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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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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5 01:22:01
第二十三卷 千騎將 第八百六十三章 阿藏的心事

    楊帆意欲讓張氏兄弟在大閲中發揮什麼作用,眾人雖然好奇,終究還是沒有問出來。等到宴席快要結束的時候,張昌宗還鄭重其事地再度提起此事,叮囑大家千萬不要對外洩露,弄得眾人心中更是好奇,不過對於張昌宗的叮囑,自然無人敢予怠慢。

    這件事眾人守口如瓶,外人也就無從知道,不過楊帆赴二張之宴卻不是什麼秘密,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武三思的耳中。武懿宗也聽說了這件事,馬上跑去找到武三思,得意洋洋,似乎自己很有先見之明。

    “堂兄,我早說那楊帆是趨炎附勢之徒,不值得信任了。你看,他本是薛懷義的弟子,一見薛懷義失寵,馬上鮮無廉恥地以自身為晉階之石,投到太平門下。他明知道太平與我武氏面和心離,可是一見我武氏權傾朝野,力壓李氏,又馬上投到堂兄你的門下。

    待見姑母有意立廬陵王為皇儲,他覺得武氏將要敗落,馬上又死力保了廬陵王,如今廬陵王分明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同相王一樣是個廢物,他又果斷投靠張易之,此五姓家奴是也,比呂奉先還要無恥三分!”

    武三思心中懊惱不已:“若不是你一再相逼,他豈會對二張做出親近舉動?說到薛懷義和張易之,你我兄弟見了他們還不是牽馬墜鐙、慇勤備至麼,比楊帆又能強到哪兒去?”

    可他雖覺得這個堂弟夠蠢,如今卻是武氏族人中兵權最重的兩人之一,武氏族人中除了武攸宜就數他了。武攸宜只忠於姑母。對他和武承嗣的拉攏一直不為所動,顯然是倚兵自重,不想在大勢明朗之前有所表態。

    眼下他要倚重武懿宗處甚多,也不好責備太甚。只好含含糊糊地道:“無論如何,你不該對他相逼太甚,此人手握千騎,對我們至關重要。將來要謀大事,還須大力借重此人!”

    武懿宗道:“那有何難?此人乃欺軟怕硬之輩,甚是沒有骨氣,兄長想讓他臣服,就要讓他曉得咱們武家的厲害,不可一味施之以恩。待我好生難為他一番,等他發現離了咱們武家處處難以伸展,不怕他不來向兄長請罪!”

    “懿宗……”

    武三思欲言又止,總覺得這麼做不甚妥當。可武懿宗說完就興沖沖地告辭了。武三思轉念一想。暗道:“罷了。且由他去,看他能否降服楊帆。如果真能迫使楊帆為我所用最好,如果弄巧成拙。只要我現在不出面,到時也可出來收拾殘局。”

    想到這裡。武三思便打消了勸阻武懿宗的念頭,不過待他迴轉後宅,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心中不由暗驚:“糟糕!這個老弟一向莽撞,他不會是想在大閲上做手腳吧?這可是姑母登基稱帝以來第一次大閲,意義重大,萬萬出不得差遲,否則一旦查到我們頭上……”

    想到這裡,武三思趕緊派人去追武懿宗,鄭重其事地叮囑於他。武懿宗此時還沒出城,被武三思的人追上一說,不禁大笑道:“兄長忒也多慮了,大閲事關國體,出不得半點差遲,我連這都不知道麼?你回去告訴我那兄長,叫他只管放心,正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戒急用忍,我武懿宗也是清楚的。”

    武三思得了家人的回報這才放心,只要武懿宗不在大閲上動手腳,就由得他去折騰吧。

    ※※※※※※※※※※※※※※※※※※※※※※※※※※

     楊帆原以為大閲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手下兵卒多選自禁軍,只要稍加整合就能達到大閲要求,沒想到實際操練下來,足足進行了一個半月,陸毛峰才點頭確認:已經超越了當年政事堂和兵部檢閲的水準。

    這其中楊帆還是占了人數少且兵員精的便宜,否則兵員素質不一、各部需要配合,那練起來就曠日持久了,當初由政事堂和兵部主持的檢閲級別沒有這次高,都足足準備了半年之久。

    既然操練水準已經達標,那接下來就要按皇帝大閲時的程序進行排練了,這時候禮部也參與進來,對三軍的儀容、著裝、檢兵指揮和閲兵官的談吐用語、面見皇帝時應用的禮儀再逐一進行指導。

    這一次排練又足足進行了半個多月的時間,直到每一個人都把他在大閲時應該扮演的角色和整個大閲的流程都記得滾瓜爛熟,連著七次大閲排練沒出任何差錯,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不過這時也到了夏天最熱的時候了,楊帆當初對張氏兄弟說“炎炎夏日”時,本是一句戲語,他當時還以為頂多十多天功夫就能開始大閲,結果這一下就過了兩個多月,楊帆每日在校場上陪著士兵們一起摸爬滾打,漸已白皙的膚色又變成了健康的黎黑。

    因為這兩個多月他也是一塊兜襠布,天天在大太陽底下操練,渾身肌膚都變成了健美誘人的古銅色,胸肌塊疊、臂肌賁起、腿肌虯結、臀肌壯碩,再配上他那英俊的容貌,若叫城裡那些養尊處優的貴婦千金們看了,怕不要連做三天春夢。

    眼見操演已經極為順利,楊帆這才上報朝廷,奏請皇帝批准大閲。武則天聞訊大喜,馬上宣佈次日停朝,一早便往千騎營大閲,皇子、皇女、諸王、皇戚、各部院大臣盡皆扈從,隨後又按大閲的規矩,向受閲軍隊賜食。

    皇帝賜食,規格當然不能太低,當天中午,千騎大營便殺豬宰羊,肉香味兒一直飄到十里地外的右驍衛,饞得那邊的士卒直嚥唾沫。千騎營將士飽餐一頓後,下午破例沒有演練以養精蓄鋭。

    宮裡面,張氏兄弟也是摩拳擦掌,興緻勃勃。

    這兩個月裡,他們兩個出宮的次數明顯比以前頻繁的多,有時一起離開,有時分別離開。進入夏季後,武則天厭食渴睡,平時常在飛香殿、麗春台乘涼,也不大召他們侍寢或歌舞,因此都很痛快地準了。

    這一天兩兄弟又是一起請假離宮,對武則天言明明日一早自去校場會合,武則天明日大閲,需要起個大早,今晚要好好休息,於是對兩個最寵愛的小情人兒的要求慨然應充。

    兩兄弟興沖沖地出了宮,馬上向家裡趕去,張昌宗這兩個月出宮雖然頻繁,卻幾乎沒有回過家,張易之倒是回過去幾次,也只是向母親問過安便匆匆離開,今日卻是要回家住的。因為明日一早要同去千騎營,所以張昌宗也沒回自己府上,而是去了張易之的家。

    二人匆匆到張府直趨內宅,張易之向內宅管事婆子笑吟吟地問道:“我阿娘呢?”

    管事婆子道:“郎君回來的正好,老夫人近些日子鬱鬱寡歡,進食也不好,終日愁眉不展,奴婢請了醫士登門看過,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什麼?”

    張易之一聽大為緊張,也顧不得跟管事婆子生氣,急急就往母親寢室處走,張昌宗連忙勸道:“五郎不必著急,想是夏日炎熱,大娘厭於飲食。”張易之也不說話,只管急急趕往母親住處。

    到了阿藏夫人住處,張昌宗留在外面,張易之獨自闖了進去,阿藏夫人的貼身丫頭燕兒本在房中伺候,因為母子倆要說話,也被趕了出來。

    張易之見老娘確實消瘦了些,容顏有些憔悴,不禁暗恨自己粗心,上次回來探望母親,竟然不曾看出母親身體不適。

    張易之趕緊探問母親情況,阿藏見了兒子,依舊愁眉不展,長吁短嘆的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卻始終說不出什麼來,張易之問的急了,阿藏夫人乾脆一翻身,面朝榻裡而睡,不理他了。

    張易之見狀,一撩袍袂,跪在了榻前,一個頭叩下去,便哽咽起來:“娘親落落寡歡,皆是兒子的罪過。如果兒有哪裡做得不好,未曾盡到孝道,還望母親訓斥孩兒,萬萬不可折磨自己,否則兒子真要惶恐死了。”

    阿藏輕嘆道:“我兒一向孝順,哪有做得不妥當處。為娘有所不喜,並非因為我兒之故,你不必為此自責。”

    張易之道:“那就請母親言明,究竟為了何事不喜,只要不是摘那天上月亮,兒子一定為娘親做到。”

    阿藏夫人幽幽一嘆,又不言語了。張易之急了,沉聲道:“兒子愚鈍,難以猜測母親心意,還求母親告之孩兒!”說罷咚咚地磕起頭來,大有阿藏不說,他就要一直叩頭不起的意思。

    阿藏夫人聽著兒子“咚咚咚”地叩著響頭,終於不忍,急急坐起,流淚道:“我兒快快起來,這都是娘親的錯,實與我兒沒有半分關係。”

    張易之急得肺都要炸了:“娘親告訴兒子,兒子才好為母親寬心解難啊。”

    “為娘……”

    阿藏夫人欲言又止,以手掩面道:“這事兒你叫娘親如何啟齒?你要知道便去問燕兒吧。”

    張易之聽了,騰地一下跳起來,拔腿就往外走,燕兒正在院中候著,張易之風風火火地闖到院中,戟指點著燕兒,怒喝道:“賤婢!叫你侍候我娘,本是對你的信任,怎生惹得我娘不快,還不快快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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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6 01:25:40
第二十三卷 千騎將 第八百六十四章 真孝子

    燕兒一見張易之大怒,驚慌跪倒,向他叩頭道:“郎君恕罪,老夫人心情鬱鬱,實與婢子無關。”

    張易之一腳把她踢翻在地,大罵道:“是否與你這賤婢有關,還要某聽過才知道。快說,我娘究竟為何有了心事?”

    燕兒被他一腳踢得胸骨疼痛欲裂卻不敢呼痛,趕緊爬起重新跪好,剛要開口答話,忽又看見張昌宗站在一旁,不禁又閉上了嘴巴。張易之更怒,又是一腳將她踢翻在地,罵道:“不長眼睛的賤婢!六郎是我自家兄弟,有甚麼事不好與聞的,還不快說!再不交待,我便活活打殺了你!”

    燕兒驚懼不已,只得一五一十地向張易之交待了一遍,張易之聽罷頓時呆若木雞。一旁本來因為燕兒把他當外人還頗為不滿的張昌宗這時也驚住了,此時他只恨不得張易之也把他當了外人,方才遠遠哄開才好。

    張易之的娘親心情鬱結寢食難安,竟然是因為……害了相思病!

    好半晌功夫,張昌宗才回過神兒來,一看張易之還怔在那兒,忙向燕兒擺了擺手,又遞了個眼色,燕兒會意,連忙爬起來一溜煙兒溜走了。若不是這事就是當著張易之的面兒聽見的,實在裝不了糊塗,張昌宗這時怕也要溜之大吉了。

    不走怎麼辦?人家的老娘思春了、想男人了,自打看到鳳閣舍人李迥秀就患了相思病了,這話既不好聽也不好說,偏偏還就讓他知道了了,豈不尷尬?

    “堂兄……”

    張昌宗不知道自己此時該做出一種什麼表情才妥當,做沉痛哀悼狀怕是很不妥當的,又不是死了人。可也不能興高采烈吧,張昌宗只好板起臉,沒有絲毫表情地木然看向張易之。

    張易之默默地轉過身,走到一旁修竹掩映的小亭中頽然坐下,怔怔半晌,忽然抬起手來,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

    尾隨進來的張昌宗趕緊勸道:“五郎且莫煩惱,咱張家乃名門世家,五郎如今又貴不可言。伯母如此想法,確實……,咳咳,可是五郎身為人子,又實在不好置喙。確實是難為了你……”

    張昌宗吞吞吐吐,正不知該如何解勸,卻聽張易之長嘆一聲,黯然垂淚道:“枉我自稱孝子,卻根本不曾顧唸過母親,真是好不慚愧。”

    張昌宗呆了一呆,愕然道:“五郎是說……”

    張易之沉痛地道:“孤陰不生。獨陽不長,故天地配以陰陽。若了陽絶陰,獨陰無陽,則陰陽交爭。折損壽元。易之四歲時父親便已過世,那時母親猶當妙齡,如今易之已然成年,耽擱了母親多少歲月?

    到如今。母親尚不及聖人一半年歲,聖人年近八旬。猶思陰陽和合之道,母親卻孤衾寂寞,十六七載春秋,始終一人度過,看那花開、看那葉落,苦雨寒風,怎生熬得?

    可笑我還一直以孝子自居,自覺為母親掙來一份誥命、一身錦衣,便教母親快活了,孰不知便是如山財富、無上榮華,又怎及得一枕邊人溫存體貼?”

    張易之越說越傷心,說到後來,已是潸然淚下,張昌宗被張易之這般反常表現給弄得不知所措,結結巴巴地道:“那麼……五郎是說?”

    張易之擦擦眼淚道:“母親難得喜歡了一個人,我這做兒子的自該全力成全,以討母親歡心才是。”

    張昌宗沒想到張易之竟做此想,做兒子的竟要為母親找男人,心中驚愕不已,可是轉念想想張易之一貫對母親的孝順態度,凡事從無拂逆,這麼做似乎又很合乎他一貫的做法。

    張昌宗心中雖然還是有些怪怪的感覺,可是人家自己兒子都沒意見,他這做侄子的自然無需多嘴。仔細想想,張昌宗忽又記起一事,不禁失聲道:“哎呀,此事難辦。那李舍人早就妻妾滿堂了。”

    李迥秀未及弱冠便闖蕩京城,得了個天下第一等風流人物的雅號,人品俊秀、才學敏捷,年紀輕輕就做到鳳閣舍人,前途無量,所娶的妻子自然也是官宦人家小姐,所納的妾室俱都是風流絶色一等妖嬈,豈能看上阿藏這樣的半老徐娘。

    可張易之並不把這事放在心上,在他看來,只要母親快活,做兒子的就當全力去促成,母親比李迥秀大了七八歲又如何?李迥秀已然有妻有子又如何?若是事情好辦,還需要他出面麼。

    張易之仔細想了想,對張昌宗道:“六郎可還記得太平公主所嫁何人麼?”

    張昌宗訝然道:“是武攸暨啊,這事誰人不知,五郎何故問起?”

    張易之冷笑道:“武攸暨有妻有妾乎?”

    張昌宗恍然大悟,這才明白張易之的主意,復又想想,不安地道:“五郎,你我今日仰仗陛下寵幸,雖有如日中天之勢,卻也不可能叫一位鳳閣舍人拋妻棄子吧?”

    “自然不能!”

    張易之站起身,在小亭中繞行兩匝,沉聲道:“此事還需著落在聖人身上。那武攸暨是當朝郡王的身份,有妻有妾又有子,聖人想嫁女,還不是嫁成了?如果聖人肯幫忙,娘親必可得償所願。明日演武,你我且先討了聖人歡喜,若聖人有所賞賜時……”

    張易之向張昌宗遞了個眼神兒,張昌宗恍然大悟,重重一點頭道:“此計使得!”

    ※※※※※※※※※※※※※※※※※※※※※※※※※※

     翌日一大早,千騎大營裡就準備起來。

    禮部和內廷的人天還沒亮就趕到校場做起了準備。考慮到天氣炎熱,內廷足足運來十二車的藏冰,都用厚厚的棉被包裹著暫且停放在閲兵台後面,閲兵台上在後方架了一排平板的木架,只等皇帝一到,就把冰塊鋪上去,使宮娥在後面打扇以造涼爽。

    參與閲兵的全體將士都加發了一套嶄新的戎服,專備今日之用,此刻各部將士已著裝整齊,分陣排列。馬匹也都鞍韉齊全,連著幾天都喂的精飼料,確保臨陣馬力充沛。號角聲聲,軍旗獵獵,因為站位齊整、軍容莊嚴,所以雖只千騎之伍,場面也蔚為壯觀。

    準備工作又持續了差不多一個時辰,便有飛騎趕來稟報,皇帝的聖駕已經快到轅門了。楊帆馬上率副檢校許良、閲兵官陸毛峰策馬迎出軍營。

    金吾衛的士兵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從千騎營的轅門前一直排到洛陽宮城玄武門,沿途道路清掃乾淨、修整平坦。遠處一支隊伍絡繹裡許,中間最醒目的就是一處黃羅傘蓋,普天之下只有一人出行可有如此打扮,自然就是當今天子。

    皇帝的車駕緩緩馳近,當今太子李旦、廬陵王李顯兩位皇子俱都頂盔掛甲,作戎裝打扮陪侍在御駕左右,其餘各位皇孫也都擐甲戰袍一身戎裝。再往後去就是各位皇家公主、郡主的香車,帷幔高卷,貴女個個身著出席重大場合才穿的莊重高貴卻也繁瑣之極的宮廷服飾。

    楊帆等人策馬向前,御林儀仗閃向左右,三騎快馬一直馳到皇帝御駕之前,被內衛阻止,這才翻身下馬,向皇帝高聲見禮:“臣楊帆(許良、陸毛峰)見過陛下!”

    三人一身甲冑,而且是最符合周制的黑色盔甲,雖然此時尚屬早晨,天氣並不十分炎熱,卻也絶對稱不上涼爽,可三人從頭到腳全副披掛,頰當眉批都是同樣的黑色,臉上只露出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整個人如同鐵鑄的一般,唯有盔頂流蘇火紅如血,看來威風無比。

    “這就是朕的兵啊!”武則天見之大悅,欣然抬手,吩咐道:“免禮,平身!前驅引駕,朕要親閲隊伍!”

    “謹尊聖命!”

    楊帆三人翻身上馬,一前兩後成品字形站立,楊帆“咄”地一聲,雙腿一磕馬腹,三員主將便引導著皇帝的儀仗向營中走去。

    皇子皇女、皇親國戚、各部院大臣、內衛、皇帝儀仗,前引後扈,旗旛招展。

    校場上列陣整齊,這大閲第一步就是皇帝幸營、受閲部隊列陣、皇帝閲陣。是以楊帆引著皇帝車駕從橫平豎直斜視也是一條直線的隊陣面前逐一走過,每過十列縱騎,必有山呼聲起:“萬歲!萬歲!萬萬歲!”

    武則天還是頭一回身入軍伍,親眼見識這千軍萬馬中、氣血陽剛氛圍至極的軍營氣氛,一時間也不禁有種熱血沸騰的感覺。興奮之下,她下意識地就想把自己的開心說與張氏兄弟聽,轉眼一看,才發現張氏兄弟不在身邊,武則天不免有些遺憾,莫非五郎六郎早上起得晚了麼?

    武承嗣也抱病來了,其實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本不宜出門,可他已經發現由於自己的身體原因,越來越多的人不看好他了,很多被他聚攏到門下的人正在做著改換門庭的打算。這種情況下,明知這趟出行對他的病體會有更加不利的影響,他也只能抱病前來,還得強扮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只為振奮他的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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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7 00:59:16
第二十三卷 千騎將 第八百六十五章 子弟兵

    武承嗣強拖病軀端坐馬上,試圖營造出一副身體漸趨好轉的形象,武三思則策馬隨御駕而行,眼看那不動如山、氣勢莊嚴的軍容,不禁暗暗心折:“果然是一支精鋭之師,楊帆倒是一個會帶兵的人!”

    他下意識地向前方看去,正好到楊帆挺拔的背影,武三思又是暗自一嘆:“可惜他不肯死心塌地的效忠於我。二張雖然囂張,所倚仗者不過是姑母的寵愛,他們根本沒有資格問鼎皇位,楊帆竟如此短視,實在可恨可惱!”

    黃羅傘蓋過處,萬歲聲此起彼伏,如錢塘怒潮一般,不管抱著何種心思的人,漸漸的都被這種氣吞萬里如虎的氛圍所感染。等到御駕終於在高高的閲兵台前停住,太平和婉兒一左一右扶持女皇登上高台時,年邁的武則天似乎也覺得雙腿有了力氣。

    可惜,這畢竟只是一種精神作用,她走的很慢,又有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扶著,饒是如此,當她終於登上閲兵台的時候,還是有些氣喘,額頭也沁出汗來。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趕緊扶女皇在御座上坐下。

    隨行眾臣紛紛登上高台,對於年老者、位尊者,皇帝一一賜坐。最後面的木架上鋪了一層碎冰,宮娥打起扇子,高台上登時一片清涼。

    依照大唐延續下來的閲兵典制,皇帝此時應該身著戎裝,親自於軍前試射,發連七矢,再登閲兵台檢閲,以彰顯天子武功,同時也是表明雖然各軍皆有其帥,但是所有的軍隊都有一個共同的主帥:天子。

    不過楊帆事先同禮部討論過這個問題,女皇本人是絶不可能身著戎裝軍前試射的,且不說女皇根本不懂騎射。就算精於騎射,偌大年紀,誰敢讓她騎馬?誰敢讓她試射。

    女皇不能試射,那就該皇子代替了。可是人人都知道皇太子馬上要換人,讓現在的皇太子李旦在軍前演武頗為不妥,讓李顯出馬吧,他現在又不是太子,雖然易換太子一事已盡人皆知,但是事情還未成為現實。公開表現出來就不妥當了。

    再者,這兩位皇子一個軟禁在東宮,一個囚於深山,都有十五六年不曾騎馬,弓箭更是很久不曾摸過了。哪怕箭靶放得很近,要是他們連射七矢都中不了一兩矢,也未免太過難看,因此反覆商量之後,這一步驟便略去了。

    武則天登閲兵台坐定,楊帆便馳馬直奔閲兵台下,馬至台下。楊帆猛一勒馬繮,讓那戰馬人立而起,戰馬希聿聿一聲馬嘶,端地人如虎、馬如龍。這般亮相,登時博了個滿堂彩。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唇角同時一勾,不約而同地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安樂郡主李裹兒看著楊帆英姿勃發的模樣,眸波似乎也有剎那的陶醉。武懿宗卻把嘴一撇,露出一絲不屑的冷笑。

    戰馬前蹄鏗然落下。楊帆在馬上一抱拳,氣沉丹田,向高台上大聲稟道:“奏請陛下大閲!”

    閲兵台上,武則天微微一頷首,內侍高公公便踏前一步,把手中拂塵一揚,高聲宣道:“皇帝有旨,大閲開始!”

    閲兵官陸毛峰揚鞭急催戰馬,從三軍陣前飛馳而過,腰間長刀順勢拔出,一聲厲喝,三軍如山之傾,隊列變幻,讓出校場,井然有序,絲毫不亂,齊整的隊伍收斂陣形、騰挪場地的場面竟也極具觀賞效果。

    出身兵部的宰相姚崇不禁撫鬚讚道:“士卒雄鋭,行伍嚴肅,旌旗雜沓、戈甲照耀、屹若山嶽、勢動天地,真虎賁之師也!”

    武則天聽到姚相的由衷讚美,心中更有得色,這可是在她命令之下組建的軍隊,心理上自然便有一種親近的感覺,高踞如此巍峨雄壯的高台之上,觀閲如此強大壯觀的陣容,令她心中生起一種強烈的自豪感。

    閲兵官陸毛峰迴到閲兵台下,眉批、頰當間已隱隱泛出汗跡,可他從來沒有這麼興奮過,這可是當著皇帝和滿朝公卿,當著天底下最有權勢的一群人展現自己。一見校場已經迅速清理出來,陸毛峰手中長刀一揮又是一聲令下,旗幟招展,一支騎兵立即策馬出陣。

    這支騎兵都穿著輕便的衣甲,刀、盾、長矛、鏈錘在手,主將身邊有旗號手、鑼鼓聲不斷發出各種軍令,隨著旗令和樂器發出的軍令,將士們策馬馳騁,或攻或防、或變陣或合陣,開始模擬騎戰場面。

    在外行人眼中,這樣的表演純屬熱鬧,根本看不出什麼,像那些公主、郡主們,此時與其說是在看演兵,不如說是在看哪個士卒更英俊一些,騎姿更颯爽一些。但是在一眾軍伍出身的將領和大臣們眼中,卻能看得出這支軍隊的戰鬥力。

    所謂見微知著,在他們眼中,從這支騎軍隊伍的一招一式,一舉一動以及陣法的配合、攻防的配合,完全可以推斷出這支軍隊的戰力,縱是最挑剔的將軍,這時也不能不暗暗點頭。

    騎戰之後還有步戰,步戰又分巷戰、守城戰、野戰,馬術、武技、箭技,諸般技藝逐一施展。軍容、軍技、軍學、軍器、軍壘各項逐一展現,直到近午時分,才開始軍律項目。經過一個上午的操演,此時日當正午,烈日炎炎,高台上冰塊已經用了九車,台上冰水淋漓。

    全體參閲將士再度回到校場,站列整齊,楚狂歌以無頭箭拋射,射中何人,何人便上前回答軍律。以楚狂歌的箭術,在人選上其實還是做了手腳的,不過因為操演過程一共持續了兩個月時間,所以專門負責背誦軍律的這些作弊士兵所背已非僅只一冊,而是把所有的軍律都背了下來。

    因此,楊帆乾脆把這檢查軍律的事情交給了女皇,女皇隨意翻閲《擅興律》、《宮衛令》等軍律,指定一條,便由高公公向下面喊話,著令抽檢士兵大聲背誦。本來觀閲到中午。已覺疲倦的武則天因為可以親自參與,又重新提起了興緻。

    武懿宗還真想在大閲上找楊帆一點毛病,不需要太嚴重,只要給他填點堵還不至於惹得皇帝太過不悅就好,可是這個分寸不好掌握,他一直沒等到機會。

    軍律考核是最容易作弊的,他好歹也是帶兵的人,如何不清楚這一點。可是抽檢士兵是射箭抽選的,百步穿楊這種事。他還真不相信有人能做到萬無一失,而興緻勃勃地出題考核的又是皇帝本人,武懿宗斟酌再三,還是放棄了可能惹怒武則天的打算。

    “噗嗵!”

    隊列中間,一名騎士身子晃了一晃。突然從馬上一頭栽下。千軍萬馬之中,偶有一人落馬本不易讓人看見,可是整個隊伍站位整齊,比畫出來的線還直,其中偶有一人有點動作,自然一目瞭然。

    “呀!”

    太平公主驚呼一聲,以手掩口道:“有人中暑了?”

    “噗嗵!”

    就像患了瘟疫似的。有了第一個摔下馬的,第二個、第三個便相繼而來,武則天見狀眉頭不由一皺,微微傾身向前就要說話。可她一看台下,總檢校楊帆、副總檢校許良、閲兵官陸毛峰,三人筆直地站在那兒,彷彿鋼鐵鑄就一番。絲毫不為所動,武則天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黃羅傘蓋在頭頂被微風吹得徐徐拂動。武則天慢慢靠回椅上,轉首對宰相魏元忠道:“千騎軍律森嚴,楊帆治軍有方,朕心甚慰。”

    魏元忠欠身道:“此皆陛下有識人之明也!”

    武則天微笑頷首。

    楊帆筆挺地站在那兒,汗水順著腮邊一顆顆滾落下來,從下頜滴落。但他的唇角卻微微地勾了起來,從頰當和眉批中間露出的雙眼和鼻子,似乎也勾起了淺淺的笑紋。

    今兒的天氣確實很熱,楊帆早就想到了這個問題,事先就在校場邊準備了一桶桶的綠豆湯、酸梅湯、鹽開水。內廷從宮裡公開拉出來的冰有十二車,實際上有十五車,多出來的那三車冰現在就在湯桶裡半浮半沉。

    有了這些消暑解渴的飲料,千騎士兵又俱都身體強壯、在酷暑中訓練了這麼長的時間也適應了炎熱,倒還不至於中暑昏倒。可是,這麼熱的天,如果不增加點特殊效果,怎麼能加強上位者的印象呢?

    楊帆此時正在心裡暗笑:“這幾個小子,摔得還挺像,看來天子當前,他們也曉得要假戲真作,唯恐被人看出破綻。”

    台下,那個被抽檢到的士兵聲音朗朗,毫不停頓地把皇帝抽檢的這條軍律共計二十八款一一背誦出來,高公公捧著軍律逐令對照,待他說完,轉身向武則天躬身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抽檢士兵共計九人,抽檢軍律共計十八條,無一錯誤!”

    這時陸續又有幾人中暑落馬,可三軍肅立,竟無一人亂動,更無一人去扶那中暑的士兵。武則天龍顏大悅,站起身來,高聲對台下道:“眾將士辛苦了,日當正午,炎熱難當,總檢校可令三軍暫且散去,好生歇息!”

    楊帆回身領命,又命閲兵官陸毛峰高聲下達軍令,令旗揮動,高台上的皇帝和眾皇親國戚、勛貴權臣本以為三軍又會如同潮水般退卻,卻不想三軍將士聽了軍令,竟齊刷刷下馬,單膝跪地,向高台上異口同聲地道:“陛下仁慈,愛惜將士,臣等何敢惜身。願為陛下征討四海,使四夷臣服、天下歸心!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武則天沒想到隨口一句吩咐,竟換來三軍將士如此氣壯山河的響應,一時間心潮起伏,激動得難以自己,她連連點頭,上前兩步,走到高台邊站住,張開雙臂,大聲道:“好!好!這都是朕的兵,都是朕的子弟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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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卷 千騎將 第八百六十六章 角色扮演

    皇帝和眾皇親國戚的午膳是在千騎大營裡吃的,御廚的大師傅們掌勺,在千騎營地後方挨近山腳處埋灶架鍋,前方青青草地、蔭蔭綠樹,四周布了錦障,林中鋪了竹蓆,用餐時皇親國戚皆席地而坐,彷彿郊遊一般,倒也別有趣味。

    午膳的時候,高公公特意找到楊帆,對他道:“陛下精力不濟,如今已然有了倦意,不知午後還有多少操演項目,陛下可是撐不得太久。再者,由此還京,也需一段時間,楊將軍還須把握好這個時間。”

    如此公眾場合,俱都是皇親國戚京中權貴,便連皇帝都在,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自然不會與他做出絲毫親近之意,就連一向膽大妄為的李裹兒也收斂多了,自始至終未敢來搔擾他。

    此時楊帆正與許良、陸毛峰討論著上午軍演的得失,聽了高公公的話,楊帆與許良、陸毛峰相視一笑,對高公公道:“公公不必擔心,下午只剩一個項目了,然後臣就會恭送陛下還京!”

    “如此甚好!”

    高公公放了心,向楊帆笑吟吟地拱一拱手:“今日大閲,足見將軍治軍有方。陛下在那邊對諸位王爺和公主郡主們還是讚不絕口呢,回頭少不了有一番賞賜,老公在這裡先向楊將軍道喜了。”

    皇帝用過午餐,在林中散了會步,稍覺倦意,便有人在林中鋪了錦榻,圍了小帳,請陛下歇息。待到午後,楊帆趕來請皇帝閲兵。卻得知皇帝猶在小睡,只好把大閲時間向後延遲。

    好在老年人的覺並不長,武則天也沒有睡太久便醒過來,楊帆得了信兒。那邊就開始準備起來,武則天這邊也洗漱著裝,重新打扮。又過了半個時辰,一身盛裝、形容莊嚴的武則天在皇親國戚、文武百官的陪同下重新駕臨閲兵台。

    經過一個上午的大閲和中午的休息。現場的氣氛明顯鬆弛下來,眾人坐在台上有說有話,皇帝也破例把楊帆從台下喚到了身邊。武則天和顏悅色地問道:“楊帆吶,接下來還有什麼要讓朕看的?”

    楊帆欠身道:“陛下,養軍練兵,最終都是為了用之於戰場,保境安民、開疆拓土。軍容軍紀、軍器軍技,凡此種種,莫不是為了練出一支強兵。臣以為。只有這些。未免有紙上談兵之嫌。操練之外,還須實戰方見效果!”

    武懿宗聽到這裡終於有些忍不住了,不屑地冷笑道:“這件事。朝廷一直在做。禁軍不是時常輪值於邊疆,參與戰事。磨練士卒麼。你又有什麼獨到的見解了?”

    楊帆不慍不惱,語氣依舊平和,不過他的訴說對象依舊是武則天,武懿宗被他當成了空氣:“陛下,軍中操演陣法、模擬交戰場面,將官們心中都有一個假想的對手,可對士卒們來說,對著一團空氣衝鋒陷陣,難免效果不佳。所以,臣有意令兵士們以敵我兩方身份……”

    武懿宗陰陽怪氣地道:“我還當你有什麼特別的主意,原來不過如此。模擬實戰,在軍中也不是什麼稀罕……”

    他還沒有說完,武則天突然回過頭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只是冷冷地一瞥,武懿宗心中一凜,登時不敢再言。

    武則天對楊帆頷首道:“說下去!”

    楊帆微微一笑,道:“河內王所言不假,臣下午請陛下檢閲的,正是模擬實戰。只是臣所用的方法,與軍中常見的實戰模擬頗有不同之處,其中細微處……,呵呵,臣也不說那麼多了,陛下一見自知!”

    武則天欣然道:“好!那便傳令下去,朕親眼看看你的別出心裁!”

    “遵旨!”

    楊帆抱拳領旨,大步走到台邊,向台下的陸毛峰高聲喊道:“陛下有旨,軍演開始!”

    陸郎將馬上再傳將令,大旗甫一揮動,校場一角營寨處突然號角聲聲,響徹天地。隨著低沉而連綿的號角聲,一支隊伍突然從那營房後面閃現出來,馬蹄隆隆,奔向校場。

    在騎士們身後,有數十名騎士馬股上拖了一整棵小樹,樹冠在地上來回拖曳,弄得煙塵滾滾,騎士們從煙塵中衝出來,彷彿千軍萬馬,根本不計其數。

    這樣驚人的出場,高台上這些貴人何曾看過,便是那些觀摩的軍中將領,雖然也曾指揮過模擬交戰,卻也從不曾想過為了效果逼真,還要弄這些道具幫忙,忍不住也是一聲驚咦。

    從滾滾煙塵中衝出來的怕不有一千騎左右,他們有的身著牛皮鎧甲,有的身著左衽皮袍,或頭束金箍毛髮蓬亂如雄獅,或髡發中分兩側成辮兒,手中持著各式不同的兵器,口中咿咿哦哦發出怪異的叫聲,而隊伍的最前方,赫然打著一桿狼頭大旗。

    武懿宗騰地一下跳了起來,怪叫道:“快跑!突厥人殺到京城了!”

    在座的倒是數著那些文臣和女人最為鎮定,因為他們雖然納罕,畢竟一直在京城裡,實在沒有武懿宗這種驚弓之鳥的心態。聽他這麼一喊,眾人都像看瘋子似的看著他,武懿宗也突然反應過來,契丹人如果殺到京城,豈能穿越重重阻隔而京師全無所聞?

    武懿宗面紅耳赤地坐下,心中大罵:“他娘的,擬戰便擬戰,用得著衣飾髮型如此神似麼?這與擬戰效果有何用處?如此煞費苦心,令兵士們扮得惟妙惟肖,弄得作戲一般,還不是為了哄皇帝開心?”

    武三思也驚訝地看著台下,暗讚楊帆別出心裁。在這個時代,還真沒有人想過軍中演習居然可以像角色扮演一樣,弄出這許多花哨來。但是武三思隨即就發覺不對勁兒了,看下面這些“突厥鐵騎”,足有一千人吧,千騎營一共就一千人,都弄去扮突厥人了,莫非他要來個一騎獨戰千軍?

    這時候,楊帆已經在此起彼伏的驚嘆聲中對武則天稟道:“陛下雄才大略,文治武功!昔日失落的安西四鎮,今已重回我天朝手中。吐蕃內亂,王相爭權,贊婆望風景從,投我大周,唐休景大使更是六戰六捷,大顯我周室威風,吐蕃亦不足懼也。

    今我朝強敵,唯有突厥一家,是以臣就以突厥為假想之敵,校場上這支千人之數的突厥兵馬,並非臣以兵士假扮,而是貨真價實的突厥人。”

    楊帆向武則天稟報時,聲音特意提的很高,校場上雖人喊馬嘶,但閲兵台建的極高,楊帆的聲音眾人都聽得很清楚,聽楊帆說這些人都是真正的突厥人,閲兵台上頓時又是一陣騷動。

    楊帆道:“這些突厥人都是西突厥竭誠事忠可汗斛瑟羅的舊部,是斛瑟羅可汗最親信也是最精鋭的衛士,承蒙陛下洪恩,他們如今都在太僕寺做事。臣想,知己知彼,才能讓士兵們清楚敵人的能力,最大限度地提高自己的本領。

    東西突厥一脈相承,其戰術戰法、騎射本領都相差無幾,所以,這支由斛瑟羅可汗的親信衛隊所組成的隊伍,在突厥人中也算得上一等一的強軍了!與這樣的軍隊較量,方能真正提高我軍的戰力!”

    武則天恍然大悟,這時,校場的另一邊也是一陣急驟如雷的戰鼓聲響起,上百支號角齊齊吹響,頓時壓制住了突厥鐵騎衝殺出來的囂張聲勢,隨即一支盔明甲亮、戰旗如火的大周鐵騎潮水般湧出來,迎面壓向突厥人的騎兵。

    從閲兵台上看下去,一支黑色的鐵流、一支灰色的土流,漫過整片校場,在一片喊殺聲中義無反顧地衝向敵群,雙方還有一箭距離,突然天空中嗡地一片怪響,密密匝匝的羽箭飛向天空,校場中央原本陽光燦爛,這時明顯地看到大地一暗。

    武懿宗不失時機地怪叫道:“混帳!天子大閲,竟然動用箭矢,萬一有誰射偏了,傷了陛下怎麼辦?”

    楊帆朗聲道:“若是如此,臣願作天子之盾!”

    這時眾人才發現,楊帆已悄然踏前一步,擋在武則天的面前。武則天大為感動,楊帆既發此言,必有十分把握,所以她一下子站了起來,朗聲道:“朕為天下主,何懼箭矢之威!”

    說罷,武則天推開楊帆,昂然上前兩步,天子作此姿態,眾臣子誰還敢在那坐著,紛紛站起,隨著武則天向前走來,其中縱有人還是擔心冷箭飛上台來,也不敢露出膽怯神色。

    楊帆偷偷一瞟,見李旦、李顯分站武則天左右,除此之外卻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不禁暗自苦笑:“這麼好的機會,這兩位王爺也不知道是被這位一向強硬的母親喝斥慣了,不敢作主還是怎麼,竟然毫無表示。”

    楊帆急忙向廬陵王遞了個眼色,可惜廬陵王遲鈍了些,還是沒看明白,倒是站在廬陵王身旁的李裹兒一見楊帆眼色,頓時明白了他的用意,急忙藏手於袖,在廬陵王腰眼上用力一捅,廬陵王一個踉蹌,便撞到了武則天的面前。

    李裹兒馬上大聲叫道:“爹爹捨身護母,女兒亦當捨身護父!”說罷挺起胸前嬌小蓓蕾,雄糾糾地往廬陵王身前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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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卷 千騎將 第八百六十七章 金甲小將

    廬陵王一個踉蹌,心中不禁暗惱,正不知是誰如此失儀,害他險些跌個跟頭出了洋相,不想女兒竟喊出這麼一句話來,一時間他倒不好聲張自己是被別人推出來的了,只好學著女兒的樣子挺起胸膛。

    武則天見狀,稍稍有些意外,心中卻也不無溫暖,便拍拍兒子的肩膀,緩聲道:“顯兒很好!裹兒,你也很好!放心吧,楊帆一向謹慎,怎會讓朕身臨險境呢?”

    這時,那漫天羽箭飛出,士兵們或者揚起馬盾、或者鐙裡藏身,如滾滾大潮般的衝擊速度卻絲毫不假,眼看著那羽箭落下,不少人中了箭矢,姚崇的心登時提到了嗓子眼兒上。

    操演大閲,如果為了務求真實或者令陛下龍顏大悅而真的死傷無數,那可就悲劇了,他方才一見雙方真刀真槍甚至動用了箭矢,就已驚覺到這一點,只是事起倉促,甚至來不及訓斥楊帆。

    這時,雙方中了羽箭的人,但凡被射中要害的,突然坐直身子,改衝刺為緩行,手中的兵器也高高舉了起來,意示退出戰鬥,但是並不曾有一個人真的流血喪命。姚崇大奇,何止是他,閲兵台上許多人見此情景,都驚訝起來。

    楊帆這才解釋道:“臣特意用了一批無頭箭,箭尖已經拔去,裹了同等重量的鉛塊,外邊又縛了軟布,所以不至於送了士卒性命,軟布上還浸了顏料,被射中要害的人身上有了色點,就要自行退出戰鬥。如有作弊者則全軍判輸,所以沒有人敢違背的。”

    眾人這才恍然,武懿宗暗道:“為了討我姑母歡心,他還真是下功夫啊。這種辦法都想得出來!”

    姚崇卻是心中一喜,暗想:“鉛塊質軟,外面又裹有軟布,不致傷人性命。卻能大幅度提升演練的實戰效果,尤其是對新軍而言它的作用更大,有過這種接近實戰的演練經驗,新兵上陣後就不至於太過驚慌失措,以致多死許多人命。

    嗯,這個法子著實不錯,倒是可以在軍中大為推廣,只是不知造這批無頭箭所費幾何,所造箭矢是否能夠重複使用。若是耗費糜多。那就只有皇帝大閲時才能用用了。平時絶不可行。”

    楊帆這時才說破謎底,方才眾人自然不可能知道,所以廬陵王和李裹兒分別為父親、為母親挺身而出的孝道表現。自然還是一樁功勞。

    楊帆又道:“兵器自然也是做了手腳的,不會取了將士們的性命。但是……就算赤手空拳,打鬥起來也難免會有人受傷,這卻是難免的。可將士們訓練,原本就該嚴苛一些,若非如此如何練出強兵呢。”

    說話間,兩軍已正式交鋒,突厥人慣用穿鑿戰術,對攻的周軍改採用的戰術也是大同小異,這時候不發揮騎兵快速的優勢,還妄圖結陣防禦那就落了下乘,自然不為校場上的交戰雙方改採用。

    剎那間,雙方衝陣就被對方兵士分割得七零八落,兵不見將、將不見兵,旗幟鼓號盡皆失去了作有,這時單兵戰力和平時的訓練就發揮了重大作用。

    但是即便在這個時候,相鄰士兵之間的配合和默契也是相當重要的,在高台上看來,雙方是亂糟糟的混戰一場,如果你只盯住一個位置,盯住幾個人,很快你就能發現,在這樣混亂的局面中,千騎士兵們依舊在與最近的戰友配合作戰,縱橫衝突、互相呼應、或進或退,形同一人。

    這樣的情況下,單純倚仗個人武力的人是沒有前途的,下場除了栽落馬下,變成來年春天草原下的一塊肥料,再無半點用處。紀律和協同,始終是一支軍隊最大的戰鬥主題,與一盤散沙不同處也正在於此。

    此刻雙方已陷入混戰,沒有箭矢橫空,武則天走到最前方眺望戰場,雖然是演習,但是雙方士兵縱轡急奔,高舉矛戟,揮舞刀劍,大聲怒吼、咆哮、吶喊著,如出柙猛虎般往返衝突,完全看不出只是一場模擬戰鬥。

    楊帆站在武則天身側,向她解說道:“大漠苦寒,多的是勇武過人、驕狂難馴之輩。我中原將士習於農耕,而對突厥人來說,騎射就是他們養家餬口的最大本領,自幼習練,自然強悍。

    我們若想同這樣強大的敵人戰鬥,必須嚴密組織,嚴格操練,加強紀律,加強協同配合的能力,揚己所長,避己所短,如此苦練之下,我們的將士與生長在馬背上的突厥人一較騎射,又何嘗遜色?”

    武則天聽得連連點頭,游目四顧中,目光漸漸定在千騎將士中的兩員小將身上,這兩個人同大部分兵士不同,他們穿的是一身明光甲,而且很燒包地一個把盔甲塗成了金色,一個塗成銀色。

    這一金一銀兩員小將所使的都是槍,千軍萬馬中廝殺來去,手中一桿槍如一條蛟龍一般,一路殺將過去,手下竟無三合之敵,但凡當面之敵,無不被紛紛挑落馬下,端地所向披靡、神武非凡。

    武則天眯著眼睛,越看越是歡喜,指著那二人對楊帆道道:“那穿金甲和銀甲的兩員小將是什麼人,竟然驍勇若斯!”

    楊帆微微一笑,道:“陛下請再看,陛下可是認得他們的。”

    武則天窮極目力看去,可是相距猶遠,兩員小將又在軍中不斷衝殺閃動,實在看不清楚,這時,上官婉兒忽然驚咦一聲道:“聖人,婉兒瞧著那穿金甲的貌似是五郎,而那穿銀甲的似乎就是六郎!”

    “當真?”

    武則天聽了又驚又喜,急忙再往前兩步,手搭涼蓬向校場上觀望,看那二人身形,隱隱然果真有幾分那對小情郎的模樣。這時台上眾人紛紛望去,再瞧那金甲將、銀甲將,果然就是張易之和張昌宗。

    武則天登時滿臉笑容,她一直到中午也沒看見張氏兄弟出現,還以為這對兄弟不曾早起,乾脆就不來校場了,不曾想他兄弟二人如此用心,為了哄她開心,如此炎熱天氣,竟然下場衝殺。

    其實二張固然會騎馬,但是武技方面則只會些花拳繡腿,二人擅長歌舞,花架子倒是很中看的。這兩個人,與其說他們會武功,還不如說他們精擅舞蹈。

    可話又說回來,真正用來殺人的功夫那是一刀一槍簡單實用,其實在外行人眼中看來還真是一點也不好看,好看的恰恰就是這種並無實用價值的花拳繡腿。

    二張身上這套明光鎧也不是真的,他們穿不動,就算是全套的皮甲,他們雖能穿戴起來,可是在戰場上揮舞幾下刀槍也就累癱了,楊帆在排練時與他們幾番測試,最終選中了輕便的紙甲。

    不要以為紙甲是用紙做的,就一戳就破。其實紙甲也是唐軍的正式裝備之一,紙甲輕便、質地柔韌,箭矢輕易也不容易穿透,雖然它還是不如皮甲、鐵甲堅固,近戰時的護身作用更低,可是這二個人才是真正拿來表演的,誰敢真的拿刀槍往他們身上招呼呢?如此一身紙甲,外表再涂以金漆和銀漆,繪以各式花紋,穿戴起來當真光彩耀目,極為美觀。

    姚崇撫鬚一笑,他是行家,自然看得出這支千騎的戰力確實較之突厥騎兵更勝一籌,在這方面楊帆並沒有作偽。至於張易之、張昌宗兩兄弟的花拳繡腿,則分明是為了討女皇的歡心了。不過,楊帆這麼一弄,既兼顧了內行,又兼顧了外行,兩不耽誤,無傷大雅,所以姚崇只是一笑置之。

    這場模擬戰鬥,注定了要以周軍的勝利作為結束的。只不過千騎精兵確實強於突厥騎兵,不需要作假。這種角色扮演的模擬交戰,本就令武則天興趣盎然,張易之和張昌宗的參與,更令武則天欣喜不已。

    模擬戰結束,張易之和張昌宗兩兄弟策馬趕到閲兵台下,翻身下馬,快步登上石階,到了武則天面前雙雙抱拳道:“末將張易之、張昌宗,見過皇帝陛下!”

    這兩兄弟雖是作戲,可天氣炎熱,且作戲做的認真,業已滿頭大汗。武則天平時只見他二人做文人打扮,更時常塗脂抹粉,而此刻一身戎裝,而且是特意涂金描銀的戎裝,往那兒一站,有種平時難得一見的英武之氣。

    武則天越看越愛,連連點頭道:“難得五郎六郎如此用心,為朕的大閲增色許多,朕心甚慰。為你二人這般辛苦,加封五郎為麟台監,加封六郎為司僕卿!”

    張易之二人暗喜,果然有封賞,張易之有心用他的封賞換取皇帝一道詔命,成全他的母親,不過這件事卻不好當著這些皇親國戚、滿朝公卿去說,總要回到宮裡,再向武則天撒嬌糾纏,當下只好上前一步,與張昌宗單膝跪地,謝領加封。

    武則天又笑望了楊帆一眼,道:“朕今日觀武,千騎將士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令行禁止、軍紀森嚴,朕歡喜不禁。只恨我南北兩衙六軍十六衛,不得如此精兵,今加千騎衛楊帆為糾風察非處置使,為朕好好管束一下京中禁軍!”

    武懿宗心中登時一驚,脫口叫道:“陛下,臣以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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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卷 千騎將 第八百六十八章 楊糾察

    武則天淡淡地瞟了武懿宗一眼,不動聲色地問道:“如何使不得?”

    武懿宗語氣一窒,他只是本能地不想讓楊帆掌握這麼大的權力,哪曾想過理由,可皇帝已經問了,又是當眾問起,他只好斟酌著道:“千騎乃宮中侍衛,責任重大,再擔任外職,恐……恐分神之下會有所疏漏。”

    武則天不以為然地“哦”了一聲,道:“巡夜、救火、編查保甲、禁令、緝捕等事宜依舊是金吾衛負責,朕委楊帆以糾風察非處置使之責,是讓他負責巡察、安撫、處置,又不是分千騎之軍巡察九城,你的擔憂毫無道理!”

    武則天不等武懿宗再說,一拂大袖,便道:“朕意已決,不必再言!朕乏了,這就起駕回宮吧,婉兒隨後擬旨,所有參演將士皆有封賞,一應封賞依據制度,由婉兒與攸宜商定。”

    封賞千騎營將士,不通過政事堂、不通過兵部,只要上官婉兒和武攸宜商定,正是南北兩衙之區別。這是她的私兵,豈能容政事堂和兵部插手,無論施恩還是施壓,總不免叫南衙有機可乘的。

    高公公見武則天漏了一道程序,連忙踮著腳尖上前兩步,對她低低耳語一翻,武則天恍然,又下旨道:“宣朕的口諭,參閲將士皆賜御酒,准予狂歡三日,三日之後,入宮當值!”

    楊帆在武懿宗出言反對的時候,只要順勢一躬,口稱“領旨”,就算武則天經武懿宗勸說有了悔意,金口玉言,也不好再反悔了。

    但楊帆並沒有這麼做。武則天給他的這項職權固然不小,但是比起戍守大內皇宮將來所能起的作用卻是根本沒法比的。如果過於情急,讓武則天感覺他貪權攬勢,從而對他有了戒備,那就因小失大了。

    如今皇帝旨意已定,楊帆才躬身領旨。武懿宗在一旁瞪著楊帆,目欲噴火。

    楊帆這個聽起來不倫不類的官兒究竟是幹什麼的,竟惹得武懿宗堂堂河內王、兼金吾衛大將軍如此憤恨?

    其實武則天給楊帆加的這個差使並不是官職,它確確實實就是一個差使。以皇帝的名義,授權某人去做某使,臨時給予的身份,而非官方體制中存在的官職,比如尚書、侍郎、員外郎等等。

    可是在大唐官場上。為使則重、為官則輕。差使雖然是臨時授權性質,不在官制體系之內,可是負有差使的人和做官的人如果職權有了衝突時,以奉有差使的人的意見為準。最有名的一個差使,就是欽差!

    差使不只欽差一種,而且差使最初都是短期性的,如楊帆奉旨往南疆一行。平息諸蠻之怒。可是因為國家事務日漸繁浩,有些差使一月兩月、一年兩年也辦不完,有時甚至要坐地為使,固定下來。統管一地或一事。

    負責京城各項安全事務的是南衙和北衙的各衛,他們管的東西很雜,什麼巡夜、救火、編查、保甲、禁令、守衛、稽查、門禁、審理案件、監禁人犯等等。一句“糾風察風”就可以把他們所負責的所有事務都涵蓋在檢查範圍之內。

    如果只是檢查也沒關係,問題是後面還有“處置”兩字。楊帆可以對他所發現的問題直接進行處置,擁有這份權利。他就可以挾制諸衛了。這個挾制並非說他可以調動諸衛兵馬,除了皇帝沒人有這個權利,而除非是有人想造反,也不需要這個權利。

    做官的人需要的只是在這個體制之下,影響、控制其他人的能力。對禁軍各衛擁有了“找碴權”和“處置權”的楊帆,現在就擁有了這個能力。這對一心想打壓楊帆,給他點厲害瞧瞧的武懿宗來說,無疑是當頭一棒。

    最叫他鬱悶的是,京師各衛中,“金吾衛”的職責最重,事情最多,所謂“執金吾”嘛,什麼巡警,烽候、道路、水草之宜。敝幕、故氈,以給病坊。獵師、牧養、大朝會行從……

    楊帆兼了這“糾風察非處置使”的差使,就等於在他武懿宗身上加了一道束縛,以後就是他帶著人做事,楊帆則專門帶著人給他找碴,他還憑什麼去找“楊糾察”的麻煩,只能是楊帆找他的麻煩。

    武懿宗怒不可遏,憤然站在高台之上,身邊皇親國戚、勛貴權臣一一從身邊走過,等武三思走到他身邊時,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道:“走吧!”

    武懿宗把袖子一甩,憤然道:“一次大閲而已,何以加職若此,教他蹬鼻子上臉,騎在我的頭上!”

    武三思輕哼一聲道:“這還用問麼?你三番五次找楊帆的麻煩,姑母必是已經知道了。這麼做既是對你的一個敲打,也是對楊帆的一個安慰,否則的話,你叫他一個外姓人,又僅僅是一個從四品的中郎將,如何與你這左金吾大將軍、當朝河內王抗衡?”

    武懿宗聽得更怒:“姑母竟如此袒護一個外人!若論到對姑母的忠心,還有比我們武家自己人更忠心的麼?”

    “如此提點,還不明白!”武三思恨他愚蠢,本來還想說的話也懶得講了,袖子一甩,便下台去也。

    這事兒還用問麼?太僕寺的白一壽是張易之的人,白一壽給楊帆提供的都是一等良馬,楊帆曾赴過二張的宴會,今日他又讓二張穿甲披袍,上演了這麼一出力克突厥兵的把戲討皇帝歡心,如此種種,還看不出楊帆和二張關係密切?

    姑母或者不會如此偏袒楊帆,可她卻會偏袒二張,眼下這樁事,明顯是二張在皇帝面前替楊帆美言過,今日大閲又哄得姑母龍顏大悅,這才順勢加封楊帆,可恨他竟有眼無珠。

    武三思拂袖而去,懶得再提醒武懿宗二張在其中所起的作用,騎豬大將軍武懿宗也壓根沒想到這一點上,於是,他猶自不服,並且咬牙切齒地決定,一定要想辦法再跟楊糾察一較長短。

    ※※※※※※※※※※※※※※※※※※※※※※※※※※

     皇帝賜酒宴,行封賞,許千騎營三日狂歡。

    楊帆第一天在軍中與士卒同樂,第二天把軍營交給了已於一個半月前從長安趕來的獨孤諱之管帶,自己則回了洛陽城的家。馬橋、許良、黎大隱等家室在洛陽的將領也都紛紛回家與家人團聚去了,這兩個月他們幾乎就沒回過家。

    楊帆回府,小蠻和阿奴自然歡喜,到了第三日下午,因為楊帆明日就要帶兵進宮戍值,此時得回軍營去了。

    不過,一旦千騎輪番入宮當值,作為千騎中郎將的楊帆大部分時間都可以留在城裡,何況他還兼著一個“糾風察非處置使”的名頭,更是名正言順,到時回家的機會比現在要多得多,所以小蠻和阿奴也沒什麼不捨的。

    這邊家人去安排馬匹,楊帆正要使人去召喚任威等人,一位長腿美人兒忽然風風火火地跑進了花廳,來人竟是古竹婷。

    古竹婷身著一身薄軟的燕居常服,胸、腰、腿股的曲線腴潤婀娜,有股說不出的誘人之媚。胸膛急促地起伏著,兩顆結實的乳球起起伏伏,跌宕出一片優美的乳 浪,好似沿定鼎大街剛跑了一圈回來似的。

    她那及腰的長髮烏亮亮的好似一匹緞子似的,末梢還掛著些晶瑩的水珠,看清形她正梳洗著頭髮,不知何故就跑了來,而且兩頰酡紅,極為興奮的樣子。小蠻和阿奴見了登時一怔,阿奴連忙問道:“古師,出了什麼事?”

    楊帆見古竹婷如此失禮,心中也很奇怪,但他稍一轉念,馬上就明白過來,便問道:“你的的家人已經到了?”

    “阿郎……嗯!”

    古竹婷興沖沖地跑進來,剛喚了一聲阿郎,楊帆已經問出口了,古竹婷便收了聲,用力地點了點頭。楊帆欣然道:“我去見見他們!”

    小蠻和阿奴都已知道古竹婷一家人已被清河崔老太公轉交到楊帆名下,聽二人這幾句話,馬上明白過來。一見古竹婷要隨楊帆出去,小蠻忙道:“古姑娘,請把女眷請入後宅相見。我現在就為他們安排住處。”

    古竹婷感激地向她福了一禮:“多謝大娘子!”

    古家人多,楊帆未在書房相見,而是選在二進院落的中廳。

    古竹婷的父親是個年近五旬的獨臂老人,精神瞿爍、身板硬朗。他已知道楊帆要替他一家人改換良籍,這份恩情澤被古氏一門,不僅是當代古家人受益,他們的子子孫孫都要承受楊帆這份大恩,可謂恩重如山。

    因此一見恩公到來,古老丈根本不理會楊帆的客氣,馬上命令家人向楊帆行叩頭禮。古家人口不少,而且也不儘是武人,像武家的媳婦兒,還有根骨不宜練武的以及小孩子,怎麼也有十四五人,是個大家庭。

    他們一撥撥地進來磕完了頭,古竹婷便引了女眷和孩子去見小蠻和阿奴,留在廳中的就只剩下古老丈兄弟二人還有古老丈的三個兒子和他兄弟的四個兒子。

    楊帆聽古竹婷自敘家史時說過,當初她的爺爺為了確保血脈延續,不想兒子們盡皆習武,過那刀頭舔血的生活,曾把小兒子廢去一足,對主人謊稱天生殘疾。她父親兄弟四人,如今就只剩下她斷了一臂的父親和這個跛了一足的叔父,如今看這古老丈的兄弟,果然是瘸的。

    楊帆因為正要返回軍營,不便在家中久留,卻又不好薄待了古家人,所以本想跟老丈敘談幾句,先把他們安頓下來就回千騎大營去,不想古二叔見了楊帆,只說了一句話,楊帆正欲返回軍營的念頭就打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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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卷 千騎將 第八百六十九章 伊人已歸

    古二叔對楊帆道:“沈公子曾在崔老太公面前盛讚阿郎您一代才俊,年青有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楊帆聽到“沈公子”三個字,馬上打消了告辭的念頭。

    這個年代,不是有倆糟錢兒的人就有資格稱公子的,數遍天下,夠資格被稱為“公子”的沈姓年青人估計最多也不會超過一百個人,而這一百個沈公子中,有機會見到崔老太公,且在他面前用近乎平等的地位去評價別人的,全天下應該就只有一個----沈沐!

    楊帆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沈沐了,他和“崔公子”爭奪顯宗宗主之位的時候,沈沐正在新羅、高麗一帶活動,據說這是帶有懲罰性質的一次發配。楊帆當時正忙於同“崔公子”爭權,並沒有注意他。

    實際上,即便在那之後沒有一連串的事情牽扯楊帆的精力,他也不會特別關注沈公子的消息,因為在他心底裡,從來就沒有把沈沐當成一個應該警惕的對象。這時聽了古二叔的話,楊帆心中不由一動,脫口問道:“二叔所言,可是沈沐沈公子?”

    古二叔惶恐地道:“可實在當不得阿郎如此稱呼。阿郎所說不差,小人說的正是沈沐沈公子。”

    楊帆聽了大為欣喜,顧不得和他理論稱呼上的問題,急急問道:“沈沐從新羅回來了?二叔在哪裡見到他的?”

    古二叔見他執意稱自己為二叔,也不再揪住這個稱呼繼續謙遜,便道:“小人是在崔府見到沈公子的。說起來,這可有些時候了,大概是……”

    兩個人一個稱對方為二叔,另一個自稱為小人。這稱呼忒也怪異,可兩個當事人似乎都很適應。古二叔翻著眼睛想了想,道:“啊!具體的時間小人實在記不清了,不過小人記的此事之後不過一月有餘,契丹便反了!”

    楊帆登時一怔,他還以為沈沐剛從新羅回來,可是依古二叔這說法,沈沐是在契丹造反之前一個月回來的,那麼他回來竟已一年了!古二叔見楊帆的神色很是有些怪異。不禁奇怪地問道:“阿郎,怎麼了?”

    楊帆定了定神,道:“哦!我與沈公子本是舊識,很久不曾見過了。如果他已回來,自當找個時間跟他聚聚。只是不知他拜訪崔太公是偶爾從新羅回來一趟。還是就此迴轉中原?”

    古二叔想了想道:“應該是就此回來了。小人殘了一腿,行動不便,承蒙老太公照顧,平素就在後宅裡修剪草木花枝。那一日小人正在花草中忙碌,沈沐公子與老太公就在旁邊坐著,老太公曾祝賀他迴轉中原,還囑咐他以後切不可再犯了年輕氣盛的毛病。幹出震動京畿的大事件來!”

    “原來如此……”

    楊帆心中泛起一抹苦澀的味道,臉上卻露出了微笑:“古大叔、古二叔,你們且在府上安頓下來吧,我明日要安排千騎入宮當值。事務繁忙一些,待我忙過了這幾天,就跟你們去衙門辦一份解除奴籍的契約。”

    古老丈兄弟二人又是連聲道謝,感激之態溢於言表。楊帆向他們笑著點點頭,舉步正要走。古竹婷忽然也上前一步,雙腿一彎就要給他跪下。

    楊帆連忙伸手攙住,嗔怪地對她道:“又來!我都說過了,這是因為你立下的功勞給予的賞賜,是你應得的,不必多禮。這幾天就不安排你差使了,你多陪陪家人,另外,你們也可以商量一下以後打算做些什麼營生,商量好了只管跟我說,但凡我能幫得上忙的絶不推辭!”

    “是!謝過……謝過阿郎!”

    古竹婷哽嚥著說,紅著眼圈兒抽回手,拭拭眼角的淚水,又幽幽地瞟了楊帆一眼,情意綿綿。

    古老丈站在一邊恰好看到女兒的眼神,心中頓時一動。他這女兒一向剛強,且自幼許下了一生不嫁的誓言,執拗的性子連他這當爹的都沒辦法。可是看如今……女兒這般神態以前可從不曾在她身上看到過呀。

    古老丈看看匆匆離去的楊帆背影,又看看依舊痴痴凝望楊帆背影的女兒,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小婷真的只是阿郎的一名屬下?阿郎抬我一家人為良家子,真的只是因為小婷為他立下功勞?

    可是再看看女兒,眉鎖腰直、頸細背挺,含肩收胸,雙腿緊並,下顎近頸處還有兩抹淡淡的處子暈,要說她已經破了身子,斷斷不會有此現象,又不禁疑惑起來。

    ※※※※※※※※※※※※※※※※※※※※※※※※※※※※※

     楊帆出了府門,猛地揚馬一鞭,那駿馬四蹄翻飛,立即躥出了長巷,馳入大道。

    時近黃昏,行人歸坊,街頭人影稀落,暮色夕陽,照耀著遠處高高矗立的天樞金光閃閃。楊帆躍馬揚鞭,一直衝出洛陽北城的安喜門,這才長長吐出胸臆間一口濁氣,熱辣辣的臉龐也恢復了平常。

    沈沐已經回來了,竟然已經回來將近一年了!

    可是以前和楊帆接觸很是頻繁、且與他有過推翻武周統治、重塑李唐江山的共同志願的沈沐回來之後,一直沒有和他見過面,甚至連個口信兒都沒捎來過,更蹊蹺的是:這件事他竟然不知道!

    他現在是顯宗宗主,以後要和隱宗宗主的沈沐打交道的地方很多;他和沈沐的私交一向也不錯;於公於私,沈沐都沒有不見他甚至不做任何溝通的道理。楊帆一直視沈沐為友甚至為兄,這讓他有一種被背叛的羞辱和憤怒。

    同時,他還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繼嗣堂”在這其中究竟扮演著一個什麼角色?沈沐就算再如何神通廣大,他既然回來了,這件事七宗五姓的那些家主和長老們就不可能不知道,可是所有人似乎都有意無意地忽略了他,沒有人把這個消息告訴他,這又是一種什麼狀況?

    “阿郎?”

    任威策馬追上來。見楊帆臉色陰鬱,不知道他為何突然不悅,不免有些惴惴。楊帆抬頭看看天邊血一般艷紅的晚霞,對任威道:“緩轡輕馳,我要靜靜!”

    “是!”

    任威答應一聲,把手一舉,幾名侍衛便紛紛勒繮,放慢了速度與楊帆拉開了一段距離。反正前方一馬平川,野草長不過膝。如有什麼埋伏老遠就能看見,不需要步步緊跟。

    他們本就是派來保護楊帆的,如今又有了軍職,楊帆私授以恩、公示以威,雙管齊下。使得現在這些人已對他忠心耿耿。

    當然,如果楊帆和七宗五姓起了衝突,這些出身七大世家的侍衛究竟會站在哪一邊卻不好說了,畢竟他們不僅自己出身於七大世家,而且還有父母兄弟子女都在七大世家,等同於有人質操之人手,可楊帆除非是自己做了皇帝。否則也斷無可能與七大世家對立。

    楊帆已經出了城,就不用再擔心城門上鎖的問題,至於回到軍營的時間,晚一點早一點就沒甚麼了。畢竟他是一軍主帥,負責軍紀的行軍司馬許良對老夥伴黃旭昶都能一視同仁,可是對他就得睜一眼閉一眼了。

    楊帆信馬游繮,看起來就像是忽然有了什麼閒情逸致正在觀望郊外風景。可是他的心神早已不為外物所動,完全沉浸到內心的思緒當中去了。

    漸漸的。楊帆心中的怨懟之氣消散了。是的,也許是因為幼失怙恃、也許是因為沒有兄弟姐妹,所以他容易就把沈沐的幫助和賞識自動代入到一種友誼與兄弟般的情義中去了,可沈沐之所以欣賞他看重他,並且與他合作的本來目的是什麼呢?

    沈沐親近他看重他,是因為他所表現出來的人脈和能力,使沈沐覺得此人有利用價值。不管沈沐用的是什麼手段,哪怕是推心置腹的親近,終究離不了這一宗旨。也許沈沐當時還打算把他栽培成自己一個得力的手下呢。

    可結果如何?

    在沈沐被“發配”新羅的時候,楊帆和“姜公子”產生了正面衝突,而且因為他當時掌握七大世家急需的官員分配這一資源,而“姜公子”又在一次次的失誤後開始被七大世家厭惡和拋棄,這才陰差陽錯地把他捧上位。

    就從那一刻起,他開始變成沈沐的對手了!楊帆現在已經知道沈沐最初身份是如何的卑微,他又是如何一步步地崛起,直到從任由“姜公子”驅策的一個部下,漸漸擁有了可以和他分庭抗禮的能力。

    楊帆記起了趙逾還有小飛將張義,在沈沐手下,同樣有一班親人和部屬,他們相濡與沫,同甘共苦,感情要比自己和沈沐更深厚,如今他取代了“姜公子”,站到了沈沐的對立面,如果他是沈沐,他該怎麼做?

    拱手交出權利?那些為他出生入死、赴湯蹈火的兄弟,誰不是為了出人頭地、誰不是為了掙一份家業,他們的利益、他沈沐本人的利益,就因為他楊帆而犧牲掉?他和沈沐還沒這麼深厚的交情,就算他是沈沐的親兄弟也不成。

    如果把他們之間的關係反過來,楊帆能不能為了他和沈沐之間的友誼,犧牲楚狂歌、馬橋的功名前程、交出小蠻苦心經營的二十餘家店舖,把他的所有人脈移交沈沐,從此甘心任由沈沐驅策,能不能?

    想通了這一點,楊帆馬上心平氣和了。悲憤怨懟的情緒一排除,他的靈台就清明起來:沈沐站在沈沐的立場上並沒有做錯什麼。同樣的,站在他的立場上,他現在應該做點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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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卷 千騎將 第八百七十章 顯隱二宗

    次日一早,迎著東昇的朝陽,一支威武雄壯的隊伍開進了洛陽城。隊伍甫一進城,那雄健的軍姿、莊嚴而別緻的戎裝、徐進如林勢如山傾的整齊隊伍,便吸引了洛陽百姓們的注意。

    很快他們就聽說,這就是昔日的“百騎”,今日的“千騎”,據說這是皇帝身邊最得用的禁軍。

    楊帆率軍先去羽林衛領了勘合和龜符,又帶領士兵進城接收玄武門。玄武門以前一直是由“百騎”守衛,“百騎”做為“千騎”的班底調去組建“千騎”的時候,玄武門暫時交由羽林衛把守,如今建軍已成,自然要重新接手。

    昔日百騎的士兵都升了官,原來的百騎士兵現在成了伙長,正好一個人管十個人,現在他們帶著各自的小隊,引領他們在宮中靜靜地巡走著,帶他們熟悉各處道路、宮室、禁區,向他們解說巡夜的路徑和交接、宮門上鎖的諸般規定。

    其實守衛玄武門是用不了一千名士兵的,除非是特殊時刻,京中發生了大動盪。楊帆今天把他們全帶來,是為了讓所有士兵熟悉一下宮城裡的情形,瞭解一下皇帝和宮中重要人物的居所,以便一旦有變能夠明確及時地去保護目標。

    楊帆作為千騎中郎將,需要負責整個千騎的軍務,所以他平時是不需要守在玄武門的,當然,只要他願意,他在宮門落鎖前隨時可以入宮,而這也正是婉兒最為歡喜的地方,否則一道宮門深如天塹,兩人幽會一次便如牛郎織女鵲橋會般困難。

    楊帆雖然不需要每天在玄武門值宿,不過作為宮裡最緊要的一道門戶,這裡每天都要留一名郎將坐鎮。千騎衛中有五名郎將,正好輪流值宿。

    天近黃昏時,行軍司馬許良帶著九百名士兵出城去了。

    北城外俱是禁軍大營,距宮城遠近不一,其中最近的就是羽林衛,而羽林衛中又以千騎營最近。千騎營中留有一道勘合,平日封存,中郎將和長史中至少要有一人在,再加上至少三名郎將同時在場才可開啟。以上諸人同時籤押才能生效。

    這樣的調兵勘合,連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手中都沒有,這是為了在宮中出現緊急情況,皇帝無法發虎符調兵時,由千騎營自發決定是否出兵。只要大多數將領同意,持這道勘合就能調動本部兵馬,並破例在夜間進城。

    在皇帝想來,以千人之眾,造反是絶不可能的,而一旦宮中有變,千人之眾依託宮城之堅。又足以維護她的安危,直到讓她弄清局面、調遣大軍前來勤王,所以千騎營才有這樣的便宜機動之權。

    許良帶人迴轉軍營,楊帆卻留在了城裡。

    其實。他現在是軍人,眷屬雖然就在城裡,他要隨意回府或留宿家中也是不合法的。不過,武則天還給他加了一個“糾風察非處置使”。整天待在軍營裡怎麼糾風察非?要知道金吾衛巡夜也是在他的監察範圍之內的。

    有了這個由頭,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城裡而不怕御使彈劾了。不過他的主要差使還在千騎那邊。縱然無人彈劾,也是不便夜夜留宿城中的,除非他甘心千騎大權旁落。

    楊帆回到楊府,便徑直奔了書房。

    書房配了一個小書僮,平時只負責些端茶遞水、灑掃房間的差使,是牛老管事的一個小孫兒。一見阿郎回府馬上奔了書房,小僮就知道主人要麼是馬上有客,要麼就是有重要的公事待辦,所以馬上點了一隻熏爐輕輕擱在矮幾上,又為他沏了一杯清茶。

    淡淡的香氣逸散開來,頗有清心寧神的效果,楊帆端起茶盅抿了口茶水,略澀而清香的茶味入口,忽然記起如此喝茶還是沈沐教給他的。時下的高雅貴人和禪修高人們所喝的茶水實在是太重口味了些,他不習慣。

    楊帆若有所思地又抿了口茶,香煙裊裊地飄到他的面前,在空中輕輕幻化成不同的模樣,時而似一朵雲、時而似一副字、時而又像一張面孔。

    楊帆看著那張“面孔”,恍惚間看到久違的“姜公子”在衝他笑著:“我敗了!一敗再敗,屢戰屢敗,直至一敗塗地,連我的根基都失去了。否則,五姓七宗那些老鬼不會拋棄我,你又哪有機會謀取我的位子!”

    “面孔”扭曲著,彷彿一張魔鬼猙獰狂笑的面孔:“現在要看你的了,你取代了我,就要肩負起我該承擔的責任。不過他回來一年之久,你居然一點風聲都沒聽到,貌似那幫老不死的在你和他之間更傾向於栽培他呢,我真想馬上看到你的下場,哈哈哈哈……”

    楊帆輕輕呼出一口氣,面前那張魔鬼的面孔被吹散了,楊帆開始靜靜地思索起來:“沈沐迴轉中原,為何刻意隱瞞自己的行蹤?”

    楊帆把自己代入沈沐的角色,反向分析著,這樣更容易讓他把握對方的心理,只有明確了對方的心態,他才好決定接下來採取什麼對策。

    “我取代了‘姜公子’的位置,必然要維護顯宗這些人的利益,而沈沐正是不甘久居顯宗之下,才一步步崛起,最終和‘姜公子’平起平坐的。結果長安城中一場惡戰,姜公子被迫放棄在長安的大部分根基,跑到洛陽希圖東山再起,而沈沐也受了懲罰,被‘發配’新羅。

    偏偏在這個時候,我取姜公子而代之,成了顯宗之主。我和沈沐雖然在朝政上意圖大體相同,但是在兩個集團的具體利益上,卻成了最大的競爭對手,他必然要對我起了提防之心。

    他能戰勝姜公子,更多的是靠他的聰明智慧並利用了姜公子的狂妄自大。總的來說,隱宗是脫胎於顯宗的,其底蘊現在還不及顯宗,所以他對我會有戒備,因為他不清楚我掌握顯宗之後對他是個什麼立場。

    只要他不蠢,就不會先跳出來見我。向我問個清楚。他應該先在暗中觀察我,瞭解我的性情脾氣、志向目的,同時鞏固隱宗在長安的根基以備萬一,等他做好充分的準備,且對我的性情脾氣瞭如指掌,他才能像對付姜公子一樣胸有成竹!”

    楊帆想到這裡,眉頭微微蹙起來:“可是,這只是最好的打算。凡事必須先做好最壞的打算才成,如果沈沐的目的不只如此呢?如果姜公子失敗後。他的野心進一步膨脹,他現在想後來居上,以隱宗吞併顯宗呢?”

    楊帆站起來,在書房中慢慢踱起了步子:“如果他有這個打算,那麼他隱瞞自己的行蹤。在我毫無戒備的狀態下鞏固基礎、壯大實力、甚至試圖對我發動攻擊,這也是說的通的。我必須……得做最壞的打算。”

    楊帆分析了沈沐的目的之後,馬上又分析起七宗五姓的心態。沈沐回來,他們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可是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對自己隱瞞了這一消息,他們的態度是什麼?要知道不管是沈沐還是他,不管怎麼蹦躂。現在都不可能跳出七宗五姓的手掌心的,所以他們的態度至關重要。

    如果他們想保沈沐,棄他楊帆,那麼他根本不必費力去爭了。直接退出顯宗,老老實實做他的洛陽富家翁兼前程遠大的禁軍將領去吧。可是七宗五姓如果是這種打算,以他在繼嗣堂中現在很是淺薄的根基,只是那些閥主們一句話的事兒。沈沐又何必如臨大敵?

    沉吟良久,楊帆漸漸把握到了七宗五姓各大門閥閥主的脈搏:“他們不捨得在朝廷中勢力漸漸坐大的我。卻又不希望一家獨大!”

    沈沐和姜公子以糧食為武器在長安展開商業戰,‘姜公子’鬥法固然失敗,沈沐也不可能毫髮無傷,勝也是慘勝,元氣大傷。七宗五姓懲罰性地把他趕到新羅去,目的至少有三個:

    一是他們之間的爭鬥已經傷害了七宗五姓的利益,不能不予懲誡,否則任由他們明爭暗鬥,有悖於七宗五姓設立繼嗣堂的初衷。二是不希望沈沐對姜公子趕盡殺絶,不管顯宗和隱宗誰占上風,都是他們的人,都無所謂,可是這種平衡制約關係是世家們所期望的,他們不希望其中任何一支力量尾大不掉。第三,開拓新羅市場,恐怕也是要讓沈沐對這次爭鬥中給各大世家造成的損失進行彌補。

    楊帆思來想去,這是那些閥主們最有可能的打算,那麼他們默許沈沐悄然返回中原進行活動,並且對自己隱瞞這一消息的目的就只能有一個:

    他們要給沈沐蘇緩元氣的機會,自己現在有官方身份,而且看起來前程越來越遠大,同朝廷幾大勢力關係也極密切,在閥主們眼中,將來最不好制約的人不是沈沐而是他,所以他們需要強大起來的隱宗來制約自己。

    當初隱宗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一步步強大起來,恐怕他們暗中也沒少推波助瀾,提供幫助吧?只不過,當時他們的目的是為了制約驕狂剛愎、實力強大的‘姜公子’,而現在則換成了他楊帆。

    想到這裡,楊帆不禁苦笑起來:“在他們眼中,我這無根無底的楊姓小子已經和有范陽盧氏做後盾的姜公子一樣有份量了麼?”

    閥主們是這麼想的,可沈沐是不是這麼想?如果他想反過來控制顯宗,一旦成功,以他已經完全掌控隱宗的基礎,可以很順利地掌控整個繼嗣堂,那時即便七宗五姓都反對這種一家獨大的局面,也不能和他輕易翻臉了,何況七宗五姓中至少隴西李氏就是沈沐的大後台。

    七宗五姓這是在玩火啊!

    楊帆長長地吁了口氣,暗道:“那好吧!你想鬥,咱們就先鬥上一場,是戰是和,也得打過一場再說。論年紀,我只能是你的老弟,可是論其它的,我是不會讓你騎到我的頭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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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卷 千騎將 第八百七十一章 小女求嫁

    “阿牛!”

    楊帆拿定主意,便向屏風外面揚聲喚道。小僮阿牛正在屏風外面坐在馬紮上看護爐火,聽見楊帆召喚,連忙跑進來,瞪大一雙眼睛看著楊帆。

    這個小僮來自鄉下,一字不識,做書僮實在有些不夠格,不過好在老實聽話,楊帆平時又不讀書,所以也不在乎這一點。楊帆道:“你去,請古姑娘來一趟!”

    “哦!”小書僮答應一聲,便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楊帆決心反擊,一來他擔心沈沐會得寸進尺打他的主意。沈沐悄然返回一年有餘,居心叵測,他不能不防。再一個,他不喜歡被人算計的感覺,尤其不喜歡任人擺佈。

    性格這種東西,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一個人的行動,甚至比理智的作用更大。當初太平公主很強勢地想要把他變成自己的小情人,楊帆之所以反感反對,就是因為他的這種性格,現在亦如是。

    阿牛風風火火地跑出書房,還沒邁出院門兒,迎面就撞進一個人的懷裡,抬頭一看,是個頭髮花白,身材魁梧,只有一條手臂的老者,老人用獨臂扶了他一把,笑道:“你這小子,怎生這麼莽撞?”

    牛家小子不認得這老人,但老人身後隨即轉出一人,向他笑問道:“阿牛,你這是要去哪裡?”

    阿牛一見那人,登時一喜,按照鄉下習慣,開口喚道:“大姑,阿郎讓我去找你。”

    來人正是古竹婷,古竹婷道:“我父親和二叔正要去見阿郎,你去通稟一聲吧。”

    “哦!”阿牛掉轉頭來又往回跑,楊帆聽說古老丈兄弟二人來了,略一沉吟。答道:“我知道了,你去,先請古姑娘進來,那兩位老人家麼,請他們先回去吧,就說我隨後會去拜見他們!”

    “哦!”

    阿牛再度轉身,又向外跑去。此時古竹婷父女三人已經到了廊下,阿牛在廊下立定身子,大聲道:“古大姑。阿郎說了,他只見你一個,叫兩位老伯先回去等著,阿郎見過了你之後就去拜見他們。”

    古老丈很是意外,跟他兄弟對視一眼。便對女兒道:“阿郎既這般吩咐,那你先去吧,我和你叔回去等著。”

    古竹婷點點頭,邁步進了房門。

    楊帆料想古老丈兄弟二人此來是為了關於脫離奴籍和今後生活安排方面的事情,他現在正想加強對繼嗣堂的掌控,與沈沐展開一場心照不宣的較量。這時正是用人之際,而古家的人對世家情形很瞭解。對他大有幫助,所以倒不想任由古氏家人自由選擇了。

    如果這時先見了他們,聽他們說明來意,比如古老丈要去賣棗糕、古二叔要去挑擔賣菜。楊帆已有言在先,也不好阻攔,那就失去了一群極得力的幫手,不如先和古姑娘談談。試試她的意思。如果古家人不願意繼續過這種刀頭舔血的生活,他也可以開出條件。起碼先讓他們幫自己過了這一關再說。

    “哦,古姑娘來了,坐!坐下談!”一見古竹婷走進來,楊帆就笑吟吟地站起來。雖說有意借助古家,不過他此前已經答應由古家人自行選擇今後的生活方式,如今卻又想要他們幫自己做事,總有點挾恩自重的感覺。

    古竹婷受寵若驚地謝過阿郎,在一旁座位上輕輕坐了,咬一咬下唇,看著自己露出裙襬的腳尖道:“阿郎,對於今後的安排,奴與父親、叔父已經商議過了,今日來本想要稟與阿郎的,不知阿郎單獨召見奴家,是為何故?”

    楊帆心中一緊,說道:“我有一事要與你商量。不過,此事不急在一時,你且說說,令尊與你叔父是如何決定的。”

    古竹婷道:“奴的父親與叔父仔細商議過,不知阿郎還用不用人,我們一家願為阿郎效力。”

    楊帆心中一喜,強捺歡容,平靜地問道:“為我效力,你是指?呵呵,我家在南市有二十多家店舖,安排幾個人還是安排得下的。”

    古竹婷搖搖頭,又瞟了楊帆一眼,道:“阿郎對我古家恩重如山,家父與叔父一直想要報答,可我古家人除了這一身飛簷走壁的功夫可為阿郎所用,實在無可報答。所以……

    想那繼嗣堂中,雖然有的是人手可供阿郎調遣,可他們身後畢竟還牽扯到七大世家,不能如臂使指,否則當日迎廬陵王還京時,阿郎也不必親身涉險,卻不敢動用其中一人了。

    我古家人願為阿郎效命,是為了報恩。同時,不敢隱瞞阿郎,我古家人縱然不習武的,原本也只在崔家莊園幫傭做事,分理一攤,真要叫他們離開,在這洛陽獨自生活,這營生也不好找……”

    古竹婷苦笑笑,道:“叔父是個園丁,又是殘疾,沒有人家肯收留的,而家父更不用說了,他只會殺人,旁的本事全沒學過,偌大年紀了,種地、做工、經商一概不懂,昨日裡想了一整天,也想不出不幹這個,他還能做什麼。不過……”

    楊帆沒想到古家人的打算竟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真是喜出望外,這時一聽古竹婷遲疑著說“不過……”,急忙問道:“不過什麼?”

    古竹婷道:“不過,這個約定只可限於我父女這一代,再下一輩,尚是兒童,現在讓他們從習百業,將來有個正經營生,還是來得及的,我古家人願意一直為阿郎所用,可是希望古氏後人能夠做些別的營生。這刀頭舔血的生涯,實在是……”

    古竹婷說到這裡,已是眩然欲淚。

    楊帆鄭重地點了點頭,道:“可以!實不相瞞,我經營繼嗣堂時日尚短,有些心腹之事,的確不願意交給他們去做,眼下正有一樁大事,需要借助你家。今日請你單獨相見,便為此故。不想你們也有這種打算,既如此,我們就去見見令尊吧。”

    古竹婷忙站起道:“怎敢勞動阿郎,奴去喚父親來。”

    楊帆搖頭道:“不可!你們記住,你們已不是任何人的家奴,我既要禮聘你父,理應前去拜見!”

    古竹婷感激莫名,熱淚盈眶,雙膝一軟。又欲再拜。

    楊帆趕緊扶住,道:“我早已說過,怎麼又要拜!”

    古竹婷道:“大恩大德,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

    楊帆無奈,只能搖頭一嘆。奴性這種東西。一旦深入骨髓,也不是說身份換了,心態就能夠馬上改變的。

    ※※※※※※※※※※※※※※※※※※※※※※※※※※

     古老丈與兄弟往回走,二人默默地行了一陣,古老二突然沒頭沒腦地道:“大兄,我覺著你說的有道理!”

    古老大正想著心事,順口問道:“什麼事我說的對?”

    古老二道:“就是小婷可能跟阿郎有點啥……”

    “唔……”古老大摸摸鼻子。沒有說話。

    古老二道:“看這模樣,咱們小婷不是燒火棍子一頭熱,阿郎對她也有那麼一點意思。”

    古老大猜疑道:“不可能吧?小婷這出身,哪有那樣的好福氣。”

    古老二道:“所以說阿郎才要給咱一家人脫奴籍嘛。你想。主人家要給家奴脫籍,這事並不難。可是,要從別人家討幾個家奴來為他們脫籍,這人情可就大了。那人家是清河崔氏。這人情欠的就更大了,如果不是圖點什麼。阿郎會去欠崔家人情?崔家的人情是這麼好欠的?”

    古老大半信半疑起來,既覺興奮又怕是空歡喜一場,便忐忑地道:“說來說去還不是你一廂情願的猜測?也許真是因為小婷給他立下大功,阿郎又是有功必賞的人,這才送了咱們這麼一份大恩情。”

    古老二白了他一眼道:“哥,你也別太瞧不起自己了。咱們家是談不上啥出身,可要脫了奴籍,以後也是良民了。咱們家確實沒啥地位,可咱們家小婷那模樣兒給阿郎做個侍妾,鋪床疊被、侍候飲食,也不算就高攀了人家吧?”

    古老大道:“小婷那孩子模樣倒是夠俊,可惜年歲大了點兒,以阿郎如今的身份地位、家境財富,想弄幾個十三四歲的俊俏女子做侍妾,那還不是易如反掌?尤其阿郎年紀這麼輕,生得又英俊……”

    古老二不耐煩道:“那你說,為啥阿郎說讓咱們先回去,一會兒主動來拜訪你?咱們現在還是阿郎的家奴呢,用得著如此?禮數這麼周全,肯定有點說道。我琢磨妾室的父親雖然不算正兒八經的老丈人,可阿郎是知禮數的人,所以不肯怠慢了咱們。”

    “嗯……”

    古老丈開始認同他的想法了,摸摸大鬍子,竟然有些竊喜。

    古老二充分發揮他的想像力,繼續分析道:“你說阿郎剛一回府,連後宅都沒去,跑到書房來見小婷是啥意思?緊接著再去拜訪你是啥意思?我估摸,怕是阿郎要和你說開了,想納小婷為妾。”

    古老丈一聽就慌了,道:“那……那他要是跟我說,我該怎麼辦?”

    古老二道:“這個老丈人,做得!”

    古老丈忙不迭道:“做得做得,當然做得。這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事兒啊,要是咱們家真能高攀得上……,我是說,姑爺要是來拜訪我,我該咋辦?”

    古老二道:“你先回去換身新衣裳等姑爺登門,咱們見機行事就成了。別輕易就答應,要有點深沉,免得辱沒了咱們家小婷,話還要說得委婉些,別惹惱了阿郎,壞了咱們家姑娘的好事。”

    古老丈慌張失措地道:“說話……,我不會啊兄弟,我這一輩子就只會殺人,不會說話。要不……要不你替我說吧。”

    “這叫什麼話,你是小婷她爹!你又沒死,好端端地杵在這兒,我算哪棵蔥?咱先回去,好好核計核計到時該如何答阿郎的話。”

    兩兄弟一個獨臂一個瘸腿,堪稱天殘地缺,興沖沖地就回了臨時安排他們的客房,等著新姑爺登門拜老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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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5 01:10:19
第二十三卷 千騎將 第八百七十二章 三年不鳴

    楊帆與古竹婷磋商已畢,便一起趕向古家人所居的客舍。這處客舍獨成一個跨院,可以住上四五位客人及其隨從,古家這些人一到,這裡儼然就成了家中之家,整個院落裡住的都是古家人。

    楊帆一進院子,正在院中玩耍的幾個小孩子便叫道:“阿郎來啦!”說著便飛奔向房中報信去了。正在院中晾曬衣服被單的一個中年婦人看到楊帆進來,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向他福了一禮。

    楊帆對這婦人還有些印象,似乎是古竹婷的一位嫂嫂,便向她客氣地點點頭,正房裡已經換了一身新衣很是侷促不安的古老丈一聽楊帆到了,下意識地就要迎出門去,古二叔忙提醒道:“馬上你就要做了阿郎的自家長輩,不可迎出門去,便在門下候著吧!”

    古老丈忙又站住,就在門側候著,楊帆邁步進了客廳,一見古老丈正站在那裡,忙向他拱了拱手,含笑道:“勞丈人久候了!”

    這“丈人”,在古時候一語多意,既可稱呼岳父,也可稱呼年老長者,還可以稱呼自家親戚長輩,至於用來稱呼自家家長或者妻子的丈夫也是可以的,雖說不算普遍。古老丈先入為主,自然以為他是第一重意思。

    如果古老丈是嫁女,文定未下,婚書未簽,對方這麼稱呼就不妥了,可是納妾沒有這麼多規矩,也不需要三媒六證,現在就稱他丈人自然也沒什麼了。

    古老丈娘子也娶過,兒媳也納過,但那時結親的雙方都是崔氏家奴,所以他不知道面對楊帆該有什麼樣的禮數。稍一遲疑,他也拱手還禮,說道:“阿郎有什麼事。傳老漢過去就是了,怎敢勞動尊駕。”

    楊帆對古老丈和古二叔道:“兩位老人家客氣了,到了這裡,就不要把自己當外人,就當這裡是自己的家,隨意些才好,來來來,咱們坐下說!”

    楊帆心中,古氏一家馬上就要脫離奴籍,而自家的二夫人阿奴又是一向對古竹婷稱為古師的。確實不必再當成外人。何況自己還要招攬古氏一家人為己所用,禮賢下士那是應該的,可在古老丈心中。卻是坐實了最初的判斷。

    楊帆當先走過去,在主位上坐了,對古老丈開門見山地道:“方才古姑娘已經對我說明了兩位老人家的心意,眼下,楊某正有一件大事要做。或者真有需要借助到古家的幫助,所以我也就不矯情了。這件事,咱們就這樣定下來吧。”

    “哦!哦!好,一切都聽阿郎安排!”

    古老丈舔舔嘴唇,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足智多謀”的自家兄弟。

    楊帆見他欲言又止,會意地笑道:“明日一早我便與丈人一起去衙門先把脫籍的事情辦了。另外。我打算就在這條巷子裡買一幢宅院,供丈人一家人居住,丈人先把家人安頓下來。不會武功的家人可以由拙荊安排些力所能及的營生。”

    古老丈聽他還要幫自己買宅院,心道:“我這女婿果然家資雄厚,對女兒看來也著實地疼愛。記得崔四郎君上個月納妾,才給了女家二十弔錢,一幢宅院的價錢可不便宜。尤其是在洛陽這樣的地方。”

    不管娶妻還是納妾,都是要給彩禮的。只不過娶妻叫下聘禮,納妾那叫買妾之資,不管是價值的大小還是所包含的意義都是大有區別的。一個“買”字,這個妾便成了人家的一份家產。

    如果主人寵愛,想抬妾為妻,那是有罪的,要判刑。小妾如果以下犯上,被主婦執行家法活活打死,告到官府也不算犯罪。如果主人過世,大婦凶悍,轉手再把這妾賣給別人,那也是天經地義的,人家處置自家財產而已。

    所以,宮闈裡面的妃子們還可以爭一爭,畢竟拱翻了皇后你就是皇后,母儀天下,上面再也沒有人能約束你,可是大戶人家的小妾,除非主人特別的強勢而妻子又特別的懦弱,否則作妾的搬弄是非、勾心鬥角,爭寵攬權,根本就是後人的YY,真想那麼幹純屬腦殘。

    古老丈之所以願意讓女兒跟了楊帆,一則是對楊帆抱著極度感恩的心態,二則楊帆的身份地位再配合他這樣難得的年青和相貌,錯過這個村兒,女兒是真的找不到更好的店了。

    三則這個女兒自幼立誓不肯嫁人,早錯過了正常婚姻的年齡,如今便是想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也只有機會做人家的填房,像他們這樣小門小戶的人家,如果還有適齡男子不曾婚配,那對方的條件可想而知。

    至於主人家對小妾的處斷之權,小妾以下犯上的情形固然少見,可是主婦苛待妾室的也是極為少見,太極端的行為即便合乎法律,也是要考慮社會輿論的,越是大戶人家越在乎這個,倒不用特別擔心。

    古老丈便想:“阿郎肯出這麼一大筆錢,足見對小婷的看重,想必以後是不會冷落了她的……”

    楊帆見他似有所思,不禁暗自奇怪,心道:“照理說我這條件已經很優厚了啊,古老丈不甚滿意麼?不會吧,我還未透露招攬之意時,他就願意為我所用了,又怎會……,啊!是了,老丈定是為子孫後代而擔憂。”

    想到這裡,楊帆又道:“丈人家裡的晚輩,如果願意學門手藝的,回頭儘管說與我的夫人,由她安排先做學徒。老丈一家但凡為我做事的,我的月例錢都會很豐厚,便是拿出餘錢為孩子請個西席也是夠的,不知老丈可還滿意麼?”

    坐在旁邊的古二叔忙道:“阿郎對我一家恩重如山,本當為阿郎效死。如今阿郎又對我一家人如此妥善安置,我們很滿意、很滿意!只是,小婷……”

    楊帆道:“今後有老丈一家人扶幫楊某,就不需要古姑娘鞍前馬後了,畢竟是個女子,能不拋頭露面還是不要拋頭露面的好。不過,我希望給你們置下宅子以後,古姑娘還是住在我的府上,就不要搬過去了。”

    楊帆在書房時就跟古姑娘徵詢過,楊家現在有繼嗣堂派來的護衛,但是畢竟用著不是那麼貼心,而古竹婷的忠心勿庸質疑,雖說他的兩位夫人都會武功,可現在有了孩子,身邊還是有個自己人照料好一些,所以想拜託古姑娘在楊府多住些時日。

    可是這話聽在早就“誤入岐途”的古氏二老耳中意思就不同了。照理說,只有娶妻才會在正式迎娶前讓妻子住在娘家,彼此不相見面,等到正式成親再接過來,而納妾從角門往府裡一領就行了,連正門都不能走的,自然不需鄭重其事。

    在他二老心中想來,楊帆如今是官場上有頭有臉的人物,自然不能壞了規矩,免得遭人彈劾。記得以前在崔府時聽人說過,有位當朝大員就是因為早朝前買了張胡餅站在路邊吃,就被御史彈劾為有失朝廷體面,從而斷送了前程。

    古老丈雖然小小地有點失落,可世情如此,也只好說道:“那是那是,理應如此,一切就按阿郎的主意辦,老漢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楊帆點點頭,欣然道:“那就這麼辦吧,明日一早,我與老丈一起去縣衙。先告辭了!”

    古老丈、古二叔和古竹婷把楊帆送到院外,剛剛迴轉廳中,門簾兒一掀,一直站在那兒聽消息的古老太太就從裏屋走了出來,一把抱住女兒,喜極而涕道:“我的乖囡,誰叫你命不好,偏生投胎到我家,你的終身一直是為娘的一塊心病啊!這下好了,這下好了,那楊大將軍官高位顯,偏又年少英俊,女兒終身有靠,娘就算馬上死了也可以閉眼了!”

    古老丈難掩心中歡喜,卻故意板起臉來,瞪了婆娘一樣,訓斥道:“好好一樁大喜事,你哭什麼!”

    古竹婷瞧瞧爹娘,一臉茫然地道:“阿爹,阿娘,你們……在說什麼?”

    ※※※※※※※※※※※※※※※※※※※※※※※※※

     楊帆談定了古家這邊的事,復又回到書房,叫小僮阿牛去把任威喚來。

    片刻功夫,任威就來到書房,楊帆讓阿牛去書房外守定門戶,對任威下令道:“馬上傳我的命令,命‘繼嗣堂’遷入洛陽!”

    任威一驚,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由失聲道:“什麼?”

    坦率地說,楊帆接掌‘繼嗣堂’只有最高層的一些人和一些身居各大世家核心的子弟們知道,可謂平靜之極。楊帆任宗主以來,對‘繼嗣堂’中送來的種種請示彙報大多只是看,從不發表自己的看法,更多的時候,只是依著各位管事的建議照批而已。

    楊帆的這種做法,與原來姜公子的獨斷專行大相逕庭,‘繼嗣堂’中人都快把這位宗主當成一個象徵性的領袖,快要忽略了他的實際存在了。可是,就是這麼一位宗主,突然不與任何人商量,甚至不與七大世家通氣兒,便做出了“遷都”的決定,任威豈能不驚。

    楊帆把玩著手中一方玉獅子鎮紙,淡淡地道:“我說,把‘繼嗣堂’從長安遷轉洛陽,立即辦理!”說完,楊帆抬起眼皮掃了任威一眼,目光鋭利如刀,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若有實質。

    任威心中一凜,趕緊拱一拱手,沉聲答道:“遵命!”

    任威轉身匆匆離去,心中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句話:“三年不鳴,一鳴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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