:“郎中請隨我來!”

    那人一馬當先。引著楊帆繞過宮城,筆直地向前馳去。天津橋並未正對著宮城,可那人並未轉彎繞向天津橋,而是筆直地駛到前方楊柳堤下,翻身下馬,勒著馬繮笑微微地向河邊一指。

    楊帆恍然,對四名手下吩咐道:“你們隨船而行!”

    說罷。楊帆躍下戰馬,快步趕到河邊。

    一艘大船正停在河邊,踏板早已搭好,船上的水手梢公各自忙碌,整理船帆、盤纏繩索,並無一人看他。但是楊帆快步下了堤岸,剛剛踏上甲板,船老大就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一聲吆喝,水手們便紛紛行動起來。解了纜繩、收起踏板,船隨洛水。緩緩向下流飄去。

    這個過程非常迅速,如果有人在盯楊帆的梢,也不可能盯進宮城裡去,他們跟到天津橋後便只能守在另一側,等著楊帆從宮城裡出來,因為那裡是楊帆的必經之路。所以,這場幽會他們是注定看不到了。

    楊帆掀開艙簾,裏邊有桌有椅,大廳中並沒有人,楊帆放緩腳步,試探地問道:“公主?”

    “進來!”

    裏邊艙裡傳出甜絲絲的一聲召喚,聲音宛轉,隱帶磁性,含著一種醉人的魔力。楊帆走過去,一把掀開艙簾,映入眼簾的有床榻、有帷幔、有妝台、有屏風,卻是佈置得花團錦簇的一間閨房。

    一陣誘人的幽香撲入鼻端,隨即楊帆便看到據說已經有了幾個月身孕的太平公主穿著一身又薄又軟、又透又露的褻裝,正坐在妝台前面。妝台後面支著一扇窗子,陽光透過水光,再反映到坐在船艙中的她身上,最後映到那纖毫畢鑒的妝鏡之中,姿容柔媚如水。

    楊帆掀開艙簾走進去的時候,她正擱下眉筆,向楊帆回眸嫣然,纖細的腰肢輕扭,扭出一道魅惑的曲線,高聳的酥胸飽滿,挺起兩輪明月似的渾圓,這般迷人的妖精,怎可能是懷了幾個月身孕的婦人?

    楊帆怔住了,眼珠轉了轉,一時沒有回過味兒來。

    太平公主自動把他的迷惘當成了驚艷,嫵媚地一笑,挺起驕傲的胸膛,裊裊婷婷地站起來,走到榻邊坐下。

    從妝台到榻邊也就一步距離,公主殿下愣是走出了三步,一步挺胸、一步扭腰、一步擺臀,把她最迷人、最誘惑的三個部位一一呈現在楊帆面前,然後款款落坐,不但在肢體動作上有著一種極其強烈的無聲誘惑,連那美麗的容顏都有一種嬌慵的春情。

    楊帆又好氣又好笑,太平公主明明擺出了一種邀請的姿勢,他偏偏不過去,反而把身子往艙壁上一抱,雙手抱肩,揶揄地笑道:“公主殿下這又是來的哪一齣呀?”

    太平公主“嘻嘻”一笑,有些調皮的意味,但她有意無意間又把胸挺高了些,薄而透明的大袖羅袖對她豐滿雪白的酥胸完全起不到遮掩的作用,豐挺雙胸顫巍巍的,一雙修長渾圓的大腿因為艙中角度的問題,也顯得更加修長,裙下露出的一截小腿因為水面反映起的柔和陽光,散發出一種讓男人垂涎欲滴的誘人光采。

    “李相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能許你楊大郎中權勢;梁王皇室貴冑,能許你楊大郎中富貴。小女子思來想去,既許不了你權勢,又許不了你富貴,那就只好肉身佈施,把自己許給你嘍!”

    太平公主敘臥在榻上,兩條修長雪白的大腿疊架著,一雙白玉如霜,纖巧秀氣的天足輕輕搖擺著,蔻丹嬌艷,美得全無瑕疵。光是這完美的胴體,已然散發著一種讓人心跳血湧的妖異魔力,再加上她的一個明媚水靈、柔絲萬縷的媚眼兒,可真是要人命的尤物了。

    楊帆哼了一聲,被她的妖嬈撩起的情動頓時平息了許多。從太平公主方才這番話,他就知道公主今日見他並不只是思念那麼簡單。只不過,他雖不習慣在恩愛纏綿間談事情,可是女人似乎恰恰相反。

    小蠻與他恩愛纏綿之後,身子酥軟得像一癱春泥,彷彿連小手指都要動彈不得了,可是偏就一張嘴巴還能說話,還能在他耳邊很認真地說著她對自家那些店舖有哪些打算,經過她的改進,每日又能多賺多少錢。

    婉兒也是一樣,與他一番雲雨,臉泛桃紅,春上眉梢,渾身滾燙如火,可是偏偏就能很冷靜地告訴他朝中有哪些動向變化、有哪些人事變動,分析得無比詳盡透澈。

    太平公主這只妖精更是如此,和他談再重要的事情,都能把這些冷冰冰的權力爭鬥完美地融合到風花雪月當中。

    楊帆走到榻邊坐下,太平公主立即美人蛇似的繞過來,柔若無骨地纏住了他的身子,軟滑香嫩的胸膛挨著他的胳膊,豐潤性感的雙唇在他耳垂上輕輕一咬,柔軟靈活的舌頭貓兒似的舔舐了一下,這才吃吃笑道:“你剛到長安,我便回洛陽,離你而去本是為了南疆選官,結果這事最終還是著落在你的身上,我還得等你回來,你說好不好笑?”

    楊帆不想馬上跟她談正事,他還有一塊心病沒解呢。

    他的語氣硬梆梆的:“你不是……已經懷孕了?”

    太平公主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小瑤鼻兒一皺,嗔道:“你還知道這事兒呀,回京三天了,對我不聞不問的,哼!我還當你忘了我這麼個人呢!”

    楊帆不依不饒,板著臭臉,執行她男人的權力:“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太平公主吃吃地笑了,看他在意,她的心裡可得意的很,也歡喜的很:“郎君可還記得我曾經說過,武攸暨那裡我已經解決了,他以後絶不會找你麻煩麼?”

    楊帆蹙眉想了想,頷首道:“記得!你用了什麼手段?”

    太平公主輕哼道:“他是武家的人,我能用什麼過激的手段?我只是答應他,他怎麼花天酒地,我都不管他。他納多少妾回來,我都不在乎。他的妾室若是有了孩子,可以算在我的頭上,將來可以給他的骨肉一個好出身,由此……換我自由!”

    楊帆聽得心弦一動,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柔荑:“是……他的妾室有了身孕?”

    “是啊,可我就得裝上幾個月,輕易連府門都出不得了,而且,裝懷孕比真懷孕還辛苦呢!”太平公主可憐兮兮地說著,忽然雀躍地坐起,撲到楊帆懷裡,喜孜孜地道:“要不……咱們真懷一個吧!”

    楊帆嚇了一跳,趕緊咳嗽一聲,道:“我們還是先談談正事吧!”

    太平公主又開始吃吃地笑。

    楊帆很無奈,這兒是船上,外面來來去去的都是水手,而且現在還是白天,他明知道太平公主只是挑逗他,可他就是不敢接招,這個女人要是真瘋起來,沒準還真不在乎白晝宣淫這檔子事。

    女人是彈簧,你弱她就強。於是,在婉兒面前盡顯大丈夫威風的楊帆,難得地在太平公主面前又吃了一回癟。

    太平公主坐起來,一條豐腴修長、粉光緻緻的大腿,作怪地挎在楊帆身上,雙手環著他的脖子,像一個嬌嗔的小女孩討要糖果似的撅起嘴巴:“南疆官員空缺,我志在必得!既然現在這件事由你負責,你說吧,準備給你的女人留幾個空缺呀?”

    楊帆目中驀地泛起一抹奇異的光彩,聲調有些古怪地問道:“這些官員空缺,你……真的想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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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第六百四十一章 弦音

    太平公主冰雪聰明,是個聞弦音便知雅意的主兒,更何況眼前的人是楊帆,她對楊帆瞭解尤深,因此楊帆的語氣只是稍露古怪,她就品出了其中的味道。

    她挪開了一下身子,把一雙明亮的眸子定定地凝注在楊帆臉上,過了許久,才換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輕輕地問道:“這一次,是誰要倒霉了?”

    楊帆把眉頭一挑,問道:“你知道我要做什麼?”

    太平公主莞爾搖頭,道:“人家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蟲兒,哪裡曉得你究竟要幹什麼?不過……你既然這麼說,我就知道你在挖坑,然後就會有人樂不可支地主動跳進去……”

    太平公主的眸波魅麗地蕩漾了一下,吃吃笑道:“說不定,連那坑都不是你挖的,你只是指著一個地方,說‘下面有寶貝’,然後就有人自己跑去挖一個大坑,然後自己跳進去……”

    太平公主柔柔地嘆了口氣,道:“只怕連那埋坑的人,都不是你!”

    楊帆的肩膀輕輕聳動起來,然後動作越來越激烈,他在笑,無聲地大笑,要說知己,還得是太平,她居然可以總結得如此簡潔、明了!

    太平公主一條豐腴的大腿還跨在楊帆的身上,楊帆一笑,帶的她柔軟的嬌軀也跟著顫動起來。楊帆明明笑得很劇烈,可是他並沒有發出一點笑聲,無聲地笑了許久,他才緩緩收了笑意,喘息著道:“你既然知道,還想參與進來麼?”

    太平公主趕緊搖頭,表情很乖:“當然不要!不過……”

    她的眸中又現出一抹俏皮:“至少,你應該告訴我,這個坑究竟有多大。我才好躲開,你說是不是呀?”

    她說著,便討好地環住楊帆的脖子,把那性感豐潤的雙唇湊上去。在楊帆頰上輕輕吻了一記。

    眾世家這些年來飽受皇權的打壓。他們每爭取一個官位都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這一次南疆邊州出現大量官員空缺。他們自然在意,因為他們在官府中每多一個職位,便能多一分影響力。

    雖然邊州地區對朝廷中樞的影響不大,風險卻不小。可是正因為山高皇帝遠,他們的人到那裡作官,不至於甫入官場,便受到種種的打壓排擠。

    而且,世家所謀甚大,他們矢志推翻武則天的統治,一旦真有那麼一天。外圍邊州府縣多控制在他們手中一個,天下大亂的可能就小上一分,從這個長遠目標來看,他們對這些職位也是志在必得。

    張昌宗和張易之兄弟如今最大的倚仗是皇帝的寵信。他們急於建立自己的勢力,對於邊州府縣他們並無興趣,不過朝廷要填充那些官員空缺,不可能把都督、刺史這等牧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也直接從待選之官中任命。

    無論是資歷、經驗、才幹,這些待選官員從來就沒有擔任過這麼高級的官員,恐怕是力有不逮的,這些封疆大吏只能從朝廷現有的官員中選拔一些派駐過去,他們一走,朝中便有了空缺,二張看重的是朝裡的這一塊空缺。

    而武三思、武承嗣和太平公主,則是想通過迂迴的方式擴張自己的力量。想在朝廷中樞任官頗為不易,他們想把自己的親信弄到南疆邊州去做官,憑著他們在皇帝面前的優勢地位,這些親信在地方上幹上一兩年,再經過他們的運作調回京師就容易的多。

    簡單地說,在京城做官,尤其是做有實權的官,無異於躍龍門,難度太大,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像楊帆這麼幸運的。可是他們先把自己的心腹派駐到地方,有了做大官的資本,有了這塊跳板,再從外阜州縣調回京城,那難度就要小得多。

    因此,二武和太平公主才會格外這般重視這些官員空缺,李昭德無疑也是打得這樣的如意算盤。結果現在楊帆的一番話,讓太平公主突然發現自己的小郎君已經不是那麼簡單,貌似這其中隱藏著重大風險。

    楊帆沉吟了一下,輕輕拍拍她綿軟而富有彈性的屁股蛋兒,緩緩問道:“你的勢力,現在還沒有暴露吧?”

    太平公主蛾眉一揚,傲然道:“那是自然!我雖向母皇舉薦過一些官員,卻只是引薦,是為國選才,我舉薦的人也並不都是我的人,所以從未暴露我實際上也控制著一支力量,你知道,母皇一向反對我干預政事。”

    楊帆點頭道:“那就好,你現在‘有孕’在身,安心養胎,這更是一個很好的掩護,南疆選官一事,自然更不可能有你插手了。”

    太平公主心癢難搔,央求道:“好郎君,你快告訴我,你究竟打算怎麼樣?”

    楊帆不能把他擔任顯宗宗主的事情告訴太平公主,她畢竟是皇家人。太平公主知道世家也在反對母皇,而且她自己就和世家有一定的接觸,但她並不知道世家為此專門成立了一個組織。

    這個組織的存在,現在對李唐皇室來說是一大臂助,可是李唐皇室一旦重掌大權,同樣得把這樣一個組織的存在視為一個威脅。

    蜜月期總有過去的時候,不管誰做皇室,都無法容忍有一股力量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自己、左右自己。

    所以楊帆把整個計劃說成了他自己的設計,根本沒有提到世家的參與,他把能對太平公主交待的部分詳細地講述了一遍,太平公主驚愕地張大了嘴巴,吃驚地道:“你這樣……只怕自己也會陷於其中!”

    楊帆搖頭道:“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其實不管我怎麼做,我都必然要得罪一方勢力,都要深陷其中。到時候,目的未達、惱羞成怒的一方不顧一切地反撲回來,你以為李昭德或是武三思會全力保我麼?”

    楊帆冷冷一笑,沉聲道:“為了給御史台一點顏色看看,為了打擊他們的囂張氣焰,李昭德可以坐視蘇味道、崔元綜、張錫三位宰相入獄、流放。當時他要是肯妥協,侯思止不會死,這三個人作為交換條件,也可以洗脫罪名,結果如何?”

    楊帆長長地吸了口氣,緩緩又道:“李昭德骨子裡,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冷血政客。你覺得,他的承諾靠得住麼?當他目的已達,他一定會把我交出去,平息反撲者的怒火!”

    太平公主黛眉微微一顰,臉色凝重了些。

    楊帆又道:“至於武三思,他是武周皇族,女皇一日不倒,他就無所畏懼,所以他最大的倚仗就是皇帝,根本不注意對下的經營。五犬效忠於他,你看他對五犬有過多少大力栽培?他一直把我當成他的門下,又曾對我有過什麼幫助?”

    楊帆道:“所以,他不會把我交出去,但我一旦受到攻訐,受到強大勢力的反撲,他也不會給予我太多的幫助,他依舊是他地位超然、逍遙自在的王爺,少了一個我,對他而言,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楊帆輕輕拍拍太平公主滑嫩的臉頰,柔聲道:“到時候,你怎麼辦?”

    太平公主目光瑩然,雙臂摟緊了些他,神情堅定地道:“我當然會全力保你!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曾像李昭德或武三思一樣,把你當成門下走狗,我對你……”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楊帆看她有些情急,連忙拍著香肩安撫她:“可是,就算你能保得住我,你的勢力也將因此暴露無餘,女皇雖是以女兒之身而為帝王,卻從未考慮過讓別的女人在朝堂上擁有這麼大的勢力,就算是你也不例外,到那時,你如何自處?”

    太平公主怔住了。

    楊帆嚴肅地道:“你能保住我,我信!可是那時,我必然會被調遷閒職,永不委以重任!而你,也將被打掉全部勢力,不管你是否甘心,從此只能像千金公主一樣,遊山玩水、飲宴赴會,再也沒有涉足政權的可能,你如何幫助你的兄長匡複李唐?”

    太平公主擔憂地道:“可是你……”

    “我不會有事!”

    楊帆詭異地一笑,道:“女皇眼中,我就是她的一條看門犬。這條看門犬幫她看門護院,如果吠了客人,會被她踢上幾腳,罵幾句了事。如果這條看門犬吃裡扒外,收了人家一根肉骨頭,就幫著別人從她家裡往外搬東西,那才是死到臨頭了。”

    太平公主沉默半晌,輕輕嘆了口氣,道:“如此說來,似乎也真的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只是……這一場混亂之後,如何收拾殘局呢?我們本來只是想多增一席之地壯大自己,沒想到你另僻蹊徑,反而是借這件事先削弱對頭。削弱了對頭,就等於變相地壯大了自己,可是南疆這些官職空缺若就此放棄,終究有些可惜!”

    楊帆微笑道:“誰說我要放棄了?這只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辦法。”

    太平公主的眼睛又亮起來:“你還有打算?你想怎麼做?”

    楊帆的眼珠微微一轉,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反問道:“你現在手中所掌握的秘密力量,有哪些重要人物?我說的是在朝政上能起大作用的,不是軍隊中的力量!”

    太平公主警覺地道:“你問這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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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4-7 02:56:48
第二十卷 第六百四十二章 神棍

    楊帆泰然道:“你告訴我,我才好安排接下來的行動,放心,不會讓你吃虧,只會讓你占了好處!”

    太平公主微微眯起眼睛,彷彿一隻狡黠的狐狸:“為什麼不把你的計劃告訴我呢,我還可以幫你參謀一下!”

    楊帆截口道:“不必,我的計劃很周詳,不需要再補充完善!”

    太平公主咬了咬嘴唇,不死心地又道:“那……你也可以告訴我,我叫我的人全力配合你就是!”

    楊帆目中隱隱泛起一抹笑意:“我現在問你,就是想要你配合。你只要告訴我,你手中都控制著哪些人,合用的我會告訴你如何配合,不合用的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對他不利,你說是不是?”

    太平公主的嘴唇越咬越緊,眼簾微微垂下,似乎還有些猶豫。

    楊帆一點都不著急,反正主動掌握在他手裡,他只是在太平公主的豐臀上輕輕地拍了兩記,促狹地說道:“你的‘私房錢’,我不會動的。可你有多少‘私房錢’,得對我坦白交待吧?不然的話,南疆這塊肥肉……”

    楊帆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搖頭,微笑著搖頭,搖得溫文爾雅。

    “你這個壞蛋!吃定我了是不是?”

    太平公主嬌嗔,像一頭發情的雌獸般猛撲上去,一把將楊帆撲倒在榻上,捧住他搖來搖去的腦袋,狠狠吻了下去,一時間也不知是誰在吃誰了……

    好半晌,釵橫鬢亂、嬌喘細細、媚眼如絲之際,太平公主才安份下來,咬著楊帆的耳朵,對他低低地說出了幾個名字。

    “好厲害!不聲不響的,已經被你拉攏了這麼多人!”楊帆驚嘆道:“還別說。這幾個都是用得上的人物!”

    太平公主追問道:“你想讓他們做什麼?”

    楊帆笑道:“搖旗吶喊而已,放心吧,不會是讓他們衝鋒陷陣!這事你不用過於操心,只管等我的消息,需要他們出手時,我就會告訴你,事成之後,自然也就少不了你的那份好處!”

    楊帆站起身,抻了抻衣襟。整了整冠戴。太平公主依舊俯臥在榻上,薄軟的衣衫裹在她凹凸有致的嬌軀上,腰肢陷出一個誘人的窩兒,旋即拱起一團挺翹驚人的渾圓,彷彿那裡藏著一枚甜美多汁的蟠桃。

    她那雙大眼睛也水汪汪濕漉漉的。像沁了蜜汁一般睨著楊帆,嬌嗔道:“你現在本事真大了呀,從前剛到刑部時,你什麼都對人家講,現在可好,只讓人家講給你聽。男人,真真的不是個好東西!”

    楊帆嘿嘿一笑。舉步欲走,一手已經掀開艙簾,忽又停下腳步,扭過頭。好奇地問道:“對了!你為什麼把這裡裝扮成這副樣子,只是邀我船上相見嘛,還需要把這裡佈置成閨房一般麼?連你穿的衣服都是……”

    太平公主恨恨地道:“我就是想誘惑你,怎麼樣?”

    楊帆一笑不答。隨即簾兒飄蕩,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簾籠之外。

    片刻之後。船頭傳來楊帆的聲音:“靠岸,我要離船!”

    太平公主坐在榻上,扭頭看看螭紋銅鏡中那張春意盎然的嬌美容顏,一口細白的牙齒輕輕咬了咬紅潤的櫻唇,撲嗤一笑,未曾言語俏臉先紅,很是張牙舞爪地說了一句:“神氣什麼,早晚睡了你!”

    ※※※※※※※※※※※※※※※※※※※※※※※※※※※

    河東道箕州府近幾日出了一位奇人。

    這奇人是一位邋遢道人,龜形鶴背,大耳圓目,形貌甚是古樸。

    此人初到箕州府時,背著一個破舊的包裹,手持一根竹杖,貌似是從遠方來的一位行腳道人,他之所以在短短幾日內便在箕州府聲名大噪,卻是因為這道人算得一手好卦,所算之卦無不靈驗。

    他初到箕州府時,恰有一村夫家裡所養的兩頭肥豬被人竊走。此時朝廷的“禁屠令”已經下達很久了,可是因為禁止天下人食肉,人人都跟著她武老太太吃素的要求實在匪夷所思,因此遭到了上上下下由官至民的一致抵制。

    這條禁令只是在最初一段時間,而且只在天子腳下嚴格管制了一陣,之後就不了了之了。如今肉食和牲畜的買賣只是不那麼明目張膽而已。

    這個村夫家裡所養的兩頭肥豬是全家人一年的開銷所寄,如今被人偷走,對他而言無異於蒼天塌了個大窟窿。村夫號啕大哭之際,恰被那遊方道人撞見,一時動了慈悲心腸,便起了一卦,對那村夫指點了一番。

    那村夫領著親友,按那道人所說尋找,果然找到了偷豬的那戶人家,那戶人家在後院裡悄悄宰殺了兩口肥豬,還沒把肉馱到城裡去賣,就被人家失主人臓並獲了。

    自家養的牲口,都是極熟悉的,從那剝下的豬皮,村夫就認出了確是自家丟失的那兩口豬。再加上偷豬的那戶人家本是鄉里無賴,平素招搖撞騙,根本不事生產,人人都知道他家裡沒有養著牲畜,欲待辯解也無法解釋這兩頭豬的來路。

    那道人卦相靈驗的名聲,因此一炮而紅。

    道人在箕州玄妙觀掛單落腳後,當地恰有一暴富之人想給父母遷墳,聽說這樁奇事,就去請這道人幫著看風水、選吉日。其實“窮不改門,富不遷墳”,既然家中暴富,可不正說明祖墳的風水好?

    可這暴發戶連這道理也不懂,驟然暴富,只覺祖墳埋在荒山,未免太不氣派,於是就找到了這位道人。道人收了錢,自然用心幫他選了一塊風水上佳之地,又選了一個黃道吉日,安排遷墳事宜。

    那富人聽道人卦辭之中“吉時遷墳,出門見水”之句,水者財也,遷墳之後更將大富,對這道人的神通不免有些將信將疑,因為他家的祖墳葬在一片荒土坡上,從那兒一直到道人為他新選的風水佳地,一路上都根本沒有湖泊河水。

    沒有地上水,本來無根水也算水,可是這時已是深秋時節,雨水稀少,碰到下雨的機會也是渺茫之極。誰知道就在遷墳那天,土坡下那條也不知道已經乾涸了多少年、早就長滿雜草的土溝突然出現滾滾水流,足足流淌了一天才停下。

    那富人又驚又喜,事後一打聽,卻聽說是鄰縣剛剛下了一場秋雨,原來山中的河道因為當地村民挖土燒磚給破壞了,山洪便蔓延到了這條古道,結果一直流到他家祖墳前面的那座山坡下。

    如此這般的各種奇事接踵發生,那張道人的名聲在當地也就越來越響,很多人都不惜重金找這老道算卦,顧客的身份地位也越來越高,漸漸的,這老道的名聲便傳到了箕州別駕劉思禮的耳中。

    劉別駕平素最信這些東西,他還弄了許多龜甲,時常捧著《易經》進行推演,雖然他推演的卦象十之八九都不靈驗,他卻依舊樂此不疲。如今本地出了這樣一位奇人,自然有人投其所好,把這件事告訴了他。

    劉別駕對這道人甚是好奇,便專門挑了一天,身著便服,只帶一個小廝,扮作自家子侄打扮,趕去找那張道人算命。

    不料那張道人一見他的面,便已識破他的身份,驚呼貴人到了,連忙對他以禮相迎,弄得劉思禮疑神疑鬼的。那道人也不問他生辰八字,只是摸骨相面,之後便肯定地告訴他,他這一生大富大貴,遠的且不提,近日便有一樁大喜事:他將榮升箕州刺史。

    劉別駕聽了,本已對這道人存了幾分信服的念頭登時又淡了,只當他是一個招搖撞騙的神棍,連卦資也不付,便大笑而去。

    原來,別駕雖是刺史佐官,距刺史只一步之遙,但是從別駕而刺史,從佐官變主官,在官場上是一道極難爬的坎兒。

    劉思禮雖是大唐開國元勛劉義節的侄兒,但是就算劉義節本人也早在貞觀初年便因收受賄賂而被貶為庶民、流放嶺南,如今早已過世。劉思禮的家族中現在並沒有什麼得力的長輩在朝為官。

    他這個別駕已經做了很多年了,熬資歷倒是夠長的,可是距當刺史卻還差著一截,更何況本州刺史林錫文不但任期未滿,而且還有極強硬的後台,他是魏王武承嗣的門下,這箕州一連幾任刺史,都是魏王的人,他劉思禮這顆臭雞蛋拿什麼去跟人家這麼硬的石頭碰?

    沒有人知道劉別駕今日來算了些什麼,也不知道張神仙給他算出了什麼。劉別駕不會蠢到讓刺史大人知道自己覬覦他的職位;張神仙也不會蠢到讓刺史大人知道自己預言他將捲鋪蓋滾蛋。

    候在張道人住處之外等著算命的人,只看到劉別駕大笑而出,滿臉不屑,房門大開處,張道人卻端坐案後,撚鬚微笑,不慍不惱。引得眾人十分好奇,一連猜測了幾日,才不再有人議論。

    洛陽城裡,楊帆已走馬上任,成為天官郎中。

    楊帆自到天官府上任以後,尚書大人果然安排他處理南疆選官事宜。南疆許多官員現在都是待參之身,需要及時補充官員替換,那里路途遙遠,就算這邊馬上安排妥當,新任官員全部走馬上任差不多也得到明年開春,是以任務十分緊急。

    楊帆正埋頭整理卷宗,拿起一份看了看,忽然便是一怔,這份公文竟然不是南疆候選官員的履歷卷宗,而是箕州刺史林錫文突患重疾不能理事,請求辭官回鄉歇養的報告。

    楊帆心中生疑:“這份公函,送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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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第六百四十三章 放狗

    楊帆自上任以後,塞條子的、送拜貼的、遞手札的絡繹不絶。

    有往他家裡送的,也有往衙門裡送的,往家裡送的大多都是平級或者下屬,求他幫忙的,自然免不了要有一份厚禮相隨,好在這樣的人胃口都不大,要求的官職也不高,楊帆來者不拒,一一笑納。

    往衙門裡遞手札的自然都是位高權重之輩,自覺能鎮得住楊帆,讓他給自己辦事就是給他面子的人,諸如李昭德、武三思之流,這些人的手札遞過來,楊帆自然更沒有拒絶的道理。

    天官郎中的屬官胥吏們已經篩選了大量官員和候選散官的履歷資料,楊帆按圖索驥,按照禮單手札列了一份名單,叫胥吏把名單上的這些官員的履歷率先抽出來,光是這些人的資歷就把他的公案堆得滿滿噹噹。

    這幾天楊帆處理的全是候選官員的履歷,根本不曾涉及其他,如今裏邊貿然出現一份這樣的公函,自然令他滿腹疑惑。楊帆開口喚道:“李令史!”

    令史李征虎是個四旬上下的清瘦文人,聞聽郎中呼喚,連忙擱下毛筆,翹著一蓬山羊鬍子迎過來,拱手道:“郎中!”

    楊帆把那份公文遞過去,說道:“老李,你看看,這份公文遞錯了吧?”

    李征虎接過那份公文,匆匆瀏覽一遍,咧嘴笑道:“是挾雜進來的,呵呵,不過也不算送錯!您是考功郎中,雖然現在主理南疆選官一事,可是其他官員的陞遷任命各項事宜,一樣有權處理啊。您瞧,陳員外都已經做過批處了,您只要圈閲一下。走個程序就是了。”

    “哦!”

    楊帆恍然,笑道:“本官剛剛上任,於吏部諸般事務還不甚了了,有勞指教了!”

    李征虎趕緊搖手,惶恐地道:“可不敢當,可不敢當,卑職只是把多年來在吏部當差的所見所聞,稟與郎中知道罷了。”

    楊帆笑笑,道:“知道了。你去忙吧!”

    “是!”

    李征虎欠身退下,楊帆重新打開那份公文,見上面赫然有吏部員外郎朱然的批覆:“建議准予林錫文辭官榮養,由箕州別駕劉思禮繼任刺史一職。”

    楊帆提起筆來正想圈閲上去,筆尖在手本上稍稍一捺。剛剛涂下一個黑點,心中忽地一凜,忙又凝住了筆尖。

    不對!就算是一個小小的計史,一個小小的掌固,都有人削尖了腦袋去鑽營去爭搶,這一州刺史是多麼大的一個肥差,居然沒有人來爭來搶。這些官兒們什麼時候變得如此高風亮節了?

    吏部衙門在六部之中,可以說是最好幹的衙門,也是最難乾的衙門。說它好幹,是因為戶、禮、刑、兵、工各部都是很專業的衙門。主持大典、科考、接見外賓、統計戶口、計納錢糧、刑名訴獄、建築工程、訓養兵士……

    哪一件容易辦?哪一件不是千頭萬緒?

    而吏部是幹什麼的,吏部只是一個管官的地方,有什麼難度可言?有沒有政績、有沒有過失,履歷考課上一目瞭然。如果全都無功無過,那也好辦的很。論資排輩,按序陞官,誰也沒話說。

    可是,真能這麼簡單?事實上,六部裡頭最難乾的衙門就是吏部,不管是升、遷,還是貶一個人,那都得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奇外外,各個層面的關係全都要考慮要到了,各種干涉、托請、壓力,那都得長袖善舞,調濟平衡了。

    如今一州刺史易主,居然像換一個門房那麼簡單?

    楊帆微微錯了一下眼神兒,側廂一張書案後面,李令史拈著狼毫正假意看著什麼,可那雙眼睛卻分明在瞄著他的動作,楊帆雖然還不明白這份公文有什麼蹊蹺,卻知道這其中一定有古怪了。

    楊帆暗自一曬,輕輕擱下毛筆,順手將那份公文揣進了衣袖。

    李征虎一見楊帆抬頭,便趕緊低下頭去,在公文上一筆一划地認真寫著小楷,只是寫的什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正瞄著楊帆的動作,一見楊帆起身往外走,趕緊站起來道:“啊!郎中有什麼事,差遣卑職去就是了。”

    楊帆似笑非笑地道:“本官要出恭,李令史也可以替本官去麼?”

    李征虎啊地一聲,一張山羊臉臊的通紅,訕訕地道:“卑職,卑職……”

    楊帆沒再難為他,舉步出了公事房,便向後衙走去。

    天官府身為六部之首,位高權重,所以配有兩個侍郎的職位。

    巧的很,這兩位侍郎都是兼職,一位是鳳閣舍人兼天官左侍郎王勒,一位就是天官郎中權知天官右侍郎楊帆了。左侍郎本就比右侍郎要高半品,再加上王勒是正牌侍郎,而楊帆是代理侍郎,因此王勒就成了楊帆的頂頭上司。

    對於王勒,楊帆並不熟悉,不過對王勒的兄弟王勃,楊帆倒是久聞大名。這位寫下“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這等千古名句的大才子王勃,就是王勒的胞弟。

    不過這位大才子才高氣也傲,先是因為戲作《檄英王雞》得罪了高宗皇帝,後來又因為擅殺官奴犯了死罪,幸遇朝廷大赦得而不死,卻連累了他老爹被貶為交趾令,萬里跋涉遠赴安南。

    後來王勃南下探望遠在交趾做官的老父,過海時落水驚悸而亡。王家三兄弟,剩下兩人論才氣遠不如他,卻也遠不如他心高氣傲,這兩兄弟兢兢業業,勤勤勉勉,如今都做了大官,兄長王勒貴為鳳閣舍人兼天官侍郎,弟弟王助也做了監察御史,清貴的很。

    楊帆直接趕到王勒的公事房,王勒的公事房裡字畫琳瑯,書香氣甚濃,案上也沒有什麼堆積的公函。楊帆走進他的公事房時,這位已經年過五旬的老者正揮毫潑墨,繪著一副丹青。

    一副墨竹剛剛現出雛形。王侍郎正聚精匯神地描著竹葉,忽見楊帆匆匆走入,不禁微露赧然之色,趕緊扯過一幅紙將那繪了一半的畫遮住,熱情招呼道:“楊郎中來了,坐坐坐,快坐,可有什麼事嗎?”

    楊帆也不客套,從袖中將那份公函取了出來。遞與王侍郎道:“侍郎請看!”

    王勒展開公文看了看,抬頭問道:“怎麼?”

    楊帆道:“下官正在篩選才德兼備之士,以充南疆官府,不意在堆積如山的公函之中發現了這份卷宗,所以特意給王侍郎送來。請侍郎處置。”

    王勒打個哈哈道:“楊郎中不要客氣,你現在權知天官侍郎,這樣的事務是有權處置的。這只是一份正常的請辭和任命,圈閲之後照章辦理也就是了。”

    楊帆正色道:“天官府掌管全國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調動,此為朝廷選士之根本所在,下官豈敢大意?這一筆下去,可就決定了一方百姓的父母官啊。可下官剛到天官府不久,對各地官員是否德行昭顯、清慎明著、公平可稱、恪勤匪懈並不瞭然,雖然權知侍郎,卻也不敢草率處理。這份卷宗,還是請王侍郎親自批示吧!”

    “這個……”

    “下官案頭還有許多履歷要看,就不多打擾了,告辭!”

    楊帆謙和地向他笑笑。轉身便走。王勒一隻手僵在空中,眼看楊帆大步離去。再低頭看看案上那份公函,不禁搖頭苦笑:“這個楊帆,分明就是一隻狡狐!魏王殿下,你想一石二鳥,難!難啊!”

    ※※※※※※※※※※※※※※※※※※※※※※※※※※

    魏王殿下武承嗣此時正在飛香殿上見駕。

    武則天現在與張昌宗、張易之兩個美少年朝夕相處,出則同車,入則同室,食則同席,臥則同榻,情洽意篤,如膠似膝,這已是滿朝皆聞的一件事。很多時候,武則天召見近臣也不避諱讓他們在身邊侍候。

    可是武承嗣畢竟是她的親侄子,武則天總不好在至親晚輩面前讓自己的面首堂而皇之地露面,所以特意移駕飛香殿來見他。

    這時,武則天正坐在椅上,興緻勃勃地看著案上所擺的三口長匣,三口長匣皆以小葉紫檀製成,內墊柔軟絲帛,裏邊分別盛著一棵人參、一株何首烏和一棵靈芝。那人參與何首烏俱成人形,尤其那何首烏,似乎連眉眼五官都栩栩如生。

    武承嗣站在武則天背後,輕輕給她按捏著肩膀,細聲細氣兒地道:“這三棵人參、靈芝、何首烏,年頭最短的也有三百多年了,這都是來俊臣費盡心機淘弄來的,以助姑母調養龍體。來俊臣現在只是一個小小的同州參軍,哪有資格把三寶直接遞呈宮中呢,虧得他心思靈敏,早就想到了這一點,轉而把三寶送到侄兒府上,讓侄兒代呈與姑母。”

    這幾年,來俊臣時不時的就弄點東西想送進宮去,以求喚起武則天的憐憫,可惜宮裡有上官婉兒在,來俊臣的消息一點都送不進去。來俊臣後來也發現宮裡似乎有人同自己作對,轉而開始走武承嗣的門路。

    可惜他以前做孤臣做的實在是太成功了,不但忠臣憎惡他,連奸臣都不喜歡他,他往魏王府上沒少送東西,武承嗣禮物照收,就是不給他辦事。這一次卻是武承嗣主動幫忙了,因為這頭瘋狗跟李昭德和楊帆都是死敵,武承嗣想把他弄回京來咬人。

    武則天端詳著那棵人形何首烏,微微頷首道:“嗯,這東西,大內也不容易見到,還真是難為了他了。”

    武承嗣趕緊道:“可不是,今年春上,姑母偶然不適,停朝三天。來俊臣在同州聽說後,深為掛念,趕緊四處張羅,弄到這三樣延年益壽、強健體魄的寶物,著人快馬送進京來。”

    武則天撫摸著那棵何首烏,淡淡地一笑,懶洋洋地道:“來俊臣去同州有幾年光景了吧?在地方上消磨這幾年,他的性子應該收斂多了。難為他這一番孝心,就讓他回京做個合宮尉吧,別跟小可憐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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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4-9 01:40:52
第二十卷 第六百四十四章 此事必有蹊蹺

    當官這個職業,從古到今,一直就是最熱門的行當。因為競爭激烈,所以人緣太差、資歷太淺、名聲太糟糕、才幹太缺乏的人,肯定不在考慮之列。

    但是才幹人品這一類的東西也肯定不是最重要的選擇標準,身世、背景、靠山、人脈,這些才是決定性因素。

    然而新任天官郎中楊帆負責的不是一個官員的空缺,而是一批官員的空缺,這件事太引人關注了,在這種情況下,很少有人敢從中大作手腳,即便想照顧某一方勢力,也不會太肆無忌憚。

    這種情況下最可能的做法就是給他想照顧的一方多安排幾個職位,但是程度絶不可以超過其他勢力容忍的底限,其他勢力也能有所斬獲,雖然吃不飽,卻也不是沒得吃,這樣大家才不會撕破臉皮,只在暗裡較勁。

    但是楊帆卻不是這樣,在他親自看過的人員履歷當中,出身寒族和出身世家的人都只占極少的一部分,武三思和李昭德派系的人占了絶大多數。

    這些人本來也是出身寒族或者世家,又或者是官宦世家,但是他們身上現在都有一個最明顯的政治標籤:武三思或李昭德。

    姜公子失去顯宗之主的位子後,勢力大為削弱,已無法隨時瞭解楊帆的動向,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一份楊帆調閲過的官員檔案名單。一看這份名單,姜公子就茫然了。

    他本以為這份名單會以世家子弟居多,或許明著和世家有著密切關係的官員,以及根本就是出身世家的官員不會很多,但是暗中受到世家扶持或者與世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的官員卻一定佔據絶對多數。

    這些人的背景朝廷不一定掌握,他卻大多瞭解。然而,這份名單分明就是對武三思和李昭德兩方勢力有利的。僅從這份名單來看,楊帆分明就是李昭德的人或者武三思的人。

    眾世家把楊帆捧上位,給了他那麼大的權力,就是為了讓他給武三思和出身於世家又脫離世家自成一派的李昭德服務的麼?

    一份名單,姜公子捧在手裡,反反覆覆地看,每看到一個名字,都結合他掌握的資料仔細分析一番這個人的身世背景,這份名單他足足看了一個多時辰。還沒有放下。

    袁霆雲一直站在他的身後,窗外修長的竹子在秋風中偶爾還會搖曳一下,他卻始終紋絲不動。可是一個多時辰後,他也有些按捺不住了。袁霆雲輕咳一聲,儘量把聲音放的很輕微:“公子。難道其中有什麼蹊蹺?”

    “有蹊蹺!大有蹊蹺!”

    姜公子以前從來不用這種語氣說話,如今走下神壇,比起當初的高高在上,似乎平易多了,居然難得地幽默了一回。

    姜公子點著手中那份名單,沉吟地道:“楊帆一定在打什麼主意,在沒有摸清他的目的之前。我們不可輕舉妄動,這已經是我們最後的機會,必須慎重!現在我們只要靜觀其變,以靜制動!”

    姜公子說了句“以靜制動”。房間裡便真的靜了下來。姜公子不再說話,袁霆雲也不再詢問,姜公子捧著那份名單繼續鑽研,想要從中找出一點蛛絲馬跡。但是靜謐只持續了片刻,就被一陣哇哇的嬰兒啼哭聲打破了。

    孩子的哭聲響亮而有力。伴隨著哭聲,還有一個中年婦人低低的哄勸聲:“喔,喔,乖寶寶,不要哭,大娘陪你玩球球喔,你看!咕嚕嚕,咕嚕嚕,這球滾得快不快?”

    孩子的哭聲停止了,但是木球打在牆壁上,又發出“咚咚”的聲音,姜公子懊惱地把名單摔在案上,沒好氣地吼道:“叫她把孩子帶遠一些!”

    楊家大宅裡,小小的楊念祖躺在搖籃裡,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圓,正手舞足蹈地想從阿奴姨姨手裡搶過那枚紅色的鞠蹴球,向學士府上的嬰兒哇哇大哭的時候,他的小嘴突然一扁,也“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小蠻正興緻勃勃地擺弄著一件剛栽好的孩子衣服,聽見哭聲急忙扭過頭來。阿奴趕緊把雙手一舉,很無辜地道:“不關我的事,我可沒欺負他!”她一面說,一面鬆開手,那枚紅球便飛快地滑進了她的衣袖。

    “把球給我!”

    小蠻惡狠狠地撲了上去,幫她的寶貝兒子搶球,她從阿奴的衣袖裡掏出紅球,嗔道:“你還有點正形麼,成天就知道欺負我兒子!”

    小蠻彎下腰,把球塞到她的小寶貝手裡,柔聲道:“寶貝乖喔,是阿奴姨姨不好,寶寶不理她。球球是寶寶的,喏,拿住了。”

    小傢伙用兩隻肉乎乎的小手捧住紅球,只捧了剎那,球就滑到了一邊。小傢伙努力地搖擺著藕節似的一雙小胖胳膊,兩條小胖腿也跟青蛙似的一竄一竄,只要一碰到那球,就嘎嘎大笑。

    阿奴恨恨地衝他皺了皺鼻子,嗔道:“你這臭小子,虧得姨姨整天抱著你,這麼小氣!還向你娘告狀,姨姨再也不理你了!”

    臭小子把球劃拉到胸前,沒心沒肺地衝她傻笑起來……

    ※※※※※※※※※※※※※※※※※※※※※※

    天官衙門,考功郎中的籤押房裡,楊帆認真地翻閲著手中的案卷,時不時地會提起筆來,在旁邊的紙張下仔細地抄下一個名字,他在初步調閲了有關人員的履歷之後,正在進行初步的篩選。

    他正認真統計著,一個執役忽然走進公事房,向他施禮道:“楊郎中,有位姓馬的龍武衛旅帥,說是您的朋友,請郎中一見!”

    “哦?”楊帆從案牘中抬起目光時,眼神還有些茫然,隨即便清醒過來,欣然道:“馬橋?”

    他把抄錄到一半的名單往一本履歷中一夾,便大步迎了出去。

    籤押房的門剛一關上,正伏案疾書的令史李征虎就站了起來。手中的毛筆都來不及擱下,一個箭步便竄到了門前,貼著門縫偷聽外邊的聲音。

    只聽門外傳來楊帆哈哈大笑的聲音:“橋哥兒,你又尋個由頭從軍中溜出來了?”

    另一個男人的聲音道:“就只你楊郎中能恪盡職守麼?明天便是天樞落成大典,本將軍是奉調回京執行軍務的!軍務辦完,才來看你。”

    楊帆“啊”了一聲道:“明天便是天樞落成大典麼?我都忙昏頭了!哈哈,你來的正好,眼看就要散衙了,咱們一起走。你我二人越來越忙,難得相聚一回,該當好好喝上幾盅。”

    二人的說笑聲越來越遠,李令史喜上眉梢,連忙竄到楊帆的公案後面。打開那份卷宗,一看上面的名字,便趕緊扯過一張白紙,匆匆謄錄起來。

    ※※※※※※※※※※※※※※※※※※※※※※※※※

    箕州別駕劉思禮坐在書房裡,嘿嘿地樂了半晌,才大夢乍醒般跳起來,高聲喚道:“萬游。快快快,快拿便服來,老夫要更衣,叫人準備車輛。老夫要去拜見張老神仙!”

    他剛剛接到朝廷敕旨,榮升箕州刺史了。

    這絶不可能的好運氣,居然真的落到了他的頭上。

    朝廷的委任狀已經下來,那位張道人竟一語成讖。

    如果說在他心中。那位張道人卦卦靈驗、相術神奇的名聲本來還有幾分虛假,流傳在箕州的有關張道人的種種神奇傳說中還有幾分作偽的可能。如今都隨著朝廷的這一道敕旨煙消雲散了。

    這位張道人,是真正的世間奇人啊!

    如果作假,這位邋遢道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朝廷、讓皇帝都陪著他一起作假!

    刺史林錫文原本生龍活虎的,竟然一夜之間便患了重疾,朝廷竟然真的下旨讓他陞遷為箕州刺史,他真是遇到活神仙了!

    劉思禮還是上次那身裝扮,書房小廝萬游還是扮作他的家中晚輩,一老一小,急匆匆離開別駕府,奔了張道人掛單的玄妙觀。

    “玄妙觀,玄之又玄,妙之又妙啊!”

    劉思禮望著道觀門楣上那塊破舊的匾額,撫掌嘆笑一聲,暗暗下定決心要為三清道君重塑金身,翻修道觀。宏願大誓許罷,便迫不及待地進了道觀。

    劉思禮進入道觀的時候,張道人的每日三卦已經算完,門口已沒有人等在那裡,這座道觀平時香火不盛,本就清幽一片,張道人掛單的住處又比較偏僻,這時已是絶無人跡。

    劉思禮到了門前,整整衣冠,向小廝遞個眼色,小廝趕緊上前叫門:“張老神仙在嗎,我家主人請見!”

    劉思禮趕緊拉開小廝,瞪了他一眼,又轉向微闔的門扉,陪笑施禮道:“弟子劉思禮,求見張老神仙!”

    “呵呵,是劉施主啊,請進來吧!”

    房中傳出一個清雅的聲音,劉思禮趕緊答應一聲,帶著小僮進了老道的住處。

    老道正坐在一張蒲團上盤膝打坐,劉思禮進了房間便緊趕兩步,“卟嗵”一聲跪到他的面前,叩首道:“弟子愚昧,有眼無珠,不識老神仙面目,上一次多有得罪,還請老神仙海涵!”

    老道一見他大禮參拜,不覺露出驚訝之色,連忙起身避讓,攙他起來,一疊聲地道:“劉施主快快請起,貧道只是略窺天機,當不得貴人一拜,劉施主千萬不可再施大禮了,會折了貧道福壽的。”

    劉思禮連聲道:“當得,當得!老神仙道行深厚,世之奇人,哪裡受不得弟子一拜!”

    張老道連連搖頭,道:“當不得!劉施主你是文昌星下凡,將來要位至太師,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大貴人,貧道一介散修野道,如何當得施主一拜!”

    “啊!”

    劉思禮剛站起來,一聽這話,雙膝一軟,“咕嗵”一聲,又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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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第六百四十五章 天樞大典

    天樞落成之日,朝廷要舉行盛大慶典,這件事早就安排下來了,整個儀程是宰相李昭德親自安排的,場面十分盛大。

    除了文武百官、致仕榮休的名臣、京中名宿名士、皇親國戚、勛卿功臣,還有許多四夷酋長也趕來恭賀。

    此刻,高聳入雲、壯觀無比的天樞就矗立在端門之外,舉城皆見,一柱擎天!金光閃閃的蟠龍和麒麟栩栩如生,如騰雲駕霧一般緣柱而上,“大周萬國頌德天樞”八個大字金光閃閃,站在天津橋頭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皇帝還未到場,教坊司已經安排了美麗的童女,打扮成散花天女,她們頭戴花蔓,眉心點紅,身披纓絡,纖細的小蠻腰裸露著,肚臍處撲了金粉,赤著一雙雪白的足,雖然身體秩嫩嬌小,居然別有一種嫵媚的風情。

    天女們都挎著盛滿小小絹花的竹籃,一邊跳著曼妙的舞姿,一邊把花瓣揮灑著漫天都是。還有一些教坊司的少年,都打扮成金童模樣,手裡捧著香煙裊裊的香爐,分佈在整個慶典現場,以致於整個廣場到處都是檀香瀰漫。

    一群身著袈裟、神態莊重的高僧整齊地站在氣勢恢宏的天樞前面,頌經聲匯聚成一道讓人心弦震動的氣浪。無數洛陽百姓身著整潔鮮麗的衣裳,成群結隊地來到天樞前面,頂禮膜拜,然後退到一旁,眼巴巴地看著……

    女皇陛下已經派人拉來整整十車銅錢,他們看到魁偉有力的武士,正把一箱箱的銅錢背上城樓,沉重的錢箱壓彎了他們的腰。當大典結束的時候,女皇陛下會叫人把銅錢一把一把地拋灑下來,所以今兒來的許多百姓都是家裡的壯勞力。

    皇宮裡面也在做著準備。大赦天下的詔書已經準備妥當。祭天的華文已經由上官待制用金粉書寫完成,都盛在鋪了紅綢的托盤裡,由侍禮太監捧著。

    大將軍王孝傑等武將個個盔亮甲明,一身戎裝。顯得威風凜凜。解瑟羅等各族首領都穿著民族服裝。一時間各種皮帽和雉尾濟濟一堂。馮元一跟在高公公後面跑前跑後,臉蛋一片緋紅。

    在宮裡。他幹的是侍候人的差使,可是這裡本就是太監應該待的地方,至少沒有人用怪異的眼光看他。他沒有注意到,他的姐姐正站在一群華裝女子中。一雙凝著淚光的眸子正在注視著他。如眉大師站在隊首,正在緊張地背著女皇親筆所寫的“萬國頌德賦”。

    薛懷義已經很久沒有機會進宮了,作為護國法師兼國公兼大將軍,今天這麼盛大的日子他終於進了宮,可惜並沒有機會見到女皇,他只能站在那兒,偶爾和楊帆聊上兩句。更多時候只是不耐煩地左顧右盼。

    交頭接耳的嗡嗡聲始終瀰漫在金水橋畔,直到女皇的步輦出現,御輦居然出現了兩副,文武百官、皇親國戚們神情一肅。還以為是皇太子殿下承恩得了一副御輦。

    待那御輦到了面前,他們才發現前面一架御輦上坐的是一身隆重的袞冕冠服的女皇陛下,後面一架步輦上坐著的卻是身著大紅牡丹霞帔冠服的太平公主。在女皇的步輦左右,才是步行隨行的上官待制和皇太子李旦。

    眾臣子先是有些詫異,隨即恍然:公主殿下有孕在身,這是女皇憐惜女兒呀。

    “楊帆,近前說話!”

    吉時還差片刻,宮門還未大開,武則天的步輦要在這裡稍停片刻。

    步輦一停,武則天便笑微微地向臣子們掃了一眼,不想這一掃,恰好撞見薛懷義幽怨的眼神兒,武則天怕這莽夫按捺不住衝上來說話,萬一說些不妥當的言語,在此盛大場合未免尷尬,眼神一錯,恰好看見楊帆,武則天想也不想,便喚了他的名字。

    楊帆沒想到女皇會喚他,心中著實有些意外,忙上前踏出幾步,薛懷義本來確實想上前施禮搭訕的,一見女皇召見臣子,不好再上前去,只得氣呼呼站住。

    楊帆走到武則天御輦前,拱手長揖道:“臣楊帆,見過聖人。”

    武則天本是情急之下隨意喚人,把他喚到了面前,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心中急急一轉念,才含笑問道:“南疆邊陲,乃國之重地,一日不可沒有牧守,故南疆選官,刻不容緩,此事你辦的怎麼樣了?”

    楊帆叉手道:“臣遵照陛下吩咐,正日以繼夜進行篩選,初選不日就將結束,介時會將名單報政事台,請眾宰相再行檢視!”

    “嗯……”

    武則天現在根本就是沒事找事,故意拖著楊帆說話,免得她那個失寵的情夫上前“撒嬌”,聞言微微頷首一笑,又問:“楊卿選官,標準為何?”

    楊帆不明白她為何當眾考較自己,“四善”、“二十七最”,一向是朝廷選官的標準,一個小吏都能把這些條例背出來,他當然不能刻板地照著條例說這些東西,是以微一猶豫,朗聲答道:“臣任職天官,為陛下選士,秉承三項原則,第一就是忠心!”

    在場不但有文武百官、還有皇親國戚、四夷酋長,女皇到了不理別人,只喚楊帆上前考較,在百官心中,自然各有一番解讀。他們都認為,女皇把南疆選官這麼重要、這麼肥的一件差使交給楊帆,足見女皇對他的寵信,如今當眾考較,怕也是出於女皇的寵信,心中又妒又羨,免不了側耳靜聽,一時間鴉雀無聲。

    楊帆道:“臣以為,為臣子的,最最重要的就是忠心!有一顆忠心,便是才幹稍遜,也不會出什麼大的岔子。反之,才幹越強,禍患越大!”

    這句話可真是說到武則天心裡去了,女皇本是為了拖延時間隨意考較,此時不禁頻頻點頭,臉上現出歡喜神色。、

    楊帆道:“臣為陛下選士,第二條才是才幹。陛下英明神武,乃古今罕有之盛世明君,百官百姓,對吾皇陛下莫不忠心耿耿,要說這忠心的臣子,那是比比皆是。在此基礎上,就要有官聲、有政績、有才幹的人了!”

    武則天頷首道:“嗯!那麼第三,又是什麼?”

    楊帆道:“南疆原有官吏,有許多因不稱職而被罷免,究其緣由,既不是對陛下不忠,也不是沒有才幹,臣仔細揣摩,他們之所以沒有做好份內的事,有許多是因為對地方全不熟悉,又因為性格秉性的緣故,不能放下身架,同南疆地方酋領溝通瞭解。

    陛下的臣子當中,人才濟濟,夠資格擔任一方牧守的大有人在,因此臣先篩選出許多幹員,又從這些人之中,挑選那些遊歷廣泛、施政經驗豐富、性情爽朗善言的人,以為陛下選用!”

    武則天呵呵地笑起來,轉首問站在百官之首的李昭德:“李相以為如何?”

    李昭德早知道楊帆篩出的備選官員之中,他的人和武三思的人一半一半,是各方勢力中最多的一支,對楊帆滿意之極,一聽女皇垂詢,立即拱手答道:“楊郎中年紀雖輕,卻是一個幹練之才,臣為陛下賀!”

    武則天哈哈大笑起來。

    李昭德手捻鬍鬚,也是得意洋洋,全然沒有看到,因為他獨攬了這麼多的官位,斷了不少同僚的希望,許多官員悄悄向他投以的嫉恨目光。

    楊帆聽武則天同李昭德說話,就知道奏對結束了,這才直起腰來,一抬頭,正看見太平公主。太平公主一身大紅牡丹的霞帔冠服,把她的臉蛋襯托的嬌美無儔,只是肚腹微隆,體態略顯臃腫。

    楊帆前幾天才見過她,那水蛇腰也不知有多銷魂,如今這般模樣,不知道她衣服下面塞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太平公見他向自己一望,看見自己容顏,先是剎那失神,繼而落在她的肚子上,卻微微透出一種古怪神氣,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不禁向他微微一笑,眸中露出些調皮神色。

    此時,鐘鼓齊鳴,端門大開,武則天肅然坐正,吩咐道:“起駕!”

    薛懷義好不容易捱到李昭德話音一停,剛剛向前擠出兩步,大典的時間就到了,女皇已端坐御輦,目不斜視地從他面前過去。薛懷義站住腳步,嗒然若失,眾官員紛紛從他身邊過去,薛懷義心神恍惚,竟然一動不動。

    薛懷義此番進宮,只帶了弘一弘六兩個最喜歡的弟子,兩個弟子也穿著袈裟,站在遠處,師父這番舉動,兩人都看在眼裡,心中也替他難過。二人擠到薛懷義身邊,弘一撓撓頭,為難地道:“師父,咱們走吧!”

    弘六眼珠轉了轉,卻對薛懷義道:“師父,女皇很喜歡熱鬧呢,咱們白馬寺可是很久沒有做盛大法事了。”

    “嗯?”

    一聽他提到女皇,薛懷義回了魂,急忙道:“你小子有什麼話就說,不要婆婆媽媽的。”

    弘六對他附耳說了幾句,薛懷義沉鬱的臉色一掃而空,興沖沖地道:“好主意!咱們回去就準備,嘿嘿……”

    薛懷義笑逐顏開,追著文武百官去了,弘一急忙扯住弘六,追問道:“老六,快告訴我,你對師父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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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第六百四十六章 女馬伕

    整個天樞落成儀式繁瑣冗長,每個參加這慶典的人心中的感覺都不一樣。

    對那些忙忙碌碌的太監宮女們來說,他們最盼望的就是大典結束的那一刻。

    對匯聚而來的無數洛陽百姓們來說,他們巴望的是無數的銅錢從城頭傾瀉而下的壯觀。

    熟諳周禮的學士名宿們則一直撇著嘴巴,挑剔慶典儀式哪兒不合古禮哪兒不合周制。

    一些皇親國戚則只有在如眉等內廷大供奉獻技獻藝時,才會興緻勃勃。

    女皇最在意的是她在登上鐵山,宣讀大赦天下詔,宣讀祭天華文時的儀表是否莊嚴肅穆,是否一絲不苟。

    薛懷義一直在盤算如何操辦一場盛大的法會,只要能邀得女皇前來,憑他強健的體魄,一定能重獲女皇的歡心。

    楊帆則在仰著臉,瞻仰著這根曠古未有、未來恐怕也不會再有的擎天巨柱。

    高一百零五尺,徑十尺,八面,各徑五尺,基座是整體澆鑄的一座鐵山,鐵山周長一百七十尺,高兩丈,以黃銅鑄造的巨龍和麒麟飛騰其上,這是何等壯觀的一座巨型建築!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出一根同樣的鋼鐵打造的巨柱!

    碩大無朋!在它之後,是金碧輝煌的“明堂”,“ 明堂”之後,是高與天齊的“天堂”,“天堂”裡,是舉世無雙的巨大木佛。可是論到視覺衝激力,它們都不能跟這根插雲巨柱相比。

    如此巨柱,若是留之千年萬年,在後人眼中,一定是一個珍貴無比的文物,後人會對之無限自豪。會用無數華美的篇章歌頌祖先們的偉大。可是,他們不會想起這根擎天巨柱裡留下了多少祖宗的血淚。

    耗費了大唐整整兩年的鋼鐵總產量,因為必須要留出一部分鋼鐵來滿足軍隊的需要,所以有無數的百姓連自己家裡用以刨食的鋤頭和切菜的菜刀都被官府無情地收繳,融入了這根華麗的巨柱。

    楊帆有些失神了,直到一陣山呼海嘯般的狂呼傳進他的耳朵才把他驚醒。楊帆抬起頭,就見一把把銅錢正從城頭揚下來,在陽光下輝映出一片龍鱗般的金光燦爛,百姓們歡呼著。潮水般衝到城下,撿拾那一枚枚新鑄的銅錢。

    武則天放聲大笑,朗聲宣佈著:“今晚取消宵禁,全城百姓,與朕同樂!”

    ※※※※※※※※※※※※※※※※※※※※※※※※※

    盛大的慶典還沒有結束。這只是開始!

    皇帝開了宵禁,今天的洛陽城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了。

    文武百官正在散去,三品以上官員和皇親國戚則在往宮裡走,皇帝設了御宴款待他們。楊帆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找到自己的馬伕。他的人都是“繼嗣堂”裡派來的技擊高手,專門用來保護他的安全,這些人還不熟悉宮城內的建築群,也不大瞭解宮廷禮儀的程序。所以方才被人群衝散了。

    楊帆乘上駿馬,因見遠處天津橋頭仍擁擠不堪,許多官員權貴的車馬還擁塞在那兒,所以也不著急。只是輕搖馬鞭,緩緩而行。不意才行不遠,便見前方幾個豪奴護擁著一輛輕車,走的比他還慢。

    那輛車子雖未打起官幡。不過瞧它制式模樣卻很是眼熟,楊帆仔細一看。果然是太平公主的馬車。

    太平公主一手扶在車窗處,微微探出頭來,正向他嫣然而笑。見楊帆已經瞧見了她,太平公主向車裡輕輕一擺頭,便放下了窗簾,那只塗著荳蔻的柔荑也收了回去。

    楊帆扭頭看看,左右已少見車馬,便輕輕咳嗽一聲,縱身躍下戰馬,快步走到車旁,一閃身便鑽進了車裡,動作嫻熟無比。

    他的部下雖追隨這位宗主時日尚短,卻已經熟悉了這位宗主見到太平公主時常常顯得有些詭異的舉動,其中一位騎士一彎腰,毫不驚訝地拾起了宗主的馬繮繩,把那匹坐騎牽到了自己身邊。

    楊帆上了車,坐到太平公主身旁,便開始諄諄教誨起來:“你有什麼事可以叫手下人暗中傳遞消息,這般模樣,難免要落進有心人眼裡,尤其這宮城裏邊耳目眾多。”

    “沒關係,誰都應該小心,惟獨我不需要!只要我跟你在一起,就不會有人想到正經事,這……算是本宮得天獨厚的本事了吧……”

    太平公主得意洋洋說著,嬌憨地摟住他一條手臂,根本不理他板著的臭臉。楊帆哭笑不得,只好說道:“事情正按計劃進行著,你只管靜候消息就是了,現在找我,有什麼別的事麼?”

    太平公主白了他一眼道:“我找你,就只能談正經事麼?”

    楊帆無奈地道:“好吧,那麼公主殿下找我,有什麼不正經的事麼?”

    話一出口,他也忍不住笑起來。

    太平公主哼道:“現在……不告訴你!”

    她踢了踢腳踏,馬車便加快速度向前駛去。

    透過竹簾兒,楊帆看到車子駛過了天津橋頭,沒有隨著官紳權貴的大隊人馬過橋,而是向承福坊前面的大街橫著駛去,不禁奇道:“這是要去哪裡?”

    太平公主把臉頰輕輕挨到他寬厚的肩膀上,心滿意足地嗅了一口他身上的氣息,這才說道:“今日解除宵禁,洛城百姓徹夜狂歡呀!”

    楊帆有些憬然:“啊!你是要我陪你……”

    他轉過頭,便愕然發現,方才還嘻笑嫣然的太平,此刻正軟弱地依偎在他的肩頭,頰上爬起兩行淚水。

    “太平,你……”

    太平公主輕輕閉上眼睛,幽幽地道:“你自己說,自那年七夕之後,你可曾陪過我一天?”

    楊帆沉默了,太平公主還是閉著眼睛,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打濕了她的衣襟。

    楊帆輕輕嘆息一聲,張開雙臂。柔柔地抱住她,車子繼續向前行駛,車廂裡只有車輪輾在路上的轆轆聲。

    過了許久,楊帆才放開她,溫柔地替她拭去腮邊的淚水,掀開窗簾一角,對外面的侍衛大聲吩咐道:“告訴家裡一聲,今晚我不回去!”隨行在車旁的四名侍衛中立即有一人勒住坐騎,向他微一頷首。撥馬離去。

    楊帆放下窗簾,剛一轉身,太平公主便歡呼一聲,一頭撲進他的懷裡,滿懷歡喜、滿懷深情地吻住了他。

    車子駛過承福坊。快到玉雞坊的時候,向右一拐,駛上了新市橋。

    車廂裡,兩個人說話的聲音若有若無地傳出來。

    “你摸摸,像不像。”

    “咦,還真的挺像,你塞的什麼?”

    “塞東西怎麼唬得住人。我是先在肚子上墊了點東西。然後用白疊布一層一層纏上去的,像吧?幸虧現在的天氣不熱,否則,可真是要了命了!”

    “你騙人。還真有一手!”

    “什麼話,我騙過你嗎?”

    “讓我想想……”

    “哼!”

    兩個人的鬥嘴聲中,車子在坊間魚一般穿梭著,終於駛出了建春門。路途的顛簸讓楊帆感覺到似乎是出了城。他掀開窗簾向外一看,車子果然已經出城。忍不住向太平問道:“我們這是要到哪兒去?”

    太平公主笑而不答,一掀轎簾便走了出去,對那車伕說了幾句話,那車伕一個跟頭便翻到了地上,追著楊帆那匹馬緊跑兩步,一扳馬鞍躍了上去。

    太平公主坐到車伕的位置上,抓起大鞭,在空中猛地搖出一聲清脆炸響的鞭花,威風凜凜地喝道:“駕!”

    這時的太平,就像她十五歲的時候,第一次身著男裝出現在天皇天后面前,落落大方地向帝國最高的兩個統治者提出她想要個駙馬,有些俏皮、有些颯爽、有些男兒氣概。

    楊帆微笑著搖了搖頭,乾脆在寬敞的坐榻上躺了下去。

    三名“繼嗣堂”侍衛策馬追隨其中,心中暗自駭然。他們這位宗主和太平公主殿下之間的風流韻事,他們是知道的,只是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們的宗主可以威風到讓公主殿下給他趕車,這位宗主比起他們的前任宗主來,實在是威風許多……

    馬車一路駛去,在坐榻上躺了半晌卻毫無睡意的楊帆早已坐起,捲起窗簾向外觀望,風景一路變幻,漸漸似曾相識,楊帆略一思索,終於恍然大悟,這是金谷園,深秋時節的金谷園……

    許厚德一大早就在“梓澤苑”門口候著了。自從他被“發配”到梓澤苑做管事,幾個月的功夫他就有點發福了,他把老婆孩子也都接到了這裡。在這座莊園裡,他每天都很清閒,過得如同世外隱士一般。

    喜歡熱鬧的時候,他會帶著家人去城裡逛逛,反正路途不遠。今年秋天莊園的果林大豐收,那些果子採摘下來都賣到了城裡,分了一些錢給手下的夥計,剩下來的大頭自然落進他的腰包,比起他以前為殿下駕車時的薪水還要豐厚。

    今天聽說殿下要到“梓澤苑”遊玩,許厚德從一大早就開始張羅起來,他置辦了豐美精緻的菜餚,公主的小樓收拾的煥然一新,從大門一直到公主小樓的道路掃得一塵不染,然後他就守在門口,一直站到現在。

    遠遠的,十幾個騎士護擁著公主的馬車飛快地駛來,許厚德喜上眉梢,連忙率領幾個手下迎了上去,眼看著那馬車到了面前,許厚德剛要躬身見禮,忽然驚愕地張大的嘴巴:公主殿下……竟然親自在駕車!

    許厚德滿臉驚訝,還沒想好該如何說話,馬車已經從他身邊一陣風般駛了過去,原地只留下太平公主一句滿藴快樂的話語:“統統不許跟來!”許厚德茫然抬頭,只看見馬車的背影消失在林蔭盡頭。

    幾乎與此同時,來俊臣風塵僕仆地回到了洛陽城。三輛長途馬車自定鼎門魚貫而入,來俊臣坐在第一輛車上,轎簾高卷。車子剛一駛上定鼎長街,來俊臣就忍不住衝出車廂,站在車頭放聲大笑:“我來俊臣又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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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第六百四十七章 天注定

    來俊臣得意而猖狂的笑意傳到第二輛車上,車上一位腰腴頸細、膚色白皙的美貌少婦不禁俏臉一白,她真是怕極了這個惡魔的笑聲。

    這美貌少婦一副極端莊嫻慧的樣子,卻並非那位出身太原王氏的王夫人。旁邊伸出一雙素白的雙手,輕輕握住了她的雙手,少婦嬌軀一顫,楚楚可憐地扭頭望去,坐在身旁、一臉關切的正是那位太原王夫人。

    “芸姬,不用害怕,他就是這樣子的,只要你溫順著些,他不會虐待你的。”

    王夫人柔聲安慰著,那美貌少婦聽了低低垂下頭去,兩行清淚黯然而下。

    這珠圓玉潤的美貌少婦姓蕭,叫蕭芸姬,本是同州司功參軍夏禹龍的妻子。

    來俊臣被貶官至同州後,依舊不改那嗜好美貌少婦的毛病,偶然一見夏參軍的妻子,登時垂涎三尺。

    來俊臣到了同州,擔任的是錄事參軍一職。一州之地,諸功曹參軍分掌軍政、財政、刑法、農田以及戶糧等各種事務,未設司馬的州府,由錄事參軍擔任刺史之佐,處於諸功曹的綜領督察的地位。

    司功參軍一職到了唐代,職權已遠不及漢代重要,漸漸成了一個空名,所以各位功曹參軍之中,這位夏參軍的職權最輕。但是即便他的職位比來俊臣低些,也不可能任由來俊臣擄奪他的妻子。

    來俊臣重施故技,自上任之後,第一等大事就是找夏參軍的碴兒。夏參軍也不知道自己哪兒得罪了他,他的職位本來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閒職,一向沒人關心的,偏偏來參軍揪住他不放。

    這些做官的。哪能個個做到屁股乾淨,夏參軍的差使不及別人油水足,權勢不及別人大,幫人辦過幾件事。更難談得上如何隱秘。終於被來俊臣捉到了他的把柄。憑著這些證據,來俊臣雖要不了他的命。卻可以報予刺史,罷了他的官,流放邊陲。

    來俊臣證據在手,便跟夏參軍攤牌了。

    終於。在一個夏日的夜晚,夏參軍在自己娘子的酒中下了迷藥,流著淚讓出了榻上本該屬於他的位置。

    夏參軍的娘子先失身於來俊臣,之後才被丈夫另尋一個因由休棄,走投無路之下,只好做了他的妾室。今日隨來俊臣回京,走過定鼎門。她知道這一生一世都無法再回頭,忍不住黯然淚下。

    王夫人見她流淚不止,心中暗暗著急,連忙低聲勸道:“不要哭了。他正覺喜悅,一旦被他看到,少不得又是你的一堆麻煩!”

    王夫人膽怯地向前面車上看看,又壓低嗓音,對蕭娘子道:“他……他平素瞧著與常人無異,真要瘋起來,便如惡魔一般,可千萬不要惹他生氣!”

    蕭娘子正拿手帕擦著眼淚,聽見這話不禁愕然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低聲道:“我以前,也只覺得他行止有些異於常人,也未看出他是有些瘋病的。自從他被貶出京師,偶爾才會露出更顯詭異的舉動,若非我是他的枕邊人,年年相伴,天長日久才有所察覺,也看不出來……”

    王夫人說著,忽然打了個冷戰,也不知想到了什麼令她恐懼的事情。

    蕭娘子心中更是害怕,連哭泣都不敢了。

    來俊臣一進定鼎門,就有些抑制不住的歡喜,好在除了剛到定鼎大街上時那一聲狂呼,倒也再沒有太出格的舉動,直到他回到自己的府邸,那滿臉的笑容才斂去了,變成了一片陰鬱之色。

    在他府門前,只有一個剛剛得到消息的衛遂忠趕來相迎,孤零零地站在夕陽之下。

    衛遂忠是最晚榮升侍御史的,資歷淺,所以當日被留守禦史台,沒有搶到當欽差的機會,卻也因此逃過了一劫。御史台如今都被掏空了,當日來俊臣離京時,手下還爪牙眾多,今日回京,就剩下衛遂忠一條漏網之魚了。

    “中丞!”

    衛遂忠一見來俊臣,便伏地大哭。

    “哭什麼!”

    來俊臣一腳踢翻衛遂忠,大步跨進府門,只見落葉滿地,一片凋零,幾隻鳥雀黑鴉隨著他的闖入慌慌張張地飛起,無人打理的府邸已經變得一片破敗。

    來俊臣遏制不住地怪叫一聲,仰天嚎叫起來:“這是你們欠我的!這是你們欠我的!我一定會連本帶利收回來,你們等著吧,哈哈哈哈!我來俊臣,回來討債啦……”

    夜梟一般似哭似笑的怪叫聲,把更多的烏鴉麻雀驚飛起來,一隻野貓慌不擇路地向府門口竄去,正好從蕭娘子裙下竄過。蕭娘子驚叫一聲,跌到王夫人懷裡,王夫人緊緊抓住她的手,恐懼地低聲道:“他……他的瘋病又要犯了!”

    ※※※※※※※※※※※※※※※※※※※※※

    夕陽西下,箕州玄妙觀裡已是暮色蒼茫。

    自那日張道人一時口誤,洩漏了天機,這也不知是劉思禮第幾次登門,苦苦央求,不斷叩頭,張道人被逼無奈,這才肯對他詳細解說。

    房中提前點起了蠟燭,一燭如豆,光線搖曳。門窗都關上了,連那小僮也被摒除在門外,搖曳的燭光照在兩個人的臉上,有種莫名的詭異。

    “劉刺史,你命中注定,確是要做太師的,只是你這太師,並非應在本朝!”

    “不是應在本朝?老神仙的意思是……”

    劉思禮臉色陡然一變,失聲道:“難道這武周天下,即將改朝換代!”

    “噤聲!”

    張老道連忙禁止,起身四下看看,這才回來坐下。他那鬼鬼祟祟的舉動,令劉思禮更加緊張起來。

    張老道壓低聲音道:“不錯!天下,要變了!”

    劉思禮喃喃地道:“怎麼會……”

    張老道冷笑一聲,道:“當年隋文帝時候,大隋何等強大?疆域寬廣,國富民強,兵甲強盛。人才濟濟,自秦漢以下,這般盛世有過幾回?結果又如何?隋文帝一死,楊廣繼位。才幾年的功夫。便鬧出了十八路反王,七十二路烽煙!看起來堅不可摧的大隋帝國灰飛煙滅。當初替楊廣趕車打旗的李淵坐了朝廷。如今的武周朝,難道比得了當年的大隋王朝?”

    劉思禮緊張地嚥了口唾沫,吃力地道:“老神仙是說……女皇帝一旦殯天,天下……就將大亂?”

    張老道重重地一點頭。一臉神秘:“天下情形,刺史應該比貧道更瞭解。女帝年歲已高,很快就要殯天了。女帝一死,武氏、李氏立起兵戈,介時天下將一如隋末,群雄逐鹿,烽煙四起!”

    張老道說的這種情形。還真的很容易出現。李唐和武周兩氏族人,現在就為了皇位爭得你死我活,一旦女皇去世,李唐有民心。武周的兵權,雙方爭奪起來,烽煙四起、天下大亂,怕是預料中事了。

    劉思禮眼神凝滯,兩顆眼珠子好像變成了兩粒石頭,失神半晌,才微微閃爍了一下,振奮地道:“弟子明白了!那……得天下者是李氏還是武氏,弟子現在該向誰靠攏、效忠呀,還請老神仙點撥!”

    張老道嘿嘿一笑,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這最終勝出,榮登九五的,既不是李家,也不是武家!”

    劉思禮神色一緊,急忙追問:“那是……”

    張老道聲音一沉,向他靠近了些,低聲道:“王氣還在洛陽,只不過……既不在李家,也不在武家!”

    劉思禮聲音發顫地道:“那……那在誰的身上?”

    張老道捋了捋山羊鬍子,低聲道:“此人是洛陽府錄事參軍,姓綦,名喚綦連輝!劉刺史,你當早作籌謀,才會有從龍開國之功,輔弼天子、統攝百官之權吶!”

    饒是劉思禮對這張老道的話早就深信不疑,可是預謀造反實在非同小可,劉思禮也不敢驟然決斷,他緩緩坐下,深深沉思起來……

    ※※※※※※※※※※※※※※※※※※※※※※※※※※

    夕陽,林中!

    林中,夕陽!

    夕陽和秋林融為一色,無法分辨是夕陽沐浴在層染的林中,還是層染的秋林沐浴在夕陽之下。

    很溫暖的色調,置身其中,猶如置身一副仙境般的畫面。一棵棵楓樹,夾雜在金黃樹葉的林中,紅霞繚繞、丹楓爛漫。

    車馬已經停下,太平公主坐在車頭,凝望著眼前仙境一般的風景,微微有些出神。

    楊帆從車中走出來,坐到了她的旁邊。

    太平公主還是一身參加盛典時的隆裝裝束,頭戴九翟冠,兩隻金鳳,口銜明珠,珠翠牡丹穰花兩朵,現於左右。一襲大衫霞帔,腰束玉革帶,結綬垂玉,十分隆重,可是她臉上露出的那種雍容、嫻靜,卻與這莊嚴華麗的服裝格格不入,這一刻,彷彿她的整個人都融入了這夕陽、這山林。

    楊帆靜靜地看了她許久,也受了她的情緒感染,轉過頭來,開始欣賞這美麗的山野景色。兩個人誰都不說話,就這麼感受著那霞光、那夕陽、入目那如火如荼的楓葉、拂面那清爽宜人的微風。

    物我兩忘!

    過了許久,太平公主才長長地吸了口氣,轉過頭來,對楊帆顰笑嫣然地道:“上一次,在洛水船上,終究還有別人。而這裡,只有你和我!今天,你只屬於我!”

    太平的眼睛閃閃發亮,隱隱有種掠取和擄獲的意味,一個美人兒,望著一個男人的時候,卻有這種侵略性的目光,這麼多年來,楊帆就只在她一個人眼中看到過。

    雌獸已亮出她的尖牙和利爪,準備享用她的盤中餐,而楊帆眼中卻露出了一抹有趣的笑容。

    做她的獵物,誰不心甘?

    曾經掙扎過、也曾經逃脫過的楊帆,終究還是擺脫不了他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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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4-14 03:06:12
第二十卷 第六百四十八章 冤家聚首

    嘴巴是最能傳遞女人性感魅惑的部位,輕輕一翹亦或一抿,一嘟一咬、一張一翕之間,都有一種不同的風情悄然呈現。此刻,太平公主那雙豐潤性感的唇瓣中間,正有一抹更加鮮嫩的紅輕輕舔過,那是她靈活的舌尖。

    她要擄獲她的獵物了,就像一朵食人花,靠的不是敏捷和速度,用的不是尖牙利爪,而是她美麗的誘惑。

    兩雙唇漸漸吻到一起,吻別了雙唇之間那一抹夕陽,合絲鍥縫,緊密的再也容不下其它,哪怕是那無孔不入的光線。

    再接著,一雙人影漸漸倒在夕陽下,夕陽、遠山、林梢、晚霞、枯黃的草地、華美的馬車、一個男人、一個女人,還有一匹皮毛緞子般光滑油亮的黑馬,交織成一副立體的、有層次的美麗畫面,溫柔的風拂過這畫……

    馬兒啃嚙著地上的乾草,吃淨了嘴邊的草,它便會信步向前挪幾步,於是車子便在林間時停時走、漫無目的,哪裡草株茂盛,車子就會向哪兒行去,車上的主人卻不管它。

    九翟冠太礙事了,不等楊帆去摘,李令月就先把它摘了下來,讓一頭青絲瀑布般灑落。信手丟到一邊的九翟冠磕在車板上,金鳳彎了,明珠蒙塵,卻根本沒人顧得上看它一眼。

    革帶、大帶、霞帔、大衫裳,連裳鞠衣、素紗中單、蔽膝、結綬、垂掛……,裡三層外三層的衣飾終於把楊帆弄蒙了,俏郎君不算是“善解人衣”的行家。那內衣外衣、大衣小衣和各種革帶、飄帶在他手裡成功地糾結在一團,把太平公主裹成了一顆粽子。

    這顆“粽子”就像被一個不懂如何吃粽子的頑童扒了一半。粽衣半形,這裡露出一點嫣紅,那裡現出一痕雪白,雖然看得見,偏就吃不著。

    羞合雙眼,任君施為的太平公主張開眼睛,先被自己的模樣嚇了一跳,忍不住“噗嗤”一笑。再一看郎君懊惱不已的樣子,善解人意的公主殿下便忽然一挺腰桿兒,像一尾上了鈎似的魚兒,躍起身來把郎君撲倒,再度糾纏成一個。

    口齒相交,唇舌相纏,香津半渡之間。太平公主的一雙巧手已然不知不覺間寬去了郎君的衣衫。這回換了楊帆倒下,裹得粽子一般的太平公主就坐在他的身邊,用那水汪汪的眼神睨他一眼,便帶著一臉甜笑俯下了身去。

    溫熱糯濕的感覺驟一臨身,便讓楊帆身子猛顫,魂消雲外!

    太平公主真是愛煞了這個小郎君。恨不得把他和一口水整個兒吞到自己的肚子裡去,於是她就一口一口地努力地吞。可惜郎君是無論如何也吞不下去的,結果一個吞吞吐吐,一個“死去活來”。

    夕陽似乎也感覺到害羞了,羞得它的臉龐越來越紅。最後終於捂著臉,把自己藏到了遠山之下、林木之後。只從指縫裡露出一線光茫,瞄著那讓它想看又不敢看的激情畫面。天地陡然黯淡了剎那,代之而起的是太平公主一吞一吐間唇齒之間展露的風情……

    不知什麼時候,一陣猛烈的裂帛聲響起,引得低頭吃草的馬兒驚訝地抬起頭,目光所及,林中靜寂一片,什麼都沒有,馬兒放心地低下頭,繼續啃它的草。片刻之後,車廂裡面傳出一聲驚呼:“天吶!還纏了這麼多層白疊布!”

    然後,是一陣銷魂蝕骨的妖嬈笑聲:“郎君這麼有力氣,接著撕嘛!”

    男人氣極敗壞的聲音聲音顯得好沒風度:“這怎麼撕得開?你快起來,脫!”

    馬兒聽不懂,反正不是“駕、喔、吁”,那就跟它沒關係,它只管繼續啃它的草。可是片刻之後,車子就像駛到了山間碎石小路上,開始顛呀顛、搖呀搖,轅套一鬆一緊地動起來,讓它低頭吃草的動作很不舒適。

    很久很久以後,英俊的黑馬被牽進馬棚的時候,很懊惱地打了一個重重的鼻息,把馬棚裡一匹湊過腦袋來想跟它親熱親熱的漂亮母馬嚇得趕緊挪開了頭。黑馬先生很不開心,這一晚它進食的過程都極不順利,這林間的路真的是……“太顛簸”了!

    ※※※※※※※※※※※※※※※※※※※※※※※※

    一個清瘦漢子騎著一匹黃驃馬,在夜色蒼茫中趕到了洛陽城。

    沒有人能看出“他”本來是個女人,而且是個頗有姿色的女人。就連她不曾拿出十分本事用心調教過的弟子天愛奴,都可以扮作一個苦心僧而不被任何人發覺,更何況是她這位師父。

    古竹婷扮成男人是為了方便趕路。儘管她身子雖未大好,但是憑她的一身武功,卻也不怕劫色劫財的剪徑蟊賊,不過扮成男人,終究能減少許多麻煩,她急於趕到洛陽呢,如今終於踏進洛陽城,讓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她才感到一種疲憊。

    她一路日夜兼程,趕到洛陽城下時,本以為會在城門洞裡睡上一宿,等到天亮才能進城,誰知到了城下,她才發現城門洞開,長街上燈火通明,行人絡繹不絶,熱鬧得就像元宵佳節一樣,這令她很是驚訝。

    古竹婷牽著馬進了城,向一位領著小孫兒在街頭玩耍的老嫗詢問了一番,才知道因為皇帝今日召開天樞落成大典,所以解除宵禁,與民同樂。

    天樞,她也聽說過,據說這是曠古未有的一根擎天巨柱,然而她沿著定鼎大街向遠處望去,卻看不到那根天樞,那根高達百尺的天樞已完全隱沒在夜色之中,只有天樞頂端大放光明,彷彿懸在半空中的一團火焰。

    那是直徑三丈的一隻巨大雲盤,雲盤之上托著一顆高有一丈、周圍三丈的火珠,火珠的外殼打磨的極為光亮,白天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輝同日月。而夜間,它的光彩也大為黯淡。

    但是這顆火珠頂端是開了口的,空心的火珠裏邊注滿了燈油,此刻那火珠已經點燃,大火熊熊,就似那火珠懸於半空,噴吐著怒焰。隱身其後的“天堂”之中,便是那尊巨大而威嚴的大佛。

    此刻,明堂中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盞油燈都亮著,使那金光燦爛的巨佛清晰可辨。由定鼎門沿著四里長街,視線一直延伸過去,天樞頂端那顆熊熊燃燒的火珠正好處於佛像的眉心位置,這讓那尊大佛也賃添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古竹婷牽著馬,一步一步緩緩前行,心頭猶豫不已。

    如果她是正常回京報到,那麼她現在應該先去見她的頂頭上司,正常情況下她來報到根本就不需要讓宗主知道,她只需要向首領報到一聲,等宗主有什麼命令吩咐下來時,首領自會分派、安排。

    但是這一次她傷未痊癒便急急進京,本就是為了向宗主稟報他還有一個親生女兒,此刻正落在姜公子手中的消息,一路上她都沒敢耽擱,如今到了京城,當然應該馬上去見宗主,向他稟報消息。

    然而,此刻正是半夜時分,街上的行人大多是不會知道一位天官郎中住處何在的,等她費盡周折打聽到宗主的府邸所在,再趕過去時,只怕也就天亮了。就算她半夜順利地找到宗主府邸,宗主也不可能馬上有什麼舉措呀……

    古竹婷如此說服著自己,其實她只是有些忐忑。她對這位宗主的脾氣稟性一點都不瞭解,而這個消息對宗主來說絶對不是一個好消息,事到臨頭,她難免就會有些怯見到楊帆,哪怕能拖延片刻,她也不自覺地為自己尋找著理由。

    “我還是先去見見首領吧,正好瞭解一下這位宗主,等天明我再去見他……”

    古竹婷想到這裡,便翻身上馬,緩轡馳去。

    一念之轉,她做了一件很妥當的事。

    孩子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母子連心,男人雖也疼孩子,但是一旦聽聞此事,絶不會像女人那樣不堪打擊。楊帆今晚恰好不在府上,如果她此時登門,被小蠻知道她還有個親生女兒落在姜公子手中,只怕從此要牽腸掛肚,日日以淚洗面,再也不見半分歡顏。

    不等孩子被救回來,小蠻就得被折磨的形銷骨立、瘦弱不堪。而這,還是最好的局面。古竹婷這一轉念,無疑是把險險被推進深淵地獄的小蠻又給拽了回來。

    當洛陽城的八百鐘聲次第敲響的時候,楊帆已衣裝整齊,胯下騎馬,精神飽滿地出現在洛陽城頭。他一直搞不清楚,男女歡好,明明是男人輾轉騰挪、耕耘不止,為什麼女人總是比男人還要顯得疲憊的多,他起身的時候,親愛的公主殿下還保持著昨夜酥軟如泥的模樣,兩頰酡紅,沉睡不醒呢。

    馬過安樂坊,前面就是修文坊,楊帆下意識地就向他來到洛陽後居住的第一個坊看去,或許這一抬頭,就能看到一個熟人呢。

    他真的看到了一個熟人,不過這個熟人不是從修文坊裡出來的,而是從修文坊和安樂坊中間的建春大街走過來的,騎一匹白馬,面如冠玉、眸似朗星,頜下三綹微髯,真真的一副上好皮相。

    來俊臣!

    來俊臣也看到了他,馬上一勒疆繩,一對冤家立在了十字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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