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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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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3 01:13:52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八十九章 真相

    當晨曦又一次把大地沐浴在它的溫柔之中時,則天門上沒有如往常一樣響起悠揚的鐘聲和不緩不急卻振聾發聵的鼓聲。

    大火還沒有熄滅,高大無比的“天堂”和恢宏壯觀的萬象神宮已不復存在,但是那些巨大的木料和硬木製作的各種精美雕飾還沒有完全燒光,火焰依舊噴吐著,更多的地方則冒著黑煙。

    萬象神宮殿頂那只高達一丈的金鳳已經被烈火燒得扭曲了,表面的黃金已融化脫落,剩下純鐵的架子,以一種奇怪的形狀趴在火堆上,熏得漆黑一片。這座氣勢恢弘、壯觀華麗、巍峨參天,有吞天吐地、包羅萬象之氣的華美宮殿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

    這一夜,洛陽幾乎無人入睡,所有的人都在望著皇宮中那場前所未有、無法想像的大火,皇宮裡的人更是如此。奔波取水、試圖滅火的武士、內侍和宮娥,一個個筋疲力盡地癱倒在地上,連他們的皇帝從身邊走過,都無法爬起來行禮。

    武則天讓張昌宗和張易之架著她,顫抖地看著這象徵著她的天命和王朝氣運、平素朝會群臣、祭祀天地的樞機所在,就像看著她畢生追求的一切都被人毀於一旦。

    幾個看管“天堂”的侍衛、內侍和宮女惶恐地跪在她的面前,白髮蒼蒼的武則天恍若未見,只是迷茫地看著那依舊燃燒的火焰和那噴吐的黑煙,努力想像著那個地方昨天的樣子。

    “陛下,宰相們求見!”

    “陛下,梁王、魏王、太平公主等皇室宗親求見!”

    “陛下……”

    “叫他們等著!”

    武則天顫巍巍地轉過身,語氣居然出奇地平靜。只是僅靠張昌宗和張易之的攙扶,似乎她還無法站穩,她手中的龍頭枴杖也在用力地拄著地面。

    武則天努力向前邁動,努力讓她的腰挺拔起來,僅僅走出幾步。她就像跋涉了很高的山峰,氣喘吁吁起來。

    武則天站住腳步,目光盯在一個人身上,那人立即快步趨近,躬身立定。

    武則天喘息著、斟酌地道:“吉卿,你素來乖覺機警、心思縝密。那些人……朕就交給你了!”

    武則天說著,眼神向不遠處飄忽了一下,面前那人心領神會,微微欠身,輕輕答道:“臣吉頊,一定不會讓陛下失望的!”

    武則天又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往前邁動的腳步似乎有了些力氣。吉頊站在原地,默默地看著武則天走遠,臉上慢慢升起一抹冷厲的殺氣,他擺了擺手,一位全副披掛的羽林將軍便大步走到他的面前。

    吉頊當日從長安狼狽地逃到洛陽,乞求面見皇帝。上官婉兒察覺其中另有蹊蹺。而且這蹊蹺十有八九對來俊臣不利後,便立即控制了他,然後去見武則天。

    天子近臣,近就近在這兒了,一些皇帝可做可不做、可允可不允的事情,尋常大臣去說和他身邊近臣去說,得到的結果就可以完全相反。

    武則天破例傳見了吉頊,由此清楚了劉思禮、纂連耀一案真正的告舉人就是眼前這個倒霉蛋,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她並沒有懲罰來俊臣。而是給了吉頊一個太常博士的官職,把他留在了身邊。

    太常博士掌引導乘輿,撰定五禮儀注,監視儀物,議定王公大臣謚法等事。職稱清要。品級不高,卻是名符其實的天子近臣。沒有人理解武則天為什麼要這麼做,吉頊雖然化險為夷,卻沒能扳倒來俊臣。

    吉頊也是一個心思極深沉的人,對此事他明智地不再提起,只是很安份地做起了太常博士。來俊臣知道此事後,很是惶恐了一陣,但是皇帝沒有任何處置,他也只好厚顏裝作不知此事。不過這個敲打,倒比任何警告都管用,來俊臣做事更勤勉也更規矩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吉頊知道,女皇這是要他把昨夜所有看見薛懷義放火的人都殺掉,她不能讓人知道,她布政天下,統率群臣的莊嚴所在,是因為她的一個情夫捻酸吃醋而焚燬的,那將令她在國民面前顏面無存。

    武則天一走,他便開始準備起來,這是女皇交給他的第一件差使,他一定要辦的漂亮。一番耳語之後,那位羽林將軍露出駭然的神色,但是吉頊冷如冰雪的臉色讓他清醒起來,吉頊又低低吩咐幾句,那位羽林將軍艱澀地吞了口唾沫,匆匆離去。

    很快,一支在外圍警戒的羽林軍被集合起來,緊接著當晚所有值守在明堂和天堂的宮娥、侍衛、太監被一個個捆綁起來,被捆綁起來的人一個個垂頭喪氣,他們知道如此重要的所在被毀,但是他們沒有想到……

    一個又一個捆成粽子一般的人,被投進了熊熊大火,因為火焰熾熱無法靠近,每一個每捆綁起來的人都是由四個身材魁偉的武士遠遠地扔進火堆的,滿目悽惶恐懼的目光,但是沒有人哭叫咒罵,因為所有人的嘴都被堵了起來。

    正在救火的其他宮娥太監們,被這可怕的一幕驚呆了!

    這一夜,對他們來說,是地獄般的一天……

    ※※※※※※※※※※※※※※※※※※※※※※※※※

    群臣是來慰問女皇的,萬象神宮已不復存在,女皇在宣政殿接見群臣,這是她自登基以來最淒涼的一次朝會,大臣們在殿上擁擠不堪,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而皇帝也沒有丹陛御階,只能坐在他們面前一張鋪了黃綢的御案後面。

    武則天趕來的時候,上官婉兒正在安撫群臣,告訴他們皇帝安康,火情已得到控制,儘管她只是撿那能說的事情簡單講講,可是因為大臣們一撥撥趕來,這種反覆的解釋也說得她口乾舌躁。

    直到武則天趕到,擁擠不堪的大殿裡才安靜下來。

    事情已經發生。那就要善後,一說到善後,文武百官便又爭吵起來。儘管宣政殿並不算小,可是擠了這麼多人就擁塞不堪了,爭吵的嗡嗡聲。就像這裡是一個喧囂的市場。

    “陛下應該下罪己詔,向普天下的臣民徵求意見,檢討過失,畢竟……上元之夜,這麼大的天火,這就是上天的懲罰呀!”

    因為上官婉兒還不明白女皇的心意。所以關於起火的原因她並沒有對外宣佈,只說是事先全無察覺,等到發現時,大火已經不可控制,於是大臣們一番討論,已經把這歸糾為天火。

    馬屁精楊再思馬上跳了出來:“一派胡言!這哪裡是天譴。這是祥瑞!”

    一語出口,震驚四座,菜市場登時安靜了,連武則天都嚇了一跳,一場大火把“天堂”和皇帝發號施令、統治天下的“明堂”都燒了,這居然是祥瑞?

    楊大宰相振振有辭地道:“當年周武王伐紂,軍隊過河時便天降大火。結果武王伐紂功成,建立八百年大周王朝。我慈氏越古金輪皇帝陛下乃周武后裔,這場上元之夜的天火,分明也是一個吉兆,預示著我大周朝之興旺發達!”

    洛陽令來俊臣一早就已經向自己手下有學問的人請教過了,這時也出班附合,一本正經地道:“當年,彌勒成佛時,便有天魔燒宮,這說明。我皇陛下當真是彌勒佛祖轉世呀,依臣之見,確是吉兆,既是吉兆,又何必下罪己詔呢。”

    “呵呵……”

    一直陰沉著臉色的武則天見她的臣子竟絞盡腦汁替她想出了這麼多的好理由。不由微笑起來,沉鬱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神佛?

    她現在已經很憎惡了,就像她當初利用山東士族對付關隴世族,當山東士族的利用價值不再,就被她棄如敝履,現在神佛對她的利用價值也不大了。

    楊再思的說法大概可以……

    這個念頭在武則天心中只是稍稍一轉,便又被她排除了。

    楊再思可以無下限地拍馬屁,可她這個女皇帝卻也不可以如此沒下限地降低她的智商,“天堂”和“明堂”被一把火給燒了,居然是吉兆?如果這麼宣揚出去,她武則天就會淪為全天下人的笑柄。

    武則天呵呵地笑了兩聲,有些疲憊地靠在椅上,淡淡地道:“這場火,不是天火!既不是上天的警示,也不是上天的祥瑞。”

    她掃視了群臣一眼,斬釘截鐵地道:“朕,已經查清楚了。天堂內部正在修繕,工匠們保管不善、看護不嚴,將幾匹麻布堆放得離火源太近,以致引起這場彌天大禍。朕已令人嚴懲肇事者。”

    眾文武面面相覷,既然此事與天火無關,那就不用扯什麼天罰和祥瑞了,正反兩派的辯論者都訕訕歸隊。

    武則天閉目坐了片刻,張開眼睛,慢慢站了起來,原本有些頽廢和灰敗的神色一掃而空,變得異樣的振奮起來:“朕要重建天堂、重建明堂,不只如此,朕還要鑄九州鼎和十二生肖神。明堂和天堂,以前是由懷義大師督造的,工程進度極快,朕很滿意,這一次,依舊由懷義大師督造!”

    當初薛懷義造明堂和天堂,日役勞工兩萬人,採伐江嶺之木,耗資億萬,府藏為之耗竭。如今不但要重建明堂和天堂,而且在天樞剛剛完工不久的今天,還要鑄九鼎和十二生肖之神?

    文武百官面面相覷,可是此時的朝廷裡已經沒有敢如此直言的大臣了,那樣的大臣不是被殺了頭就是被發配地方去了,方才雖有人建議皇帝下“罪己詔”,也不過是依照自古以來的規矩進言,並非有意想讓皇帝難看。

    如今皇帝已有定奪之事,無人敢予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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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4 01:10:53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九十章 財帛迷人心

   楊帆並沒有看一夜的火,雖說這可能是他一生中難得一見的盛大場面,可是帶著老婆孩子看一夜大火,貌似也沒什麼樂趣。等到兒子開始犯困,閉著眼睛打挺耍驢的時候,他就帶著家人打道回府了。

    回家安頓了孩子睡覺,站在庭院裡和阿奴、小蠻望著宮中大火一起嘆息了一陣,也就回房睡了。就算皇宮燒得片瓦無存,和他也沒有半點關係,他更不曾把這場大火和薛懷義聯繫起來。

    次日上午,他在書房裡處理了一些事情,又隨便打聽了一下昨夜大火的情形,得知明堂和天堂都燒成了瓦礫,又不禁為之嘆息。臨近中午的時候,任威來報:護送幻術藝人進京的人馬已經到了。

    楊帆聽了不禁大皺眉頭,宮中出了這麼大的事,一系列慶祝活動肯定要取消了,如果不能以非常自然的方式,讓這些能揭破神棍騙局的幻術藝人出現在武則天面前,武則天一定會提高警覺。

    在這種情況下,既便能利用女皇對三個神棍的清算,成功地剷除姜公子的重要力量,也會給自己帶來很大的損失,那位女皇不會察覺不出這是有人對她的利用,以她的強勢性格,對利用她的人,她會毫不容情地抹殺。

    楊帆還在猶豫讓這些藝人暫且留在洛陽等候時機,還是不顧暴露自己勢力的危險強行揭穿三大神棍的把戲,又一個消息送到了他的府中,接到這個消息之後,楊帆果斷下令,先把那些幻術藝人安置下來,以俟變化。

    昨夜那場本與他沒有任何關係的大火。突然使他的計劃出現了一個重大轉機。

    楊帆收到的消息是:“號稱淨光如來轉世的河內神尼已被天子斥歸!”

    原來,宮中大火之後,河內老尼也聞訊趕去宮中慰問,當時武則天剛剛打發了文武百官、皇親國戚們離開,回到麗春台。才躺回她的臥榻。河內老尼覲見的消息,一下子把武則天積壓到此刻的怒火全部引燃了。

    “你號稱淨光如來轉世,能知過去未來,為何天堂和明堂大火,你不向朕言明?”

    河內老尼一見武則天,就被這一聲怒吼嚇住了。嚇得她雙膝一軟,“卟嗵”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欺騙!全部是欺騙!統統是欺騙!你這個騙子!你這個神棍!”

    武則天的聲音忍不住地顫抖,當初為了建造明堂和天堂,府庫為之耗竭,那輝煌壯觀的建築是她的驕傲,是她的象徵。是她號令天下的神聖殿堂,可現在那裡只有一堆還沒有燃燒殆盡的垃圾。

    河內老尼戰戰兢兢地道:“陛下,貧尼……貧尼……”

    “滾!滾出去!朕不想看到你,滾回河內去,朕再也不想看到你!”

    武則天咆哮著,抓過一個花瓶向她狠狠擲過去,河內老尼抱頭鼠竄。張昌宗輕蔑地瞟了一眼河內老尼的背影。自從這幾個神棍信口胡說甚麼薛懷義是持杵韋陀轉世,彌勒佛祖的護法時,他就已經恨上了這幾個神棍,如今終於出了一口噁心。

    武則天依舊憤憤然的,似乎有些遺憾河內老尼逃的太快,不能讓她繼續發洩發洩。明堂毀於一旦,她的心都在疼,可是她現在又不能馬上處死罪魁禍首,心中那種憤懣著實難以言喻。

    “河內老尼被斥回河內,免去麟趾寺住持之職。收繳所賜佛產?”

    楊帆聽了部下緊急送來的這個消息,不禁大皺眉頭。

    如果三個神棍的真面目已經被皇帝自己識破,他千里迢迢請來的幻術高手就沒了用武之地。而皇帝對神棍的處罰方式是斥歸,大概是因為女皇心存顧忌,不想用明確的處置手段。從而使天下人嘲笑她堂堂皇帝竟曾被幾個神棍戲弄於股掌之上。可這樣一來,他謀劃良久的對付姜公子的手段也就沒了用武之地。

    楊帆思索良久,霍然抬頭道:“不行!此事如果這般解決,我們的一切謀劃都無從施展了,立即開始彈劾,必須把主動掌握在我們手上!”

    ※※※※※※※※※※※※※※※※※※※※※※※※※

     祠部主事劉瑞竄進祠部郎中朱提的籤押房,把河內老尼被斥歸的消息稟報給他的上司:“明堂大火,自稱能知過去未來一切事的河內老尼居然毫無警示,皇帝龍顏大怒,已經把她斥歸了。”

    朱提立即捻著鬍鬚,冷冷批斥一番河內老尼蠱惑君上、妖言惑眾,憑著小小伎倆招搖撞騙的拙劣把戲,全然忘了河內老尼得寵時他是如何的巴結奉迎。

    劉瑞搖頭一笑:“郎中還不明白屬下向郎中提起此事的用意麼?咱們祠部該體察聖意,為陛下分憂啊。”

    朱提茫然道:“體察聖意,劉主事是說……?”

    劉瑞暗暗撇了撇嘴,這位朱郎中要不是把女兒獻與魏王,並受魏王寵愛做了側王妃,就憑他這個腦袋,怎麼配坐上這祠部郎中之位。可劉瑞臉上卻不敢露出絲毫輕鄙,而是諄諄誘導道:“哎呀,我的朱郎中,你只顧操心份內之事,為人又一向惇厚純樸,也難怪您想不通這其中的關節。”

    朱提尷尬地笑笑:“是是,還請劉主事指教。”

    劉瑞連連擺手:“郎中客氣了,指教哪敢,屬下是郎中之屬下,這些事情,理應屬下替郎中操持才是。”

    眼見朱提都等得不耐煩了,劉瑞才道:“郎中,當今天子一向睿智,何曾受人如此矇騙?尤其是明堂和天堂大火,數年心血毀於一旦,皇帝心疼啊!如今可是恨死了這個招搖撞騙的河內老尼,恨不得把她千刀萬剮才甘心。”

    朱提眨眨眼睛,茫然地道:“那皇帝為何不殺她的頭,只是把她驅出京城?”

    劉瑞道:“郎中您想,如果皇帝要殺她,用什麼罪名呢?說她招搖撞騙。欺矇天子?天子英明,怎麼會被一個騙子矇蔽住呢,這要是治她的罪,可不是把皇帝也兜了進去,受天下人恥笑麼?”

    好歹朱提還沒有蠢到不可救藥。聽到這裡終於明白過來,他眨巴眨巴眼睛,突然興奮起來:“劉主事,你是說……咱們……咱們……”

    劉瑞道:“沒錯!皇帝想制裁河內老尼,卻苦於沒有理由,真正的理由又說不出口。那怎麼辦?咱們做臣子的,理應為君上分憂啊,這理由咱們有啊,郎中要是幫陛下找個理由,你想陛下對郎中您會不另眼相看嗎?”

    朱提拍案而起,興奮地道:“著哇!劉主事。本官沒有白把你倚為心腹,此番若得陛下賞識,朱某必投桃報李。”

    “不敢,不敢,理應為郎中效力!”

    河內老尼悽惶惶逃回麟趾寺,仔細想想,皇帝也不過就是把她趕回河內。至於收回佛產,那些佛田她本來也帶不走,收回也就收回了,她原本就沒想過要靠著蒙武則天在京城混一輩子,如今這結果並非不可接受。

    心神一定,她原打算一回麟趾寺就馬上逃走的,這時又不捨得了。

    這些日子,她在麟趾寺可是收了許多錢財,這些都是浮財,能帶走的。只不過其中許多錢都放了貸,需要馬上收回來,另外要帶這麼多錢走,也得需要裝車起運,還要僱人護衛。這可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解決的。

    所以河內老尼回到麟趾寺,強裝鎮定,絲毫沒有向弟子們透露這個消息,在急著整點財寶安排起運的同時,她居然還突擊為三個妓女主持了剃度儀式,發放了度諜,由此又收入了一百八十貫的錢財。

    祠部郎中朱提的奏章當天下午就到了宮裡,彈劾麟趾寺住持河內老尼每日大食酒肉,敗壞佛門清規戒律,又大肆發放度諜,使許多青樓妓女托庇於佛門之內,逃避稅賦。更有甚者,乾脆就把麟趾寺做了青樓妓院,勾引尋歡客,把那佛門清淨地弄得污穢不堪。

    朱提奏章中所提的事情倒不是他胡編亂造,字字句句都是事實,只是河內老尼得寵時,他不但不敢上奏,還要代為掩飾,這時只是把其他佛門弟子尤其是麟趾寺原來的修行人舉告的事情上報一遍而已。

    宮裡有上官婉兒照應著,在得知這是郎君授意的奏章之後,這份按照眼下混亂的局面,至少要在七天之後才有可能送到御前的彈劾奏章,在送達上官婉兒案前一炷香的時間之後,就被送到了麗春台。

    麗春台裡負責給皇帝念奏章的人是張易之,張氏兄弟恨極了那三個吹捧情敵薛懷義的神棍,一見還有這種東西,馬上把它作為最重要的奏章唸給武則天聽,然後添油加醋地講了一番這些佛門敗類對女皇英名的影響。

    武則天已經恨不得把河內老尼千刀萬剮,只是迫於罪名難找,要她承認是因為受了河內老尼的矇蔽因而惱羞成怒她是萬萬不肯的,如今有了這麼正大光明的罪名,她哪裡還會客氣,立即憤怒地下旨:“抓捕河內老尼,交祠部審判。所以為了逃漏稅賦,向河內老尼賄買度諜的女子全部逮捕、沒為官婢!”

    當天晚上,麟趾寺便被洛陽府尹來俊臣派人包圍了,不但把河內老尼抓個正著,抓獲了正在大吃大喝的假尼姑一百多人,還抓住了到尼姑庵裡來嫖妓的嫖客五十多人,可謂戰果赫赫。

    這還不算,來俊臣又從祠部調來了由河內老尼剃度的全部出家人的名單,這個從度諜的記錄上就能查到,開始在全城展開了轟轟烈烈的抓捕行動。

    這一天是正月十六,洛陽城還在解除宵禁的狀態,滿城百姓還在狂歡。昨夜,他們親眼見證了皇宮大火的盛大場面,而這一晚,則是無數剃著光頭、年輕貌美的女尼,還有從各處煙花柳巷裡抓來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女。

    這一夜,又是一個精采紛呈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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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5 01:21:18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九十一章 作死不覺啊

    第二天一早,御史台的徐有功、張易天,工部的李霽宵、華星凡、戶部的楚逸、陳義天、禮部的胡祥暉等紛紛上書,這一次他們彈劾的範圍已經從河內老尼一個人擴大到了什方道人和胡人摩勒三個人。

    什方道人利用為天子尋不老藥的機會在地方上如何作威作福、如何收受賄賂,怎樣幫助大批用金錢買通他的商人逃避稅賦,並且無償調用官驛車馬代運貨物,如何干涉地方司法……

    胡人摩勒如何干涉戶部和工部事務,如何在收受賄賂後迫使戶部把去年受災嚴重的地方改為輕災、輕災地區改為重災,結果未受災的地方得以減免稅賦、受了重災的地方稅賦不減、賑濟全無,災民餓死無數。如何在工部負責的幾項大工程中上下其手……

    這些也都是有據可查的事實,並非御史台捕風捉影的彈劾,武則天越看越怒,立即下令把胡人摩勒也抓起來,同時派人出京,去抓捕還在地方上逍遙快活的什方道人。所抓的人全都交給了來俊臣。

    來俊臣一有整人的機會就會精力充沛到可怕的地步,三天三夜不睡覺也能精神奕奕。

    自打接了這件差使,來俊臣精神抖擻,連家都不回了,整天就住在府尹衙門裡,在他高效的破案速度和打擊擴大化的破案風格之下,姜公子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他最後的經濟來源,就被來俊臣像刨樹根似的,一根接一根地刨斷了。

    正月十六的一場熊熊大火還沒有燒盡,薛懷義的酒就醒了。

    他惶惶不可終日地在方丈禪房裡躲了整整三天,破天荒地沒有再喝一滴酒。外面有一點風吹草動,他都以為是皇帝派人來抓他了。

    一班弟子們雖然不知道這位護國法師究竟做了什麼,但是薛懷義那副風聲鶴唳的樣子他們卻都看在眼裡,為了不讓薛懷義繼續一驚一咋的,整個白馬寺後院都成了禁區。任何人都不許進入,保持絶對的安靜。

    可是異樣的安靜,卻令薛懷義更加的惶惶不可終日。直至五天之後,他才終於得到解脫。五天後,關於明堂和天堂起火的原因終於向天下人公佈了,火因是幾個修繕天堂的工匠把幾匹麻布擺到了火源旁邊。而照看天堂的宮娥和太監們又怠於職守!

    這些可憐人都被判處極刑,這件事就如此結束了。與此同時,朝廷宣佈了重修明堂和天堂的計劃,這次又增加了鑄九鼎和鑄十二生肖神的打算,而整個工程,依舊由薛懷義負責督建。

    薛懷義接了聖旨之後。一個人呆呆地在禪房裡坐了許久。那場通天大火,泄去了他的憤怒,卻沒有提高他的智慧,思來想去,他終於想通了:“這是皇帝對他的補償!皇帝感覺到了他的憤怒,所以用這種近乎討好的手段來取悅他!”

    這個跑江湖賣藥的漢子從來沒有看過史書,他不明白歷史上的那些君王們想要剷除一個人時。常常會對他溫情脈脈、大加封賞,表現得比平時更加信任、更加恩寵。

    在他想來,如果皇帝要殺他,只是一句話的事兒,皇帝既然沒有這麼做,而且把這麼一個肥差交給了他,那就是原諒了他的過失,並且試圖挽救他們之間的關係。

    仔細想想這幾天的惶恐不安,薛懷義忍不住想要笑話自己:“是啊,整個天下都是女皇的。只是燒了兩間房子而已,女皇能怎麼生氣呢?對一個富擁四海的君王來說,兩座宮殿也叫事兒嗎?”

    薛懷義興奮起來,幾天不曾飲酒,嘴裡都淡出鳥兒來了。他馬上吩咐大排筵宴,召集一乾親信弟子胡吃海喝起來,大醉酩酊之際,他還忍不住把明堂和天堂大火的真相炫耀地向他的弟子們說了出來。

    在他看來,這是他男兒氣概的體現。他知道因為他的失寵,就連一些依附在他身邊的弟子背後都在對他說三道四,他用這件事向所有人宣告:“皇帝對我寵愛依舊!不管我惹出什麼禍事來,都不會懲罰我!”

    ※※※※※※※※※※※※※※※※※※※※※※※※※※

     隨著皇帝的震怒,已不需要楊帆安排人彈劾那三個神棍了,朝中永遠都不乏體承上意、落井下石的人,揭發三個神棍的人越來越多,不但彈劾他們狐假虎威的種種違法事蹟,對於他們所謂的“神通”,也開始有人用大量事實進行揭發。

    錯過了最好的逃脫時機的河內老尼被抓進了大牢,那些想依託於她,逃漏稅賦的妓女統統沒為了官奴,分別發配到各處服役,連司農寺也發配了二十多個妙齡女郎來,負責編草蓆子。

    突然分來這麼多明眸皓齒、體態妖嬈的女子,對那些一直在司農寺司竹監的蔑匠們來說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對此,龍門溫泉湯監的夥計們就很是不滿,如果給他們分幾個來,說不定他們還有機會偷看漂亮女人洗澡,分給司竹監真是暴殄天物了。

    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的河內神尼並沒有算到自己的這一大劫,她落到了來俊臣的手裡,這位神尼被來俊臣的殘酷手段嚇壞了,事實上她並沒有見識到什麼,她僅憑以前聽說過的有關來俊臣的一切,就已經嚇壞了。

    當她被關進大牢,並且得知此處是來俊臣的地盤之後,立即解下腰帶上吊自殺了,生怕遲了一步就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河內神尼死得如此乾淨俐落,倒把晚到一步的來俊臣給鬱悶壞了,他本想利用河內神尼多咬幾個大臣進來的,抓大官這案子才有份量。

    緊跟著,什方道人和胡人摩勒也被朝廷通緝了。

    胡人摩勒竟然逃了,這得感激河內老尼,她失去皇帝的信任,並被勒令返回河內的時候,她就派人通知了摩勒。她知道自己失去了皇帝的信任,那麼本就不太被皇帝看重的摩勒也前景堪憂。

    他們三個人只是臨時的騙子組合,如今大難臨頭,自然各奔東西,可是不管是出於過往的交情。還是擔心摩勒落馬後再供出她的什麼事來,她都需要知會摩勒一聲。

    摩勒當時雖未犯案,卻比她還要小心,聽她弟子傳話,讓自己儘快逃走,他連那輛七寶馬車都捨棄不要了。趁著當夜依舊沒有宵禁,他匆匆收拾了一些細軟之物,連夜就逃走了,等唐縱趕到他的住處已是人去室空。

    什方道人就沒有那麼幸運了,他在外面逍遙了大半年,所到之處如王侯一般。榮華富貴、財帛女子,無不盡情享用,如此過了大半年,也該回朝繳旨了,這才戀戀不捨地回來。

    他一路還盤算著,見了皇帝就說煉製長生不老藥的藥材還缺幾味主藥不曾找到,等開了春再繼續南下逍遙。誰曾想還沒到洛陽城,就被朝廷派來緝捕他的人生擒活捉了。

    什方道人這個江湖騙子也光棍的很,一聽此案是由來俊臣負責,他就知道自己絶不可能活下去,為了少受折磨,還不如早早自己了斷。

    在這一點上,他這個跑江湖的可比劉思禮、纂連耀那兩個當官的要清醒多了,劉思禮和纂連耀相信了來俊臣的鬼話,為了活命,不知攀咬了多少故舊好友。結果等到咬無可咬的時候,還是被來俊臣推出去砍了頭。

    不過因為河內老尼的自縊,派去捉拿什方道人的人加強了看管,他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自殺,便假意溫順。使看管他的人漸漸放鬆了警惕,等到把他押到洛陽附近的偃師時,什方道人才找到機會成功自盡。

    三個主犯逃了一個,死了兩個,這令來俊臣異常憤怒,什方道人和胡人摩勒都沒有什麼弟子部下,而河內老尼所謂的弟子都是青樓妓女,而且大多是半掩門兒,所以才想托庇在河內老尼門下逃漏稅賦,這些女人壓根沒接待過大官巨紳,如何擴大他的戰績?

    這時候,洛陽府司戶參軍李鏡突然如有神助地冒了出來。

    洛陽府很少有人知道李鏡有個堂兄是太平公主府的管事大太監,畢竟自家出了個閹人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但是人人都知道這李鏡不僅油滑狡詐,而且頗有能量,所以才能從一個貧家子而入仕,直到成為洛陽府的司戶參軍。

    李鏡向來俊臣提供了很多重要信息,來俊臣按照李鏡提供的情報,果然陸續抓出了許多依附三神棍大肆斂財的大魚,雖然這些所謂的大魚對來俊臣來說還只是小魚小蝦,因為他們大多不是官場中人,但是在洛陽府,這些人也算是財大勢雄很有地位的人,比如洛陽最大的濟春堂藥店,分號都開到揚州去了。

    來俊臣眼下正缺人用,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很有破案天賦的屬下欣賞極了,很快他就對現任的洛陽府錄事參軍事李頗離暗示了一下,李參軍馬上乖乖找個緣由送禮託人調離了原任。

    一直以來,託人送禮往高處升、往好地方升的常見,平調到小地方的卻少見的很,李參軍偏就弄了這麼一出,以致很多人都認為他一定是在原任上捅出了什麼大簍子,或者索賄受賄什麼的被人抓住了把柄,才用這種方法避禍。

    一般來說,官場之中,除非生死大敵,鮮有趕盡殺絶的。如果對方主動服軟主動讓位,你還不依不饒,那就不免要讓其他同僚齒寒了,所以這種手段是避禍的最佳方式。可憐李參軍何曾被人抓住什麼把柄,只是來府尹想讓他走,他不敢不走罷了。

    隨後來俊臣馬上親自請旨,任命李鏡為洛陽府錄事參軍事,統轄六曹,成為洛陽府自府尹、少尹之下,實權在握的三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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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九十二章 朽木難雕

    楊帆是在皇宮大火的第十天才知道縱火者是薛懷義的。

    薛懷義把他縱火的事情當成了一件功績、當成了一個無上的榮耀,得意洋洋地說給他的弟子們聽,他的弟子們也是有樣學樣,把這當成了他們師父極了不起的一件大功績得意洋洋地向外炫耀。

    武則天雖然從宮廷裡把這個消息嚴密地封鎖住了,卻沒想到當事人自己把它洩露了出去,只是此事現在還只是在坊間市井裡傳播,尚未傳揚到上層人士耳中。

    楊帆這些天一直在利用來俊臣的尖牙利爪摧殘姜公子在洛陽的最後根基,全力以赴之下,竟未注意到這個與薛懷義有關的消息,直到第十天刑部班頭兒袁寒登門探望,楊帆與他聊了一陣兒,才聽他無意中說起此事。

    楊帆一聽便大吃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件事竟是薛懷義干的,宮裡對這個消息雖然諱莫如深,他不動聲色地送袁寒離開之後,馬上備馬,直奔白馬寺!

    “焚燬萬象神宮的竟然是他?這是真的還是流言?如果是他,旁人不知道,婉兒沒有理由不知道,怎麼宮裡竟沒有一點消息傳出來?”

    只是轉念一想,楊帆就苦笑起來。

    他已經明白婉兒對他封口的原因了。

    以婉兒對武則天的瞭解,恐怕那火剛起來時,她就知道女皇已經起了殺機。

    婉兒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做什麼呢,如果他無心理會此事,那麼這件事就跟他毫不相干。如果他有心去救薛懷義,動了殺機的人可是皇帝,楊帆勢必要跟天底下最有權勢的那個人對抗。婉兒會讓他為了薛懷義冒這樣的風險?

    更不要說,婉兒對薛懷義一向的觀感……

    楊帆到了白馬寺,只見進進入入有許多官員,楊帆不禁暗暗震驚,不知道這裡又出了什麼事。

    他現在停職在家。今日來白馬寺只是穿了一身便袍,出出入入的那些官員與他也沒有一個相識的,楊帆便硬著頭皮往白馬寺後院走,越往後走,進進出出的官員越多,很多人肋下還挾著捲軸一類的東西。行色匆匆,步履匆忙。

    楊帆到了後院四下一打量,恰看見一濁和尚正坐在西山牆下曬太陽,屁股底下墊個蒲團,微闔雙目,似在養神。

    楊帆一看就知道。這位和尚又在向他的三清道祖默頌道經了,做了這麼久的和尚,他倒是對太上老君痴心不改。若是在房裡頌道家經卷,叫其他師兄弟們聽見頗為不妥,所以他每日做功課都是出來找個地方。

    楊帆走過去,本想等他作完了功課再問問情況,不能貿貿然去見薛懷義。不想一濁和尚身披僧袍,頌念道典,心裡也有點虛,一俟察覺有人靠近,馬上停了功課,睜開眼睛。

    “啊!二郎來了!”

    一濁和尚連忙站起來,向他稽首行了一禮。

    楊帆還禮道:“大師少禮,薛師可在,這進進出出的許多官員,都是做什麼的?”

    一濁和尚道:“薛師在方丈禪房裡。這進出不斷的官員,都是工部和禮部的,為了重建明堂和天堂而來!”

    楊帆這才恍然,難怪這麼多官員進出,他一個人都不認識。原來是他從沒打過交道的兩個衙門。

    楊帆點點頭道:“明白了,我還擔心出了什麼事情,那麼不打擾大師繼續做功課了,我先去見見薛師!”

    楊帆向一濁和尚行了一禮,便向方丈禪房走去,一濁和尚盤膝坐下,彈了彈額頭,嘟囔道:“我唸到哪兒了?”

    翻著眼睛想想,只好從頭念起:“上藥三品,神與氣精,恍恍惚惚,杳杳冥冥。存無守有,頃刻而成,迴風混合,百日功靈。默朝上帝,一紀飛昇,智者易悟,昧者難行。履踐天光,呼吸育清,出玄入牝,若亡若存……”

    方丈禪房裡,到處鋪的都是圖紙、禮部和工部的官員把這裡當成了他們的公事房,那種繁忙雜亂勁兒,堪比當年薛懷義聚齊十大高僧研究《大雲經》的場面。其中尤以將作監大匠蕭冷最為繁忙。

    那時匠人階層雖整體來說地位低於士農階層,不過真正有本事的匠人就像如眉大師那樣的教坊司大供奉一樣,是極有身份地位的。蕭大匠身為匠作監大匠,乃是從三品的朝廷大員,一二品都是虛職,三品就是實權官員的最高級別了,他的官職地位著實不低。

    可是這位蕭大匠此刻也被薛懷義指揮的團團亂轉。

    薛懷義盤膝坐在榻上,面前有酒有肉,喝得正痛快:“沒那麼費勁兒吧?要我說,明堂和天堂就用原來的圖紙,稍做一點改動,留出九鼎和十二生肖神像的位置就成了。其他規製圖案全都不變,壓根用不著你們禮部跟著摻和。”

    薛懷義端起碗來猛地灌了一大口,乜著蕭大匠又道:“老蕭啊,你也不用太操心,規劃好了立即施工,這邊先建著,關於九鼎和十二生肖神像的大小、模樣,你們再慢慢商量,只要先留出地方就行了,用不著先都商量定了。”

    薛懷義把重建明堂和天堂當成了他和女皇重歸於好的一個契機,非常上心,還沒等出了正月,就把工部和禮部的相關人員都叫了來,開始籌劃重建。

    他正唾沫橫飛地指點著,忽見門口出現一人,站在那兒不動,這禪房門口進出的人雖多,卻少有站在門口的,薛懷義定睛一瞧,立即兩眼一亮,哈哈大笑道:“十七……嗯?”

    門口那人急急打個手勢,轉身便走了,薛懷義納罕不已,撓了撓光頭,對蕭大匠粗聲大氣地道:“你們先忙著,佛爺出去散散心!”

    薛懷義摟起散袒的僧袍,趿上衲鞋,踢踢踏踏地出了禪房。

    楊帆正在階下候著,一見薛懷義出來。也不說話,只向他打個手勢,繼續向前走去,薛懷義納悶地跟在後面。

    西山牆下,一濁和尚睜開右眼。瞄了他們一眼,哼哼唧唧地繼續念:“眾生所以不得真道者,為有妄心……,煩惱妄想,憂苦身心;便遭濁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楊帆引著薛懷義一直走進清淨禪林,這才站定腳步,回過身來,靜靜地看著薛懷義。

    薛懷義笑道:“十七,何事這般鬼祟?”

    楊帆道:“我聽坊間傳言。焚燬明堂和天堂的,是薛師?”

    薛懷義怔了一怔,哈哈大笑道:“不錯!這件事你也知道了,呵呵,為師一怒之下……”

    楊帆靜靜地凝視著他,截斷他的話頭,道:“當今皇帝長女安定公主。據說是在襁褓之中被她的親生母親扼死,薛師以為,此事是真的麼?”

    薛懷義一愣,皺起眉頭道:“十七怎麼突然說起了這個?”

    楊帆道:“請薛師回答我!”

    薛懷義撓了撓頭皮,道:“那個……都是坊間傳言吧,不是說,小公主是被王皇后掐死的麼?作為生身母親,女皇帝怎麼會殺害自己的親生女兒呢?”

    楊帆點點頭,又問:“先太子弘,在合璧宮覲見當今皇帝陛下。隨即暴卒,據說是被當今皇帝下毒鴆殺,薛師以為,可信麼?”

    薛懷義還是不明白楊帆的意思,訥訥地道:“這個……。朝廷不是說,李弘是暴病而卒的麼,應該……應該和皇帝沒什麼關係吧?”

    楊帆笑了笑,又問:“先太子賢,被發配巴州,後被皇帝勒令自殺,可有此事麼?”

    薛懷義的臉色開始難看起來,下意識地摩挲著腦袋道:“那是……那是丘神績錯會聖意……”

    楊帆緊跟著問道:“先太子賢的兩個兒子,也就是當今皇帝的兩個親孫子,被當今皇帝下令用鐵鞭活活打死,可有此事麼?”

    薛懷義臉色難看地道:“十七,你究竟要跟我說什麼?”

    楊帆道:“還有皇帝的四位堂兄發配地方不足一年相繼水土不服暴卒、皇帝的長嫂被鞭笞而死、皇帝的胞姐韓國夫人、甥女魏國夫人覲見今上後未及出宮便即暴卒,皇帝的兒媳,也就是當今太子的太子妃和側妃被杖斃……

    那些被一家一家剷除掉的李唐宗室我就不提了、那些為朝廷立下赫赫功勞的文臣武將們我也不提了,我方才說的這些人都是皇帝最親的人,除了其中少數幾個曾對皇帝權力有過威脅,其他的對皇帝完全沒有什麼影響!

    論起親疏遠近,他們都比薛師你和皇帝親近的多,薛師,他們如今都已成為一縷亡魂,你什麼時候會暴卒或者因為有人錯會聖意、因為水土不服、因為種種亂七八糟的原因而死呢?”

    薛懷義的臉色騰地一下紅了,旋即又變得紙一樣白,他憤怒地嘶吼道:“十七,你究竟在說什麼,你知不知道,就憑你這番話,只要落入皇帝耳中,你有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楊帆道:“我知道!可是薛師會去告舉我嗎?”

    薛懷義勃然大怒:“放屁!你忒也小看了薛某,你明知道我不會做那小人!再說,我又怎會不明白你這麼說是為了我好?我怎麼會……”

    楊帆又一次截斷了他的話:“所以,我今天才來直言相告!薛師,你大禍臨頭了!”

    薛懷義哈哈大笑起來,擺手道:“危言聳聽!危言聳聽!十七,你的好意,我明白,可我跟他們不同,我沒得罪過皇帝,我只不過是燒了兩幢房子而已,皇帝富有天下,會為此惱恨我麼?我可是她的男人……”

    楊帆也怔住了,他沒想到這個馮小寶居然會這麼天真,饒是他口才了得,可面對這麼一個混人,他也無從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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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九十三章 潑皮、朋友

    一直以來,楊帆遇到的人都很聰明,有些人只需他說半句,自然就能領會下半句,像寧珂那樣智近於妖的,甚至不用他開口,就會知道他在想什麼。

    楊帆實在沒有遇到過像薛懷義這樣幼稚而又執拗到極點的人,以致他費盡唇舌,最後卻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跟薛懷義交流下去。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該如何交流才能讓薛懷義聽得懂,進而明白他現在的處境是如何的凶險。

    薛懷義見他渾身都在發抖,不知道他是被自己的榆木腦袋給氣的,已經控制不住想要狠狠揍自己一頓,還以為他是為自己擔心急的,反過來還好心安慰他:“好啦!灑家知道你這麼想,也是為灑家擔心。你放心,這番話雖然叫旁人聽了去那是大逆不道,在灑家眼裡,卻也沒有什麼,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絶不會叫第三人聽了去!”

    楊帆慢慢仰起頭來,一副無語問蒼天的模樣,他是真的不知該如何向這頭強牛解釋了。

    楊帆離開白馬寺的時候,已是欲哭無淚!

    他敗了,敗給了薛懷義的蠢!

    薛懷義堅定地認為,他是武曌的男人,一個與他同床共枕十多年的女人,怎麼可能為了兩幢房子狠下心來殺死她的男人?一夜夫妻百日恩,就算她移情別戀,也不可能傷害他,幫他遮掩焚燬明堂和天堂的事實,依舊把重建明堂、天堂的重任交給他,就足以證明這一點。

    “十七,你來啦!”

    楊帆正垂頭喪氣地往外走,正好弘一弘六一幫人從外面進來,一個個滿身酒氣。不知去哪兒剛快活了回來。

    一見楊帆的臉色,弘六便擺手讓眾師兄弟們離去,只留下弘一和他,與楊帆關係最親密的兩個人,小心地問道:“十七。怎麼了?”

    楊帆看見他們,苦笑了一下,有些話到了嘴邊卻又嚥了回去,遲疑片刻,才把他的擔心說出來,只是。這一次他就不可能用那麼尖鋭的質問了,那番話也就只能說給薛懷義聽聽。

    弘一和弘六聽了,神情立刻緊張起來。

    楊帆道:“也許……是我錯了吧,畢竟這只是我妄自猜測,不過……”

    弘六沉著臉道:“我覺得十七說的沒錯,大師兄。你怎麼看?”

    弘一用力點頭:“我也覺得,十七有此擔心,那就一定有問題!”

    楊帆大為意外,他沒想到費盡唇舌地擺事實、講道理,始終不能讓薛懷義轉過彎兒來,他只是說了他的擔心,一點分析解釋都沒有。這兩位師兄弟居然信之無疑,看來聰明人還是有的啊,楊帆對自己的口才不禁恢復了一點信心。

    不料弘一接著道:“十七弟是什麼人?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咱們這幫子師兄弟,就是一幫混人,包括師父他老人家在內,真正憑自己本事闖出名頭來的,還得是十七。你看十七那出息,在軍中、在刑部、在吏部干的那些大事,我一直就服十七。十七這麼說,那一定錯不了!”

    楊帆一呆,沒想到弘一這麼相信他的話,並不是因為他的分析有道理,而是……盲目崇拜?

    弘六深以為然:“原來聽師父說。我也覺得是個榮耀,十七這一說,我再一核計,可不是嘛,人家連丈夫留給兒子的產業都能搶,連親兒子、親孫子都能殺得不眨眼皮,會在乎師父麼。”

    楊帆定了定神,且不管二人因為什麼這麼相信自己的話,他們信就好。

    楊帆趕緊道:“大師兄,六師兄,薛師一向最信任你們兩個,還請你們好好勸勸薛師,此時逃走還來得及,相信……薛師若是逃走的話,皇帝倒不會趕盡殺絶。還有,你們……最好也早做綢繆。”

    弘一和弘六果然達到了楊帆腦殘粉的境界,對他的話奉若神明,二人用力點頭:“你放心,我們馬上回去勸師父,師兄弟們也都勸他們儘早收拾收拾先去鄉下躲躲,觀望觀望風色再說,免得給人家一窩端了。”

    楊帆點點頭,遲疑了一下,又低沉地補充道:“如果薛師還是不聽勸,我覺得……你們兩個……也要早作打算。如果我猜的不錯,皇帝不會容忍太久,只要宮中大火的風頭一過去,馬上就會……”

    弘一和弘六對視了一眼,弘一對楊帆道:“十七,你放心吧!你有家有業的,能為師父冒了偌大風險,師父和咱們師兄弟,就沒白交你一場,我們這兒,你放心就是,這段日子你就別來了,免得受了牽累,我們光棍一條,你有妻有子,你得替家人想想。”

    楊帆聽出二人之意,意外地道:“大師兄,你們……”

    弘六還是笑嘻嘻的,說道:“十七,你是有大本事的,我們不成,我們就是巷子裡的小潑皮,要不是有師父,不要說吃香的喝辣的,早就被人打死,成了陰溝裡的一具屍體了。師父要是肯走,我們就陪他走,他要是不走,我們兩個賤命一條,不值錢,賠著他就是了!”

    楊帆訝然看著他,弘六並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豪言壯語,弘一點點頭,也是一臉的理所當然。

    他們並不是什麼好人,而是惹人憎厭的坊間潑皮,欺壓良善、吃霸王餐、占大姑娘小媳婦便宜的事兒平時沒少幹,神憎鬼厭,沒什麼節操可言,可是在他們眼裡,義氣比他們那條賤命要貴一萬倍!

    楊帆已經被薛懷義的蠢打擊的體無完膚了,可這同樣夠蠢的兩個人的蠢話,卻在不經意間觸動了他的心弦,他默默地凝視兩人良久,輕輕拍了拍弘六的肩膀,正容道:“仗義每多屠狗輩!好!好!好!”

    楊帆轉過身,大步向白馬寺外走去,這一刻,他心中已經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救了薛懷義的性命,雖然他跋扈又愚蠢,雖然不管是高貴者還是貧賤者都討厭他,雖然他活得就像一個小丑,但他是我的朋友!

    ※※※※※※※※※※※※※※※※※※※※※※※※※※※

     姜公子沒有朋友。

    他高高在上,皇帝也不被他看在眼裡。

    他有潔癖,人世間最美麗的女人在他眼中都是骯髒的。

    可他現在寧願有個朋友,哪怕只是一個狗肉朋友,能陪他說說話,喝喝酒。

    他現在寧願有個女人,哪怕只是一個一點珠唇萬客嘗的青樓妓女,紅袖添香、柔荑把酒,讓他酩酊一醉。

    他孤零零地坐在那間潔淨得不像話的房間裡,從早坐到晚,已經整整坐了一天,姿勢都沒有變過。

    除了他的思想,似乎他的一切都已死去。

    袁霆雲已經在房間外面來回走了十多趟,始終沒有勇氣拉開房門,沒有人敢打擾他,沒有人敢安慰他,沒有人敢問他要不要吃點東西,甚至沒有人敢向他表達自己的關懷。因為他一直就是這麼要求別人的。

    或許,只有一個人不怕他,那是一個女嬰,是他取的名字:棄奴!

    棄奴高興了就咯咯地笑,不開心了就哇哇地哭,是唯一一個無視他的存在,不在乎他心情好壞的人。

    因為擔心打擾他,奶媽子已經把孩子抱到了最東頭的房子裡,他現在已經聽不到那孩子的笑聲或者哭聲,這令姜公子心中很有些遺憾。

    隨便有點什麼聲音,他現在都想聽聽,起碼那能意味著他還活著,絶對的安靜,已經令任何一點輕微的聲響,都令他的耳膜有種刺疼的感覺。

    他敗了,一敗塗地。

    可他不服,他怎麼能服?

    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沒有那個幸運的楊帆的半點功勞,他是靠著好運氣,白撿了這場決鬥的勝利!

    誰會想到薛懷義那個混帳東西由妒生恨,居然敢去焚燬“天堂”和“明堂?”

    誰會想到皇帝會遷怒於那個白痴般的神棍河內老尼?

    見風使舵的御史們就像皇帝豢養的一群狗,主人看著誰不順眼,它們馬上衝出去一陣狂吠!

    於是,河內老尼倒了,胡人摩勒倒了,什方道人倒了……

    那個瘋狗來俊臣正好分管此事,手捧《羅織經》,順著瓜蔓抄,把依附於三個神棍大發橫財的所有人抄了個乾乾淨淨。

    為了儘快獲得一筆可以運作的資金,他已孤注一擲,把他最後的人力、物力、財力全都投資在了那三個人身上,如今都已隨著那三個人被來俊臣抄走了,抄得他一無所有。

    他敗了,這場仗還沒打就已經敗了,可這裏邊,哪有楊帆的半點功勞?

    楊帆根本沒有出招,勝是因為運氣。

    他敗得不明不白,他不是敗給了楊帆,他是敗給了天命,敗給了運氣,他真的不甘心!

    死都不甘心!

    可他還能怎麼辦呢?離開家族的幫助,他在洛陽已不可能再有任何作為。

    姜公子痴痴地坐著,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笑了好久,繼之以淚,無聲的淚。

    當然,門窗還緊緊關著,是沒有人能看到他流淚的,他在人前,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神仙一般的人物,永遠不會有人看到他如此脆弱的一面。

    憂心忡忡地守在室外的忠心手下們,聽到了公子的笑聲,卻沒有發覺公子的眼淚。

    當然,他們也沒有發覺,向大學士的府邸已經被人暗中監視住了,做為“洛水八老”之一,楊帆又怎會放過對向府的監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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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9 01:11:02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4-6-11 01:07 編輯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九十四章 名節重泰山

    楊帆打定了主意要救薛懷義那個渾人,可是一旦等皇帝伸出她的屠刀,楊帆再想救他也就來不及了,楊帆回家路上便在苦思冥想,等他到家時,終於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主意拿定,楊帆也放下心來,回到府中轉向後宅,桃梅穿著一身新衫,正從廊前走過,一見楊帆便屈膝行禮:“阿郎!”

    “嗯!”

    楊帆向她點點頭,舉步往花廳裡走,小蠻在花廳裡聽到桃梅招呼,已經聞聲走了出來,一見楊帆便嫣然一笑,低聲道:“郎君快進屋,看看誰來了。”

    “誰來了?”

    小蠻不答,只是微微而笑,楊帆瞧她一臉神秘的樣子,便也不問,跨步過了門檻,就見一人正彎腰逗著趴在羅漢床上的楊念祖。

    這人身材頎長,頭戴一頂玉青色襆頭巾子,身穿一件石青色綿紗袍子,下著同色綿袴,革帶束腰,十分灑落。

    楊帆不禁欣喜地道:“婉兒!”

    那人逗著孩子十分專注,直到楊帆驚呼出聲,這才發覺他進了屋,猛一回頭,也是滿面欣喜。

    小蠻跟著楊帆進來,微笑道:“你們先聊著,我帶念祖到後面轉轉!”說著去榻上抱起了楊念祖。

    “別把孩子凍著!”

    楊帆說著,從衣架上取下一件柔軟的羊絨毯子,裹在孩子身上。

    婉兒笑看著小蠻把孩子抱了出去,目光依依,始終凝注在那孩子身上,等到小蠻消失在門口,才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

    楊帆挽著她在香檀木鑲珊瑚珠的坐榻上坐下,柔聲問道:“今兒怎麼有空出來?向皇帝告了假了?”

    婉兒身著冬裝。依舊不掩峰巒起伏的姣好身段,她微笑著拉了拉衣襟道:“哪裡能時常告假,今日是太平邀請,才得出宮。”

    楊帆從青玉小幾上給她拿過一盤乾果放到面前,疑惑地道:“太平邀你作甚?既然太平相邀,你怎到了這裡?”

    說著,他下意識地向門口看了一眼。

    婉兒笑道:“不用看了,她沒有來。我是受她相邀出宮的,可是快到公主府時。我才知道她邀請了些什麼人過府赴宴,我不想去了,便轉到了你這兒來看看,一會兒就得回宮的。”

    “她邀了什麼人,你不想去?”

    楊帆挨著她坐下。輕輕握住她綿軟的手掌,婉兒的手掌綿軟細膩,微微帶些涼意,有種玉一般的質感,看來也是剛從外邊進來沒多一會兒。

    婉兒撇了撇嘴角,道:“惠范和尚、高戩、張同休三兄弟,還有崔湜四兄弟以及幾位京中才子。俱是名流公子一班人物。”

    楊帆笑道:“那不正好,你掌管著書館和史館,替朝廷主持風雅,品評天下詩文。天下詞臣都匯聚在你的門下,同這些人交往不正應該麼?”

    婉兒道:“太平邀我去,就是想徵得我的同意,聯名舉薦幾人入朝做學士的。只是……”

    婉兒說到這裡。微微遲疑了一下,俏白凝脂的香腮微微泛起一抹紅暈。粉白映紅,恰似一朵桃花:“只是……,近來京中有些傳聞,甚是不堪入耳……”

    楊帆奇道:“什麼傳聞?哦……你是說,惠范、高戩、崔湜等人皆與太平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甚至一群人同榻荒唐的傳聞?”

    婉兒訝然道:“你知道?”

    楊帆笑了笑道:“當然知道!”

    婉兒瞪大了杏眼,很可愛的樣子:“你不在意?”

    楊帆不以為然地道:“漂亮女人和男人接觸的稍多一點,閒話馬上就像兩棵樹離得近了,立刻就有蜘蛛結網一樣自然。總有人喜歡這樣忖度別人,也總有人喜歡聽這樣的事、傳這樣的事,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會是這樣。呵呵,太平這個人,我行我素慣了,從不為別人的閒言碎語活著,我一個大男人,難道還不及她一個女人的胸懷,被一些爛嚼舌根的貨色所左右不成?”

    婉兒凝眸想想,搖頭道:“郎君心懷大度,這是女兒家的福氣。可是女兒家名節為重,還當自愛,哪怕只是流言緋語,也當儘量迴避,被人傳播這些謡言,終究不是好事。”

    楊帆道:“除非你不做事,甘於守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如今皇帝寵幸二張,經二張引薦,許多名門子弟得以入朝,再加上朝中官吏經過幾次風波,損失過半,新晉官員大多年輕,你執掌中樞,今後少不得要同這些年青大臣來往,那時又往何處去避?”

    楊帆輕輕攬住她的削肩,柔聲道:“我知道,你為了我,也為了在這詭譎多詐的宮廷中立足,也在努力拓展人脈,如果畏於口舌,勢必縛手縛腳。再者,你今已到了公主府前卻半途而返,一旦讓她明白其中緣由,勢必也要不悅,不必介意這些閒人閒事的。”

    婉兒道:“可是……”

    楊帆道:“好啦,我正有事要請太平幫忙,咱們一塊兒走吧,你既已離開,就不要過去了,回頭就說宮裡突然有緊急事務需要辦理,是以急急返回便是。走,咱們先出去,上了車再慢慢分說。”

    婉兒無可奈何,只好被楊帆拉著,不甚情願地走了出去。

    楊帆看的很透澈,這種流言緋語,的確是從古到今一直被人樂此不疲地傳播的事情。一個漂亮女性,哪怕只是因為工作原因需要和男人打交道,也必然會被以己度人者傳出緋聞。更何況是那個年代。

    不管是扒灰的皇帝、偷奸的皇后還是養臠童的太子、養面首的公主,唐朝的官方也好、民間也罷,從不諱言,如果婉兒真有什麼緋聞,不可能朝野上下無一人傳揚,但是因為上官婉兒的潔身自好,終唐一朝近三百年。從未傳出過有關她的哪怕隻言片語的緋聞。

    便是這樣,也逃不過後人誹謗。到了五代十國,沙陀亂華的年代,劉昫開始撰寫《唐書》,從唐人史料中發現一句說上官婉兒“外通朋黨,輕弄權勢,朝廷畏之”的話,如獲至寶,愣是把這個“通”解釋成了與人私通的兩性關係。這一下可不得了,逐臭之夫趨之若鶩,不斷幫他補充完善,最終艷情小說取代了史實。

    武周,是唐朝一段最特殊的時期。因為這一段時期是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在位的時期,所以像上官婉兒、太平公主這些身份地位特殊的女性,可以在政治上發揮出其他朝代的女性所起不到的重要作用。

    如果婉兒不在御前任職,那麼保李派將失去他們在皇帝身邊的一個重要耳目,許多大政方針、朝廷決策,他們將後知後覺,很難說不會因為哪個消息的遲滯。釀成不可挽回的重大失誤。

    如果太平公主不利用她大唐公主、武氏兒媳的特殊身份招攬群臣、保護忠李派力量,那麼等到武則天殯天之日,朝中重要職位很可能已被武氏族人全部佔據,保李派的政治勢力只能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楊帆不想婉兒因此縛手縛腳。須知他們在朝中的力量還很薄弱,而他們打算利用宮廷政變匡複李唐,婉兒在其中所起的作用比十萬大軍還有用,切不可讓她為此背上心理負擔。因此楊帆努力打消著婉兒的顧慮。

    婉兒的顧慮與張說不同。張說一代才子,極為愛惜個人聲名。故而因為閒話而疏遠了太平,但是婉兒有此顧慮,倒有九成是不想讓楊帆不悅,郎君能夠理解她的難處,婉兒的心結自然解開,不再有那許多顧慮。

    兩人一路說一路走,等到心結說開,便不免說起了綿綿情話。雖然二人早就做了真正夫妻,可是苦於相聚時短,楊帆的幾句情話,照舊說得婉兒心中比蜜還甜。暈暈陶陶,只覺時間過得極快,難得的溫情時刻,卻似一眨眼,就已到了尚善坊。

    再往前去就是天津橋,楊帆便與婉兒依依惜別,坐回了自己的戰馬,望著婉兒車駕一直過了天津橋,消失在橋頭,再撥馬轉向尚善坊。

    先前上官婉兒趕到太平公主府,太平公主確實得到消息了,婉兒是她相邀的,早就派了人在府前候著,遠遠看見上官婉兒的車駕過來,上面打著官幡,如何還不知道她已經來了。不等車駕到近前,公主府家人便進門傳報去了。結果等太平公主迎到府前,上官婉兒已經掉轉車駕離開了。

    太平公主的性格是恣意張狂、我行我素、愛恨由心,積極主動,不相干的人說些什麼只當是狗屁,根本不往心裡去,所以完全不知道心思細膩的上官婉兒會對那些流言蜚語如此在意。

    上官婉兒來而復返,弄得太平公主莫名其妙,還以為宮裡突然傳了什麼緊急消息召回上官待制,所以她並未著惱,反而有些忐忑,不知宮中又出了什麼大事。

    原本客人們都在廳中閒坐,要等婉兒到了才開席,婉兒無故退走,又沒留句話來,太平公主便吩咐開席,客人就坐,飲酒行令起來。

    此刻,高戩剛剛行了一個酒令:“厭厭夜飲,不醉不歸”。這是引的《詩經》的句子,別人要對酒令,不但得按照他這首令的藴意、形式,韻腳,而且也必須得是《詩經》裡的句子。

    這是文人平素交往很常見的活動,最是考較學問,若有那剽竊詩詞文章的假斯文,一碰上這種場合立馬露餡。便是楊帆,只有幼年時打下的底子,也應付不了這種文人飲宴行令的場面。

    高戩一個首令把大家難住了,崔湜苦思半晌,突然舉筷一碰酒擊,大笑道:“有了!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眾人撫掌大笑,連稱妙句,太平公主微笑著,正要讓高戩罰酒一杯,一名侍婢悄然走進來,對她附耳道:“殿下,楊帆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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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10 01:08:27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4-6-11 01:06 編輯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六百九十五章 馬腳

    “各位慢飲,本宮有些事情,離開一下!”

    太平公主拿起雪白的絲帕,優雅地擦擦嘴角,向幾個酒興正濃的客人含笑點頭。

    眾人都在飲酒,唯有惠范和尚在一邊煮茶,他剛加了一勺鹽下鍋,聽見太平公主的話,忍不住笑道:“殿下莫不是對不上高司禮的酒令,想要逃酒麼?”

    眾人大笑,太平公主不置可否,只向眾人微微一笑,輕移蓮步,姍姍地離去。

    小書房裡,楊帆正隨便地翻著一卷詩書,忽聽腳步悉索,一抬頭,就見太平公主已經站到面前,嫵媚鮮潤得一如鮮花綻放。

    “二郎,你今日怎麼來了?”

    “當然是有事……”

    楊帆還沒說完,太平公主已經走過去,身形翩然一轉,豐臀便老實不客氣地坐在了楊帆的大腿上,楊帆順勢攬住了她的腰,另一隻手在她圓潤的大腿上拍了兩記,笑道:“有點沉了!”

    太平公主吃吃地笑:“沒辦法,如今正裝著懷有身孕,輕易不得出門,鞠蹴更是練不得,比起去年確實胖了些。”

    她眸波一蕩,睨著楊帆道:“胖得難看麼?”

    楊帆上下其手,很快就撫上了上下兩枚半球,一副考量研究的模樣,最後認真地點了點頭,道:“還好,都胖在了該胖的地方,這纖腰長腿,可是沒長什麼肉!”

    太平公主“噗哧”一笑,打落他作怪的大手,雙手環住他的脖子,柔聲道:“好啦,我的大忙人,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有什麼事找我商量?”

    楊帆正容道:“這件事,有點小小的麻煩,我思來想去,也就只有我的令月去辦才最為妥當。”

    太平公主聽他喚自己名字,心裡一甜,卻嬌嗔地白他一眼,道:“少拍馬屁,快說正題!”

    “好!”

    楊帆從善如流。先在她的豐臀上“啪”地拍了一記,回味著那極富彈性的觸感,說起了他的事情。

    太平公主聽完,臉上一直掛著的淺淺笑容消失了,黛眉微蹙。不悅地道:“他的生死,郎君去理會什麼,為了此人冒此奇險,何苦來哉?”

    楊帆道:“沒有什麼理由,只為一份交情!”

    太平公主凝視他半晌,輕輕一嘆,道:“你呀。不該感情用事的。”

    楊帆道:“我要直接把他弄走,也並非沒有辦法,只是希望……他能自己認清事實,自己死了心。否則,我幫了他,他還以為我是害他。若非如此,也不會求助於你了。”

    太平公主見他決心已定。不禁苦笑一聲,凝眸思索片刻。緩緩搖頭道:“這人……,根本就是一個禍害!你把他救走,如果他再惹出什麼是非來,事情暴露,會影響你我的大計!”

    楊帆道:“關於後事,你儘管放心,我打算把他送去的地方天高路遠,就算他把天捅塌了,皇帝也不會知道。更何況,我自有辦法不讓他惹事,他再如何天不怕地不怕,見了我找去看管他的那個人,也得服服貼帖。”

    楊帆道:“只是,如果我直接把他擄走,他不死心,還要怪我多事。總要讓他自己明白,他真的是大禍臨頭,他才能醒悟過來。所以我才想請你陪我做這場戲,而且……此事也並非只有麻煩,這麼做,皇帝那裡,你也能多搏幾分歡心。”

    太平公主咬著豐潤性感的唇,思量許久,才輕輕點了點頭,恨恨地道:“冤家,人家總是拒絶不了你!罷了,依你之計行事便是!”

    ※※※※※※※※※※※※※※※※※※※※※※※※※※※

     障子門拉開了,姜公子出現在門口。

    還是一塵不染,還是潔如白雪,還是高高在上,冷峭得彷彿崑崙的雪山,高傲得彷彿站在崑崙山頂漠視眾生螻蟻般掙扎的神靈。

    “收拾行囊,回返范陽!”

    只淡淡地摞下這麼一句話,姜公子又“嘩啦”一聲拉上了房門,他的情緒還沒有完全穩定下來,他不想讓屬下看到他也有過脆弱。

    隨著障子門重新拉上,袁霆雲的表情精采起來:“公子終於想通了!”

    他立即轉過身,用不影響到公子的聲音急促地安排起來。

    監視向君向大學士府的有三個人,領頭的姓馮,叫馮高人。

    馮高人的老爹當年是個綠林中人,後來天下漸定,綠林混不下去了,這才洗手歸田。

    馮老爹當了半輩子山賊,也沒攢下多少錢財,只買了幾畝薄田,算是有個安頓之處。這時馮老爹已經四十出頭的人了,既已安家落戶,便開始張羅傳宗接代。

    可他既不富有,又是個無親無故的外來戶,想找個媳婦著實有些困難。後來費了很大的勁兒,才不情不願地說了門媳婦。

    其實他這媳婦長得白淨漂亮,娘家又是開油坊的,無論哪方麵條件都不錯,唯一可惜的是,她個子太高,一個女孩子,將近一米七八的個頭兒,在那個年代簡直就是一個噩夢,沒有哪個男人願意娶個比他還高一頭的女人。

    而比她更高的男人雖然不是沒有,可是要適齡適嫁各方面匹配,那就難如登天了。眼看著閨女歲數越來越大,因為她一直嫁不出去,三個哥哥又擔心她分家產,對她整天冷眉冷眼的,弄得老丫頭天天以淚洗面,這才將就了馮老爹。

    馮老爹個子不高,當山賊的時候,這是他的優勢,所以二十多年來,在無數次官兵的圍剿之中,他總能化險為夷,可是娶個比他高出這麼多的媳婦,馮老爹也是“亞歷山大”,很長一段時間,他下地、收工,都要跟村裡人錯開時辰,免得一路同行,被人拿這事笑話。

    他給兒子起名“高人”。是把他一生最大的期望都寄託在兒子身上了,不盼別的,就盼兒子長高一些,別重蹈他的覆轍,因為媳婦個頭兒太高惹人笑話。

    可惜馮高人有負父望,他完全繼承了他老爹的優秀基因,就為這,他從小沒少挨他爹的揍,一邊揍還一邊破口大罵:“混帳東西。你長得這麼像我幹嗎?你長得這麼像我幹嗎?”

    不過,個矮也有個矮的好處,至少他現在扎塊包頭,繫個圍裙,在巷裡支個棚子賣胡餅。誰一看都覺得他天生就應該是幹這個的,所以向府進進出出的人,從來就沒有一個多看他一眼。

    馮高人熱情地招攬著生意,也從未朝向府多看一眼,但是進出向府的人,總要經過他的胡餅攤子的。

    馮高人是從外圍緊急調來的,不是楊帆不信任他直接自長安接管的那票人馬。而是因為那些人原本就跟在姜公子身邊,一向目高於頂、旁若無人的姜公子可能始終不記得他們的樣子,可他身邊如袁霆雲之流卻一定認得,所以必須得用生面孔。

    原宋州縣令孔維浩的身份被古竹婷發現以後。楊帆對“洛水詩社”的所有重要人物都進行了監視,向老學士正是“洛水詩社”的發起人之一。

    新春期間,一向冷清的向府也是人來人往,這對馮高人的監視產生了一定的影響。不過經過他的仔細甄別,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尤其是他看過的畫像中的人物,一個都不曾出現過。

    今天,馮高人還以為又會很無聊地度過一天,過年了,居民們也都大方起來,來買胡餅的人很多,馮高忙著烤餅、賣餅、收錢,而向府門前一直沒有什麼動靜。

    但是當他特意挑了兩個大一些的胡餅,挾到油紙包裡,笑眯眯地遞給兩個小孩子的時候,向府大門突然打開了,先是擁出幾個牽著馬的騎士,緊接著門檻抬起,一輛輕車從裏邊駛了出來。

    輕車後面跟的還有人,都是騎士,每個人牽的都是耐力最好的長程健馬,鞍前掛了刀,鞍後背著馬包。騎士們都穿著羊皮襖,羊皮套褲,頭上還戴著狗皮風帽掩耳,外罩羊皮斗篷。已經快出了正月了,天氣不再那麼寒冷,如此打扮,只能是……跑長途。

    馮高人的心停跳了一拍,隨即便恢復了正常。

    “幾位客官,請稍等、請稍等,小老兒把這鍋餅子先撿出來!”

    馮高人對幾位等著買餅的客人說著,揭開了一旁的蒸籠,拿起竹夾子,往旁邊的大簸箕裡撿著一個個剛剛蒸熟的胡餅,一雙鋭利的眼睛從那裊裊的蒸氣間緊盯著向府門前。

    “喲!向老學士,這是要出遠門兒嗎?”

    一個鄰居偶然經過,向扶著枴杖出門的向老學士笑問。

    向老學士是官,那個鄰居是民,但是當官的很少有跟左鄰右舍擺譜的,人家要是有個大事小情請到你了,也絶對擺不得架子,該送禮得送禮,該登門得登門,逢年過節互要串門拜年的禮數不能少,要不然是有損聲譽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你。

    所以向老學士笑吟吟的,很客氣地回答:“哦!小犬在范陽作官,公務在身,不能回京。今兒老夫打發兒媳過去照料他些時日,讓他們小兩口兒也聚聚。”

    “哈哈,老學士疼兒子呀!”

    那鄰居笑嘻嘻地說著,跟他客氣地說著回見,走過去了。

    馮高人的眼睛眯了眯,好像被蒸氣薰著了似的。

    向老學士送兒媳與兒子團聚,沒問題,兒子留下娘子侍候老子,這是兒子的孝心。老子打發兒媳去侍候兒子,這是老爹疼兒,也沒問題。可向府是書香門第,這兒媳婦大剌剌地坐在車裡,讓公公站在門前相送?

    就算向家規矩大,婦道人家不宜拋頭露面,頭上戴一頂“淺露”也就是了,哪有長輩門前相送,兒媳坐在車裡不露面的道理?

    他剛想到這裡,一個牽著馬、頭戴風帽掩耳的漢子拍拍馬頸,臉往這邊看了一眼,馮高人馬上低下頭去,認真地撿出最後一個胡餅,對客人們熱情地招呼:“勞您久等了,您買幾個?”

    那騎士方才一側頭,馮高人已經看清了他的模樣,根據他看過的畫像,那人應該就是姜公子身邊的侍衛首領袁霆雲。

    “找到了,竟然被我找到了!”

    馮高人的心,像擂鼓似的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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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11 01:06:10
第六百九十六章 偶遇

    楊帆這一次在公主府上待的時間不長,他原沒打算今天就來找太平公主商量這件事情,只是婉兒跑去看他,因為婉兒未去公主府,需要儘快回宮,在楊府滯留的時間不能太長,楊帆乾脆送婉兒出去,也可以多陪她走一段路,這樣一來的話,順道就去了公主府。

    太平公主客廳裡還有許多客人,這些人中有些是她在正著力拉攏的人,有些是出於同朝廷新興的張氏勢力建立密切聯繫的目的,正在刻意結交的,所以都不能怠慢了。因此兩人說完正事,只親昵片刻,太平公主便喚過心腹管事,送楊帆離開。

    楊帆離開公主府,徑往尚善坊外走去,剛剛拐上定鼎長街,正要撥馬回府,忽然從對面積善坊裡匆匆跑出一個人來,披頭散髮,滿臉是血。楊帆勒住韁繩打量兩眼,看那人抱著腦袋向天津橋跑去,臉上不禁露出疑惑神色。

    侍衛任威提馬到了近前,輕聲喚道:“宗主?”

    楊帆疑惑地道:“看那人模樣,好象是侍御史衛遂忠,怎麼會這般狼狽?”

    楊帆提馬欲走,想了一想,還是吩咐道:“你派一個人跟上去,如果那人確是衛遂忠,查一查他出了什麼事!”

    任威答應一聲,喚過一名侍衛低聲囑咐幾句,那人便提馬追著衛遂忠去了。

    楊帆向對面的積善坊裡又深深望了一眼,這才撥馬而去。

    方才那披頭散髮、頭破血流的人,的確是衛遂忠。

    衛遂忠今兒是去來俊臣家喝酒的,他此去喝酒,倒不是來俊臣給他下了請柬。來俊臣昔日的黨羽幾乎都被殺光了,只剩下一個衛遂忠一個人碩果僅存,因此與來俊臣的關係日益親密起來,他平日隨時到來府,來俊臣看見他來,總是吩咐人備下酒菜,與他小酌幾杯。

    這衛遂忠是走孤臣路線的來俊臣的黨羽。所以朋友極少。這大過節的他也沒什麼地方好去,所以就成了來府的常客。不過,他今日到了來府,卻被來府家人擋在了外面。因為今兒來府來人了,來的是夫人的娘家人。

    太原王氏雖然從心眼裡看不上來俊臣,但是來俊臣的官運卻一直不錯,以前是禦史中丞。大權在握,滿朝文武、皇親國戚,除了皇帝之外,所有人統統在他監視之下,逮著誰都能彈劾。

    雖說這個女婿的出身讓千年世家的太原王氏感覺有些丟臉,可是在他的維護之下。朝中多次政爭,但凡涉及王家的官員都能夠得到保全,如此看來,搭上一個女兒,貌似也不算吃虧。

    如今來俊臣在同州沉寂了幾年,東山再起,同時兼任京兆尹和司農少卿,這京兆尹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擔任的。由此可見皇帝對他的信任。而且可以預料的是,用不了多久他還會高升或者得到更加重要的職位。

    到時候王家少不了還有用到他的地方。而這幾年來俊臣落魄同州時,王家對他不聞不問,雙方的關係已經極為淡漠,所以這一次趁著過年,王家特意派了些晚輩過來拜年,想跟來俊臣修復關係。

    來俊臣近來諸事順利,除了李昭德和楊帆那兩個礙眼的倒楣傢伙還沒被他搞死,幾乎沒有什麼不順眼的事了。

    上一次去龍門擺“燒尾宴”,臊眉搭眼地回來了。不過返程路上,他卻發現斛瑟羅所帶的那些西域舞娘金髮碧眼、體態妖嬈,走起路來那小屁股扭得,一個個確實都是勾魂的小妖精,便向斛瑟羅暗示了一下。

    斛瑟羅看來極不捨得,可又不敢得罪他,磨磨蹭蹭地拖了幾天,還是把那十二個舞娘送到了他的府上,連這十二個舞娘的《買奴契》都送來了。

    司刑史樊戩的兒子頂著大狀在刑部衙門口為父喊冤,告來俊臣草菅人命,為了能讓他們接下狀子,不惜自裁,結果搶救未果,一命嗚呼。當日刑部侍郎劉如璿見而落淚,令來俊臣大為厭惡。

    這幾天他正琢磨著整治劉如璿,那劉如璿也不知怎麼聽說了風聲,嚇得立即上書皇帝,自訴年老,請求致仕,皇帝已經允了。又是一個厭物除去,來俊臣自然歡喜。

    太原王家派了幾個晚輩過來拜年,試圖緩和關係,其中的人情冷暖他一清二楚,不過王家需要他的權力為己所用,他同樣需要王家的身份為自己貼金,也就不甚在意,今日還特意擺下盛宴,款待王家來人。

    今日這宴會,也算是一場家宴了,既是家宴,未經邀請的外人當然不能參加。

    王氏許配來俊臣時,王家雖然不願意,可是嫁女兒太馬虎了丟的還是王家的臉,所以在嫁妝上倒沒有縮水,除了陪嫁的一應東西,還陪嫁了許多部曲和家奴過來。

    來俊臣一個潑皮出身,底蘊不足,上哪兒找這樣大戶人家出身、懂規矩、提身份的奴僕去,所以來府中用的奴僕都是王家陪嫁的。如今是王家人赴來府飲宴,那衛遂忠又不是家主所邀,那些王家出身的家奴當然不允許他進去。

    那衛遂忠來的時候是喝過酒的,已經有了幾分酒意,被來府家奴一擋,臉上很有些掛不過,他可不當自己是來俊臣的走狗,而是自以為是來俊臣的朋友,來府下人這麼做,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裡。

    衛遂忠趁著幾分酒興,對那些家奴下人固然破口大駡,又闖進來府,對王家來的那些客人極盡羞辱。他這潑皮出身的人一旦罵起人來哪有好話,弄得王家人下不來台,一個個臉色難看已極。

    可憐那王氏夫人,明明是世家豪門出身,名門大戶之女,先是被丈夫段簡迫於來俊臣的淫威,故意休了她,把她拱手讓給來俊臣。她一面侍候這潑皮丈夫,一面還得忍羞含辱,時不時的求來俊臣替王家辦點事兒。

    結果來俊臣被貶同州後,王府馬上沒了消息,如今來俊臣東山再起,王家又來巴結,雖說來俊臣嘴上不說,眼裡那股子輕蔑勁兒她卻看得清清楚楚。弄得她在丈夫面前抬不起頭來。

    而王家的那些子侄晚輩們。又都是目高於頂的公子哥兒,王家保不住自己的閨女,被來俊臣強逼為妻,他們又通過這個閨女,從來俊臣那兒得了許多好處,偏偏還瞧不起這個閨女,好象她丟了王家多大的臉面。

    在那些侄兒們虛偽冷淡的表面客氣之下。王氏夫人感覺得到他們心裡那種鄙視和輕蔑,王氏夫人夾在丈夫和娘家人中間,強顏歡笑,兩面維持,心裡不知有多苦,如今衛遂忠又借著酒勁兒闖進客廳謾駡王氏族人。弄得她下不來台。

    王夫人大哭而去,來俊臣見了也有些氣惱,就叫人把衛遂忠綁了,縛於廳柱上,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叫他清醒清醒。

    王氏夫人多年來對家人、對丈夫的屈辱、怨恨積累到今天,終於被衛遂忠刺激的徹底爆發了,衛遂忠當著她娘家人的面揭去了她最後一層體面。而娘家人毫不體諒。反而對她冷言冷語,更加令她心寒絕望。

    王夫人哭返臥室。閉門不出,過了好久下人呼喚還是不見回應,強行破門一看,王夫人竟已懸樑自盡。這邊急急搶救半晌,也不曾救得王夫人活轉,這個苦命的女人,終於不用再做家族的交易品,也不用做來俊臣的玩物了。

    來俊臣雖不把這搶來的娘子太當回事兒,可是因為衛遂忠的無禮讓娘子自縊身亡,他還是頗為生氣,便找出一條鞭子來,狠狠地抽了衛遂忠一頓,然後叫他滾蛋。

    在來俊臣想來,這女人死了也就死了,雖然可惜了她那好出身,不過這女人整天幽幽怨怨的沒個笑模樣,也真是看厭了,她既死了,回頭看看誰家娘子俊俏可愛、嫵媚端莊,再搶回來扶為正妻便是。

    可衛遂忠哪知他心中想法,一盆冷水下去,他就醒了一半,再聽說來俊臣夫人因為他的無禮已經投繯自盡,那酒登時就嚇醒了,此時惶惶逃去,只是想著來俊臣的酷厲手段,不知自己會受到他怎樣的懲罰,已是失魂落魄了……

    楊帆相信那個人應該就是衛遂忠,做為目前來俊臣惟一的也是最忠心的一條走狗,居然弄成這般狼狽模樣,而且他走出來的積善坊正是來俊臣的府邸所在,楊帆本能地感到有些蹊蹺,所以才派人去查,只是他現在還不知道這個下意識的決定,將會對他產生多麼重要的作用。

    楊帆回到楊府門前,還沒翻身下馬,就見遠處一騎飛來,馬速甚急,踏得巷裡已漸漸融化的積雪四下飛濺。楊帆的幾名侍衛立即提馬沖到楊帆前面,手也按向腰間刀柄,但是他們警戒的動作隨即就停下了,因為他們已經認出,沖過來的是自己人。

    “宗主,找到……找到他的下落了!”

    來騎沖到楊帆面前時急急勒馬,未等馬蹄立穩,騎士便急急稟報。這裡是楊帆府前照壁附近,四下除了楊帆帆的幾名侍衛沒有旁人,那人無所顧忌,才稱楊帆宗主,饒是如此,聲音也刻意放輕了些。

    “誰?你是說……”

    楊帆只是下意識地問出一個字,馬上就醒悟過來,一時間激動得聲音都發顫了,他緊緊扣住馬鞍,傾身向前,急迫地道:“你是說……你是說……找到他了?”

    來人連連點頭:“是,屬下已經派人盯緊了他,如今該怎麼辦,還請宗主定奪!”

    楊帆馬上命令道:“任威,你去多叫幾個人手,聽我號令!”

    任威答應一聲,翻身下馬,向府裡沖去。楊帆又轉向來人,急聲道:“快!馬上告訴我,他身在何處,情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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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12 01:15:08
第六百九十七章 虎牢關

    汜水鎮裡虎牢關前,有一家小旅館,叫作“折家店”,因為店主姓折。

    如今不比當年了,以前這兒只有西南一道深壑通往滎陽洛陽,故而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成為九朝古都的門戶之地。

    後來地理變遷,河水改道,虎牢關再也不是唯一通路,也就沒人把它當成重要關隘了。原來的夯土城關牆已經被風雨侵蝕的無影無蹤,只有地上那通寫著“虎牢關”三字的孤零零的石碑,記述著這裡曾經的輝煌。

    因為這個原因,“折家店”的生意並不算好,不過掌櫃的也沒打算搬遷到更熱鬧的地方去。折家有地,在當地算個不大不小的地主,開這家店,只是臨街正好有幾幢宅子,閑著也是閑著,反正是自己家的空房,能賺就賺些,賺不了也無所謂。

    因為主家這個想法,所以這家店的生意就更不好了。

    大唐天下,客棧分為三種:官辦的那叫館驛,民辦的那叫逆旅,再就是寺院了,到那兒供奉點香油錢,知客僧也能給你安排個住處。

    汜水鎮上沒有官辦的館驛,也沒有寺廟,就只有民辦的逆旅,“折家店”的生意在汜水鎮幾家逆旅裡邊是最差的,但要論起環境,這兒卻是最好的。

    這天下午,一個小夥計挑了些臘肉、菘菜、蘿蔔一類的東西剛進店門,遠處就有一行人馬過來了。

    七八個人,都騎著高頭大馬,駿馬鞍韉精良,馬上的騎士彪悍威武,人人佩刀,中間護擁著兩輛馬車,馬車是跑長途的大車,不過可遠比一般的長途馬車講究,一看就是富貴人家遠行。

    隊伍到了小店門口,只有一名騎士翻身下了馬。到了店裡。喚過掌櫃的,問了問房舍的間數、有無飲食供應、有無浴室熱水,有無火盆暖炕、有無馬廊牧草,都問清楚了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又問:“一共十二間房是麼?我們全包了!”

    掌櫃的身材削瘦,頜下一部鼠須,很是市儈的一副模樣。聽了他的話。不禁面有難色:“客官,店裡已經住了兩位客人了,你看……”

    他朝外邊瞅了瞅,又陪笑道:“我瞧著,剩下的房間,把客官和您的夥伴都安置下來也夠了。”

    “我們阿郎喜歡清靜!”

    那人笑了笑。從懷裡摸出一顆明珠,往案板上一旋,明珠立即滴溜溜地旋轉起來,被陽光一映,彩霞道道。

    “掌櫃的你看著辦,我們只包一晚,明早就走,辦成了。這就是你的!店錢。另算!”

    掌櫃的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顆龍眼大的明珠,滿臉貪婪之色。只是稍一猶豫,他就像是生怕人家改了主意似的,一頭撲了上去,將那顆明珠緊緊攥在懷裡。

    一柱香的時間之後,兩位客人背著包裹從店裡罵罵咧咧地出來,掌櫃的在後面點頭哈腰:“得罪!得罪!店錢奉還,還請兩位客官多多包涵!”

    等那兩個客人走了,這一行人才紛紛下馬,有幾個人走進店來,裡裡外外先看了一遍,便回去車前請示了一下,前後兩輛馬車裡的人便走了出來。

    前邊車上一位白衣公子,穿著一件輕裘,神情冷傲,旁若無人,由人引著直接進了他的上房,旋即便有人吩咐店家準備熱水,掌櫃的正想叫人去搬浴桶,卻不想那侍衛們竟從車上自己搬下來一個,看得店主目瞪口呆。

    等那小二提了沸水進去時,就見床榻枕蓋一應物事也都被人家換了自己的,連桌椅上面都鋪了一匹雪白的越溪繚綾,看得夥計咋舌不已,不過他也沒乍多久,因為馬上就給趕出來了。

    第二輛車上下來的是一個胖大的婦人,懷中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孩子,那婦人一看就是奶媽子,卻未見女主人。瞧這情形,那孩子應該是這位好潔的公子的子嗣了,誰知孩子並未被安排在公子旁邊房裡,卻被安排在了第二排房舍最右邊一間,距這公子住處最遠。

    聽說是怕孩子萬一夜裡哭鬧會吵了主人休息。緊接著,一群魁梧矯健的侍衛都走進店來,吩咐掌櫃的和夥計們照料馬匹,溜馬、飲馬、上廄、餵料。

    到了吃飯時候,店裡的廚子又被趕開,那侍衛群中專門有一人到了廚房,把那鍋刷的好象都薄了一層,看得掌櫃直心疼,然後人家自己先做了兩道菜,做了些米飯麵食,用自帶的餐具盛好,端去了那位甚有身分的主人房間,隨即才讓店裡廚子給隨行侍衛們做飯。

    雖然這些人的譜兒看著挺大,卻沒有頤指氣使、碴碴乎乎的,他們說話都很斯文,也沒有貪杯嗜酒的,掌櫃的已經得了一顆明珠,又見客人們規矩的很,自然是眉開眼笑,因為他們先前過於講究所引起的不快也煙消雲散了。

    天還沒有暖和起來,夜晚時候鎮裡本就冷肅,這家店又地處偏僻,而且被人家整個兒包了,沒有夜裡不睡,招妓飲酒、賭錢吃喝的事情,所以尤其顯得寂靜。大家都是一夜好睡,直到公雞啼喔,旭日東昇。

    幾個侍衛先起了床,裝束整齊,到後院看了看馬,吩咐小二套車,這邊還是客人自帶的廚子進了廚房,又把鍋底刷薄了一層,然後煮菜做飯,侍候好了主人的飲食,拿食盒裝好提去主人房裡,隨即才吩咐店裡廚子做飯。

    飯菜做好,擺了兩桌,先前不曾露面的幾個侍衛也走了出來,眾人落座,四下看看,其中首領模樣的人突然奇道:“高大娘呢?”

    其他幾人這才發現,那個帶著胖大孩子的婦人不曾出現,馬上就有一個年紀輕的跳起來道:“我去喊她!”

    這人穿過堂屋,急急拐到第二進房舍,走到最右邊一間,輕輕叩了叩房門:“高大娘?”

    房中一點聲音都沒有,這人又叩了兩記,再喊一聲,房中還是沒有動靜,他的臉色有點變了,伸手一推房門,裡邊沒閂,“吱呀”一聲就開了。

    房中寂寂,並無人影,那人一個箭步竄至榻前,伸手一分帷幔,見床上鋪蓋整齊,也是根本沒人,再也忍不住驚叫一聲,嘶聲喊道:“高大娘不見了!孩子……孩子不見了!”

    ※※※※※※※※※※※※※※※※※※※※※※※※※

     姜公子的房間裡,袁霆雲滿頭大汗地站在那兒。

    姜公子面前擺著食物,但他已經吃不下去了。他努力想要保持臨危不亂的大將風度,但他的臉色就像在寒風裡吹了三天三夜,青滲滲的可怕。

    “不見了?連大人帶孩子,說不見就不見了?”

    “是!都……不見了!”

    姜公子木然坐在那裡,緩緩地道:“你晚上,沒有安排人值宿?”

    “當然有!”

    袁霆雲急急辯解:“我們連車夫一共九個人,分成三班,每班三人,每晚……都堅持警戒!”

    姜公子慢慢揚起眸來,睨了他一眼,問道:“你如何安排的?”

    袁霆雲期期地道:“公子的窗口和門口,都……都安排一人,房頂安排一人,居高臨下,監視一切靠近的人!”

    姜公子輕輕歎了口氣,道:“房頂的人,自然也是安排在我的房頂了?”

    袁霆雲嚅嚅地道:“是……是……”

    姜公子輕輕蹙起眉,疑惑地道:“高大娘帶著孩子會到哪兒去?你認為,她是自己走掉的,還是被人劫走的?”

    袁霆雲猶豫了一下,答道:“不可能是自己走掉的。高大娘只是個尋常女子,半夜三更、人生地不熟的,就算她有什麼打算,也不可能冒這個風險!”

    姜公子輕輕叩著手指,沉吟道:“那麼……,如果她是被人帶走,你說能是什麼人?”

    袁霆雲猶豫地道:“也許……是什麼人瞧咱們排場不小,又誤以為那孩子是公子的,所以劫為人質,想勒索錢財。”

    姜公子微微皺了皺眉,輕輕搖頭道:“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總覺得此事似乎和楊帆不無幹係!”

    袁霆雲果斷地道:“不可能是他,他根本就不知道還有一個女兒。再說,如果是他……,就不是悄無聲息地把孩子擄走那麼簡單了。”

    姜公子想了想,輕輕點點頭,說道:“有道理!只是……幾個蟊賊就能從你們眼皮子底下無聲無息地偷走兩個大活人,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袁霆雲苦笑道:“公子,就算練武之人,若非早知有人來襲,睡覺時先提著幾分小心,酣睡之後也是與常人無異的。咱們一路從洛陽出來,不曾出過什麼岔子,大家難免懈怠了。何況那些鼠竊狗盜之輩雖然上不得檯面,也自有他們的獨到之處……”

    姜公子輕輕吐了口濁氣,低低地道:“嗯!如果真是有人為了錢財把她們擄走,那倒好辦了,我們只需坐在這兒,等著他們開出價錢就好。怕只怕……”

    袁霆雲大聲道:“公子不用擔心!楊帆是絕不可能的,且不說他不知道在這世上還有個女兒,就算知道,他也不可能悄無聲息地把他的女兒偷回去便就此了事。所以……”

    袁霆雲話音未落,門外便是一聲長笑:“說的極是!我當然不會悄無聲息而來,偃旗息鼓而去。我現在,不就來了麼……”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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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13 01:14:57
第六百九十八章 攤牌

    門咣啷一聲開了,姜公子的兩名手下持著刀,步步後退,楊帆昂首挺胸,一步步走進來,逼得他們只能繼續往後退,任威等幾名繼嗣堂侍衛也侍著刀,緊緊地守在楊帆左右。

    袁霆雲大吃一驚,失聲道:“真的是你?怎麼可能是你?”

    楊帆站住,微笑道:“為何不能是我?”

    袁霆雲不敢置信地道:“你怎麼知道你還有個女兒?你既偷回了孩子,為何……為何不即時發難?”

    楊帆在姜公子對面大馬金刀地坐下,悠然答道:“第一個問題,我懶得回答。至於第二個問題,那太簡單了。因為……我這還是剛剛看見我的女兒,我最想做的事是抱抱她,而不是打打殺殺。還有就是,那時候打打殺殺的,把我女兒嚇哭了怎麼辦?孩子是我的,我是她親爹,你不心疼,我心疼啊!”

    自從楊帆出現在門口,姜公子就坐在那裡再也不曾動過,他的神情也像銅雕鐵鑄一般沒有絲毫變化,但他心裡卻早已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雖然他最怕的是見到楊帆,可是出現在這兒的,怎麼可能是楊帆?!

    他自住進向府,就只發生過一件蹊蹺事:“洛水八老”之一的孔維浩被人跟蹤。但是孔維浩和他之間的關係極為隱秘,是他發展的個人力量,繼嗣堂中並無人知道,照理說,跟蹤孔維浩的人不太可能是楊帆的人。

    饒是如此,他還是做了最謹慎的安排,馬上切斷孔維浩和向老學士之間的一切聯繫,避免把有心人吸引到這邊來,經過一段時間小心翼翼的觀察。確認沒有人注意到向學士這邊,他才放心。

    此番出京,他也做了很詳盡的安排,利用他有限的人力,效仿當初離開長安時的手段。依舊故佈疑陣,直到他遠離洛陽城,始終沒有發生任何意外,他才確信楊帆不曾發現他在洛陽的潛伏。

    可是現在……,楊帆突然出現了,而且無聲無息地救走了他的女兒。

    這一刻。姜公子心裡充滿了深深的挫敗感,他不知道楊帆是怎麼做得的,他只覺得,當他自以為安全時,原來從頭到尾,所有的一切。都早在人家的控制之下。

    他就像一隻鑽出地穴探頭探腦的老鼠,自鳴得意地以為藏身草叢無人知曉,殊不知天空中早有一隻雄鷹盤旋著,盯住了他的身影,利爪蠢蠢欲動。

    這種認知,進一步打擊了他的高傲和自信。

    楊帆在他對面坐下,笑吟吟地答了一句便看向姜公子。

    楊帆是真的很高興。因為他的女兒被安全地救出來了,因為他的女兒很健康也很可愛。

    儘管他已經有了抱孩子的經驗,可是當他從馮高人手裡接過孩子的時候,他還是小心翼翼,就像捧著一枚軟皮雞蛋,生怕力氣稍大一點就弄破了它。抱著他的親生女兒,已多年不知淚為何物的楊帆禁不住潸然淚下。

    那是歡喜,也是歉疚,更是懸提許久的心事終於得以放下的如釋重負。不曾為人父、為人母者,永遠也不會明白。一個父親把他失而復得的幼女緊緊抱在懷裡時,那種難以言喻、只想流淚的感覺。

    當他得到姜公子的消息後,馬上就決定前去抓捕,人馬還沒走出坊門,他就改變了主意。他決定等姜公子出了城再抓捕他,這樣可以避免在城裡大動干戈。否則這裡刀光劍影的一通砍殺,要消彌影響很困難,難保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這裡可不是長安,這裡是天子腳下,這裡也沒有長安城那麼多觸角無數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來俊臣那個人更非柳徇天可比,所以楊帆決定悄悄躡著姜公子,出城到了荒僻處再動手。

    但是等楊帆快要趕到城東時,他又改變了主意。姜公子一直以君子自詡,可是隨著他的一次次失敗,他曾經不屑一顧的小人手段現在還不是信手拈來?如果他在窮途末路之際,下作的以孩子作人質,那時自己該怎麼辦?

    因此,楊帆才抑制住救出孩子的急切心情,一路躡著姜公子,並最終做出了現在的這個計劃。

    姜公子一行人一路北上,跋涉不斷,一開始他們是所有人員徹夜警戒,可是這樣下去顯然不是辦法,才只兩天,所有人員便疲憊不堪,他們沒有替換的人手,因此只能採用三班的方式護住公子。

    姜公子一路北上,楊帆的人就一路監視他們的行動,等他們趕到汜水時,戒心已經降到最低點,因為姜公子的人始終以為楊帆並不知道他還有個女兒,就算有所針對,目標也是姜公子。所以他們的警戒重心也只在姜公子一人身上。

    這時候,就是楊帆的人準備動手的時候了。按照姜公子一路北上選擇客舍的標準和住宿的癖好,他們選擇在汜水鎮動手,因為這裡客棧有限,最符合姜公子住宿標準的就只有這麼一處,所以這裡成了楊帆的主戰場。

    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本鎮另外兩家最貼近姜公子選擇標準的客棧,也在姜公子到達的頭一天換了人,這三家店,店裡從掌櫃到夥計,現在全是楊帆的人。楊帆埋伏在外圍的人只是負責接應,真正動手的人就是店裡的夥計。

    他們只需要利用送水等方式,正大光明地敲開那位根本不諳武功的高大娘的房門,就可以從容地把人弄走了。

    今兒一早,另兩家客棧已經還給了原主人,原主人收了一份重金,給夥計放了一天假,今兒一早又原封不動地收回了自己的客棧,在他們看來,這是一件很有傳奇色彩的事情。

    不過,車船店腳牙,幹這些行當的,是天底下接觸最多不可思議事情的地方,掌櫃的見多識廣,得了好處,悶聲發大財就是了,沒有人蠢到對外張揚。或者幾十年後,他們會把小孫子抱到膝上,跟他講起今天這樁奇遇,還會添油加醋地渲染些神鬼色彩,但是眼下,他們守口如瓶。

    而這家店主,在收了一份可以把整幢房舍推倒重建一遍的重金之後,也放心地回家睡大覺去了,人家說了:“正午時分,交回客棧。”

    現在,楊帆的一切心事都可以放下了,所以面對姜公子時神采飛揚,一身輕鬆。

    姜公子並不明白楊帆的神情只是因為他的女兒得以安全救回,他把這看作一個勝利者對他的示威,可他無言以對,他敗了,確實敗了,這一次,他再找不到任何理由。

    “你們……都出去!”

    姜公子壓抑著心頭的憤怒與絕望,許久才說出一句不帶顫抖的話。

    袁霆雲擔心地道:“公子……”

    姜公子冷冷一笑:“他不會殺我的,如果要殺我,憑你們也擋不住!”

    依照姜公子一向的性格,此時只會不耐煩地再說一句“出去”,根本不需要部下明白他為什麼要下這個命令,他只需要部下服從。可他今天卻向他的部下做了個解釋,這讓熟知他性格的袁霆雲有些詫異。

    袁霆雲看了看氣定神閒的楊帆,又看看門外遠超過己方的人馬,暗暗一嘆,一擺手,便當先向外走去。門關上了,兩邊的人馬就站在廊下,手持刀劍及各種奇門兵刃,互相瞪著對方運氣,一方是前宗主的私兵,一方是新宗主的侍衛。

    楊帆走到窗前,將窗子推開,一股新鮮空氣頓時撲進房間。

    開窗就是前後兩進房舍之間的天井,左邊地上鋪著青磚,中間有一口石砌的水井,右邊是一棵櫻桃樹,枯枝尚未復甦,乾巴巴的。房檐下垂著一根根如刺的冰溜子,天色還早,那晶瑩剔透的冰溜子還沒開始滴水。

    楊帆吸了一口新鮮的尚帶些寒意的風,回身走到姜公子對面坐下,微微頷首道:“昨夜之前,我還擔心孩子面黃肌瘦、遍體鱗傷,幸好……,在下很是感謝!”

    姜公子眉頭一挑,強抑怒氣道:“你以為我會虐待一個少不更事的孩子?”

    楊帆淡淡地道:“這只是為人父的擔心罷了,再說,下作的事情,公子難道少做了嗎?”

    姜公子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赤紅如血,他“呼呼”地喘了幾口大氣,臉色才漸漸平復起來,沉聲道:“不要枉費心機了,你激怒不了我!你今天來,不是為了侮辱我吧?我承認,我敗了,現在你打算怎麼樣?”

    楊帆略一沉吟,道:“你知道,我不會殺你的!”

    姜公子冷笑:“當然!殺我容易,讓千年不倒的盧家視你為死敵,諒你也沒那個膽量!”

    楊帆揚起了眉,說道:“是嗎?如果你和你的人全都死在這裡……”

    姜公子噙著冷笑,曬然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能保證哪裡不會露出什麼蛛絲馬跡被我盧家查到?你覺得你的部下就絕對可靠?”

    楊帆道:“繼嗣堂不是你盧家的,你是由各大世家合議,罷黜了你的職位,而你已經失敗,卻蓄意挑釁,屢次與我為敵,還擄走我的女兒,其罪在你……”

    姜公子曬然道:“那又怎麼樣?世上哪有那麼多道理可講!”

    楊帆哈哈大笑,拍案道:“不錯!世上哪有那麼多道理可講!你終於說了一句真話呀,盧賓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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