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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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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16 00:41:36
第二十捲 風波惡 第六百九十九章 當殺不赦!

    楊帆直呼其名,不屑之態溢於言表。

    姜公子陡然握緊了桌沿,掌背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繃緊起來。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他說話,楊帆一而再的侮辱已經快把他氣瘋了,他努力想保持自己的風度,但他已漸漸控制不住自己。

    楊帆道:“姜公子是你在繼嗣堂中所用的名字,我想,從你不再是宗主那一刻起就已用不到它了,還是認祖歸宗好些!如此一來,我自然要呼你盧賓宓,有何不妥?”

    楊帆又刺了他一下,在盧賓宓氣瘋的時候,語氣陡然一轉,又道:“你不講道理,那我就和你講實力!盧公子,我的確沒有和盧家結仇的意思,但是前提是,盧家必須放棄對我的糾纏和算計,尤其是你!我今天來,是要你給我一個承諾,承諾從此不再與我糾纏不休!”

    盧賓宓冷笑道:“如果我不答應,又怎麼樣?”

    楊帆的語氣也冷下來,沉聲道:“首先,你這些忠心耿耿的手下,都會死!之後,我也不會任你攻伐,打不還手!你失去宗主之位,便糾纏不休,手段用盡,這是你的錯,我會通知各大高門……”

    楊帆微微傾身向前,冷冷地道:“一番惡鬥之後,或者你能扳倒我,但是我保證,盧家也將元氣大傷,從此在七大世家中淪為墊底的角色,這……不是你想見到的吧?”

    姜公子閉上了眼睛,沉默有頃,才緩緩張開,冷冷地道:“你……相信我的承諾?”

    楊帆道:“我相信!你什麼都會做,但是有辱盧氏聲名的事情。你死都不會做!所以,我要你以盧家列祖列宗的名義發誓,這樣的誓言,我信!”

    門外的人都摒住了呼吸,袁霆雲等人是盧賓宓的死忠。他們不怕死,但也不願枉死。楊帆縱然不想與盧家結下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不願誅殺盧家嫡房長宗的盧公子,但他毫不懷疑,如果公子拒絕,楊帆第一件事就是剪除公子的羽翼。把他們殺個精光。而以楊帆此刻的時實力來看,他絕對做得到。

    整個長廊下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靜靜地聽著室中的回答。房中,先響起的居然是楊帆的聲音:“盧公子,我做到這一步,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是化干戈為玉帛。還是不死不休,決定於你!”

    又過了許久,盧賓宓終於說話了:“好!我答應你!我盧賓宓在此,以列祖列宗的名義起誓:我與楊帆之間的一切恩怨,就此了結!從今以後,我盧賓宓與楊帆再無敵對之舉,黃天厚土。實所共鑒!”

    廊下的人都下意識地鬆了口氣,許多人這才發現,剛才屏息聽著室內的動靜,甚至忘記了呼吸,這時不得不大口地呼吸,才能讓那緊張的心情舒緩下來。結束了,一切終於結束了。

    他們攥緊的兵刃不知不覺地放鬆下來,如果方才盧賓宓拒絕,那麼這室外立刻就是一片刀光劍影,非到一方全部躺下絕不罷休。

    能夠不用拚命。總是令人愉快的一件事情。

    這些昔日的同僚互相對望了一眼,眼中敵意已然大減,似乎……都有那麼一抹如釋重負的感覺。

    房門打開了,楊帆出現在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在他的身上。楊帆長長地吸了口氣,沉聲道:“我們走!”

    不管是姜公子的人,還是楊帆的人,都下意識地閃向兩旁,給他騰出一條路來,楊帆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隨即一片刀劍還鞘時,楊帆的人緊緊跟在他的後面向外走去。

    袁霆雲和他的人這才扭頭向房中看去,楊帆剛才出來的一剎那,就連他們的公子、這場戰爭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也被他們忽略了,以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在楊帆身上。

    盧賓宓依舊坐在桌前,桌上還擺著單獨給他做出的飯菜,窗子開著,飯菜已涼,殘羹冷炙就像姜公子淒涼的臉色一般難看。

    袁霆雲有些不知所措,他從沒見過公子露出這種神色,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遲疑了一下,他才怯怯地喚道:“公子?”

    盧賓宓木然道:“讓我靜一靜!”

    袁霆雲擔心地道:“公子!”

    “滾!”

    盧賓宓爆發了,猛地跳起來,把桌子一掀,一張桌子連著杯盤碟筷飛濺起來,摔了一地,袁霆雲大駭,連忙答應一聲,伸手拉上了房門。

    盧賓宓滿腔怒火,卻找不到可以發洩的人。

    他竟被人逼迫,簽了城下之盟!

    他以前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樣一天,奇恥大辱!真是奇恥大辱!

    “我發誓不再與你為敵,你就可以平安無事了嗎?”

    盧賓宓在心底裡冷笑:“我不出面,我還可以幕後策劃!殺人,不一定要親手攥著那口刀!楊帆,你太嫩了,你還是太嫩了!”

    盧賓宓心底那抹冷笑還未漾上唇角,突然覺得屋角的光線似乎波動了一下,一抹寒芒閃過,把他脫口欲喝的一聲“誰”從喉間切斷,他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空氣直接從喉間噴出,繼之以血。

    盧賓宓緊緊摀住喉嚨,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標射出來。他驚愕而絕望地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但是他眼前只是光線又閃爍了一下,一切便又恢復了平靜,他的眼前一無所有……

    ※※※※※※※※※※※※※※※※※※※※※※※※

     袁霆雲等人並未敢遠離,也不敢發出半點聲息,直到房中再次傳出盧公子的聲音:

    “坐視沈沐坐大,奪我半壁江山,此一罪也!”

    “剛愎自用,不納忠言,致數年寸功不建,宗主之權旁落他人,有負宗門厚望,此二罪也!”

    “不自量力、擄人子女。辱沒門庭,自取其辱,此三罪也!”

    “我恨!我真的好恨!”

    聽著姜公子的懺悔,沒有人敢發出半點聲息。

    房中傳出咣噹一聲。袁霆雲一句話衝到嘴邊又嚥了回去,聽起來像是公子又摔了什麼東西。他沒敢吱聲。

    “卟嗵!”

    又是一聲響,這次聽起來像是什麼重物,而且響的聲音……

    “莫非公子把被縟也掀到了地上?”

    想想那麼女人化的發洩,袁霆雲下意識地想笑,但他忍住了,這時敢發出一點笑聲。他毫不懷疑公子會宰了他。

    房中就此沒了聲息,袁霆雲一班人默默地站在門口,直到日上三竿。

    袁霆雲皺了皺眉,低聲喚道:“公子?”

    房中沒有回答,袁霆雲提高了聲音,房中還是沒有回答。如是者三次。袁霆雲心中湧起一陣強烈的不安,他壯起膽子輕輕推開房門,一眼看清室中情形,登時如五雷轟頂,整個人都呆在那裡。

    公子躺在地上,雪白的衣裳已經被血染紅了一片。

    在他身邊,靜靜地橫著一口長劍。那是儀劍,是貴介公子出門必帶的一件飾物,它過細過長,沒有多少實用價值,一旦用以搏鬥,很容易折斷。但它畢竟還是一口劍,它一樣可以殺人,它的劍鋒上,正有一抹血痕……

    兩駕馬車,十餘侍衛。悄然離開了虎牢關,向洛陽開進。

    車廂裡,小傢伙已經醒了,吃飽了奶,玩得正歡。

    雖然楊帆是她從未見過的人。但是這麼小的年紀,小傢伙還沒到怕生人的時候,何況楊帆既耐心又親切,把她一切感興趣的東西都拿來哄她玩,小傢伙“咭咭”的笑的很開心。

    “棄奴?她居然叫棄奴!”

    阿奴坐在一邊,神情很是古怪。

    她已經從奶媽子嘴裡知道了小傢伙的名字,她叫愛奴,楊帆的女兒則叫棄奴,公子的心思昭然若揭,他擄走二郎的女兒,果然是……因為她。

    “從此以後,她不再叫棄奴了,她叫……思蓉!楊思蓉!”

    楊帆糾正著她,目中有種瑩潤的濕意,似乎想到了什麼。

    “嗯!思蓉,小思蓉,真乖!”

    阿奴低眸一笑,逗了逗正抓著楊帆的玉珮玩得歡實的小丫頭,向窗外望了一眼,神色微現悵然:“古師還沒回來,不會出什麼意外吧?”

    楊帆看著寶貝女兒,頭也沒抬,只是答道:“應該不會,她潛伏的本領,連我不小心都能瞞得過去,何況是姜公子和他手下那幫人,尤其是在那種環境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呢。”

    阿奴點點頭,幽幽地道:“我總覺得,他既與郎君簽訂君子協定……”

    楊帆霍然抬起頭來,正色地道:“他動我家人,這是我絕不能容忍的!至於君子協定,既無君子,協定又有什麼用?”

    “是!”

    阿奴被他灼灼的目光一看,不禁低下頭去,低低地道:“是阿奴錯了!”

    楊帆輕輕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我不是怪妳。妳有些難過,我瞭解。這一次,若不是妳和古姑娘,我還未必能把女兒救回來呢!我這麼說,只是不想讓妳覺得妳對他有什麼虧欠,打我家人的主意,我絕不放過!妳,也是我的家人!”

    “嗯!”

    阿奴眼中忽然漾出了淚花兒,輕輕撲進楊帆的懷抱。

    楊思蓉躺在榻上,咯咯地笑。

    因為他們離開汜水鎮時已近中午,所以車到前方小鎮時天色已經昏暗,一行人便到鎮上找了家客棧入住,用過晚餐不久,楊帆正在房中哄著女兒,阿奴悄悄走進來,低聲道:“古師回來了!”

    楊帆點點頭,對阿奴道:“妳先把孩子帶去妳的房間!”

    “嗯!”

    天愛奴畢竟是由姜公子撫養長大的,雖說姜公子曾逼迫阿奴跳崖,阿奴業已因為自己,堅決地站到了姜公子的對面,可是讓她親耳聽著姜公子被殺的經過,恐怕她心裡還是不好受。

    阿奴知道他是對自己的關懷,輕輕點點頭,抱起了孩子,小傢伙好像很喜歡她身上的味道,被她抱起也不哭鬧,只是很舒服地打了個哈欠。

    阿奴抱著孩子出去了,楊帆挑亮了燈火,靜靜坐在燈下。

    楊帆是根本不會放過姜公子的,但他也知道殺死姜公子,將和盧家產生不可調和的矛盾,所以他才用了萬無一失的手段。動手的人是古竹婷,整個計劃只有他和阿奴知道,連任威等人都毫不知情。

    一條人影悄然閃進楊帆的房間,從她的樣子卻看不出來古竹婷的影子。

    楊帆問道:“都解決了?”

    “是!”

    “把詳細情形說給我聽!”

    那個看起來並不像古竹婷的古竹婷把潛伏、刺殺、假冒姜公子口音、偽造自盡現場的經過仔細敘述了一遍,楊帆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微笑道:“好極了!這個禍患,總算從此不再。妳辛苦了,早點回房歇息,明日一早,咱們就回洛陽!”

    “是!”

    那人站起來,返身走向門口,楊帆看著她纖細的背影,忽又一笑:“古姑娘!”

    “嗯?”

    古竹婷轉身,凝視著楊帆。

    楊帆微笑道:“下次再見我時,左手不用藏著東西,我是不會殺妳的!”

    雖然臉上塗著易容藥物,古竹婷的俏臉還是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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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17 01:20:21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七百章 春來早

    窗子開著,雨聲晰瀝,將深深庭院洗得明淨清澈,發芽的草木、含苞的花蕾,在春雨中愈加嬌艷。

    羅漢床上,念祖和思蓉併排躺著,念祖咿呀幾聲,思蓉肯定要咿呀著應和幾句,聽得托腮側臥於他們外側的小蠻和阿奴忍俊不禁。

    “小蠻,他們像聽得懂話似的,在說什麼呢?”

    “誰曉得。”

    小蠻也忍不住笑:“這倆孩子湊到一塊兒就不鬧了,有時候各玩各的,有時候就躺在那咿呀個不停,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阿奴開心地道:“都說小孩子還不懂大人話呢,可我瞧他們的樣子,真像是在說什麼,只是咱們聽不懂罷了,好可愛!”

    說著,她還伸出手指,輕輕逗了逗思蓉肥嘟嘟的小臉蛋。

    小蠻笑望了她一眼,說道:“還有七天,就是你的好日子了,順利的話,十個月後,你也會有一個可愛的小寶寶的。”

    阿奴明顯浸入了幻想之中,談起自己的婚事,竟然沒有一點羞澀之意,只是托著下巴,痴痴地道:“可惜,未必會生個雙棒兒啊,瞧他們,多可愛!”

    小蠻“噗哧”一笑,格格笑道:“那你努力啊,差個一歲兩歲的,他們也能玩到一塊兒去。”

    “哎呀!”

    阿奴忽然清醒過來,羞紅著臉搔她的癢:“臭小蠻,你取笑我是不是?”

    “我哪有,我哪有,嫁夫生子不是很正常嗎?天經地義啊。哈哈哈,別膈肌我,哎約,我服了。不說了不說了,哈哈哈哈……”

    兩個人笑鬧作一團,躺在床上的兩個小傢伙聽到她們的笑聲也興奮起來,不再咿咿呀呀地用“嬰兒語”交流。而是咯咯地笑著,興奮得手舞足蹈……

    書房的窗子也開著,一冬的霉氣一掃而空,整個房間都透著一股清新的春的氣息。

    春雨如油,澆得窗外一樹梨花皎潔如雪。

    楊帆坐在窗前,靜靜地聽著任威稟報。

    來俊臣那夫人死得可不體面,對外只說是暴卒而亡,來俊臣脾氣大,來府家人也不敢出去亂嚼舌根子。竟然把這消息瞞了下來。

    那日楊帆派人盯著衛遂忠。確認他的身份後。用了兩天的時間才弄明白他當日為何那麼狼狽。原來衛遂忠闖了大禍,回去後也是閉口不言,絲毫不敢向人透露此事。楊帆的人見從他身上弄不到什麼消息,轉而追查他那日受傷的原因。才知道他是從來府出來。

    於是,楊帆的人又從來府下手,試圖買通來府管事。如果貿然前去聯繫,對方不知根底,怕是給他一座金山,對方也不敢收,楊帆的人迂迴找到這人的娘舅,先買通了他,再通過他買通來府管事,這才弄明白事情經過。

    “王夫人之死,是因為衛遂忠的羞辱,那麼衛遂忠……,這幾天可有什麼動靜?”

    任威稟報導:“衛遂忠備了一份厚禮,幾乎傾其所用,向來俊臣請罪,來俊臣收下了。”

    楊帆挑了挑眉頭,任威道:“來俊臣對他的娘子似乎並不怎麼在乎,所以收下了厚禮,反安慰衛遂忠別太往心裡去。也正因為如此,那位來府管事替主母打抱不平,實在氣不過,我們才能得到消息,否則的話,光是賄買,他未必肯說!”

    楊帆聽了不禁默然。

    任威道:“來俊臣現在正張羅著再納一房正妻。這人……似乎只好婦人,不喜未嫁女子。”

    楊帆冷笑一聲,道:“他又瞧上哪位大臣或者富紳的女人了?”

    任威臉上微微露出古怪神氣:“巧的很,還是段簡。”

    楊帆蹙眉道:“段簡?”

    任威道:“是!王夫人,本就是段簡的夫人,被來俊臣相中,軟硬兼施,迫他休妻,然後強娶了來。如今王夫人自盡,來俊臣想再納一房妻子,不巧的很,他……又相中了段簡的續絃……”

    楊帆苦笑道:“這倒真是……,段簡做何反應?”

    任威乾咳兩聲道:“段簡正在休妻!”

    楊帆以手撫額,思量半晌,抬頭問道:“這衛遂忠平素有何喜好,來往的都是些什麼人?”

    任威道:“衛遂忠此人是來俊臣一黨,本就沒什麼朋友,自御史台那班酷吏死後,他唯一的去處就是來家,自從王夫人自盡,來家他也不敢去了。此人所好,一是錢,二是色,三是酒。酒色財氣,不過如此。”

    雖說他們的人這次打探消息慢了些,但是顯然做足了功夫,有關的事情瞭解得一清二楚。任威張口就來,絲毫沒有猶豫。

    “此人在溫柔坊平康居里有個相好,名叫蘇九娘。衛遂忠迄今不曾娶妻,閒來常往那裡廝混,如今來俊臣雖然原諒了他,但他看起來還是心神不安,一旦下了值,幾乎都不回家,盡住平康居里去會這蘇九娘。”

    楊帆道:“把王夫人的真正死因傳揚出去,要讓洛陽城裡盡人皆知!”

    任威並不問他緣由,只是應道:“是!”

    楊帆又道:“叫柳清淺把這蘇九娘弄到溫柔鄉,引衛遂忠過去。酒色財氣,予取予求,與他交個朋友!”

    柳清淺是溫柔坊裡最大的青樓“溫柔鄉”的大掌櫃,號稱“眾香主人”,憑他的身份地位,要從“平康居”裡弄個女人過來,不過是贖也好,換也好,都只是一句話的事,平康居斷然不敢為此得罪了他。

    任威見楊帆已經沒有別的吩咐,便道:“那屬下去安排了!”

    楊帆點點頭,又囑咐道:“叫人備馬,還有蓑衣,一會兒我要出去!”

    ※※※※※※※※※※※※※※※※※※※※※※

     麗春台上,進宮探望母皇的太平公主和武則天聊了一會家常,哄得老太太正開心的時候。突然問道:“阿母,女兒聽到一些風言風語,對阿母的聲名頗為不妥……”

    武則天神色一緊,急忙問道:“什麼風言風語?”

    武則天道:“坊間有傳言說。天堂和明堂的焚燬,並非工匠不慎,而是有人故意縱火!”

    “什麼?”

    武則天大吃一驚,失聲道:“坊間怎會有此傳聞。你聽誰說的?”

    太平公主道:“女兒現在不大出門,除了進宮探望阿母,平時就在府上待著。這個消息,是聽府上兩個侍婢嚼舌頭,被女兒意外聽到的。女兒已經重重地責罰了她們。”

    武則天臉色一沉,道:“你府上兩個侍婢說的?她們怎麼可能……,你府上的侍婢都聽說了,那坊間定已傳得沸沸揚揚了。”

    太平公主小心地道:“是!女兒讓管家去打聽了一下,說是坊間確實早就傳開了。而且……”

    武則天道:“而且什麼?”

    太平公主道:“而且。這消息就是薛師自己傳出去的。所以坊間百姓深信不疑!”

    武則天勃然大怒,一把抓起幾上盛醪糟的一隻秘色小碗,狠狠地摔在大殿上。厲聲喝道:“豎子,當誅!”

    殿上的宮娥太監嚇得嘩啦跪了一地。太平公主趕緊勸道:“阿母且莫生氣,免得傷了身體!”

    太平公主一邊體貼地輕撫她的後背,一邊說道:“阿母崇信佛法,所以對懷義和尚甚是寵信,只是……仗著阿母的崇信,這懷義和尚是越來越過份了,竟然連這種事也能攬到自己身上,當成一種榮耀,弄得那些不明真相的百姓,都說阿母……,好啦好啦,女兒不說了,阿母消消氣兒。”

    武則天當然知道女兒很清楚薛懷義和自己的關係,這麼說只是怕她臉上難看,不禁苦笑道:“女兒,他沒有撒謊,那明堂和天堂,確實是他縱火,若非如此,兩座大殿,怎能輕易燒得起來呀……”

    太平公主佯作大驚,失聲道:“甚麼,這……真是懷義大師放的火?這……,不管有意無意,如此大罪,都該殺頭!”

    武則天輕輕嘆息一聲,頽然道:“女兒,你當為娘不想殺他麼?為娘恨不得把他挫骨揚灰!可是……可是懷義是仗著為娘的寵信,才敢為所欲為。天堂大火,明堂也毀於一旦,此事若傳揚出去,教天下人知道是因為……,為娘的臉面何存、朝廷的體面何在啊?”

    太平公主道:“阿母,現在懷義已經自己說出去了,滿天下瘋傳!”

    武則天搖搖頭,道:“民間再如何傳揚,也是謡言。為娘若為此治他的罪,那就坐實了此事了。懷義,要殺!但不是現在,至少也得等天堂大火的風聲過去,才好尋個由頭殺他。”

    太平公主道:“懷義這人一旦瘋起來,天知道他還要幹出什麼瘋事兒來,這個人多留一天,都是禍害!”

    武則天早已恨不得馬上處死薛懷義,可是哪怕這事已盡人皆知,只是出於掩耳盜鈴的心理,她也不想現在動手,證實那傳言是真。

    太平公主眼珠一轉,道:“女兒倒是有個主意,可以剷除此人。”

    武則天知道因為讓馮小寶入薛氏家譜、改名薛懷義一事,整個薛家都很厭惡馮小寶,而女兒本是薛家兒媳,對這驕橫跋扈的薛懷義也素來厭憎,只是以前礙著自己,不敢有所表示罷了,所以對她慫恿自己處死馮小寶的用心絲毫不疑,問聽此言,驚喜地道:“你有主意?快說給為娘聽聽!”

    太平公主附耳對她低語幾句,武則天沉思片刻,輕輕點頭:“嗯……,此計可行,只是這善後之事……”

    太平婉媚地一笑,道:“阿母放心,女兒就按阿母方才所言,把他挫骨揚灰,人都沒了,還能有什麼痕跡?”

    武則天咬了咬牙,沉聲道:“好!那麼……這個人就交給你了,務必要做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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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18 01:16:21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七百零一章 東風誤

    雨初歇,柳梢一片嫩黃的霧,裊嬝娜娜。

    洛水碧波之上,已有畫舫往返,商船來去。

    站在天津橋頭,可以看見許多人趁著小雨初停,興緻勃勃地走動,除了生意人,更多的是要出城踏青的人,文人騷客、貴婦千金,憋悶了一冬天,就像冬眠甦醒過來的小動物,巴不得馬上去看看那綠色的世界。

    有些柳樹發芽早些,有些柳樹還在飄絮。

    柳絮似那飛在空中的雪,梨花似那凝在枝頭的雪。

    因為出門不久雨便停了,楊帆沒有披蓑衣,也沒有打傘,只是負著雙手,站在那飄雪與凝雪之間,站在洛水大堤上。

    春雨初停,河水稍有上漲,也稍顯混濁。

    船從河中過,河水拍擊著兩岸,幾隻鴨子在淺水區隨著湧動的河水左右搖擺盪漾著。

    有三兩個婦人女子在河邊浣衣。

    一個小姑娘,大約只有十二三歲,因為怕濕了鞋子,光著一雙雪白的足,湧動的河水不時撲上光滑的大石表面,漫過她的腳丫。

    還有一個少婦,正用棒槌敲擊著衣物,大概她的孩子正在哺乳期,為了哺乳經常解開領口的原因,領口有點鬆,隨著她一槌槌敲擊的動作,從堤上居高臨下,可以清楚地看見她胸口兩砣雪白的渾圓一蕩一蕩的。

    楊帆看了兩眼,發現堤上還有幾個閒人正在假意眺望水面,眼神的角度顯然是……

    楊帆啞然失笑,不願與之為伍。緩緩背轉了身去,就站在那嫩黃的柳枝下,望著橋頭方向。

    明澈的春雨剛剛歇住,楊帆就在這妍紅翠綠之間。看著那詩情畫意中的仙子姍姍走近。

    太平剛從宮裡出來,穿的是覲見天子的宮裙,所以她在衣外又繫了一條松鶴迎春的披風。

    “成了?”

    “成了!”

    兩人並肩在河堤柳下站住,轉向湧動的河水。看那千帆駛過。

    “你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明天吧!”

    “好!到時,我來幫你,一應後續安排,我會處理!”

    “嗯!這事,算不算是我幫你的忙呢?”

    “咳!我們兩個,還要分什麼彼此麼?”

    太平公主乜著他,唇紋含笑,眼波瀲灧:“是麼?真的不分彼此?”

    楊帆摸了摸鼻子,笑著改口:“好吧!算是你幫了我一個忙!”

    太平公主撇撇嘴。把頭扭到了一邊。

    楊帆的臉皮厚得緊。根本不在意:“還有一件事。要不要和我一起做?”

    “還是幫你的忙?”

    “算……是吧!不過和這次的事情一樣,你也會占便宜!”

    “這一次我占了什麼便宜?”

    “你幫皇帝解決了一個大麻煩,皇帝會更寵愛你呀。”

    “算了吧。人家才不希罕!”

    楊帆嘆了口氣,道:“那算了。我找婉兒幫忙,這事,她也能行!”

    太平公主馬上道:“好!我跟你一起做,什麼事?”

    楊帆微笑道:“和我聯手設計一個人!”

    “誰?”

    “來俊臣!”

    ※※※※※※※※※※※※※※※※※※※※※※※※

     來俊臣舉起杯,臉上帶著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六郎客氣了,該當來某敬六郎才是!”

    張昌宗笑吟吟地舉杯就唇,淺淺地抿了一口,來俊臣見狀,也只抿了一口酒,便放下了酒杯。

    張昌宗見狀,眉頭微微一皺,可惜來俊臣沒看見,他已轉頭去看那領頭的舞孃,

    紅氈毯上,那領舞的舞孃正輕挪蓮步,慢扭細腰,隨著樂聲翩躚起舞。

    這舞孃快近三旬年紀了,但是舞姿之優美,遠非那些年輕少女所能比擬,她臉上始終笑顏潤漾、鮮麗妖嬈,如三春桃李,舞姿輕盈、嬝娜曼麗,叫人意馬心猿。

    來俊臣琢磨著:“這舞孃倒是妖嬈,可惜她是楊再思府上的舞姬,宰相人家,倒是不好強索。”

    今兒是楊再思設宴,邀請張氏兄弟赴宴,另外還請了幾位當朝大臣,其實其他人都是湊數的,真正要請的人只有來俊臣一個。

    當日龍門山上,來俊臣和張同休兄弟三人起了糾葛,雖然當時來俊臣把一切緣由都算到了楊帆的身上,但是此後張氏兄弟卻不斷聽到來俊臣對他們懷恨在心、意圖報復的消息。

    張易之、張昌宗兩兄弟現在正得寵,自然不怕來俊臣,可是被這麼一個人盯上,也著實令人煩惱,他們現在正在極力發展張黨勢力,不想跟來俊臣死磕,思來想去,只有和解,於是楊再思就扮了這個和事佬。

    可惜,來俊臣只有在整人的時候才六識發達,嗅覺靈敏,他在朝中一直走孤臣路線,與朝中其他大員沒有什麼交際往來,所以一直不太瞭解官場上的這些暗規則,他只以為這是楊再思邀他飲宴,根本沒有想到更深一層的目的上去。

    張昌宗和張易之頻頻示好、敬酒的舉動,若換一個人,早就明白了對方的用意,如果接受,大家只消嘻嘻哈哈,言談歡笑之間,當初那樁不愉快,就可以化為無形了。

    可來俊臣根本不明白張氏兄弟赴宴的原因,見到曾讓他大失體面的張同休、張昌期三兄弟,他本就有些不自在,這些官員們之間那些無聊應酬他更不感興趣,於是只顧盯著那妖嬈的舞孃看。

    這等舉動看在張氏兄弟眼中,卻是一個明顯的訊號:來俊臣不接受他們的和解。

    因為張易之、張昌宗兩兄弟的受寵,張同休對所謂調解本來就不屑一顧,一見來俊臣表現淡然,根本不想接受調解。心中更是暗暗有氣,雖然張昌宗再三向他遞眼色,他也不想向來俊臣敬酒,反而舉杯向楊再思謝酒。

    楊再思笑飲了一杯。張同休笑道:“我觀楊內史個子不高,臉扁頭圓,眼睛狹長,顴骨較高。很像高句麗人,楊內史祖籍北方麼?”

    楊再思捋鬚笑道:“僕本鄭州原武人氏,並非北人。”

    他見來俊臣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舞孃看,似乎有意冷落張氏兄弟,自己這和事佬得活躍活躍氣氛才行,便道:“僕雖非北人,不過倒是會跳高句麗人的舞蹈!”

    張同休有意晾著來俊臣,聞言欣然道:“哦?那我們倒要見識見識了。”

    楊再思趁著酒興站起身來,解了紫袍。反著繫在胸前。又叫人剪了些紙條夾在自己的帽沿上。扮出一副高句麗人的模樣跳起了舞蹈。主人趁興舞蹈,那群舞孃便斂衣退了下去,給他讓出了地方。

    楊再思的長相確像高句麗人。再聳肩抖手,大跳高句麗舞。憨態可掬,逗得滿堂賓客大笑。來俊臣見那舞孃退下,注意力也收了回來,見楊再思跳得可笑,也不禁露出了笑容,楊再思見氣氛轉好,心中喜悅,舞興更高,乾脆舞到張昌宗面前,做出向他邀舞的姿勢。

    達官貴人酒席宴上趁興歌舞在當時是風氣使然,很正常,李世民就常常拉著大臣跳踏歌舞。張昌宗見主人家邀舞,也不推辭,笑嘻嘻地站起來,也加入了跳高句麗舞的行列。這張昌宗多才多藝,尤擅歌舞,這種舞蹈他也會跳。

    他這一跳,與楊再思高下立判,楊再思見狀,乾脆退到席後,把這場地都讓了給他。張昌宗一曲舞罷,滿堂轟然叫好,張氏一黨便有人恭維道:“六郎面似桃花,又是這般曼妙舞蹈,觀來真是賞心悅目。”

    楊再思大搖其頭:“不對不對,六郎怎麼會面似桃花呢?”

    張昌宗最喜人讚他美貌,聽了這話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沉著臉色看向楊再思。

    楊再思道:“應該是蓮花似六郎才對!”

    眾人一聽,盡皆撫掌大笑。

    來俊臣平時被人恭維慣了,酒席宴上,向來以他為主角,可是在張氏兄弟面前,他卻成了小角色,心中很不自在,一聽楊再思如此拍張氏兄弟馬屁,便暗暗撇了撇嘴,很是吃味兒。這表情又被張同休看在了眼裡。

    張昌宗歸座後,眾人笑談了一陣高句麗,話題就被引到了北方。眾人在席上本就是東拉西扯,有什麼話題都能聊上一陣子,何況這北方最近還真出了事呢。

    一名官員道:“說起這北方,聽說契丹大賀氏部落首領李盡忠、孫萬榮造反了?不知道如今情形怎樣?”

    另一名官員不屑地道:“小小契丹,意圖反我大周,無異於螳壁擋車、蜉蟻撼樹。他們造反的消息是昨天才傳回朝廷的吧?我估摸著,不等朝廷用兵,營州都督的大軍就已經把他們輾成齏粉了。”

    一名官員反駁道:“劉兄,那李盡忠、孫萬榮節制著十州契丹人馬呢,就算站在那兒不動讓咱們殺,也要累個半死,哪有那麼容易敗的?”

    被稱為劉兄的官員道:“小小契丹,蠻夷之族,兵甲不足,貧如乞丐,能有什麼作為?”

    新任天官左侍郎齊龍騰道:“孫萬榮是右玉鈐衛將軍、歸誠州刺史,永樂縣公,說起來勢力確實不小,不至於這麼貧窮吧。”

    一名官員道:“記得這是李昭德為相時為他請封的官職吧?算起來還沒多久,這麼短的時間裡,他能經營起多大的勢力?”

    馬上又有人向他解釋,契丹族的官員同中原流官大不相同,所謂朝廷敕封的官職,都是他們先已有了相應的實力才予以籠絡加封的。其實在他們獲得朝廷官職之前,已經擁有龐大勢力……

    這些解釋,來俊臣全沒聽見,他只聽見李昭德,聽見是李昭德請旨賜封的孫萬榮,馬上就覺得眼前一亮。

    來俊臣現在最恨的有兩個人,而被他排出名號來的仇人裡面,到現在還沒有實施報復的也只有這兩個人,李昭德和楊帆。

    眾人酒席宴上的一番話,讓以整人為畢生理想的來俊臣馬上發現了一個契機,一個整垮李昭德的契機:“孫萬榮造反了,而孫萬榮是李昭德保舉的官員。李昭德最少也是一個保舉不當、姑息養奸的罪名,如果他還從中獲取過什麼好處……”

    想到這裡,來俊臣心花怒放,連忙放下酒杯,向楊再思拱手道:“楊內史,各位同僚,實在對不住的很,來某突然想到還有一件重要的公事不曾處理,若是耽擱了恐有大患。對不住,實在對不住,來某要先行一步了!”

    來俊臣說著,已經站起身來,向眾人團團一揖。楊再思一怔,勸道:“來府尹,縱有公事待理,也不差這一時三刻吧,何不散了宴席再去?”

    來俊臣現在一門心思想揪李昭德的小辮子,哪有閒心跟他扯淡,連忙笑道:“公務緊急,不敢耽擱。失禮失禮,來某告辭了!”說完忙不迭轉身離去。

    楊再思身為主人不能不送,只好提起袍裾追了出去,張同休把酒杯往案上“啪”地一頓,對張易之和張昌宗冷笑道:“五郎、六郎,咱們今兒個就是多餘,拿熱臉蛋貼人家的冷屁股,很有趣嗎?”

    他把袖子一拂,氣鼓鼓地站起身便向外走去,張昌期和張昌儀氣憤憤地拉起同樣心裡窩火的張易之和張昌宗追了上去,丟下其他幾名官員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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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七百零二章 塵歸塵

    來俊臣就像嗅到了血腥味兒的一頭獵犬,追著他的獵物興沖沖離去。

    他起於微末、一上位就是大權在握,他天生就精通整人的學問,卻自始至終也不曾明白官場上的學問,所以他很遲鈍地忽視了張氏兄弟遞過來的橄欖枝,錯過了最後一次與正如日中天的張氏集團和解的機會。

    翌日一早,有內侍往白馬寺傳旨,召護國法師懷義入宮,皇帝要垂詢重建“天堂”和“明堂”事宜。薛懷義聞訊大喜,匆匆沐浴一番,刷牙淨面,拾掇妥當又往袈裟上撲了些香粉,領著弘一和弘六兩個最信任的徒弟就要進宮。

    弘一和弘六上次聽了楊帆的話,越琢磨越是那麼回事兒,兩個人回到薛懷義身邊便苦勸不止,奈何薛懷義根本不聽。對楊帆,薛懷義其實心底裡是有幾分敬佩的,並未把他當成徒弟看待,對弘一和弘六則不然,二人勸得急了,反遭薛懷義一頓大罵。

    二人無可奈何,就此不再相勸,只是把這事情私下裡和師兄弟們又商量了一番。師兄弟們有的信了,有的不信,有那信了他們的話的,早早取了這些年隨在薛懷義身邊撈到的錢財先溜走了。

    說是溜走,其實也沒走太遠,只是搬離原址,另租住處,觀望風色,以防萬一。他們只是些潑皮混混而已,真要出了事隨時可以溜走,不虞朝廷會為了搜捕他們而大動干戈。只要第一時間不被捕,就能逃得走。

    有那根本不信的,反笑弘一和弘六荒唐,不做任何逃離準備,對這樣的人。弘一和弘六也沒辦法。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自己往死路上走,誰也攔不住,冒著偌大風險把這件事告訴他們。已經盡了兄弟情份。

    今日皇帝傳旨召見薛懷義,兩兄弟馬上緊張起來,薛懷義卻是根本不信皇帝會對他不利,一見兩人那副忐忑的樣子,薛懷義登時大怒,喝道:“你們苦著臉給誰看?若是擔心。就此滾蛋,灑家不要你們服侍!”

    二人無奈,只得強作笑臉,哄著薛懷義開心。

    薛懷義餘怒未息,悻悻然地向外走去,弘一和弘六對視一眼。苦笑著追了上去。

    他們倒是忠心,既沒能力勸阻薛懷義,也沒能力救他於危難,乾脆便舍了這一條命陪他,這種作法看似愚不可及,在他們自己看來,卻是盡了本份。

    薛懷義一直就有宮中通行的魚符。雖說近一年多來往宮廷裡去的次數越來越少,但是宮門禁衛還是認得他,驗過魚符,禁軍侍衛們便畢恭畢敬地把他們讓進宮裡。

    今兒沒有朝會,宮裡冷清了許多,薛懷義大搖大擺地穿過前殿建築群,便進入了後苑。到了後苑,人就更少了,弘一和弘六本就心懷忐忑,這時更是疑神疑鬼。大有草木皆兵之感,路上偶遇一些宮娥太監躬身讓路,他們都要提心吊膽,似乎下一刻那些宮娥太監就會化身大內高手。

    薛懷義把他二人的表現都看在眼裡,心裡又好笑又好氣。只是此刻已經進了宮,被武則天冷落那麼久之後,他也不敢再像以前那麼肆無忌憚,在這裡教訓徒弟是萬萬不成的,只好佯作未見。

    武則天不上朝時,不在武成殿就在麗春台,而要去這兩處宮室,都必須經過瑤光殿。

    瑤光殿前,此時已鮮花盛開,殿前植得都是早春花卉,奼紫嫣紅,開得鮮妍。

    薛懷義大步行至瑤光殿前,前方花叢中突然閃出一人。

    薛懷義定睛一看,認得是太平公主,不由微微遲疑了一下。換作他當初得寵時,此時自可大步上前,不但不用向這公主行禮,公主還得主動稱他一聲“薛師”,今非昔比,薛懷義雖竭力維持面上風光,骨子裡的傲氣卻早就沒了。

    他遲疑了一下,便想上前見禮,太平公主腆著已明顯隆起的肚皮,向他微微一笑:“薛師,久違了!”

    隨著太平公主這句話,八個胖大的婦人突然從前後左右各個角度閃出花叢,將他們圍在中央。薛懷義一見太平公主主動向他打招呼,心中大為喜悅,本已露出滿臉笑容,一見這副架勢,笑容登時僵在臉上:“公主殿下,你這是何意?”

    太平公主笑容一冷,寒聲答道:“馮小寶,你做過什麼,自家清楚,如今,事發了!”

    薛懷義大吃一驚,急退兩步,拉開架勢,驚怒地道:“太平,你想幹什麼?我……我要見皇帝!”

    太平公主冷笑一聲,道:“本宮正是奉了聖諭拿你!來啊!把馮小寶給我拿下!”

    方才太平公主陡一變色,薛懷義就已知道情形不妙。如果武則天不點頭,天下間沒人敢動他,更何況這裡還是大內,太平公主敢在這裡發難,無疑是武則天的意思。可他還是問出了這句話,或許在他心底還抱著最後一絲幻想,但這最後一絲幻想,也被太平公主無情地破滅了。

    八個女相撲手就像八座肉山,四下一圍,風雨不透。

    她們邁著整齊的步伐一步步逼近,每踏一步,大地都為之一顫。

    “師父,快走!”

    弘一大叫一聲,向一個胖大的婦人猛衝過去,那胖大婦人獰笑一聲,一把揪住弘一的腰帶,把他像一個破娃娃似的舉了起來,順手在他頸上一切,弘一整個身子一軟,再也沒了聲息。

    “大師兄!”

    弘六一聲悲慘的嚎叫,也向他當面之敵衝去,雖然他和對方的體形比起來,就像雄鷹面前站著一支小小的鵪鶉,仍舊毫不畏懼。

    那胖大婆娘絲毫不給他面子,順手一撥,五指張開,大手在他胸前一撐,弘六就以比他撲上去時還快的速度彈了回來,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

    弘六頭昏腦脹地爬起來,原地轉了兩圈,剛剛站定身子,就見一張比盧舍那大佛還要圓潤胖大的臉近在咫尺地衝著他笑,那張大臉笑了兩聲,猛地往前一探,“砰”地一聲,兩人額頭一碰,弘六便兩眼發直地再度跌倒,人事不省了,隨即他的嘴裡就被塞了一團麻布,被人五花大綁起來。

    薛懷義的身子是很強健的,但是並不擅長技擊之術,他跑江湖賣假藥時表演的那些把式功夫,都是沒有實有價值的花拳繡腿,外行人瞧著熱鬧而已。這八個胖大的女相撲手,他一個都打不過,更何況是八個人,八雙肉掌重如山嶽,薛懷義毫無還手之力,片刻功夫就被八個女相撲手打得不省人事。

    片刻之後,薛懷義師徒三人不見了,原地多出了三條麻袋。與此同時,太平公主身後一丈遠處出現了一個身著戎裝的將軍。將軍按劍而立,面帶微笑:“公主好手段,看來本王暗埋的伏兵純屬多餘了。”

    這人是建昌郡王武攸寧,太平公主的丈夫武攸暨的親兄長,太平雖把此事一手包攬下來,可武則天擔心女兒力有不逮,還是安排了武攸寧率兵策應,以防萬一。如今太平得手,不用殺的那麼難看,武攸寧也放下心來。

    太平公主頭也不回地道:“本宮這就依計行事,請建昌王回覆陛下,一切順利!”

    武攸寧輕輕頷首,應了聲是,太平公主一聲令下,三個胖大婆娘一人拎起一個麻袋,輕若無物地隨她行去,武攸寧一擺手,也率領暗中策應的禁軍返身離去。

    長樂門外,早有十幾名騎士候在那裡,中間停著兩輛馬車,三個麻袋被提上車去,太平公主登上前一輛車,車隊立即離去。他們沒有走端門,而是從右掖門出去,沿著前方長長的垂柳堤道折向天津橋,一路急赴白馬寺。

    白馬寺中,三山和尚等幾名白馬寺的真正高僧早已披著袈裟肅然立在右側角門裏邊,門開著,內外一片寧靜,香客遊人早被弟子們隔絶於外,絶不允許一人靠近。

    他們已經等了很久,但是沒有一個人動上一步,彷彿石雕一般,陽光漸漸從他們的頭頂移動了他們的肩頭,這時遠處突有十餘騎快馬擁著兩輛馬車趕來,片刻不停,直趨寺內。

    三山和尚一擺手,兩個僧值立即撲上去,在最後一名騎士剛剛衝進寺院的剎那,便關攏了廟門,前方知客僧引路,引著那兩輛馬車直奔後院的火化房,三山和尚與幾位老僧也急步跟了過去。

    火化房中,幾個負責火化的僧人早就準備妥當,炭火燒得旺旺的,上面壓了厚厚的一層炭悶著火,火化房中悶熱無比,幾個健壯的僧人汗透重衣,但臉色卻無比冷峻。

    兩輛車子在火化房前停下,太平公主掀起車簾,但並未下車,後面那輛車上,幾個胖大婦人提著三隻麻袋,快步進入火化房。

    灶門兒已經大開,火化坑砌得很高很寬,一見三個胖大婦人提進三個麻袋,幾個火化僧立即用長長的鐵鉤子把爐火捅得旺旺的。

    三個胖大婦人沒有片刻猶豫,三隻麻袋直接扔進了火化坑,兩旁六個火化僧立即關上灶門,拉起風箱上的木環,向火化灶裡“呼呼”地鼓起風來,火苗子登時從火化灶的鐵門縫隙裡鑽了出來。

    火化灶裡忽地傳出幾聲淒厲的慘叫,火化僧們充耳不聞,用足了全身氣力,拚命地鼓風。三山等一眾和尚立在火化房外,聽到那隱約的慘叫聲時,眾僧不禁雙手合什,黯然誦唸:“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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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七百零三章 算計

    洛水拍擊著兩岸,一艘艘商船不斷往來,河水的湧動永無止歇,於是順波而下的那條平底沙船就像鳧水的鴨子似的,也隨著水浪不時的蕩漾。

    楊帆看到了昨日河邊浣衣的少女和少婦,她們還在浣衣,還在昨日那塊大石上,專心致志,並未向船上瞧一眼,楊帆笑了笑,收回了目光。船艙裡,薛懷義和弘一、弘六默默地坐在那兒,神色木然,一言不發。

    楊帆皺了皺眉,道:“一切都過去了,薛師這一輩子,貧窮過、落魄過、也威風過、霸道過,時至今日,難道還看不開麼?”

    薛懷義黯然一笑,低低地道:“如今,我算是活過,也死過,還有什麼看不開的?我只是……”

    他的面孔扭曲了一下,低聲道:“我只是沒有想到……她真的想殺我!真的想殺我!”

    楊帆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弘六忍不住道:“師父,我早就說過,她連親生兒女都狠心殺,豈會真的在乎你?你……”

    楊帆向他遞了個眼色,弘六閉上了嘴巴。

    楊帆從身旁拿起一個包袱,遞到薛懷義懷裡:“這是你們的衣服,還有為你們辦好的‘過所’,此去路線,‘過所’上都有詳細的記載。從此刻起,懷義和尚已死,你還是姓馮,若是願意,你還可以叫馮小寶。”

    楊帆笑了笑,又道:“這是令尊和令堂為你起的名字,我想……這個名字,或許不如皇帝送你的‘薛懷義’更榮耀。但是……你會更喜歡。”

    薛懷義目光瑩然,輕輕撫摸著膝上的包袱,半晌才抬起頭問道:“用來代替我們的那三個麻袋,裡面裝的是什麼?”

    楊帆道:“我從北市。買回來三頭豬!”

    薛懷義沉默片刻,忽然大笑起來,笑著笑著,那忍了很久的淚。終於撲簌簌地落下來。他不用再怕人看見他掉淚了,也不用怕人看見他軟弱,從現在起,他是馮小寶,他是他自己了!

    楊帆鑽出船艙,站定身子,船老大馬上湊到了他的面前。楊帆吩咐道:“把他們轉移到下南洋的大船上,再一路護送出去。路上注意安全,我的那封信要小心收好。家師是那方國主。見了信。彼國人便不會難為你們的!”

    船老大重重地點了點頭,道:“宗主放心!”

    此時,船已靠岸。楊帆舉步登岸,一步步走上柳堤。船又蕩向河心,升起船帆,向遠處駛去。

    楊帆站在堤上,注目良久,才從任威手中接過馬繮,翻身上馬,反向馳去……

    ※※※※※※※※※※※※※※※※※※※※※※※※※※※※※

     白馬寺後院內,火化房上的大煙囪冒出的滾滾濃煙已經漸漸稀薄。

    太平公主吁了口氣,對三山和尚道:“懷義大師今日晨起,即坐化於禪房。從今日起,三山大師復為白馬寺方丈。”

    三山和尚高宣一聲佛號,又上前一步,捻著佛珠,低聲道:“薛懷義暴卒,恐惹人非議。貧僧以為,可令弟子暗中對外宣揚,他是飲酒過度,暴卒而亡,不知殿下以為如何?”

    太平公主淡淡地道:“此事勿須讓本宮知曉。你覺得合適便去做!”

    三山和尚雙手合什,再度宣了一聲佛號。

    太平公主的車駕仍自角門出去,片刻功夫就遠離了白馬寺。此時,白馬寺的正門處,洛陽尉唐縱已經領著大批巡差衙役,拎著鐵鏈枷鎖,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白馬寺眾潑皮和尚坑蒙拐騙、打架鬥毆、乃至凌辱官員,洛陽府中關於他們的狀子早就堆積如山,如今終於到了算總賬的時候。

    薛懷義和河內老尼一樣,也有許多徒弟,不過大多都是潑皮引薦潑皮,拜到他門下狐假虎威的,平素跟在他身邊的,也不過就是當年和他一塊在坊間廝混的那十幾個人。

    這些人中又有一半聽了弘一和弘六的話,為避風頭這幾天沒到廟裡來,剩下那些不信邪的都被唐縱一股腦兒捉了去,烏煙瘴氣十年之久的白馬寺終於得了清靜,三山和尚回到易主十年之久的方丈禪房,老淚縱橫。

    一濁和尚聽了弘一和弘六的話之後,這幾天也很機警,尤其是今日薛懷義奉旨入宮,他馬上就躲了出去,恰好避開了洛陽府的搜捕。等那洛陽府官差押著一幫人亂烘烘地離開,一濁才又潛回白馬寺,到那後院碑林之中,挖出了他的東西。

    這裏邊,有他記述的一些東西,有這些年攢下來的一些金銀財帛,還有他當年被剝下來的那身道袍。道袍掘出來一看,早就腐爛不堪了。昔日的弘首觀觀主,撫著他那身破破爛爛的道袍,也是潸然淚下。

    唐縱押了那些人回衙,先把那些潑皮收監,便去來俊臣的籤押房覆命,到了門口見四個佩刀的巡檢守在那裡,唐縱道:“府尹可在?白馬寺一班潑皮已經抓了回來,本官特來向府尹覆命!”

    一個班頭兒客氣地道:“府尹正在親自問一樁案子,縣尉且先回去,小的們替您稟報便是。”

    籤押房裡,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垂首站在案前,四名巡檢按刀而立。

    來俊臣站在書案後面,懷中抱著一個嬰兒,仔細端詳著,笑眯眯地道:“蕭老頭兒,這就是你的長孫吧?聽說你三個兒子,現在就這麼一個大孫子?呵呵呵,孩子很可愛啊!長得還真像你。”

    蕭老漢哀求道:“孩子無辜,還求府尹開恩!”

    來俊臣撇了撇嘴,道:“孩子當然是無辜的,本府又怎麼會對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下手呢?不過,你要是再不張嘴,你們一家老小就得關押起來。待本府查明真相,才放你們出去。”

    來俊臣輕輕拍著孩子,笑吟吟地道:“大牢裡可不太舒服,尤其是經過一個冬天。天氣剛剛回暖,那股子味兒,呵呵,孩子這麼小。還嬌嫩得很,萬一有個災啊病的,那可是你這個當爺爺的害的。”

    來俊臣扭頭問旁邊一個書吏:“昨兒獄裡又有幾個嫌犯染了重病死掉來著?”

    蕭老漢額頭汗水涔涔,突地雙膝一軟,跪在地上,老淚縱橫地道:“我招,小老兒招了,只求府尹放過我的孫兒!”

    來俊臣笑容可掬地道:“你放心!只要你乖乖招供,本府是不會難為你的!”

    來俊臣說著。慢慢踱過去。把孩子交到他手上。蕭老漢趕緊接過孩子,緊緊抱在懷裡,艱難地道:“李相公……確是受過孫萬榮的厚禮!”

    來俊臣大喜。急忙向那書吏使個眼色,叫他速速記錄口供。自己轉身繞回案後坐下,語氣愈發地親切:“不要急,慢慢說!孫萬榮是什麼時候給李昭德送的禮,都送了什麼禮,求李昭德辦的什麼事兒,說清楚,你就可以帶你的寶貝孫兒回家了,哈哈哈……”

    蕭老漢無可奈何,只得一五一十地供述起來。

    原來,這蕭老漢本是李昭德的相府管事。李昭德被貶嶺南的時候,遣散家人,這蕭老漢也就回了家。結果李昭德還沒走多遠,因為朝中官員借彈劾李昭德插手南疆選官一事的機會,漸漸禍水東引,試圖以武三思為突破口,把武氏家族也牽扯其中。

    武則天及時識破了這個陰謀,所以赦免了李昭德的大罪,只貶為監察御史,讓他留在京師,就此結束了對此案的繼續問責。

    李昭德雖然回了京師,但是已非宰相,家裡也用不著那麼多僕傭,所以只召回部分人使喚,蕭老漢因為年紀已經大了,不在召回之列。

    如今來俊臣想要對付李昭德,就找到了蕭老漢,作為宰相府的大管事,如果有人送禮、交際,這種事是瞞不過他的。

    蕭老漢對李昭德倒是忠心,可是來俊臣以他的孫子相威脅,這小孫兒就是他的心頭肉,叫他舍了自己的性命都要保全的,被逼無奈,只得一一招供。

    說起這孫萬榮,乃是契丹大賀氏的一位部落首領。

    他的祖父孫敖曹當年歸降大隋,被任命為金紫光祿大夫。等唐朝時候,孫敖曹又歸順大唐,被李淵將其部落安置在營州(治所在龍城,今遼寧朝陽)附近,並授雲麾將軍,行遼州(治所在遼東城,今遼寧遼陽)總管。

    自此以後,孫氏家族便在那裡安了家。

    唐高宗李治的時候,松漠都督、契丹族大酋長窟哥身故,繼任都阿卜固率諸部與奚族聯手造反,被李治派兵打敗,生擒阿卜固。這一來,契丹一族就沒有大首領了,從此由最強大的幾個大部落首領共同治理契丹。

    擔任契丹大賀氏首領的孫萬榮曾經作為質子在長安待過很長一段時間,他成為部落首領後也一直努力保持同朝廷的親密關係,漸漸在各大部落中脫穎而出,掌握了最大的實力,成為事實上的領袖。

    但是沒有中央政府的承認,他想發號施令就名不正言不順,於是孫萬榮備了一份厚禮進京活動,找的就是當時在武則天面前說一不二的李昭德。

    一番經營下來,李昭德替他進言,請武則天封他為右玉鈐衛將軍、歸誠州刺史、永樂縣公,正三品的大官。這一來,不管是從實力上還是名份上,他都有了統轄契丹諸部的資格。

    可是現在,孫萬榮反了。

    雖然孫萬榮約束諸部,主要是靠他自己的實力;雖然李昭德請朝廷賜封給他的官職和爵位,是鑒於他當時已經擁有的實力,對其實行的覊縻之策,但是不管如何,孫萬榮反了。孫萬榮反了,李昭德就難逃縱匪為患之責!

    來俊臣拿到蕭老漢的口供,不由得意大笑。那書吏看著蕭老漢抱著孫兒匆匆出去,湊到來俊臣面前,謅媚地道:“府尹只要把這份口供送到御前,那又是一份大功勞,必得皇帝賞識!”

    來俊臣的笑聲戛然而止,想了一想,搖搖頭,狡黠地道:“不不不!本府與李昭德素有仇怨,本府出面,不妥,甚是不妥。”

    他略一沉吟,說道:“衛遂忠!他是御史,讓他出面彈劾最為合適!”

    說到這裡,來俊臣才突然反應過來,奇怪地道:“衛遂忠這小子最近在忙什麼呢?有些日子沒見他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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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七百零四章 情陷溫柔

    衛遂忠此刻正在溫柔鄉里。

    這個溫柔鄉,是真正的溫柔鄉,因為這家青樓的名字就叫“溫柔鄉”。

    自從得到楊帆的吩咐,“溫柔鄉”的大掌櫃“眾香主人”柳清淺便把衛遂忠的相好蘇九娘從“平康居”買了過來。

    蘇九娘在“平康居”並不是紅牌,柳大掌櫃的在整個溫柔坊又是最有面子的人,所以蘇九娘很容易就從“平康居”跳槽到“溫柔鄉”了。

    蘇九娘不是很美,但是膚色特別白皙。

    鼻梁上有幾點淺淺的雀斑,但是圓圓的臉蛋非常甜美。

    她是一個很有味道的女人,耐得住品味。二十五六的年紀,比少女多了份成熟,比熟婦多了份活力,舉手投足間很有一種端莊嫵媚的味道。如果不是她置身於青樓之中,光看她的貌相和氣質,沒有人會把她和煙花女聯繫起來。

    衛遂忠其實一直想為她贖身,只不過他以前一直是來俊臣手下的小嘍囉,再加上好酒貪杯、好嫖好賭,沒攢下什麼錢。後來好不容易陞官了,來俊臣卻倒了,而御史台則陷入層層危機之中,他一直也沒機會撈錢。

    九娘是他有一次逛窯子的時候認識的,從那以後,他就認準了九娘,每次來溫柔坊都是到九娘那裡。有時候未必要在她那兒過夜,就是去她那兒坐坐,聊聊天、說說話,他也開心。

    衛遂忠少年的時候,有個本家哥哥,娶過一房嫂子,長相就和這位蘇九娘相仿。衛遂忠母親過世早,這位嫂子很疼他。給他裁衣、幫他做飯,在那個吊兒郎當的父親照料下,本來饑一頓飽一頓、穿得也破破爛爛的衛遂忠才過了幾天好日子。

    後來家鄉發大火,洪水過處,村子全淹了。就逃出衛遂忠一個,他在遠處的山坡上,跪向村子的方向,對著滔滔洪水號淘大哭。他不哭他爹,哭的就是他嫂子,大概從那時候,他心裡就隱隱約約地有了一個人。

    衛遂忠對九娘很好。同其他的客人不一樣,從來沒有侮辱和褻玩的意思,他原本是個潑皮,做了官之後,為人處事依舊是個潑皮,唯獨在九娘面前。他總是扮出一份高貴的氣質。他平時就喜歡到九娘這兒來,自打醉闖來府,氣死王夫人之後,他來這裡的次數就更多了。

    尤其是最近,不知怎麼的,王夫人的死因真相在坊間沸沸揚揚地傳播起來,衛遂忠提心吊膽地捱了一陣。未見來俊臣有整治他的意思,本來剛剛寬了心思,這一下又開始害怕了,於是連家也不回,天天留連在九娘這裡。

    今天他又喝多了,九娘嬌小的身子,費足了力氣,才把他攙到榻上。

    “別走……”

    衛遂忠含糊地說著,抓住了九娘的手。

    九娘又好氣又好笑,薄嗔道:“奴家去給你倒碗醒酒湯!”

    “不喝。就要你陪我!”

    衛遂忠大著舌頭說罷,側了身子,把她的手掌貼著臉頰枕住。

    蘇九娘輕輕嘆了口氣,理了理他額邊的亂髮,幽幽地道:“郎君平素在奴面前。很少喝得酩酊大醉,近來卻……,郎君有心事吧?”

    衛遂忠閉著眼睛,含糊地道:“我能有什麼心事,盡瞎猜。”

    蘇九娘輕輕地道:“郎君就不要騙我了,來俊臣家的事兒,奴……也聽說了。”

    衛遂忠霍地張開了眼睛,緊張地坐起來:“什麼?你聽說了什麼?”

    這一坐起,一陣天旋地轉,他忍不住又躺下去,抱著頭呻吟了一聲。

    蘇九娘換了個位置,坐到他頭邊,輕輕為他按摩起頭來:“郎君,這事在坊間都傳開了,天下間有點大事小情,院子裡是知道的最快的,奴家怎麼可能不知道?唉!那來俊臣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這一次郎君闖了大禍,也難怪……”

    衛遂忠被她按摩著頭,本來很是舒服,聽到這句話又緊張起來,一把捉住她的手,張開眼道:“你也覺得,他……肯定會報復於我?”

    蘇九娘道:“甚麼可能,這是必然的。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此不共戴天之仇啊!雖說來俊臣的夫人是擄自別人,他未必放在心上,可那畢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一個妾。就算他不在乎這個妻,可他在乎天下人的看法呀。

    人家若說,來俊臣的妻子受人羞辱而死,來俊臣卻拿那人沒有辦法,你想以那來俊臣的威風霸道,他能容忍麼?”

    衛遂忠不安地坐起來,強忍著心中作嘔的感覺,道:“不會的,迄今為止,他……他始終不曾把我怎麼樣。”

    蘇九娘道:“傻郎君,他剛從同州回來,昔日黨羽盡被剪除,還用得著郎君,自然能忍你一時,待他重新蒐羅黨羽,不再需要你的時候……”

    衛遂忠的臉色一白。

    蘇九娘道:“郎君,來俊臣的為人你也清楚,如果他什麼時候想對你下手,那就悔之晚矣。郎君是萬萬鬥不過他的,莫不如……早早避之為吉。”

    衛遂忠茫然道:“避……,能避去哪裡?”

    蘇九娘咬了咬牙,突然道:“郎君等等!”

    她轉身去到梳妝台旁,打開底下小門兒,先搬出一些婦道人家用的東西,最後從裏邊摸出一個小小包裹,回到榻邊打開。

    衛遂忠一見裏邊都是金釵銀飾、珍珠貓眼等大小首飾,不由吃驚道:“這是甚麼?”

    蘇九娘幽幽地道:“這是奴家多年來攢下來的一點私房,雖然不多,也能變賣些錢財,如今……奴把它贈與郎君……”

    衛遂忠愕然道:“贈予我?”

    蘇九娘神色突轉淒然,花容慘淡地道:“郎君對奴家的一片心意,奴家何嘗不明白?奴本盼著,有朝一日,洗盡鉛華。棄賤從良,從此侍奉郎君,為郎君生兒育女,如今……如今奴不敢多存奢望,唯求郎君平安……”

    蘇九娘說著。兩行珠淚便撲簌簌地滾落下來,哽咽道:“郎君,聽奴良言相勸,早些……早些逃生去吧,若等到來俊臣發難,郎君……悔之晚矣!”

    衛遂忠一個潑皮出身。哪見過這等場面,蘇九娘“洗盡鉛華、棄賤從良,從此侍奉郎君,為郎君生兒育女”這一番話,就像一碗迷魂蕩,已經把他灌得一個魂兒飄飄蕩蕩。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了。

    再見她把自己多年積攢的一點私房全拿出來餽贈於他,只為他的安全,衛遂忠心尖兒一顫,整顆心早就燙得熱烘烘的了:“九娘!九娘!我沒白疼你!我沒看錯了你!”

    衛遂忠一把抱緊蘇九娘,禁不住流下淚來:“我不走!我能上哪兒去?我好不容易做了官,我還想娶你做我的夫人,跟著我風風光光的。”

    蘇九娘焦灼地道:“郎君。奴雖非這院子裡的紅牌,要為奴贖身,也是一筆不菲的花銷,郎君上哪裡籌措這筆錢去?來俊臣滿朝為敵,郎君為他做事,在官場上本就人緣欠佳,現在又得罪了來俊臣,你再不走,只怕天下之大,都沒有你的存身之地了!”

    蘇九娘越是這麼說。衛遂忠越是把她看得如珍似寶,哪裡捨得棄了她獨自逃命。蘇九娘那句“來俊臣滿朝為敵”聽在耳中,衛遂忠心中鏗地一亮,登時開了一竅似的透亮起來。

    蘇九娘見他跪坐在榻上,忽然變得泥雕木塑一般。不禁關切地問道:“郎君,你怎麼了?”

    衛遂忠的臉色有些猙獰起來:“我衛遂忠也不是好欺負的,誰想讓我死,我就讓誰死!”

    蘇九娘惶恐地道:“郎君,你怎麼了?”

    衛遂忠換了一副溫柔語氣,道:“九娘,我沒事,你放心吧。去給我端碗醒酒湯來,我要醒醒酒。”

    “嗯!”

    蘇九娘答應一聲,轉身朝外走去。

    長廊盡頭,柳清淺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拿著些魚食,投放到池水中,看著那一條條金鯉擁擠雀躍著搶食。

    蘇九娘姍姍地走到他的身邊,停住腳步,微微福禮,道:“柳爺!”

    柳清淺揚手灑下一把魚食,淡淡地道:“怎麼樣了?”

    蘇九娘道:“他已有意反抗來俊臣了,只是……我看他還沒有想好該怎麼著手。”

    柳清淺道:“你繼續鞏固他的念頭,確保他不是一時心血來潮。該怎麼著手,時機到時我自會幫他!”

    蘇九娘應道:“是!”

    她答應了,卻猶豫著站在那兒不曾離去。

    柳清淺沒有回頭,只道:“放心吧,只要他乖乖按我的主意辦,我會保全他,也會成全你!”

    蘇九娘這才露出一副由衷的歡喜,福禮道:“多謝柳爺成全!”

    柳清淺揚手擲出最後一把魚食,拍了拍手掌,背負雙手,揚長而去。

    楊帆迎娶阿奴過門的日子只剩三天了,這一次成親,楊帆並沒想大操大辦,反正他就算還在吏部任上,這婚禮也不可能像小蠻過門時那麼風光,不會有天子賜婚,也不會有王爺、公主和護國法師赴宴慶賀。

    更何況他如今只是個沒什麼實權的小小湯監,還被人無限期地停職在家,趨炎附勢之輩是絶不可能來了。不過,沒有這些因素影響,只邀親朋好友參加,倒是可以把這個婚禮辦得更溫馨、更熱鬧。

    楊帆賦閒在家,正好親自操持婚禮,這一天下午,他在書房剛和幾個管事敲定婚宴的一些細節,把他們打發出去,還沒喘口氣兒,任威便把兩份密報送了進來:一喜,一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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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3 19:58:35
第二十卷 風波惡 第七百零五章 緣份天注定

    任威送來的消息一喜一憂。

    那一喜是衛遂忠終於動了心思。

    楊帆授意他的人把王夫人自縊的真相傳播開來,並製造各種流言,對衛遂忠不斷施加心理壓力。再利用衛遂忠對蘇九娘的信任,通過為蘇九娘贖身、成全她和衛遂忠,並贈給他們一筆足以安穩度過下半生的錢財為條件,讓蘇九娘說服衛遂忠,如今終見成效了。

    外有更得皇帝寵信的張氏兄弟算計,內有知道他一切腌臢事的衛遂忠反水,兩相一湊,楊帆就不信扳不倒來俊臣。可那一喜之下,還有一憂,那一憂就是……貌似李昭德又要倒霉了。

    這條消息還不算太詳盡,是新任洛陽府錄事參軍事李鏡送來的。

    李鏡通過河內老尼、什方道人和胡人摩勒的三神棍事件,向來俊臣提供了大批托庇於三神棍羽翼之下,逃漏稅賦、公為私用的人員名單,不但藉著來俊臣之手,剪除了姜公子在洛陽的最後一支力量,而且得到了來俊臣的信任。

    正因如此,李鏡才提前獲悉了來俊臣目下的打算,只是詳細內容李鏡還沒有打聽到,畢意這事來俊臣用不上他,不會對他交待太細,若是刻意打聽,會引起來俊臣疑心。從現在獲悉的情報看,只知道來俊臣要對付李昭德,而理由則是他保舉的契丹首領孫萬榮反了。

    朝廷制度一直就有連坐株連之制,雖說沒有秦國時候那麼嚴厲,但是一個官員保舉推薦的官員犯罪,他是有連帶責任的。這也是五品以上官員都有舉薦權,但是官員們並不敢隨意舉薦的原因。

    如今孫萬榮反了,就算來俊臣不去刻意找李昭德的麻煩。他也該承擔責任的。不過,他已經倒了大霉,大多數官員不會做那趕盡殺絶之事,那會影響自己在官場中的形象。而且,李昭德的保薦還有特殊原因----孫萬榮是番官。

    契丹諸部落依附於朝廷,朝廷對他們施行的本就是覊縻之策,哪個部落實力強大,朝廷就給哪個部落的首領更高一些的官職,從而籠絡他們不生是非。這是大唐建國以來一直的國策。

    李昭德是宰相,這種事當然要由他衡量之後向皇帝諫議。這本就是李昭德在宰相任上該做的事,只不過……他收了禮,這事就說不清了:你之所以推薦孫萬榮,究竟是出於穩定邊疆的考慮。還是一己私心?

    李昭德收受的禮物,包括一條海龍皮的裘袍,一斛珍珠、一匣人參,還有四匹寶馬,說起來以他宰相的身份,這份禮物也不算十分貴重。

    李昭德在宰相任上時,已經成了匡複李唐的大障礙。如今只是一個監察御史,已經與人無害,楊帆難免生起些惻隱之心。

    楊帆思量一番,吩咐道:“想辦法把這個消息透露給李昭德知道。讓他早作防備吧!衛遂忠那邊,還要加緊籠絡,防止他有所反覆。等他心意確定,我們這邊就開始整個計劃。剷除來俊臣!”

    任威答應一聲,快步走了出去。楊帆剛把那兩份密報銷毀。三姐兒便在書房外脆聲喚道:“阿郎,郭使君與夫人接阿奴姑娘來了!”

    楊帆一聽,連忙整理一下袍帶,吩咐道:“速速打開中門,我要親往迎接!”

    郭敬之要從渭州任上調到別處,特來回京述職,正趕上過節,就在京中多留了些時日。此時,郭敬之的老母已經去世,郭敬之不用再把妻子留在家鄉侍奉老母,所以全家都要跟他同去上任。夫人固然要隨行,因為他那兄弟天生有些憨氣,獨自留在老家掌不了門戶,也一起帶了來,如今正好作為娘家人。

    因為郭敬之把夫人也帶了來,楊帆忙使人把小蠻找來,夫婦二人聯袂相迎。中門大開,楊帆夫婦一路前行,剛剛迎到門口,就聽一聲大叫:“俺家表妹呢,咋還不來見我,我去找她!”

    楊帆一腳邁出門檻,恰見一條威風凜凜的大漢迎面走來,後邊又有人喊:“二郎不可,給我站住!”

    楊帆一瞧這人,壯得如一頭牯牛一般,粗眉大眼,五官端正,倒端地是一條大漢,只是憨態十足,少了份機靈沉穩,楊帆心中一動,暗想:“莫非這就是阿奴說過的那位郭家二郎郭少凡?”

    楊帆笑吟吟地拱手道:“可是郭家二郎當面?”

    那大漢一愣,上下看看他,納罕地撓著後腦勺道:“你是誰,你咋認識我呢?”

    這時站在階下的郭敬之夫婦快步走了上來,郭敬之打個哈哈道:“想必這位就是二郎了?哈哈,有勞楊家娘子一併出迎,慚愧慚愧。”

    郭少凡繼續撓後腦勺,更加納罕:“大哥,你咋還不認識我了呢,還想必啥呀,我就是二郎!”

    郭夫人向若蘭啼笑皆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嬌斥道:“一邊呆著去!”

    郭少凡把嘴一撅,小聲地道:“當著我大哥還這麼凶我,母老虎!”

    這時,楊帆正在打量郭敬之,只見這位刺史大人身高九尺,紫面長髯,方面大耳,盡顯福態。身材魁偉、體魄健壯,若是把那豹眼換了丹鳳眼,頭上再扎一頂綠頭巾,手裡提一口偃月刀,倒蠻像漢壽亭侯關羽的。

    楊帆心道:“這就是郭刺史?不愧是大漢阿陵侯的後嗣,當真威風凜凜,好一條大漢!”

    郭敬之也在打量他,楊帆只著一身常服,月白色綉竹紋的一襲長袍,頭上用玉冠髻挽著如漆的頭髮,齊眉勒一條青玉色的抹額,身材頎長如玉樹臨風,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那雙眼睛清澈如水。

    郭敬之見他如此人品,也是暗自折服,心道:“這就是顯宗新任宗主了,人品風度絲毫不遜於盧賓宓,比起盧賓宓那拒人千里的冷傲,更加叫人喜歡親近些。”

    二人各自想著。手下卻不怠慢,楊帆先施一禮,含笑道:“使君、夫人,楊某與拙荊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在他們互相打量的時候,向若蘭也在一旁瞧著,先看小蠻,瞧她容顏嬌媚、體態妖嬈,姿色不遜於義妹阿奴。不由暗暗點頭。

    小蠻看她大袖襦衣,玉色羅裙,秀項頎長,五官精緻,一如那細頸瓶兒中的蘭花般迷人,舉手投足。端莊優雅,也不由得暗暗折服:“不愧是世家之女,豪門貴婦,這般氣質,當真不俗。”

    向若蘭再瞧楊帆,看他人品相貌,心中歡喜:“難怪義妹對他痴心一片。倒真是一表人才。如今又是顯宗宗主,配得上我那義妹,兩家結了親,顯宗和隱宗的關係也不至於像以前一般劍拔弩張!”

    向若蘭越想越是歡喜。笑著說道:“你我兩家,馬上就是實在親戚,何必如此客套。”

    郭少凡這時才醒過味兒來,“啊!”地一聲道:“你是楊帆?你就是我妹夫?哈哈。我也叫凡,你也叫凡。咱們可真有緣份!”

    向若蘭沒好氣地道:“胡說甚麼,楊家二郎比你還要大些,要稱兄長!”

    郭少凡興高采烈地道:“不是這麼算的,不是這麼算的,阿奴是我表妹,就算他現在八十歲了,也得叫我表兄,我比他大,哈哈哈……”

    小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連忙讓開一步,向裡讓客:“使君、夫人,郭家二郎,請廳中敘話,咱們就不要在這門口兒站著了。”

    一行人熱熱鬧鬧往裏邊走,郭少凡忠心耿耿地扮演著娘家哥哥的角色:“這位小娘子好生漂亮,你就是楊二的夫人吧?我可跟你說,阿奴是我妹子,嫁到你家來,做了你的妹子,你可不能欺負她,你欺負她我可不答應……”

    這一下,郭敬之的臉也黑了:“二郎,閉嘴!”

    郭少凡梗著脖子跟他大哥叫板:“大哥,你說的是楊二郎還是郭二郎?你要說的是郭二郎,那我就閉嘴!你要說的是楊二郎那我就不閉嘴!”

    郭敬之以手撫額,頭痛不已。

    小蠻眼珠一轉,忍著笑道:“阿奴常常念叼你們呢,尤其是郭家二郎,想唸得緊。二郎可要去看看阿奴麼?”

    這郭少凡要說他傻,卻也有些小心眼,一聽小蠻這話,可不計較她說的是楊二郎還是郭二郎了,馬上滿口答應,小蠻便道:“管家,引二郎去見阿奴姑娘!”

    郭少凡歡歡喜喜地跟著楊府管家去見他小表妹了,引開了這個渾人,賓主雙方這才入座,開始談起婚禮細節。

    楊帆知道郭家是太原世家,且與隱宗關係緊密,郭敬之也知道他是顯宗宗主,說起來在即將形成的親戚關係之外,早就算是一家人了。不過,這一家人並不和諧,因為顯宗和隱宗曾經的明爭暗鬥,有些事現在就不好說。

    一個勢力集團的恩怨和勢力糾紛,不是這個勢力集團的領袖個人就可以決定和左右的,有些東西得等楊帆和沈沐見個面,雙方磋商解決後才能真的沒有後患。沈沐如今還在新羅沒有回來,作為隱宗的一員,郭敬之不好與楊帆有太多接觸。

    楊帆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只與郭敬之談及婚禮,不該觸及的話題兩個人都很默契地迴避了。等他們這邊商量已畢,小蠻便陪著向若蘭去接阿奴,楊帆又親自把他們送回了住處。

    說來也巧,郭敬之一家人進京後,租住的是武三思家的一幢空宅子,正是當年阿奴和楊帆為了計誘柳君璠,冒充敦煌豪門時租的那幢宅邸。

    當時,阿奴只是為了向楊帆報恩,並未向他透露過自己的真正身份。而楊帆身負血海深仇,化身一介坊丁四處尋找仇人,也無暇顧及成家立業。他們都不曾想到,緣由天定,他們終於還是走到了一起。

    當楊帆和阿奴下了車,看到那幢大宅時,下意識地便向對方看去。

    四目相對,相視一笑。

    那一笑,若冰雪融盡,朔風已停,春意徐來,花開正妍,心中存下的一切坎坷與磨勵,盡數發酵,化作一杯醇鬱香濃的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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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4 01:45:06
第二十一卷 第七百零六章 良宵美景

    楊帆的婚禮如期舉行了。

    這一次沒有皇帝賜婚,少了些官面上的排場,卻也令所有參加婚禮的人少了些拘束;沒有武三思、薛懷義和太平公主鬥富,大家的目光倒是更多地放在了一對新人身上。整個婚禮辦得更輕鬆、更喜慶、也更溫馨。

    楊家今非昔比,如今的楊家財力豐厚,一應事情都準備得很充份,楊家不需要上一次似的,把馬橋和楚狂歌都都抓來佈置宅子,只從各家店舖裡抽調些夥計來,就辦得有條不紊了。

    楊帆是成過一次親的人,心理壓力遠不及上次,所以整個過程便也不再像上次一樣,始終僵著一臉笑容,像個木偶似的任人擺佈,這一次楊帆答對賓客,應酬朋友,談笑風生,非常從容。

    楊家的賀客還是以修文坊的老鄰居居多,不過除了楊帆在刑部和軍中的諸多好友,還有許多平素只是點頭之交的官員也都來了,這些人卻是衝著郭敬之來的。郭敬之身為一州刺史,地方大員,在朝廷中也是很有一些朋友的。

    喜宴一直持續到黃昏時分,楊帆騎上繫了紅綢花的白馬,在陳東和孫宇軒以及馬橋、楚狂歌等一眾文武朋友的陪同下,前往郭敬之租住的府邸去接新娘子。

    等到新娘從郭府接回來,喜宴到了高潮部分,阿奴先向她的大姐小蠻敬了杯酒,在眾人的笑聲與起鬨聲中,又紅著俏臉,陪伴楊帆向客人們逐桌敬酒,整個楊府一片歡聲笑語,人聲鼎沸。

    楊帆早就讓人給福善坊和修文坊的看門坊丁塞了紅包,又替那些不是官身的賀客申請好了允許夜行的證件。所以就連修文坊的那些窮鄰居也不用擔心回家晚了,會受到盤問或者坊門緊閉,自可開懷痛飲。

    月朗星稀,華燈初上,賀客們終於漸漸散去,一天的喧囂終於沉寂下來。小蠻先已哄著孩子睡了,楊帆送走客人,回到洞房,先回一步的阿奴已經乖乖地坐在榻邊。室中紅燭高燃,映著她那白嫩的臉頰,隱隱泛起一抹暈潤的光澤。

    看到楊帆進來,阿奴只飛快地瞟了他一眼,便羞答答地低下頭。俏臉飛起兩抹羞紅,手指有些侷促地扭結在一起,遠不及她在客人們面前時那般落落大方。

    楊帆關好房門,看著美麗的彷彿狐仙精靈般的嬌妻坐在燭光下,一身俏美青衣,宛如一隻清脆的果子,忍不住心中一蕩。走過去與她並膝坐在榻邊,把她輕輕擁在懷裡,在她雪膩芬芳的脖頸上親吻了一下。

    阿奴雖然羞意未減,卻也忍不住一縮脖子。“咯咯”嬌笑起來:“癢呢……”

    阿奴下意識地一躲,卻因為拉開距離,看到了楊帆那雙愛意濃濃的眼睛,阿奴被他一看。彷彿被攝去了魂魄一般,整個人都定在那裡。痴痴望他永久,嘴角才漸漸綻起一抹甜蜜的笑容:“郎君……”

    今日這聲呼喚,與往日的意義大不相同,一句話喚出口,阿奴眼中隱隱泛起了淚花,不知為什麼,她就是想哭。

    楊帆聽的情動,忍不住擁住了她,擁著她一起躺倒在榻上,吻住她花瓣般甜蜜的唇。阿奴這才清醒過來,羞得閉住眼睛,雙手握住楊帆正摸索著她腰間合歡結的大手,昵聲埋怨道:“郎君,蠟燭還沒熄呢……”

    楊帆很有經驗地回答:“洞房紅燭,是要徹夜長燃的,不能熄。”

    阿奴的脖子都泛起了玫瑰紅,閉著眼睛,睫毛頻顫:“那……那你放下帷帳吧。”

    楊帆忍住笑道:“帷帳也是不用放的。”

    阿奴嬌嗔:“你糊弄人家,哪有……哪有這樣的規矩?”

    楊帆沒有回答,只是望著綉被中央鋪得極平整的一方白疊布,嘴角慢慢泛起一抹神秘的微笑:“嗯!糊弄不了我的阿奴,你……挺懂規矩的呀!”

    “嗯?”

    阿奴張開眼睛,困惑地順著楊帆的目光看去,一眼瞧見他促狹笑望的東西,整個臉蛋都變成了一塊大紅布:“你這個壞蛋!”

    阿奴恨恨地咬住了他的肩頭,很輕,很輕……

    帷帳終究沒有放下,似乎如此,那美麗的胴體在燭光下才能欣賞的更加清晰。但是當阿奴半推半就地任由楊帆褪去她繁瑣的新娘服飾,羞澀地背向床裡,蜷起嬌軀的時候,楊帆卻下意識地放下了帷帳。

    入眼,是一片雪膩光滑,鴛鴦戲水的訶子在背後只繫了兩條淺淺的紅色帶子,愈發襯得那粉背潤澤如玉,纖纖一握的小蠻腰下是一條粉紅色的褻褲,包裹著一個圓潤肉感的球體,中間一痕內凹,能把人的目光都磁石般吸去。

    刀削似的香肩、粉膩膩的玉背、纖細細的腰肢、圓彈彈的屁股,還有那嬌羞微蜷、性感疊起的粉彎玉股,在暈暈柔柔的燈火下,玲瓏浮凸,眩人二目。

    楊帆幾乎是下意識地放下了帷幔,這可以讓男人極樂銷魂的胴體是專屬於他的,儘管這閨房已是極私密的所在,但他還是本能地想要營造一個更加私密的空間。

    於是,他放下了帷幔。

    於是,他在這更加私密狹小的空間裡,把他最為私密的所在,深深地進入了專屬於他一個人的私密花房,緊窒溫暖,異樣銷魂!

    一聲嬌吟,似風雨聲響起,淅淅瀝瀝……

    ※※※※※※※※※※※※※※※※※※※※※※※※※※

     華山北麓。

    一輪明月,滿地清輝,梨枝疏落,落英綻粉。

    獨孤寧珂透過疏落的花影,眺望著空中那輪明月。

    自少女時起,她便因身子虛弱很少踏出家門,幼年時出城踏青的事,早已成了她腦海深處的一個夢。這些年來,她得以活動的空間越來越小,偶爾去曲江遊覽一番,也成了她最奢侈的舉動。

    如今站在這月光下。嗅著山野間的氣息,聽著草叢裡的蟲鳴,所有這一切,於她而言,都是一種完全陌生而新奇的感受。這一次,大兄慷慨地允許她出門,而且是主動讓她出門,其實以她的慧黠聰明,早就明白了大兄的心意。

    不過。她並不敢奢望什麼,從她很小的時候起,她就已經明白,希望越多,失望越多。她那羸弱的身子。彷彿深谷中的一株幽蘭,固然是經不起風雨的侵襲,可即便是陽光雨露,對她而言也是過猶不及。

    她仰著纖細的頸子,凝望著空中的明月,痴痴地想:“或許,我是真的喜歡了他吧。可惜。我這病懨懨的身子,連為人妻子的資格都沒有。也許,我的生命就像這枝頭的花,匆匆的開、匆匆的落……”

    一陣微風過處。枝頭飄落幾瓣梨花,寧珂伸出纖纖的手掌,接住了那飄落的花瓣,輕輕嗅上一口。一股清新撲鼻。

    梨花初落,冰清玉潔。

    船娘像一個寵溺孩子的母親。只是微笑地看著她,但是隨著月亮越升越高,早就過了寧珂該休息的時間,她只能舉步上前。

    “我知道,該睡覺了,我這就回去!”

    還沒等她說什麼,寧珂便向她嫣然一笑,船娘不忍再催,站住腳步。

    寧珂把梨花攏在手裡,依依地看了一眼天邊的明月,緩緩向山居走去。

    山居門口,站著一個青衣漢子,看見寧珂回來,向她施了一禮。

    船娘不悅地蹙起了眉頭:“小姐要歇息了,你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不必!”

    寧珂喚住了那名惶然欲退的青衣人,略一沉吟,說道:“你送來的消息,我已經看過了,他做的對,眼下只應鞏固,不宜再有什麼舉動,以免弄巧成拙!”

    那人連忙應道:“是!”

    寧珂又道:“鞏固外圍,最終為的是決戰於中樞,而中樞之運籌,在於利用武氏、張氏之矛盾,他的這個想法也極正確。你告訴大兄,這些事以後不用再傳於我知道,也不用他干預,守住一個本份,足矣!”

    “是!”

    青衣人又施一禮,悄然退下。船娘拉開房門,一縷燈光從室中透出,傾瀉到寧珂的身上。

    寧珂望著那人,直到他消失在夜色之中,才轉過頭來,對船娘道:“大兄這些年來依賴我慣了。可我一個弱女子,竭思殫慮,也不過支撐著不叫咱家倒得太快而已,維持已屬不易,何求發展.以後,我總算可以把這個擔子卸下來了。”

    船娘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覺得他可以保我獨孤世家無恙?”

    寧珂輕輕搖頭:“一個家族,就像一個國家,興與衰,外因內因,不一而足,不管成與敗,都不可能寄託在一個人身上。我說我的擔子終於可以卸下,是因為……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如果他能匡複李唐,那我獨孤世家自然就能站住腳,如果他能保住宗主之位不失,那麼有他的提攜和幫助,我獨孤世家自然也能受益。如此種種,可保我孤獨世家百年不倒。至於百年之後……“

    寧珂輕嘆道:“百年之後的事,要百年之後的人來操心。想用一座鐵桶江山或是無盡的財富替子孫安排好一切的人,都不過是痴人一夢,秦始皇的天下江山如今安在?范蠡富可敵國的財富傳下幾文?我才不要做那個痴人呢。”

    寧珂說完,神色微振,興緻勃勃地道:“如今卸下了身上重擔,我想遊遍天下。可惜‘萬象神宮’付之一炬,此去洛陽只能看看天樞,我還想游一遊大運河,看一看揚州城,走一走劍門蜀道,瞧一瞧廣州的萬商雲集……”

    “好好好,都依你,我的好姑娘,你先好好歇下,回頭咱們就去遊遍天下!”

    看著寧珂熠熠放光的一雙眼睛,船娘暗生酸楚。服侍著寧珂睡下,替她熄了燈火,船娘走出房間,掩好房門,悄然默立片刻,側耳聽聽房中平穩細細的呼吸,輕輕拭了拭眼角。

    天空,有顆流星,划過一道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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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第七百零七章 春天裡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映得滿室光明。

    案上的紅燭還剩下一小截,燭淚在桌上堆積成一片剔透的紅。

    阿奴柔柔地蜷成一團,慵懶地張開睡眼,似乎想抻一個懶腰,可她剛一張眼,便迎上楊帆帶笑的眼睛。她馬上憶起昨夜那番顛狂,俏臉一紅,迅速拉起被單,把自己的臉蛋埋在了下面。

    楊帆笑了,隔著被單,輕輕拍了拍她結實渾圓的臀部,阿奴的嬌軀顫了一下,卻沒有說話。楊帆把她藏著臉蛋的被單向下扯了一下,露出那張爬滿紅暈的俏臉,在她頰上輕輕吻了一下。

    阿奴的羞澀和矜持被楊帆一吻燃成了激情,她張開一雙柔軟的玉臂,緊緊抱住楊帆的身子,把發燙的臉蛋埋到了他的胸前。

    楊帆如今不是那個初嘗情愛滋味的毛頭小子了,開始懂得克制自己,開始懂得憐惜自己的女人。阿奴菡萏初開,楊帆不敢過於盡興,昨夜只與她歡好了一回,所以今晨起來阿奴只有初嘗雲雨之後的快樂,沒有一絲疲憊痛苦。

    楊帆被她一抱,想起昨夜她在自己身下,那顫抖的嬌軀扭動得不成曲線,全身軟若無骨,唯獨雙腿異常有力,緊緊地裹挾著他的健碩和偉岸,蜜一樣融化、雲一般綿軟、蛇一般扭動,登時心中一蕩,又有些躍躍欲試起來。

    這小妮子,還真是一個天生的尤物,尤其是那床笫之間的風情,眼下她還青澀的根本不懂配合與表現,便已是這般美妙,真不知等她熟透了的時候,會是怎樣的銷魂。

    楊帆忍著心中的蠢動。輕拍她的小屁股:“好啦,不要羞啦,快起來吧,要是遲睡不起,要被小蠻笑話你了!”

    “哎呀!”阿奴急急從他懷裡探出頭來:“什麼時辰啦?”

    一瞧大亮的天光。阿奴更急了:“天都這麼亮了,你怎麼不叫我呢,這下子沒臉見人了。”

    阿奴急急坐起來,滿床亂翻自己的衣服,陡見楊帆枕著雙手,笑眯眯地看她。這才發覺自己春光外洩,登時又是一聲嬌呼:“不要看!”扯過一個枕頭,便壓在了楊帆的臉上。

    楊帆動也不動,促狹的聲音從枕下悶悶地傳出來:“女人吶,真是難以琢磨,昨夜一雙腿挾著人家不放。如今被人家看一看就羞得不成樣子……哎喲!”

    阿奴姑娘大施淫威,一腳把這昨夜騎在她身上作威作福的臭傢伙從榻上踢了下去。

    楊帆的蜜月,以一種別緻的方式,開始了……

    ※※※※※※※※※※※※※※※※※※※※※※※※※※※※

     阿奴的新婚比小蠻當初可要幸福的多。小蠻那時仍心繫阿兄,可阿兄當面卻不相識,新婚之夜她是一個人度過的,每天和楊帆同桌用餐都是一種折磨。而阿奴昨夜過門。今晨已是正兒八經的新娘子。

    楊帆被來俊臣一句話停了差使,來俊臣早把這碴忘了,可別人卻不敢對他做過的決定進行其他處理,因此楊帆就一直賦閒在家,這一來就等於休了長假,可以天天陪伴嬌妻。

    春暖花開,萬物復甦,楊帆每日裡陪著嬌妻和一雙兒女踏春賞花,盪舟釣魚,過得好不快意。

    經過一個寒冬。這個春天裡,似乎每一個人都有些躁動。

    經過劉思禮、纂連耀一案中張姓道人的出現,和河內老尼、什方道人、胡人摩勒的拙劣表演,直到薛懷義這個假和尚的火焚萬象神宮,武則天對僧道尼、神仙佛。從心底裡生起了一種厭煩。

    在這個春天裡,她下了一道聖旨,宣佈把“慈氏越古”從她的皇帝尊號裡刪去,慈氏是“彌勒”,越古是“最古老”,因為佛教中的彌勒和菩薩都不只一個,慈氏越古才代表最高的那個彌勒。而現在,她已經不再需要彌勒,她給自己重新加了一個尊號:“天冊金輪聖神皇帝”。

    天冊,上天指定!

    隨後,天冊金輪聖神皇帝成立了控鶴監,冊封張昌宗和張易之為供奉。

    教坊司的供奉都是善歌、善舞以娛天子,這控鶴監的兩大供奉,靠的卻是男色和榻上功夫。

    來俊臣蒐羅齊了證據,終於授意衛遂忠彈劾了李昭德。

    李昭德雖然被楊帆提前派人提醒過了,可他毫無應對的辦法。落翅的鳳凰不如雞,如今的李昭德早就眾叛親離,來俊臣當年純屬誣告,眾多宰相都拿他毫無辦法,綽號老狐狸的狄仁傑都束手無策,何況如今來俊臣確實掌握著真憑實據。

    武則天本來沒想就此事追究李昭德的責任,在她看來,李昭德落得這般下場,已經算是懲罰過了,用不著再加一條罪責。可是,來俊臣偏偏掌握了治其大罪的依據,這依據說起來正是李昭德作法自斃。

    當年商鞅受秦惠文王猜忌,喬裝改扮,要逃回封地,結果逃到城門處時天色已晚,按照他制定的法律,黃昏後非公事不可出城。按他的規定,宵禁後不得流浪街頭,想要投宿客棧,又因為他曾經規定,客棧不得接待身份不明的人,終被官兵抓住,最終施以車裂之刑。

    武周朝的刑部侍郎張楚金也曾犯過這樣的毛病。他曾制定一條新法:縱然持有免死金牌(赦令),若犯謀逆大罪,也只可免其本人死罪,家中十五歲以上男丁依舊要處斬,幼兒女眷要充沒官奴.

     結果,他恰恰就是一個擁有“免死金牌”的人,恰恰被周興以謀反罪抓捕,結果害得滿門男丁抄斬,女眷入官,自己發配邊疆,好好一個人家,就此灰飛煙滅。而李昭德,如今也步了這兩位“先賢”的後塵。

    他做宰相時,曾經請武則天下過一道聖旨:公開犯罪判服勞役,偷偷犯罪判決流放,朝廷有大赦還不自首超過一百天的,嚴懲不貸。判處絞刑!

    武則天喜歡改年號,頻繁的時候一年要改兩三次,改一次年號就要大赦一次天下,因此李昭德曾有過多次得到赦免的機會。

    李昭德收受孫萬榮的賄賂,這是犯罪。中間又經過多次大赦的機會而不自首,因此,當判絞刑。

    李昭德在位的時候哪曾想過自己會有今天,他當時身為政事台首席執筆,春風得意,無緣無故的豈會自首曾經收過賄賂。如今恰被來俊臣抓住這一點,武則天也沒辦法,只好先把他關了起來。

    這時候,武則天依舊沒有要殺李昭德的意思,但是隨後一系列的政局變化,終於促動了武則天的殺機。

    此次契丹造反。是事出有因的。契丹去年遭了饑荒,各部百姓生活無著,窮困不堪,每天都有人餓死。在這種情況下,營州都督趙文翙不但不予救濟,反而貪得無厭,藉著糧荒。對契丹百姓更加敲榨。

    孫萬榮忍無可忍,聯合妹婿李盡忠,兩大部落同時造反,攻陷營州,斬殺趙文翙,義旗一舉,飽受朝廷官員欺壓凌辱的契丹各部紛紛響應,僅十餘日便匯聚了數萬兵馬,隨後又進攻崇州,俘虜了龍山軍討擊副使許欽寂。聲勢益壯。

    消息傳回京裡,武則天勃然大怒。

    原本武則天以為契丹謀反,不過是某個小部落生些是非,彈指間就能剿滅,結果邊軍一連失陷兩州。賊勢越來越眾,以致朝廷不得不調兵遣將、籌措錢糧,以便平叛。這時再看李昭德當日為孫萬榮請封的事,就不再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了。

    李昭德在牢中聽說營州和崇州相繼失陷的消息之後,扶著牢房柵欄仰天一聲長嘆:“朝廷此番出兵平叛,若能取勝,老夫可活,若是大敗,老夫休矣!”

    朝廷亂勢紛紜的時候,楊帆每日遊山玩水,看似玩的不亦樂乎,但是暗中他也在巧妙運籌。一方面調動繼嗣堂的力量,並利用自己在南疆各州的人脈和聲望,替剛剛到任的官員們營造良好的治政氛圍,鞏固他們的地位和影響,一方面拉起套在來俊臣頭上的那條絞索,悄悄絞緊。

    武則天更改尊號為“天冊金輪大聖皇帝”,又建立了控鶴監,公開把張昌宗、張易之兩個面首養在宮裡,名為大供奉,實為她的皇后,並通過二張,選拔了更多年輕俊俏的少年入宮,儼然要打造一個“大大的後宮”了。

    可是,武則天現在已經七十多歲高齡了,哪怕她納一萬名男妃,也不可能再生育一個子女,而現在的皇太子李旦殿下,人人都知道是個擺設,女皇是不可能再讓他繼承江山的,那麼立嗣就成了朝廷中人更加關注的一件事情。

    朝廷中人雖然關注此事,不過眼下卻沒有人敢再向皇帝建言立儲,以前那幾撥宰相都幹過這種事,結果都沒好下場,現在他們不清楚武則天的想法,武則天又沒有下旨垂詢,誰敢多嘴?

    然而,沒人進言,楊帆卻可以營造出一種有人進言的氣氛。

    宮裡有上官婉兒,皇室中有太平公主,楊帆掌握著的“繼嗣堂”在朝中也有一些官員可以左右,通過這裡奇外外、上上下下的一陣渲染,很容易就營造出了一種氛圍:“正有人向皇帝秘密建言,請求立儲!”

    對於這個風聲,來俊臣表示嚴重關注。

    以前來俊臣在這方面遲鈍的很,他那時只是一門心思地為武則天效力,皇儲是誰他從不關心。可是發配同州的這幾年,他漸漸開竅了,開始明白過來:皇儲就是未來的皇帝,他能否富貴,取決於現在的皇帝,他能否一直富貴,取決於未來的皇帝!

    於是,來俊臣就像一只好奇的鴨子,搖搖擺擺地走過來,主動把脖子伸進了楊帆懸在那兒的絞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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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第七百零八章 越收越緊

    斜月當空,細柳迎風。

    尚善坊,直接開在坊牆外的一座華麗府邸突然中門大開,兩行高麗婢子挑著燈籠姍姍而出,崑崙奴牽了馬來,單膝跪地,等著主人踏膝上馬。

    梁王武三思喝得臉色發赧,已經有了六七分醉意,由兩個妖嬈美人兒扶著,向客人們一一拱手道別。

    能勞動梁王親身出迎的自然不是等閒人物,華燈之下,一雙玉人,正是俏若蓮花的張昌宗和張易之。

    今日赴梁王之宴的除了已被百姓暗中笑稱為大周“皇后”和“貴妃”的張昌宗、張易之,還有張同休、張昌期、張昌儀三兄弟,另外就是崔家幾兄弟及張說、高戩等幾位青年俊彥。

    至於崔滌,最終還是失了太平公主的歡心,沒有受到她的舉薦,但是崔湜靈機一動,及時把崔液和崔蒞兩兄弟召到了京城。

    如今,崔湜、崔液、崔蒞再加上早就留連京城的堂兄崔涖,得到了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的聯名舉薦,宮裏邊又花了錢,賄通了張氏兄弟吹枕頭風,終於說動武則天親自召見。一番奏對下來,武則天對他們的才學、品貌非常滿意,於是崔家四兄弟全都做了官。

    如今崔湜一步登天,已經成為吏部考功員外郎。而崔液、崔蒞還有崔涖三兄弟也都被任命為翰林學士,雖然沒有多少實權,身份卻極清貴。

    崔家四兄弟少年得意,一舉成名,民間有關他們和太平公主的風流韻事愈發甚囂塵上。但是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認崔家四兄弟確有才學在身,否則光是御前奏對那一關,他們就應付不來。

    武三思親自送了張昌宗、張易之兄弟離開王府,張昌宗兩兄弟同眾好友告別。便徑回皇宮去了,女皇如今對他們可是迷戀的很,不容遠離過久的。

    其餘眾人趁著酒興信馬游繮,外圍有奴僕下人打著燈籠火把。沿著洛水長堤一路漫步行去,好不逍遙。

    今天這場酒宴,是崔湜一手促成的,如今賓主盡歡,太平公主授意崔湜進行的計劃第一步得以順利實施,心中不免得意,趁著酒興,漫聲吟道:“曲渚颺輕舟,前溪釣晚流。雁翻蒲葉起。魚撥荇花游。金子懸湘柚。珠房折海榴。幽尋惜未已。清月半西樓……”

    他這首詩不但信口拈來,而且辭藻華美,同邀赴宴的張說聽了。不禁撫鬚一嘆,對高戩歎服道:“這般文采地位。張某或還追得上他,可是像他這般年紀便有如此成就,張某可是拍馬難及了。”

    高戩微笑道:“崔家豪門大族、累世公卿,方有如此底蘊,你我兄弟有所不如,也是理所應當!”

    張說指著他笑道:“高兄這般胸襟,張某也是有所不及。”

    崔湜策馬在前,隱約聽見二人說話,不禁自失地一笑:外人只瞧見了風光,卻不知他們四兄弟今日的身份地位,可不僅僅是靠著家世才學得來的。

    崔家四兄弟同時入仕,風光一時無倆,這可不只是靠著學問,有學問而不得其門的人多著呢。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的聯名舉薦,是他們得以入仕的重要原因,可是要太平公主答應舉薦,並且還替他們說服上官待制點頭,是需要代價的。

    向世人營造一種張氏兄弟主動結交武三思的氣氛,就是這個代價的一部分。

    ※※※※※※※※※※※※※※※※※※※※※※※※※※

     崔家四兄弟風流倜儻,出身名門,正是張氏兄弟最喜歡結交的人,而張氏兄弟現在正在招兵買馬,擴大勢力,最看重的也是這些出身高貴、腹有才華、年紀相當的名門子弟,雙方可謂一拍即合。

    在崔湜四兄弟的有意迎合下,他們很快就成了張同休、張昌斯等三兄弟的座上賓。

    這一日,崔湜四兄弟邀張同休三兄弟於洛水河邊飲酒鞠蹴,促膝閒聊,張氏三兄弟欣然赴宴。

    酒席宴上,崔液貌似偶然地說起李昭德入獄的事情,崔蒞馬上接口道:“皇帝越過三法司,把此案交給了來俊臣,看樣子,用不了多久,來俊臣就能調回三法司,重新掌握監控百官之權了。”

    張昌期一聽,不禁擔起了心事,說道:“當日在龍門,來俊臣與我三兄弟鬧得甚不愉快。早聽說來俊臣懷恨在心,正伺機報復,若是讓他重掌三法司,只怕於我張家不利。”

    張同休“嗤”地一聲冷笑,不屑地道:“來俊臣算個什麼東西?怕他作甚,放眼朝野,如今可有誰有資格與我張氏為敵?”

    崔湜勸道:“同休,此事大意不得,來俊臣這些年扳倒的大人物可不只一個兩個了,這些人哪一個當初不是大權在握,在朝中舉足輕重?被這樣毒蛇般的一個人盯著,可不是什麼好事。”

    張同休依舊不以為然,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他作甚?”

    崔湜微微一笑,沉聲道:“只有千日作賊,沒有千日防賊!如果同休這般大意,難保哪一天,不會讓他逮著機會噬你一口。”

    張同休蹙起眉頭道:“不然又能如何?”

    崔湜附耳過去,壓低聲音道:“對付來俊臣這樣的人,應該先下手為強!”

    張同休道:“崔兄,你道我不想整治那個猖狂的小人麼?只是女皇對這個爪牙甚為器重,倚之為股肱。我家五郎、六郎雖得女皇寵愛,沒有一個充份的理由,也不可能三言兩語,便讓女皇自廢臂膀啊!”

    崔湜冷冷一笑,道:“何不讓他利令智昏,自取死路?”

    張同休雙眼一亮,急忙問道:“如此說來,莫非崔兄有什麼妙計?”

    崔湜附耳對他低語幾句,聽完崔湜的話。張思休仔細思量半晌,遲疑道:“此計可行麼?萬一……反讓來俊臣得了手……”

    崔湜微笑道:“讓他得了手又如何?如果來俊臣得了手,那也是借來俊臣的手,除去咱們的另一大阻力。魏王對於張兄在朝中安插越來越多的手足,壓制他的勢力,可是早有不滿啊!”

    張同休矍然道:“不錯!無論此計成功還是失敗,我們都有利可圖!哈哈哈。妙計,當真是天衣無縫的妙計,我這就進宮,同易之和昌宗商議一下!”

    崔湜拉住他道:“同休,此事也不急於一時,如今正是春光爛漫的時候,咱們且盡了酒興再說!”

    張同休心裡有事,哪還有心飲酒,又捱片刻。便丟下張昌期和張昌儀陪著崔氏四兄弟。自己興沖沖地進宮去了。

    此事已是午後。武則天下了朝,先到武成殿處理了幾分緊要的奏章,又向上官婉兒過問了一下調運糧草、兵馬、器仗。以備平息契丹叛軍的進度,便迴轉麗春台。與張昌宗和張易談笑一陣,精神不濟,便臥榻睡了。

    張昌宗和張易之見武則天小睡,自去園中蕩了會鞦韆,覺得無聊又去釣魚,魚鈎剛剛甩進池水,便有內侍來報,說是張同休到了,兩兄弟很是高興,連忙把釣桿放到一邊,叫人把兄長請來。

    張同休被引到池水邊,張昌宗和張易之與他在一張石桌前坐了,宮娥奉上鮮果密餞,退開了去。張昌宗便對張同休道:“我們兩個在宮中煩悶之極,每日就盼著眾兄弟能來陪我們說說話兒,大兄今日入宮,怎麼沒把昌儀和昌期帶來?”

    張同休四下看看,壓低聲音道:“我今日入宮,是有要事與你們商量的。”

    張易之訝然道:“大兄,家裡出了什麼事麼?”

    張同休搖頭道:“家裡一切都好,並無事情!”

    隨即把崔湜對他所言,又跟張易之和張昌宗說了一遍,在張氏兄弟之中,張同休素以謀略著稱,故而威望很高,這時他自然不會把這個主意說成是崔湜提議,而是厚顏當成了自己的主意。

    張易之聽了張同休的話,微微蹙起眉頭,沉吟道:“來俊臣此人飛揚跋扈,連我張家都不看在眼裡,早該收拾了他。只是,用這樣手段,似乎有些冒險……”

    張同休曬然道:“易之,你的膽子小了。這件事能有什麼風險呢?我已經仔細盤算過了,以女皇對你和昌宗的寵愛,如果此事暴露,大不了責備你們幾句,除此之外還能如何?

    想那來俊臣當初搆陷狄仁傑、任之古等一班宰相,事情敗露,把他如何了?來俊臣冒領吉頊之功,如今女皇已經知道了,把他如何了?難道在皇帝眼中,你們還不如來俊臣重要麼?

    事情若是暴露,與我張家沒有絲毫後患。如果計劃得以實施,那麼不管成敗,咱們都有利可圖。計劃成功,來俊臣就要垮台,咱們就去了一個死對頭;計劃失敗,來俊臣得了手,那倒霉的就是魏王武承嗣!

    易之,咱們張家現在最大的對頭是誰?就是武家!如果能扳倒武承嗣,皇帝必然不放心把兵權全交到武三思手上,那時除了咱張家她還能依靠誰?如此一來,咱們張家就不只朝中有人,還可以掌握兵權,如此方可保我張家富貴萬年吶!”

    張昌宗重重地一點頭,贊同道:“五郎,我覺得大兄說的對,這個計劃無論怎麼說對咱們張家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可以試試。”

    張易之見張昌宗也同意,不禁有些意動,他思索了一下,又有些擔心地道:“你確定放出風去,可以讓來俊臣動心?那個衛遂忠,你能收買得了麼?”

    張同休篤定地道:“五郎放心,大兄做事,何時不是慎而重之?衛遂忠此人,醉闖來府,辱罵王氏夫人親族,王夫人受辱不過,憤而自縊,衛遂忠為此惶恐不安,日日留連青樓,連家都不敢回了。他現在正想找一座可保他平安的大靠山呢!”

    張同休傲然一笑,仰起下頜道:“當今世上,若說能在來俊臣手中保他平安的,除了我們張家,還有第二個麼?”

    張易之沉思片刻,用力地點了點頭,道:“好!便依了你,大兄行事,切切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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