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12-7-15
- 最後登錄
- 2025-1-31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7
- 閱讀權限
- 15
- 文章
- 28
- 相冊
- 0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6
「好啦,要解決這次的詛咒,該怎麼做才好?」
三人一來到分配給他們的客房,湊立刻開始問話。
「無聊。」
撂下這句話的是勇氣。
「在你這年紀就要對自己的人生悲觀也未免太早啦。」
湊一臉沒興趣的表情躺到坐墊上。
「誰跟你說我在講我自己了!我是指這件委託。既然這個家的老爺爺生了病,活不了多久,救他也沒有意義。而且這個案子根本不是正式的委託,我們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冒險?」
勇氣一口氣無處發洩,拿坐墊扔向湊。
「會弄成現在這樣,都是因為你做事太馬虎。明明是從總本山接的委託,你為什麼不事先跟孝元先生說要接?」
「係知道一棟屋子裡可能有殺人犯,過去之前還會先跟他們報備說等一下有警察要去嗎?想也知道對方會跑掉好不好?」
「哼~?所以你要說包括解毒劑那件事在內,所有事情從一開始都是照你的盤算在進行?要是時機差了那麼一瞬間,沙耶姊姊就會死掉耶,你知道嗎?」
湊輕輕接過扔來的坐墊,當作枕頭墊著。
「怎麼啦?你突然怕起來啦?遇到異怪的時候你明明還那麼勇往直前。」
「就跟你說這兩者從根本上就不一樣。異怪不是人,就算異怪再詭異,我也不會覺得怪。可是詛咒和兇殺案一樣,兇手一定是人,跟異怪靠吃人來填飽肚子不一樣。」
「不管是提供個人諮詢,還是為壞事做盡卻在臨死前說要出家的人給予幫助,應該都是和尚的工作吧?不過沒關係啦,不喜歡就儘管回去。我要留下來,相信應該可以拿到一大筆錢,這樣就可以還債,還有資金可以賭賽馬。」
「像大叔這麼遲鈍的凡人,解決之後也只會被滅口啦。」
沙耶端正地跪坐著聽他們說話,發現他們的爭論似乎不會結束,於是以低調的語氣表達自己的意見:
「癌症跟詛咒之間也許並不是沒有關聯。」
「這話怎麼說?」
「有沒有可能是詛咒造成癌症呢?不是說因為他得了癌症所以詛咒他也沒有意義,而是因為被詛咒了才會得癌症。」
對這個看似合理的推測提出異議的是勇氣。
「不是啦!這詛咒不是那種類型的。雖然的確也是直接影響到身體,但病變跟詛咒的變異從根本上就不一樣。」
「就是啊沙耶,妳這說法就好像拿車禍撞成肉泥的屍體,跟跳樓自殺弄成肉泥的屍體來比較,然後就說這兩者死因相同。重要的不是結果,是過程。」
儘管沙耶不喜歡這個比喻,對結論倒很認同,再加上他們兩人爭論也已經結束,沙耶也不想繼續堅持自己的意見。
「我說大叔,看你跩得很,可是你真的有看出什麼端倪嗎?還是你想躺在這裡擺擺槃子,只讓我們動腦筋,等解決以後再搶去當自己的功勞?」
湊躺在坐墊上打呵欠的態度,讓勇氣越想越光火。
「我們非做不可的事,不是去救那種自作自受、惡貫滿盈的壞人,而是想辦法讓這個家的怨靈成佛。」
「哦~要讓怨靈成佛?看來你小歸小,但終究是個和尚啊。」
湊的語氣顯然是在拿他說笑。
「夠了。」
勇氣說完便站了起來,伸手去拉紙門。
「你要去哪?」
「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不受你指揮。你愛在這邊午睡還是幹嘛都隨你高興!」
話一說完,他就粗暴地拉上紙門出去了。
「老師,我也贊成勇氣的意見。我認為淨化受困的靈魂,遠比解除這個家的詛咒更有意義,也應當更優先。」
沙耶終於忍不住對湊提出抗議。
「依你們的理論,就像是在說如果惡貫滿盈的死刑犯患了末期癌症的話,見死不救也無所謂。這可真過分啊。」
「老師說的話也很有道理,可是……」
沙耶說到這裡,放棄說服湊。
自己與勇氣再怎麼說也是神職人員,從小就被灌輸要驅逐魔物與邪惡,消災解厄,打倒異怪,解救死不瞑目的靈魂。
他們感覺得到,也看得見靈魂與邪念這類不屬於陽間的事物。
但湊沒有這樣的能力。世人揶揄他是零能者,這種說法在這一個部分上是對的。
既然看不見也感覺不到,那麼會覺得應該去救眼前性命垂危的人而不是拯救可悲的靈魂,反而很自然。
那麼這就不是他們跟湊哪一邊有錯的問題,爭論下去只會白費唇舌。
在接受這個想法的同時,一股像是對湊感到失望的情緒在沙耶心中暈開。一察覺到這樣的情緒,就讓她莫名地感受到一絲落寞。
「老師真的打算在這裡睡午覺嗎?」
「不,我早就決定該做些什麼事了。」
湊慢慢起身,把帶來的包包扛到肩上。
「老師明明可以在勇氣生氣以前就開始做的。」
看到沙耶嘆了已經數不清是第幾口的氣,湊則以一副饒富深意的語氣說:
「他有他該做的事。」
說著露出了往常那看不起人的微笑。
7
看到湊做的第一件事,沙耶與幽山都露出訝異的表情。
湊在嚴齋睡覺的房問打開包包,拿出各式各樣的器材開始裝設。
沙耶也並未聽湊說起他帶了什麼來,又要做些什麼,所以在一旁看得興致盎然。
「這些是什麼?」
幽山也不能只讓湊這夥人待在嚴齋的房間,所以陪同在場。
「是攝影機。躲在這種深山裡太久,就會連這種隨處可見的文明利器都很少見?這是可以拍攝Full High Vision影片的好東西,你知道Full High Vision是什麼嗎?可不是說讓一個叫做Vision的傢伙變得又Full又High啊。」
「這些我知道。我是問你為什麼要在家父的房間裝設這些東西。」
「當然是為了拍攝今晚的表演啦。我要拍下來仔細檢視。」
「我無意挑剔你的手法,可是這種事情還是自己親眼見證最有效。我過去也解決過多達數百起詛咒,但從來不曾依靠這樣的玩意兒。」
「我很想說你的想法太落伍,不過我完全贊成你的說法。感受到現場氣氛的人,眼睛可以看到攝影機捕捉不到的東西。」
那為什麼需要裝設攝影機呢?兩人都覺得湊的行動令人費解。
「但人難免會有疏忽。我就是要拍下這些疏匆掉的部分。為了仔細觀察老爺子詛咒發作的情形,我要把不想漏看的部分拍下來。」
這就是湊的手法嗎?沙耶這時覺得有點期望落空,但這時的她,並未注意到自己已經被湊給騙了。
8
「那傢伙果然爛透了。只要拿得到錢,又覺得事情有趣,就什麼事都能做?他絕對只是個詐欺師。」
他解決上次的事件肯定只是碰巧。勇氣一股悶氣無處宣洩,握緊拳頭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幽山基本上允許他們在屋子裡自由活動。他們明明有嫌疑,被懷疑可能是施加詛咒的元兇,卻得到這樣的待遇。從某個角度來看,倒也可以解釋成對方藐視他,認為他一個小孩子反正也做不出什麼大不了的事。
勇氣巡視屋裡的走廊,查看各個房間,將簷廊與屋簷都仔細檢查,逐步在腦中完成整棟屋子的平面圖。只是這麼點工程,就讓勇氣累得滿頭大汗。
「這裡到底是怎樣……」
每個地方都有狀似詛咒的邪惡氣息。不只是走廊盡頭、房間角落或天花板之類空氣不流通的地方,連原本用來採光的簷廊與裝飾華美的壁寵也不例外,到處都有著怨念。
之前湊說很豪華的欄間雖然確實是精雕細琢,但上面雕的卻不是花鳥,而是令人看了就不舒服的昆蟲與蛇。
再仔細看看那些空氣不流通的地方,更是到處都可以看到扭曲的人臉,還聽得見咒罵的聲音。雖然聽得不是很清楚,但這些人臉確實在說話。也不知道是在喊救命、說要殺了他,還是要他快逃。
「是被咒殺的人們留下的遺恨啊。」
竟然拿恨他們的人所發出的怨念來設結界,怎麼想都覺得這家人瘋了。即使聽不見怨靈說話,怨恨的思念也會傳進心裡。要在這種地方生活,也未免太可怕了。
問題還不只這些。當初進門的時候他就注意到,屋裡重要的房間全都朝向鬼門的方向,其餘房間也都設計成可以透過走廊遇見來自鬼門的事物。
「哈哈哈,這冷笑話還挺好笑的。」
「下次輪到老師了。」
從傳來笑聲的走廊方向一看,湊與沙耶正好從嚴齋的房間走出來。
「是怎樣啦,我一離開就開始行動。是喔,這樣喔,原來我礙著你們就對了。」
沙耶不安地走在湊身後強顏歡笑,白嫩的手卻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似地抓著湊的衣角不放。一看到這幅光景,勇氣心中的不滿更加高漲,讓他咬緊了嘴唇。
「嘻嘻嘻嘻嘻嘻,你在做什麼呢?」
「啊哈哈哈哈哈,你在看什麼呀?」
突然有人從身後對他說話,讓他心臟怦然一跳。
勇氣轉身一看,剛才見到的那對雙胞胎正以好奇的眼光看著他。他們的眼睛睜得很大,就像是在觀察手腳被拔掉的昆蟲掙扎似的,有種天真無邪的可怕。
「幹嘛啦?不要嚇我好不好。」
他鬆了一口氣。
「誰叫那個大哥哥每次經過,都講些很無聊的話還笑得很高興。」
「這樣很好玩,所以我們就來看。」
這對一男一女的雙胞胎儘管長相不一樣,表情卻如出一轍,讓人覺得他們果然是雙胞胎。
勇氣忽然發現一件令他好奇的事。
「你們走得過那條走廊?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只是那條走廊,這條走廊也是。」
雙胞胎對看一眼,嘻嘻直笑。
「救命啊,救命啊。」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放我出去,求求你,放我出去。」
「我恨你,我恨你。」
雙胞胎接連說出許多可怕的話。
「難不成……你們也看得見那些東西?」
「有好多好多的臉。」
「大家都在喊救命。」
他們嘻嘻直笑。他們看得見被詛咒致死而懷恨在心的靈魂,卻還笑得這麼天真,這種光景讓勇氣覺得一股冰涼的感覺從背脊上竄過。
如果他們生來就看得見,也許不會對怨靈產生恐懼的情緒,但雙胞胎的反應仍然逾越常理。
勇氣也是從小就看得見一般人看不見的事物,從這點來看,可說他的境遇與這對雙胞胎相同。但勇氣能自然地看見這些事物,對散發邪惡氣息的事物仍會產生厭惡。至少他並未扭曲到面對不斷散發負面情緒的怨念,還能這樣嘻笑。勇氣心想,這應該歸功於細心呵護他長大的祖母。
覺得他們也許跟自己很相像的念頭,一瞬間就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正因為有著同樣的境遇,勇氣才更能這樣斷定。
突然間,他想到也許能從這對雙胞胎身上問出些什麼。既然這兩個小孩這麼不平凡,可以看見怨念,也許他們曾經感受到一些蛛絲馬跡。
「你們兩個,我有事想問你們,可以嗎?」
「你想問什麼事?」
「什麼事?」
「關於你們的爺爺被人詛咒這件事,你們知道些什麼嗎?」
雙胞胎互望了一眼,嘻嘻地笑著。
「爺爺哭了。」
「哭著對我們道歉。」
「道歉的時候摸我們的頭。」
「黏答答的手好噁心喔。」
「就是說啊。」
聽雙胞胎說出這麼殘酷的話卻還有說有笑,勇氣還是覺得他們令人發毛。
9
她一直覺得有人在看她。要是勇氣在場,也許就能更明白地告訴她是怎麼回事,但沙耶無法看得這麼清楚。至於一如往常大步走在前面的湊,則似乎完全沒有感覺。
「喔喔,就是這裡。」
湊敲敲紙門邊緣當作敲門,門接著被拉開了,門後出現了一位身穿中衣(註22)、年約三十五、六歲的美女。稍濃的妝與香水味刺激鼻腔。
註22:中衣(襦袢),為穿著和服時,會在內衣與外衣間穿著的襯衣。
「哎呀?」
華子一看到湊就嫣然一笑。
「我有話想問妳,所以過來一趟,我是不是來錯時候了?」
單薄的中衣遮掩不住乳房的形狀。說穿了跟只穿內衣褲見人也沒有什麼兩樣。
「不要緊的,請進來吧。」
華子一邊綁著頭髮,一邊走到房間深處,就這麼身形一斜,坐到坐墊上。
「呀!」
沙耶從湊的脅下窺視著房內,立刻發出驚呼聲。
「沙耶,妳會不會突然想起有急事要辦就先離開?」
「絕對不會。」
華子發現沙耶在場,於是對她也招了招手。她的一舉一動從身體到指尖都散發著女人香,連同性的沙耶都看得紅了臉。
「外子吩咐過只要是為了治好公公,要我什麼忙都要幫。」
「是嗎?那就好辦了。我有一件事要問妳。」
「請說。」
「妳為什麼跟鬼頭幽山結婚?憑妳這樣的美女,那個遜遜的大叔實在配不上。」
「這件事跟調查詛咒有關?」
「關係可大了。最有可能的動機就是為了財產。這個家族在做見不得人的工作,錢多到可以淹死人。」
華子也不生氣,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因為我愛外子』這個答案不能讓你滿意?」
「是不滿意。妳看起來不像是會把自己的人生託付在這種幻想上的人。」
華子用鼻音笑了笑,換翹起另一條腿,讓中衣下伸出的雙腿直露到大腿處。從某個角度來看,倒也有點像是在色誘。
「我啊,本來是保倉家的人。這個姓氏你們可曾聽過?」
她說話的口氣變得乾脆多了。湊沉吟一聲,摸摸下巴,興味盎然地回視華子。
「記得大約在八年前消失的一個咒術家族,就是這個姓氏。」
「對,就是這個保倉家。他們為什麼會消失呢?」
「謠言說是被生意上的對手,也就是被這個家給毀了。」
「怎麼會?這怎麼可能?」
沙耶先前一直保持靜觀,此時忍不住插嘴。
「不可能會有這種事。華子夫人可是嫁進了這個家呀。」
華子只以冰冷的眼神看著沙耶,不承認也不否認。
「妳的想法真的很幼稚。妳知道小孩子不是幸福之鳥提來的嗎?」
沙耶看著華子想聽她否認,但華子只是壞心眼地看著沙耶。
「沒錯,唯獨我一個人活下來。不是因為同情我,而是因為他們在打垮生意上的對手時,還想順便得到能生下優秀子孫的女人。」
「哈哈哈哈哈,所以妳這個美女不是傾國傾城,只是傾家了?」
沙耶既無法瞭解湊為什麼聽到這件事笑得出來,也無法瞭解華子是出於什麼樣的思考才會如此冰冷地談起這件事。
如果是在戰國時代,遇到抄家滅族,丈夫與父親被殺的情形下,媳婦或許真的會再度被當成工具利用。沙耶自己就置身於御蔭神道這個深受傳統與慣例束縛的組織,在很多方面都與現代的價值觀水火不容。
但到要嫁到殺了自己父母手足的家族,甚至還與對方生下子女,沙耶對此情景則是連想像都不願意。
「你們知道鬼頭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存在的嗎?他們不斷屠殺,整整殺了四百年,死者的靈魂到現在還困在這個家裡得不到解脫。尤其公公嚴齋更是被譽為開山祖師再世的人物,不只是我的家族,真不知道他們到底殺了多少人。」
沙耶不舒服地環顧室內,隨即立刻告誡自己不可以去意識那些柬西。
「在我看來倒只是個老得發霉的家啊。」
「我反而很佩服你竟然什麼都沒感覺到。」
看湊說得滿不在乎,華子傻眼之餘卻也覺得佩服。她不改臉上富有深意的笑容,起身走向房間角落。
「妳沒發現嗎?我的家人也是鬼頭家殺的。有我的父親、母親、祖父母,還有年紀還小又可愛的弟弟。」
華子說著將手伸向房間角落空無一物的空間,彷彿那裡有人在。
「還有我哥哥,他原本是最有本事能繼承保倉家的人。」
她的笑容裡含有瘋狂,愛憐地撫摸著比自己視線還高的地方。看到她這般姿態,沙耶不禁打了個冷顫。因為她覺得害怕的同時,卻也覺得這樣的華子很美。
「嚴齋那種老頭子,那樣的死法還太便宜他了……」
華子表情彷彿結了霜,以低沉的聲音這麼說。落向腳邊的視線裡有著闇黑而深沉的憎惡。
「看樣子你們不是什麼相愛的夫妻啊。」
湊的這句話讓沙耶回過神來。之前她看著華子的模樣看得出神,彷彿靈魂都被牽走了。
「是啊。可是這樣的夫妻也沒什麼稀奇吧?」
華子微微一笑,瘋狂從臉上消失,改以帶了面具似的表情看著湊與沙耶。
「而且如果要懷疑出軌,也應該懷疑外子。」
「是喔?如果換做是我,至少會整整迷上妳三個月。」
「我跟外子結婚已經七年了。」
「那就算他出軌也沒辦法。妳有什麼根據說他出軌?」
「是香水。他突然開始擦起古龍水,之前他明明從來沒擦過。」
「什麼時候開始的?」
「大概一個禮拜前吧。」
「那不是在老爺子中了詛咒以後嗎?」
「是啊,也說不定他外遇的對象,就是施詛咒的咒術師。」
「反正這些也不重要。」華子說完這句話後,目光落向房間的角落,彷彿在對死去的家人所待的空間微笑著。
10
——救命啊。救命啊。
不成聲的聲音在呼救。
勇氣呆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中央,望向四周。到處都傳來負面的思念。跟雙胞胎談過以後,讓他更加在意,心中產生了恐懼。
——就是因為在這種地方生活,才會連小孩子都不正常。
他全身汗水冒個不停,寒氣侵蝕著身體。
——救命啊。救命啊。
一直聽見這不成聲的聲音。勇氣一直不予理會,不去聽,但他再也忍不住了。
勇氣望向走廊角落,看見一個狀似幼兒的人影。這個才剛學會走路的幼兒被周圍的怨念圍住,頻頻呼救。也不知道這幼兒在這裡喊了幾年,不,說不定已經幾百年了。
理智要自己別理會,不然會有危險。但勇氣實在再也忍不下去了。
「我馬上就救你。」
他仔細查探四周,確定沒有這個家族的人在場。
接著手結法印,詠唱真書。
「南無 三滿多 無馱南……」
幼兒的身體開始發出淡淡的光芒。一道陽光射下,眼看通往天上的道路就要開啟。幼兒笨拙地踏出腳步,但四周的怨念立刻纏上幼兒,阻礙幼兒行走。
幼兒連連呼救,不成聲的聲音迴盪在勇氣的腦海中。他額頭冒汗,繼續詠唱真言。然而無論陽光怎麼指出道路,始終有源源不絕的怨念纏上來干擾。這些錯綜交雜的遺恨靈魂,已經可以說是一個共同體。真不知道困在這整個家裡的靈魂到底有多少。
——糟糕,再這樣下去……
自信的喪失造成了一瞬間的破綻。許多靈魂這次改纏上勇氣,伸手去抓他。
「糟了!」
無數隻手拉扯著勇氣的衣服。有男人的手,也有女人的手;有老人的手,也有年輕人的手。
其中小小的手,是先前哭喊的幼兒伸出來的。
「嗚!」
這就是保護鬼頭家的結界嗎?一旦想對這個家的人出手,就會受到無數怨念攻擊。想對這家人下咒,就會受到多達幾十倍、幾百倍的怨靈攻擊,即使是想救他們也不例外。
「嗚、嗚!」
勇氣不斷抗拒。再這樣下去,自己也會淪為保護這個家的怨靈之一。
但身體已經從手腳末端開始轉為冰冷,漸漸失去知覺。
「救、救命啊……」
一陣清涼的風從掙扎的勇氣眼前吹過。抓住他的手戰慄退縮,消失在牆上。
「勇氣!」
拿著梓弓的沙耶跑過來,讓勇氣猜出從眼前掠過的那陣風其實是沙耶放的箭。
「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沙耶的手在他身上到處撫摸,仔細檢查。
「嗯,我沒事。謝、謝……」
自己出醜的醜態被她看見了,還被她救了。這樣的念頭妨礙了勇氣,讓他說不出該說的話。
「喂喂,被人救了就該道謝吧。」
湊慢慢走來,一副拿他沒轍似的模樣攤開雙手。勇氣越想越覺得他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可恨,咬緊牙關瞪了湊一眼。看到勇氣這樣,沙耶趕緊打圓場說:
「是老師主動提說勇氣也許有危險的喔。」
「我是這麼說的嗎?記得我是說那個小鬼說不定會自作聰明,白白陷入危機,所以妳最好先準備一下。結果你果然自作聰明,陷入危機,我很有慧眼吧?」
緩頰的話變成火上加油,讓勇氣心中某種東西應聲崩斷。
「你看不見那些受苦的靈魂,才會說這種話!就連你旁邊的牆壁、腳下,還有天花板,都有一大堆人在受苦。甚至有比我還小,就只是嬰兒的小孩……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受苦!所以我才……我才……」
話說到一半,情緒急遽萎縮,讓他越說越小聲。雖然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但勇氣就是覺得好不甘心,好沒出息,嗓音不由得發抖,眼淚更讓視野一片模糊。
沙耶輕輕抱住勇氣的肩膀,看了湊一眼。
「我也不能接受。」
「喂喂,你們兩個什麼時候變成這種關係啦?」
沙耶不理會湊的胡鬧,投以尖銳的眼神。
「我是指解救鬼頭嚴齋這件事。真正非救不可的,應該是困在這個家裡成了犧牲品的靈魂才對吧?」
「妳以為我救人是在做慈善事業?妳說的靈魂會付我錢嗎?而且起初就是妳要我工作賺錢還債的。」
沙耶失望地搖搖頭。
「我本來以為你是個更善良的人。」
「所以我才討厭這樣。我討厭別人擅自把理想強加在我身上,又擅自對我失望。我一直都只是愛怎麼做就怎麼做而已。」
沙耶看著湊,過了一會兒後才死了心似地別開臉。
「明天我會跟勇氣兩個人下山。就請你儘管留在這裡,任由好奇心驅使,把這個事件加油添醋搞得熱鬧非凡吧。」
「我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的。」
湊冷漠的口氣,讓沙耶抓著勇氣肩膀的手用力得泛白。
11
「Ladies and Gentlemen,非常感謝各位參加今晚的詛咒折磨秀。令天的來賓就是這幾位。」
湊用拿來充當手杖的傘朝房間正中央一指,就看到無力閃爍的日光燈照亮了躺在被窩裡的鬼頭嚴齋。
室內籠罩著沉默好一陣子。不只是在場見證的幽山與華子,連勇氣與沙耶也都白眼看著湊。
「老師,胡鬧也該有個限度。」
沙耶的語氣中充滿責難。湊要她看完今晚詛咒的情形再走,於是才來到這裡,但她現在已經開始後悔了。
「我只是想說這個房間太陰森,才想讓場面上的氣氛明亮一點啊。」
湊絲毫不顯得愧疚,反而擺出覺得冤枉的表情。這讓沙耶垂頭喪氣。
嚴齋躺在被窩裡動也不動,要不是胸口微微起伏,甚至會讓人誤以為他已經死了。
「你平常都是這個樣子嗎?」
幽山與妻子華子以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湊。
現在不在這房間裡的,就只有那對雙胞胎姊弟。兩人年紀還小,已經上床就寢。
「就快到十二點啦。」
柱鐘彷彿在等湊說出這句話,發出了宣告十二點來臨的鐘聲。鐘慢慢地、規律地刻下十二次鐘聲。每當鐘聲響。充斥在室內的緊張感就更加高漲。
第二聲鐘響。嚴齋在房間正中央靜靜地睡著。
第三聲鐘響。幽山雙手環胸,一動也不動地站著。
第四聲鐘響,華子不安地依偎在丈夫身旁;第五聲鐘響,沙耶吞了吞口水,握住勇氣的手。
第六聲鐘響。勇氣繃緊神經,不想錯過任何異狀。
第七聲鐘響。湊面無表情,又或者是覺得無聊,茫然看著室內。
第八聲、第九聲、第十聲、第十一聲。鐘聲在緊張感中一聲聲響起。
第十二聲鐘響完畢,沉默籠罩住室內。鐘聲餘音未消,每個人都不發一語。
這種狀態持續了十分鐘以上。
「什麼事都沒發生呢。」
沙耶受不了這種緊張感,小聲喘了口氣。
「也許是我們來了,所以咒術師也怕了?」
勇氣也以稍微閱朗了些的表情這麼回答。
就在這個時候,嚴齋的身體彈跳弓起。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痛苦而伸展開來的手腳噴出血沫,讓腐臭充斥了整個房間。皮膚表層就像遇熱的蠟一樣融化開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痛苦而張開的上下唇之間拖著絲線,融解的皮膚滴落在被窩中,形成了灘灘汙漬。
這太過驚人的光景讓沙耶與勇氣看得啞口無言。面對這悽慘的模樣,他們既無法上前,也無法撇開視線,只能茫然呆站原地。
連已經看過好幾次同樣光景的華子也說不出話來,幽山也表情僵硬。
「開始啦。」
唯獨湊發出冷靜的評語,冷靜得幾乎讓人覺得他冷血。
「勇氣,你看得出這詛咒是從哪來的嗎?」
「我不知道啦。這個家裡充滿了詛咒,根本看不出跟哪個詛咒有關。」
「這小孩子不懂也不能怪他,就連我都看不出詛咒的源頭。」
幽山冒著汗,看著嚴齋的情形。
嚴齋受苦的情形繼續維持了一個小時左右。他痛得喊叫、打滾、血肉四濺,幾乎要讓人納悶他這把老骨頭怎麼撐得住。這實實在在可說是來自地獄般的苦楚。
即使詛咒結束,眾人仍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湊停下攝影機,開始收拾器材。
「但願你有拍到什麼線索啊。」
幽山的口氣有些諷刺。
「從家父開始受苦以來,我每天晚上都在一旁看著。我做咒醫的工作做了幾十年,卻絲毫看不出這詛咒是怎麼回事。我完全看不出家父是在何時、在哪裡,又是如何遭人詛咒。」
這幾乎可說是幽山在向湊挑戰,彷彿在問他說難道憑他就辦得到?
「在何時、在哪裡,又是如何遭人詛咒?你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事?」
湊的回答出乎幽山意料之外,讓他微微睜大眼睛。
「你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湊沒回答這個問題。並不是他故意不予理會,而是因為注意到有腳步聲接近這個房間。輕快的腳步聲與年幼的笑聲,同時,這個家裡目前只有兩個人不在場,就是那對雙胞胎。
神情訝異的華子正想拉開紙門,一名幼兒卻搶先拉開紙門現身。
「媽媽,嫣媽,妳聽我說,聽我說。」
天真無邪的聲音迴盪在悽慘的現場。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笑容與興奮的聲音反而讓眾人覺得有幾分寒意。
「是雙胞胎裡面的哪一個?記得妳的名字叫春菊。妳說話重複兩次,是在幫不在場的另一半說的嗎?」
「他是春雷,是男生。」
勇氣訂正湊的話。
「春雷,你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春蘭沒跟你一起嗎?」
「春蘭她呀,春蘭她呀,好糟糕,真的好糟糕。可是好好玩,因為她跟爺爺一樣。」
聽到這句話,華子登時臉色鐵青,但春雷臉上仍然掛著形成鮮明對比的笑容。
「春蘭她融掉了。就跟爺爺一樣融掉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