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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葉山透]0能者九條湊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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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7-21 17:40:3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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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少年——勇氣躺在床上。他臉上戴著氧氣面罩,身上到處都是繃帶與紗布。
  淺淺的呼吸訴說少年還勉強活著,但他的傷勢令人不忍卒睹,要是沒有那呼吸甚至會讓人覺得他已經死了。
  病房門外躲著一名少女,窺視勇氣的情形。她緊咬嘴唇,抓著門的手在發抖。
  「要是妳覺得有罪惡感,可就大錯特錯了。」
  湊從她身後說話。沙耶沒有回話,就只是看著勇氣。
  「這小鬼是想誇示自己的實力,才會主動插手管這件事。妳要覺得過意不去,可就搞錯事情對象了。」
  沙耶的背影表現出並不接受湊的說法的樣子。
  「他沒有生命危險。他大概是第一個跟嫉單挑還能活著回束的人吧,所以總本山宣傳說他是天才少年,倒也不是不實廣告啊。」
  「你這個人!」
  沙耶猛然轉身,使得頭髮都亂了,灑在空中的水滴或許是淚水吧。她出聲叫喊而張大的嘴並未合攏,好一陣子不說話,就只是瞪著湊,握得拳頭發抖。
  「你看到他那樣,一點都不為所動?」
  湊聽她好不容易擠出這幾句話,於是朝勇氣看了一眼。
  「我沒想到他傻到會這麼亂來。看錯小鬼頭的個性是我的責任。」
  「你這是在自責嗎?還是假裝在自責?」
  「我為什麼要自責?我只是在分析狀況,這樣才能把這次經驗學到的教訓用在下一次。」
  湊的話裡看不出情緒有任何動搖,讓沙耶不明白該怎麼回應才好,又沒辦法繼續瞪著他,只能讓亂飄的視線漫無目的地望向地上。
  「對不起。」
  「妳的言行根本支離破碎。為什麼要道歉?」
  「九條先生明明都擔心地來探望他……」
  湊歪歪嘴笑了笑。
  「我已經可以預見妳今後的人生進度表了。妳會被無聊的男人騙,不是被玩膩了拋棄,就是被賣去做特種行業。妳解釋別人行動的角度太過善意了。妳多半相信性善說吧,但我比較喜歡性惡說,想也知道人性本惡會比較有意思吧?」
  「可是你卻來探望勇氣。」
  「妳以為來病房的人都是出於善意來探望病人?像我之所以去探望樓下開錢莊的老爺子,就是為了讓他把我的債一筆勾消。妳要學著從偏門一點的角度來看事情。要是只從正面看,就只看得到裝出來的樣子。至於我來見這小子的原因呢……」
  湊大步走進病房,不等沙耶進來就粗暴地在她眼前把門甩上。
  他上鎖不讓沙耶進入,還抓起一張折疊椅頂住門,封堵得非常徹底。
  「九條先生,你打算做什麼?」
  沙耶多次轉動門把,並敲打門上的玻璃窗,試著打開門。湊絲毫不放在心上,走近睡在床上的勇氣身邊,抓住他胸口,強行拉他起身,更粗暴地扯下氧氣面罩,在他耳邊大吼:
  「喂,給我起來。」
  湊抓著他胸口甩了他幾巴掌,打得勇氣的頭無力地左右搖動。
  「告訴我你做了什麼?嫉為什麼跑了?你用什麼方法,做了什麼事?你現在該做的事,可不是在床上睡懶覺啊。」
  監視勇氣生命跡象的器材,偵測到他的脈搏、血壓與呼吸器官發生異狀,立刻鳴響警報。警報瞬時傳到護士站,不到三分鐘,就有好幾名護士與醫師跑了過來。
  「你在做什麼?趕快住手!」
  醫師們敲著打不開的門,試圖說服湊罷手。
  「這裡是醫院耶,你們小聲點。」
  湊說著又毫不留情地搖晃傷患的身體,讓醫師們臉色鐵青。
  「喂,給我起來!再怎麼說你都跟嫉正面對打,還不殘不缺地活著回來了。你輸得一塌糊塗,卻沒有被它吃掉,還留著一口氣。這是為什麼?你到底用了什麼方法?」
  湊搖著勇氣搖了好一會兒,看出他沒有要醒的跡象,於是目光朝四周掃過一圈。
  「勇氣身上的東西放在哪裡?就是他被抬進醫院的時候身上帶的東西。」
  湊朝著在門後慌張騷動的醫師們大喊。
  「我沒叫你們開門。我是問東西,他身上的東西!」
  他翻開床邊小小的櫃子與桌子,模樣幾乎與上門硬搶的強盜沒有兩樣。
  「九條先生,九條先生!」
  沙耶拿著一個用布包著的物體,在拚命想開門的醫師群身後揮手。
  「就是那個?」
  湊踢開拿來頂住門的椅子解開門鎖,這些醫師與護士立刻打開門,上前觀察勇氣的傷勢。
  「九條先生,你做得太過分了。」
  「要是那樣就會死,他跟嫉對峙的時候早就死了。那玩意給我看看。」
  「我想最好別在這裡打開……啊!」
  湊從沙耶手上一把搶過用布裹住的物體,毫不猶豫地把裡頭的東西亮了出來。那是一把折斷的劍。
  湊舉起劍輕輕一揮,接著失望地嘆了一口氣。
  「降魔利劍?……著眼點是不壞,可是嫉是神。這不是用來殺神的武器,頂多只能斬斷鏡子裡照出來的人心。嫉身上照出了幾千幾萬個人累積了幾百年的負面情緒,是要砍幾萬次才淨化得了?還沒淨化完劍就會先壞了。」
  看到湊舉著劍,醫師們都嚇得僵住。
  「那是真刀嗎?」
  沙耶努力擋在他們之間,不讓醫師們看到,但湊揮得劍刃幾乎碰到天花板,讓她的努力徒勞無功。
  「我不是想擦亮鏡子,是想破壞鏡子。所以你之所以能得救,是多虧了與生俱來的法力?說好聽是才能,說穿了只是運氣好。」
  湊用劍尖作勢要去戳勇氣,護士們則拚命按住他。
  「請你不要靠近。你再這樣亂來,我們就要報警了。」
  「我哪裡會亂來?我像這種人嗎?好啦,我出去就是了。」
  湊聳聳肩膀就要走出病房,醫師們這才鬆了一口氣。
  「……鏡子。」
  讓湊停步的,是個小得幾乎聽不見的說話聲音。
  「你說什麼?」
  湊轉過身去,看見勇氣勉強在病床上坐起上身。
  醫師們立刻圍住少年,檢查他的脈搏與瞳孔是否正常。勇氣也不顧醫師們的阻止,痛苦地繼續說話。
  「不是……鏡子。嫉不是鏡子的化身。」
  湊想跑到勇氣身邊,但醫師們以要對抗美式足球球員似的態勢擋住他。
  「不是鏡子?這話怎麼說?」
  勇氣無力地坐起上身,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我用正確的方法……用了這把劍。如果是鏡子……應該……已經破了。」
  勇氣只說到這裡,似乎就筋疲力盡,失去意識倒下。醫師們立刻湧上去開始治療。
  「不是鏡子?」
  湊被護士從病房趕了出去,也沒注意到劍已被沙耶拿走,只喃喃說著這句話。

  「嫉不是鏡子。」
  湊喃喃自語走在醫院的走廊,沙耶就從後面追來。
  「只有左車道遭到破壞的道路,只在白天活動,任由風吹雨打的鏡子和兩棵神木,看不見,單邊,白天,鏡子……」
  「九條先生,我有事要拜託你。」
  沙耶強行攔在自言自語的湊身前,湊露出了才剛注意到沙耶就在身邊的表情。
  「我想你應該知道方法。」
  「我是知道,可是我不打算告訴妳。」
  湊先發制人打斷她的話,但沙耶照說不誤。
  「要是放著嫉不管一直到我的不淨期結束,根本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犧牲。」
  「妳放心吧。會比兇殺案多,但比車禍少。」
  「連勇氣都受了那麼重的傷。」
  沙耶搖搖頭,說出了決心。
  「請你告訴我讓我的不淨期提早結束的方法。我來當活祭品封印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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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發表於 2013-7-21 17:41:16 |只看該作者

  12
  沙耶身穿白衣,在寒冷的秋天當頭一桶冷水就往身上潑。
  照理說這樣會冷得有如刀割,但她面不改色,維持著冷靜的表情,一次又一次用桶子裝水,毫不猶豫地淋在自己身上。這是淨身的儀式。在進行神聖的儀式之前,必須用冷水洗淨身體。
  這裡說不上是適合淨身的地點。她人在一棟舊大樓屋頂,冷水則是從屋頂水槽的水龍頭放出來的自來水。即便如此,沙耶神聖的心意仍然沒有半點迷惘。
  右手刻著刺青般的伊流日二干零四十七種二千零四十七字。死於封印會是什麼樣的情形呢?要代替那條注連繩,是否表示自己的身體也會變成繩子的模樣?會一直有意識嗎?還是說自我也會消失呢?
  但這些念頭也都隨著冷水流去。
  九條湊。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只跟他在一起行動一天,什麼都看不出來,只看得出他的態度旁若無人。
  ——不知道那個時候他在看什麼?
  當自己問他提早結束不淨期的方法時,湊的視線正望向窗外。
  或許是拜勇氣之賜,今天嫉並未採取任何行動,也沒有人死傷。
  沙耶鬆了口氣,慶幸什麼事都沒發生,湊就在她眼前望著窗外思索。對面的大樓照出美麗的晚霞,染紅了湊的側臉。
  沙耶忽然間感受到視線存在而回頭,就看到湊的身影。
  他一直注視著沙耶。她注意到自己淋濕的白衣緊貼著肌膚,衣服裡的膚色、體型與線條都表露無遺。
  但湊的視線中感受不到任何邪念,就只是一直看著她。反倒是被他看著的沙耶覺得不自在。
  呼吸變得有些滾燙。
  沙耶當頭淋了一桶冷水,彷彿想沖掉這股滾燙。

  當沙耶淨身完畢,換上穿慣的巫女服,登時覺得身心都緊繃起來。一打開門,就看到之前先離開的湊躺在沙發上。他看似在睡覺,但沙耶一進事務胼,他就立刻起身。
  「請你告訴我提早結束不淨期的方法。」
  湊默默看著沙耶的臉好一會兒,看出她決心堅定後,立刻露出厭煩的表情。
  「妳死了我會很傷腦筋,因為理彩子會不給我事成的報酬。而且比起不認識的人死掉,也會更讓我心痛。當然我的荷包也會很痛。」
  「我求求你。」
  但沙耶不改變心意。
  「看樣子妳並不是像之前那樣自暴自棄地捨命?」
  湊以正經的表情看著沙耶的眼睛。
  「是。」
  「我明白了。確實有方法可以停住生理期的出血,只是不能保證有效。」
  湊遞出兩錠藥,分別是粉紅色與黃色。
  「這是口服避孕藥,俗稱迷你丸。我們不食人間煙火的巫女小姐可知道這是什麼藥?」
  「是、是避孕……的藥。剛剛你不就說了嗎?」
  她回答得頗為猶豫。
  「我有說嗎?這藥還有其他用途。像是調整生理期週期、減少生理痛、治療更年期障礙等等。說穿了就是調整女性荷爾蒙的藥。在生理期中服用這種藥,雖然機率不高,不過有可能會止住生理期的出血。只是藥效會隨個人體質而不同,不能保證有效。」
  「這藥可以結束不淨期對吧?」
  「我不是說了,不能保證有效。而且有些人服用後會產生副作用,像是噁心或頭暈,這也屬於個人體質差異。我給妳的迷你丸,是日本還沒核准的強效藥劑,副作用多半也很強。不過既然是要死的人服用,應該也不用在意了。」
  湊說完就把藥錠放在沙耶伸出的手掌上。
  「要吃兩錠?形狀似乎不一樣。」
  「我想試試不同種類的藥物,這樣更能確保有效。」
  湊將兩錠藥放到沙耶手上之後,遞了水杯給她。沙耶正要將藥錠放進嘴裡,卻看到湊目光低垂,顯得十分難過。
  ——但願這藥有效。
  沙耶一邊祈禱,一邊服下藥劑。
  「藥應該沒這麼快生效吧?這段時間裡有什麼我可以做的嗎?」
  「不要擔心,馬上就會生效了。尤其妳的身體不習慣,應該會更快生效。」
  所謂不習慣,指的是性方面的事嗎?他說得沒錯,沙耶不但沒有性經驗,甚至不曾接吻過。
  正當沙耶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問,剛才湊臉上還露出了少見的正經表情,不知不覺間卻轉變為一貫的壞心眼笑容。他的笑容在沙耶眼裡分裂成無數重疊影像。
  「九條先生?你拿什麼……藥給我……」
  當沙耶發現不對勁,時候已經晚了。水杯從沙耶手中滑落,慢了一拍後雙膝一軟,湊靈活地接住水杯,接著立刻抓住她的手臂。
  「不過妳還真是一點都不打算聽我的忠告啊。我不是告訴過妳,要妳用偏門一點的角度去看事情嗎?妳為什麼就這麼容易相信別人?」
  湊興高采烈地看著沙耶一隻手垂下的身體。她努力抗拒藥效,微微睜開眼睛,怨懟地瞪著湊。湊將沙耶癱軟無力的身體直接抱到沙發上。
  沙耶拚命想起身,卻抗拒不了藥效,無力地癱在沙發上。一直抗拒到最後的眼瞼也終於放下,讓沙耶的意識籠罩在黑暗之中。
  「妳該學著去懷疑別人才行啊。」
  湊左右搖搖沙耶的臉,確定她完全失去意識之後,伸手去脫她的巫女服。
  衣服褪下之後,可以看到從鎖骨到乳房下方有一道淺淺的傷痕。
  「是我那時候不小心弄傷的?」
  湊用手指沿著傷痕劃過,露出自嘲的笑容。
  房間裡只聽得見衣服擦動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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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7-21 17:41:56 |只看該作者

  13
  嫉的鼻子聞到了少女的氣味。這次肯定錯不了。是那個繼承了注連繩命運的少女身上的味道。只要吃了她,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什麼東西需要怕了。人類那麼脆弱,一口吞掉就會結束。
  少女的氣味是從世外之森的方向傳來。
  ——難道她打算在那裡再度封印我?
  但嫉只笑了笑。每當它一笑,就有許多汙垢從皺紋間的縫隙掉落。
  ——那小丫頭又有什麼本事?這世上沒有人類敵得過我。
  嫉笑著來到氣味的來源,但少女卻不在那兒。有著少女氣味的衣物散了一地,卻看不到應該要穿著這些衣服的人。
  站在那兒的是另一個人。這人穿著黑色的外套與上衣,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
  嫉看到湊,不由得一頭霧水。
  『你是什麼人?繼承注連繩封印的少女在哪裡?』
  湊從喉頭發出笑聲。過去可曾有過哪個人看到自己近在眼前還能這樣發笑?
  『有什麼好笑?』
  「我是想說你這個異怪也未免太糊塗了。你在找的少女淨身洗掉了氣味,而你卻呆呆地跟著衣服的氣味出現,我看你不是笨蛋,就是有很冷門的偏好。」
  『你說什麼?她在哪?說。』
  「如果你肯陪我聊聊,我也不是不能告訴你。」
  嫉一說話就散發出腐臭。湊皺著眉頭提出這樣的提議。
  『陪你聊聊?要知道我現在就可以吃掉你的內臟。給我說出她人在哪。你想被我吃掉手腳,慢慢折磨到死嗎?』
  「你的真身。」
  湊不理會嫉的威脅,自顧自地開口。
  『你在說什麼?』
  「這裡以前曾是神境。是人稱鎮守之森的聖地之一,祭祀著一個鬼神。這個鬼神由於長年來一直映照出美其名為祈求的人類慾望,從神明淪落為異怪,這就是你。你雖然是異侄,當初卻被奉為神明,相信這世上也沒有多少手段可以跟你抗衡。」
  『既然知道,就趕快說出繼承注連繩命運的女子在哪裡。』
  「別這麼急,我才剛要說到正題。當初我也以為你是鏡子變成的妖怪。畢竟自古以來,人們就把鏡子當成神器來崇拜,而且你這裂成好幾塊的臉,也加強了鏡子這個解釋的說服力。可是這樣就無法解釋神木為什麼要有兩棵,更沒有辦法解釋你破壞城鎮的力量。道路只有左邊的車道遭到破壞;你被放出來之後晚上都不活動,一直等到早上,這些跡象也同樣得不到解釋。我不覺得異怪在白天活動有多稀奇,但特意避免在夜晚活動的異怪則少之又少。」
  嫉笑了笑。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麼?心想似乎不應該再聽他沒完沒了地說下去,應該用那種把道路破壞得體無完膚的力量,打得他血肉橫飛。
  「我就快說完了。」
  但湊彷彿看出了嫉的心思,繼續說下去。他這種老神在在的模樣固然讓嫉惱火,同時卻也讓嫉開始想聽聽他要說些什麼。
  「所以我就去追溯當地的神道信仰根源,一查之下就查出了相當有意思的成果。這裡祭拜的是天照大神,也就是太陽。鏡子、太陽、兩棵大樹,從這些線索可以推測出一種東西。」
  湊從口袋裡抽出手。他的手仍然維持握拳姿勢,手掌中似乎有東西。
  「雙合鏡。自古以來,這裡的人們就認為可以用雙合鏡鎖住太陽光,當成神體來祭拜。也就是說,你的真身就是光。」
  『鬼扯!』
  嫉衝了過去,是如假包換的光速。湊的推測是對的,嫉的真身是光。但即使知道,又有什麼用呢?人類不可能抵擋得了光速。因此嫉確信自己吃得掉這個人,直到身體被彈開為止。
  嫉嚇了一跳。以前從來沒有任何東西擋得住它的破壞與吞食,這個人到底是用什麼方法擋下了光速的衝刺?區區的人類不可能有這種本事。
  「只要知道你的真身,也就不難應付了。」
  湊手上拿著一面鏡子。
  「你就這麼怕汽車照後鏡?」
  『區區的人類,竟敢給我耍小聰明!』
  嫉對男子覺得憤怒,但同時也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嫉之前以為人類不足為懼,但這裡是長年封印自己的地方,而且也有著足以封印的手段。嫉心中產生了恐懼。
  它心想至少應該暫時離開這裡。
  但正當嫉要穿出周圍樹林的瞬間,身體卻被彈回大樹的所在。這時嫉才終於注意到,注意到樹木之間有著會反射光的物體。那是無數面朝內的小鏡子。
  「既然知道你的真身是光,也就找得出手段來應付。現在就請你試試我的手段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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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7-21 17:42:26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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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赤羽勇氣醒來,最先看到的是病房的天花板。
  「這裡是?」
  「是醫院。」
  待在枕邊的是孝元。
  「這樣啊……原來我輸給嫉啦?」
  「你沒有輸喔。」
  「可是,我打不倒它。」
  勇氣就只是靜靜地接受這個事實,遠不如他意料中那麼令自己心亂。
  現在他覺得可以懂得孝元與理彩子為什麼要找湊幫忙。用既有的方法是打不倒嫉的。
  但這並不表示湊就有辦法打倒嫉。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勇氣不明白當他斬了嫉的時候,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就這麼當場癱倒,昏了過去。
  「降魔利劍也被我弄壞了。我做的事,都只是自我陶醉啊。」
  看到勇氣這麼懊惱,孝元笑著對他說不是這樣。
  「不用安慰我。」
  「不是安慰,是事實。你找到了讓我們可以戰勝嫉的線索。」
  剛開始他不明白孝元在說什麼。過了一會兒,記憶越來越清晰,腦海中浮現出湊在病房大鬧的身影。
  「他來過了。」
  「的確,而你把重要的線索告訴了湊。」
  「重要的線索?」
  「湊要我傳話給你。說如果想知道自己做的事得到了什麼成果,就到世外之森來。」
  勇氣直接想跳起,卻痛得發出呻吟。但他仍然爬起來,對孝元說:
  「我非去不可。醫院這邊你就幫我敷衍過去。這種事你最拿手了吧?」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孝元拿出的是備用的衣服和他喜歡戴的帽子。
  「你就去親眼看看九條湊的手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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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7-21 17:43:29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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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惡可惡可惡啊啊啊啊!』
  嫉怨恨的罵聲迴盪在世外之森。
  『小子,你別小看我了。這麼點鏡子我三兩下就撞爛!』
  湊只拿著一面小小的鏡子,一察覺嫉有要逼近的跡象,就拿鏡子保護自己,但衝擊仍然撞得他身體移位,鞋跟在地上挖出痕跡。
  嫉更從四面八方展開攻擊。湊必須繃緊神經,看穿嫉要行動的瞬間拿鏡子防禦。嫉的攻擊威力足以破壞長達一百公尺的道路,一旦失誤就會送命。
  嫉的攻擊絲毫不停,湊連續抵擋將近五十次攻擊,已經身心俱疲。
  『怎麼啦?你腳步都站不穩囉。你還能擋幾次?撐不住的,你遲早會撐不住的。』
  嫉令人不快的笑聲迴盪在禁地中,湊臉上焦慮的神色十分濃厚。嫉再度衝刺,湊儘管用鏡子擋住,卻重重絆了一跤。
  「該死!」
  湊好不容易站穩,不由得咒罵了一聲。嫉開心地看著他這副模樣。
  『怎麼啦?你就這麼點本事?只有一開始顯得很行嘛。』
  ——兩小時。
  湊在嫉發出的嘲笑聲中,冷靜地算著時間。
  湊故意露出破綻。
  鏡子無法完全反射光。即使將嫉彈開,鏡子也會受到損傷。若損傷不斷累積,結界遲早會瓦解,嫉逃出去之後多半再也不會回來。如果嫉這麼容易就能封印,乜就不用犧牲沙耶這個少女了。
  湊必須讓嫉的思緒放在報復而非逃走,必須讓嫉認為湊有破綻,認為它有辦法殺了湊。因此湊故意降低防守,並隨時讓嫉覺得穩佔上風。只要嫉覺得自己勝券在握,每一波攻擊之間的間隔就會拉長,也就可以爭取更多時間。
  嫉再度對湊發出沉重的一擊。湊承受不住衝擊,鏡子脫手掉到地上。
  「糟糕!」
  看到湊慌了手腳,嫉笑得極為開心。
  『哼哼哼,哈哈哈哈,怎麼啦?你已經沒有東西可以保護自己啦。我要從哪裡吃起呢?』
  汗水從湊的額頭滴下。
  ——到這裡都還按照著計畫進行。
  湊看出鏡子頂多只能再撐一兩次,於是故意讓鏡子掉到地上。他不希望嫉知道只要一直撞下去就能撞壞鏡子,所以故意挑了比較柔軟的地面丟下鏡子,不讓嫉看到鏡子破掉的光景。
  但嫉的攻擊比湊意料得更為沉重,讓他擋得心力交瘁。湊手腳發抖的情形不完全是在演戲。
  嫉擺出攻擊態勢。
  來了。
  一想到這裡,湊就朝向鏡子的方向一跳,打了個滾撿起鏡子。幾乎就在同時,嫉化為一道光衝來,但這次攻擊也被彈開。湊的手上已經拿著在千鈞一髮之際撿回來的鏡子。
  『命還真大。你打算難看地掙扎到什麼時候?』
  嘲笑從嫉的臉上消失。
  現在湊手中的鏡子已經不是先前那一面,撿回來的鏡子放在口袋裡,方纔他打滾撿回鏡子的時候就掉了包。湊要讓嫉以為他用一面鏡子就能完全擋住攻擊,不讓嫉聯想到可以打破鏡子。
  『去死,去死,去死啊!』
  嫉猛烈地衝刺,湊又用鏡子彈開。嫉毫不停歇,繼續發動攻擊,從試探性的攻擊轉變為猛烈的連續攻擊。每承受一次攻擊,鏡子吸收不完的損傷就會累積在湊的身上,有時還得以毫釐之差閃躲。但即使只是輕輕掠過,光速的攻擊仍然對湊造成了重大的傷害。
  他全身滿是傷痕,好不容易才維持住混沌朦朧的意識。他自然不可能永遠抵擋嫉的攻擊。暴露在攻擊下的鏡子眼看就要破裂,湊又再次讓鏡子脫手,在撿鏡子的動作中巧妙地掉包。
  『你為什麼要掉包鏡子?』
  但嫉看到了。或許只是湊巧,也或許是對湊的行動起疑而仔細觀察。無論如何,嫉對湊的行動產生了疑問。
  『你為什麼這麼做?』
  嫉飄在空中,思索湊的行動意味著什麼。
  嫉隨即目露兇光,讓一張醜臉變得更加醜陋。
  『原來如此啊。我上當了。鏡子遲早可以撞破,你就是不想被我看出這一點吧?』
  嫉的表情從激怒轉為笑容。
  『但我既然知道,就不會再上當了。我要盡快離開這棘手的地方。』
  嫉放眼望向四周,觀察林子裡的鏡子。林子裡的鏡子圍了好幾層,得打破很多面鏡子才出得去。這樣很費工夫,很麻煩。但有唯一一個地方的封鎖比較薄弱,那就是世外之森的正中央、陰陽界神木的正上方。兩棵大樹構成拱門,導致枝葉生長的方向有所偏離,樹枝上面的鏡子也裝得不均勻,只要打破一面鏡子,就可以開出一條路。
  嫉在高笑聲中一次又一次地撞向這面鏡子。即使多次遭到反射,仍然不停止衝撞。沒過多久,鏡子上便出現了裂痕。
  湊只能眼睜睜地在一旁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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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山神沙耶醒來,發現自己幾近全裸地躺在沙發上,不由得動搖起來。
  「該不會……」
  她還依稀記得湊曾試圖脫掉自己的衣服。羞恥與憤怒讓沙耶滿臉通紅,接著心中又萌生懼意,變得臉色鐵青。
  伸手摸摸腹部,感覺不出有什麼異狀。看樣子湊並未趁她昏迷時玷汙她的身體。
  但沙耶發現了身體另有異狀,倒抽一口涼氣。
  「不淨期結束了……」
  湊讓她吃了兩錠藥。
  這表示儘管其中一錠是安眠藥,但他仍遵守了約定,另一錠確實是迷你丸。
  沙發上放著一張便條紙,只以潦草的字跡寫著世外之森四個字。
  「所以是這麼回事了。」
  湊現在正在獨自應戰,而且他連自己落敗後的因應措施都考慮到了。
  沙耶朝印在自己手上的伊流日文字看了一眼。
  「我非去不可。」
  沙耶踏著搖搖晃晃的步伐,步下事務所的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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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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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子破碎四散。嫉確定已經開出足以讓自己通過的通道後,笑得更大聲了。嫉每次發笑都有汙垢掉落,讓它顯得更加醜怪。
  嫉朝只能趴在地上旁觀的湊看了一眼。嫉很想慢慢折磨他到死,但對這個人不能掉以輕心。至少在他手上遺有鏡子的時候,最好還是別去招惹。
  『真是不甘心啊。』
  這句懊惱的話裡也隱含了安心感。畢竟嫉終於得以離開對自己來說最危險的世外之森了。
  嫉從上方穿出了,不,是試圖穿出鏡子的結界。但身體莫名地被反彈回來,回到陰陽界的神木所在。
  『咿咿咿咿!』
  嫉害怕再度遭到封印,不由得方寸大亂。陰陽界並未發揮拉回自己的力量,那麼自己為什麼會被拉回來?是不小心撞到旁邊的鏡子了嗎?嫉想到這裡,再度飛向結界上開出的洞,但結果還是一樣,身體又被反彈回原處。
  嫉的視線自然轉到湊身上。
  『是你嗎?你又做了什麼?你到底是什麼人?你不用法術,不帶刀,卻仍然有辦法對抗我。你不是武士,不是和尚,也不是陰陽師,你究竟是什麼人?你做了什麼?你只是偽裝成人類的樣子嗎?』
  湊默默回視嫉。當他終於開口,說出來的卻是無法讓嫉滿意的答案。
  「你高估我了,我只是個普通人。」
  『普通人哪可能有這種本事?』
  「是嗎?那你儘管這麼想好了。你永遠離不開這裡。」
  嫉心中萌生了一股奇妙的情緒,那是一種嫉自己從未感受過的情緒。
  嫉只要看著他,就覺得身體從內到外都在顫抖。這種情緒與對長年封印自己的結界所懷抱的恐懼有點相似,但更令嫉毛骨悚然。
  那是一種莫名的恐懼。
  就跟人們自古以來對異怪所懷抱的情緒一模一樣。

  嫉找不到方法打破僵局,在湊約頭上繞著圈子飛。自己到底為什麼闖不出林子?不管想了多少次就是想不通。
  嫉心想不應該貿然去對抗湊那些莫測高深的手段,不惜多花時間慢慢思索。但嫉既是異怪,自然也就無法理解這樣的想法正是發自於想逃避恐懼的念頭。
  不知道猶豫了多久,嫉停止猶豫,決定再朝結界開出的洞撞撞看。它猶豫地正要衝刺,卻又打消了念頭。
  緊接著,有個物體從旁飛過,在結界有漏洞的上方旋轉著反射出光芒,就這麼劃出拋物線軌道落地。那是一面鏡子。嫉茫然看著這面鏡子好一會兒。
  嫉發現到了自己的愚蠢。這戲法說穿了一點都不值錢,就只是湊看準嫉要往上空衝刺的時機,把身上的鏡子拋向結界的破洞,而自己也就只是被這些鏡子彈回來。湊能抓準時機拋出鏡子,這種洞察力確實驚人,但既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也就沒什麼大不了。
  『加上這次,你已經拋出了三面鏡子。你身上還有鏡子嗎?』
  「沒有,剛剛就是最後一面了。」
  湊很乾脆地招認。也不知道他是死了心,還是在說謊。
  『是嗎?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
  嫉在湊與結界洞口之間的直線上取好位置。
  『我就讓你見識見識我的全力。如果你不抵擋,多半連一片肉都不會剩下。即使你還有鏡子,我也會靠反射衝出結界。不管結果是哪一種,都是我贏。』
  太陽來到正上方,陽光正好就從結界的洞口灑下。嫉的力量在這時達到了顛峰。

  湊一直在想,想著是否真的沒有其他方法可以封印嫉,是否真的只能拿沙耶當注連繩,把嫉趕回陰陽界。
  他很乾脆地放棄摸索封印的手段,因為他怎麼想都不覺得有辦法超出前人得出的結論。所以湊改變思考的方向,更改封印的定義。說穿了很簡單,只要讓異怪不會危害人類就好,而這就成了湊思考的出發點,讓他得出一個解答,並據此擬定用來實現解答的策略。
  相信嫉應該想都不曾想過。
  湊掉包鏡子被嫉看到、讓它拆穿鏡子可以打破的一連串劇情發展,還有故意佈置得薄弱的結界破綻,而且破綻非得在上空不可,以及陽光最強的時刻。
  這些都是湊所準備的劇本。現在嫉正照著湊所構思的計畫,準備責現劇本的最後一幕。這同時也是這種前所未見的異怪封印法即將付諸實行的歷史性瞬間。
  嫉在發光。它以光速撲向獵物。就在這一瞬間,湊拿出了一個奇妙的物體。
  那是個銀色的盒子,盒子前端拉出一條透明的細小管線。這種管線叫做光纖。光纖不會反射光線,而是會提供通道讓光線通過。
  有著光線性質的嫉就如湊所料,受到光纖吸收而通過管線。光纖承受不住嫉造成的負荷,從前端開始不斷瓦解。
  如果只是這樣,這個對應方法與鏡子也沒有多少差別。但湊拿在手上的銀色盒子,卻是從附近的網路管理公司摸來的。光在光纖中會逐漸衰減,因此配線網路中隨處都設有訊號增強裝置。以前的科技是先將光轉換成電子訊號再行增幅,但為了提升速度,近年來則改採直接增幅光線的方法。湊弄來的裝置就屬於後者。
  這個裝置加強了光量,讓嫉的力量變得更強。嫉在最能發揮力量的時刻卯足全力衝刺,發揮出來的力量非同小可,連嫉自己都無從駕馭。
  光纖管線完全瓦解,同時嫉也從出口朝著結界的洞口發射出去,強光的洪流看上去就像一道雷射。
  嫉從結界的破洞穿出世外之森,繼續往上穿破上空薄薄的雲層。嫉腦子裡一團亂。自己的力量為什麼會變得這麼強?即使想停下來,力量卻不聽使喚。
  思緒錯亂之中,天空已經變暗。是夜晚來臨了嗎?是的話嫉就無法活動,在太陽再度出現之前都只能消失,但現在或許還是消失比較好。然而即使天空罩著一層黑幕,太陽卻並未消失。
  『停,停,停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不覺間,嫉飄盪在一個由黑暗主宰的世界。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想叫也發不出聲音,因為沒有空氣。身體不聽使喚。零下270度的低溫連異怪的身體都能凍結。
  跳得太高了。但即使想下到地面,放眼望去卻看不到大地,四周只見黑暗的空間無邊無際。遠方可以看到一個圓圓的藍色球體,但嫉並不明白那是什麼。它無法理解那就是自己先前所待的行星。
  嫉發出不成聲的哀嚎。與其淪落到這種下場,還不如被封印在陰陽界的另一頭。嫉不停地發出永遠不會有人聽到的哀嚎。
  將嫉逐出地球。這就是湊所構思出來的封印法。
  湊拋下負荷不了嫉而毀壞的光纖訊號增幅裝置,整個人倒躺在地。先前抱著裝置的側腹部與手上都滿佈傷痕,至今仍在滴著血。長時間承受嫉的攻擊,讓他全身肌肉都不聽使喚,如今連要動動手指都令他難受。
  要是告訴沙耶與勇氣,說他把異怪放逐到外太空去,不知道他們會露出什麼表情?一想到這裡,湊就覺得開心了些。
  地面冰冷的觸感鎮住了身體的火熱,讓他覺得十分舒暢。

  18
  當湊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哭腫了臉的沙耶。
  「嗨。」
  眼淚從頭上滴落,讓湊皺起眉頭,挪動身體想閃開,但只讓自己痛得發出呻吟。
  「請你不要亂動。」
  沙耶趕緊阻止,但湊只嫌麻煩地回了一句:
  「我可沒有淋鹹雨的興趣。」
  沙耶用來擦眼淚的衣服比她的體型要大得多,幾乎快從一邊肩膀滑下。
  「不要擅自穿我的衣服。」
  「我才要請你不要擅自脫掉我的衣服拿走。」
  湊指著天空,愉快地笑說:
  「我把嫉趕到天邊去了。」
  沙耶也仰望天空微笑。
  「是,我都看到了。我看到世外之森朝天空發出一道強光。看到那道光,我就想到你一定打倒了嫉。」
  「妳可別以為很簡單。這可是幾百年來都沒有人辦到的事啊。」
  「可是,你卻辦到了。」
  沙耶率直地表達讚美,湊別過臉,躲開她的視線,結果卻看到勇氣。
  「所以這就是你的手法?」
  勇氣踢開腳邊燒焦的盒子,對湊問出這句話。他的聲調裡有著幾分不情願,刻意不朝湊看上一眼,始終仰望嫉消失的天空。
  「怎麼啦?我們傑出的天才少年對這個結局不滿意?」
  勇氣不否認也不承認。不,也許說是沒辦法承認或否認會比較貼切。
  「我打倒了卻蔭神道跟總本山都束手無策的異怪,真是痛快。」
  湊得意的態度讓勇氣越來越不高興。
  湊撐著疼痛的身體試著勉強站起,腳步卻站不穩,得靠沙耶攙扶。
  「我是傷患,不用客氣,儘管好好照顧我。肩膀借我靠。」
  他對勇氣這麼一說,得到的回答是:
  「這有什麼?我剛剛還在住院咧。」
  「住個院有什麼好囂張的?幼稚。」
  沙耶面帶微笑地看著他們兩人拌嘴。
  一片葉子落到他們三人之間,勇氣撿起來一看,露出訝異的表情。
  「枯葉?」
  三人同時抬頭仰望。
  他們看到兩棵交纏在一起的巨樹。這兩棵神木上茂盛的枝葉迅速失去色彩而枯萎。
  變成咖啡色的桔葉被風吹得像櫻花花瓣似地接連飄落。不只是兩棵神木,整座世外之森的樹木都同樣掉下葉子,多不勝數的葉子在空中飛舞。
  「世外之森……」
  「在慢慢消滅……」
  沙耶與勇氣茫然地喃喃自語。
  「要是我再早個兩百年出生,解決這個事件,那句流傳後世的名言就是我的了。」
  湊先說出這句前言,接著說出德國著名的哲學家留下的一句話:
  「上帝已死。」

  終章
  「啊哈哈哈哈哈哈!」
  小孩子天真的笑聲,迴盪在這間位於髒亂大樓角落的事務所中。
  湊坐在沙發,雙腳放到桌上,毫不掩飾不高興的情緒,瞪著趴在對面沙發上看漫畫的少年,但對方根本不放在心上。
  「喂,小子,自稱天才少年。」
  勇氣抬起頭,回問了一句:「幹嘛啦。」
  「你為什麼待在這裡?」
  「哪有為什麼?你連這種事都不知道?這裡沒有工作要我做,待起來很輕鬆,而且我弄壞降魔利劍,在總本山混不太下去了。」
  「你是沒打算徵求我的同意嗎?」
  「喏,拿去,這是孝元先生給你的信。」
  湊接過信,拿在手上邊甩邊問:
  「為什麼已經開封了?」
  「內容不就是說你借的錢一筆勾消,要你收留我嗎?你借了多少錢啊?人太會亂花錢的話,下場還真是慘呢!」
  湊把信揉成一團,正要丟掉,卻聽到敲門的聲音。
  「我有預感,今天會是我人生中最爛的一天。」
  湊發著牢騷輕輕打開門,但立刻又關門上鎖。緊接著就聽到一陣粗暴的敲門聲。
  「你為什麼關門?」
  沙耶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湊下理她,正要躲回事務所,背後卻發出喀啦一聲開門的聲響。
  「勇氣,謝謝你。勇氣人最好了。老師你好過分,竟然讓我吃閉門羹。」
  沙耶一邊說出開門的嫌犯名字,一邊把裝著行李的袋子放到地上。
  「就叫妳不要……不對,等一下,妳剛剛說什麼?」
  湊聽到一句危險的話,皺起了眉頭。
  「問我說什麼?是指我說你很過分那句嗎?」
  「不是,前面一點。」
  「我對勇氣說謝謝。」
  「後面一點。」
  沙耶嘻嘻一笑,帶著點靦腆回答:
  「老師。」
  湊覺得全身汗毛直豎,打了個冷顫。
  「別鬧了,不要這樣叫我。」
  「老師,這是為什麼呢?」
  「叫我老師?我看起來像是當老師的料嗎?」
  「的確是不像,可是我想跟老師學習很多事情,所以覺得還是該叫一聲老師,來表達我對你的敬意。」
  「不行。我拒絕。」
  「我是可以叫你大叔啦。」
  「這我更要拒絕。」
  插話的勇氣一副不關已事似地聳聳肩膀。
  「老師都對我做了那麼多過分的事,所以我也想做一件老師討厭的事情來回敬。」
  沙耶天真無邪地說出充滿邪氣的話。
  「妳心腸還挺黑的嘛。」
  沙耶不理湊,走進房裡觀看四周。
  「老師,有地方可以讓我放行李嗎?」
  「喂,妳有沒有聽我說話?趕快出去。」
  沙耶一邊喃喃說著只要把廢物清理掉空間就很夠用,然後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了垃圾袋;一旁的勇氣又趴回沙發上看起漫畫來。
  「啊哈哈哈哈!」
  「臭小鬼,你要看漫畫笑到什麼時候?喂,不要擅自打掃。這是稀有的寶貝,不要擅自給我丟掉。」
  看到兩人都完全不聽他的話,湊坐回沙發上翹起二郎腿,隨他們去。
  沙耶把桌上的賽馬報紙與不堪入目的雜誌等刊物整理完之後,在勇氣旁邊坐下來喘口氣。
  「這次的異怪事件讓我想了很多。這個異怪雖然與人類為敵,但同時也是神,長年來保護著那片森林,這些是事實。」
  勇氣從漫畫書下探出頭來,露出幾分思索的表情。相信這名少年也有他的感慨。
  勇氣與沙耶對看一眼,兩人的視線自然而然轉到湊身上。
  在兩人的注視下,湊的反應是……
  「也沒那麼複雜吧?樓下的老爺子住院時大家都很慶幸,可是大樓入口沒人打掃,越來越髒,又讓大家覺得傷腦筋。不就是這麼回事嗎?」
  湊辛辣地撂下這幾句話,就拿了雜誌覆蓋在臉上宣稱他要睡了。


第二話「咒」
  序章
  宣告午夜十二點來臨的鐘聲響起。
  木格紙門縫隙間射進的月光,照亮了一名痛苦地打滾的老人。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聲中混著一種像是攪拌聲般的黏膩悶響,令人聽了就不舒服。儘管昏暗的光線下視線不清,但棉被都染成了紅褐色。無可忍受的痛苦讓老人撕抓自己的喉嚨,伸長的手朝空中揮舞求救。呼吸粗重得像在扯風箱,口水從癱軟鬆弛的嘴裡流出。
  或許是有家人聽見呼喊聲,這時傳來了一陣在走廊奔跑的腳步聲。腳步聲在木格紙門前停下,有人朝著房裡喊話:
  「爸爸,爸爸,你怎麼了?」
  「老爸,你怎麼了?」
  是一對中年男女擔憂的詢問聲。他們停在門前想問出房裡的情形,但老人痛苦地呻吟掙扎,沒有餘力回話。
  「老爸,我們要進去了。」
  男子粗暴地拉開紙門,朝房裡一看,男女同時皺起了眉頭。他們最先注意到的,是房裡濃烈的異臭。
  「這臭味是怎麼回事?老爸你吐了嗎?你到底怎麼了?」
  接著映入眼簾的,是棉被上老人受苦的身影。
  「爸爸,你還好嗎?……咿!」
  女性正要扶起痛苦打滾著的老人,卻尖叫一聲往後跳開。她似乎嚇得腿都軟了,癱坐在榻榻米上,只能用手的力量盡量遠離老人。
  「我要開燈了。」
  男子似乎覺得屋內光線太暗無法看清情況,於是伸手去開牆上的開關。老舊的日先燈嫌麻煩似地閃爍著光線照亮室內,這一瞬間,兩人異口同聲發出小小的驚呼聲。
  眼前的這個人物真的是自己的家人嗎?
  眼前一個有如融解蠟像似的物體在掙扎打滾。剝落的血肉把四周染成一片深紅,散發出難聞異臭,而指尖露出的白色物體竟是骨頭。
  「融解、融解了,我的身體全都要融解掉了!」
  老人散發出腐敗的臭氣,喊叫出摻著血的哀嚎。
  1
  「老師到底要到幾時才肯工作?」
  沙耶穿著一身西裝式制服打扮,提著書包走進事務所,看到湊半躺半坐地看著賽馬報紙,於是夾雜著嘆氣聲問出這句話。
  「喂,跑來我家一開口就是這句話?」
  湊也不將視線從賽馬報中抬起,腳仍然放在桌上,一副嫌麻煩的模樣這麼回答。他這種口氣,搭配上邁遢的黑色上衣與傭懶的態度,給人一種看不起人的感覺。
  「妳為什麼要我工作?」
  「老師已經整整一個月不工作了。這樣下去會連收入都沒有的。」
  湊得意地舉起賽馬報對她說:
  「靠這個就有收入了。」
  「這不是收入,是支出。」
  湊刻意裝出很虛假的驚訝表情。
  「這太驚人了,我之前都沒發現。」
  而當他看到沙耶的模樣,臉上虛假的驚訝立刻變成真正的驚訝。
  「妳穿成這樣是幹嘛?」
  「咦、啊……我今天有圖書委員的工作要忙,所以制服還沒換掉就過來了。」
  沙耶有些靦腆,左右擺動著身體,接著又以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湊。
  「妳是要到隔壁再隔壁的角色扮演酒吧打工嗎?我也不是不明白妳擔心我沒收入,不過這方法還是留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再用吧!」
  沙耶嘆了一口氣,像說夢話似地重複說著:
  「總之請老師認真工作。」
  「妳那麼想工作,就回御蔭神道的阿姨身邊去啊,妳想要她怎麼操妳都行。最好還順便到總本山去,幫忙照顧那個任性的小鬼。」
  「任性的小鬼是說我?」
  趴在沙發上看漫畫的勇氣坐起上身。
  「說到還只是個小鬼卻在總本山掛名的天才少年,不就只有你一個嗎?」
  「是沒關係啦,這漫畫的下一集在哪?」
  勇氣甩著手上的漫畫,環顧散亂的房間。
  「就堆在這附近吧。找不到的話就到隔壁房間,再找不到就去買。」
  「這間事務所還是該打掃一下啦。啊,沙耶姊姊,妳穿制服很好看。跟以前不一樣的裝扮感覺好新鮮。」
  「謝謝你,勇氣。只有勇氣肯這麼說。」
  勇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這種標準答案似的態度真是一點也不可愛。」
  「我也沒必要讓你覺得我可愛。你說漫畫放在哪?」
  勇氣在堆得半天高的書、文件、傳單與紙箱堆裡翻找,不到一分鐘就聳聳肩膀表示投降。看到這種慘狀,沙耶嘆了今天不知道第幾口的氣。
  「記得十天前我才剛大掃除過。」
  「妳想聽我講熵定律(註13)之類老掉牙的答案嗎?只要活動量一多,自然就會弄亂,這有什麼辦法?」
  「老師明明就只坐在那邊看賽馬報吧?」
  勇氣也不理會他們兩人的口角,搬開成堆的書,偶爾再抓起底下露出的書本快速翻閱。沙耶本來也只不經意地看著他,忽然間卻臉色大變,搶過勇氣手上的書。
  「為、為什麼這間事務所裡還有這種色情書刊!我上次明明就偷偷丟掉了!」
  沙耶把刊登女性裸照的雜誌拿到湊眼前指責他。
  「果然是妳丟的?那,妳丟掉之前也偷偷看過了嗎?」
  「我沒有!」
  「那妳仔細看過了嗎?」
  「我沒有偷偷看,也沒有仔細看!」
  「算我不對,我應該顧慮到妳會討厭這類書刊。畢竟這些書利無可避免會喚起妳對自己身材的自卑感啊。」
  「我是說這些書對勇氣的身心發展不好。他還只有十歲啊。」
  但勇氣自己卻完全不當回事。
  「這種東西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我長大的地方可是專門對付異怪的總本山,也就是所謂的密宗啊。像是魔羅觀音(註14)啦、男女交合的佛像啦,更誇張的玩意我都看多了,這書根本還差得遠呢!」
  「魔、魔、魔……觀音?」
  註13:熵(entropy)使用於熱力學、化學當中,為一種狀態函數。許多學者也將熵用來做為亂度的度量。
  註14:魔羅觀音是陽具崇拜的信仰之一,「魔羅」即指陽具。
  湊對大為動搖的沙耶回答說:
  「妳漏了羅字。」
  「你想叫我說什麼呀?」
  結果是勇氣幫沙耶脫身。
  「沙耶姊姊為什麼想叫這傢伙工作?」
  「勇氣,不管對方是什麼樣的人,都不可以把長輩稱為傢伙。」
  「不管是什麼樣的人這個說法可有點不懷好意啊。」
  沙耶不理湊說些什麼,將話題拉回正軌。
  「是因為我很佩服老師上次的手法。老師使用的方法是御蔭神道不會教的,總本山也不會。我想學習更多能夠對抗異怪的方法,所以想見識見識老師工作的情形。」
  「所以才要我工作?妳這想法還真是自私自利。」
  「當然我最擔心的還是老師的生活。從我來到這裡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有人上門討債的次數就多達十三次了。」
  湊把臉藏到賽馬報後方,彷彿想表示他對這話題沒興趣。
  「想學我的方法很簡單,丟掉御蔭神道就對了。把妳崇拜的法術、符咒、結界這些老掉牙的歷史遺物全都丟掉。只要把這些無聊的東西全都丟進垃圾桶,赤手空拳去面對異怪就行了。事關生死,自然會從沒幾兩重的腦袋裡絞盡腦汁。這就是我的手法。」
  「御蔭神道是沒用的歷史遺物?」
  沙耶的聲調裡蘊含著少見的怒氣。
  「妳不高興了?我還自認說得很謙虛呢。」
  「哪裡謙虛了?我怎麼聽都只覺得你看不起御蔭神道。」
  「我是說腦袋沒幾兩重那句,很謙虛呢?」
  「老師,我是認真在問你,也請你認真回答。」
  「我知道了,對不起,那我就認真回答吧。雖然妳自己不拿來誇口,但每個人都肯定妳是御蔭神道之寶。妳的才能從小就受到肯定,卻不恃才傲物,也不怠匆努力,的確是沒得挑剔。看起來是這樣,可是啊,認真絕對不是美德,這樣下去……妳這巫女可當不久。」
  出乎沙耶意料之外的坦然讚美,以及突然以認真語氣說出的聳動內容,讓沙耶不由得全身僵硬,連勇氣也聽得探出上半身。
  「我……巫女當不久?這是為什麼?」
  「大眾期待的巫女是惹人憐愛的清純少女。妳要小心,年紀這麼輕就處處透出勞心的跡象,可是會老得很快的。」
  勇氣探出上半身聽到這裡,整個人翻轉過來,用剛剛看的漫畫拍著膝蓋大笑。
  「啊哈哈哈哈,說得好。大姊姊的表情真的一直都太正經、太嚴肅了啦!」
  勇氣好不容易笑完,卻還一副側腹部發疼的模樣。
  「我說大姊姊啊,妳幹嘛這麼執著?上次只是碰巧的啦。我跟妳說,這傢伙根本就只是個無能的凡人。只是他挑漫畫的品味不錯,所以我還挺喜歡這裡的。」
  「老師做出過很多成績,也解決過棘手的異怪事件,這些都是事實吧?」
  「那些還不都是別人說的?又不是妳親眼見過。每次都像光的怪物那次一樣,不靠法力也不靠靈力解決?不可能,只是在吹牛罷了。」
  「從某些角度來看,這小子說得對。盲目相信別人給的評價可不好。」
  「我明白了。說穿了就是老師不打算認真跟我們一起做事是吧?」
  「妳不幹了嗎?辭呈就不用特地寫了,從明天以後不要再來就行了。我也只是再回去過那種孤獨又寂寞的日子罷了。」
  「老師的口氣聽起來怎麼高興得不得了?」
  「我很悲傷啊。只是我一想到少了你們兩個以後寂寞的日子會是什麼情形,卻發現那些日子是玫瑰色的。」
  沙耶只覺得全身無力,但還是強行打起精神,把一疊文件放到湊眼前。湊看到這疊堆得幾乎和電話簿一樣厚的文件,露出厭煩的表情。
  「廁所衛生紙應該是下禮拜才要兌換吧?」(註15)
  沙耶的手粗暴地拍在文件上。
  「這不是資源回收,是委証工作的文件。都是因為老師一直不看,才會堆到這麼多。」
  「是嗎?我都沒發現。麻煩妳寫在封面上,這樣我才容易看出來。」
  湊又要回去看賽馬報,這次換勇氣阻止了他。
  「大姊姊的提議我跟了!大姊姊一定是要讓這傢伙工作,揭穿他的真面目吧?」
  「勇氣,就跟你說不可以用傢伙這種字眼了。」
  「為什麼?什麼法術都不會用的傢伙,根本就只是平凡人啊。」
  湊也不理沙耶與勇氣的爭執,懶洋洋地伸手去拿這疊文件。
  「等一下,要是讓詐欺師自己挑,他肯定會挑對自已有利的委託。」
  勇氣攔住湊的手,不讓他去拿。
  「挑自己擅長的領域來接案是很正確的。總本山和御蔭也都是這樣挑選各自擅長的工作。」
  「應該說是互相把不想做的工作推給對方吧。」
  註15:日本的紙類資源回收可兌換廁所用衛生紙。
  湊看到他們兩人又開始爭執,無可奈何似地提議說:
  「好吧,那我們就這麼做。沙耶,妳從這裡面挑出三個案子,我再從這三個裡面挑一個。妳要盡量挑離這裡近一點的。」
  「我明白了。」
  沙耶拿起文件一一細讀。要是讓湊用他那馬虎的方法決定,根本不知道會挑什麼案子。但如果可以的話,沙耶希望能仔細見識並學習湊的手腕,為此最好不要選一些太尋常的異怪事件。
  「我決定了。請老師從這三個案子裡面挑。」
  十分鐘後,沙耶頗有自信地將三份檔案放到桌上。湊看著排在眼前的檔案,得意地笑著說:
  「我看看。就挑這個吧。」
  湊伸手去拿的,並非沙耶所選的三份檔案中的任何一份,而是她不選的大堆檔案當中之一。
  「為什麼不是我選的工作?而且老師連看都不看這三個案子,這是在捉弄我嗎?是故意找我麻煩嗎?」
  「不是,我有正當理由。」
  湊聳聳肩膀,彷彿在喊冤。
  「理由?」
  「對,妳在挑檔案的時候,就只對這份文件露出厭惡的表情,眉頭皺得特別深。」
  「這不就是在找我麻煩嗎?」
  「根本不是好不好?我是好心要幫妳克服妳不拿手的領域。」
  沙耶似乎還想抱怨,但湊不理她,開始翻閱檔案。
  「到底是什麼理由讓妳討厭呢?」
  當湊開始翻閱檔案,勇氣似乎也有了興趣,從他身後探頭去看,卻又立刻皺起眉頭.
  「嗯嗯,這種的我也討厭啊,誰看了都會皺眉頭好不好?」
  但湊眼中有的卻是好奇。
  「每天晚上身體都會融解而逐漸致死的詛咒?這不是挺有意思的嗎?」
  兩人皺起眉頭,湊卻正好相反,開心地拿起檔案給他們看。
  2
  三人各自懷抱不同的想法,仰望著這間深山裡突然出現的豪宅。這棟老舊的日式住宅散發出歷史的氣息,雄偉的大門後方有著綿延不絕的黑色屋瓦。
  「這就是鬼頭家?這大宅還真是典型到了極點啊。」
  湊悠哉地說出感想,身後的沙耶與勇氣卻臉色鐵青。
  「老師覺得這棟屋子很正常嗎?」
  沙耶以沙啞的嗓音這麼問。
  「怎麼可能?大得離譜又特地蓋在這種深山裡的房子,哪裡會正常?這就叫做愛作怪。」
  勇氣搖了搖頭。
  「遲鈍的凡人真讓人羨慕。你看看我的手,我從剛剛就一直起雞皮疙瘩。這裡讓我呼吸困難,而且又噁心。」
  「不就是你最引以為傲的法力造成的嗎?我說你們也太脆弱啦,礦坑裡的金絲雀(註16)還沒進去就死了,那還有什麼用?」
  「我們會用飛的跑掉,你就在地上用爬的慢慢受苦吧。」
  「鬼頭家是咒術界登峰造極的家族,這裡可是他們的宗家啊。」
  沙耶趁這缺乏建設性的爭論開始前,先修正了話題的方向。
  「對,相信裡面一定有監牢,關著被詛咒的老爺子,跟身材火辣的座敷童子打得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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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7-21 17:47:11 |只看該作者

  看到湊說得像是十分羨慕,就讓他們越想越懷疑,連這麼強的妖氣都感受不到的人,真的會是優秀的退魔師嗎?
  「那我們就上門拜訪吧。」
  湊在歷史悠久的沉重木門上一推,門就輕易地打開。還正在尋找著門鈴的沙耶趕緊想阻止他,但湊卻完全不在意地直接走了進去。
  「老師?老師知道鬼頭嚴齋是多麼厲害的人嗎?」
  「不清楚。」
  「老師都沒調查過?接了委託卻不事先調查?」
  詛咒並不稀奇。
  從釘稻草人到許許鄉多其他的咒法,都早以化為一般常識普及到社會大眾之間。明治十四年(1881年)所制訂的刑法典《新律綱領》之中,甚至還有著取締詛咒的記載。從這點就足以看出詛咒離人們的生活有多近,人們又是多麼相信、多麼害怕詛咒。
  「妳真沒禮貌。他兒子的老婆照片看起來可漂亮了,但老爺子我就不清楚了。要知道這老爺子被人詛咒,身體都融解了耶,要是對這樣的老爺子有興趣,根本就是變態吧。」
  「他可是被譽為鬼頭咒術之祖鬼頭元德再世的人物呢。鬼頭家最頂尖的咒術師,也就等於是全日本最頂尖了。我倒覺得這樣的人物會被詛咒到瀕臨死亡,應該還挺能引起老師興趣的啊?」
  註16:金絲雀對沼氣十分敏威,只要礦坑內稍有一絲絲沼氣,就會焦躁不安、啼叫、甚至死亡,礦工們便可依此及早撤出礦坑保全性命。
  「我看是被人反詛咒了吧。」
  沙耶聽了勇氣的猜測,卻只搖了搖頭。
  「不會的。鬼頭家是負責解咒的家族。他們的工作是咒醫,雖然對咒術很清楚,但不會去詛咒別人,所以才會跟御蔭神道和總本山都有聯繫。」
  湊與勇氣面面相。
  「所以我才受不了沒見過世面的千金小姐。妳以為有著頂尖咒術的家族,只解一些小小的詛咒就會心滿意足?」
  「我倒覺得大姊姊這種不懷疑別人的個性是一種美德。她在御蔭長大卻還能這麼純真,一定是因為那位阿姨細心呵護的關係,讓我越想越羨慕。」
  勇氣以老成的口氣兜著圈子贊同湊。
  「你們是說鬼頭家也做詛咒人的工作?」
  湊與勇氣都不否認,只對看一眼,聳聳肩膀。
  姑且不說湊,連年紀比自己小的勇氣都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讓沙耶大為動搖,但她還是振作起來繼續說下去:
  「就算是這樣,結論還是一樣。我根本想不到有誰可以對鬼頭嚴齋下詛咒或反詛咒。」
  「就說這種事情根本沒轍,畢竟連最強的家族都舉手投降了。」
  離屋子越近,沙耶就越是不安,勇氣的腳步也越來越沉重。相反的湊卻越來越有精神。
  「所以才好啊。解開日本最頂尖的咒術師都解不開的詛咒,那不是棒透了嗎?而且還有一件事很有意思。」
  湊以得意的語氣指了指屋子。
  「最頂尖的咒術師被人詛咒了。他們不借讓這種醜聞外揚也要委託外人來解決,這事肯定另有隱情。」

  從玄關前面的迎客松下走過,這次倒是找到了門鈴。沙耶本想叮嚀湊,要他別失禮,湊卻搶先伸手觸碰門鈴。
  「不管怎麼說,做這行都很容易招人怨恨。不管是詛咒人還是反詛咒,都不是什麼好事。換作是我,根本不想生在以這種事為業的家庭裡。」
  湊邊按著門鈴講出這幾句話,玄關的門幾乎在同時便打開了。
  「門開得還真快,簡直像是早就有人在監視我們了。」
  沙耶想到剛剛那幾句話可能已經被對方聽到,不禁冒出冷汗,湊卻絲毫不以為意。
  一名年紀約三十五、六歲,身穿和服的女子,拉開華美的拉門露出臉來。一對細長的鳳眼加深了她光豔照人的容貌,散發出一種年輕女性所沒有的媚態。
  「咻~真沒想到會有這種劇情,我本來還以為出來迎接的會是皺巴巴的中年女傭呢。光是能看到這張臉,這一趟就沒白跑啦。」
  看到湊吹著口哨,和服女子皺起眉頭。
  「啊,幸會。」
  沙耶正經地低頭打招呼,勇氣則在她身後輕輕揮手。
  「請問各位是?」
  或許是兩名年少者的反應讓她放鬆了戒心,女性的態度轉趨和緩,露出社交用的客套笑容。
  「我們是接到委託,由總本山派來的人。請問這裡是否就是鬼頭嚴齋先生的居所呢?」
  沙耶一如往常,很有禮貌地應對著。
  「……從總本山來的?」
  女性看著眼前失禮的男子、高中女生與小孩,露出訝異的表情。沙耶覺得她會有這樣的疑問也是理所當然,正要開口解開誤會之時——
  「妳是誰?」
  她正準備穩紮穩打地樹立起自己的信用,但有個男的卻輕而易舉地從旁毀了這一切。
  「我是這一家的人,叫鬼頭華子。」
  華子面露不悅,但仍然有問必答。
  「妳就是現任家督的太太?妳長得很漂亮,不過妳的臉不像妻子,比較像情婦。我聽說這個家的老爺子發霉了,所以就來參觀,可以讓我進去看看嗎?」
  拉門被粗暴地拉上,風壓吹得三人的頭髮往旁飄起。
  「果然不應該帶小鬼頭來啊!」
  湊說得臉不紅氣不喘,讓沙耶對他投以冰冷的視線。
  「一點兒也不錯。」
  沙耶並從另一個角度表示贊同。
  「我看這是大叔的計謀吧?他覺得這個案子解決不了,所以想激怒對方,讓對方取消委託。有夠小家子氣的。」
  勇氣輕蔑地嗤之以鼻,但表情卻少了往常的神采,精神顯然很差。沙耶猶豫著不知道是否該握住他的手讓他放心,但少年的背影卻表明拒絕,彷彿在說這種行為是在侮辱他。
  湊在一旁執拗地按著鈴,又粗暴地敲門。
  「喂喂~這樣好嗎?再這樣下去鬼頭嚴三會死啊。」
  「是嚴齋,鬼頭嚴齋。」
  沙耶從旁訂正。
  「我知道,我就是說那個名字,不要小看我的記憶力。喂喂,你們的鬼頭仁齋會死啊。反正也只是早幾年死,就算是發霉到死也不是什麼問題囉?不過老爺子可未必會留下遺囑,把財產分給看護他的媳婦啊。前凸後翹的太太,妳都不會在意自己有沒有分到一份嗎?」
  拉門突然打開,讓湊伸出的手撲了個空,只能漫無目的地在空中晃蕩。
  「外子說要見各位。」
  華子待在再度拉開的拉門後,以不悅的語氣傳話。
  「看來果然是威脅分不到財產這招起了作用啊。」
  湊在華子的帶領下走進屋裡,嘴上還輕聲咕噥這句話,讓沙耶瞪了他一眼。
  「老師沒教養、不正經、不莊重、太胡鬧了。」
  「就是說啊。可是他們卻請我進去,妳覺得這是為什麼?」
  湊得意的笑容讓沙耶注意到事情的不自然之處。
  姑且不論名聲好壞,不靠法術的異端九條湊名頭響亮,對方不可能沒聽過。也許遇到前任家督性命垂危之際,無論來的人多麼無禮,還是會想把希望寄託在對方身上。
  「也許是覺得老師會有辦法解決……之類的?」
  「我很想說就是這樣,但我跟妳根本就還沒報上名字,不是嗎?」
  「……啊。」
  「對方連我們的名字都沒問過就請我們進去。無論有什麼理由,這個咒術魔窟的門就是開了。我們走。」
  「我真的很不想進這個家啊……」
  最後才走進屋於玄關的勇氣回首一看,拉門便發出沉重聲響關了起來。
  3
  勇氣一進入屋內就連連後退。
  「哇……」
  他把恐懼藏在陰沉的表情下,強行將試圖退後的雙腳按在原地,但額頭還是滴下冷汗。
  「勇氣?」
  沙耶也察覺到屋內的邪惡氣息比屋外更濃厚,因而全身僵硬。
  唯有湊一臉滿不在乎的表情,邊走還邊胡鬧地說些華子的後頸很性感之類的話。
  「哎呀,這孩子看得見呀?」
  鬼頭華子露出堪稱妖豔兩字的笑容,看了勇氣一眼。而她用舌頭輕舔唇邊的模樣,更令人聯想到蛇。
  「真想讓她舔舔看。」
  扣除掉一個例外,剩下的兩個人都對華子投以警戒的視線。
  「請不要用這麼兇的眼神看我嘛。鬼頭家是駕馭咒術長達數百年的望族,家族裡的人要是平平凡凡,反而不正常吧?」
  華子說著繼續無聲無息地走在老舊的走廊。湊老實不客氣地在廊上踩出的腳步聲,聽起來格外清楚。
  整條走廊就像隔著視野狹小的鏡頭窺視般,給人一種比實際長度更長的印象。屋外的光線從面向庭院的大窗戶照進來,屋裡卻四處都顯得昏暗。
  天氣明明很晴朗,午後的陽光卻十分渾濁,將灰泥色的牆染上更深的一層灰。
  「我帶客人來了。」
  華子來到房門前,隔著紙門對室內說話。
  「進來。」
  房間裡傳來一道很有威嚴的說話聲。華子拉開紙門,退開一步,要他們三人入內。
  說話的是一名壯年男性,穿著繡有家徽的和服外褂。即使獨自坐在寬廣的客廳裡,散發出來的存在感卻讓客廳顯得毫不空曠。
  他瞇起眼睛,看著華子帶來的三人。他並不是在瞪人,視線當中也不包含任何情緒,就只是筆直望向他們。然而這個人繼承了權威延續數百年之久的家族名號,即使是面無表情的眼神,仍然有著充分的壓迫感。
  「還真是不折不扣的『THE家督』演出,終於進入橫溝正史(註17)的世界啦。」
  兩人顯得退縮,湊卻滿不在乎地礎他們中間穿出,就這麼走進客廳,隔著矮桌在家督的正面盤腿坐下。
  「你們兩個要演稻草人演到什麼時候?過來這邊跟他大眼瞪小眼要好玩更多倍啊。」
  湊說完拍拍自己兩旁的坐墊。兩人客客氣氣地到湊身邊坐下,男子就先報上了自己的名號。
  「我是鬼頭幽山。」
  「哼~」
  聽對方報上姓名,湊卻不跟著報出名字,懶洋洋地拄著臉盯著幽山看。沙耶看到湊擺出這種很顯然在打量對方有幾兩重的視線與徹底瞧不起人的態度,只好開口打圓場。
  「幸會,我叫山神沙耶,謹為我們先前無禮的舉動致歉。我再次表明來意。我們是接到鬼頭家的委託,由總本山派來的。」
  註17:橫溝正史( )為日本小說家、推理作家。以一系列金田一耕助為主角的小說聞名。
  「總本山派來無禮的小伙子、穿學生制服的女人,跟這麼小的小孩?」
  幽山以習於蔑視人的眼神看著他們三人。
  「內人說你們來是為了家父的事,但我怎麼看都不覺得你們靠得住啊。」
  「聽說你第一次做咒術的工作是十二歲。」
  湊儘管面臨幽山散發出來的壓迫感,仍然保持一派輕鬆。
  「你完美地把對方的詛咒送回去。施術者死於反詛咒,而你則搖身一變成了名人。」
  「那又怎麼樣?」
  「術者的才能跟年齡沒有什麼關聯,這你應該最清楚。」
  湊說著用下巴指了指身旁的勇氣。
  「放心吧,即使這小子刷新了你的最年少紀錄,我們也不會大肆宣揚的。」
  幽山沉默地望了勇氣一眼。但他並非瞪視勇氣,比較接近湊那種打量他有幾兩重的眼神。
  「我就問問你叫什麼名字吧。」
  「我叫勇氣,赤羽勇氣。」
  勇氣努力想虛張聲勢,不在氣勢上輸人。幽山接著望向湊,默默示意他報上名字。
  「九條湊。」
  湊一報上姓名,幽山那面無表情的臉孔微微一動。
  「這個名字我聽過。零能者九條湊,聽說是個用接近詐欺的手法解決異怪的詐欺師。」
  「我也聽說過你的第一件案子,其實是父親嚴齋幫你做的。很多人背地裡都說十二歲的小孩子怎麼可能會用法術,一定是鬼頭家想出名才搞出來的把戲。」
  「你的意思是說凰評差就證明能力傑出?」
  「我才想問呢。我確實能力傑出,也不否認你說的傳聞。我這個人老實又率直,心靈太純真,不懂得多疑的人心裡在想什麼。」
  湊身旁的沙耶頓時放鬆下來。湊桀騖不馴的態度固然讓她受不了,但看到他即使面臨威壓感這麼強的人物仍能一如往常,卻也讓她覺得很安心。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所以風評很差,但他真的解決了多起異怪事件。」
  「妳又沒親眼看到我做的每一件工作。」
  「老師,我們繼續談正題吧。」
  沙耶不想讓狀況繼續惡化,自然而然加快了說話的速度。
  「看在鬼頭先生眼裡,也許會覺得我們這些年輕人不成材,但我們絕不是世人所說的那種詐欺破邪師。」
  「妳幹嘛這麼卑微?花錢的就是大爺?今天是他們求我們幫忙解決啊。」
  看到湊這種態度,幽山仍然無動於衷。
  「我想事情出了差錯。」
  「您說差錯?」
  「對。我並未對總本山提出委託,而且家父受到詛咒的事根本從未洩漏出去,你們為何會對家父受到詛咒的情形這麼清楚?」
  幽山嚴肅地開口之後,說出來的話實在大出沙耶他們的意料之外。
  「請問,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沙耶一頭霧水,但仍然開口詢問。
  「我不必回答。」
  幽山突然站起,身上散發的氣息改變了。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壓迫感轉變為攻擊性的氣息,一種叫做敵意的氣息。
  「知道家父受詛咒的只有我們家的人,以及施加詛咒的人。也就是說,你們就是詛咒家父的罪魁禍首。呀喝~這就是你想說的話?」
  幽山指著他們三人正要開口,湊就以開玩笑的口吻搶先說出口。幽山無話可說,一張嘴開了又闔,闔了又開。
  「我想他應該不會喊呀喝。」
  勇氣代替他回答。
  「那呀呼比較好嗎?」
  「不要胡鬧!」
  幽山大喝一聲,指著湊厲聲斥責。
  「九條湊,我聽說你解決異怪事件的手法跟我們不一樣。你不用法術,也不依靠法力。而且不只是法術,你還看不起潛心修行的人,輕視靈力的作用,說根本用不著這些術者。」
  幽山的壓迫感成了一陣狂掃肆虐的暴風。
  「你的手法說穿了就是這樣。先設法捏造異怪事件,然後佯裝不知情加以解決。這樣一來你就不用依靠法術也能解決事件,得到名聲與酬金。你不是什麼天才,就只是個詐欺師。」
  儘管幽山嚴詞指責,湊卻只當馬耳東風,仍然盤坐不動,抬頭看著欄間(註18),喃喃地品評說這雕刻真是華美啊之類的。
  「你對家父做了什麼?你不是用咒術,而是用了你獨門的卑鄙手法嗎?我要你一五一十全部招認。」
  註18:欄間為木造建築中門框與天花板之間的構造。
  幽山伸手到懷裡拿出一個物體,突然擲向沙耶。
  「咦?」
  沙耶一時反應不過來,視野卻被湊的手臂遮住。湊在幽山投擲的同時就動了起來,右手早已伸到沙耶眼前。
  「老師!」
  等沙耶喊出這一聲,湊的手上已經附著了一個小小的物體。
  仔細一看,黏在湊手上的是一隻□。牠晃動著飽滿得幾乎快要脹破的肚子,正打算咬碎皮膚往裡頭鑽。
  「不要動!」
  沙耶趕緊想伸手去抓,幽山卻以沉重的聲調製止。
  「亂碰會讓牠肚子脹破,裡面的毒就會殺了你。」
  正當這句話讓沙耶猶豫之際,捧著一肚子毒液的□已經完全鑽進湊右手的皮膚下。皮膚多了個小小的瘤狀隆起,往肩膀的方向前進。
  但湊自己卻只皺著眉頭,喃喃說道:
  「這就是鬼頭家的蠱毒?還真讓人不舒服。」
  他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你用的手法可真殘忍。」
  勇氣也露出憤怒的表情。其間□仍然繼續在皮膚下移動,抵達上臂。
  「解開你對家父所施的詛咒,還有說出你們的目的。」
  但湊的回答卻十分冷靜。
  「所謂蠱毒就是把毒蛇或毒蟲裝進一個容器,讓牠們互相殘殺,然後拿最後存活下來、毒性最強的一種來加以運用的巫術?」
  「既然知道,就省得我多費唇舌。趕快回答我,不然等這蠱一路爬進心臟,你就必死無疑。」
  「記得鬼頭家用來做蠱毒的生物有蝮、蜈蚣、蜂、蠍、□蛛、青蛙?只是我沒想到最後活下來的會是□。」
  「你怎麼會知道?」
  聽幽山這麼問,湊只回以壞心眼的笑容。他就這麼起身,從褲子口袋裡拿出小刀。
  「不可以!」
  看到他拿著小刀指向□,勇氣以認真的表情阻止。
  「你弄死這□,只要沾到一滴蠱毒的毒液,大叔你就會當場斃命啊!」
  「真的嗎?」
  湊嘴角一歪,毫不猶豫地用小刀插向被□頂得鼓起的皮膚上。
  「老師!」
  等沙耶抓住湊的手,小刀刀尖已經插進皮膚,傷口流出紅色的血與毒豔的紫色液體。
  「啊啊!」
  沙耶仍抓著湊的手,發出絕望的驚呼聲。由咒殺的名門所製作出來的毒液,眼看就要一口氣侵蝕湊的身體。
  「如果卸下整條手臂,也許還來得及。」
  勇氣緊張得說話都破了聲。沙耶趕緊取出小刀,將刀刃按上湊的肩膀與手臂連接處。湊苦笑著抓住她的手加以制止。
  「喂喂,別把我弄成殘廢。」
  「總比死要好。」
  「我才不會死。」
  湊哼著歌回望幽山。他這種模樣讓幽山大感震驚。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會死?」
  「你的意思是說,我早就該痛苦掙扎到死了?」
  「人類不可能耐得住蠱毒。」
  「是嗎?那你也太沒知識了。蠱毒這種東西製作過程固然驚悚,但也只是把已知的毒性加強而已。日本自古以來能取得的有毒生物種類有限,也就是說毒的種類有一定的模式可循。既然如此,也就多得是方法可以因應。」
  湊從懷裡拿出一根針筒丟到桌上。
  「我事先打了對所有已知毒性都有效的解毒劑,這樣幾乎就能應付所有的毒了。」
  「……好厲害。」
  沙耶十分感動,勇氣卻從旁冷言冷語:
  「大姊姊,這種時候不應該感動吧。他可沒給我們解毒劑呀。」
  「我只弄得到一劑。」
  湊尷尬地聳聳肩,像是要躲開他們兩人視線似地,轉身面封幽山。
  「別一臉呆樣杵在那兒,坐下吧。這屋子可是用你代代祖先咒殺別人賺來的錢蓋的,不用客氣。」
  看到湊在坐墊上一副跩樣,幽山似乎不知道該怎麼看待他。
  「我們回去吧。」
  這時沙耶卻忽然站起,以隱含怒氣的聲音如此說道。
  「為什麼?好不容易才開始變得有趣了啊。」
  湊的表情就像聽人斷定烏鴉是白的一般訝異。看到他這種表情,沙耶的表情也變得像是聽人斷定雪是黑的一樣地不認同。
  「老師問我為什麼?我們大家剛剛全都差點被他殺了呀。就算懷疑我們,也不構成他可以突然對我們施放蠱毒的理由。連威脅都不是,他就只是個殺人兇手。應該離開的理由多得是,但對這樣一個家族,我們卻沒有半點理由應該留下來或拯救他們。」
  「我要解決連咒術專家都解不開的詛咒,妳不覺得光想就讓人興奮嗎?虧妳還說想跟我學習,原來妳就只有這麼點覺悟?」
  沙耶啞口無言。她早知道湊這種破天荒的個性,但姑且不論異怪,她萬萬沒想到湊就連差點被人殺害也還能笑著說有趣。
  「沙耶姊姊,沒用的。就算我們回去,這個大叔也會留下來。」
  「喔?勇氣還比較搞得清楚狀況。果然這種時候女人就是不行,還是男人理解得比較快,省得我解釋。」
  湊以一副深得他心的模樣點點頭,沙耶也只好不情願地坐下。她極度想帶著勇氣回去,但湊多半拉也拉不走,而勇氣也不可能丟下湊跟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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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7-21 17:47:36 |只看該作者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啦。你也看到了,我們全場一致決定接受這委託。嗯?你還站著啊?」
  幽山盯著態度明顯缺乏禮儀的湊,模樣不像在生氣,而是在觀察。
  「你二話不說就想殺了我們,所以至少該老實回答我一些問題吧。你說沒有提出委託,這是真的嗎?」
  幽山猶豫了片刻,隨即坐下來深深點頭。
  「對,我沒有提出委託。」
  「老爺子受人詛咒,性命垂危,這也是真的?」
  「……是真的。」
  「我一開始就覺得不對勁。鬼頭家是咒殺的專家,這樣的專家卻委託外人來幫忙。而且如果是為了現任家督鬼頭幽山也還罷了,受詛咒的卻是已經退隱、時日不多的老爺子,就算他死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照理說你們應該私下處理,自己找出施咒者,不是嗎?」
  幽山還是不說話,湊把他的沉默當成肯定。
  「提出委託的人,就是期待接下這愚蠢委託的人呆呆現身,受到嚷著說根本沒提出委託的愚蠢家督懷疑。這樣對方就可以哼著歌,更專心投入詛咒了。」
  「所以你要說我是個被施咒者玩弄在手掌心的笨蛋了?」
  「知道就好。」
  「不,我還沒有相信你。」
  「那還用說。要是你這時候說願意相信我,我還要懷疑你是不是瘋了咧!」
  湊的態度始終吃定對方,幽山緊閉的嘴角忽然放鬆。
  「你這人真怪。」
  「比起躲在這種深山裡整天詛咒別人的傢伙,我根本就平凡又無聊啊。」
  湊每次一開口,沙耶都提心吊膽,勇氣則一副看不下去的模樣。
  「好,我就答應讓你們調查家父所中的詛咒。可是你們別忘了,只要你們的行動有任何可疑之處,鬼頭家的詛咒就會要了你們的性命。」
  幽山說話的口氣雖然平靜,但隱含的殺意卻讓沙耶與勇氣都打了個冷顫。唯獨湊仍然一如往常,以悠哉的語氣回答:
  「這我可不能保證啊。畢竟我每次都好端端地就被人當成可疑人物,我自己都很納悶到底是為什麼呢?」
  4
  三人獲准進入受到詛咒的嚴齋所住的房間。
  沙耶與勇氣跟著華子走,湊晚了一步走出客廳。
  當他們兩人的背影轉過走廊的轉角而看不見之後,湊整個人往旁一倒,靠在牆上,一滴滴汗水落到地上濺開。他光靠在牆上仍無法撐住身體,伸手去撐一張放在走廊上的小桌子,卻連桌子一起推倒,桌上的壺因此而打破了,發出響亮的碎裂聲。
  「你逞強逞完啦?」
  幽山從後面看著他。
  「這壺很貴嗎?不過你剛剛還想殺我,就拿這壺扯平吧。」
  「你的命還真便宜。」
  幽山苦笑著伸出手,但湊拒絕他,靠著牆站起。
  「原來如此,就算幫你帶來的女人跟小孩注射解毒劑,他們的身體也承受不了負擔,甚至有可能送命。」
  「那又怎麼樣?我可不是為了保護這些小鬼才這麼做。只是因為有可能被你懷疑,才選了最能有效逼你交涉的方法。」
  湊說得很不高興,但幽山卻笑得老神在在。
  「你討厭別人把你當成好人?」
  「我是討厭被人誤會。被人擅自把幻想加諸在身上,又擅自對我失望,那多不划算。別說廢話了,快點帶我去看那個快發霉的老爺子。就算不是夏天,可不見得發霉速度就會慢下來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
  勇氣的慘叫聲就是這時傳來的。
  「哼。」
  幽山嗤之以鼻,一旁的湊儘管腳步踉嗆,仍然飛奔而去。湊彎過先前他們兩人彎過的轉角,在走廊盡頭又彎過一個轉角。他看到了勇氣與沙耶兩人的背影,他們茫然地站在原地。
  「發生什麼事了?」
  「這個。」
  沙耶只伸手指了指眼前的走廊,勇氣則在她身旁牙關咬得格格作響。
  「如果你們真的是從總本山來的,會怕也很正常。」
  華子以不在乎的表情這麼說。
  湊走到兩人身前,望向前方的走廊。這是一條沒有窗戶、光線相當昏暗的走廊。一條途中沒有紙門或其他任何門窗,像個方筒似的走廊。底端的紙門多半就是通往嚴齋所待的房間。
  通道的牆上與天花板上,用寫有文字的符咒貼得密密麻麻,從符咒的縫隙間露出的部分與地板,也都密密麻麻地寫著文字。
  上面有著漢字跟許多奇怪的符號,也許是外國的文字。湊看不懂這些文字是什麼意思。
  「這是什麼?」
  「多半是齋戒法的一種。是一種關在房間裡鋪設結界,保護自己免於受到邪惡侵犯的方法。可是這……」
  如果沙耶說得沒錯,眼前這異常的走廊應該是用來辟邪的。然而即使看在湊眼裡,也怎麼看都覺得眼前的走廊有著一股又黑又深沉的壓迫感。
  這個貼著無數層符咒的昏暗空間,讓人產生一種有東西在蠢蠢欲動的錯覺。不,也許莫實不是錯覺。
  「這是以毒攻毒。」
  華子似乎覺得好笑而從喉頭發出笑聲,模樣完全融入了這扭曲的空間。看到她這樣,連湊也閉口不說那些稱讚她性感之類的話了。
  「情形很可怕嗎?不,想也知道很可怕啊。」
  「是,連我都能明白感覺出來。我從來沒看過有哪個地方有著這麼多人的負面情緒,何況還是在有人住的家裡,弄得這麼……」
  沙耶十分害怕,一旁的勇氣則臉色蒼白。
  「弄出這種結界的人根本是瘋了。這結界是用過去被這個家咒殺的人們留下的靈魂做的。竟然反過來利用這種強烈無比的怨恨……」
  沙耶像是要護著勇氣似地站到他身前。
  「勇氣看得比我還清楚,他看得見這些人的樣子,也聽得見他們說話。」
  「在我看來倒只是個膽小的小鬼啊。」
  這時背後傳來一陣嘻笑聲。
  「呵呵呵呵呵,沒出息。」
  「啊哈哈哈哈,好遜喔。」
  是小孩子的聲音。轉身一看,就看到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年紀只有四、五歲。兩人手牽著手,天真地相視而笑。
  「他們說可怕耶。」
  「原來會怕呀。」
  「竟然說這種東西可怕。」
  「好奇怪喔。」
  「可是會被詛咒喔。」
  「是會被詛咒啊。」
  「爺爺就被詛咒了。」
  「會被詛咒到死。」
  如果不是在這樣的地方,他們以可愛的表情嘻笑的模樣肯定是一幅令人莞爾的光景。但兩名孩子在這種空氣渾濁的地方拿死亡這種事來說笑,就只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春雷、春蘭,你們兩個對客人太沒禮貌了。」
  華子柔聲告誡他們。
  「知道了。」
  「知道了。」
  兩名幼兒很有精神地答完話,就這麼用跑的離開了。
  「這是怎樣?是妳的小孩嗎?」
  「您、您的孩子真可愛。」
  沙耶聽湊問得失禮,趕緊用禮貌點的說法重說一次。
  「喂,那麼讓人不舒服的小孩會可愛?就算是客套話也太假啦。」
  沙耶十分尷尬,但華子並不在意。
  「男的叫春雷,女的叫春蘭,他們正好五歲,是雙胞胎。」
  「嗯?還有其他親人嗎?」
  「不,沒有了。」
  湊看著兩個小孩跑過去的走廊前方,似乎在思索些什麼,但隨即將視線拉回這條據說有著邪氣的走廊。
  「那我們走吧。」
  湊舉步就要前進,而沙耶趕緊阻止。
  「請等一下,不做任何準備就過去會很危險的。」
  「還不都是嚇唬人?」
  華子加深了笑意,問說:
  「您覺得只是嚇唬人?這可是鬼頭家數百年傳承下來的結界呢。」
  但湊只笑了笑。
  「聽到了嗎?被人馴養幾百年的邪氣,根本就跟家犬沒兩樣,對那嗤之以鼻就對了。而且連嚴齋的詛咒都驅逐不了,這種結界有什麼好怕的?」
  「就算這結界真如老師所說只是家犬,也是患了狂犬病的家犬,還是很危險。啊……」
  湊抓住勇氣的衣領將他提起,順勢扛到肩上。
  「好啦小鬼,我們走。」
  「不、不要這樣,放我下來!」
  湊不理會勇氣的掙扎,以強而有力的步伐在走廊上衝鋒陷陣。他行走的模樣威風凜凜,沙耶與華子都看傻了眼。
  「就是因為你們怕了,這些東西才會靠過來,就跟小學男生愛對喜歡的女生惡作劇的心理一模一樣。」
  湊扛著鬧個不停的勇氣往前走,沙耶往前踏了一步想跟上,背脊卻突然竄過一股惡寒,冰冷得幾乎連身體最深處都要凍僵。沙耶覺得只要稍有鬆懈就會軟倒,正要唱出辟邪的禱詞。
  這時,湊停下腳步,打亂了沙耶結的印。
  「笑吧。」
  他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要講壓箱底的冷笑話了,給我笑。那戶人家正在講電話。我家的貓咪睡著了。隔壁鄰居的圍牆被吹飛了。哎呀~真是毫不褪色的好笑啊。」(註19)
  湊的舉動看似荒唐,其實卻合情合理。開朗的笑是辟邪的手段之一。像地藏菩薩的真言:「唵·訶訶訶·微娑麼曳·莎訶」當中的「訶訶訶」就是「呵呵呵」的笑聲,開朗的情緒正是最簡單的反詛咒法之一。
  沙耶想轉而結法印詠唱禱詞,看似萬全的準備,其實卻也證明了心中有著強烈恐懼,所以湊才會阻止她。
  註19:此處皆為日本的雙關語冷笑話。「那戶人家正在講電話」是取「電話」()和「正在講」()的諧音。「我家的貓瞇睡著了」是取「貓咪」(」)和「睡著了」()的諧音。而「隔壁鄰居的圍牆被吹飛了」(屏〔〕)為湊的誤用,應是「棉被被吹飛了」(布團〔〕)和「鄰居建了圍牆。喔~好厲害」(鄰家屏。~)。
  「怎麼樣,這種古典笑話對你們這些年輕人來說很新鮮吧?啊哈哈哈哈。」
  湊豪邁地笑了笑。
  「被吹飛的是棉被吧。呆子~」
  笑話實在太無聊,讓勇氣也有氣無力地笑了。
  「隔壁鄰居的圍牆要接『喔~好厲害』,是吧。」
  沙耶也笑了。
  「你們真的才十幾歲嗎?也未免太清楚這些老笑話了吧。」
  「因為我們身邊都是些像你這樣的老人家啊!」
  三人的玩笑似乎讓昏暗的走廊明亮了些。
  5
  湊等人來到房內一看,躺在那兒的一名老人全身就像融開的一團蠟塊,只勉強維持住人類的形狀,他還活著反而讓人覺得神奇。
  三人一走進房裡就同時按住口鼻悶聲低呼。
  「還真臭,臭得我鼻子都要歪了,就算是老人的味道也太臭了。」
  血肉腐敗的臭氣刺激著鼻腔。湊捏著鼻子揮手想漏開臭氣,但臭氣自然不會就這樣消失,讓他只能嘆了口氣,放棄無謂的抵抗。
  「這是家父。這詛咒已經持續兩個禮拜了。」
  幽山從後方跟來,苦澀地說出這句話,接著就對湊投以挑釁的眼神。這眼神彷彿說著「你看得出這詛咒的真相嗎?」而湊則毫不在乎地四兩撥千斤:
  「你們就這樣放著他兩個禮拜不管?」
  「我們盡力了。我們用盡了家族傳承下來的所有手段,試圖解除詛咒,查出詛咒的真相,但家父的病情卻每況愈下,對詛咒的真相我們也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湊用手掩嘴,看了好一會兒。
  「是麻瘋病嗎?可是現在日本極少有患病紀錄。而且他這樣子看來是從體內往外融解,跟麻瘋病不一樣。」
  湊自言自語般說出的話,讓沙耶與勇氣面面相覷,幽山則以氣憤的聲調反駁:
  「這是詛咒,不是生病。」
  「就是啊。」
  「這應該是詛咒吧。」
  沙耶與勇氣也贊同幽山的說法,但即使遭到三人否定,湊仍然繼續思考。
  「我又不是斷言他是生病,只是覺得不應該劈頭就認定這是詛咒。對了,我出個謎題讓你們猜吧,只要答對了,你們今天就不用工作,可以直接回去。」
  湊的言行與「正經」兩字遠遠相差了十萬八千里,讓幽山的表情越來越僵硬,但湊並不予理會,繼續說道:
  「密室裡有一男一女。男的頭上流著血已經死了,女的手上拿著槍。女人曾經倒貼男人很多錢,最後卻被拋棄。好了,這男的是怎麼死的?」
  停頓長達數秒。沙耶與勇氣都不明白該怎麼反應才好,湊催促他們說:
  「怎麼啦?這麼簡單的謎題都猜不出來?」
  沙耶無可奈何,只好回答:
  「就算猜對了,工作我還是會做,是女性開槍射他對吧?這樣算是猜謎嗎?」
  「不對啦,是男的自殺,女人只是撿起了男人死前拿在手上的槍。」
  「啊,原來如此,這樣也比較像猜謎。」
  勇氣合乎情理的回答,讓沙耶佩服地點了點頭。但從湊奸笑的模樣看來,這似乎並不是正確答案。
  「你們兩個都答錯了,真遺憾,今天你們得工作。」
  「就說我們根本沒打算放棄工作了。」
  「那正確答案是什麼?」
  勇氣對自己的答案很有把握,表現出不滿。
  「答案是男人跌倒的時候腦袋撞到地板死了。連這種事都猜不出來?」
  「猜謎也要有脈絡可尋啊!你根本只是隨便想些跟我們的答案不一樣的說法吧?那拿槍的女人是幹嘛用的?」
  「除了槍以外,回答什麼死因都算正確答案。有個跟男人有仇的女人手上有槍,不表示她就會開槍。同樣的,就算這裡是詛咒之館,也不表示任何不清楚原因的症狀都是詛咒所造成。我要說的就是這麼回事。這個故事就是在告誡你們這種還沒仔細檢查就斷定答案的態度,這謎題出得很棒吧?」
  不只是幽山,連沙耶與勇氣也開始對湊輕浮的態度表現出不悅,就在這時——
  「哼、哈、哈。」
  他們聽見了幾聲洩了氣一般無力的笑聲。此時,湊、沙耶、勇氣與幽山都沒有笑,所以只剩下一個人。四人的視線自然而然集中到躺著的老人身上。
  「幽山,你帶來的這小子真有意思。」
  已經融成一團的臉孔上有張嘴在動。這張嘴每次一動,都有渾濁的黑血從皮膚上的裂痕中流出,散播更多的臭氣。
  「老爸,原來你醒著?」
  幽山趕緊跑向嚴齋枕邊。他一張臉像是融化的蠟像,但眼瞼一開,就露出一對有著銳利目光的眼睛。這種彷彿把活人的眼球移植到蠟像上的驚悚模樣,讓沙耶不由得別開臉。
  而湊則走到幽山對面的枕邊,像待在自己家似地輕鬆坐下,接著就跟老人寒暄了起來。
  「嗨,老爺子,我來叨擾了。」
  「你是什麼人?」
  老人嘴角漏出摻有血絲又起泡的唾液,慢慢轉動頸子面向湊。只是這麼一個動作,就讓皮膚摩擦剝落。看到這種脆弱又令人不舒服的模樣,湊毫不客氣地大皺眉頭。
  「我是來治好你的。」
  「我花了半世紀以上的歲月研究咒術,本以為已經沒有什麼是我看不出來的……可是我看不出你是什麼人。甚至連你是總本山還是御蔭,又或是根本不屬於這兩派的術者都看不出來。你是誰?使什麼咒術?」
  「哈哈哈,你當然看不出來了,我根本不是什麼術者,沒有半點靈異方面的能力,是平凡到了極點的正常人。好啦,老爺子,讓我看看你這能上『萬國驚奇秀』(註20)的身體吧,不要的話就直說。」
  老人尚未回答,湊就抓起棉被粗暴地一掀,一陣強得幾乎連眼睛都要刺痛起來的濃烈臭氣瀰漫丁整個室內。血肉的腐臭中混著糞尿的臭氣,老人身上穿的浴衣(註21)沾染上了血肉,已經完全變色。
  「不可以動家父的身體,會弄爛的。」
  湊對站在房間入口的兩人招招手。
  「怎麼啦?你們站在那種B級座位,又沒有帶看歌劇用的望遠鏡,根本看不清楚吧?觀眾席最前排的座位空著呢,趕快過來。」
  「好、好的。」
  沙耶用手帕按住口鼻,在棉被旁蹲下。
  「好啦,幫老爺子脫掉浴衣。」
  註21:萬國驚奇秀(萬圍—)是日本的一個綜藝節目。節目名稱取自1970年於日本舉行的世界博覽會。節目內容介紹令人嘖嘖稱奇、一般人無法做到的奇特才藝等。
  註22:浴衣是一種輕便的和服,主要為夏季時穿著。
  「我來脫?」
  「沒錯。妳是女人,至少應該知道男人的衣服怎麼脫吧?要是不知道,就從今天開始學。喂,那邊那個小鬼,你的工作就是一臉呆樣站在那兒嗎?過來這邊做些搞不清楚方向的白癡猜測,才是你該做的事。知道了就捏住鼻子趕快過來吧。」
  勇氣不情願地走過來,在沙耶身旁坐下。
  沙耶戰戰兢兢地伸手去脫浴衣。
  「失禮了。……請問,可以嗎?」
  「沒什麼可不可以的。妳應該是御蔭的巫女吧,沒想到到了這把年紀,還能讓年輕女子幫我脫衣服。」
  沙耶不明白該怎麼反應才好,在困惑下露出無力的笑容,隨即開始動手解開老人的衣帶。每次動到嚴齋的身體,都會聽到黏膩的濕潤悶響,讓人打從生理上產生厭惡感,但沙耶仍然小心地護著老人的身體解開衣帶。
  「技術挺不錯的嘛,妳去當看護或護理人員應該很適合。我看妳根本選錯職業了吧?可是為什麼現在叫小護士會被抗議啊?這豈不是害我少了住院時的夢想嗎?」
  「那我們就把巫女這個詞也廢除吧。」
  「不要再奪走我的夢想了。」
  「真沒想到,老師竟然對我抱有夢想。」
  「所謂對巫女的夢想,指的是巫女服領口的衣服被豐滿胸部擠得微微敞開的狀態,那是個跟妳無緣的世界。」
  「大叔,你實在很吵。」
  勇氣在一旁幫忙沙耶,一副真的嫌吵的模樣撂下這句話。
  「這會是什麼詛咒呢?只要仔細查查,應該查得出好幾種會讓身體腐壞的詛咒。」
  「可是,這會是調伏法嗎?還是反詛咒?」
  看到沙耶與勇氣面面相覷的模樣,老人笑著說:
  「白費工夫。」
  「請問為什麼是白費工夫?」
  沙耶問歸問,老人卻笑而不答。
  湊一直從旁看著,不高興地說了聲:
  「這應該不是詛咒。」
  說著說著他手不經意地往前一伸,手指深深陷入嚴齋的腹部,讓老人發出痛苦的哀嚎。
  「終於不再笑得那麼討人厭啦?」
  湊在眾人的震驚環視之下,陷進皮膚的手指繼續畫圖鑽動,每次都讓嚴齋的哀嚎聲升高,老邁的身體痛得打滾。
  「你、你在做什麼!」
  沙耶揮開他的手,而從疼痛中得到解脫的老人無力地倒下。
  「還不就是痛了點而已?我只是有事情想弄清楚。」
  湊說著用棉被擦去手上沾到的血肉。
  「那就是老爺子笑他們白費工夫的理由。你應該有事瞞著我吧?」
  最後這句話是對幽山說的。突然被湊指名回答,幽山苦澀地點了點頭:
  「對,我忘了說。可是你怎麼知道?」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聽到幽山的回答,沙耶想叫湊說明。
  「他肚子裡有硬塊。」
  說著湊指了指先前他用手指按下嚴齋肚子上的部位。
  「一摸就摸到位置的確巧了點,總之這裡有個很大的硬塊。你們摸摸自己的肚子,應該摸不到這種硬塊。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嗎?」
  「詛咒的根源?」
  勇氣對自己的答案似乎很沒自信。倘若是詛咒的根源,就無法解釋剛才湊與幽山的問答了。
  「不對,大概是癌。我不是醫師,所以不能斷定,但既然腫瘤長到那麼大,應該已經轉移到全身了。也就是說,即使解開詛咒,老爺子也無法痊癒。不是嗎?」
  「沒錯。他的身體頂多只能再撐幾個月。」
  「是醫師說的嗎?」
  「對,兩個月前醫師做出了這樣的診斷。」
  回答他的是幽山。
  「有誰知道這件事?」
  「我們請三名醫師來診斷過,而且也並未對外保密。只要對我們家族稍加調查,應該馬上就查得出來。」
  湊露出不能接受的表情,看了嚴齋的身體一眼。
  「施加詛咒的人當然也應該調查過你們家族了。不經過周全的準備,根本無法對咒殺的專家下手。對方當然也該知道癌症的事,但這個咒術師明知放著不管,老爺子也活不了多久,卻還特地咒殺他。」
  「我看只是這人太恨他,恨到光看他死還不夠吧?會覺得不能容他安穩病死也是理所當然的啊。看看這個家的怨念就知道了。」
  勇氣似乎受到湊的影響,在這家人面前說話的口氣也越來越不客氣。
  「小鬼說的話也有些道理。老爺子所中的詛咒,就只是讓身體慢慢融解嗎?」
  「不是這樣。每到深夜他就會突然開始痛苦不已,詛咒的症狀也會惡化。他會痛苦整整一個小時以上,到了早上才會平息下來。」
  沙耶想像著那般情景,表情登時變得沉重。
  「這老爺子還可以活幾天?你是專家,應該很清楚吧?」
  「頂多再一個禮拜左右,最多活不過十天。連內臟都快要融解了。」
  「是慢慢生效的詛咒?那太好了。」
  「你說這樣太好了?」
  幽山先前對湊的種種失禮言行都不予追究,但聽到這句話實在忍無可忍。
  「是啊,太好了。那不就表示我們還有時間慢慢欣賞今晚的詛咒表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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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7-21 17:48:23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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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啦,要解決這次的詛咒,該怎麼做才好?」
  三人一來到分配給他們的客房,湊立刻開始問話。
  「無聊。」
  撂下這句話的是勇氣。
  「在你這年紀就要對自己的人生悲觀也未免太早啦。」
  湊一臉沒興趣的表情躺到坐墊上。
  「誰跟你說我在講我自己了!我是指這件委託。既然這個家的老爺爺生了病,活不了多久,救他也沒有意義。而且這個案子根本不是正式的委託,我們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冒險?」
  勇氣一口氣無處發洩,拿坐墊扔向湊。
  「會弄成現在這樣,都是因為你做事太馬虎。明明是從總本山接的委託,你為什麼不事先跟孝元先生說要接?」
  「係知道一棟屋子裡可能有殺人犯,過去之前還會先跟他們報備說等一下有警察要去嗎?想也知道對方會跑掉好不好?」
  「哼~?所以你要說包括解毒劑那件事在內,所有事情從一開始都是照你的盤算在進行?要是時機差了那麼一瞬間,沙耶姊姊就會死掉耶,你知道嗎?」
  湊輕輕接過扔來的坐墊,當作枕頭墊著。
  「怎麼啦?你突然怕起來啦?遇到異怪的時候你明明還那麼勇往直前。」
  「就跟你說這兩者從根本上就不一樣。異怪不是人,就算異怪再詭異,我也不會覺得怪。可是詛咒和兇殺案一樣,兇手一定是人,跟異怪靠吃人來填飽肚子不一樣。」
  「不管是提供個人諮詢,還是為壞事做盡卻在臨死前說要出家的人給予幫助,應該都是和尚的工作吧?不過沒關係啦,不喜歡就儘管回去。我要留下來,相信應該可以拿到一大筆錢,這樣就可以還債,還有資金可以賭賽馬。」
  「像大叔這麼遲鈍的凡人,解決之後也只會被滅口啦。」
  沙耶端正地跪坐著聽他們說話,發現他們的爭論似乎不會結束,於是以低調的語氣表達自己的意見:
  「癌症跟詛咒之間也許並不是沒有關聯。」
  「這話怎麼說?」
  「有沒有可能是詛咒造成癌症呢?不是說因為他得了癌症所以詛咒他也沒有意義,而是因為被詛咒了才會得癌症。」
  對這個看似合理的推測提出異議的是勇氣。
  「不是啦!這詛咒不是那種類型的。雖然的確也是直接影響到身體,但病變跟詛咒的變異從根本上就不一樣。」
  「就是啊沙耶,妳這說法就好像拿車禍撞成肉泥的屍體,跟跳樓自殺弄成肉泥的屍體來比較,然後就說這兩者死因相同。重要的不是結果,是過程。」
  儘管沙耶不喜歡這個比喻,對結論倒很認同,再加上他們兩人爭論也已經結束,沙耶也不想繼續堅持自己的意見。
  「我說大叔,看你跩得很,可是你真的有看出什麼端倪嗎?還是你想躺在這裡擺擺槃子,只讓我們動腦筋,等解決以後再搶去當自己的功勞?」
  湊躺在坐墊上打呵欠的態度,讓勇氣越想越光火。
  「我們非做不可的事,不是去救那種自作自受、惡貫滿盈的壞人,而是想辦法讓這個家的怨靈成佛。」
  「哦~要讓怨靈成佛?看來你小歸小,但終究是個和尚啊。」
  湊的語氣顯然是在拿他說笑。
  「夠了。」
  勇氣說完便站了起來,伸手去拉紙門。
  「你要去哪?」
  「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不受你指揮。你愛在這邊午睡還是幹嘛都隨你高興!」
  話一說完,他就粗暴地拉上紙門出去了。
  「老師,我也贊成勇氣的意見。我認為淨化受困的靈魂,遠比解除這個家的詛咒更有意義,也應當更優先。」
  沙耶終於忍不住對湊提出抗議。
  「依你們的理論,就像是在說如果惡貫滿盈的死刑犯患了末期癌症的話,見死不救也無所謂。這可真過分啊。」
  「老師說的話也很有道理,可是……」
  沙耶說到這裡,放棄說服湊。
  自己與勇氣再怎麼說也是神職人員,從小就被灌輸要驅逐魔物與邪惡,消災解厄,打倒異怪,解救死不瞑目的靈魂。
  他們感覺得到,也看得見靈魂與邪念這類不屬於陽間的事物。
  但湊沒有這樣的能力。世人揶揄他是零能者,這種說法在這一個部分上是對的。
  既然看不見也感覺不到,那麼會覺得應該去救眼前性命垂危的人而不是拯救可悲的靈魂,反而很自然。
  那麼這就不是他們跟湊哪一邊有錯的問題,爭論下去只會白費唇舌。
  在接受這個想法的同時,一股像是對湊感到失望的情緒在沙耶心中暈開。一察覺到這樣的情緒,就讓她莫名地感受到一絲落寞。
  「老師真的打算在這裡睡午覺嗎?」
  「不,我早就決定該做些什麼事了。」
  湊慢慢起身,把帶來的包包扛到肩上。
  「老師明明可以在勇氣生氣以前就開始做的。」
  看到沙耶嘆了已經數不清是第幾口的氣,湊則以一副饒富深意的語氣說:
  「他有他該做的事。」
  說著露出了往常那看不起人的微笑。
  7
  看到湊做的第一件事,沙耶與幽山都露出訝異的表情。
  湊在嚴齋睡覺的房問打開包包,拿出各式各樣的器材開始裝設。
  沙耶也並未聽湊說起他帶了什麼來,又要做些什麼,所以在一旁看得興致盎然。
  「這些是什麼?」
  幽山也不能只讓湊這夥人待在嚴齋的房間,所以陪同在場。
  「是攝影機。躲在這種深山裡太久,就會連這種隨處可見的文明利器都很少見?這是可以拍攝Full High Vision影片的好東西,你知道Full High Vision是什麼嗎?可不是說讓一個叫做Vision的傢伙變得又Full又High啊。」
  「這些我知道。我是問你為什麼要在家父的房間裝設這些東西。」
  「當然是為了拍攝今晚的表演啦。我要拍下來仔細檢視。」
  「我無意挑剔你的手法,可是這種事情還是自己親眼見證最有效。我過去也解決過多達數百起詛咒,但從來不曾依靠這樣的玩意兒。」
  「我很想說你的想法太落伍,不過我完全贊成你的說法。感受到現場氣氛的人,眼睛可以看到攝影機捕捉不到的東西。」
  那為什麼需要裝設攝影機呢?兩人都覺得湊的行動令人費解。
  「但人難免會有疏忽。我就是要拍下這些疏匆掉的部分。為了仔細觀察老爺子詛咒發作的情形,我要把不想漏看的部分拍下來。」
  這就是湊的手法嗎?沙耶這時覺得有點期望落空,但這時的她,並未注意到自己已經被湊給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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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傢伙果然爛透了。只要拿得到錢,又覺得事情有趣,就什麼事都能做?他絕對只是個詐欺師。」
  他解決上次的事件肯定只是碰巧。勇氣一股悶氣無處宣洩,握緊拳頭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幽山基本上允許他們在屋子裡自由活動。他們明明有嫌疑,被懷疑可能是施加詛咒的元兇,卻得到這樣的待遇。從某個角度來看,倒也可以解釋成對方藐視他,認為他一個小孩子反正也做不出什麼大不了的事。
  勇氣巡視屋裡的走廊,查看各個房間,將簷廊與屋簷都仔細檢查,逐步在腦中完成整棟屋子的平面圖。只是這麼點工程,就讓勇氣累得滿頭大汗。
  「這裡到底是怎樣……」
  每個地方都有狀似詛咒的邪惡氣息。不只是走廊盡頭、房間角落或天花板之類空氣不流通的地方,連原本用來採光的簷廊與裝飾華美的壁寵也不例外,到處都有著怨念。
  之前湊說很豪華的欄間雖然確實是精雕細琢,但上面雕的卻不是花鳥,而是令人看了就不舒服的昆蟲與蛇。
  再仔細看看那些空氣不流通的地方,更是到處都可以看到扭曲的人臉,還聽得見咒罵的聲音。雖然聽得不是很清楚,但這些人臉確實在說話。也不知道是在喊救命、說要殺了他,還是要他快逃。
  「是被咒殺的人們留下的遺恨啊。」
  竟然拿恨他們的人所發出的怨念來設結界,怎麼想都覺得這家人瘋了。即使聽不見怨靈說話,怨恨的思念也會傳進心裡。要在這種地方生活,也未免太可怕了。
  問題還不只這些。當初進門的時候他就注意到,屋裡重要的房間全都朝向鬼門的方向,其餘房間也都設計成可以透過走廊遇見來自鬼門的事物。
  「哈哈哈,這冷笑話還挺好笑的。」
  「下次輪到老師了。」
  從傳來笑聲的走廊方向一看,湊與沙耶正好從嚴齋的房間走出來。
  「是怎樣啦,我一離開就開始行動。是喔,這樣喔,原來我礙著你們就對了。」
  沙耶不安地走在湊身後強顏歡笑,白嫩的手卻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似地抓著湊的衣角不放。一看到這幅光景,勇氣心中的不滿更加高漲,讓他咬緊了嘴唇。
  「嘻嘻嘻嘻嘻嘻,你在做什麼呢?」
  「啊哈哈哈哈哈,你在看什麼呀?」
  突然有人從身後對他說話,讓他心臟怦然一跳。
  勇氣轉身一看,剛才見到的那對雙胞胎正以好奇的眼光看著他。他們的眼睛睜得很大,就像是在觀察手腳被拔掉的昆蟲掙扎似的,有種天真無邪的可怕。
  「幹嘛啦?不要嚇我好不好。」
  他鬆了一口氣。
  「誰叫那個大哥哥每次經過,都講些很無聊的話還笑得很高興。」
  「這樣很好玩,所以我們就來看。」
  這對一男一女的雙胞胎儘管長相不一樣,表情卻如出一轍,讓人覺得他們果然是雙胞胎。
  勇氣忽然發現一件令他好奇的事。
  「你們走得過那條走廊?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只是那條走廊,這條走廊也是。」
  雙胞胎對看一眼,嘻嘻直笑。
  「救命啊,救命啊。」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放我出去,求求你,放我出去。」
  「我恨你,我恨你。」
  雙胞胎接連說出許多可怕的話。
  「難不成……你們也看得見那些東西?」
  「有好多好多的臉。」
  「大家都在喊救命。」
  他們嘻嘻直笑。他們看得見被詛咒致死而懷恨在心的靈魂,卻還笑得這麼天真,這種光景讓勇氣覺得一股冰涼的感覺從背脊上竄過。
  如果他們生來就看得見,也許不會對怨靈產生恐懼的情緒,但雙胞胎的反應仍然逾越常理。
  勇氣也是從小就看得見一般人看不見的事物,從這點來看,可說他的境遇與這對雙胞胎相同。但勇氣能自然地看見這些事物,對散發邪惡氣息的事物仍會產生厭惡。至少他並未扭曲到面對不斷散發負面情緒的怨念,還能這樣嘻笑。勇氣心想,這應該歸功於細心呵護他長大的祖母。
  覺得他們也許跟自己很相像的念頭,一瞬間就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正因為有著同樣的境遇,勇氣才更能這樣斷定。
  突然間,他想到也許能從這對雙胞胎身上問出些什麼。既然這兩個小孩這麼不平凡,可以看見怨念,也許他們曾經感受到一些蛛絲馬跡。
  「你們兩個,我有事想問你們,可以嗎?」
  「你想問什麼事?」
  「什麼事?」
  「關於你們的爺爺被人詛咒這件事,你們知道些什麼嗎?」
  雙胞胎互望了一眼,嘻嘻地笑著。
  「爺爺哭了。」
  「哭著對我們道歉。」
  「道歉的時候摸我們的頭。」
  「黏答答的手好噁心喔。」
  「就是說啊。」
  聽雙胞胎說出這麼殘酷的話卻還有說有笑,勇氣還是覺得他們令人發毛。
  9
  她一直覺得有人在看她。要是勇氣在場,也許就能更明白地告訴她是怎麼回事,但沙耶無法看得這麼清楚。至於一如往常大步走在前面的湊,則似乎完全沒有感覺。
  「喔喔,就是這裡。」
  湊敲敲紙門邊緣當作敲門,門接著被拉開了,門後出現了一位身穿中衣(註22)、年約三十五、六歲的美女。稍濃的妝與香水味刺激鼻腔。
  註22:中衣(襦袢),為穿著和服時,會在內衣與外衣間穿著的襯衣。
  「哎呀?」
  華子一看到湊就嫣然一笑。
  「我有話想問妳,所以過來一趟,我是不是來錯時候了?」
  單薄的中衣遮掩不住乳房的形狀。說穿了跟只穿內衣褲見人也沒有什麼兩樣。
  「不要緊的,請進來吧。」
  華子一邊綁著頭髮,一邊走到房間深處,就這麼身形一斜,坐到坐墊上。
  「呀!」
  沙耶從湊的脅下窺視著房內,立刻發出驚呼聲。
  「沙耶,妳會不會突然想起有急事要辦就先離開?」
  「絕對不會。」
  華子發現沙耶在場,於是對她也招了招手。她的一舉一動從身體到指尖都散發著女人香,連同性的沙耶都看得紅了臉。
  「外子吩咐過只要是為了治好公公,要我什麼忙都要幫。」
  「是嗎?那就好辦了。我有一件事要問妳。」
  「請說。」
  「妳為什麼跟鬼頭幽山結婚?憑妳這樣的美女,那個遜遜的大叔實在配不上。」
  「這件事跟調查詛咒有關?」
  「關係可大了。最有可能的動機就是為了財產。這個家族在做見不得人的工作,錢多到可以淹死人。」
  華子也不生氣,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因為我愛外子』這個答案不能讓你滿意?」
  「是不滿意。妳看起來不像是會把自己的人生託付在這種幻想上的人。」
  華子用鼻音笑了笑,換翹起另一條腿,讓中衣下伸出的雙腿直露到大腿處。從某個角度來看,倒也有點像是在色誘。
  「我啊,本來是保倉家的人。這個姓氏你們可曾聽過?」
  她說話的口氣變得乾脆多了。湊沉吟一聲,摸摸下巴,興味盎然地回視華子。
  「記得大約在八年前消失的一個咒術家族,就是這個姓氏。」
  「對,就是這個保倉家。他們為什麼會消失呢?」
  「謠言說是被生意上的對手,也就是被這個家給毀了。」
  「怎麼會?這怎麼可能?」
  沙耶先前一直保持靜觀,此時忍不住插嘴。
  「不可能會有這種事。華子夫人可是嫁進了這個家呀。」
  華子只以冰冷的眼神看著沙耶,不承認也不否認。
  「妳的想法真的很幼稚。妳知道小孩子不是幸福之鳥提來的嗎?」
  沙耶看著華子想聽她否認,但華子只是壞心眼地看著沙耶。
  「沒錯,唯獨我一個人活下來。不是因為同情我,而是因為他們在打垮生意上的對手時,還想順便得到能生下優秀子孫的女人。」
  「哈哈哈哈哈,所以妳這個美女不是傾國傾城,只是傾家了?」
  沙耶既無法瞭解湊為什麼聽到這件事笑得出來,也無法瞭解華子是出於什麼樣的思考才會如此冰冷地談起這件事。
  如果是在戰國時代,遇到抄家滅族,丈夫與父親被殺的情形下,媳婦或許真的會再度被當成工具利用。沙耶自己就置身於御蔭神道這個深受傳統與慣例束縛的組織,在很多方面都與現代的價值觀水火不容。
  但到要嫁到殺了自己父母手足的家族,甚至還與對方生下子女,沙耶對此情景則是連想像都不願意。
  「你們知道鬼頭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存在的嗎?他們不斷屠殺,整整殺了四百年,死者的靈魂到現在還困在這個家裡得不到解脫。尤其公公嚴齋更是被譽為開山祖師再世的人物,不只是我的家族,真不知道他們到底殺了多少人。」
  沙耶不舒服地環顧室內,隨即立刻告誡自己不可以去意識那些柬西。
  「在我看來倒只是個老得發霉的家啊。」
  「我反而很佩服你竟然什麼都沒感覺到。」
  看湊說得滿不在乎,華子傻眼之餘卻也覺得佩服。她不改臉上富有深意的笑容,起身走向房間角落。
  「妳沒發現嗎?我的家人也是鬼頭家殺的。有我的父親、母親、祖父母,還有年紀還小又可愛的弟弟。」
  華子說著將手伸向房間角落空無一物的空間,彷彿那裡有人在。
  「還有我哥哥,他原本是最有本事能繼承保倉家的人。」
  她的笑容裡含有瘋狂,愛憐地撫摸著比自己視線還高的地方。看到她這般姿態,沙耶不禁打了個冷顫。因為她覺得害怕的同時,卻也覺得這樣的華子很美。
  「嚴齋那種老頭子,那樣的死法還太便宜他了……」
  華子表情彷彿結了霜,以低沉的聲音這麼說。落向腳邊的視線裡有著闇黑而深沉的憎惡。
  「看樣子你們不是什麼相愛的夫妻啊。」
  湊的這句話讓沙耶回過神來。之前她看著華子的模樣看得出神,彷彿靈魂都被牽走了。
  「是啊。可是這樣的夫妻也沒什麼稀奇吧?」
  華子微微一笑,瘋狂從臉上消失,改以帶了面具似的表情看著湊與沙耶。
  「而且如果要懷疑出軌,也應該懷疑外子。」
  「是喔?如果換做是我,至少會整整迷上妳三個月。」
  「我跟外子結婚已經七年了。」
  「那就算他出軌也沒辦法。妳有什麼根據說他出軌?」
  「是香水。他突然開始擦起古龍水,之前他明明從來沒擦過。」
  「什麼時候開始的?」
  「大概一個禮拜前吧。」
  「那不是在老爺子中了詛咒以後嗎?」
  「是啊,也說不定他外遇的對象,就是施詛咒的咒術師。」
  「反正這些也不重要。」華子說完這句話後,目光落向房間的角落,彷彿在對死去的家人所待的空間微笑著。
  10
  ——救命啊。救命啊。
  不成聲的聲音在呼救。
  勇氣呆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中央,望向四周。到處都傳來負面的思念。跟雙胞胎談過以後,讓他更加在意,心中產生了恐懼。
  ——就是因為在這種地方生活,才會連小孩子都不正常。
  他全身汗水冒個不停,寒氣侵蝕著身體。
  ——救命啊。救命啊。
  一直聽見這不成聲的聲音。勇氣一直不予理會,不去聽,但他再也忍不住了。
  勇氣望向走廊角落,看見一個狀似幼兒的人影。這個才剛學會走路的幼兒被周圍的怨念圍住,頻頻呼救。也不知道這幼兒在這裡喊了幾年,不,說不定已經幾百年了。
  理智要自己別理會,不然會有危險。但勇氣實在再也忍不下去了。
  「我馬上就救你。」
  他仔細查探四周,確定沒有這個家族的人在場。
  接著手結法印,詠唱真書。
  「南無  三滿多  無馱南……」
  幼兒的身體開始發出淡淡的光芒。一道陽光射下,眼看通往天上的道路就要開啟。幼兒笨拙地踏出腳步,但四周的怨念立刻纏上幼兒,阻礙幼兒行走。
  幼兒連連呼救,不成聲的聲音迴盪在勇氣的腦海中。他額頭冒汗,繼續詠唱真言。然而無論陽光怎麼指出道路,始終有源源不絕的怨念纏上來干擾。這些錯綜交雜的遺恨靈魂,已經可以說是一個共同體。真不知道困在這整個家裡的靈魂到底有多少。
  ——糟糕,再這樣下去……
  自信的喪失造成了一瞬間的破綻。許多靈魂這次改纏上勇氣,伸手去抓他。
  「糟了!」
  無數隻手拉扯著勇氣的衣服。有男人的手,也有女人的手;有老人的手,也有年輕人的手。
  其中小小的手,是先前哭喊的幼兒伸出來的。
  「嗚!」
  這就是保護鬼頭家的結界嗎?一旦想對這個家的人出手,就會受到無數怨念攻擊。想對這家人下咒,就會受到多達幾十倍、幾百倍的怨靈攻擊,即使是想救他們也不例外。
  「嗚、嗚!」
  勇氣不斷抗拒。再這樣下去,自己也會淪為保護這個家的怨靈之一。
  但身體已經從手腳末端開始轉為冰冷,漸漸失去知覺。
  「救、救命啊……」
  一陣清涼的風從掙扎的勇氣眼前吹過。抓住他的手戰慄退縮,消失在牆上。
  「勇氣!」
  拿著梓弓的沙耶跑過來,讓勇氣猜出從眼前掠過的那陣風其實是沙耶放的箭。
  「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沙耶的手在他身上到處撫摸,仔細檢查。
  「嗯,我沒事。謝、謝……」
  自己出醜的醜態被她看見了,還被她救了。這樣的念頭妨礙了勇氣,讓他說不出該說的話。
  「喂喂,被人救了就該道謝吧。」
  湊慢慢走來,一副拿他沒轍似的模樣攤開雙手。勇氣越想越覺得他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可恨,咬緊牙關瞪了湊一眼。看到勇氣這樣,沙耶趕緊打圓場說:
  「是老師主動提說勇氣也許有危險的喔。」
  「我是這麼說的嗎?記得我是說那個小鬼說不定會自作聰明,白白陷入危機,所以妳最好先準備一下。結果你果然自作聰明,陷入危機,我很有慧眼吧?」
  緩頰的話變成火上加油,讓勇氣心中某種東西應聲崩斷。
  「你看不見那些受苦的靈魂,才會說這種話!就連你旁邊的牆壁、腳下,還有天花板,都有一大堆人在受苦。甚至有比我還小,就只是嬰兒的小孩……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受苦!所以我才……我才……」
  話說到一半,情緒急遽萎縮,讓他越說越小聲。雖然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但勇氣就是覺得好不甘心,好沒出息,嗓音不由得發抖,眼淚更讓視野一片模糊。
  沙耶輕輕抱住勇氣的肩膀,看了湊一眼。
  「我也不能接受。」
  「喂喂,你們兩個什麼時候變成這種關係啦?」
  沙耶不理會湊的胡鬧,投以尖銳的眼神。
  「我是指解救鬼頭嚴齋這件事。真正非救不可的,應該是困在這個家裡成了犧牲品的靈魂才對吧?」
  「妳以為我救人是在做慈善事業?妳說的靈魂會付我錢嗎?而且起初就是妳要我工作賺錢還債的。」
  沙耶失望地搖搖頭。
  「我本來以為你是個更善良的人。」
  「所以我才討厭這樣。我討厭別人擅自把理想強加在我身上,又擅自對我失望。我一直都只是愛怎麼做就怎麼做而已。」
  沙耶看著湊,過了一會兒後才死了心似地別開臉。
  「明天我會跟勇氣兩個人下山。就請你儘管留在這裡,任由好奇心驅使,把這個事件加油添醋搞得熱鬧非凡吧。」
  「我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的。」
  湊冷漠的口氣,讓沙耶抓著勇氣肩膀的手用力得泛白。
  11
  「Ladies and Gentlemen,非常感謝各位參加今晚的詛咒折磨秀。令天的來賓就是這幾位。」
  湊用拿來充當手杖的傘朝房間正中央一指,就看到無力閃爍的日光燈照亮了躺在被窩裡的鬼頭嚴齋。
  室內籠罩著沉默好一陣子。不只是在場見證的幽山與華子,連勇氣與沙耶也都白眼看著湊。
  「老師,胡鬧也該有個限度。」
  沙耶的語氣中充滿責難。湊要她看完今晚詛咒的情形再走,於是才來到這裡,但她現在已經開始後悔了。
  「我只是想說這個房間太陰森,才想讓場面上的氣氛明亮一點啊。」
  湊絲毫不顯得愧疚,反而擺出覺得冤枉的表情。這讓沙耶垂頭喪氣。
  嚴齋躺在被窩裡動也不動,要不是胸口微微起伏,甚至會讓人誤以為他已經死了。
  「你平常都是這個樣子嗎?」
  幽山與妻子華子以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湊。
  現在不在這房間裡的,就只有那對雙胞胎姊弟。兩人年紀還小,已經上床就寢。
  「就快到十二點啦。」
  柱鐘彷彿在等湊說出這句話,發出了宣告十二點來臨的鐘聲。鐘慢慢地、規律地刻下十二次鐘聲。每當鐘聲響。充斥在室內的緊張感就更加高漲。
  第二聲鐘響。嚴齋在房間正中央靜靜地睡著。
  第三聲鐘響。幽山雙手環胸,一動也不動地站著。
  第四聲鐘響,華子不安地依偎在丈夫身旁;第五聲鐘響,沙耶吞了吞口水,握住勇氣的手。
  第六聲鐘響。勇氣繃緊神經,不想錯過任何異狀。
  第七聲鐘響。湊面無表情,又或者是覺得無聊,茫然看著室內。
  第八聲、第九聲、第十聲、第十一聲。鐘聲在緊張感中一聲聲響起。
  第十二聲鐘響完畢,沉默籠罩住室內。鐘聲餘音未消,每個人都不發一語。
  這種狀態持續了十分鐘以上。
  「什麼事都沒發生呢。」
  沙耶受不了這種緊張感,小聲喘了口氣。
  「也許是我們來了,所以咒術師也怕了?」
  勇氣也以稍微閱朗了些的表情這麼回答。
  就在這個時候,嚴齋的身體彈跳弓起。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痛苦而伸展開來的手腳噴出血沫,讓腐臭充斥了整個房間。皮膚表層就像遇熱的蠟一樣融化開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痛苦而張開的上下唇之間拖著絲線,融解的皮膚滴落在被窩中,形成了灘灘汙漬。
  這太過驚人的光景讓沙耶與勇氣看得啞口無言。面對這悽慘的模樣,他們既無法上前,也無法撇開視線,只能茫然呆站原地。
  連已經看過好幾次同樣光景的華子也說不出話來,幽山也表情僵硬。
  「開始啦。」
  唯獨湊發出冷靜的評語,冷靜得幾乎讓人覺得他冷血。
  「勇氣,你看得出這詛咒是從哪來的嗎?」
  「我不知道啦。這個家裡充滿了詛咒,根本看不出跟哪個詛咒有關。」
  「這小孩子不懂也不能怪他,就連我都看不出詛咒的源頭。」
  幽山冒著汗,看著嚴齋的情形。
  嚴齋受苦的情形繼續維持了一個小時左右。他痛得喊叫、打滾、血肉四濺,幾乎要讓人納悶他這把老骨頭怎麼撐得住。這實實在在可說是來自地獄般的苦楚。
  即使詛咒結束,眾人仍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湊停下攝影機,開始收拾器材。
  「但願你有拍到什麼線索啊。」
  幽山的口氣有些諷刺。
  「從家父開始受苦以來,我每天晚上都在一旁看著。我做咒醫的工作做了幾十年,卻絲毫看不出這詛咒是怎麼回事。我完全看不出家父是在何時、在哪裡,又是如何遭人詛咒。」
  這幾乎可說是幽山在向湊挑戰,彷彿在問他說難道憑他就辦得到?
  「在何時、在哪裡,又是如何遭人詛咒?你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事?」
  湊的回答出乎幽山意料之外,讓他微微睜大眼睛。
  「你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湊沒回答這個問題。並不是他故意不予理會,而是因為注意到有腳步聲接近這個房間。輕快的腳步聲與年幼的笑聲,同時,這個家裡目前只有兩個人不在場,就是那對雙胞胎。
  神情訝異的華子正想拉開紙門,一名幼兒卻搶先拉開紙門現身。
  「媽媽,嫣媽,妳聽我說,聽我說。」
  天真無邪的聲音迴盪在悽慘的現場。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笑容與興奮的聲音反而讓眾人覺得有幾分寒意。
  「是雙胞胎裡面的哪一個?記得妳的名字叫春菊。妳說話重複兩次,是在幫不在場的另一半說的嗎?」
  「他是春雷,是男生。」
  勇氣訂正湊的話。
  「春雷,你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春蘭沒跟你一起嗎?」
  「春蘭她呀,春蘭她呀,好糟糕,真的好糟糕。可是好好玩,因為她跟爺爺一樣。」
  聽到這句話,華子登時臉色鐵青,但春雷臉上仍然掛著形成鮮明對比的笑容。
  「春蘭她融掉了。就跟爺爺一樣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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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7-21 19:15:19 |只看該作者

  12
  「到底為什麼會弄成這樣……」
  華子哭腫了臉,看著躺在被窩裡的春蘭。要伸手去摸她時還不至於需要猶豫,因為春蘭的症狀比嚴齋輕得多了,儘管身體表面微微融解,但並未嚴重到出血。
  「姊姊,妳痛嗎?痛嗎?融解是什麼感覺?我也好想融解,好想融解喔。」
  春雷在一旁嘻嘻直笑。姊姊顯然在受苦,春雷卻一直在笑。
  「春雷!你安靜點!」
  連華子也受不了,對他吼了幾句。
  「春蘭會死嗎?死了會怎麼樣?會是什麼感覺?」
  「不要緊的。春蘭不會死。」
  但皮膚開始融解的事實不會改變,而且要是這個症狀繼續惡化,就會在女生身上留下疤痕,而且要是拖太久,當然也會危及性命。
  幽山先說出這句話,接著做出判斷:
  「頂多半個月啊。」
  華子抬起頭來凝視丈夫的臉。她瞪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地逼問幽山:
  「騙人,你是騙人的吧?你是在開玩笑吧?」
  華子抓著幽山不放,聲淚俱下地逼問他。
  「不要這麼簡單就說自己的小孩會死!她跟爸爸不一樣啊!這孩子明明根本就沒生病!」
  「不要亂了方寸。妳這樣怎麼當鬼頭家的人?」
  「我才要問你,你這樣怎麼為人父母?」
  華子只投以憎恨的眼神,其中摻雜著近似殺意,不,是摻雜著不折不扣的殺意,幽山則只是默默承受她的視線。
  「呼啊啊啊啊啊啊,」
  緊迫的氣氛下,唯猾湊發出狀況外的呵欠聲。
  「我得奉陪這齣廉價的戲到什麼時候?你們吵架就能解決小孩受的詛咒嗎?」
  鬼頭家的家督與妻子同時瞪向湊。
  「喔喲,如果你們要說這是鬼頭家嶄新的反詛咒法,那我的確不該插嘴。可是如果不是這樣,你們現在非做不可的事應該不是夫妻吵架吧?」
  華子朝湊走上幾步,開始指責湊:
  「都是你們害的。從你們來了以後,春蘭才開始不正常。」
  「妳倒是把狀況判斷得挺妥當的嘛。在這個狀況下,我們的確最可疑。」
  「老師……」
  沙耶的擔心落了空。湊將錯就錯的態度似乎讓華子產生疑問,反而恢復了冷靜。
  「現在我不能讓你們離開這裡了。如果你們真的是來調查這詛咒,那就請查個水落石出。」
  幽山以不容分說的語氣這麼宣告。
  「兩個小鬼離開應該也無所謂吧?反正他們什麼都辦不到。」
  「不行,不可以。」
  「你懷疑沒用的人要幹嘛?」
  「我不能答應。如果你們還是要離開這屋子,我也會用上該用的手段。」
  幽山以嚴厲的語氣拒絕湊的討價還價。
  「呼,你們聽到了吧?就是這麼回事,我們就再多享受一下停留在這個家的假期吧。」
  湊事不關己似地聳聳肩膀表示無奈。
  13
  「你幹嘛那樣挑釁他?」
  勇氣最先吼了出來。
  「都是因為你講那種話,才會平白被懷疑。」
  「我這個人就是這樣,看到笨蛋不說他是笨蛋就不痛快。」
  「笨蛋是你好不好!」
  沙耶只好開口調解。
  「勇氣,你現在生氣也沒用。越笨的人越喜歡說別人笨,你收斂一點。」
  「我總覺得妳講這話是在諷刺我啊。」
  「老師也請自重,你都是成年人了。」
  由於得到沙耶支持,勇氣的怒氣也暫時消退。
  「原來詛咒這種事情真的存在啊。」
  但等兩人不再爭執,卻換沙耶露出沮喪的模樣。多半是看到連那麼小的小孩都受到詛咒侵襲,在她心裡造成沉重的負擔。
  「妳都是御蔭的人了,還說這種話?都看過異怪了,就別覺得詛咒有多稀奇。」
  「我不是覺得稀奇。只是因為詛咒是人的惡意結晶……」
  沙耶說得含糊其辭。對希望相信人性的沙耶來說,多半很難肯定有所謂的惡意結晶存在。
  「別這麼嫌棄。我就教妳個乖。妳知道搞祭拜的跟咒術師,在中國叫做巫官或巫師嗎?就是日語說的巫女。也就是說,詛咒的根源之一和妳們巫女一樣。」
  沙耶的表情變得更加嫌惡,緊緊閉上嘴。
  「用不著一臉跩樣在那邊秀這種小知識。你看出了什麼嗎?」
  「我接下來才要開始看。要看嗎?」
  湊拿出來給他們看的,是架設在嚴齋房間裡的攝影機。
  「憑這種玩意哪看得出什麼線索?」
  「到底看不看得出來,我們仔細看看攝影機拍到的影片就知道。」
  湊把攝影機接上電視,以熟練的動作按下播放鈕。
  「說得也是。也許拍到了一些我們沒發現、但是很重要的詛咒線索。」
  沙耶抱著一絲希望這麼說,但湊搖搖頭反駁。
  「應該不會。有咒術專家跟兩個前程似錦的新秀看著,更重要的是我也在看,會有遺漏才讓人吃驚。」
  「那你為什麼要拍下來?」
  勇氣丟出的疑問很有道理。他臉上不高興的表情並未消失,但湊這種令人難以理解的行動似乎還是令他相當好奇。
  「攝影機又不是只拍到老爺子。」
  湊按下播放鈕,畫面上顯示出嚴齋房間內的情形。畫面邊緣顯示出拍攝的日期時間,框內則拍到躺著的嚴齋,湊等人與鬼頭家的人則不時在畫面上進進出山。
  「喔,拍得很清楚啊。」
  「老師是什麼時候對攝影機比出勝利手勢的?」
  剛開始畫面上幾乎沒有比較大的變化。但等十二點的鐘聲響起,嚴齋開始發作,場面立刻變得忙亂。
  『勇氣,你看得出這詛咒是從哪來的嗎?』
  『我不知道啦。這個家裡充滿了詛咒,根本看不出跟哪個詛咒有關。』
  湊跟勇氣的聲音也錄得很清晰。
  與三人記憶相符的事情就在畫面內發生。沙耶無法將目光從受苦的嚴齋身上移開,勇氣則一副不怎麼有興趣的模樣冷眼旁觀。
  影片放了一小時左右之後結束。沙耶瞪大了雙眼看完整段影片,遺憾地垂頭喪氣。
  「對不起,我沒能發現任何線索。」
  「我想也是。」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一開始就對沙耶不抱期望,讓她更加沮喪。
  「我看出來了。」
  「你從剛剛的影片裡看出線索了?」
  「不是,我是看出這傢伙想幹嘛了。」
  勇氣說著看了湊一眼。
  「大叔他啊,不是在拍嚴齋那老頭,是拍他的家人。我沒說錯吧?」
  沙耶問說這是怎麼回事,得到的回答是:
  「外人要施詛咒會很辛苦,但如果是同屬鬼頭家的人,應該就有辦法下詛咒吧?所以他才會去拍家人的模樣,想找出他們有沒有什麼可疑的舉動。不過還真遺憾啊,就我看到的部分,每個人都沒有做出什麼可疑的舉動。」
  勇氣說話的時候,湊一直看著螢幕,從態度上看不出他到底有沒有在聽。但等勇氣說完,湊卻在他額頭上一戳。
  「六十分。要是你只想出這麼點東西就以為自己很行,那你一輩子都只會是自稱天才。」
  「我才沒有自稱!」
  勇氣倔強地反駁。
  「我都沒發現。」
  「別這麼在意。知道自己笨的笨蛋,總比自以為聰明的笨蛋要好。」
  沙耶與勇氣都只能一臉尷尬。
  「那我要發表正確答案了。這台是表面工夫攝影機。」
  說著朝攝影機一指。
  「然後這台是真心話攝影機。」
  說完湊從背包裡拿出另一台攝影機,那是他們兩人都完全不曾看過的。
  「這哪來的?」
  湊默默將線材接上電視,按下播放鈕。電視畫面同樣顯示出嚴齋的寢室,但角度卻不一樣,拍到了整個房間,可以看到嚴齋與室內每一個人的舉動。
  「你到底裝在哪?我根本沒看到。」
  「想也知道不會裝在馬上就被人發現的地方吧?這可是要拍真心話的攝影機啊。」
  湊露出壞心眼的笑容解釋。
  「老師是什麼時候裝的?至少在你跟我一起進去的時候還沒裝。」
  「是在一開始裝完攝影機,離開房間以後。」
  「老師自己一個人經過那條走廊去到他房間?可是我沒聽到笑聲……」
  沙耶說到這裡,發現不對。
  「難道說不用笑也過得去?要我們笑是騙人的?」
  「不是騙你們的,但不必出聲,只要用愉快的心情過去就好。如果大家都像妳這樣,以為我經過走廊時一定會大笑,那我就更好辦事。而且勇氣正好擅自行動,也分散了他們的注意力。」
  勇氣抱怨說竟然拿他當誘餌,但湊完全不理他。
  「當他們站在拍到嚴齋的表面工夫攝影機前,都會小心避免露出馬腳,但離開這個範圍就會鬆懈。這兩部攝影機就是要拍出表面工夫跟真心話。順便告訴你們,這部還是夜視攝影機。」
  「難道老師一開始的胡鬧,也是……」
  沙耶想起了湊先前說什麼Ladies and Gentlemen的胡鬧話。
  「我想試試看在黑暗中能不能看見他們的真心話,所以我需要關燈的理由。如果他們覺得受不了我、看不起我,那就更完美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要那樣胡鬧,我也覺得很心痛啊。」
  「這句話絕對是騙人的。」
  「喂,不要一秒鐘就毀了我的表面工夫。廢話少說,專心看影片。仔細看看他們以為沒被攝影機拍到時鬆懈下來的樣子。」
  接下來幾分鐘,三人就在沉默中看著影片。
  「這個。」
  勇氣按下停止鈕,指著一個人物。影片播放到嚴齋開始痛苦五分鐘左右的時候。
  「果然沒錯,我一開始就覺得她有問題了。」
  勇氣指著的人是華子。她從攝影機的畫面退開後立刻洩了氣似地嘆了一口氣。
  「可是……」
  沙耶想起白天跟華子說話時的情形,覺得無法理解。她根本不掩飾對這個家的憎恨。
  「說不通啊。」
  湊似乎也想起了白天的情形,露出思索的表情。
  「啊,這樣啊,我比你先找出可疑的人,你就不高興了。」
  勇氣露出覺得沒趣的表情。
  但湊不理他,一直看著靜止的電視畫面。
  「勇氣,不是這樣的。」
  沙耶說出白天與華子見面時的情形,勇氣就露出更加覺得沒趣的表情。
  「那她不就更可疑了嗎?她有明確的理由要詛咒這個家的人。」
  但湊完全不理會他的主張。
  「你忘了最重要的事。華子她……」
  湊的話說到一半,勇氣就站了起來。
  「是我找到的線索,由我來查清楚,我來解決。看我怎麼證明你耍詐。」
  勇氣說完就走出房間,粗暴地拉上紙門。
  「這情勢發展還挺有趣的嘛。」
  沙耶正要去追勇氣,背後卻傳來湊的這句話。
  「老師不想離開這屋子嗎?」
  「妳打算丟下這些可憐的靈魂?」
  湊顯然在拿沙耶的困惑取樂。
  「真的沒有辦法嗎?」
  沙耶本來就很在意這件事,直接對湊問了出來。
  「要怎麼解決?就是因為沒人能對他們出手,鬼頭家才能坐穩最強咒術家族的寶座啊。」
  「可是他們被人詛咒了。」
  「沒錯,這就是這次的詛咒事件裡最可疑的地方。只是還有一件事也一樣可疑。憑幽山這種功力的咒術師,自己的孩子遭到詛咒,再怎麼說都應該會發現。他為什麼沒發現?」
  沙耶找不出湊這個問題的答案。
  「如果是幽山本人施的詛咒呢?這就不是有沒有發現的問題了吧。」
  這句話出乎沙耶意料之外,讓她睜大眼睛,露出不能信服的表情。
  「詛咒自己的女兒?怎麼可能?」
  「如果不是自己的女兒呢?」
  「這話怎麼說?」
  「我是說,不管怎麼想都不覺得那個夫人會乖乖生下幽山的小孩,就算是跟情夫生的也不稀奇。然後幽山發現這件事,就對女兒下了詛咒。」
  沙耶對這種不合倫常的說法覺得很不舒服,臉色變得難看。
  「可是這不構成連自己的父親嚴齋都要詛咒的理由。」
  「原來外遇對象竟然是老爺子!看他那副德行,那方面肯定很行。」
  「華子夫人不是不想留下鬼頭家的血統嗎?這樣就本末倒置了。」
  「嗯,就是這裡奇怪。那她為什麼生下了小孩?妳不覺得很多事情都兜不攏嗎?看似說得通,仔細一想卻有問題。有個齒輪錯了位。」
  「齒輪……是嗎?」
  「沒錯,所以妳要跑一趟。」
  「去哪裡?」
  「找華子啊。把這些都跟她談談,看她的反應怎麼樣。好啦,再發呆就會追不上勇氣啦。」
  14
  沙耶跟著勇氣並肩行走,勇氣仍然不停發著牢騷。
  「那傢伙沒把握只靠自己解開詛咒,才故意讓我們回不去。一定是這樣。」
  「我倒覺得老師的肚量不會小到這種程度。」
  這說法也有點像是在說他的肚量還是有點小。
  「我看他只是想偷懶吧?」
  「沙耶姊姊妳看起來像個好人,可是有時候說話還挺毒的耶。」
  「咦?怎麼會?」
  「妳剛剛那樣說,不就等於暗地裡承認那傢伙為人很糟糕?」
  「可是我想他是有實力的。」
  「妳看,妳都不否認。」
  沙耶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而且有沒有實力這點也很可疑啊。」
  沙耶無話可答之際,他們已經來到要前往的房間。是雙胞胎的房間。從紙門外朝裡頭打招呼,就聽到華子疲憊的回答。
  「失禮了。」
  拉開紙門一看,華子面容憔悴至極,陪在睡著的春蘭身邊。
  「春蘭的情形怎麼樣了?」
  憔悴的臉孔抬了起來,茫然地看著沙耶。她的臉上沒有先前逼問湊與幽山時那種瘋狂的神色,就只是空洞無神。
  沙耶等人猶豫地進入房間,她也不加以制止。
  「她的臉色比剛才好些了。」
  沙耶仔細觀察春蘭的臉色,這才鬆了一口氣。皮膚的損傷也不如沙耶意料中嚴重,但即使症狀遠比嚴齋要輕,憑幼兒的體力,怎麼想都不覺得經得起詛咒摧殘多少次。
  「我有事想請教阿姨,不知道方不方便?」
  勇氣稱她為阿姨,讓沙耶想到理彩子這位阿姨對這個稱呼會有什麼反應,嚇得全身一僵。但華子卻自然地微微一笑,回答說:
  「我沒關係,你想問什麼?」
  沙耶心想原來獨身女性跟母親對這個訶的反應會有這麼大的差別,內心大感佩服。
  「是阿姨下詛咒……」
  「勇氣!」
  沙耶強行打斷勇氣的問題。勇氣多半是想直接問她是不是下手的元兇。也許他不是做事不經大腦,而是想突如其來提出問題,藉此造成對方動搖。但他並未顧慮到華子面容憔悴的情形。
  ——不是她。
  沙耶半出於直覺而有了這樣的確信。她怎麼想都不覺得鬼頭華子會下這種連自己的小孩都牽連進去的詛咒。
  「是阿姨下詛咒時出了差錯,把小孩子也牽連進來嗎?」
  「是那個男的叫你們來問我?」
  華子收起慈母的表情,換上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種隱含了可怕事物的表情。
  「不是,是我想到的。還是說其實不是出了差錯,是故意下了比較輕的詛咒?畢竟大家都覺得沒有母親會狠心對自己的小孩下詛咒。」
  「是嗎?你這個年紀竟然就想得到這點,真了不起。」
  「這麼說來,果然是……」
  「可是你要記得,小鬼頭的聰明叫做小聰明。小孩終究只是小孩。」
  「可是攝影機拍到阿姨妳一點都不在乎的模樣呀。」
  「我甚至想在公公眼前笑他呢。」
  華子冷酷的笑容讓他們兩人毛骨悚然。
  「他活該。鬼頭家的人最好全都死光光。是啊,小弟弟你說得沒錯,如果可以,我想親手詛咒他們。」
  這是詛咒的言語,裡頭灌注了濃度極高的憎恨。
  「可是我不會對自己的孩子下詛咒。如果我要殺他們,大可在懷孕的時候就殺。」
  在懷孕的時候殺了孩子,這句話血淋淋的程度讓沙耶毛骨悚然。從她的口氣聽來,儘管並未付諸實行,但多半曾經想過。
  「我是自願生下這兩個孩子。我絕對不會做出在這個家動用咒術的愚昧舉動。」
  華子轉過身去,沙耶與勇氣都再也找不到什麼話來跟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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