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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何錚]空山遺夢(移世情緣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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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3 00:30:54 |倒序瀏覽 | x 1
空山遺夢【移世情緣1】作者:何錚

一次意外將她的世界整個顛覆,
她只有去尋找另一個夢想另一塊天地了。
可是,哪裡才是她的棲息之所呵!
耶?等等,怎麼一覺醒來世界全都變樣了?
不單連自個兒的模樣認不得,
還無端端多了個夫君!媽媽咪呀,
難道這是借屍還魂?或者她本就是古人,
做了個二十一世紀的夢?
不管了啦,眼下自己是個棄婦,
教她怎能不採取一些行動來向聲勢如天的相公討個公道?
呵呵……雖說這是別人的身體,別人的丈夫,
不過也蠻好用的,她便將就著用一用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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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3 00:31:17
第一章   

  「不要再沉默下去了好不好?方儀那賤丫頭不是都快出院了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問題非得勞師動眾將我召來?」說話的是一個年約四十、貴婦模樣的女人。她一頭大波浪捲發染成桔黃,深紅色的緊身西裝外套襯出保養極佳的白皙肌膚,修長的十指塗著鮮紅的指甲油。她不屑地挑了挑眉,輕輕撥弄著右手上的玉鐲子。說話的對象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醫生,他沒有理會她的話,一徑注視著自進門起就沉默地坐在沙發上面色凝重的袁至涵。

  「說吧,林醫生。我已經作好心理準備了。」袁至涵那張斯文的臉,因為連著一周的擔心勞累,已顯得疲憊不堪。

  「身體上已經沒有什麼大礙,生活上也大致可以和原來一樣,只是……」林醫生看了看心神交瘁的好友,實在說不出打擊他的話。

  「哎呀!你這人怎麼這麼婆媽?又不是你女朋友,你吞吐個什麼勁?一句話講完,快點!我可不想為那死丫頭浪費太多時間。」劉淑華不耐地催促道。她才不願管那賤貨的死活,反正又不是她親生的。

  袁至涵因她再三的口吐惡言而不悅地蹙緊了眉,但仍是溫和地開口:「林醫生,說吧!」

  「她……指間韌帶受傷,不能再彈琴了。」心一橫,終於把話說出口了。

  他看著屋內兩個人震驚的表情,一股心痛襲上心頭。誰都知道,鋼琴早已融人了方儀的生命啊!從三歲開始學琴,十一歲過十級,直至現在拿過無數的獎牌獎盃,其間她付出了多少汗水與努力?然而這一切竟因為一次登山事故而……

  「你……在開玩笑?」袁至涵從沙發上一躍至前,一慣沉穩的他也禁不住衝擊地跳起來。他早已作好了上千上萬種心理準備,卻沒料到會是這種結果!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會傷到手指上去?!他開始發抖,他怕面對她崩潰的表情。「難道,一點治癒的希望也沒有?」

  「很抱歉,我盡力了。」林醫生走到袁至涵身前,沉重地道:「你必須面對現實。方儀那兒還有一場仗要打。你要堅強些,她需要你。」

  劉淑華愣了半晌,等她完全消化完林醫生的話時,一股憤怒與不甘的怨火令她不禁大罵開來:「那個臭婊子養的死賤貨!枉我花了那麼多錢辛辛苦苦栽培她二十年,供她吃,給她穿,她就是這麼回報我的嗎?!一下子,說不能彈就不能彈了,一分錢也賺不回來!她為什麼不乾脆死了算了!看見就礙眼!簡直白搭我的醫藥費!不要臉的東西……」

  「住口!」袁至涵忍無可忍地衝上前一把提起她的衣領,「有膽你再給我說出一個字來!我警告你,方儀是我心愛的女人,沒有人可以用下三濫的話來玷污她!好歹她也是你的繼女,喊了你二十幾年的『媽媽』,你有什麼理由這樣罵她!我知道自從方伯父去世後,你就一直明裡暗裡欺侮方儀,現在她的手受傷了,你更是迫不及待地想把這個不能再為你賺錢的女兒一腳踢開,是不是?很好,今天我袁至涵明確地告訴你,以後方儀與你毫無關係!她的醫療費用,她的生活起居,統統由我負責!現在,你給我滾遠一點,要是讓我知道你又給方儀難堪,你應該清楚我有什麼手段!」

  劉淑華煞白了一張臉,使力地掙開了袁至涵的鉗制,忙不迭地退開了好幾步,「袁至涵!你敢動手!哼!要方儀那賤貨,你撿去得了!我還求之不得呢!」

  語畢,她驚惶地奪門而出。

  「至涵……」林醫生安慰似的搭上他的肩。

  甩了甩沉重的頭,袁至涵嚥下喉間的苦澀,「我去看看方儀。」

  ★★★

  窗台左側的磨砂瓶中,斜斜地插了枝蘭花。陽光,透過半開的窗簾,鋪陳了一室暖意。

  半臥在病床上的方儀徐徐地伸了個懶腰。一個星期的負傷在床,睡得她骨頭都快散了。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轉,她小心翼翼地從床頭櫃的抽屜中抱出一盒拼圖。這是她前幾日托護士小姐帶來的,用以消磨時間。如果住的時間再長一點,她還會考慮將學校裡的《後漢書》借來翻翻。

  此時,袁至涵推開了病房的門。

  「至涵?快來,幫我削個蘋果吃吧!」她衝他甜甜一笑,之後又埋首拼圖。

  袁至涵心裡猛地一悸,但仍是斂下了所有的衝動,默默地坐在床前,拿起了蘋果和刀。他好愛她,愛得無法自抑,她的每一舉每一動都深深地牽扯著他的心。也許愛太深,所以痛更重。他無法克制住內心毒瘤般蔓延的痛苦,她所受的傷害,她將要承受的天崩地裂,一再地令他心痛如絞。他不敢開口,無法出聲,他怕自己會受不了她的難過。

  「耶?我的手怎麼使不上力?」方儀發現自己幾乎無法將圖片的凹凸處卡好,手指顫顫然的,一點力也沒有。不對呀!手指上雖然包了繃帶,卻一點也不痛……或許再過幾天就好了吧!

  一轉頭,她看到袁至涵佈滿痛楚的眼神,不禁心下一沉,有了不好的預感,但嘴裡仍是自我安撫地笑笑,「瞧我!笨笨的,連圖片也拼不……」

  砰的一聲,蘋果和刀相繼落地,她被他狠狠地捲入懷中。袁至涵平日是個溫和的人,情緒起伏不大,這麼激烈的舉動,還是第一次。

  「對不起!對不起!我該死!我為什麼要帶你去登山?我怎麼可以救不了你?!眼睜睜看你落下山崖卻束手無策!」他將頭埋人方儀的頸間,沙啞地低喊道:「都是我的錯!你打我吧!罵我吧!我害你受傷,害你受痛,害你……再也不能彈鋼琴……」

  原本溫柔地撫弄他髮梢的手,驀地僵住。她輕輕地推開他,直視他,「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他心慌意亂地別開臉,又狠狠地抱緊她,像是想留住什麼隨時會消失的東西,「不要……不要這樣看著我……我受不了……」

  「我的手,不能再彈琴了?」她冷靜清晰地再次問他。

  「……是的。」

  房中頓時只剩下袁至涵的哽咽聲及方儀細不可聞的呼吸聲。

  久久,方儀輕歎了口氣,「你先出去,讓我靜一靜。」

  「方儀……」他欲言又止。

  「出去。」

  待他出去,輕輕地帶上了門,方儀才鬆懈下來,倒在床背上,無言地注視著層層包紮的纖纖十指。

  「那是天才鋼琴家的手。」這麼一句話,莫名浮上心頭。那是誰說的話?……哦,好像是「媽媽」。她不禁輕笑出聲,天才?鋼琴家?還是會撈鈔票的工具?無所謂,反正她也不想再彈下去了,雖然因受傷而被迫終止彈琴的感覺令她不悅,但既是意外,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彈鋼琴,不是夢想成為鋼琴家,而是在喜歡的同時,借此達成另一個夢想。然而,她得到了榮譽和掌聲,最終仍是得不到親人的眷顧。鋼琴,只是滿足了那些人的貪慾而已。她拿它又有何用?不能彈了也好,讓自己斷了心絕了念,永遠地擺脫掉「親情」的狗屁!她還年輕,她應該還可以去尋找另一個夢想!過新的生活!

  她會有友情,她可以追尋愛情,甚至於結婚、生子……

  「嗤!」方儀不屑地嘲弄自己,「傷心就是傷心,又何必自己跟自己演戲呢?友情?這個冷漠的世界,有誰會與你真心相待?誰不是以己為先?愛情?抱歉!單方面心動也算嗎?我根本就除了自己誰也不愛!」

  是的,她就是那種人。她希望的東西得不到,送到眼前的卻又不屑接受。她與袁至涵只有偶爾的激情,卻不是他人口中不切實際的對象。她無法對他動心。相處六年,她的手廢了,她不哭,袁至涵倒是淚如雨下了。思及此,一股排斥感不禁湧上心頭。他如此不懂她!全世界沒有人瞭解她方儀!這還談什麼愛?!兩個獨立的個體,不同的生長環境,不同的思想,真有可能融合嗎?真能同室而居嗎?她不知道。至少現在,她只知道,只有自己才是一切。沒有人會比自己更瞭解自己,沒有人會比自己更愛自己。

  失去了彈琴的手,說不難過是不可能的。她喜歡鋼琴。但時間一久,心一定會平靜的。是的,失去鋼琴,失去一切,只要她方儀還活著,就一定會再有追尋的目標!

  ★★★

  看著方儀輕鬆自若地如往常般笑鬧,袁至涵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是稍稍放下了。

  「至涵,林傑都說我可以出院了,你怎麼還不放心哪!我不管,我要出院,我要到外面放風箏!」方儀撒嬌地拉著他的手臂。

  他溫柔一笑,「乖,再休息兩天。」

  「兩天前你也是這麼說的。」她孩子氣地嘟嘴。

  輕吻了下她的唇,袁至涵拉過她的手,「好了,別同我鬧了,我有件事想同你說。」

  「其實我也有事要告訴你,看你態度不錯,你先吧!」她得意地抬高下巴。

  「小鬼!……你先閉上眼睛。」

  「你這種人就是這樣不乾脆,神經兮兮的。」

  「閉上。」他堅持。

  方儀無可奈何地閉上眼。袁至涵的頭腦構造與她根本不合拍嘛!不一會,左手無名指上冰涼的觸感令她立刻睜開了眼。

  「嫁給我。」袁至涵情深款款地。

  方儀先是震驚地看著他深情的眼睛,爾後注意力又被手上的戒指給吸引了去。「這是什麼?好誇張!你哪弄來的?」

  血紅的瑪瑙環上嵌入一粒嬰兒指頭大小的白玉。瑪瑙的光澤已有些黯淡,上面似乎雕了些細緻的圖案,那粒白玉卻異常的晶瑩剔透。

  「唐代的『龍紋戒』,是新嫁娘戴的。」

  「是嗎?你怎麼有?」

  「這是我家祖傳的,每代都傳長媳。聽爸爸說,好像是我們家上幾代祖先盜墓得的。」他有些失笑,「好啦!你還沒答應呢!」

  「嗯……至涵,我有些話想對你說。這個——我不能收。」她想拔下,卻發現那戒指似乎緊了些,怎麼也取不下了。

  「為什麼?」他臉色猛地一沉。

  「我決定離開。」

  「離開?去哪兒?」

  「不知道,但我必須離開這裡,這兒已經沒有我留戀的東西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沒有我留戀的東西了』?這算什麼?我又算什麼?為什麼要走?你一個女孩子能去哪裡?方儀,告訴我,是不是因為手?我不在乎,沒有人在乎!如果你想散心,無論哪裡,我陪你去!只求你不要這麼輕易就說離開。這對我們結婚是不會有影響的,是不是?」他有些慌亂地握住她的肩。

  「手傷是一部分原因,但主要是我自己的厭倦。一無所有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個人活著卻沒有夢想與追求。是的,我可以留在你身邊,我知道你會成功的,我也相信你會待我很好。但是,這樣的我,和一個布娃娃有什麼分別?我不知道要去哪裡,但我必須離開。這裡已經沒有任何的人、任何的事物能夠點燃我的激情,我必須要到一個地方,要找到一個能讓我狂熱、追求,並為之不顧一切的東西。

  「二十一年來,我的心從未真正燃燒過,如果我的手沒有受傷,我或許還會讓自己的心沉寂下去。但是,現在,我連惟一的寄托——鋼琴也失去了,我無法再保持沉默。我要走,非走不可。你明白嗎?」方儀冷靜而沉緩地說出自己的心底話。她不是個事事猶豫的人,一旦決定,斷然沒有回頭的道理。她不會去在乎自己的言談會傷了誰的心,她只要達到目的。

  方儀淺笑著看這個不瞭解她的男人,平靜地等待著她必須承受的狂風巨浪。

  袁至涵靜靜地凝望著眼前的女孩,突然覺得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她。

  一星期後,方儀將自己的私房錢存了定期在銀行,攜帶著僅剩的現金和一隻皮箱,沒有告知任何人,孑然一身地離開了生長了二十一年的「家」。

  ★★★

  也許,她還是習慣孤單。一個人的天,一個人的地,一個人的路。她帶著滿身的不在乎,想在這世上尋找她在乎的東西。

  七月中旬的烈日,瘋狂地炙烤著人煙罕跡的山間公路。路面泛著白光,偶爾一輛車飛速而下,掀起乾燥的熱風。

  方儀提著沉重的皮箱,頭昏腦脹地延著公路緩緩前行。鼻間吸人的是熱氣,呼出的也是熱氣,喉嚨幹幹的,嚥一口氣就黏在了一起。身上的汗,出了又干,全身都黏乎乎的。皮膚被曬得發痛,雙腿已經很累了,喉嚨又渴,但她卻不願停下來。明知道自己可以隨時攔下一輛呼嘯而過的車子,塞給司機一些錢,就可以到達最近的賓館,但她不要。

  她好難受。這種自腳底蔓延而上的虛脫感覺令她窒息!自由是一瞬,自由的別名是孤獨!她只想這麼走下去,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忘記所有……

  路的盡頭,像微微晃動的水面,被高溫烤得軟軟的。一個恍惚,她撞上了路邊的鐵欄杆,人便像失了神似的繼續走,走了很久,才又停下來。

  剛剛,她是不是撞了什麼?手撞到了欄杆?手……戒指……

  方儀抬起早已血淋淋的左手,想看看戒指有沒有壞。不是她留戀至涵才戴著它,而是因為取不下來。她喜歡它,從第一眼見著就喜歡上了。她自小就喜歡一些奇奇怪怪的古董。

  「啊……這個東西也真怪……」方儀恍恍惚惚地看到戒指雖浸在血中,卻猶如荷葉不沾水一樣,滴血不沾。而白玉中,似乎又泛起了血絲。她將手抬高,想看得更清楚些,不料刺眼的日光射在白玉表面,發出一圈瑩藍的光。

  不知是藍光刺眼,還是日光太烈,方儀眼前一黑,倒在了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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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3 00:31:40
第二章   

  像是在混沌中飄浮了很久,頭隱隱作痛,四肢失去了知覺。方儀在昏昏沉沉中,緩緩張開了眼,經過了一會兒的適應,模糊的視線終於清晰起來,她看到交錯在頭上方的粗大橫樑的木質房頂。

  陌生的地方。

  她想。

  不過心裡倒是沒有懼怕。也許是她昏倒後有人好心救了自己吧!她又環視了一會這個古色古香的房間,覺得現在有人將房子佈置得如此古意,還真有些特別!喏,梳妝台上有幾支髮釵和一面銅鏡;離床不遠處的屏風上,居然還掛著一件件濕淋淋的唐代女裙。

  看到這裡,她開始有了不好的預感。這兒一點也不像客房,沒有人會將一個外面撿來的陌生人放在這樣的地方!方儀有些不安的地想起身,卻只動了下頭,身體……像不是自己的,無法控制。驀地,她感到有什麼東西貼在頸側,剛剛轉頭的時候它動了動。一看,原來是頭髮……頭髮!二十一年來她都是短髮,為什麼一下子有這麼長的頭髮?!

  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漸漸襲上心頭。

  「不!冷靜!冷靜,方儀,心慌無濟於事,你必須先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再從長計議。一切怪異都會有它的解釋,一定要先沉下氣來!」她不斷地小聲告誡自己,藉以平靜下來,「只要還活著,就一定有辦法,沒什麼可怕的。敢一個人出來,就不要胡思亂想!既來之,則安之……」

  此時,隱約房門外傳來幾聲低語,更勾起了方儀的一顆心。

  「杏兒,你都跪了一整天了,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夫人現在還沒醒,你跪到死她都不會曉得呀!」是年輕女子的聲音。

  「那我就跪到夫人醒。」被叫作杏兒的女孩子聲音甜甜的,稚氣又清悅。

  「哎呀!我的傻杏兒!夫人會為四爺求情才怪呢!再說,四爺一失手推了夫人,害夫人被石柱撞昏可是大錯呀!大總管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切按規矩來,別說這夫人不可能替四爺求情了,即便是求了情,大總管也不見得能理會。你呀!還是去吃點東西,好好歇息一下,等到莊主回來再說吧!」

  「莊主還要兩天才回莊呢!四爺是金枝玉葉,跪三天祠堂……不吃不喝……他哪兒受得住?青姐姐,這禍因是我,你就別管這事兒了。怎麼說,杏兒也不能委屈了四爺。」說著說著,杏兒的聲音就哽咽了起來。

  「真是個傻妹子,姐姐知道你捨不得四爺……只是……唉!」她無奈地歎了口氣,「那姐姐走了,晚上給你留些飯菜好了。」

  聽見有一個人要走,方儀壓下滿肚子的疑問,忙出口喚道:「哎!外面的人,等一下!」

  「夫……夫人!」青蓮聞聲連忙開門進來,「夫人醒了?」

  夫人?叫她?那她們剛才在外面說的那亂七八糟的事,都與她有關?還有什麼莊主,四爺,大總管……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冷靜,冷靜,無論如何,靜觀其變吧!

  此時,站在屏風後的青蓮身子忽然一矮,「啪」的一聲跪了下來,「奴婢該死,奴婢口沒遮攔,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與杏兒無關。要打要罵,奴婢絕無怨言,只求夫人饒了杏兒吧!她年歲小,不懂事……「

  「停!」方儀忙打斷她的喋喋不休,「你能不能先幫我把這屏風移開?這麼擋著看人,怪彆扭的。」

  「啊?……哦,是!」

  「青姐姐,我來幫……啊!」

  「杏兒,你腿麻了,慢點起來。春蘭,夏荷,你們來!」青蓮有板有眼的指揮若定。

  當屏風移開,方儀才總算看清楚門外的陣式:迴廊上站了兩名婢女,扶著一個穿桃紅色襦裙的小姑娘;門兩側各立一穿著青衣的侍衛;除此之外,房內搬屏風的春蘭、夏荷,再加上起先與杏兒說話的青蓮,共有六名女子,除杏兒身著桃紅外,另五人全是同一款式的白色襦裙。

  這是什麼?清一色古裝?方儀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再深吸了口氣,壓下內心的不安,任青蓮扶她坐起身。這時,身體已經能動了,只是仍有些無力。

  「請問,這是什麼地方?你們是從哪撿回我的?」她決定主動出擊。

  在場八人頓時全部呆若木雞。還是青蓮最先反應過來,「夫……夫人!您沒有事吧?楊、楊護衛,快去叫王大夫來!快去!」

  「是!」門左側的那個青衣人飛奔似的跑了。

  「夫人!您怎麼了,頭痛嗎?還是先休息一下吧!不然,青蓮替你端您最愛吃的燕窩粥來!夏荷,快去!」

  「等等!我討厭那玩意兒!」方儀曾在酒店吃過,深感厭惡。這些人到底怎麼回事?聽口氣,像與她十分熟似的,可又會弄錯她的喜惡。

  「夫人!您別嚇青蓮呀!青蓮隨侍在您身邊九載,您一直都喜歡燕窩的呀!怎麼一醒過來全變了樣兒?」青蓮一時情急,淚水說來就來。

  「都是杏兒的錯!夫人,您就罰杏兒吧!都是杏兒害了夫人!」才剛勉強站穩的人兒,又「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哎!等等!你們這是幹什麼?我不是你們的夫人!我叫方儀,二十一歲,我一個人出來旅行,卻在路上昏倒了,謝謝你們救了我,但我得走了。請問我的皮箱在哪兒?」

  豈知,在愣了半響後,青蓮和杏兒開始放聲大哭。青蓮更是邊哭邊走到梳妝台上,捧著銅鏡遞給她,「夫人!您就別再嚇唬我們了!夫人姓官名若盈,年芳十七。瞧瞧這眼兒、這眉兒、這朱唇,哪樣不是夫人!」

  方儀看一眼銅鏡,差點兒連魂也嚇了去。裡面那個人……不是她!難道……難道她真是他們的「夫人」?叫什麼「官若盈」?她明明是方儀呀!但那鏡中人……

  難道那天,她在路上死了?而這是——借屍還魂?!

  不!不不!這太荒謬了!她可是無神論者,她絕不信這些鬼神之說!或者,是她記錯了?她本就是官若盈,只是做了個二十一世紀的夢?那就更不可能了!天哪!這個世界瘋了!不然就是她瘋了!

  冷靜,一定要冷靜,害怕無濟於事,至少她還活著,還有思想。雖然有點怪怪的,但胡亂猜測也沒有用啊!她不能迴避,而應該勇於面對問題!既然他們都叫她「夫人」,她不妨就暫時這麼下去,看看再說吧!

  一抬手,她想將銅鏡拿過來仔細端詳,卻被手上一閃而逝的亮光駭得心驚膽顫!是它!龍紋戒!沾滿血水的龍紋戒!只是這個戒指較新而已,她絕不會認錯的!

  「啊,夫人,您的手怎麼流了這麼多血?難道撞頭的時候還撞到了手?快,秋菊,拿止血藥和白布來!」青蓮一時忘了哭泣,忙驚叫道。

  官若盈不顧她的驚慌,將戒指看了個仔細,她看出來了,那時因色澤黯淡而無法看清的戒紋,是一對鳳凰。而白玉裡,血絲又隱隱浮動。這影像,是她昏倒前見過的!

  會不會,她的移魂,是因為它?

  官若盈以沒受傷的手拍了拍額門。算了!她放棄!她認栽!她聽天由命!樂天一點的話,她覺得可能是神助她。讓她換一個地方,換一種身份,重新來過。但,可能嗎?這裡,會有她追尋的東西嗎?希望不會東西找不到,就因提心吊膽而死才好啊!她自嘲地笑笑。

  罷了!事情一件件地解決吧!管它什麼原因,既來之,則安之。

  官若盈一手伸出去給青蓮包紮,一面看向仍垂跪在地上哭的杏兒。那是個漂亮靈秀的女孩,桃紅色的半袖襦裙映得一張白皙動人的臉更是俏麗,頭頂飛髻,珠飾不多,但見可愛。

  「杏兒,你先起來,有話慢慢說。」她想搞清楚她們起先在門外私語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夫人若不肯答應杏兒,杏兒長跪不起。」

  「杏兒!怎麼這樣同夫人說話?」青蓮怕杏兒又受罰,忙衝她使眼色,「夫人叫你起來,你還不快起來啊!」

  杏兒仍是固執地不動,「千錯萬錯杏兒的錯,杏兒再也不敢粗心大意摔夫人的釵子了!只求夫人放了四爺吧!四爺只是一時無心,絕不是有意推夫人的!」

  「哦?你怎知道他是無心的?」她這會兒可是聽出點眉目來了,大致是杏兒摔了「她」的釵子,「她」便惱怒地罰她或怎麼的,而四爺不願杏兒被欺侮,於是與「她」鬧了起來,最後失手推「她」撞牆,暈了。而恰逢莊主不在,大總管按家規罰四爺跪到莊主回來。吁!總算明白了!不過,這杏兒和那個四爺之間,怕是不簡單喔!於是,她頗有興致地瞧她一臉的驚惶無措。

  「四爺真是無心的!杏兒對天起誓!夫人罰杏兒吧!杏兒願代四爺去跪祠堂,杏兒再也不想回四爺身邊的事了,杏兒以後一定盡心盡力地伺侯夫人!杏兒給夫人磕頭了,求夫人放過四爺吧!」語畢,她還真用力磕起頭來了。

  「不許磕頭!青蓮,扶杏兒坐下!我沒說不去幫那個誰講情啊!對了,我該叫那個『四爺』什麼?」

  「夫人!」

  「少給我瞎貓子鬼叫的,回答我!」

  「四……爺。」

  「嗯,杏兒是四弟的什麼人?」

  「貼身侍女,現在跟著夫人。」杏兒才落座,又被她這一問驚得站直了身子回話。

  「坐好,我不吃人的。你為什麼又會跟著我?」

  「夫人……要奴婢幫您梳頭。」

  「哦。」事情差不多是搞清楚了,方儀——哦不,官若盈也累了,「現在什麼時辰了?」

  「申時。」

  申時?好像是下午三點到五點吧!好險,幸好大學讀的中文系,不然這臉可丟大了,改明兒個從頭到尾背一次看看。唉!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啊!

  「大總管到哪兒去了?在莊裡嗎?」

  「辰時出門採購糧食去了,要到酉時才回。」青蓮答到。

  什麼辰啊酉的,聽得累死了,說早出晚歸不就得了麼?

  「那好,杏兒,你也別急,等總管回來後我再替四爺求情。你們都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下。」

  「啊!王大夫來了。夫人,您還是……」

  天啊!地啊!覺都不能睡啊!官若盈挫敗地歎了口氣。

  ★★★

  對於會找樂子的人而言,打發時間並不是件難事。不知不覺地,她已經在這兒住了一個月了。自從那天她為四弟陸雲揚求了情,令得大總管放了人後,杏兒簡直對她感激得要命,帶她逛遍了山莊上下。而她,也才弄清楚這裡原來是「青日山莊」,大致是位於長安和洛陽之間。

  據聞,青日山莊富可敵國,又蒙聖恩親筆提匾為「天下第一莊」,更是錦上添花、聲名顯赫。她一度不解,古時商人地位應該不高才對呀!即使家產殷盛,做生意也是不太可能達到幾近壟斷之勢的。

  後來才聽陸雲揚說起,陸展雲——也就是陸雲揚他爹,在二十多年前曾是唐中宗李顯的心腹愛將,後因戰事導致下肢癱瘓,於是辭官回鄉繼承祖業,中宗念其有功,特賜免死牌一枚。之後不久,中宗、睿宗相繼退位,武後掌權稱帝,青日山莊初具規模,陸層雲沉心經商。待武則天退了位,陸家長子陸文拓為中泉的繼位又立下汗馬功勞,被封為從一品到開府儀同三司。陸家共有四子,除了老四陸雲揚,個個有著與朝廷皇族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陸文拓和排行老二、被封為正二品輔國大將軍的陸正風雖是徒有名號、白領薪俸、亨其禮遇,卻不必司其職,可鎮日待在青日山莊「拓其疆土」;三子陸治為當朝附馬爺,他的妻子乃和瑞公主李盈香。

  聽了一大堆,官若盈才總算可以肯定,現在是大唐中宗景龍二年。這身家背景還真是嚇人,難怪青日山莊如此盛名(聽下人說的),原來背後靠山可大呢!而她官若盈也不差,她爹乃從二品的京兆牧,母親是中泉愛妃的胞妹。她與陸文拓——不要懷疑,那神龍見不著尾的莊主大人真是她夫婿——婚事是六個月前皇上親自指的。但聽雲揚說,那該死的夫君在婚後不到半月便出門做生意,一去四個多月,前些日子才終於回來,卻也沒踏進她房門半步。

  這些日子,白天她就拉著杏兒與雲揚四處閒逛,對青日山莊也有了初步的瞭解。莊內主屋為四方排列,北院「望嵩閣」是陸文拓的住處,離此不遠,西北角的「枕寒樓」是書房,聽說不回房的陸文拓都睡那兒;東院「浩然樓」住的是至今仍孑然一身的陸正風,東南角的「追雲居」是陸雲揚的;西院歸陸治,東北角設武場;正南為大廳,祠堂建在主屋外的正北方向。

  地方官若盈是背了不少,但人可是見不到幾個。莊裡丫環護衛不甚多,亭台樓閣也不繁雜,但一日下來,竟找不著幾個主子!只有雲揚一天到晚吊兒郎當,不幹正事。

  想來雲揚起先對她是有敵意的,相處了一陣子,他似乎也覺得她與以前不同,兩人漸漸親近了起來。她也會有意無意地漏點口風給他,諸如什麼靈魂出殼啦,或是身體非己啦,或是撞倒性失憶什麼的。他只是聽,而後就笑,再然後又不出聲了。真是,十三四歲的小鬼,精得跟什麼似的。

  這是白天,過得還算愉快。丫環們也同她相處融洽,多的是可以打發時間的玩意兒。她也漸漸不去想追根究底了,而開始預備努力在這兒生活了。

  但是,每當夜幕降臨,夜深入靜之時,一種無由的恐懼如毒蛇般緊緊地纏繞住她。窗外池塘中的蛙聲,屋內忽明忽暗的燈火,一張繡滿了牡丹的白錦床……還有,還有那層層褶褶的白紗帳,梳妝台上銅鏡中幽美的倒影,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個永無止盡的噩夢!

  什麼是真實?什麼又是現實?

  無可否認的,她怕。只要房間內有一點兒呼吸,能讓她感到生存的氣息,她就能排開所有的恐懼。但是沒有!空而大的房中,除了她,一片死寂。

  已經無數次失眠的官若盈,忍無可忍地掀被而起。她有無數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找陸文拓,不是嗎?

  她必須適應這裡,而第一步,至少得弄清楚她那夫君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甚至連一面也不曾見他!決定在這裡生活,就不能再放任所有的問題擱置下去,不是麼?想來總覺失敗,一覺醒來,自己竟就成了有夫之婦了,而且還是棄婦,教她怎能不採取一些行動好扳回一城?

  當然,最重要的是,今夜她真的熬不下去了,她非得找個人來陪她睡覺。丫環們沒一個敢陪,放眼望去,還是壯著膽子去會一會那位聲勢如天的相公來得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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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莊裡在晚上很少有侍衛,只在大門或一些重要地方安置人守夜。官若盈憑著記憶的路線,摸黑向枕寒樓跑去。如果雲揚那臭小子沒騙她,陸文拓晚上應該都在這兒的。

  一路上驚驚險險的,她幾次快嚇得尖叫起來。她早聞「人總是怕一些未知的東西」,此時更是深有同感。若一切盡在掌握,她可說是幹什麼都游刃有餘,天地不懼;但當一切全是未知時,心就很容易失衡。

  悶著一肚子的懼意,氣喘吁吁地奔到枕寒樓時,屋內一盞亮著的燈頓時令她全身的防線都鬆懈了下來。

  站在門口,她定了定神,平緩了自己的呼吸,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木門被緩緩推開,當她看到那張書桌後埋首於賬冊的人影,心不覺漏跳了一拍,本能地緊張。

  她進來了,關上門,找到一張正對著他的椅子坐下,他仍是一言不發地逕自對賬。不想去考究對方沉默的原因,官若盈開始從上至下細細地打量他。

  他頭戴軟腳帕頭,身穿紫色的圓領袍衫。雲揚說,衣服的色彩可以用來區別官品尊卑,百官一至三品服紫,四品服緋……後面的她也忘了,只記得庶民是白的。是了,他是從一品嘛!難怪……

  他的臉微微垂下,在燭光下看不真切,腰卻挺得筆直,右手執毛筆,寫起字來行雲流水的。說來奇怪,就這麼看這他,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定感便油然而生。是嗎?這個人,就是她的丈夫嗎?也不對。她有些不是滋味地想,這是別人的身體,也是別人的丈夫。

  「找我有事?」陸文拓合上最後一本賬冊,抬首問她。

  「啊?……是有事。」她連忙回過神來。陸文拓的相貌不算十分出眾,但她一點兒失望也沒有,覺得還好。本身一個人的表相只要不醜陋就對得起觀眾了,內在是最重要的。何況他還算俊逸,只是一張臉毫無表情。

  「以後有事找張總管,要什麼自己拿,別來這兒找我。」他揉了揉眉心,眉間有著疲態。

  「為什麼?」暴風雨開始聚成。

  「書房不是女人來的地方。我累了,你回去吧!」他慵懶地起身。

  「陸文拓!你不覺得自己太過分嗎?我在晚上一個人跑了那麼多路,一進來你就一聲不吭地把我一個人丟一邊,現在不但連一句話也不聽我說完,就自顧自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這是什麼夫妻?為什麼這麼多天你都不曾回房?!」她聲聲指控、字字泣血,氣焰之囂張,令陸文拓皺緊了眉。

  「我認為我們已經達成了共識。我有需要時會去找你。」

  「你當妻子是妓女嗎?需要?娶我只是為了需要?!共識?什麼共識?」

  「新婚之夜,你我說定了的。你可以繼續愛你的席恆,我干我的公事,互不相干。我今天很累,無心同你多說,你回去吧!」從回莊的第一天,他就聽說她一日之間性情大變,而且絕口不提什麼「回家」,反而與週遭的人相處不錯。一開始還心存懷疑,現下看來,似乎是真的。

  「誰是席恆?他又不是我的夫婿。從今天起,你可以將以前的事統統忘了,我們重新開始,行嗎?」她走至她身前,怒氣盡釋地甜甜一笑。

  「我不管你想幹什麼,現在請你出去!我……」頭突然痛了一下,腳下一個不穩,他一手向後撐著書桌,另一手捂著額頭,想借此減輕一些余痛。

  官若盈連忙上前扶住他,「怎麼了?」

  「沒什麼,老毛病了,你給我……」他想推開她,一時卻使不上力。

  「噓!」輕輕地環住他的腰,一點心疼莫名地佔據了她的心房,「我們是夫妻啊!本就應該同進退不是嗎?我變了,你能感覺到的,是不是?以前的事,不論是什麼『席恆』,還是什麼『共識』,我們統統丟開,好嗎?從今天起,我是你一心一意的妻子,而你是我丈夫,我們是一體的,可以嗎?」

  他看著她抬高的俏臉,那雙烏黑的眼睛,正水盈盈地看著他,他不自覺地深深被迷惑了。

  「拓,回房了。好不好?」她將雙臂繞到他頸後,小臉如貓兒一樣地磨蹭著他的頸窩。「以後我們也不再分房了。」

  感覺到他幾不可見地輕輕點頭時,官若盈埋在他胸前露出個得逞的笑。看來,撒嬌功還真是古今通用啊!只是,從未有過性經驗的她,也許就快開葷了。唉!算了,反正自己丈夫,遲早的事兒。

  ★★★

  翌日,清晨。

  官若盈在鳥啼聲中,張開了惺忪的睡眼。正想滿足地伸個懶腰時,她發現自己的右臂被什麼重物壓住。低頭一看,是他沉沉的睡臉。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情悄悄地佔據了她許久都波瀾不興的心,令她覺得好奇妙,好溫暖,她情不自禁地吻上他的額,手臂收得更緊。

  細細地描摹著他陌生卻親切的五官,她有些心疼地看著他眼下的陰影,他很久都不曾合眼了吧?昨天夜裡多虧他,她才睡得好飽,而沾枕即睡的他此時卻仍是未醒,真可憐。她不懂,這麼一個初見的男人,為什麼會給她如此強烈的感覺。她悸動、心疼,這在一天之前無疑還是天方夜譚。在她的生命中,曾有那麼多的男性出現,而她除了厭惡與麻木之外,就只會因一時的興味而心動。可那樣的心動太短暫,只一轉身,她又恢復原有的冷漠與自私。她不是草率的人,更不信一見鍾情。但為什麼袁至涵在六年中對她的百般疼愛都不曾喚起的感動會在一夜之間襲上心房呢?只是這樣默默地凝視著這個人,她就好滿足、好溫暖、好充實。然而,不論原因如何,她惟一肯定的是:至少現在,她需要他!

  此時,門外——

  「大總管,您跑那麼急上那兒去呀!」是青蓮的聲音。

  「糟啦!莊主不見了!枕寒樓裡找不著人,我去二爺那邊問問!」

  官若盈聞言不禁失笑,忙喚青蓮進來。

  「夫人!奴婢給……」

  「小聲點!」她想挪動一下身子,卻發覺右臂已經完全麻了,只得以左手示意青蓮上前來,「現在幾時了?」

  「卯……卯時。」青蓮看見帳內多了一個人,頓時瞪大了雙眼,結巴了起來。

  如果她沒記錯,五至七點為卯時,張總管這麼早就叫他起床了?

  「青蓮,你待會兒去追回張總管,說莊主在我這兒。還有,今天上午若無要事,讓他別來打擾莊主。另外,你讓夏荷問問廚娘,看看有什麼藥膳適合給莊主補補身子,知道了嗎?」看著一向精明能幹的青蓮一下子呆住了,她著實有些不放心。

  「知、知道了。」青蓮轉身要走,又忽地折回,像一下悟出什麼心得,湊上前曖昧地悄聲說:「嘿嘿!昨兒個夜裡,夫人累了莊主吧?」語畢,一溜煙地跑了。

  「這死丫頭!」她臉紅地低聲罵道。酣睡中的陸文拓像察覺出有人吵他,不悅地嘟噥一聲,將頭更深地埋人她懷裡,孩子氣地磨蹭兩下,又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官若盈的眼光頓時放柔。如果一個人能在一眼愛上一幅畫,能一眼憐惜上一個嬰孩,那又為何不能一眼喜歡上一個人呢?

  她淺笑了,抱著他合上雙眼。

  ★★★

  不為什麼。畫是死的,一紙分優劣,嬰孩是無垢的,沒有正反之分,而人是活的,是多變的,只一眼絕對不能瞭解透徹!她真是瞎了眼,才會覺得他可憐,才會認為自己喜歡他,那個不辨是非的傢伙!

  「呼!」長長地吁了口氣,官若盈重重地往貴妃椅上一倒,他真是氣死她了!前一刻還溫溫馴馴地睡在她懷裡,下一秒,眼一睜,翻臉就不認人。只知道自顧自地穿衣服,然後叫張總管進來,還當著一屋下人的面說什麼「我希望這種事不會再有第二次,婦道人家自作主張。」板著個臉,藥膳也不吃,就揚長而去了。

  這算什麼嘛!他懂不懂別人的一片苦心啊!婦道人家就不是人了?!他媽也還是婦道人家呢!她快被這句話氣到吐血了,這男人說翻臉就翻臉,害她從上午一直悶到晚上。

  不過,她倒是挖掘到他一個優點了。陸文拓不很帥是事實,但今早他整裝而立的樣子,還真讓人心動不已。頭戴軟腳帕頭的他,身穿圓領袍衫,腰束革帶,足登烏皮靴,正色而立。她還是第一次看到氣質這麼儒雅高貴的人,差點當場就露了餡,被他發現她的覬覦。青蓮說,這樣還不算,幾年前他在長安為官時的氣派才嚇人呢!只站在那兒,讓所有人都忌憚得不敢發一言。今天沒發火,就是大幸了,如果平時誰敢自作主張打擾他理事,可沒這麼簡單。

  理事?一個早晨不管事,青日山莊就倒了是不是?他認為他是不用休息的鐵人哪!真見鬼了,首次對人關心就落了個被狗咬的下場!不過,氣歸氣,她還沒不理智到衝他發火。但他害她面子掛不住的賬,還是要算的。正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還怕自己的丈夫不成?他有他的怪氣,她官若盈也有她的堅持,不然在這兒,她還待得下去嗎?

  ★★★

  晚膳時,官若盈令青蓮去叫陸文拓一塊吃飯,卻聽到他還未回莊的消息。

  「你是說,他從上午出去,就一直沒用?」

  「是的,聽人說,莊主早膳沒用就走了,大總管連護衛隨著出莊,現在沒回。」青蓮答到。

  「是嗎?那這麼多菜,不又得自個兒吃了?青蓮,你把春、夏、秋、冬全叫進來,咱們一塊兒吃。」

  「奴婢不敢。」青蓮忙惶恐地跪下。

  「吃個飯有什麼敢不敢的?現在又沒外人,不是早說好了沒外人時誰都不用客氣嗎?難道主子身上流的血就是金液,奴才身上就全是鐵水?只是有少數人幸運一些,投胎到了富貴人家,其實說穿了,除去身份外,不都是一個人嗎?快去,糟蹋美食會遭天譴的!」官若盈推著她。

  「……是。」青蓮忍住脫眶而出的淚水,出門叫人去了。她深切地感到夫人變了,她從官若盈八歲時便開始服侍她,但卻只有現在,才感到自己與她原來這麼親近。

  見她們五個人都陸續地進來了,官若盈立刻道:「全都坐下,椅子不夠就去隔壁搬。我們今天要把菜給全吃完!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氣。青蓮,斟酒,耶?少了碗筷?」

  「我去拿!」青蓮一下就跑不見了。

  待一切落定後,官若盈舉懷誠心道:「首先,謝謝你們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以後也還需要互相幫助。今天能與你們坐在一起吃飯,這在一個月前是我連夢都夢不到的事,也許,上天在冥冥之中早有安排。我不信神佛,但我相信,並不是所有奇妙的事都能以常理論斷,我也相信在機遇與巧合中有著緣分的存在。你們心地純潔善良,並不懂得什麼是冷漠,也不知道人與人之間到底可以冷酷無情到什麼地步,但我知道,所以我十分珍惜可以出現在這個世界上,與這兒相遇,與你們相遇。相信,我們以後的緣分不止這些,以後一定還能經常聚在一起,我希望明年、後年,直至大家都老了,也都有緣在一起同桌吃飯!我先乾為敬!」語畢,她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夫人說得對!相聚就是有緣,我們又何嘗不是有幸能伺侯在夫人身邊?奴婢青蓮敬夫人一杯!」淚水,終於抑制不住地滑落,青蓮飲盡和著淚的甜酒,心中卻是甜蜜無比。

  「我們也敬夫人!祝夫人與莊主百年好和,永結同心!」像商量好了似的,四人一齊站起來,異口同聲道。

  「貧嘴!吃飯吧,菜都涼了。」官若盈羞澀地瞪了瞪她們,而後大笑了起來。

  「夫人害羞了!」

  「碎嘴!」

  「呀!夫人想起莊主了!」

  「統統住口。不許說了!」

  ……

  酒足飯飽後,已近亥時。

  「青蓮,他還沒回來嗎?」官若盈撐得在椅上懶得移動,早知就不吃那麼多了,唉!

  「剛見了張大總管,說莊主剛回,又到枕寒樓了。」

  「哦。你們都去睡吧,我自個兒等他就成了。」

  「莊主今晚會來嗎?」

  「以後每晚都在這兒。」她懶懶地答到,又忽地坐起身,「青蓮,明兒個你記得把他的衣服和一些日常用的東西全搬到這兒來。」

  「這……」青蓮面有難色,「我還是去請示一下莊主吧!」

  「哼,你就是信不過我。得了,你們去睡吧!我明早讓他親口對你說。」她閒倦地打了個哈欠。

  「夫人,不如您先歇息吧,莊主來了……奴婢再喚您。」

  又過了許久,其餘四個已退下睡去了,青蓮仍執意留下陪她。

  「現在什麼時辰了?」官若盈感到屋外已是一片寧寂。

  「子時將盡。」

  「子時……子時!都快幾點了!」她猛地從椅上彈坐起來。他怎麼那麼晚還不睡?還是,他、根、本、不、打、算、來?!

  「混蛋!我找他去!說好以後不分房的,出爾反爾,小人!」官若盈說著就往外衝。

  「夫人!您還是自己先歇著吧!」青蓮忙拉住她。

  「不行!我還有話同他說呢!現在是新賬舊賬一起算,即使睡了我也要挖他起來!」她不理會青蓮的阻撓,硬是將門用力拉開。

  門外的人,頓時令她們都愣住了。

  「莊、莊主!」青蓮忙請安。

  「……你幹嗎啊!嚇死我了!」官若盈心魂未定地抹了把冷汗,「怎麼這麼晚?對了,你快告訴青蓮,說明天去你那把衣服什麼的都搬過來是你的意思。」

  「按夫人說的辦吧!還有,你現在去弄桶熱水來。」語畢,陸文拓大步跨入屋內。

  「是,莊主。」

  他也不知是怎麼了,辦完公事不由自主地就往望嵩閣來了,也許是太累,想找個好眠的地方吧!想起昨夜,他已很久不曾睡得那麼好了。本來心裡仍有猶豫,但見她竟為他等門到現時,已是一絲悔意都沒有了。

  「怎麼,還沒洗澡嗎?」見他坐下,官若盈很自然地就為他按摩起肩部來了。

  「嗯。」他放鬆地閉上眼,輕輕地向後靠在她柔軟的身體上,享受著一天中難得的溫馨。

  「拓。」她本不想開口,因為他已經這麼累了,但現在不說也不是辦法。

  「嗯?」他慵懶地回應。

  「每天都這麼多事嗎?你每天幾時起床?」

  「卯時。」

  「在我們那兒有一句話,『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不知你聽過沒?一天這麼長,你又這麼忙,才睡兩個多時辰,身體怎麼受得了?」她邊輕柔地替他按摩頭部,邊低聲說。

  「事情總得處理。」

  「身體力行並不值得誇獎。善於用人才是大智。你可以在兼顧自己的情況下,發揮他人所長,制定一些完善的規矩,定期查看,不也能取得相同效果嗎?原本,你沒有顧慮,但你現在有了妻室。請為了我,為子我們的將來,好好地保重你自己,行嗎?」她溫柔地親吻他的額,兩手悄悄環到他胸前,感受到他隔著衣料傳來的熱力。

  「我已經習……」

  「相信我,正常人一天至少要睡四個時辰以上,不要當自己是神仙。以前不按時睡已經夠糟糕了,養成了習慣也得改掉。最好每天再增加半個時辰的午睡。只有休息好了,辦事才會事倍功半,知道嗎?」

  「官若盈……」

  「叫我盈兒。」

  「盈兒。這事得從長計議,但午睡是不考慮的。這陣子因為有件事非常棘手,非得讓我親自出面,並不是一直這麼晚才睡的。」這是在他擔任青日山莊的莊主後第一次向人解釋,因為不論他是作為一家之主還是一莊之主,都是說一不二的,從沒有人能、也沒有人敢試圖改變他的主意。可現在面對的是自己的妻子,她不為私利,而是關心他,這令他無可反駁。從小到大,第一次認真地聽一個女人說話,也第一次放任自己去相信她;畢竟,她是他的妻子,在擔心他的身體。

  「你說的喔!那就得盡快。」她雀躍地親親他的臉頰,以茲鼓勵。她猜得沒錯,明著他是莊主,房門一關,輕言軟語,就太好搞定啦!

  「盈兒。」他不禁動情地抬頭吻住她的唇,「今晚可不可以……」

  正在這時——

  「莊主!夫人!熱水……」青蓮大咧咧從門外闖入,一看情形不對,立刻又往外退,「奴婢該死!請主子們繼、繼續……」

  「青蓮!不用走了!」官若盈叫住她後,早低頭沖面有尷尬的陸文拓耳語道:「不行,你今天太累了,快洗澡去。」

  呼!好險!她現在可一點準備也沒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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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3 00:32:32
第四章   

  光陰飛走。

  原來不論生活在哪個朝代,哪個地方,時間都會一如繼往地推著你向前,迫使你去結識新的人,迎接那些新發生的事情,也迫使你去遺忘。

  對於永不認輸的官若盈而言,她總能在很短的時間裡適應不同的環境,即使其中有不利因素,她也能輕易地解決掉,將形勢牢牢握在手中。但是,連她自己也感覺到了,她再也不是原來的她了,她變了。

  那個世界,彷彿被寄存於遙遠的回憶中。存折握在手上,時時掛念,而實物卻碰觸不到。在那個世界中,生活就像是蒙著面紗走迷宮。迷宮很大,要不停地走,走到了不同的地方,遇見了不同的人,又交了不同的朋友。曾試圖待以真心,結果回報的總是隔在面紗後的冷漠。出口的曙光總是一閃即逝,而經常的,總是很冷,很暗,很想哭。那時的她,並不以為苦,也不以為累,只是麻木,但又不夠麻木,於是她又選擇了逃避與尋覓,然後,她來到了這裡。

  是這樣的吧?

  人如果一生下來就背負著世故與羞恥,也就並不覺得有什麼痛苦,直到有一天,有幸結識到純真與榮耀,才會分辨出真與偽,幸福與快樂,學武的人練腿力,總是綁上沉沉的沙袋,御後,方才覺得身輕如雁。是的,這就是對比。所以她拒絕再給自己留戀那個世界的理由,她只想好好珍惜現在的一切。

  當然,這兒也不是什麼都盡如人意啦!例如青蓮的過分盡忠職守、跟前跟後,就很令她吃不消。但是呢,俗語有云:「山不轉,路轉」,辦法也是人想的。瞧,她這不是順利地溜了出來麼?

  提心吊膽地奔了好久,直到認為青蓮再怎麼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找到自己了,她才放下心,大膽地慢步於草場上。

  陸家主要是以經商為支柱,建牧場不過是略有小補,且養馬專門是供應到朝廷軍隊中作為戰馬的。官若盈就曾見過那些馬,膘肥體壯的,比那些旅遊景點提供的觀光馬不知大了多少倍,都過人高了,怪嚇人的。不過今天倒怪了,這片草場靜悄悄的,一匹馬也瞧不見。

  但這樣更好!官若盈深吸一口氣,抬頭望天。這麼藍的天空!這麼白的雲朵!這麼清新的空氣!沒有濃煙,沒有高樓,沒有瘴氣!草兒綠得油亮,像能掐出水來,一絲塵埃也不見!她興奮地大笑出聲,在潔淨的天地之間不斷地轉著圈子。許久許久,她倒在了草地上。

  臉上是什麼東西涼涼的?她用手一抹,放人口中輕嘗,鹹的。哦,是淚水。淚水?她怎麼哭了?官若盈緩緩地坐了起身。一陣輕風從耳畔溜過,吹起縷縷髮絲,她抬起頭,接受著這新春的微風在她臉上的綿綿輕撫。一顆心像被什麼打濕了,一直沉,一直沉……

  如果她沒有來到這裡,如果她不曾見過這片天地,她一定不敢相信在黃河的中下游,曾經存在著這樣的一個地方!可到了現代,人類卻是如何地將這條母親河糟蹋得面目全非、千瘡百孔呵!她的心在痛,在懺悔。然而不論她有多麼激動,歷史的齒輪,也將會在千千萬萬雙無奈的眼光中,緩緩轉動。這是進步,也是滅亡。

  整一個下午,官若盈就在感動、憤慨、沉思與欣喜中悠悠度過。當她回神,早已是夕陽流金、彩霞滿天了。她這會兒終於瞭解,為什麼古人會有「天圓地方』』之說了。因為就直觀而言,地平面無限向外延伸,而燒紅了天際就像是與地面的盡頭相接,恰是一個圓圓的罩子扣在地面上。以前不覺得,那是因為她生活在南方,從來沒有到過廣褒無垠的草原。看來讀萬卷書,不行萬里路,說什麼也像是高調空談哪!

  官若盈自嘲地笑笑,她決定不想那些閒事了,今天中午還約了陸文拓晚上一塊兒用膳呢!雖然他不一定會到,但她還是早點回去的好。想起來就氣,自他那天答應「從長計議」已經過了大半個月,雖然常在一起用膳,但夜裡還是很晚才歸,害她慪得半死。看來也該再找個機會對他再教育一番了。

  她率性地從草地上一躍而起,隨後拍拍屁股上的草灰,打算回莊。然而環首四顧,哪兒才是青日山莊的方向?

  如果日落那方為西方,那青日山莊又是哪一方?她只記得自己為了躲青蓮而拚命地溜,到了草場之後又轉了很多圈子,怎麼一下子,會走了這麼遠?!怎麼辦?她該往哪兒走?

  官若盈形單影隻地立於茫茫草原,不知所歸。

  而夜幕,已然悄悄降臨了。

  ★★★

  當陸文拓提早回莊想給他的小妻子一個驚喜時,迎接他的,卻是滿屋子的誠惶誠恐。

  「你說什麼?!」陸文拓暴怒地拍上桌子,俯視著跟前早已嚇壞了的青蓮。

  「奴婢該死!沒有照看好夫人!」青蓮慌忙跑到他跟前,「夫人玩心重,甩開了奴婢,奴婢找了一下午也沒找著……」

  「你是說,她從今兒個用過午膳就溜了出去,到現在還沒回來?!」他額上的青筋不住地跳動,顯示他的忍耐已近極限。他簡直不敢相信,她一個女兒家,是哪兒來的那麼大的膽子偷跑出去!別說是她,就他陸文拓也不會愚蠢到一個護衛不帶地跑了出去!這方圓百里,全都是青日山莊的範圍,若是見著人還好,可草場那麼大,豺狼野狗更是大肆猖獗,她不要命了!一想到這裡,他就一刻也不能等地想衝出去救她。

  「青蓮!你確定夫人是不在主屋,而是去了草場?」他壓下不安,鎮定地問。

  「主屋內外青蓮都找遍了,也沒有找著。今天早上夫人也提過想到草場玩的事……所以……」青蓮愧疚地垂著頭,眼眶濕濕的。都怪她不小心,萬一夫人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青蓮就是死幾次也不夠賠呀!

  「護衛!」陸文拓大聲召來自己的貼身護衛。

  「在!」

  「馬上給我調出莊內侍衛三十人,帶上火把,一炷香後在馬場集合。記住,給我找最善騎射的人!」

  「是!」

  他這是怎麼了?為什麼一想到她有可能遭遇任何不幸,胸口就一陣陣地絞疼?一種鋪天蓋地的恐懼駭住了他,令他幾乎無法思考。

  「青蓮!你去幫我把胡服拿來,我要上馬。」

  「是。」

  ★★★

  這時的官若盈仍是像無頭蒼蠅般的在原地打轉。夕陽已盡,月出星稀,夜幕已完全籠罩了大地。心急如焚的她完全無心欣賞夜色,她現在只想快點兒回家!回家!是的,青日山莊是她的家,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但是該怎麼回去?她開始亂了,開始怕了,她忽然想起前天夜裡她告訴陸文拓說,他不在,她就睡不著時,他笑了笑說:「這兒又沒有豹狼野獸,怕什麼?草原上才有呢!」

  草原上才有……

  一陣涼風毫無預警地襲來,驚得她渾身開始發抖。遠處像有幾個重重疊疊的黑影子,更是令她恐慌。會不會是豺狼?會不會咬死她?猛地又是一股風來,像極了野獸的咆哮,她驚恐地咬住自己的手指,不讓自己發出尖叫,怕由此引來什麼野獸。

  「不行!官若盈,怕是沒有用的!你要冷靜、冷靜……文拓會來救你的,一定會來找你……如果他有事晚歸呢?如果他不知道呢?或者,找錯了地方?……青蓮一定會想辦法的,別急、別急……」她催眼似的抱住頭,強制自己冷靜下來,「對,不可以再亂轉了,必須朝一個方向走,前面應該會有人家的。」

  深吸了一口氣,她咬緊了牙關,從頭上扯下一支金步搖,將它用力插在草地上,又取下一枚翠玉簪,將一頭對著金步搖,另一頭對著她決定走的方向。再一看,發現草太密,一點也看不明顯,她又使力將周圍的草全拔掉,形成一塊黃土圈。夜色深重,只希望他們看得見。估計了自己身上所有可以做記號的東西,官若盈立於原地,再沉了口氣。事已至此,惟有賭一把了!

  她堅定地看著前方,然後開始拔足狂奔。希望這個方向是對的!每跑一段,她就扔下一些東西,希望他們會發現。

  ★★★

  「莊主,這附近我們都找遍了,也不見夫人。夫人一介女子,不可能往再遠處跑了,會不會是方向搞錯了?或者,其他三隊人可能已經找著了,不如回頭去問問吧!」連護衛看著陸文拓一臉凝重,不禁開口勸道。

  這時連護衛的馬像是被什麼刺痛了一下,抬起前蹄,不安地嘶叫起來,他忙垂下頭安撫。過了一會兒,見陸文拓仍是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他也顧不上自己的馬了,「莊主,回去吧!夫人或許已經回莊了,也或者被哪家人留宿。您別太折騰自己了。」

  良久,才聽到莊主緩緩開口:「那臭丫頭,被我逮到,我非打到她三天下不了地……」

  是他看錯了嗎?一貫冷然沉著的主子,好像快哭了?

  「莊主……」

  「你派幾個人到附近的農舍問問,讓我一個人靜靜。」

  「莊主……」

  「快去!」他大吼。

  「是!」連護衛這才忐忑不安地退下了。心想莊主這是怎麼了?不是不喜歡夫人嗎?這才相處多久啊?變了性似的。

  ★★★

  官若盈一直跑一直跑,跑一段就扔一件東西。可是當她跑了很久以後,她發現這個方向錯了。她看見了一個樹林,而來時她絕沒見過樹林!

  她站在樹林前,考量著是否該進去。明知方向不明;進去幹什麼?但往回跑也不是明智的選擇,一是路太遠,即使跑到了原地,也還有三個方向要選;再者,來時不見野獸已是萬幸,誰知道回去時會不會遇上?但進去——如果裡面有「什麼」怎麼辦?可是,如果運氣好,興許,會有人家。文拓說,此地方圓千里都是青日山莊的轄區,每戶人家都歸青日山莊管。那麼言外之意就是,只要找到「人」,自報身份,那就得救了?

  該賭嗎?

  一想到剛才的失敗,想到離青日山莊已經越來越遠,她就忍不住渾身緊繃起來。克制自己不去想陸文拓,那只會令自己軟弱。但現在她真想見到他,被她摟在懷裡,放聲大哭。可是,不行。還不是時候,她只能靠自己!

  正在她徘徊不定之時,一點微弱的光劃破了沉沉的黑夜。

  官若盈立刻站直了身子,警戒起來。是獸?抑或,人?

  光源,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她看清了,是燈籠!是人!她竭力壓下心頭的興奮和雀躍,想先分辨出對方到底是好是壞。

  更近了,兩人之間只有幾步之遙。一名少婦模樣的人,從暗處走了出來。

  「我剛剛聽到一點聲響,以為是有客人來了,沒想到遇上你。你是誰?怎麼這麼狼狽?」一聽聲音,清悅動人,再一細看,只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但見她一手撐著腰,才又發現她挺著個肚子。

  「我……迷路了。」官若盈用膝蓋想都知道,自己現在一定是落魄極了。頭髮亂了不說,連身上的外衣都被撕成一塊塊地扔在路上當記號了。

  「迷路?」那女子低頭想了一下,才又抬起頭來,「那,如果姑娘不介意,就請到寒舍暫住一晚吧!不論你是要去哪兒,這時候太晚了,都不適宜趕路。」

  「這……方便嗎?你丈夫……」官若盈口頭上推拒著,心裡卻在盤算該不該信她。見她談吐不俗,眼神和氣,理應不是壞人。但哪個壞人是將標記標在臉上的?可是,她現在身上一文不攜——就只剩手上那個拔不下的戒指了——她又圖什麼呢?……難道是美色?賣了她?或者,做人肉包……

  「姑娘不必多慮,我夫君……不在身邊,只我一人居住。走吧,就是前面不遠。」女子衝她一笑,率先走去。

  「那就——麻煩了。」管他呢!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賭了!

  「哪裡的話。」

  官若盈跟著陌生女子到了她的木屋。屋裡設施簡陋,一點女兒家應有的首飾都沒有。她一個女人家,又有了身孕,住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林子裡,能行嗎?

  「姑娘,我不知道你的來歷,但看你內衣的料子和言行舉止,應該是出身不凡的。真是不好意思,讓你住這麼簡陋的地方。但你放心,這兒雖不比你家舒坦,但還是乾淨的。」女子笑著邊往床頭的火盆中加柴邊道:「別盡站著了,到這兒來暖暖手腳,外面涼著呢!別受了寒。」

  「謝謝你。」她的懷疑漸漸減輕,女子的善意令她無法抗拒。

  「出門在外,總有難處,我是能幫則幫。」女子仍是笑,一笑起來兩眼彎彎的,露出一對小酒窩兒,煞是迷人,「現在我去幫你端盆水來,你衣袖都紅了,想是受了點傷。」

  女子出門後,官若盈自顧自地又打量起這屋子了。說也怪,她總覺得這兒有點眼熟,怪親切。

  不一會兒,女子就捧了個水盆進來,綰起衣袖就要幫她清洗。突然她的動作停了,愣愣地捧著官若盈的手,「龍紋戒……夫,夫人!」說完,就是「撲通」一跪。

  「呀!你竟認得這個?」

  「奴婢鈴兒,原是二爺的貼身侍女。」

  「二爺?」不就是陸正風嗎?聽雲揚說,正風是很厲害的武將,可她有一次到浩然樓,就只看見他冷著張臉,拚命地做一些個椅子桌子,滿屋子都堆著木條、未成品的工具。同他說話,他也不答,害她浪費了一下午的口水。

  「嗯。」鈴兒開始跪著替她清理傷口。

  「鈴兒,起來坐下。這是你自己的屋子,怎麼還是卑躬曲膝?我官若盈從不講這一套。」見鈴兒沒有反應,官若盈作勢地收回手臂,「你不起來,我就不讓你包紮,我死給你看。」她一臉得意洋洋,像是流的是別人的血似的。

  「夫人,您可別為奴婢傷了您自個。鈴兒一日是青日山莊的奴才,一輩子都是青日山莊的奴才。不論在哪,夫人都是我的主子。」

  「那我就命令你坐下。怎麼?不聽主子的話了?」她見著鈴兒的肚子就心驚膽戰的。

  「奴婢不敢。」

  「那就坐。」

  「……是。」鈴兒這才小心翼翼地沿著床邊兒坐了下來。

  官若盈看著昏黃的油燈下那張純淨而安詳的臉,一時間心裡梗了什麼似的。主為雲,奴為泥;主是天,奴是地。兩千多年哪!兩千多年封建禮教的束縛,扭曲了人性,禁錮了靈魂!本該一個天真活潑的女孩子,成天「奴婢奴婢」地掛在口邊,把自己貶得比爛泥還不值,又怎能有健康地成長?!她不覺輕歎了口氣。

  「夫人是為奴婢擔心嗎?」鈴兒包好傷口後,抬頭一笑。

  「是呀!」她毫不掩飾眼中的憐惜。

  「不必掛念。鈴兒會將自己照顧得很好。因為鈴兒有他。」她溫柔地撫摸著還不大挺的肚子。官若盈瞬間被她眼中散發出來的寬容與慈愛鎮住了,一種異樣的感覺襲上心頭。

  那,就是母愛嗎?那種她從未體驗過的東西嗎?為什麼一個十幾歲的女子,能夠有那麼柔和的眼光?令她感動得直想哭。她還記得,四千多公尺的喜瑪拉雅山上,有種像燈籠般的草。在粗大的莖上,長滿了透明的葉子,層層包著它的種子。外面是刺骨的寒風,但那樹葉裡面,卻有攝氏十八度之高。它用薄薄的葉片搭成玻璃般的溫室,呵護著它的種子。然後,種子成熟,母株死亡。

  有位作者曾在書上說:「愈是對下一代有愛的生物,愈能在這世界生存。」

  是嗎?是「愛」嗎?所以人類才延綿不絕?而最基本的原因就是存了最偉大的愛?

  「你……愛孩子的父親嗎?」官若盈有所思地問。

  「……愛。就是因為愛太深,我才會千方百計地想要一個他的孩子。即使他現在不在身邊,我也才會有活下去的力量。這是我們的寶貝,」她指指肚子,「我會連他的分一起愛。」

  「他——」官若盈聽出一些端倪,「現在哪兒?」

  「在一個不遠的,卻是我永遠也無法到達的地方。」鈴兒淒然一笑,火光將她的臉映得通紅。

  永遠也到達不了?那就是沒死?她握住鈴兒的手,「你想他嗎?想和他在一起嗎?」

  「想。但那只是癡人說夢。」她黯然神傷。

  「莊主可以幫忙吧?」

  「莊主?」她搖了搖頭,「莊主也幫不了我,這是規矩……」

  「是……嗎?」官若盈的激動冷卻了下來。

  一時之間,屋內就只剩下火盆中燒出的辟里啪啦的聲響。兩人握手,靜對無言。

  又靜默了一陣子,鈴兒開口:「我去幫夫人拿套衣裳換了吧!粗布衣裳,但能保暖……」

  門外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中斷了她的話,鈴兒立即噤聲。

  「盈兒!你在裡面嗎?盈兒!」是陸文拓的聲音。

  「是莊主!」鈴兒驚叫道。

  「是他!他來接我了!他找到我了!走!鈴兒,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青日山莊絕不虧待你的!」官若盈欣喜地拉著她就想走,卻被鈴兒掙開了手。鈴兒跪在地上,乞求道:「奴婢只請夫人絕口不提鈴兒的事,奴婢就已感激不盡了。」

  「那怎麼行?你一個人挺個大肚子住在這裡,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不,絕不能丟下你!」

  「夫人!」鈴兒已是聲淚俱下,「奴婢有難言之隱,奴婢此生再也不敢奢望有朝一日能回到莊裡,請夫人成全!」

  「鈴兒……」她不懂,鈴兒明明是想回去的,又為什麼不肯呢?天大的事,都有她官若盈頂著,有什麼可怕的?但見鈴兒如此,她也不敢逼她,「那過些日子我再來看你,順道帶些東西……」

  門外的陸文拓已有些急躁,他翻身下馬,衝門口拱手道:「在下青日山莊陸文拓,請問舍下,是否有位年約十七的女子路經此處?」

  屋內的鈴兒聞聲更見惶恐,她緊緊拉住官若盈的內裙下擺,「鈴兒求夫人以後再也不要來了!也不要對任何人說起這事,求求您了!您只道是一面貌奇醜的女人救了你,以後再也不讓人來此地,偷工減料是幫了鈴兒最大的忙了!」

  「可是……」

  「夫人!求您了!」鈴兒作勢要磕頭。

  官若盈忙拉起她,「好了好了,我答應就是了,你別動了胎氣。」

  「謝夫人。」

  「別客氣了!我可以不來,只是你一定要好好保重。等我學會騎馬,摸熟了地形,再一個人偷偷來看你。」聽見陸文拓已不耐地在大聲叩門了,她連忙道:「拓,我在裡面!」

  「盈兒!」

  「等一下,我還有些事情!」

  「我警告你馬上給我滾出來!你知不知道自己的一時之念害得多少人現在在外奔波?!再不出來,別怪我不客氣!」陸文拓劈頭就是一陣狠罵。

  「好了啦!你再等一下嘛!」官若盈乾脆不理他,低頭叮嚀鈴兒,「你放心,等我下次來,一定再想辦法幫你找到『他』,所以,請你耐心等。管它什麼規矩,幸福是靠爭取得來的!在那之前,千萬珍重!」

  「夫人……」鈴兒感動得無以復加。

  「別哭,我一定回來,好嗎?」她抹淨鈴兒臉頰的淚,柔聲道。

  「官、若、盈!你……」陸文拓話還沒說完,她就從屋內走出來了。

  陸文拓長長地吁了口氣,緊緊地抱住她,「你還沒死,我就都急死了。」長久的擔心、恐懼全化為此刻的柔情蜜意,失而復得的激動,令他什麼也顧不了地用力吻住她。他以為自己快瘋了!看到一路上的殘衣破裳,他什麼也不敢想地策馬狂奔;當他聽到了她的聲音,知道她的平安後,他又想狠狠地教訓她一頓;可是她出來了,她又在他懷裡了,此刻,他只想深深地吻她。

  直到兩人都喘不過氣了,他才鬆了點力,但仍將她抱在懷裡。

  官若盈像只被餵飽的貓兒,滿足地舔了舔唇瓣,渾身軟軟地掛在陸文拓身上。接吻咧!這可是她的初吻,就這麼刺激,那如果是「那個」呢?好想試喔!

  他著迷地看著她陶醉的雙眸,差一點又要把持不住了,但理智讓他將熱情壓抑了下來。他輕咳了兩聲,才扶起她的肩,「盈兒,屋裡還有人是不是?我們進去道個謝。」

  「啊?……不用了。」她反應遲鈍地搖了搖頭,「屋主是名女子,剛才我就是在同她說話。她自覺貌醜,不肯出來示人,在門口道個謝就夠了。」

  「貌醜?這有什麼要緊?她幫了你,也就是青日山莊的恩人。只是現在我什麼也沒帶,連護衛他們也不在身旁,只有改日再重金酬謝了。」陸文拓說完便朝門口走去。

  官若盈急忙拉住他,「人家一個姑娘家,你這麼魯莽有失體統。她救了我,我們不能只考慮自己的報答之心,更應尊重人家的意願。她不想被打擾,不想見人,更不要什麼『改日』的登門拜訪。再說,我認為她是我的朋友,不需多禮。」

  「可……」官若盈一句「姑娘家」使陸文拓臨門卻步了。的確不便登門造訪,但青日山莊哪有白受人恩的道理?

  「文拓,你身上有多少錢?」她問。

  「一錠黃金,和一些碎銀。」他掏出一個繡工精細的紫色錢袋。

  「還有什麼貴重物嗎?」

  「出門匆忙,我又換了套衣服,只配了把匕首。」陸文拓從靴側抽出來交給她。

  「這是獨一無二的嗎?」官若盈把玩著手中精美的小匕首,心下讚歎不已。

  「遠就不敢肯定,但這是吐蕃進貢給朝廷的珍品,大唐之內,是惟一一把。」

  「那就好。」官若盈將錢袋和匕首放在門檻上,對門內人輕聲說:「我知道你都聽見了。你放心,青日山莊絕不會騷擾你的生活。因行事匆忙,只有這點東西,你就別拒絕了。錢呢,就用來添置些東西,匕首可以防身,我以青日山莊莊主夫人的名義向你承諾:不論何時,只要你拿來著這把匕首交給我或莊主,我們就會為你做任何一件事。不管什麼規矩,你只要開口,就一定辦到!別怪我囉嗦,你一人獨居於此真令人放心不下,但你心意已絕,我也不能強人所難,只存再道一聲——珍重!我們後會有期!」

  陸文拓見此也就不再多言,他莫名地相信盈兒已處理得很好了。再看了這間燈火蕭然的木屋一眼,沉然地摟著淚意漣漣的妻子上馬,最後一拱手,「陸某在此謝過姑娘搭救盈兒,使她免於在黑夜遇襲。改日姑娘有事需要幫助,青日山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駕!」

  強勁的馬蹄聲漸漸隱沒於無盡的黑暗中,最後只剩下一陣又一陣呼呼的風聲在敲打孤寂的心門。待一切都歸於平靜,木門「吱呀」一聲,緩緩開啟。鈴兒跪在地上,捧起那把雋美的匕首,輕輕地摟在懷裡,「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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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3 00:33:07
第五章  

  一回莊,官若盈又開始了她的大呼小叫。她不是個易於沉溺的人。想哭便哭,愛笑即笑,願意感動就感動但這些情緒都不會在她心裡儲存太久。何苦呢?身邊的人來了又去,再相遇即是緣,遇不上,也沒啥可歎的。反正世界無限大,多的是新鮮的人、新鮮的事。

  「青蓮,端些吃的來。折騰了一晚上,我們都餓了。還有,燒桶熱水,我同莊主要沐浴。」官若盈過說邊往貴妃椅上一癱,眼神閃也不閃地癡望著正對著她的陸文拓。好個貴族的氣質,英挺不失儒雅,自信而不見狂妄,一身胡服將他襯托得光芒四射。她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擇偶標準:男者長才,事業有成。古人不也說了?「郎才女貌」嘛!她這會兒是瞎貓撞著了死耗子:無故有了一個出色的丈夫,又換了張出水芙蓉的面容。

  說起這臉,她就來勁了,唐素以胖為美,好在這個身體沒跟上時代潮流,不然她會氣死!她不喜胖,那代表肉多,重,懶,易喘,還容易引起一些疾病;她也不愛瘦,皮包骨似的,營養不良。女人嘛!一張臉自是要出落得比花兒嬌,比水兒純,而身材則應是豐而不肥,纖而不瘦,那才美呢!無巧不巧,「方儀」偏瘦了,但「官若盈」卻是拿捏得正好!哈!勾引的本錢足了,還怕丈夫的心留不住?

  陸文拓向連昕堂交待完後備事宜,才一轉身,就見他的小妻子一臉垂涎地望著他傻笑。示意屋內僕人都退下後,他才有些疑惑地走近她,「盈兒,你沒事吧?」

  「拓!」她像被什麼突然打到一樣地從椅上一跳起來,神采奕奕地握住他的手,「我們來玩遊戲好不好?」

  陸文拓遲疑地吞了吞口水,總覺得她今天有些怪怪的。

  「拓,你明天忙嗎?」

  「從明天起,都不會特別忙。你,想幹什麼?」他怎麼覺得毛毛的。

  「哦,不忙就好。拓,我們玩錘頭、剪刀、布,好不好?」

  「『錘頭、剪刀、布』?那是什麼?」他被她拖著往床榻走去。

  「遊戲呀!來嘛來嘛!」她煽情地親吻他的頸項。

  陸文拓克制不住地低吟一聲,他有預感這小妖精會勾引他。思及此,他的眸色沉了下來,一股熟悉的熱流在體內漸漸爬升。

  過了不久,青蓮端著一盤膳食下正準備推門而人,聽見裡面似乎正鬧得歡,一時玩興來了,她放下要扣門的手,側耳偷聽起來——

  「一、二、三,錘頭、剪刀、布!剪刀!……哈!你輸了!你輸了!」這是夫人的聲音,青蓮想。夫人也真是,這麼晚了不知拉著莊主幹什麼呢?

  「……盈兒,換親一下好不好?」這、這個委屈的聲音是莊主嗎?!青蓮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或許,閨房之中,人也會變吧!她自我安慰地拍拍胸口,順了順氣。

  「不行不行!嘿嘿!你輸了,乖乖聽話吧!」青蓮一聽,險些岔了氣,夫人怎麼笑得那麼奸詐?她想對莊主幹嗎?

  「盈兒,那有悖常理……啊!不要!」莊主怎麼了?叫得那麼慘?青蓮已準備萬全,隨時準備衝進去救可憐的莊主。

  「我不管我不管!快脫褲子!嘿嘿!最後一件嗎!還不給我乖乖躺下去,我要在上面!噫……你那是什麼表情?認賭服輸你懂不懂?快點!……好啦!下次換我在下面好不好?……」

  青蓮聽不下去了,她快不省人事了,她為什麼還不昏倒了事?啊!傷風敗俗哪!為什麼會這樣?算了,飯菜也甭送了,走吧!

  正當青蓮準備溜人時,屋內的官若盈又抽了個空,叫住她,「青蓮!進來吧!我要吃東西……你先把褲子穿上,咱們吃完飯洗乾淨再來喔!乖,不許登我……」

  砰!盤碎人倒。不堪刺激的青蓮終於暈了過去。

  ★★★

  自從昨日聽張總管說,中書令席恆的家僕奉命從長安送來了香藥糖水,官若盈心裡就一直疙疙瘩瘩。席恆還捎來一封信,信中說京師正舉行隆重的浴佛齋會——以水灌佛像,並希望陸文拓能去一趟長安,與他相聚。她心裡有很多的疑問,忍了一天,直到現在與陸文拓閒適地共枕一榻,才憋不住了,「拓,中書令是幾品?」

  他笑著輕撫她的發,挪了挪身子,使她更舒服地枕在他的胸前,「中書令是『風閣』的是最高長官,為正二品。」

  「什麼『風閣』,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她思索地皺眉。

  「沒印象?我以為你對席恆瞭如指掌呢!」他不甚介懷地搖了搖頭,「『風閣』是朝中的實權機構之一,處於決策的地位。原名『中書省』,武皇時改稱為『風閣』。」

  「這個我知道!」官若盈汗顏地吁了口氣,更往他懷裡鑽去,「那席恆的官階豈不是相當高?他與你是好友?為什麼送香糖水?」

  「是啊!我十四歲與他結識,同年同月同日的生辰,共同在朝為官六載,是摯交。自兩年前我辭官還鄉,他每年的節慶日都送了東西過來。而昨日,正巧是四月初八浴佛節,送浴佛水不是很正常嗎?盈兒,我怎麼覺得你有時精明聰慧,有時又憨氣可人,像個初人世的嬰孩?」他的聲音低沉舒緩,讓她聽得心頭暖暖的。她喜歡這樣和他抱在一起,聽他說話,恬美安適得如沐聖光。

  「拓,你為何辭官?還想念著廟堂中的尊榮顯貴嗎?」

  「當今聖上寬厚愛人,視我為己出,深加信賴。然而其一是由於家父死前遺命,令我辭官回家接任產業,其二是伴君如伴虎,勢劣遭欺,權高被妒,我也厭倦了終日工於心計。人生在世,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權傾一時也將成過眼雲煙。我先忠於國,後孝於父,俯仰坦蕩。何況當今國泰民安,少我一個也沒所謂。說起尊榮顯貴,現在與那時也沒差多少。我曾向陛下承諾,陸家盈利的一半上繳國庫,且永不涉入政事,這也就免去了皇上起了『養虎為患』的念頭而壓制山莊的發展,我更是能伸展拳腳,干自己喜歡的事業。」他說完,揉了揉小妻子昏昏欲睡的頭,「怎麼?聽煩了嗎?」

  「才沒有!你的聲音真好聽,我好喜歡聽你說話!」她急忙反駁,深怕他一個不高興就閉緊了嘴巴。見他只是笑而不語,她沉思了一下,才低低地開口;「拓,為什麼一個浴佛節,席恆刻意前來,而府裡卻無人過問呢?我覺得這裡每個人都很好,但東南西北卻劃分得清清楚楚。我早就想問了,並不止浴佛節吧?從我醒來,至少是正月十五的元宵節,還有青蓮告訴我的中和節、花朝節、寒食節、水節……青日山莊裡都是冷冷清清的。我來到這兒這麼久了,竟然連三弟陸治和弟媳李盈香也不曾照過面,不是很好笑嗎?一家人,屋子這麼華麗,大得有些驚人,在紅牆綠瓦的包圍中,卻一家家、一戶戶隔得那麼生分,連共桌吃個飯也沒有,這是怎麼回事?也是規矩嗎?」

  「不,這不是規矩。但陸家有個不成文的習慣,生下一子,就為之建一座別院,生下的若為女子,兩年之內便許下人家,連人帶嫁妝送了出去。以前因為陸家世代將才,所以不留女孩,對男子的要求則非常嚴厲,大家獨門獨院過久了,就少有往來。」

  「真是好個重男輕女!現在不為朝官,也承襲習俗嗎?我看不必。生為一家人,那可是天大的緣分,為什麼任之錯過?節日是家人熱鬧團聚的時候,怎麼可以忽視?拓,難到你一點也不遺憾?」她望著他假寐的臉,一手伸進他的發中,溫柔地撫弄。

  「不知道。家父在時就是這樣了,以前在長安時過過節,但也不覺有趣。」

  「但是,你現在有我。如果你以前不覺得冷,那麼以後我會讓你感到溫暖;如果你以前不覺寂寞,那麼以後我會給你感動加充實,正如你給我的一切,我想讓你擁有和我同樣的慶幸,慶幸我們遇上了彼此……」她的話,消失於他激動的吮吻中。

  一夜的話題正式結束,而這夜的旖旎卻才剛剛展開……

  ★★★

  有道是「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浴佛節後不久即是端午節,官若盈滿身鬥志地想找幾個女眷一塊兒做粽子,讓陸家人能坐下來吃一頓團圓飯。當然,關鍵還是到各個院落說動說動,誰叫她正無聊又恰好雞婆呢?她就是這樣,興致一來,瞄準目標,便勇往直前。

  可悲的是,折騰了將近一上午,除了陸雲揚那臭小子勉強答應外,陸正風是擺明了不願搭理她,只顧著做他的木頭;而陸治則是至今找不著人,西院仍是徒留空屋,連個僕人也不見。打擊雖大了點,但半途而廢可不是她的準則,不到最後絕不放棄!

  但畢竟仍是說著容易做著難,遊蕩了近一上午,她也有些喪氣地由浩然樓向望嵩閣走去。這條路她還是第一次走,主屋的範圍大,路也多而繁雜,她每次都憑直覺繞了回去。思及青蓮或許已在屋裡擺了午膳,她不禁加緊了步伐,渾然不覺自己走錯了地方。等到察覺,她才愣在了原地。怎麼走到個林子裡來了?才想往回走,又因為聽到了一個聲音而駐足往聲源處看去。

  好個風神俊美的男孩子!他一身錦白,手執利劍,動作如風起雲落,流暢自如。離他不遠處,有個穿桃紅衣裙的女孩,她手握一把短匕,眼神銳利地盯著正在習武的男孩。

  一個閃神,男孩的眼眸對上官若盈觀察的眼睛,他的動作因此而慢了半拍。

  「白癡!看什麼看?!你有幾條命可以閃神?」女孩手一揮,匕首掠過男孩的臉頰,射進他身後的樹幹上,「光有劍術有屁用!你根基不牢,下盤不穩,懦弱,分神!成得了大器才怪!」

  「盈香……」男孩撫過臉平面上的傷口,掌中現時染上一道血印。他有些委屈地看著女孩,輕聲喚她。

  「別叫我!」女孩凶歸凶,仍是走上前為他輕輕拭去血跡,「說你笨,不會躲啊!」

  男孩低下頭,靦腆地抿唇一笑,「怕你晚上報復我。」

  「臭小子,不害臊!走吧,今天上午到此為止。」她拉著他的手走向一旁的官若盈,有些高傲地抬高下巴,「初次見面啊,嫂嫂。」

  「初次見面。我為剛才無禮的偷看向你們道歉。」她真誠地笑笑,不以為意,「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官若盈,我們的名中都有一個『盈』字。」聽到他們的對話,她也知道這肯定是一直無緣相見的陸治和李盈香。聽雲揚說,他們倆同年,現在應是十七歲了,怎麼看上去還像個孩子?

  「大嫂。」站在李盈香身後的陸治露了個溫和的笑。

  「剛才我並未表明身份,你們就都知道我是誰了嗎?」

  「是啊,看衣料就知道,除了我,誰還能在莊裡穿這麼上等的綢緞呢?再者,手上的龍紋戒是我父皇賜的,不言自明。」李盈香有些不耐地道。她的動作很率性,一點不怕得罪人。

  「西院準備了午膳嗎?」官若盈問。

  他們同時搖了搖頭。

  「那到望嵩閣用膳如何?今天中午是劉媽下廚,菜色可好了。」

  「耶?是嗎?我要去!」李盈香興奮地大叫。

  「大嫂,大哥他……」陸治欲言又止。

  「自家人吃個飯怎麼了,他也很想和你們同桌呢!走吧!」官若盈看著李盈香瞬息萬變的表情,有些明白為什麼她一開始見到盈香時不但不討厭她,還同她說了這麼多話。

  盈香還像個孩子,她不是因為內心的厭惡而擺出了高姿態,而是一種天性。人,不能只有表面的舉止和言行,而應該看心。她不明白為什麼一名堂堂皇公主住的院落會無人服侍,也不知道盈香是打哪兒來的武功、哪兒學的粗活,但沒有關係,來日方長,他們是家人嘛!

  ★★★

  「什麼?包粽子?我?」李盈香含著一嘴的飯菜,驚訝地道。

  「對呀!很好玩喔!自己包好自己吃,很有成就感呢!」官若盈更是興致勃勃。

  「為什麼要包粽子?」她吞下口水中的食物,又夾一塊雞肉往嘴裡塞。官若盈訝異地瞪大了眼,「你不知道?宮裡不過端午節嗎?」

  「什麼是端午?我又沒在宮裡住很久,我怎麼知道?」她語不驚天動地人死不休。

  官若盈不解地看向陸文拓,只見他會意一笑。「盈香是皇上的民間遺珠,從小與三弟在陰山習武長大。」

  「喂!什麼是端午?」李盈香用筷頭敲了敲陸治的頭,「我為什麼沒過過端午節?」

  陸治邊伸出一手輕撫她的背,為她順順氣,免得吃太快噎到,一邊緩緩開口,「每年五月初五為端午節,也稱天中節、浴蘭令節。《大戴禮記》上記述說:『五月初五蓄蘭為沐浴』,這是指人們在這一天以蘭湯沐浴。另外,五日初五接近夏至,這時,陰氣上升,疾病廣傳,日虐除毒氣。但端午節之所以廣為流傳,不僅僅在於避毒祛邪,而是與戰國時期楚國偉大的愛國詩人屈原有關。屈原被好人所害,長期流浪於沅江、湘江之間。他感於民生疾苦,深得民心,最後痛苦至極而心死,於五月初五投汩羅江而死。楚人為懷念他,每年五月初五,用竹筒貯米,投入江中,已祭悼他。而端午節吃粽子、角黍是在魏晉以後約定俗成的。」

  「你好囉嗦!最後一句才到點子上。」盈香不耐地沖陸治翻了翻白眼,又轉向官若盈,「粽子好吃嗎?」

  「那當然。我們可以叫劉媽教我們做。」

  「讓劉媽做我們吃就好了,幹嗎自己動手?」她皺眉。

  「一,劉媽年歲大,她做不了這麼多給我們吃;二嘛,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這才有意義;而三呢,大家一起動手,一起有說有笑的,做出來的粽子各有各的樣子,各有各的味道,不是很好嗎?」官若盈下定決心要說服她加入自己的陣營。

  「嗯……」她垂頭考慮了一下,而後笑開了,「好吧!我第一次做東西,試試看吧!」

  「我也可以參加嗎?」陸治小聲道。

  「當然啦!」

  ★★★

  又是夜晚。官若盈坐在梳妝台前輕歎了口氣。

  「怎麼了?誰惹你不快了?」正半躺在床上看書的陸文拓聞聲笑問。他的小妻子是多變的,時兒嬌媚,時兒野性,時兒溫柔似水,時兒也會落落寡歡。

  官若盈嘟著嘴,轉頭看向她,「陸正風一直這樣嗎?」

  「一直怎樣?」他坐起來了些,放下書卷專注地看她。

  「他會不會是性情不好?」

  「不會,他雖不太多言,但性情還好……說來,他也好久不曾約我賽馬了。」他直起身子道。

  「我找過他幾回,好說歹說他就是一聲不響,表情總是很沉重,像……壓抑著什麼似的,一徑地做些個椅子、桌子,」官若盈低聲道,對他說,也像對自己說。不覺陸文拓已來到她身後。

  他邪笑著從身後一把抱住她,挑逗地輕咬著她的耳垂,「你找過他『幾回』了?嗯?」

  「文拓……你別鬧了,我,說正事呢……」她被他越吻越下的動作打斷了思維,輕喘漸起。

  他將她橫抱了起來,向床榻走去,「明天我們一塊去看看正風。今夜,你只能想我……」

  ★★★

  陸文拓是標準的外向型大男人主義者。關上房門,一切好談,誰有理誰做主,有時屈居劣勢也無所謂;但房門一開,門檻一邁,什麼面子、尊嚴一大堆,就開始擺起了一副莊主的臭架子!

  什麼人嘛!被迫走在他身後的官若盈不停地在心裡咒他跌一大跤,在來來往往的下人面前出盡洋相!不過話說回來,他的一臉沉然和惟我獨尊的氣勢還真是亂帥一把的。

  去!犯賤哪!那叫踩在女人頭頂上的尊嚴,是壓迫女性而來的威風!什麼了不起!這麼一想,果然覺得沒那麼好看了。官若盈自我安慰地想。

  不覺已至浩然樓,站在門外就聽見裡面傳來的鋸木聲:陸文拓蹙緊了眉頭,推門而入。

  正在鋸木的陸正風仿如沒聽見聲響一樣,頭也不抬地繼續干他的事。

  「正風。你這是幹什麼?」陸文拓環視四壁,發現一屋子全是木製品,未成的、已成的,都有。而且屋中潮濕而不通風,窗戶緊閉,地上還擱著兩盤未動用的飯菜。一盤已有霉意。

  陸正風愕了一下,而後錯愕地抬頭,「大哥?」

  「你是怎麼回事?飯也不吃,人也不理,一個人關在屋裡做這些幹什麼?」

  陸正風又沉默了下去,低頭不語。

  「陸、正、風!我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我要答案!」他一掌拍上臨近的木桌,怒聲大吼。

  「我能說什麼?我有什麼權利開口!一個一無所有的人,連自做自事都不行嗎?!我受夠了!別再來煩我了!」他撒氣地將手中的鋸子使勁摔了出去,砸上一堆木製品,發出好大的響聲,那堆東西因為受力太大而倒了,露出一副絕美的丹青。畫中只有一雙眼睛.一雙盈滿淚水的女性的眼睛,那動人的哀怨中的溢著滴滴情意。兄弟倆人沒有注意這小小一角,但官若盈發現了。

  她早有耳聞,陸正風的丹青乃一絕,這畫,應是他畫的才是。細看落名,果不其然。難道,陸正風的失常,會是為了「她」?

  可「她」——會是誰呢?望著那雙似曾相識的眸子,一絲靈光從她腦中急閃而過,又消失了。

  身旁有兩頭快要爆發的獅子,她想細想也不成,只得試著打打圓場.「文拓,有事慢慢說,問清楚再發脾氣。正風,先別惱,你大哥是關心你才來的,他想叫你一起過端午咧!」

  「你有完沒完?!你算什麼東西!我們陸家的事輪不到你開口!」陸正風氣得口不擇言。

  官若盈衝著咬牙切齒的陸文拓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衝動,「正風,我知道你現在氣在頭上,我們說什麼你也聽不進去,但我還是有些話不吐不快,首先,我和你大哥向你道歉,我們忽略你了,竟連你受了傷害,我們也不知道,只任你一個人獨自難受了這麼久。但是,除此之外,你還在氣什麼呢?不要去傷害自己,也不要傷害別人,因為這對事情都沒有幫助。哪裡跌倒,哪裡爬起,你已經是個男子漢了,有戰功,有官階,我也相信你是個有理想和抱負的人。這麼下去,又有什麼用呢?如果心受傷了,要找到癥結去治好它、安慰它,就是不要任其潰爛流膿。因為這傷口並不只你痛,陸家的每一個人都會跟著你痛。想發洩,就發洩吧;想哭想叫想砸東西都無所謂,可我希望在那之後,再還我們一個頂天立地的陸正風!我言盡於此,你聽與不聽,都看著辦吧!但請你記住,我們大家都在等你包粽子,等你吃頓團圓飯,等你回家。」

  語畢,官若盈再深深地看了一眼已有些動容的陸正風一眼,便與陸文拓相繼離開。

  房中,又只剩下陸正風一個人獨自站在原地。他的眼光在環視這混亂的屋子後,定在了牆上的丹青上。

  一顆豆大的淚水,落在了地板上。

  ★★★

  離開浩然樓後,倆人一路無言,直走到北院的賞荷亭中才停了下來。

  陸文拓坐在亭欄上,遙望著池中的荷葉田田。良久,他才沉聲道:「我現在很亂,很多話不知從何說起,讓我一個靜一靜……」話還沒說完,他就感到了她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了自己。

  「盈兒?」他不解地握住她環在腰上的手,回頭想看她,卻因看見她一臉哀傷而愕住了。

  「不要說你很亂,不要說你想靜一靜、不知從何說起,你就零零雜雜,想什麼說什麼。拓,你不是正風,我說過,你有我,你不會像他一樣無人可說。請不要再露出剛才那種孤獨滄桑的眼神了,你有我,你不寂寞。不論你說什麼,無聊的事也好,傷心也好,胡鬧也罷,甚至是強詞奪理,我都會聽、會認真地聽。你喜,我喜;你憂,我憂。」她深情而執著地凝視著他,「你懂了嗎?」

  他先是被她的眼神震住,而後漸漸放鬆了唇部緊抿的線條,劃開一抹像是滿足而幸福的笑。他坐在石椅上,將她抱在腿上坐好,不再在乎這兒是屋內還是屋外。

  「那我說,你要耐心聽,因為我是真的很亂,一點兒頭緒也沒有。」他停頓了一會,吻了吻她的髮際,「正風應該是受到什麼打擊才會變了個人,我這個做大哥的卻一點也不知道,更不知道這是多久的事、這事的經過怎樣。不但不知道,在你跟我說了以後,我見了他沒說上兩句就發脾氣。不但不問緣由,反而……那時我很生氣,不是氣他,而是氣別的什麼,我完全無法控制自己。我不知道,我好難受……」他逃避似的將頭埋人她的頸窩,環抱她的手收得更緊。

  「見我同他說話,討厭嗎?」她輕問。

  「嗯?」他不解地抬頭。

  「我無法想像你和別的女人說話、笑鬧、擁抱……連想都怕。我不能忍受你接近其他女人,甚至是一個平常的問候。如果你做了,我就會難受,會莫名其妙地生氣,會傷心,會吃大醋。所以,我問你,見我同正風說話,你討厭嗎?」她看著他突然似笑非笑的臉,不覺說這話有什麼奇怪的。

  「坦白說,」他笑了出來,「聽你剛才的話,令我很高興,同時也讓我有尷尬。」

  「尷尬?為什麼?」。

  「居然讓你說對了。我衝自己的弟弟發火,居然是因為自己的小心眼,」他斂起了笑容,面色再次沉重起來,「你找過他幾次,同他說一整個下午的話,笑給他看。你對他觀察人微,他傷心,你知道。以後會找他的。對嗎?可是,我受不了,即使他是我弟弟。」

  「拓,你對別的女人友好,我會吃醋是千真萬確的事,但有個特例。」她伸手撫平他糾結的眉,「如果你關心的是我的親人,以純粹的親切感去關心,我會很高興。你知道嗎?我愛你,我看到你,便想觸摸你;碰到你的衣角,會想將你抱在懷裡;抱著你,就會想吻你;親吻之後.還會不自禁地要更近更多,我愛你。想和你呼吸同樣的空氣,吃一樣的菜,穿一樣的衣服,生活在同樣的環境。我愛你。愛你的所有,不論是倔強的你、愛面子的你、溫柔的你、憨氣的你、甚至是不可理喻的你。我愛你,也跟著愛你身邊每一個人。如果住在這兒的是與你無關的人,我不會沒頭沒腦地碰釘子,不會去主動接近。拓,以前,我從不認為自己有家。沒有家,便是以天下為家。所以不論我流浪到世界的哪一個角落,都沒有所謂。可是,那天我在草場上迷了路,我就想我要回家,我要回青日山莊,我要回到有你在的地方,世界無限大,但只有你在的地方,才會是我的容身之處。因為愛你,所以愛你的每一個家人。愛你越深,愛屋及烏的心態才會越濃。現在,你懂了嗎?」她淚眼婆娑地與他對視,才發現,他也是紅了眼眶。

  他再次將她狠狠地摟在懷裡,沙啞地道:「盈兒,我放不下手了,怎麼辦?我怕會失去你。」

  「那咱們就不放手。我是你妻子,不會輕易離開。除非……」她的話被他以唇堵住。

  良久,他才放開她,深情地看著她,「那麼,約定了?不離不棄。」

  他再次垂下頭,

  以吻封緘。

  ★★★

  後來,官若盈又找過陸正風幾次。他的態度有些緩和,但仍是少言。也沒表示想參加包粽子的活動。但無論如何,端午節仍是到了。

  陸文拓、官若盈、陸治、李盈香、陸雲揚,再加上與陸雲揚形影不離的杏兒和教授做法的廚娘劉媽,一行七人,將本來寬敞的廚房擠得水洩不通。屋中央的長床上擺滿了基本材料和各種已經加工過的餡兒,眾人沿桌而立,劉媽一人站在最前面手嘴並用地教授包粽子的絕竅。真歹命咧,堂堂一個青日山莊,竟只找出了她這一個會做粽子的,害她年紀一大把了還這麼勞心又苦力。

  「這做法呢,奴才剛才就已經講得很清楚了,不知各位主子還有哪兒不懂嗎?」劉媽放下手中的東西道。

  大約是有陸文拓在,在場氣氛不太熱絡,一時間也沒人回應。當然,也有不怕事的,例如——

  「死奴才!你又說你『講清楚』,又問我們『有哪兒不懂』,拐著罵人蠢哪!別以為你歲數一大把就倚老賣老,告訴你,本公主全聽明白了!快滾吧,看了礙眼!」李盈香不耐地揮了揮手。

  官若盈拉了拉陸文拓的衣袖,示意他別皺眉。她總覺著盈香不壞,只是嘴皮子狠了些。

  「是,奴才這就告退。」在陸家做牛做馬四十餘年,劉媽哪受了這氣?一腿顛了下,官若盈忙扶住她,並送她到門外。

  「劉媽,您年紀大、見識廣,別同盈香計較,她沒惡意的。」出了門,官若盈便小聲安撫她。又從衣袋中取出了二十兩銀子,塞到她手上;「大過節的,麻煩您了,收下吧,當討個喜慶。」

  「夫人,這……」劉媽感動得收也不是,推也不是。

  「快收下吧。我回去了,您小心走。」官若盈笑笑便往廚房走去。

  待她回到屋裡,盈香和陸治已忙得熱火朝天,陸文拓仍在瞪著眼前的一堆東西皺著眉。陸雲揚見她回來,立刻湊上前悄聲道,「大嫂,我同杏兒到裡屋去如何?拜託拜託!」

  見他一臉賊笑,便知道這臭小子在想些什麼。自從替他說了情,她也將杏兒還了他,他們倆還真是如膠似漆的好不快活。在陸家,少爺們與底下丫環相好是無所謂的,不過只能娶為妾,永不能扶正,這是規矩。

  「去去去!狗腿小子!」官若盈笑推他離開。正想走到陸文拓身邊,盈香興奮地湊上前來,「嫂嫂!你覺得是包蓮蓉好,還是放紅棗和豆沙?我知道這玩意兒,我在宮裡吃過,那時只管吃,哪記那麼多!這會兒可想起來了,端午節吃粽子!嗯,我知道,有百索糧、九子粽……可怎麼包呢?都放一點兒算了……」她說著說著又自言自語地走開子,令官若盈又好氣,又好笑。這丫頭,怎麼孩子似的!一回頭,她見陸文拓的眉間更緊了,忙走上前,剛想開口問,他便蹦出一句令她氣結的話來,「君子遠皰廚。」

  「遠個屁!」她不屑地啐道。

  「盈兒,你怎麼口不擇言……」

  「你閉嘴!好說歹說,不是早跟你勾通了嗎?出爾返爾呀?!門都沒有!」她雙手叉腰,擺出茶壺樣,「乖,手伸出來。」

  他雖有不滿,但還是伸出手,讓她給他挽上袖子。

  「拓,你要是娶了別人呢?包你一輩子幹乾淨淨,輕輕鬆鬆,連個油煙味都聞不到。但很不幸,你妻子是我。你放心,這不會是最後一次,往後什麼伏日、中秋、重陽、臘月、除夕……少不了你的折騰;我鄭重告訴你,人前你是威風八面的陸莊主,在自己人面前,你可是我官大小姐的男人陸文拓。我可以下廚,你當然也必須跟著下。現在。動手包粽子。」

  陸文拓啼笑皆非地看著他強悍的小妻子,「盈兒,女孩子家講話不可以這麼粗魯。」

  官若盈正要回嘴,又聽見盈香的叫罵聲,「陸治!你白癡啊!不許碰我的心血!啊!該死的,渾蛋!你再試試看!沒用的傢伙!……」

  輕吁了口氣,官若盈挑了挑眉,示意丈夫看看盈香為了一粒粽子而邊罵邊追打陸治的慘況,「瞧,對比之下的小妻子我,又是多麼的賢淑可人呀!」

  陸文拓眼也不眨地瞪著正「你追我跑」的兩人,艱澀地吐出四個字:「家門不幸。」隨即又淺淺地笑了,他看向自己的妻子,」來吧!」

  「嗯。」

  一個時辰過後,在廚房正屋的四人已是小有成果,雖然間中也不時會有幾段上插曲啦,官若盈瞟了瞟裡屋的布簾,正納悶這麼久過去了,怎麼裡頭一點動靜也沒有。

  「拓,我去看看雲揚他們怎麼樣了。」她拍了拍陸文拓的手臂道。

  正忙得興起的陸文拓含糊地應了聲就又一頭栽進了一盤盤的杏仁、核仁中去了。

  「傻瓜,」官若盈寵溺地取出懷中的手絹拭了拭他額上的汗,然後才走向裡屋。正想掀簾而入,裡面就爆出一聲大叫。

  「哇!成功了成功了!我終於包出來一個了!杏兒,你看你看!好漂亮,對不對?!」一聽即知是雲揚那傻小子。

  漂亮?鬼才信呢!

  「那……有沒有獎勵?」雲揚的聲音忽地低了下去。官若盈聽著也覺不對勁了。,

  「來嘛!一下就好,我不管!」那臭小子在撒嬌?!

  然後,官若盈聽到裡面輕輕的,幾乎微不可聞的「啵」了一聲。

  好哇!那臭小子,這兩個小傢伙,這麼小就亂來了?!官若盈不動聲色地悄悄移開。算了,古代這事兒都早熟嘛!幾歲嫁人的都有,她不看開也不行了。

  ★★★

  粽子包好了,接下來是一項更為艱巨的工作——蒸熟。官若盈生火,李盈香幫忙,倒也像模像樣地成了架勢。一切準備就緒,只要等著熟了。除了興致不減的盈香仍守在灶門前外,其餘人都回到前廳左邊的齊雲齋邊休息著邊等著吃。

  雲揚懶洋洋地軟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手中的扇柄。當他看到正欲起身去找盈香的陸治時,眼睛刷地一亮,趕忙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將陸治拉到自己身旁坐下,一手還鉗著陸治的脖子。

  「雲揚,你幹什麼?我要去找盈香……」陸治輕聲反抗。

  「對了!就是這一句!」他轉頭時上官若盈的視線,「大嫂,你知道這小子自打五歲被送到陰山拜師學武,到十五歲回莊後最常說的是什麼嗎?」雲揚清了清喉嚨,裝著陸治的輕聲細氣,「『我要去找盈香……』,『盈香在哪裡?』『我,我一個人睡不著……』」

  「雲揚!」陸治一張俊臉霎時通紅,忙摀住他的嘴。

  官若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後才轉面問身旁的陸文拓,「四弟習武?真是令人不可思議,一點看不出來。」她指的是陸治掙不開雲揚的鉗制,「很厲害嗎?」

  陸文拓垂下頭,在她耳畔輕聲道:「不止。」

  「耶?那是什麼意思?」她叫嚷。

  陸文拓但笑不語。

  「什麼嘛!神秘兮兮的,我一定會知道的!」官若盈朝他吐舌,惹來杏兒一笑。

  「大嫂,你可還要聽聽後事如何?」雲揚扯開陸治的手,興致高昂。

  「快說快說!」官若盈一臉「有好戲可看了」的表情。

  「盈兒……」陸文拓無奈地搖了搖頭。

  「可精彩了!」雲揚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自命瀟酒地將扇柄一甩,扇頁頓開,但不巧方才在裡屋上的麵粉此時傾洩而出,灑了他一頭一臉,好不狼狽。官若盈和杏兒更是不給面子地大笑特笑,連陸文拓也有些忍俊不禁。

  「好啦!不許笑。」接過杏兒遞來的帕子,拭淨了臉後,他頂著一頭白面繼續開講,「那時候,三哥晚上總睡不著。我呢,有一次路過西院,那已是丑時了……」

  「你那麼晚會『路過』西院?」官若盈語帶玄機。

  「這個嘛,嘿嘿……帶過不談。」雲揚心虛地睇了杏兒一眼,後者害羞地低下頭去,「你們猜我聽到什麼?嬰兒似的哭聲。我好奇地推門而人,然後看到床榻上三哥整個人縮成一團,渾身一抖一抖的在被子裡哽咽,還小聲地在那兒邊哭邊叫著『盈香、盈香』……」

  「雲揚!你別說了!」陸治的頭都快垂低到胸前了,聲音還是不大。他的聲音有種無法形容的好聽,像沒變聲似的,但並不是女氣,感覺很舒服。

  雲揚會理他才怪,擺擺手示意陸治別吵,「三哥回來後不出兩個月,那天我與二哥曲香亭對奕,忽然張總管氣喘吁吁地衝進來說,有個穿紅衣服的女孩上門鬧事,十幾個侍衛都沒擋住,說是要見三哥,但那天三哥又找不著,我和二哥便到了大廳。一進門,我就傻了。知道嗎?打我出世,來找碴的人也不少,就沒見大廳被破壞成那樣。滿地都是瓷片、被割破的字畫、被折斷的椅子,連門檻也給硬生生拿去要同她對打。誰知她卻收了劍,揚著一臉高傲的笑,說:『總算有個稱頭點的人來說話了。算了,看來今兒這做主的也只有你們了。雖然還不算隆重,但也比那些狗奴才好些。』二哥是不對女人動手的,何況對方又像個孩子,見她收了劍,二哥也就算了,可聽她這麼一說,又差點衝上去打人。那時我拉住了二哥後,問那女孩有什麼事。你們知道她說什麼嗎?女孩突然眼光一柔,笑笑說:『我是來提親的。』她見我和二哥發愕,又開始扳起臉色,擊掌三下後,門口溜進三十餘名身著皇宮侍衛服的人,四人抬一口大箱,一共抬了八口大箱擺在大廳裡。那女孩將箱蓋一個個掀開,每口箱內都是成堆的黃金,白銀、珍珠、人參……她見我們還是不說話,很不高興地皺起眉頭再說了一次,『我是當今聖上的和瑞公主李盈香,我是來提親的。』十五天後,皇上才下了旨賜婚,據說也是聽聞了三嫂的驚世駭俗而迫於無奈。就這樣,咱們乖巧溫柔的三哥『嫁』入了皇家。唉!可喜可歎哪!」說罷他還作勢地搖搖頭,而官若盈已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

  「提……提親?!盈香不知道男方才要下聘、提親的嗎?」官若盈邊笑邊往丈夫身上靠去。

  「她只曉得成親需要下聘,至於提親是哪一方,她認為無所謂。」一直無言的陸治突然開了口。

  「哦——」官若盈和雲揚異口同聲,看他的窘迫。

  陸治的臉又一下紅透了,可當他瞥見正一手托著三個蒸籠快步走向他們的盈香時,立刻站起身,輕巧地拿走了蒸籠放在桌上。那迅速無聲的舉動使大家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只有陸文拓的嘴角掛了抹瞭然的笑。

  「讓我看看你的手,燙到沒有!」握起她的小手一看,發現只有右手食指上有些微紅,陸治才御下了凝重的臉色。他拉著盈香在位子上坐好,將她的食指貼在自己耳垂上,又回復原來那張文靜而有些羞怯的俊臉。

  「你在邈視我嗎?這麼容易被傷到,我還配是李盈香嗎?哼!」她不屑地抽回手,白他一眼。

  「真是母老虎……」雲揚低喃。

  「你說什麼?!」

  方回過神來的官若盈連忙打圓場,「哇!好香喔!這麼快就熟了?」

  「那是!」盈香馬上回身去揭開蒸蘢蓋,頓時香氣四溢,「嫂嫂,做這個好有成就感喔!哪個是我的……啊?不會吧?好醜喔!」她拎起一個方不方,圓不圓,糯米餡子都溢出來的玩意兒。

  雲揚忙低頭偷笑,「真是什麼人做什麼樣兒……」

  「四爺,這個好像是您做的。」杏兒指著籠一坨面目不全物。雲揚忙起身想湮滅證據,可是那令人發火的笑聲還是響起——

  「哇哈哈!比我的還醜!你那是什麼東西?!」盈香毫不客氣地仰頭不笑,「真是什麼人做什麼樣兒的東西!」

  「李、盈、香!你!……」雲揚以扇柄指著她,氣得說不出話。

  「我怎麼樣?白癡!哼!」她拎著自己的粽子放到陸治面前,「你先試一試……」

  「啊?」他為難地嚥了口口水,想到盈香猛塞餡兒的模樣他就發毛。

  「快點!又死不了人!」要死也不死我,她惡毒地想。

  陸治看了看她,最終還是屈服於她的淫威之下,剝開粽皮,輕咬了一小口。當他們發現全桌的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瞧時,才戒慎地緩緩嚥下咀嚼了良久的口中物。

  「怎樣?難以下嚥吧?」

  「怎樣?味道還不錯吧?」

  雲揚和盈香的聲音同時響起。聞聲的兩人互瞪一眼,才又轉向陸治。

  「還……還可以……」陸治話語未落,手中的粽子已被盈香襲捲而去,大塊朵頤。

  官若盈含笑看著這一切,忽而瞄到門邊一片衣角,她心神一動,起身走向門口。

  「正風,你來晚了。」她柔聲喚住舉步欲走的人。

  屋內剎時靜了下來,只有盈香吃東西的聲音。

  陸正風從陰暗處走了出來,向屋內點了點頭,以示來意,便準備離去。驀地,一團黑影向他襲去,他本能地用手一接——一個粽子。

  陸文拓仍然板著張臉,「這個是我包的,便宜你了。」

  「大哥……」陸正風眼眶一紅地走上前,「對不起……」

  「來,快進來,涼了就不好吃了。」官若盈笑著拉著陸正風落座,又在他面前加了一個盤子,在蒸蘢裡挑出各式各樣的粽子放在他面前,「這個是我做的,這是杏兒的,這個是陸治的……盈香,你也貢獻一個好不好?」見盈香含糊地點了點頭,只顧著吃,她的笑不禁更深了,「別看盈香這個不漂亮,據說味道不錯呢!至於雲揚的,我想你還是不要吃比較安全。」

  「大嫂,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太傷害我心了!」雲揚立刻拉長了臉報怨。

  「我這可是實事求是,男孩子下廚不行也不算丟臉,有什麼計較的?中秋節咱們做月餅還有得比呢!」

  「……也是。」他贊同地點頭,「反正我有杏兒。」

  「四爺!」杏兒嬌羞地垂下了頭。

  「沒用的東西!」盈香可不會放過一絲一毫損他的機會。

  「你!」雲揚站了起身。眼見戰火又起,官若盈不禁有種「甜蜜的無力感」,「好了,別鬧了。這幾天正是清明,選個日子我們一起去為長輩們掃掃墓吧!你們什麼時候才會有空?」

  此話一出,氣氛立即沉重下來。

  「大哥說呢?」陸正風開口道。

  「明日吧。」陸文拓看了滿桌的人一眼,發現並沒有人反對,「那麼就定下了。今夜早些睡,明日辰時出發。」

  「是。」眾人齊應。

  官若盈有點意外,「古人」還真是以孝尊大,居然連盈香那丫頭也規矩了下來。

  「大嫂。」陸正風輕聲叫她。

  「嗯?」

  「那日,對不住了。」他滿是歉意地道。

  「說傻話。一家人哪來那麼多禮?」她旋身與陸文拓相視而笑。

  是啊!一家人。

  有吵、有鬧、有矛盾;有喜、有樂、有幸福。卻是吵不散、分不開的一個整體。有家人的感覺真好;有愛的感覺真好。

  官若盈想。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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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匿名  發表於 2013-7-23 00:33:59
第六章   

  早晨醒來,隱約幾聲清亮的鳥叫聲傳人耳中。身邊的丈夫,仍在熟睡。眼下,似有兩個淡淡的影圈。說了多少遍,凡事不要那麼拚命,要以健康為第一考量。誰知好了一陣子,這些天又忙得暈頭轉向了。官若盈無奈地歎口氣,側過身子讓他更舒服地依在自己懷裡。

  她喜歡在晨曦微顯的時候先他一步醒來,感受擁他在懷的溫馨;她喜歡在他孩子氣的睡臉上,輕輕地印上吻;她喜歡在他們出門前親手為他打理好每一件事;她喜歡在他回家前,靜靜地守在一桌香香的晚餐前;她喜歡在他滔滔不絕地大談趣聞時,偷笑著靠在他的肩上;她喜歡他面對眾人時的神采飛揚自信滿滿;她喜歡他認真工作時,眉頭微皺裡的專注;她喜歡,他的每一次挑眉、每一抹淺笑、每一個無奈的神情、每一張稚氣的睡臉……

  曲折起伏不一定精彩,平淡孕育安定、細水才可長流,只要懂得珍惜,那就是真愛。

  不要時時黏著,不必刻刻想念,各有各的事情,然天天重複著的見面、溫存,把這份並不十分刻意的情感渲染得刻骨銘心。時光流走,很少會有感動,也不常有矛盾四起,像是本來陌生的兩個個體,已漸漸合為一體,天大的事,也會各退一步,互相遷就。

  是什麼使得她改變了呢?原來心靈中的冷漠、陰晦,怎地如狂風過境般,蕩然無存了呢?難道,僅僅是換了一個原因?還是,有別的什麼……

  她柔下眸光,輕撫他的輪廓,卻一個不防,被他含住了一指。他的雙眸緩緩張開,露出深沉的笑意。

  「拓!嚇死人了,醒了怎麼也不吭一聲?討厭鬼!」她嬌聲埋怨。

  「吭了聲,怎麼會知道有個小色女乘機偷吃豆腐?」他邪笑著將她抱在自己的身上,「這麼早醒了,有何企圖?嗯?」

  「只是想看看你……」她雙手插入他的發中,輕吮了一下他誘人犯罪的薄唇,「拓,你想,有沒有女人會強暴男人?」

  「你有這種念頭?」他訝異地睜大眼。

  「曾經聽說過,」她說起自己在雜誌上看到的事,「三婦女——呃,有夫之婦,在一條陋巷中輪番強暴一個男人。後來有人問那男人怎麼看這事的,男人卻說『或許是我太迷人了』。我想,會有人迷人到讓異性不惜使用暴力侵犯嗎?」

  「有夫之婦?簡直……」他皺起眉,一臉不屑。這男人的封建禮教思想可根深蒂固呢!

  「乖,別皺眉,容易老。」她伸手撫平他的眉間,而後俯身吻住他,「知道嗎?我現在就有犯罪的念頭。想用繩子綁住你的手腳,撕開你的衣服……侵犯你……」她愈吻愈下。

  他被她撩撥得有些把持不住,「嗯……盈兒,夠了……」

  正在此時,青蓮的聲音又在門外響起,「莊主,卯時了。」

  「知道,你先下去。」他邊回青蓮,邊安撫地抱緊懷中忽然頓下的身子,「抱歉,最近太忙,冷落你了。」

  「拓,我快變怨婦了。」官若盈不悅地嘟著嘴,「又要走了?」

  「嗯。今天要到洛陽談筆生意,晚上才回。」他不捨地埋人她的發間。

  「這種忙碌還有多久?」她拍拍他,讓他起身著衣。

  「約十天吧。每年都有固定的忙碌時限。」他下了床,伸展手臂任她為自己整裝。

  「洛陽美嗎?」可惜他總不帶她去。

  「明年咱們一塊到洛陽賞燈吧!」他笑著承諾。

  「好,但現在呢,你忙歸忙,冷落我也是次要的,就是要好好保重身體,別讓我掛心,嗯?」她為他束好革帶。

  「盈兒……」他動情地擁住她。他的小妻子,從不撒潑,也不會藉機要求,這樣的深情體貼他無從抗拒。

  「好了,那最後人家還要個親親。」她要讓他一整天都想她。

  聞言,他飛快地啄了下她的臉頰。再纏下去他不能保證自己還會做什麼。

  門外,青蓮一干人已捧好盥洗用具站成一排,只等入門了。本來著衣也是由下人們幹的,可小心眼的官若盈可不願讓女性沾一眼她丈夫的寶貝身子,於是就自己來了。

  「親親錯了,不管不管,人家要嘛!」仗著自己在這兒還只有十七歲,她大肆耍著孩子性情,撒嬌撒得好不快意。

  「盈兒……」他才覺著她貼心,這小妮子就來神了。

  「拓……」可憐兮兮地嘟著小嘴,等著他的親吻。門外青蓮一夥人聞聲很沒大沒小地笑開了。

  他挫敗地瞟了一眼門口,只好點了點她委屈的唇。該死,差點兒就失控了!

  官若盈自是掛起了得意的笑。

  ★  ★  ★

  杏兒是個善於綁髻化妝的丫頭,原來的「官若盈」就是為了好梳頭而強從陸雲揚身邊要走了杏兒。後來杏兒雖回到了雲揚跟前,卻每天早上都會自願跑來替官若盈梳頭。今天也是一樣。

  「夫人,今天梳什麼樣式?」杏兒站在她身後問。

  「隨便吧。不然就綁條長辮子再往上一盤不就得了?」在古代就是麻煩,當個少婦連梳個頭都怪是麻煩的。

  「那可不行,失了體面哪!不然,今日試試『樂游髻』吧!」

  「啊?不要吧?」這一梳,不知又會梳掉她多少時間。唐代的女人全沒事幹嗎?搞那麼多名堂。她可不一樣,待會兒還得去騎馬呢!當然,偷跑去摸地形、學騎馬的事得瞞著丫頭們才行。

  「夫人!夫人!表小姐來了!」青蓮從門外衝了進來。  』

  「表小姐?什麼表小姐?」官若盈一聽到這三個字,渾身的汗毛都一根根豎起來了。不自覺就想起了那三流的古裝戲中什麼「表哥」來「表妹」去的。

  「說是姓于,來了一個年輕姑娘和一個大嬸,說要找莊主夫人。」

  「找我?」她看向杏兒,「你知道是誰嗎?」

  「陸家是有一門表親姓于,但共有三位表小姐,就不知今日上門的是哪位了。不過……」杏兒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別吞吞吐吐的,一次說完。」官若盈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來的這位可能是於靜小姐,她心儀莊主已久,還曾在莊裡住過幾個月。小時與莊主訂了親,但因皇上的賜婚而作了罷。」

  「什麼?」官若盈差點被自己一口氣噎到,「她長相如何?同我比呢?今年多大?」

  「于小姐相貌甜美,較夫人豐腴,今年十六。」

  「是嗎?」她微微地瞇起眼,若無事便罷了。可如果她真是登門與她搶丈夫的,可別怨她無情,「杏兒,替我綁個綰髻,化個淡妝,描靨,貼花鈿。青蓮,將我那套淡紫色的披帛襦裙取來。我要盛裝迎客!」

  「是!」

  「是!」兩人相繼答道。

  半個時辰後,官若盈頭插金步搖,眉間一點桃花印,眼傍梢下兩斜紅。上穿金邊短襦,下著淺紫緊身長裙,肩膀披披帛,旋繞於手臂間。

  「夫人……好美啊!」杏兒驚歎。

  「走,我們就去會會嬌客!」她自信一笑,率先踏出房門。

  ★  ★  ★

  一踏進大廳,官若盈就看見兩個面色不耐的人干坐在會客椅上。杏兒衝她使了個眼色,來人是於靜沒錯。還以為是什麼天仙國色呢,害她花那麼長時間裝扮一番,原來只不過小野花一朵啊!她心裡暗哼一聲,將不悅明擺在瞼上。

  「二位稀客啊!不知大駕光臨寒舍有何要事?」官若盈一臉假笑地坐在主位上。

  「夫人好大的派頭,我們娘兒倆自鞏縣風塵僕僕地趕來探望你,連杯茶水也沒有,是這麼對長輩的嗎?再怎麼說你嫁進了陸家,也得喚我一聲三姨娘,陸家小子可不會這麼無禮呀!」年紀大的女人一開口便尖酸不已。

  杏兒見官若盈衝她使了個眼色,忙上前一步低聲道:「她是于小姐的母親楊麗蘭,挺刻薄的,與陸家交情不深,夫人不必介懷。」

  交情不深?那敢情好!

  「是嗎?那看來是張總管糊塗了。瞧他,都在咱家待了幾十年了,把個貴客都還沒看進眼裡呢!青蓮,快去沏茶,記得上壺好茶呀!」

  官若盈笑得好不客氣,一番明褒暗貶使得來者臉色一陣青白交加。

  楊麗蘭年約三十,頗具姿色。她是挑弄是非的老手,更是對耍心機有整一套心得。官若盈一番話雖使她難堪,但她馬上就撫平了怒色,笑臉迎人,「那倒不必,自己人客氣什麼?三姨娘來是有些體己話想同夫人說,讓下人們都退下去吧。」

  「體己話?」官若盈玩味地挑了挑眉,看來自己的直覺不錯。本來,這些表親來了誰不找,偏找她這個才嫁進來不到一年的人,還體己話?她呸!看了已是不順眼,更何況聽她們說話?不過,反正身無要事,打發打發時間也罷。她很久沒有玩勾心鬥角的遊戲了,之前跟後母的較量她向來不輸。「那好吧,杏兒,青蓮,你們暫時出去吧!我待會有事叫你們。」

  「門口那些侍衛也……」楊麗蘭又道。

  「三姨娘,需不需要撤得整個青日山莊空無一人,才來說咱們的『體己話』啊?」她冷冷一笑。

  「那……好吧。靜兒,你告訴她。」楊麗蘭見下人們都出去了,才推了推女兒。

  久未出言的於靜抬起頭來直視官若盈,她平靜無波的臉上漸現鄙視,「你在我們面前擺什麼陣式,你有什麼資格!」

  喲!看來厲害人物在後面呢!官若盈興起地盯著那個叫於靜的,內心處深埋已久的殘酷又湧上了心頭,「憑我是青日山莊的當家夫人,憑你現在站在我青日山莊的土地上,憑你呼吸著我青日山莊的空氣。還有什麼不滿的嗎,小野花?」官若盈不是什麼強手,但她是最善於用自身擁有的一切優勢去攻人短。

  「得了吧!很快,這兒連你的立足之地都會沒有。要我掀你的底嗎?還是你自動讓文拓哥哥迎我進門?明說吧,你是皇上旨的婚,我動不了你正室的地位但在我嫁了文拓哥哥之後,你休想再入主屋!」於靜揚著一張扭曲了的姣好面容,氣焰張狂。

  「好大的口氣!」那一聲「文拓哥哥」惹怒了官若盈,「有本事,你就掀掀看啊!我倒要看看,一個不知恥的女孩家到底是憑什麼才會認為自己能飛上枝頭!」

  「你忘了嗎?真的不怕?」她低笑了兩聲,走近官若盈,「我只要他,你不會有損失。」

  「他?不怕告訴你,別說你是陸文拓的表妹,就算你只是一個與他毫無親緣關係的女人,他也不可能納妾!要當他的女人,就只須一個身份——青日山莊的正牌莊主夫人!其餘,免談!或許另外可以自己去說服他娶你。不過看來,他對你這類胖女人是沒有興趣的,否則你又怎麼會來威脅我呢?」她不以為意地諷刺於靜。

  「你?!……好!撕破臉對我又沒有壞處,我倒要看看你待會兒還怎麼神氣!」她陰下臉,從寬袖中取出一卷畫紙,在官若盈眼前徐徐展開,她冷笑道:「記起來了嗎?官大小姐的動情傑作。」

  畫中是一個俊美得不似凡人的男子!官若盈差點看癡了,好想收藏喔!真是走遍古今,第一次見到如此俊逸超凡的男子,簡直無法用言語來描述。但理智告訴她,現在還不是迷戀的時候。

  於靜見她眼神一閃,會意地道,「心動了嗎?『第一美男子』席恆的誘人之處被你繪出了三分,已是不易了。反正,只要我坐上文拓哥哥身邊的位子,不會虧待你的,你也正好不必偽裝自己呀!總之事成之後,我一定會將這幅畫毀了,也會閉緊嘴巴,絕口不談,如何?」

  「好精明的盤算哪!一旦你當上妾,手中握著實權,再將我這個虛名的夫人一腳踢開,陸文拓自會對你寵幸有如。以青日山莊的財勢,可是夠你們幾世幾代人揮霍不盡哪!」她佯裝心虛地笑笑。

  「哪裡哪裡!妹妹我只是托了姐姐閨中不貞的福,姐姐既肯退讓,妹妹自當不害姐姐一家觸犯聖怒。」於靜欺近她說道,卻冷不防被官若盈推倒在地。

  「來人啦!」官若盈玩夠了,她厭了。

  「在!」兩名侍衛同青蓮、杏兒一道衝了進來。

  「給我把她們抓起來!」

  「是!」

  「官若盈!你這是幹什麼?你不怕我告訴別人嗎?聖旨賜婚可容不得你不貞!」於靜拚命地掙扎。

  「誰不貞了?隨隨便便弄來一張畫,就想栽贓給人?讓你踏過青日山莊的門,還真是污了這兒的門檻呢!」

  「官若盈!這,這可是你的親手畫,下面還有落名呢!『吾愛席恆——若盈於景龍二年』……你看呀!我要報官、告御狀,我要告訴文拓哥哥!」於靜有些慌了,她邊掙扎邊叫鬧。

  「落名?誰不知道,街邊抓一個販字畫的都能給你臨摹得惟妙惟肖。你不怕漏餡,有膽你就去告呀!你看是你們告的縣官大,還是陸家人的官威大;你試試皇上是信了你的御狀,還是信了陸文拓;你又見見我丈夫是信得過他的妻子,還是信了你這送上門的小丫頭!」這是誣賴,官若盈知道。可誣賴又怎樣,小丫頭道行不高,被人反噬是她活該!誰讓她扯上文拓!誰讓她自以為是!誰讓她惹火了她官若盈?!玩陰的?看誰厲害!官若盈的唇角勾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慄的笑,「把她們給我扔出去!」

  「不!我不要走!你這個不要臉的賤女人,敗壞婦德!……」於靜被侍衛拖著向外,口裡仍是不停地叫罵。

  一種熟悉的厭惡感通襲了官若盈全身,讓她又掉人了另一個世界的陰影中,「慢著!她現在走不了了!」

  誰讓這女人什麼話不好罵,偏偏罵了那個字,請她又記起了她「親愛的媽媽」!

  官若盈款步上前,撩高袖子,對著於靜白皙的臉就是四個狠力的巴掌。

  「靜兒!」一旁的楊麗蘭驚叫起來,卻在看到官若盈已然全變的臉色後駭然無聲。

  官若盈一把扯住於靜的頭髮,「有膽子你再給我吐出一個不乾淨的字來,小心我撕爛你這張發臭的嘴!罵呀!你再罵呀!我怎麼樣了?我警告你,再讓我見到你出現在青日山莊十里以內,別怪我不留情面!從今往後,青日山莊與於家徹底斷交!青日山莊也不再做於家的生意?咦?你嫌這樣還不夠嗎?那好,你大可到外面去傳些不實的流言,例如我不貞啦,我保證使你們於家三代翻不了身!如何?來這一趟你收穫不小吧?我這表嫂招待得還不錯吧?」

  「你、你少來!青日山莊你做不了主的!」於靜半信半疑地顫抖起來。她會被爹打死,偷偷跑來不但無功而返,反而惹了一身腥。

  「我做不了主?我告訴你,我的朋友,便是我丈夫的朋友;同樣,我的敵人,也是他的敵人。不止我,這裡是一個整體,即便你今天侮辱的是青日山莊的一個僕人,我也不惜與於家反目!你最好牢記!」官若盈鬆開了手,退開了一步,「把她們連人帶畫給我丟出去!從這一刻起,陸於兩家,正式決裂!」

  她不是弱者,從來不是,卻也從未像今天這麼一呼百諾過。她知道,這只是因為此時地位不同了。輕嗤了一聲,她坐上主位,斂下一雙銳利的眸子。她的態度一向分明,信奉的是「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而她從不殘忍對待自己。原來,她的銳氣不是消失了,而是深藏在了一重又一重的溫情笑語中。

  「青蓮?」她發現青蓮整個兒呆了。

  「啊?是!夫人!」她忙跪下。

  「好啦!起來吧!你嚇傻啦!」官若盈溫和一笑,「我如果不凶一點,被趕走的就不是她了,你知道嗎?別愣了。還有,今日的事你們一個字也不許漏給莊主聽,我自會同他說,懂了嗎?」

  「是。」

  「那你們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是。」仍未回神的青蓮和微訝的杏兒相繼離開了。

  ★  ★  ★

  經過早上那一通發洩,官若盈通體舒暢,又回到了她純純的少婦日子。青蓮見她沒有異樣。才放下了提著好久的心。官若盈也知道青蓮的疑惑,只是沒有點破。其實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人是有好幾面的,誰說活潑的女孩就不能憂鬱、溫順的人永不撒野?人是活物,不是花草樹木。雖然她也覺得自己的多變面是極端了點,但也無傷大雅嘛!她們不懂,這是自保。對於玩心機的人而言,除非將對方打擊到體無完膚,否則被暗箭傷到也是自己活該!當然,她不否認自己也是蠻享受那種盛氣凌人的快感的。再者,今日身子不適、火大一點也是情有可原的。若不是上午去了火,她這會兒哪能溫順地蹲在這兒洗血褲?

  在人類的發展進程中,果然一項小發明也是難以跨越的。這兒沒有衛生棉,她當然不會認為唐朝能生產衛生棉。本來她是可以穿一件內褲就扔了的,可想想這全是絲質的,真絲耶!在現代,買一件就很貴了,還不論這是純手工製作的了。節約的本性使她不忍丟掉,可貼身東西,又是染紅了的玩意,總沒臉扔給下人洗吧?反正她是做不出來。那就只好自己蹲在屏風後苦哈哈地搓著這髒兮兮的東西了。

  陸文拓一回莊就聽張總管說於靜表妹來了,可後來卻被盈兒丟出去的事。於靜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想要的就不會輕易放手,她這次來,不會找了盈兒的麻煩吧?想到那天在賞荷亭,盈兒說她會吃醋一類的話,心下不由一緊,快步奔回了望嵩閣。

  此時的官若盈哪知道丈夫已回來了,還不是在那麼拚命搓褲子?於是當心急如焚的陸文拓推門而人時,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盈兒!」他繞到屏風後,就看見自己的小妻子蹲在地上吃驚地看著自己。而她手上拿著的——是一塊血布?!

  「盈兒!你怎麼了?那是什麼?別攔著,快讓我看看!」他說著就要衝上前去看個究竟,不料她卻尖叫起來,「你出去,快出去!青蓮!」

  「夫、夫人,怎麼了?」青蓮一進來就見著莊主和夫人的臉色都怪怪的。

  「青蓮,你解釋一下這是什麼?」她一下忘了古代來潮是怎麼叫了,應該不是叫「月經」吧?噢!天殺的,陸文拓這個大白癡。

  「這……」青蓮看向她手邊的水盆,「啊?夫人?您怎麼可以自己動手洗?快,奴婢洗就行了!」

  「慢著!你先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哪兒的血?」陸文拓止住青蓮的動作。

  「這、這個……莊主,是,是……癸水。」她眼一閉,心一橫,紅著臉說了出來。

  「癸……」陸文拓會意後臉頰淡紅,尷尬地連忙往外退,「那,盈兒,我晚膳時再回來。」語畢頭也不回地跑了。

  ★  ★  ★

  是夜,望嵩閣內燈光熒熒。

  官若盈坐在梳妝台前,任丈夫輕手地為她瀉下一頭青絲,也退下一天的疲累。

  「還有癸水呀。」他邊為她梳頭邊喃道。

  「怎麼,你有意見了?」她橫他一眼,這二愣子可害她出了糗。

  「沒……可是,」他俯下身子摟住她,「我想要個孩子。」

  「孩子?」她渾身一震。孩子?要個孩子?她幾乎都忽略了這個問題。「方儀」是絕不會考慮這事的,只因為自私。生個孩子要受懷胎十月之苦,還得熬過漫長的陣痛,生產後又有可能身材走形。帶個孩子不像養寵物,你會時時掛心,他會佔用你的時間,耗費你的心力,流失你的財產,絆住你的腳步。付出一切還不能保證這孩子能成為棟樑之才,若是作奸犯科更是氣死人,何苦來哉?找個東西害自己?

  然而,此刻她動搖了。只為了他一句「我想要個孩子」,一切的困難都彷彿不再嚴重。他要,她就給嗎?他值得嗎?

  她輕歎一聲,向後偎進他的胸膛,「很想要嗎?」

  「嗯。很想。」他橫抱起她。

  「那就要吧!」她知道自己失敗了,慘敗!將自己的私心,退讓得一乾二淨,只為了他一句話,便心甘情願了。

  ★  ★  ★

  時序流轉,已是初秋。

  葉兒新黃,池荷方謝。官若盈乘著涼爽,一大早就拉了雲揚在亭中對奕。別看雲揚這小子總是吊兒郎當的。射箭下棋可是一等一,就連原來百戰百勝的官若盈,都不得不俯首稱臣了。

  陸雲揚一手擺著自己從不離身的紙扇,一手又輕巧地落下一步險棋。

  「臭小子,把人逼到絕境很有趣嗎?」官若盈假意瞪他一眼,也下一子。

  「這下可是回天乏術喔!」他起手落子,勝敗已定。

  「好傢伙,誰教你下的棋?」官若盈甘敗下風,不由問道。

  「三哥。」

  「三……你是說陸治!」她驚訝地道。

  「三哥是陸家最厲害的一個了,文武雙全,只是怯懦了些。我大哥的才華用錯了地方,他是耍弄權術的高手,用來經商真是可惜。要是利用寵信去尋個貪官,包準陸家富可敵國。二哥是丹青妙手、武學之才,但是腦子不開竅。三哥才狠呢!別看他平日哆哆嗦嗦,又挨盈香的罵。江涯師傅說,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還傳授三哥一套獨門劍法,好像叫什麼『炙雪劍』吧。武學天下一絕就不論。文的嘛,他自小過目不忘,六藝經傳、五行八卦、軍事謀略、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知道什麼叫『滿水不響,半桶水亂叫』嗎?他就是那種人。一天到晚除了看書習武,他幾乎啥事也不幹。我還經常會被他突然的輕功嚇到呢!怪陰的。」他撇撇嘴,一口含下杏兒遞來的酸梅子。

  「不對呀,一個飽學之士,哪有像他那麼膽小的?」官若盈提出疑問。

  「一般而言是不對勁。但我三哥可是被逼的。」他扇柄一打,扇頁全開,小心翼翼探了下發現沒什麼外人,才湊上前說:「哪個五歲的小孩兒被人強擄上山,每天操練得快斷氣還能正常的?我偶然聽盈香說的,三哥怕血。江涯每次為了練他膽子,把他關在死人房就是四五天。為了逼他自保,丟在野獸堆裡就不管其死活了。堂堂一個少爺,才幾歲大,心理會正常才怪!要不是爹欠了那個江大俠人情,誰會讓自個兒的孩子被人強帶上山?任是誰,也沒有想過會受這種苦!聽人說,我三哥那會兒可是死不肯去了!誰曉得,一回來整個人都變了,到現在他一個人都不敢睡覺,非得盈香陪著。」

  「是嗎?那江涯是什麼人?簡直是瘋子!」官若盈氣得吹鬍子瞪眼的。

  「大哥也這麼說,從此與江涯斷了交。現在一提那人,三哥還怕呢!」

  「你知道的還真多!」她笑道。

  「那是!小的不盡心一點,哪能討大的歡心呢?」他很狗腿地接過杏兒手上的一盤酸梅,捧到她面前。

  「怎麼越看越覺得你像一種人?」她站起一粒梅子,放人口中。

  「什麼人?」

  「太監。」

  「什麼?太監是什麼?」

  她賊笑兩聲,湊過悄聲告訴他。

  「啊?大嫂,你玩笑開大了,那可是我的命根子!」他聞言哇哇大叫。

  「小不害臊的……」她調侃未完,就見剛剛差去取鳳梨酥的青蓮大呼小叫地衝過了亭子。

  「夫人,夫人!有好戲看了!大廳出事了!」在主子的調教之下,她可謂是對四爺毫不畏懼。

  「什麼戲?出什麼事了?你說清楚些!」

  「聽說金嬤嬤捉了個淫婦,不,是一對『姦夫淫婦』在廳裡受審呢!」見主子沒反應,她又加上一句,「莊主也在喔!」

  「呀!」杏兒聞言,忙一臉漲紅地躲到雲揚身後去。

  「姦夫……淫婦?真是震撼人心哪!你那麼興奮幹什麼?青蓮,最近你似乎很大膽喔!連這種話都不用避人耳目的嗎?」官若盈一臉笑意。呵呵,又有好玩的事了。

  「夫人!您別假了,晚了可是沒戲看羅!那女聽說很漂亮,還有了種呢!快去嘛!」

  「你這丫頭,平日裡正經八百的,怎麼一遇上這事就破功了?也罷,杏兒留下,雲揚,咱們一塊兒看戲去吧!」她神情氣爽地敲了敲雲揚的頭。

  「大嫂,萬一大哥發現了……談正事可不能讓女人在場……」他誰都不怕,就懼畏自個兒大哥。

  「明的不來,咱來暗的。天塌下來,有我給你頂著呢!走吧!」

  「是。」

  ★  ★  ★

  官若盈、陸雲揚、青蓮,一行三人蹲在大廳外的牆角上偷聽裡邊的對話。

  「把這個男人帶下去給我抽他三十鞭子,永遠逐出青日山莊。」這是陸文拓的聲音,他頓了頓,又說:「你也在陸家待了十幾年,這規矩也是懂的。既然已被陸家收了房,就算還沒有正式納為妾,你這一輩子也是陸家人了。雖然金嬤嬤說是你們互相自願的,但你的為人我也不是不知。你自己說,是那男人用強的,還是你自願的?」

  「莊主!您這麼污蔑我金嬤嬤可就不對了!我辛辛苦苦在陸家幾十年,哪樣事情不是盡心盡力?我可是親見他們兩人在房裡幹那下流事情!這女人恁地不知恥。都已是半個陸家人了,即使住在主屋外,也不能放蕩地勾引男人!不重罰她,我老人家可下不了這口氣!」蒼老的聲音中又帶了尖銳刻薄,令人聽了反胃。

  「她是誰呀!敢這麼對文拓說話?」官若盈悄聲問雲揚。

  「那是金嬤嬤,她在陸家待了快五十年了,除了我爹,誰也不看在眼裡。她這算是對我大哥客氣了,你沒見過她罵三哥時的囂張,教訓兒子似的!我是敢怒不敢言。大嫂,你以前沒見她那是你命大,以後自求多福吧!」他敬謝不敏地搖搖頭。

  「我呸!她敢凶我,我讓她喝西北風!」官若盈眼兒一瞇。敢爬到她老公頭上,她讓那老太婆吃不了兜著走!

  「噓!聽。」青蓮忙打岔。

  三人又安靜下來俯耳偷聽。

  「你自己說,這是怎麼一回事?」陸文拓沒理會金嬤嬤的叫囂,逕自問趴跪在地上,一頭亂髮的女人。

  「開口說話!」他有些不悅地瞪著那個垂著頭,一言不發的女人。

  回答他的,仍是沉默。

  金嬤嬤見狀忙插嘴,「那是這賤人默認了!莊主,您不會是想偏私吧!」

  陸文拓黯然了一會兒,才又開口,「按老規矩辦吧。」

  「是!」金嬤嬤趕緊答應,指揮著侍衛,「把人給我帶到暗房去,照老規矩辦!」

  外面的官若盈又犯了嘀咕,「什麼是『老規矩』?」

  「就是有孕的話,就先打掉孩子,然後……」雲揚驀地彆扭起來。

  「打掉孩子?弄不好不是會死人嗎?然後?還有什麼然後?既是刑罰,又有什麼好彆扭的?」她推了推雲揚。

  「這個……是『坐竹籤』,別的家法我不知道,但家法是很嚴厲的,最遭的還可能被沉塘。」

  「『坐竹籤』?那是什麼?」她怎麼有種陰陰的感覺。

  「這……」雲揚看了看青蓮一眼,說不下去。

  青蓮見狀將她拉至一邊,小聲道:「這個我聽過,就是將竹片削得鋒利,然後……插到『那裡面』去。」

  官若盈的頭猛然「轟」的一聲響,她簡直無法置信人的殘酷,居然將竹片插入陰道?!簡直不可理喻!

  她突然站了起來,往大廳內衝去,惹得餘下的兩人驚叫出聲。

  「盈兒?你怎麼在外面?」坐在主位上的陸文拓問道,又轉身看向正欲溜走的雲揚和青蓮,「你們又在幹什麼?給我站住!」

  深知大事不妙的兩人,面面相覷,只有乖乖轉回大廳。

  「拓,那個女的被帶下去,是要『坐竹籤』嗎?」她發現那女子人已不在,只是一個穿著不錯的老婦仍站在屋角,見那嘴臉,應該是金嬤嬤沒錯。正所謂「相由心生」嘛!

  她直條條的問話,令陸文拓不甚自在地輕咳了兩聲,「是吧。」

  肯定了心中所想,官若盈立刻揮手招來兩名侍衛,「你們馬上趕過去把人給追回來,不許動那女人一分一毫!」

  「盈兒,你這是幹什麼?我已經作了決定,此事不容再議!」陸文拓不悅地蹙眉。

  「話沒有問清楚,只憑一個奴才的片面之詞怎麼可以定案?!再說,即便真是做了不好的事,也不能用這麼重的刑!」她見侍衛不動,而一時間陸文拓又擺明了不好講話,便向青蓮說:「你去追他們,說是莊主的命令,把那女人帶回大廳!有什麼事我來擔!」

  青蓮戒慎地看了莊主的怒容一眼抖縮了一下。但想起自己的主子是夫人,也就橫了心向門口跑去。

  「盈兒!你適可而止!她自己默不作聲,我能怎樣?人證物證都有,她還無故地大著個肚子,說沒犯姦淫之罪,誰信!」陸文拓被她的擅作主張惹惱了,也不惜動了肝火。

  「就是嘛!那賤……」金嬤嬤才動口就被她截了話——

  「你住口!主子講話,輪不到你這個奴才開口!你有本事再給我提一個『賤』字!我不信我治不了你!平日你在幾個少爺頭上囂張,也就過去了,今兒個你敢在我跟前逞能,小心你自個兒這把骨頭!」她狠狠啐了金嬤嬤—口,而後失望地看向自己的丈夫,「你平日處理商務,從來都是讓人沒二話說。為什麼一件小小的家事反而不明智了起來呢?先不說她是否姦淫,那是待會兒的事。即便是幹了這種事,也不應施這種不人道的罰!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哪能凡事承之以舊?!一個女人,即使是曾屬於陸家,但她現在已不再住在陸家了,也就不應該再受陸家的束縛。她有自己的自由,她要與人苟合,她糟蹋的是自己的身子,她污辱的是自己的靈魂!或許她只是太寂寞,她尋求自己所要的又有什麼不對?!她自己不以為恥,你們又憑什麼對她施刑!她犯了什麼錯?殺人了?放火了?害了任何人嗎?沒有!她的存在沒有帶給任何人不利,她為什麼要受罰?!這簡直令人無法理解!你們的理直氣壯從哪兒來?她又沒人陸家門,就是人了,她不屑留在陸家,想找別的男人,大不了將她掃地出門,也不能輕易用刑!這種家規,沒有存在下去的理由!毫無理由!」

  陸文拓看著忽然性情大變的妻子,半晌才回神,「盈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我很清楚。這件事與別的不同,我無法忍受陸家有這種『規矩』的存在。你應該可以理解的,我需要你和我站在同一立場。夫妻之間本應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相互包容。你允許這種家規的存在,說明你對女人並沒有正確的看法,也就是說,你對我也沒有正確的觀念。你不尊重一個女人的心理,也等於是潛意識裡沒有尊重我,而我無法忍受自己的丈夫不尊重我。你明白嗎?」她試圖使自己心平氣和地與他講理,但仍然沒有壓抑好自己的情緒。

  「尊重?你在開什麼玩笑!一個淫婦還應該得到世人的尊重?!莫名其妙!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她一日是陸家人,她一日上了陸家的床,她就一輩子都是陸家的所有物,一輩子沒有資格讓人去玷污她的身體!自由?女人沒有自由可言!適當的寵溺可以恬情,過分地重視一個女人只會敗家喪國!古往今來,因迷女色而墮落的人又豈止千萬?!」

  「你說什麼?」陸文拓的話不但令她怒,更令她心口絞痛、無地自容。她愛他。愛到丟盔棄甲、拋城失地。而他卻說了什麼?官若盈痛心疾首地看著這個理直氣壯的男人,踉蹌地退了幾步,「你以為女人是什麼?狗?貓?還是拴在褲腰帶上專門滿足男人欲望的奴隸?呵,原來女人連畜牲也不如啊!男人是天,男人是雲,女人就是地、就是泥?誰規定的?!老祖宗嗎?男人那麼厲害,有本事就一人繁衍下一代呀!為什麼做不到?因為世人平等!先有萬物,而有人,人分男女,交合而延綿下去。難道就因為男人天生力大於女人,就活該視另一半為賤泥嗎?荒謬透頂!自古以來,敗國喪家的總是男人,而男人卻總將全部過錯推到女人身上。我問你,如果一個人被帶刺的茬傷到了,是該怪貪圖摘花的自己,還是怪花?哼,色不迷人人自迷,一個會敗國喪家的人本身就是腐化墮落了。才能有這種結果。怨道憂人則全是逃避的借口!我們應該公平一點,無分男女,不能說男人就一定怎樣,而女人又如何如何。如果一對通姦的男女被抓,為什麼男人只是抽鞭子,女人卻要失去孩子、遭到人性全無的對待?女人就不是人嗎?是人,就該分對錯,公平判斷!公平一點!陸、莊、主!」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最後的幾個字,雙眸毫不屈服地怒視他。

  「夫人您說的這些,傳出去了還能聽嗎?」陸文拓未開口,金嬤嬤就忙不迭教訓起人來了,「全天下都這個樣,夫人的想法還真是不規不矩的。敢情官小姐一嫁進陸家,就是這麼展現家教的?女人家,一點樣子也沒有,倒教訓起莊主來了?!那賤貨本就該受罰,要是換到別處,這種千人壓、萬人騎的賤貨,『坐竹籤』還便宜……」她忽然閉口,因為官若盈正一臉冷嘲熱諷地向她緩緩走來。

  「說呀?怎麼不說了?」她一把拉金嬤嬤的衣襟,「你還真當我成了主子?怎麼?我還沒空教訓你,你倒自個兒送上門來?誰是『賤貨』?能說出剛才那一番話,可才當得起這字眼啊!想不想試試這字眼冠在頭上會有什麼後果?」

  「莊、莊主,救命啊!」金嬤嬤驚恐地叫道,年邁的身子根本掙不過官若盈。

  「你先放開她!」陸文拓開口道。

  官若盈聞聲更是氣火攻心,隨手就是兩個狠力的巴掌,「打這種人,還真是髒了我的手!金嬤嬤,你聽好,這次我是給你面子了。你現在給我乖乖地待在廳裡,等那個女人來了再說,若是你沒污陷就算了,若是你說錯了話,我有你好看!」

  「莊、莊主!」金嬤嬤連滾帶爬地到陸文拓腳邊哭訴,「您可要為我做主啊!我勞心勞力幾十年,一輩子全扔在陸家了,卻被一個十幾歲的主子給打得半死不活。想當年老爺在時……」

  「好了!」陸文拓不耐地甩開她,「她是主子。」

  「金嬤嬤,你再求呀!看這青日山莊裡還有哪個敢為你做主?別總是拉著些個陳詞濫調來念,你伺候陸家人,那是你下人的本分。甩了兩巴掌就半死不活了,那等會兒我還會讓你真成了死人呢!」她眼兒一膘,不經意發現陸文拓正在看著自己,胸口一震,忙冷冷地別開視線。

  他說了那種話,他居然說得出口那種話?!她才不理他!即使自己心痛失落,她也不要回頭!是情人也好,朋友也好,夫妻更是,付出的應該對等。他的話,說明他還不夠愛她,她只將她看成一個能「怡情」的女人在寵愛罷了,而不是她的「愛」!

  心好痛,渾身都痛,離開他令她痛不欲生。但是,一步讓,步步讓,要在這裡生活下去,就不能在關鍵的地方退讓一步。即使會有短暫的分離,這也是非經不可的過程。她必須讓他明白如何互相尊重!

  正在冥思之際,青蓮已將人叫回來了。

  她抬頭一看,發現那個被拖著走的大肚子女人竟是救她的鈴兒?!

  「夫……人,您怎麼來了?」鈴兒見到她,虛弱一笑。

  「鈴兒,真的是你?……我還沒有學會騎馬,也還沒能摸熟地形去看你……你怎麼就這麼狼狽地出現在我面前?」她忍住泛紅的眼眶,伸手扶住鈴兒不穩的身子。鈴兒一身衣物全都磨破了,髮絲散亂,一臉憔悴,肯定是被人一路強拖來的。思及此,她不禁又狠狠瞪了金嬤嬤一眼,才扶鈴兒坐下。

  「夫人,我沒事。」她仍是笑著。

  「還說沒事!你的匕首呢?為什麼不告訴莊主你救我的事?為什麼不救自己?!天哪!怎麼會是你?那男人為什麼會在你房裡?……男人?金嬤嬤!你好大的狗膽!」官若盈猛地站了起來,嚇得金嬤嬤跌坐在地,「鈴兒已快臨盆,哪兒來的捉姦在床!你分明是胡說!」

  「沒有啊!奴才沒有胡說,大伙都看見那男的壓在她身上啊!再說,男女苟合,肚子都大了,鈴兒走時可沒大肚子!」

  「走時?鈴兒是何時走的?」

  「一年前。」金嬤嬤睇了鈴兒一眼才說。

  「一年前?鈴兒,你說實話,多久前。」像有條無形的繩子,將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一起。她已經有篤定,但不需要證據。

  「我……」

  「鈴兒,相信我,我應允過你什麼?青日山莊又欠了你什麼?我放心吧,我一定幫你。再說,你不要這個孩子了嗎?說出來,就可以救它。」

  「九……九個月前」她低聲道。

  「她說謊!」金嬤嬤尖叫起來,衝上前道:「你給我說實話,你個該死的賤蹄子,竟敢害我!」

  「不要讓我說第三遍。」官若盈冷聲站起,對著金嬤嬤的肚子便是一腳,「再給我吐半個字,我碎了你的牙!」

  「為什麼走?」她回過身來繼續問鈴兒。

  「夫人,鈴兒……不為妾。」她驀地紅了眼,一種熟悉的感覺在官若盈腦中一閃而逝。這雙眼,這雙帶淚的眼……她知道了!

  「青蓮,去請二爺來。」

  「是。」

  「夫人!不!我不見他!」鈴兒驚叫起來,卻被官若盈握住了手。

  「鈴兒是多久走的,二弟自是清楚,孩子是誰的,他也會知道。所以,鈴兒沒有淫亂,她是被人用強的,所以無罪。如果二弟也願意,鈴兒,你就用那把匕首討個正室吧!」她緩緩地站起身,走到陸文拓跟前,「接下來的事,我交給你。我現在很累,不想把過程全都弄清,但如果二弟愛她,你就破一次例讓他迎鈴兒為正室吧!我先走了。」

  官若盈腳步有些不穩,陸文拓想伸手扶她,卻被雲揚搶先了一步扶她出了門。

  她好累,好痛。只想走得遠遠的。回房蒙頭大睡一場。她懷疑自己剛才是怎麼撐過來的,力氣和銳氣像在一時散盡,她渾身虛脫得只剩一副空殼了。什麼時候,一個人的幾句話就可以將她傷得體無完膚?什麼時候,別人的情事已無法提起她的興致?什麼時候,她依賴一個人已到了這種程度?不,不不!她不能再陷下去了,完全依賴著另一個人過活是件可憐可怕的事情。她不能去走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

  「大嫂,你怎麼了?」雲揚撐著她問。

  「沒,送我回房。」她要睡、要哭、要發洩,然後從頭開始!

  ★  ★  ★

  莊主和夫人冷戰了!

  莊主又搬到了書房睡,夫人每天待在房裡魂不守舍。青蓮後來也聽說了,她去找鈴兒時,夫人和莊主吵得很大,後來就都冷冷的不理人了。真沒想到,原來鈴兒與二爺是一對兒啊!鈴兒不肯當妾才走的,走後二爺就變了個人,本來相聚後應是很好的結局才是,怎會搞得莊主和夫人又僵了。唉!她不禁歎息。活到二十歲,還是第一回見到對妻子那麼好的丈夫。別人知不知道暫且不論,她青蓮可是見在眼裡,記在心裡。一不打,二不罵,有時在房裡吃了暗虧也由著夫人去,這……怎麼為了件小事說僵就僵呢?夫人真太不知福了。不過,她一介婢女,夫人現在又這麼難過。還是少說話多做事吧!她睇了睇又趴在窗台上發愣的夫人一眼,悄悄地退了出去。

  已經半個月了,官若盈知道自己這回完了!愛情,總是哪一方付出多,哪一方便受制於人。她是愛他,但還不至於拉下臉求和,即使已在腦海中幻想出千萬遍道歉的台詞,可她知道自己是不會輕易說出口的。她沒有錯。儘管她知道這兒是唐朝,她也知道最聰明的人不是逆流而走,而該在合乎潮流的節拍下掌控全局,她更知道那天在大廳之上吼他是豬頭才會做的傻事,但她不道歉。她想他想得入骨,卻是寧可這麼下去也不去找他。第一次對局,輸的人也會輸一輩子。更何況她只是做了件傻事,並沒有錯。

  日子一天天地過,她真正體會到了愛情對於古代女子的重要性。因為舊時女人的接觸面太少,能去的地方太少,一天到晚在男人眼皮底下轉圈子,怎能不盼君如盼喜嗎?

  坐在梳妝台前,想他溫柔的指尖穿過她的發;走到涼亭中,想起他的以吻定誓「不離不棄」;繞到廚房,想到他皺著眉說「君子遠皰廚」;回到床榻,又是一夜無眠地留念他已失的溫存……

  不行,不能再這麼下去!她要拓展自己的視野,她要找些什麼分散自己的精力才行!

  可是,想他,想得心都發痛,仍是除了想他,什麼也提不起勁。

  她在沒有他的日子裡飄浮了半個月,直至官家父母的來訪才衝散了她的空洞。

  勉強裝扮了一番,官若盈就在青蓮的隨同下來到大廳接見父母。她強迫自己要集中精力應對,否則可會出大亂子!

  坐在主位上的是個年約四十的中年男子,他留著幾縷鬍子,衣著光鮮華麗。他的身旁是一位三十出頭的婦人,梳著時下流行的半翻髻,一身珠光寶氣。

  「孩兒拜見父母。」

  「青蓮拜見老爺、夫人。」

  「嗯。」官父捻了捻鬍鬚滿意地點了點頭。

  「盈兒。快過來。讓娘瞧瞧。」婦人上前握住官若盈的手,拉到身旁坐下,仔細地看了又看,「怎麼瘦了?盈兒,陸家孩子待你不好嗎?怎麼又瘦了呢?」

  「陸文拓他人呢?」官父蹙了蹙眉。

  「他今兒有事出莊了。」官若盈心虛地道。還好早上青蓮去打探了一下。回過頭看著婦人一張心疼的臉,不禁胸口一暖。從今以後,她就有母親了?

  「娘。」她從小就想叫媽媽,現在有了,不禁眼眶一紅。

  「盈兒,怎麼了?別哭喔!是不是陸家給了你什麼委屈受?老爺,我就說早該來看看,你一拖就是一年多。盈兒,別怕,爹和娘都來了,他們再過分待你,咱們就一狀告到皇上那兒去。」婦人愛憐地摸著女兒削尖的臉,「真是娘的人心肉喔!」

  「娘……我很好,大家都待我好,反倒是女兒太任性了,常惹不少人生氣呢!爹、娘,你們這一趟來,不如就多住幾天再走吧!」她一來是技巧性地套話,二來也是想與母親多相處幾天。雖然,這是別人的媽媽,但哪怕只是做夢,她也盼著能有媽媽護著、愛著。就讓她貪戀幾日有母親的日子吧!她不奢求更多了。

  「住!當然住!難得你爹空下幾日,娘就盼著來見見女兒。盈兒呀,咱們母女倆好久不曾聊過貼心話兒了,今日也總有機會了。你說實話,陸中書是否真待你不錯?」

  「你這人,還陸中書地叫不停。那小子已辭官兩年了,真是的。」官父道。

  「哎呀,瞧我這記性!盈兒,你說,他待你好不?」官母問。

  「好好好。他呀,表面嚴肅,私底下還是對女兒很好的。娘,您就放心吧!再幾天便是中秋了。過完節再回去如何?」她笑道。心底卻像是沉了鉛似的。又沉又悶。看著娘一臉的笑意,她不能讓娘發現自己與拓的冷戰,會被誤會的!看來,這件事必須提早解決了。

  「那就好。中秋當然在這兒過,你讓陸文拓也空出幾日時間帶我和你爹四處走走,」她說著又小聲起來,「看看他,娘才放心呀!」

  「娘……」真是「天下父母心」嗎?明知道疼的不是自己,官若盈仍是想哭。

  ★  ★  ★

  陸文拓因為忙著生意而沒趕回來吃晚飯的事令官父大為不悅。直到將兩老安排在客房住下後,仍還是念著明日一定要見著人。

  戌時過後,他才回莊,一回來就往枕寒樓去了。這使得官若盈不得不去找他把事情說個明白。

  緩步走在通往枕寒樓的迴廊上,官若盈滿心的矛盾。雖然父母的來訪,令她為自己找了個求和的好借口,其實她心裡明白,思念的心情早已勝過一切。她不想離開這兒、不想離開他。否則大可向爹娘訴苦,回娘家住上一年半載的,不是也不錯嗎?但她沒有。她選擇了去見他。

  一樣的夜,一樣的路。只不過自這樣的夜裡奔至書房找他,與上次已隔了近一年。那時,還是初春,這回,已近中秋。

  沒什麼好畏懼的,不是嗎?裡面的那個人是她名副其實的丈夫。她已熟悉了他的體溫、他的氣息、他柔和的笑。只不過十幾天未曾見面,該有的冷靜與思索也夠了。何苦呢?折磨了自己。或許,也折磨了他。

  定了定神,官若盈看了看仍亮著燈的火,不再猶豫地推門而人。他工作時最怕人吵,進書房一定不讓敲門,直接進去即可。

  書桌後的他,頭也未抬地繼續對賬。半個月的時間,他瘦了。為什麼他仍是背背筆直、神清氣爽?髮絲不見一毫散亂,眼神沒一丁點迷惘,衣著整齊,連個落拓影兒也沒有。風采依然令她神往。她忽然間覺得自己很可笑,這算什麼?一廂情願嗎?

  官若盈坐在正對著書桌的椅子上大約等了一刻鐘,陸文拓就放下筆和賬冊,直視她。

  「有事嗎?」他輕問。

  「你知道我父母來了嗎?」她已不願再多想,什麼驕傲、自尊全陪著理智拋到了九霄雲外。誰去理後果?想什麼便說什麼吧。

  「張總管告訴我了。因為回來太晚,不便今日拜訪,我也就沒去打擾了。」他起身走到桌前,凝望她。

  「我不管你怎麼想。」不願氣勢矮人一截,她也站起來與他面對面,「你若仍是氣我也罷了,可我希望在爹娘住這的幾日中我們能夠和好,一起帶他們四處走走。如果你不願意……那就算了,我就回娘家住……唔……」

  她的話,被他激烈的吻打住。

  開頭還抗拒地捶了他兩下,可後來就變成柔順地接受他霸氣的需索了。直到兩人都已喘不過氣,他才稍稍鬆下了摟她的手。

  「你,這是什麼意思?不是不回房嗎?不是……」她的話陡然被淚水梗住,心下一酸,想起他一連十幾天不來找她,想起他毫無憔悴,更是再也無法隱藏住心底的酸楚。

  陸文拓心疼地緊抱住她,「別哭。」

  「不要你管。」她推他,「放手……」

  他將頭更深地埋人她的發中,將她的整個人都壓向他。

  「放手放手,你不尊重我就別碰我!你聽見沒有?我只是希望你做做樣子給爹和娘看,才不是想你,才不是要求和……你王八蛋……」推不開他,她索性放縱自己在他懷裡失聲痛哭。她好愛他。她第一次這麼愛一個人,但這個人卻不愛她。是不是男人總是如此,女人是用來寵,卻不能投諸愛的?女人是必需,卻不能成為分享喜樂的伴侶?不!她不要入鄉隨俗,她不甘當人附屬,得不到全部,她寧可不要!儘管玉石俱焚的方式,會令她痛不欲生,但她也不能委屈求全地過一輩子!

  「不放,一輩子都不放……」他低啞道,「是我不對。我承認,我想你,我求和。我受不了……你別再同我慪氣了。」

  「你說……什麼?」她難以置信地抬起淚痕交錯的臉。

  「我說,」他的臉上有無奈,「我不知道你在氣什麼,我也不再去氣你在大廳上的行為,我更不去氣你讓雲揚扶你的離開。我投降,我承認自己一敗塗地。我愛你,我不想離開你。」

  她只是愣愣地看著他,隨即被猛然湧上心頭的狂喜而驚得破涕為笑,「拓,你剛剛說什麼?最後一句,再說一遍。」

  他深深地凝視她,「我愛你。」

  「拓!」她喜極而泣地投入他的懷抱,「我好怕,怕你不愛我,怕你認為女人只能『怡情』,怕你再也不理我……是我不對,你貴為一莊之主,我卻因一時被氣憤沖昏了頭,在大庭廣眾下對你大呼小叫的。我是個大傻瓜!」

  「我也有錯。差點親手殺死了二弟的孩子。盈兒,那天說的『怡情』什麼的。都是我的無心之語,你別放在心上。乖,別哭了。」他溫柔地撫摸她披散的髮絲。

  「拓,你不在,我好想你,沒有一個晚上睡安穩了。鈴兒的事也無心過問。對了,她與正風是要成親了嗎?正室嗎?」她低頭見他正忙著解自己的衣服,「拓!」

  「嗯。」他現在根本無心應對。

  「是嗎?她那天為什麼不拿匕首給你呢?……難怪,鈴兒的屋子讓我有種熟悉感。她屋裡的擺設與正風做的木製品一樣呢!原來正風是因為她才……拓,你在幹什麼?」她忽然發現自己的衣裳已被褪得差不多了。

  「吻你。」他邊親吻她邊解自己的革帶。

  「嗯……拓,回房……」

  「我等不到回房了。」他一把橫抱起妻子,往內室走去……

  ★  ★  ★

  門外的吵嚷聲將睡在書房的兩人從夢中擾醒。

  「誰呀,一大早的?」官若盈不悅的低喃。

  「你睡,我去看看。」陸文拓親了親她的額際後起身著衣。

  外面的聲音有愈大的趨勢。

  「什麼?張總管,你說陸文拓那小子一夜沒回房就是睡在這裡?這種情況有多久了?他好大的膽子,竟敢這樣欺負我的女兒!你滾開!讓我進去找他問個清楚。」是官父怒火中燒的聲音。

  「官老爺,莊主現在還沒醒,這陣子已忙得好幾天沒睡個安穩的覺了。您不如待會兒再問吧!」張總管苦苦哀求。

  「待會兒?我寶貝女兒都不見了!」官母更是憂心不已,「青蓮說盈兒昨兒個一夜沒回,也不知被怎麼了。一定是這兒的日子不好過……」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請放寬心,」陸文拓適時開了門,「盈兒在我這兒。」

  「啊?」

  望著兩老驚訝的面容,他轉而向張總管道:「這幾天的時間你先幫我空出來,我要陪岳父、岳母逛逛。還有,叫青蓮過來幫夫人盥洗。」

  「是。」張總管領命而退。

  「爹、娘。」著衣完畢的官若盈走過來對兩老緩緩行禮。心想,這回可是糗大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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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匿名  發表於 2013-7-23 00:34:22
第七章   

  時間過得真快,距離上次官家父母來訪已是四個月以前的事了。這期間又有了很多的變故。鈴兒嫁入了陸家,成為了陸正風的正室,不久即生下兒子陸然,使青日山莊又熱鬧不少;雲揚與杏兒訂了親,兩個月前他即到陰山拜師學武去了;官若盈也有了一個月的身孕,但每天仍是跳來跳去的,快活得不得了。惟一不變的似乎只有陸治和盈香兩人,仍是每天除了練武就是看書,不是喊打就是要殺,弄得人心驚肉跳的。

  北方的冬天,冷而長久。對於在南方生活慣了的人而言,無疑是一種折磨。自從人了冬,下過第一場雪,官若盈就不大出門了。每天窩在有火盆的房裡,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嫂嫂!我們出去玩好不好?」盈香拉著陸治從門外衝了進來,也帶來一股刺骨的寒風。

  「快關門!」她瑟縮了一下。玩?她親愛的老公已出門三個星期,她渾身上下一點精神也沒有,怎麼玩?

  「嫂嫂!我們去堆雪人嘛!」盈香嬌聲拖她起來,「不要再窩在床上了,快起來!」

  「堆雪人?」她雙眸一亮,「去把杏兒、鈴兒也叫來,我們一起來打雪仗吧!」

  「好哇好哇!阿治,你快去!」盈香雀躍地猛推陸治。

  「大嫂,」他面有難色,「你有身孕……不要緊吧?」

  「沒事沒事!」不過,說是這麼說,她待會還是小心些就對了。想到拓還不知道有了孩子,她又是一陣歎息。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

  這就是幸福嗎?無憂、快樂,被愛人寵溺著,被家人關懷著,即使有些小矛盾也會在瞬間化為烏有。只是,幸福的日子是否有意義呢?這不是了無建樹嗎?不,也不對,她不是使丈夫更全心地投入工作了嗎?這也是「建樹」吧?脫離了陰險狡詐的社會,來到了這裡,即使有些礙眼的「東西」,彈指間也被她清除得乾乾淨淨。不愁生計,有人疼愛,想要什麼都能招之即來。這,是夢嗎?她已很久不曾問自己這個問題,現在又有了懷疑。也許有些玄妙的事情是現在的她永遠也想不通的,她只需惜福就好。她知道,她現在好幸福。而最幸福的時刻,莫過於是丈夫回來的剎那。

  那天剛下過雪,空氣中的冷意已沒有前幾日那麼嚴重。據二十一世紀物理知識解釋,水凝固態會放熱,可見不假,她已能暫時脫離被窩了。

  敲門聲是突然響起的。

  見青蓮不在,她於是就決定自己開門。心想不知是誰,一聲不吭的。

  門在打開的一剎,冷風頓時竄人衣襟,抬頭想看看是哪個天殺的在害她受凍。然後,她看見了一張被凍得通紅卻微笑著的臉——

  「盈兒。」他溫柔地喚她,向她伸出了久違的雙臂。

  就在她撲到他懷裡的那一瞬間,她忽然領悟:見到自己最深愛的人,才是最幸福的。哪怕擁有再好的物質,被再多的人寵愛,生活得再安定舒適都不一定可以幸福。只有心中有愛的人,無論在什麼環境下生活,無論這生活是否平順,都會是快樂的。

  原來,幸福不是被愛,而是愛人。

  ★★★

  「啊!你說話不算話!」感動過後,官若盈又回到了往日的嬌蠻。

  「什麼不算?」他納悶地摟著她進屋。

  「東西呀!你不是說,這回沿通濟渠、邗溝、江南河到達杭州會給我帶東西回來的嗎?騙人!」她不依地往他懷中鑽,卻不意碰到了硬硬的東西,「你在胸口放鐵板呀!」

  「你要這麼說我也沒辦法。哎!好好一柄上等銅鏡卻被人說成鐵板,真是不值喔!」他佯裝無奈地歎了口氣。

  「銅鏡?上等的揚州銅鏡?」見他含笑地點了點頭,官若盈立刻開始扒他的衣服,「我要我要!快拿出來!」

  「呀!慢點,到床上再說。」陸文拓到床邊才解開衣袍,將放置在胸口的東西全零零落落地倒在了枕頭上。

  兩人一塊兒爬上床,縮進了被子裡。

  「這個首飾盒好小、好亮,哪兒產的?」她趴在床上把玩著一個手掌大的瓷盒。

  「越州……」

  「越州青瓷!」她立刻接口,「以前只聽說過,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能親見這個。揚州產銅鏡我也是背過的,沒想到這麼光可鑒人,這麼精緻。是純手工的嗎?」

  他點了點頭,一手撐著頭,側身看著一個勁地讚不絕口的妻子。他有多久沒這樣看著她了?好想她呵!

  「這條絲絹是哪兒的?」她拎起一條絳紅色的輕如蟬翼的絲巾。絲巾的一角繡了一個「盈」字。

  「途經毫州時訂做的,喜歡嗎?」他輕吻她的唇。

  「喜歡!」她簡直欣喜若狂。天哪!這種純手工的、精美絕倫的小物品在「那裡」根本已快絕跡了。通常是看見一個喜愛的工藝晶,花上大把的鈔票也還只是買回粗糙的貨品。在這真好,什麼都是天然,什麼都是人工!她又捧起了一對男女小瓷人,「那,這個呢?」

  「鞏縣特產。也是訂做的。」

  「錯不了!鞏縣……唐三彩!哇!我愛死你了!」她—把撲進他的懷裡,「你一路上這麼多天,就帶著這些嗎?」

  「嗯。」

  「我還知道,你一定沒給人見過。買的時候也是避人耳目的。因為,你太愛面子了!」她哈哈大笑,指著那對小人,「一個是你、一個是我。傳說,男人是泥,女人是水。不多不少,捏兩泥人。好一對神仙眷侶呀!」歪頭問他,「是嗎?」

  「嗯。」他的聲音陡地沙啞起來,他俯下身想吻她,卻被她躲開,「盈兒?」

  「拓,快到元宵節了對不?」她眼中閃著興奮。

  「還有十幾天。除夕還沒到呢。」他又傾向她。

  「你不是答應過要帶我到洛陽去賞燈嗎?」她不規矩地跨坐在他小腹上,俯下身吻他的胸膛。

  「嗯。」他的氣息有些不穩。

  「長安與洛陽哪兒熱鬧?」她的手愈滑愈下。

  「長……長安。盈兒,快點……」

  「那上元節時咱們到長安賞燈?」她得意地看著他意亂情迷時的神色,內心算計著。

  「你說了算。」他一翻身將她壓在下面。

  「一言為定?不反悔?」

  「嗯。」他迫不及待地俯下身子。

  帳內,正是消魂時。

  ★★★

  「官、若、盈!你騙我!」坐在馬車內的陸文拓忿忿不平地指責著妻子。

  「好了啦!你從出門一直念到了長安城外,現在都快進城了。乖,別計較了。」她安撫地摸了摸丈夫的頭。

  「該死的!你知不知道到長安有多遠?!你懷著身孕顛簸了這麼長時間,萬一出了事怎麼辦?盈兒,你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如此任性?!」他仍是氣急敗壞地念道。

  「這不是平安到了嗎?三毛有句話說『樂觀是幼稚,悲觀又何必』面對現實,才叫達觀,而現實呢,就是平安無事。你別杞人憂天了。嗯?」也不理他不懂三毛是何者,她倚進他懷裡。

  「我杞人憂天?!我是在擔心!來長安,我們可以在孩子出生後再來,這並不難。為何偏要急於這一時呢。」他小心地抱穩她。

  「拓,你不懂。」她掀開車內的窗簾,看著沿途景致的,眼神飄渺,「有很多事,想到了便要去做,不要總是推托找借口,也不要去計較會有什麼後果。有個人從小夢想去登泰山,可是她彈了十幾年的琴,最終仍是沒有見過泰山的真面目;有個人曾想過無數次要離家出走,最終仍是被牽制在冷酷的家人之中,再也踏不出去。人啊,總是以為自己還有時間,有很多時間,於是諸多的想望便一而再、再而三地錯過。等到有一天,別人告訴你,你只有一天壽命時,你才驀然發現,自己有太多的未完事,有太多的遺憾。」她凝視他,「我不願你我之間有任何的遺憾。來日方長?來日何多啊!來日又有來日的事。而現在,今天,我只想與你坐在這馬車上,到長安賞燈。這樣的日子,誰知以後會不會有呢?」她一笑,看著心愛之人的迷惑神色,「拓,請不要不高興。來長安、到洛陽,是我夢寐以求的事,請別讓我不盡興。你知道的,我這麼在乎你,你若不開心,我是不可能玩得快樂的。」

  「盈兒。」他輕歎,「我該拿你怎麼辦?」

  「涼拌炒雞蛋!」她笑意盈然,「放心吧!我會注意自己,會保護好咱們的寶貝。行嗎?來,笑一個嘛!」

  「你……」他想正色以對,無奈仍被她一臉的粲然逗得唇線一鬆,「你呀!說話算話?」

  「遵命!」她這才放心大膽地掀簾眺望,「哇!玄武門耶!好高、好威武!比電視上氣派多了!那、那邊是什麼?啊!……玄武門旁邊……大明宮!天啊!大、大明宮!對不對?我沒記錯吧?!」

  她轉回頭問丈夫,見他面帶惑然。她定定地凝視著他,才看他含笑著點頭。

  陸文拓一手撐在坐墊上,一手環住妻子。他看著她一路上興奮地大呼小叫,高興之餘也浮出一絲隱憂。這種情況……不對!她並不像是熟悉京師的樣子。但若說她是第一次來,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官家就在長安,哪有從未出門的道理?!他不願深想,但妻子以往及現在的一些話,想法以及做法,都讓他有了不確定。

  她像一團謎!令他把握不住。令他患得患失,可他又沒有勇氣去深究。心下一緊,他不由得將她摟入懷中。

  「拓?」忽然被打斷了觀賞的興致,令她不解地看問他。

  他只是安撫地一笑。安撫她,也安撫自己。

  ★★★

  他們在青日山莊在長安的別館中放下行李,又稍作休息了一陣,即帶著連護衛乘著天色尚早出外逛逛。

  「由此以東為市,向西北走為大慈恩寺。盈兒,你想先去哪兒?」陸文拓問著正目不轉睛盯著延興門的官若盈。

  「原來我們是從延興門進來的……啊?我要去東市!以後有時間再去拜菩薩!拓,你帶夠了銀兩沒?我要買很多東西喔!」她瞄了瞄他的錢袋。

  「走吧。」他笑著拍了拍她的頭。

  時值正月,雪意正濃。但民宅道路中央的雪早已鏟盡。他們由延興門到東市,人潮漸漸增多,店舖酒樓林立。陸文拓為避免妻子被人潮擠到,於是伸出一手護著她。

  元宵節是一個極為隆重的日子,俗稱下元節。這一天從宮中到民間,都要以張燈為樂,故又稱燈節。此時已近傍晚,燈仍未張,不見亮麗。但城中無論長街陋巷,寺觀樓閣,都巧如裝飾,煥然一新,酒樓店舖人流擁擠,倍增熱鬧。

  「盈兒,現在先回去。晚上解禁,無論皇親國戚、平民百姓,都可以無所顧忌地徹夜遊玩,那才熱鬧呢?」陸文拓道。

  「反正都來到這兒了,不如找間酒樓吃上一頓,晚上再繼續玩吧!」她眼眸兒一轉,「瞧!就那家『順仁客棧』,走啦!」

  他只有無奈地被她拖著走。

  正要進客棧時,她忽然看到客棧左側的陋巷中,一個衣著襤褸的乞丐正瑟縮著瘦弱的身子。雙唇被凍得烏黑,一雙乾枯的手摟著個空蕩蕩的破瓷碗,許多人側身而過,卻沒有任何的一個多看他一眼。

  今日,不是過節麼?乞兒,不是也該過節麼?她心下一動,頓住了身子。

  「盈兒?」陸文拓隨她的目光望去,之後會意地掏出五兩銀子放在乞兒的碗中。

  幾乎快被凍僵的小乞丐看著這從天而降的驚喜,手足無措地猛磕起頭來,「謝、謝謝大爺……謝……」

  「好了,快回去吧。」陸文拓揮了揮手,摟著仍在冥思的妻子踏人客棧,「在想什麼?」

  她輕偏了偏頭,耳中仍迴盪著那小乞兒的道謝聲以及額頭碰上地板時清脆的聲響。乞丐,或許是不論何時何地都有會存在的一個群體吧。但有些是被生活逼著去行乞,有些則是以出賣自尊為攢錢手段的。前者是可憐,後者便是可惡了。她曾經以為自己真的冷血,因為見到街頭那些缺胳膊少腿的要飯一族,她除了礙眼還是礙眼,沒有半絲憐惜。而今卻不同了。她知道,自己憐憫那乞兒。原來,她仍是有熱度的。只是那世界太冷,早已吸去了她身上僅有的溫度。

  世事變換,人性亦換。在這其間流逝消耗的溫情,又有多少?然而,一個平凡的女人,要抓住眼前的幸福,卻又是件太容易的事,瞧,只要輕輕一個旋身,投入到愛人的懷裡,擁有的便是一切。

  「盈兒!」陸文拓看著突然撲進自己懷裡的官若盈,尷尬地接受客棧中人流的側目和護衛的暗笑。

  「啊?」她猛然回神,才發現自己現在已隨丈夫落座在客棧二樓的窗邊,而在座用餐喝酒的客人全以驚訝的神情注視著趴在陸文拓身上的她。

  「坐好!」他板起臉將她扶正。

  「是。」她暗笑著吐了吐舌頭。完蛋,又害文拓丟臉了!

  酒席過去半時,一位身著緋色圓領袍衫的中年男子帶著幾名家丁由一樓上來,一見到陸文拓一桌人,立刻笑著臉迎了上來。

  「哎呀,陸中書,好久不見!」

  「常大人也來賞燈?真是幸會幸會!」陸文拓站起身來邀他人座,「多年不見,不妨共飲!常大人的酒力定不輸當年哪!」

  「哪裡哪裡,承蒙陸中書不棄,常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客套地人了座,看到了對面的官若盈不禁問,「這位是……?」

  「賤內若盈。」

  「原來是尊夫人。早有耳聞。皇上的一旨聖意,降了個長安第一美人給陸中書,果然令人一見難忘啊!」說完,他即大笑起來。

  官若盈看著眼前兩個你來我往的男人,止不住的火氣往上冒。特別是那句「賤內」令她想咆哮出聲,但為了丈夫那可笑至極的「面子」,她還是很有理智地壓抑下來了。

  她發現了,陸文拓的眼神在接觸到那個常大人的一剎那就變了。變得很親切,卻又讓人覺得疏離。冷不防地,雲揚的那一句「我大哥是個耍弄權術的高手」浮現腦中。他……也假嗎?是否做人要出人頭地就必須這麼做?

  「不瞞陸大人,今日到長安確有要事待辦,可能得要先走一步了。正巧剛偶得一次白玉晗蟬,就當作見面禮,還請夫人笑納。」他從衣袋中掏出一枚包在紅布中的玉石遞到官若盈面前。

  一直以笑來掩飾心中怒氣的官若盈驚了一下,隨即不動聲色地打量起這枚漢白玉:玉成蟬形,晶瑩透亮,中有幾縷青絲,一看即為上等極品。加之又為古玉,則更是貴重。

  「常大人,無功不受祿,民婦實在難收此禮。」她自尊地推辭。心裡暗罵:臭文拓!待會兒再跟你算賬!

  「陸夫人言重了。沒有陸大人,又哪有今日的常某。小小心意,實在汗顏,夫人再推辭,常某更是手足無措了。」

  她見陸文拓衝自己點了點頭,於是道:「那就謝過常大人了。」

  「哪裡哪裡,一點心意。」他起身道,「陸大人,今日有事,改天定至青日山莊拜望。」

  「大人請便。」陸文拓含笑著點頭看他走遠,冷不防被嬌妻捏了下腿肉,「啊!盈兒……」

  「『賤內』,嗯?」她湊近身低語道。

  「盈兒,那是……」他急辯。

  「是什麼?通稱?」她挑了挑眉,轉兒黯下神色,「也罷,女人的命,連自己丈夫的尊重也得不到。」

  「盈兒……」他無奈地歎息。

  她則是淘氣地做了個鬼臉。其實男人像個孩子,雖然死愛面子又固執,但仍是十分容易說服的。聰明的女人——如她——才不會在表面上為爭長短而與他硬碰硬呢!男人有男人的性情,女人有女人的手腕,以柔克剛才是上策。表面上的東西又怎有實質重要!維繫一段感情,互相包容是很重要的。關於這點,她清楚得很,如果為了保護一段溫馨而必須學會放棄,那麼她當然會選擇放棄人前的強勢。這叫「表相上的入鄉隨俗」,而內在,當然是變本加厲啦!

  ★★★

  曾經到過西安(唐時長安),感其衰敗。如今真正看遍長安全貌,才發覺西安不但是面積上少了長安的十分之九,其他方面也是不能與之相提並論的。

  白日還僅見其熱鬧,夜晚才叫輝煌奪目。官若盈一行立於燈火如晝、人如潮湧的街頭,無法決定到底往哪兒走才是最好玩的。只見每一街巷每一個樓閣,都妝點得花團錦簇,張燈明燭,燦爛如畫。大街小巷處處燈火輝煌,火樹銀花,人群中歡歌笑語綿延不絕,景致十分壯觀。

  小商小販在人流中穿梭,大肆叫賣。一位賣燈籠的老頭與官若盈擦身而過,她一下便看中了老頭手中的「娃娃燈」。

  「呀!拓,娃娃燈!我要!」她興奮地叫住老頭,「多少錢?」

  「二兩銀子。」老頭笑咪咪地取下由插在草扎棒上做成的一對娃兒紅燈籠交到她手中,「夫人好喜氣,這燈可是個祥兆,明兒生個白胖小子!」

  「承您吉言。」陸文拓摟緊了妻子的腰,很爽快地付了銀子。

  「生個小子?」她玩著燈籠,笑著抬頭,「拓,你高興生個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他也一笑,「但你若生個女孩,我也喜歡。」

  「嗯,有進步。」她乘著他不注意,飛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給你個獎勵!」

  「盈兒!」他的臉微紅,「這麼多人……」

  「那怎樣?」她挑釁。不一會兒,注意力又全被前面賣小吃的給吸引住了。「那邊有冰糖葫蘆!天!我從沒吃過!……哇!還有烤肉!……糖炒栗子!」

  才一會功夫,官若盈兩手就抓滿了東西。燈籠則是暫成了連護衛的責任。想他一介武夫,手上拿個「娃娃燈」,說有多尷尬便有多尷尬。

  官若盈心滿意足地咬了一口烤肉,又餵了丈夫一口。她喜歡和他分享任何東西,特別是餵他吃東西的感覺,好幸福!

  「拓,不是有很多異國人住在長安嗎?我怎麼沒看見?」漫不經心地探了人群一眼,她問道。

  「那是你自己粗心大意。看,」他指向街角一位魁武的中年男人,「那是高麗人(現朝鮮人)。長安異域人多,但他們大多穿唐服,習大唐的語言文體。所以不能一眼分辨。可惜席恆去了登州辦事,否則他可領我們與異域人士同樂。席恆不但懂得好幾國的語言,而且和那些人相交甚篤。」

  「哦?我發覺你現在提起『席恆』兩個字一點敵意也沒有。不吃醋了?」

  「我知道你。」他笑著摟過她。

  「有你這句話,此生無憾。」她深情地回視。

  正當陸文拓動情地想吻她時,官若盈忽然扯住了他的衣袖,「那,那個……是日本人嗎?」她說的是一個正在對人鞠躬的年輕男子。

  「日本人?」他不解,「這是什麼民族?」

  「就是,那個古代叫什麼……東瀛?就是大唐東北角的一個島國……」她不知如何解釋。難道唐朝不叫「日本」?

  「日本……東瀛……噢!我竟忘了!」他挫敗地一拍額,「我知道。它的京師是平城京,我們通常稱他們為平城京人。他們是一群很勤奮、好學而又卑躬的人。」

  「卑躬?」她看著那個男子不斷地朝一名唐人道謝鞠躬,心裡五味雜陳。

  一切恍如隔世,物換星移之後的另一個天地令人如此駭怕!她又何其有幸能來到中國在世界最輝煌的一朝!珍惜吧,所有人都對唐朝俯首稱臣。這是一種無以倫比的優越感,令人悸動、令人狂喜,也令人酸楚與感歎!

  她輕吐了一口氣,又餵了丈夫一口冰糖葫蘆,「咱們再去看看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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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3 00:34:43
第八章   

  因為陸文拓實在是不放心妻子的身體,怕她興奮過了頭而橫衝直撞傷自己。所以他們只停留了五天便回來了。可是牛牽回了青日山莊那也還是牛。官若盈一到家,就立刻把人員全吆喝到了大廳來分禮物,絲毫不會理會丈夫那已然發黑的臉。

  「鈴兒,這是從波斯進口的香料,我買了三盒不同香味的送你!這個是大食的手環,我只覺得好看便買了,到現在還搞不清楚材質呢!還有,」她點了點鈴兒手中嬰孩的小鼻頭,從衣領子上取下一條附著一粒珍珠墜的金鏈子掛到娃兒的頸上,「這是送給寶寶的禮物。希望小乖乖長大後心靈如珍珠般純潔,才氣重比黃金。」

  「夫人……」鈴兒感動得淚珠都快要滾落來。

  「你怎麼老是改不過來,叫我大嫂或盈兒,再錯一次可不原諒你!」她佯裝板起臉。轉身又捧來兩盒好茶遞給陸正風,「這是文拓選的,我對茶可是外行人。」

  「謝謝大嫂。」他笑著接受。

  「來,高麗參是給盈香的,渤海的貂皮大衣送三弟。你呀,最怕冷了。」她笑著推了推陸治的頭,「另外,杏兒的禮物是這把玉梳,你連同雲揚的扇子一併收著。那小子,肯定樂壞了自己會有閻立本真跡的紙扇,你先別告訴他。」她賊賊地警告杏兒。

  「嫂嫂,上元燈節好玩嗎?」盈香坐在高椅上,不規矩地晃動著小腿。

  「好玩嗎?當初叫你去又不肯去,你們不像鈴兒有娃兒帶,也不是杏兒沒人陪,怎麼也留在莊裡?現在後悔了吧?」她叉腰與盈香對視。

  「我也想去呀!誰叫莊裡這陣子不安定?」她抱怨地嘟著嘴,陸治想阻止也來不及了。

  「不安定?什麼不安定?發生了什麼事嗎?」官若盈疑惑地道。?

  「不是的。」陸治暗中對盈香打了個手勢,才又道:「每回元宵前後的小偷特別多,莊裡總得留幾個懂武的人。」

  「可是……」正風不是嗎?何況莊裡有那麼多的護衛,幾個小偷又有何懼?她正想問,卻被陸文拓打了個岔。

  「盈兒,你太累了。快回房休息。」

  「好嘛。」她瞄了眼丈夫不悅的表情,知趣地摸了摸鼻子,「不過,我把青蓮她們的禮物一起帶去。」

  官若盈走後,陸文拓立刻問道:「不安定?你們給我說清楚!」

  「這個我們也不知道,」陸治說,「只是夜晚常有一些來路不明的人來莊裡巡視探險。我和盈香跟過幾次,都讓他們跑了。現在又不好打草驚蛇,一切只有先等著再說。」

  「跟去了?那些人的武功高到連你們也迫不上?」陸正風疑惑地皺眉。

  「不是追不上,而是想跟上去看看他們的老窩,那些人輕功不差。」陸治神色凝重地看向陸正風。

  「究竟是什麼人?看來這件事非查清不可了。」陸文拓沉下臉,「鈴兒,杏兒,這事一個字不許向夫人提起,還有盈香。正風、陸治,跟我到書房來。」

  「是。」眾人齊應。

  ★★★

  陸文拓與正風他們討論了整個下午,卻還是什麼頭緒也沒有;直到深夜,他仍因這些事而輾轉難眠。

  突然,窗外傳來極細的一聲「嘶」,令他機警地從床上彈跳而起,猛地推開房門,「誰?!」

  只見一抹黑影瞬間消失於迴廊的轉角處。

  真的有人?!他定下心神,合上房門,走回了床榻。卻見官若盈睜著一雙晶亮的眼從床上撐起身子看著他,「怎麼啦?」

  「沒、沒事。」』他躺下身子,動作溫柔地將她摟入懷中,輕拍著她的背,低聲喃道:「乖,睡覺。」

  她咕噥一聲,隨即被睡意席捲而去。

  陸文拓看著這張憨氣的小臉,在心頭對自己發誓,無論如何,一定要保護她!

  ★★★

  一個月光景過去了,莊內仍然祥和無事。夜探的人仍有,卻始終沒見他們傷害人的舉措。陸文拓懸著的心現在已有點放下了,但調查依舊在緊張地進行。不僅是陸治提醒他這是夜探者在瞞天過海以麻痺人心,也因為情勢確實不對勁。

  可是,對方的目的還沒等到,卻等到了席恆所帶來聖上的一道口諭。

  聽說席恆要來,高興的怕只有官若盈了。她老早好奇「那個官若盈」喜歡的男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加之於靜「表妹」奉上的那張畫和她偶爾聽來關於他的說法,著實讓人想不好奇也難哪!

  一大早,官若盈即坐在大廳裡等,直到巳時,席恆的馬車才抵青日山莊。馬車方止,一名紫袍男子即掀簾而下。

  男子見到陸文拓,淺笑著緩步上前。兩人相視片刻,才終於緊緊抱在一起。

  「文拓!好久不見了!」他激動地低喊。

  「是啊!早些天曾去過一趟長安,誰知你卻不在,又錯過了一盤好棋啊!」陸文拓笑著拍拍席恆的肩膀。

  這……就是席恆?!官若盈差點倒抽一口氣。她見到那幅畫時已是震驚,沒想到本人比畫更是迷人!什麼叫風神俊朗、傾國傾城,她這才算是見識了,席恆的穿著並不算華麗,只是一般高官所備的常服。只是也像文拓一樣的未佩環帶以及章服(唐代官員進出官門,五品以上的必帶魚符)可舉手投足間所散發出來的氣魄才是令人心折!毋須置疑,席恆有著一張不似凡人的俊臉,然而最吸引人的並不是他的面容,而是他的神情,以及舉止之間的氣度!恰到好處!增一分則多,減一分則少。她第一次見到有人能在第一眼就看得其出過人之處!

  「映秋這回沒來嗎?很久不曾聽她撫琴了。」陸文拓問席恆。

  「來了。她懷著七個月的身孕,怎麼也勸不聽,一定要陪我來。剛才還在車裡吐呢!」席恆說到這兒,憂心地皺了皺眉,「我去扶她下來。」

  映秋?身孕?……席恆有妻子了?!應該也是個大美人吧!官若盈張大眼睛看著席恆從馬車內小心翼翼扶下來的少婦——

  那女子一襲湖綠襦裙,挺著個大肚子,長相只是清秀。但往光芒四射的席恆旁邊一站,官若盈差點跌倒!這簡直就是牡丹旁邊的一株小雛菊嘛!太黯淡了!她在心中輕歎。

  「文拓。」女子笑著向他問候,看到官若盈的笑意更深,「想必這就是陸夫人吧?你好,我是杜映秋,季彥(席恆的字)的妻子。」

  「我是官若盈,叫我若盈就好,我也可以叫你映秋嗎?」她被杜映秋的落落大方吸引了,一個不算很美的女子,竟會那麼的自信與坦然。

  「當然。季彥,」她回首看席恆,「真是的,竟沒聽見你與若盈招呼,昨晚不是說了別看太久的書嗎?怎樣,眼睛不好使了吧?」

  陸文拓聽罷哈哈大笑,「你們還是老樣子啊!」

  席恆不甚自在地一笑,對官若盈說:「報歉,太久未見文拓,一時忘情,才失了禮。」

  「不必介意。」她表面微笑,心底卻暗歎映秋不僅心細而且極聰慧,三言兩語衝散了一席尷尬,「你們從長安到此一定累了,不然我先帶你們到客房歇歇腳吧!青蓮,叫馬房的人安頓好馬車,還有,帶車伕先下去休息。」

  青蓮領命離開。

  「那也好。」席恆頷首,「映秋,你先回房休息一下,我與文拓談完事便過來。」

  「好,那我先走一步了。」她對陸文拓點了點頭,即隨官若盈離開。

  兩人穿過迴廊時,她偷偷地打量著杜映秋。發現她若是不站在席恆身邊,還不是那麼失色。杜映秋其實算得上漂亮,不僅皮膚白皙,五官也十分細緻,尤其是那雙靈動的眼……她會與席恆在一起,是因為媒妁之言嗎?

  「映秋已有了七個月的身孕了嗎?」她問。

  「嗯。若盈也有了近三月吧?」杜映秋笑探著她的腹部。

  「是呀!你猜得真準!只不過,你這樣舟車勞頓地從長安來,不是很危險嗎?」官若盈不解地看著她。

  「沒辦法,我不放心季彥一個人。他總是不會照顧自己。」她一笑。

  「你與他是奉父母之命成婚的嗎?」

  「也算是。」她親切地拉著官若盈的手,「但婚前我們已經見過多次,而且是他徵求我的同意才上門求親的。你呢?說說你的事吧!文拓與我和季彥是摯友,我也希望多瞭解你呢!」

  「我?他呀!只怕嚇著你……」

  一路上兩個小女子由沉默到對談,嘰喳個不停。

  ★★★

  摒除了外人後,陸文拓和席恆在枕寒樓坐定。

  「事態嚴重?皇上怎麼突然召我回長安?」陸文拓邊為席恆沏茶,邊問。

  「聖上年邁,想見見你。問你的罪只是托詞。」席恆吹散了口熱氣,輕啜了口碧螺春,「嗯,不錯。」

  「罪?誰又弄了什麼是非誣賴我?」他笑著坐下,「歸隱了,立了不干預朝政的切結書。還是不放過我啊!」

  「你記得可有說過『在青日山莊裡,我陸文拓的話便是聖旨!』這樣的話?」席恆放下茶杯,正色道。

  「應該不曾。」

  「聖上自當明白此事令人百口莫辯、真相難清,是斷然不會降你罪的。至於為什麼會鬧得滿城風雨,也是明著想逼你回去一趟。」席恆歎了口氣,「這些日子,聖上的身子又更不如前。找我進宮裡下棋,談的也大多是陳年舊事。聖上想見你,已不是一天兩天,今年上元你既已到了長安,不進宮也實在說不過去。聖上發了話,若你不回長安,便以欺君之罪論處。這下,你可非走一趟不可了。」

  見陸文拓面有難色,席恆便問:「怎麼?有何不便嗎?」

  「最近,莊裡不太安定,我放心不下。」他喝了口茶,定下神,「只是,於理於情,我是非去不可了。」

  「不安定?」

  「說來話長。季彥,準備久留於此嗎?」他問。

  「按計劃是後日起程往廣州。」

  「映秋的身子……」

  「此事不急,可放慢行程。她的性子你也知道,上回去新羅(現韓國)她也跟了,我實在是無計可施。」他無奈地搖頭。

  「你這一去,怕又是一年半載。咱們不曾對飲,就別再提些個煩心事了。走,嘗嘗我藏的好酒!」陸文拓搭著他的肩膀往外走。

  「自當奉陪!」席恆一笑。

  ★★★

  是夜。西院。

  「盈香,盈香。」陸治輕拍著她沉睡著的臉。

  「嗯?」她惺忪地睜開眼,抱住他。

  「我又聽到聲音了。」他眉頭一皺,整顆頭都縮住小妻子的懷裡,「盈香,我有感覺,你聽,一定是他們。」

  「也許不是,你少嚇自己。如果是他們,你早該動手了。」她安撫地拍拍他的背。

  「是,一定是。」他的聲音開始顫抖,「這樣做,一是可以鬆懈我們的防心,二是在等待一個契機。」

  「該死的!一本劍譜真有那麼重要?!追了我們那麼多年!」她更緊地摟住他,「白癡,若真是他們,我來應戰便是。好了。你夠了沒?別哭了!」

  「盈香……我好怕……」他哽咽著,「救我……盈香……救我……」

  「知道了!」她心疼地吻他,「我也不願再讓你受一次那樣的痛苦。」

  與此同時,北院望嵩閣的人也是一夜無眠。

  陸文拓靜靜地坐在床頭,看著妻子為他打點細軟,那個忙碌的嬌小背影,在離別的時刻看來竟是那麼的溫馨。這並不是第一次分別,之前他也因經商而離開近一月,但不捨的情緒沒有如此濃烈。

  「拓,你預計——最多會待幾天?」她的問話打斷了他的凝思。

  「至多七天。」是了,只有幾天,他還在兒女情長什麼勁兒?!

  「七天?那帶上八套衣服吧!要面聖,那就得帶上具服(即朝服)和息服(即公服,是五品以上公事塑望渴及見東宮的服裝),還有十環帶(三品以上官員的環帶)以及平日穿的衣服。連胡服也帶上吧,也許要狩獵也不定……」她邊念叨邊整理,「拓,這事真的沒有危險嗎?皇上只是想同你下下棋,游遊樂?」

  「不要擔心我。」他擔心的是她,「我走後,要不要找杏兒來陪你睡?」

  「什麼呀!」她放下手中的東西,過來輕捏他的鼻子,「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還找人來陪呢!上回你走,我不是也一個人睡了近一個月嗎?放心,只要你盡快回來,我就會好好地在家等你!」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你會好好照顧自己?也會好好照顧娃娃?」

  「我會。」她微笑著坐在他的膝。

  「會乖乖等我回來?」他難捨地輕吮她的頸項。

  「會。」

  「保證?」他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保證。」

  ★★★

  陸文拓與席恆於三日前相繼離開,一切相安無事,夜晚也不再有人來「拜訪」,寧靜得令人駭怕。陸治與盈香更是寸步難分,且劍不離身,無論到哪,就連今夜盈香到望嵩閣來談天,他也捧了本書靜靜地坐在一角翻看。

  「嫂嫂,你今夜又睡不著嗎?」盈香無趣地跳上床榻,兩條長腿一晃一晃的。

  「是呀!所以才來找你說話。」不知為何,莊裡的女眷也不少,她卻對盈香的感覺最好。雖然盈香總是滿口粗話,舉止也並非和善,但她就是覺著盈香討人喜愛,想必盈香也是喜歡她的,不然為何總是有意無意順著她?

  「說什麼?……,不如你教我女紅?」她突發奇想地睜大眼。

  陸治聞言「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死小鬼!再笑我扁你!」她抓起軟枕就對他砸了過去,聽到一聲悶哼後才滿足地笑開了,「嫂嫂!你教我嘛!皇上老爹總念我不夠賢淑,要是我繡個帕子送去,他一定高興!」

  「我?這個……,有點技術上的困難。」她汗顏地摸摸額頭,「不如,你說一些在陰山上的事給我聽?」

  「困難?嫂嫂不是出自名門?」盈香只抓了個重要字眼。

  「盈香還不是皇室公主?」

  「那?……也對。」她憨氣地摸了摸頭,「總也有例外嘛!那好,我就說些閒事來替嫂嫂打發時間吧!」

  陸治笑看著盈香,正想低頭繼續翻書時,忽然一陣異風襲來,吹熄了燈火。

  「耶?怎麼……」官若盈正疑惑的當口被盈香一把拉至陸治身邊。

  「來了。」盈香低沉而陰鬱的聲音在室內迴盪。官若盈輕易便感覺到了她渾身的緊繃。

  緊接著一陣「沙沙」的響聲,然後是金屬碰撞的輕聲。

  「嫂嫂,望嵩閣的護衛呢?」盈香低問。

  「應該都在。」她有些不明所以,但本能地心下萌生一股寒意。

  「我怎麼這麼粗心,一定全被殺死了!」盈香深吸了口氣,?你們別出來,我去收拾他們!混蛋,敢來找我李盈香的麻煩!」

  「死?……即青蓮她們……」她感到自己有些恍惚。被殺?青蓮她們幸好已先回房了。不會吧!難道是盜賊洗劫?等不及她多想,盈香已奪門而出,鮮紅的石榴裙在月光下隨風輕揚,而門外,竟站著十幾個穿著深色衣袍的壯漢!

  官若盈倒抽了一口氣,那些人是什麼時候來的?!她眸向一轉,又瞥見門口的幾具橫倒的屍體。心剎時一顫,忙抱住陸治,這才發現他早已雙手抱頭地縮成一團了。嘴裡不住地在輕聲念著什麼,慌亂而急切。

  「陸治,陸治,你怎麼了?快去幫盈香呀!這有很多強盜!」她急忙推他,但他仍然一點反應也投有。口裡的東西愈念愈快。

  「陸治!」她挫敗地叫他,轉而看向盈香,「盈香,我去找正風和侍衛來幫你!」

  「不必!徒增傷亡而已,這幾個小嘍噦由我來對付足矣!」她自信一笑,一手緩緩拔出腰間的劍。

  「小丫頭好張狂的口氣!」一名頭戴金邊帕頭的黑衣男子由那些大漢的身後走出,「這樣也敢亂語嗎?」

  一柄飛刀削過她的臉頰,落下幾縷髮絲。

  「哼!」她高傲一笑,「總算來了個狗頭了,勉強是個對手!」

  「你!……小丫頭,別這麼沖!」他邪笑著往前走了幾步,「咱們有話好說。只要你交出《炙血劍譜》和那把劍,雄焰幫答應你三件事!」

  「呸!我乃大唐公主,要什麼有什麼,哪兒需要求到你這些狗!呂副統,你們還真是不怕死啊!這麼快就忘了三年前綠竹林屍橫遍野,肢體無存的慘況了嗎?你們好大的膽,冒著犯聖怒的臉,冒著炙血劍的威力,也再次找上門!」盈香冷笑,「廢話少說,打過再談!」語畢,一個劍式攻向呂副統。

  「臭丫頭!」他輕易地接招,「今非夕比,我勸你省省力!」

  盈香一口氣嚥不下,猛攻他的下盤,見著一個空隙便一腳步正中他腹部。

  「娘的!」他狼狽地吐了口血,「一起上!」

  一時間,盈香被團團圍住。

  女人的體力先天不如男人,盈香再厲害,也不可能同時打這麼多人。官若盈見了也不知情況不妙,但望嵩閣位遠,根本無法與東院聯繫上!她只得寄希望於一直發抖的陸治。

  「陸治!你快回神呀!盈香打不過的!」她想拉他站起來,卻發現他完全無力似的,雙腿都軟了。「天!這該怎麼辦?!」

  外面打了近半個時辰,盈香寡不敵眾,已受了好幾處傷。零零落落地聽到聲響趕來的下人也相繼死於刀下。陸治依然失了魂般地縮在角落裡發抖。

  呂副統專注地進攻盈香的正面,盈香逮到漏洞,正要攻擊他的左胸時,冷不防被後面一個人傷到了腰際,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不!陸治!你快醒醒!盈香又受傷了!你快去救她呀!」官若盈看著盈香憤怒地紅著服從地上緩緩地爬起,不禁哭喊著猛推陸治。她現在真恨自己不懂武功,出去了也只是盈香的負擔。

  「丫頭!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交出劍譜和寶劍,便饒你不死!」呂都統步步逼近。

  「饒?」她憤恨地道,「王八蛋!我要你狗命!」語畢,從地上一躍而起,直攻他門面,卻被他扣住左手腕,「啪」的一聲,手被擰脫了臼後又摔在了地上。

  「盈香……」她瞪大了淚眼,驚得一口氣都不敢喘。

  「那個笨蛋……」陸治空洞著一雙眼,看著自己的腳尖,「把東西交出去不就好了嗎?盈香真笨……和他們打……」

  「陸治!你在說什麼?!快去救人呀!」她又急又氣,拖著他走了幾步,他又倒下來縮成了一團。

  「阿治!」盈香握劍的手愈緊,一雙眸子因憤怒而燃燒,「你想見我死是不是?!混蛋!還不給我滾出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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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3 00:35:09
第九章   

  「小丫頭,別再掙扎了,那傢伙不會幫你的!你放心,我們只要劍譜和劍,絕不會在得手後傷害任何人。如何?不會有人幫得了你了。交出來吧!」他邪笑著想走近望嵩閣內,「你不交,那我可是自己動手先拿劍?那小東西不是也在裡面嗎?」

  「你敢動他!」盈香撐著早已傷殘不堪的身子擋在他面前。

  「不敢動?」他深向屋內,「小傢伙,我勸你乖乖地把東西交出來,便饒你一命!」

  「放屁!」盈香啐地一口,「嫂嫂!把阿治給拖出來,他不會有事的!」

  「李盈香!你把東西拿出來,一切不就……」

  「怎麼?怕了?怕又惹他失控?」她不支地顛了一步,吐出一口血來,不服輸地又是一記快攻,「我不信扳不倒你這個畜生!」

  「好個不識好歹的死丫頭!」他也卯足了全力拼了起來。

  糟糕!盈香撐不住了!

  官若盈強迫自己先冷靜下來。門外全是賊人,但他們像是有所顧忌而不敢進來,而她也無法出去報信。主屋太大,根本聯繫不上其他的護衛。那麼……只有拚一拚了!

  她猛地拖起陸治往外走。反正盈香撐不下去之後也是死,不如碰個命!

  「快起來!你不是習過武嗎?」她使全力地拉著他虛軟的身子。陸治仍是一副失了神的樣子,無論她如何說,硬是無動於衷。

  「混蛋!你真想見我死……」

  官若盈聽到盈香這句無力的話已覺不對,一抬頭,就見她胸前被刺入三把長劍,一身是血地重重倒在了地上。

  那駭人的一幕像是不斷重複的慢鏡頭,她腦中剎時一片空白,只見一道銀光一閃,她本能地護在陸治身前。手臂上辣人的刺痛驚醒了她,一低頭又見到陸治瞪大了一雙染血的眸子,眼中儘是狂亂。一聲像是被活生生撕裂了內臟的叫喊,聽得在場的人無不惶恐。他猛然推開她,力道之大使她片刻麻痺了所有的知覺。

  陸治緩緩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朝他們走過去,每一步蘊藏了無窮的內力,他抬起手,利落地拔出了腰間那柄沉灰色的劍,銀白的劍鋒在月光下閃動著肅殺的光芒。一陣夜風襲來,掀起了他純白的衣袍,一抹冷笑漸漸地浮上他的唇角。

  「不、不、不會……」呂副統驚懼得連連後退,「不要……」

  「嫂……嫂……」盈香撐著遍體鱗傷的身子,以未受傷的手施力,一點一點地挪向官若盈。

  「盈……香?」她回過神來,忙扶她回屋。

  「嫂……嫂……我避開了要害,你別、別急。現在外面有阿治,他們死定了。」盈香血色盡失的唇邊勾起一抹苦笑,「千萬別往外看,你去找二哥,讓他去找大夫。還還有,封鎖消息,半個時辰後,找十個最貼心的人來收拾殘、殘局。」她一說完,便昏厥了過去。

  「盈香!」她心急一叫,摸摸鼻息,還在,這才放下了心。

  此時已不容她猶豫,屋外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和那一聲聲像是骨頭被擰斷以及肢體落地的聲音,讓她頭也不敢回地朝東院浩然樓奔去。盈香流血過多,已不能再拖!

  憋著一口氣,才跑到一半,忽然一陣暈目眩,令她軟下了身子。

  朦朧中,見到陸正風領著一群拿著火把的家丁向她奔來。至少,她得把話說完才能暈!

  「正風……」她握住他的手,「北院出事了,封鎖消息……叫十名心腹半個時辰後再去收拾殘局……找……最好的大夫……」

  「大嫂!你的手怎麼了?!大嫂!」陸正風心急地抱住了她,卻發現她已昏過去。

  「該死!」他將她交給身後的侍衛,邊吩咐道:「將大嫂帶回浩然樓治療,你!快去找附近最好的大夫!另外,你到西院通知三弟,說北院出事了,其餘的人,跟我走!」

  一群人還在北院之外,就覺得一陣血腥之氣迎面撲來,而院內則是一片死寂。

  陸正風覺得有異,領著家僕放緩步伐。才一踏入院內,一團黑影便朝他迎面撲來,他本能地抽劍擋下。「啪」的一聲,他定睛一看,發現掉在地上的是顆被砍得血肉模糊的頭顱。他駭然地倒退了幾步,身後的家僕在看清整個場面後連大氣也不敢出。

  一陣陰魅的笑聲使眾人的視線轉移,只見渾身浴血的陸治執劍立於月下,正朝他們邪氣地微笑。

  「三……弟?!」陸正風這才看見院內那些凹凸不平的黑體物,竟都是被肢解了的屍體!

  雲過月出,呈現於眾人眼前的慘象令人不寒而粟,有人當場就嘔了出來。

  「三弟!你怎麼了?我是二哥正風啊!」他向前跨出幾步,又不敢再動,「三弟,北院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會在這?!」

  「二……弟?」他似男似女的清悅聲音聽來像無辜的孩子。陸治憨憨一笑,偏著頭在想些什麼。不一會兒,他睜著一雙純真的眸子又笑開了,「你是二哥!」

  那樣美麗惑人的笑,出現在一張佈滿血痕的臉上,無不讓人膽寒!

  「那麼……我又是……」陸治瞇起眼,扔下手中的劍,抱著頭蹲了下來,「我是……」

  「三弟三弟,你這是……」陸正風完全搞不清楚狀況,「要是大哥在就好了!」

  「大哥?」陸治像是回了點神,眼不再那麼飄渺無神,可當他一觸及這滿地破碎的肉體時,立刻就像崩潰了般,跪倒在地上抱頭尖叫起來。

  「三弟!」陸正風覺得自己都已快失控了,他強自冷靜地面對家僕們,「你們都是青日山莊的人,更是跟我多年征戰沙場的心腹。今日之事,我希望所有人都當作沒有發生過,若有半點洩漏,就是公然與青日山莊為敵!現在,去取來布袋和鏟子,收拾殘局!」

  「是!」眾人齊應。

  ★★★

  當陸文拓收到飛鴿傳書後快馬加鞭趕回山莊,已是兩日後的深夜了。

  「盈兒呢!」他一進大廳,連氣也沒喘,抓著張總管的衣領便問,「她怎麼樣了?傷了哪裡?!」

  「莊、莊主!」張總管快被他大力的手柄給勒死了,「沒有大礙,只傷了一隻手臂,只是……」

  陸文拓聞言立即往望嵩閣奔去,連話也不待替他等門的張總管說完。

  他一進北院,就見青蓮及春、夏、秋、冬五人一字排開地跪在嵩閣門前。一見到他,五人就開始邊哭邊磕頭。

  「莊主!都怪奴婢不好,夜晚來了賊人也不知道!奴婢知錯了!都怪奴婢醒死了,才害夫人受了傷……」青蓮邊哭邊說。

  「夫人怎麼了?傷得很重?」他懸著心問。

  「沒,只劃傷了手臂……可是……」

  陸文拓已先一步衝進了屋內,當他看見那個靜靜躺在床上的人兒時,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氣。

  「真是,青蓮那丫頭恁是不會照顧人,怎地被子攤在身下,身上不蓋東西呢?」他好笑地走近妻子,想幫她把墊在身下的被子扯出來蓋好。

  他伸出的手驀地頓住。

  不細看便難以發現,官若盈的整個身體都隔離床榻半寸高左右,換句話說,她是浮在空中的!他想看清楚地更湊近她,這才又見她置於內側的左手仍在流血,指間一粒東西正發出淡藍的光,淺淺地包裹住她的週身。

  見她流血,他不再猶豫地想為她止血。可是指尖才觸到她的皮膚,卻著了魔似的穿過她的身體,陷入了柔軟的被褥。

  他瞪大了眼,退開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那微微起伏的胸膛,那淺凸的小腹,明明她是個活物啊!為何會碰觸不到?!

  他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腿一軟,眼前一黑,跌在了地上。

  ★★★

  又是頭痛,一種在昏沉中的隱痛。四週一片寧靜,她試圖伸出沉重的手去抓住什麼,卻只是徒勞。

  卡嗒!是開門聲。然後有人在她的耳邊呼喚著什麼。好吵!不知她頭痛嗎?真討厭!她動了動濃密的睫毛。嘟起小嘴,正想睜開眼後教訓一下是哪個該死的奴才敢鬧她!

  一道刺眼的光線掠過眼底,她反抗地瞇起眼。待到適應了,才看清了雪白的天花板。

  「這……是哪裡?」一出聲才發現嗓子啞得不行,她轉過頭,看到了床頭那張淚痕交錯的俊臉。這人——好眼熟,「至涵?」她本能地叫他。

  袁至涵微張著薄唇,任淚水肆流。他怕一出聲,就打破了這神聖的一刻。一年!他坐在這張椅子上近一年,怎麼也料不到那雙明眸竟睜開得如此突然。

  「至涵,你哭什麼?」她本能地又戴上了柔善的面具。

  「沒……」他哽咽,伸手輕觸她的臉。

  「我感覺睡了好久,做了個很美的夢哦!」她趴進他懷裡。

  「夢到了什麼?」他溫柔地環住她。

  「就是……」話到嘴邊,卻就是接不下去了,「哎呀,忘了耶!」心情有些沉重了。

  「沒關係,想到了再告訴我。」他滿足地吻她,「方儀,我們回家吧!這次無論你再怎麼堅定,我都不會放你走了!」

  方儀?不對嘛!她不是這個名字!那她要叫什麼?是的,她叫方儀,抱著她的這個人是她男朋友。一切不是很正常嗎?她離家出走,之後昏倒,然後在這兒。回家?回哪裡?

  她一怔,掙脫了他的懷抱跑到窗前。

  不對!大大的不對!這兒的一切都令她不適!她不應該在這裡,不應該叫方儀,不應該……

  「方儀!怎麼了?又頭痛了嗎?」袁至涵急忙上前抱住她。

  該死的!不對!不是這個味道!摟著她的胸膛不該是這種味道!她慌亂地一把推開他,焦躁地在病房中走來走去。

  這兒的環境,這兒的空氣,令她內心深處沸騰著不悅。感覺就像是一塊圓板卡在了方框裡,旋到哪個方向都是不契合的!

  「方儀!你別嚇我!」袁至涵想伸手抱她,卻又被她甩開,只得扯開嗓門大喊:「醫生!醫生!207號的病人醒了!快來人!」

  可方儀仍是不斷地在房中繞著圈圈走來走去。她遺漏了什麼?她一定丟了什麼!否則為什麼心這麼空,鼻頭這麼酸?

  直到醫生護士進來給她注射了鎮靜劑,她才軟軟地倒了下來。在失去意識前,胸口那種空虛與寂寞,仍吞噬著她的思緒。

  ★★★

  因為情緒的不穩定,使方儀又留院觀察了一個月,但仍是不見好轉。

  袁至涵立於病房門口,抹去一臉的疲憊,深吸口氣再掛上微笑,才伸手擰開門把。他不想讓她看見他的力不從心。他不知道方儀「夢」到了什麼,也不想知道。但她在夜裡的夢話和白天的反常卻令他交瘁不堪。可那一分不確定,已漸漸襲上了心頭——她會離開他嗎?不!好不容易盼到她醒來,他絕不放手!絕不!

  一進門,他就看見方儀眼神空洞地坐在床上發呆。

  他放輕了腳步,坐在床頭看她,「方儀,在想什麼?我帶來了你一直想看的《後漢書》,還有新鮮的芒果哦!不過放在醫務室了,你想要的話,我待會兒就去拿來。」

  她搖了搖頭,片刻才嘶啞地道:「總是有些片斷,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我想要找些什麼,卻總像在迷霧中轉圈,抓不到頭緒。一面又一面的牆堵在我的面前,我不停地跑、不停地找,卻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開門的鑰匙……我好累,累到不想說話、不想動、不想看。不想思考。可是又不得不去想……」她垂下頭,小聲地哭,「我不想再待在這裡了!不對!這兒的一切都不對!名字、地點……該死的!我想回家……我不要鋼琴、不要『方儀』、不要……我要回家!我要回到……」一個名字幾乎脫口而出,卻還是卡住了聲音,胸膛中的空虛感立刻將她緊緊鉗住,使她不能呼吸。

  明知她會拒絕,袁至涵還是抑制不住地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好好!回家,你想到哪裡就到哪裡……只求你別哭了……」他好心痛!他的方儀從不哭泣的,是怎樣的苦才會讓她無法自抑?

  她木然地任他抱,好半響,才掙開了他的雙臂,「我要離開這裡。」

  「好。」他失落地答應。

  「我要回學校。」

  「好。」

  「至涵。」她突然將焦距轉向他。

  「嗯?」

  「你的工作呢??你一直陪著我,那你的工作怎麼辦?」她輕問。

  「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他斂下眸子,不敢告訴她自己被辭退的事。

  「那就好。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讓我掛念。」她苦笑,「該終止了。我的失意和你的荒唐。至涵,讓一切回復到以前吧!我回校讀完大學,你也重新工作。或許從一開始我就不該放任自己去逃避、去追尋什麼夢想,沒有夢想或許還能生存,但沒有了物質卻是怎樣也不行的。所以,一切都夠了!憂鬱是個誘人的東西,弱者常為它而無法自拔,而我不是弱者,我還要活下去,活得抬頭挺胸!」

  ★★★

  當生活中沒有感動、沒有激情、沒有失落……那和一池毫無生氣的死水有何不同?雖然那些東西似乎沒用,但少了,就不是生活而是生存了。是的,生存。她要活下去,她要重新找到自己的航向,消沉是無濟於事且愚蠢至極的。

  方儀回到了學校,因病休學了一年,所以她現在仍是讀大三。進了學校,她才發覺自己的朋友少得可憐,也只有同系的周瑩與她關係稍好一點。而周瑩現已是大四,只能偶爾陪她一塊兒坐坐圖書館。

  是因為她的性格怪異還是因為她根本無意交友?原來不覺,現在才感到些微的冷清。

  在圖書館門口與周瑩遇上了,便一起進了門。方儀選了幾本書,與周瑩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各自沉靜地看了一會兒書,周瑩突然指著一本書上的一段小聲驚呼起來:「呀!方儀,我終於知道《楊貴妃》裡那個太監為什麼可以被封為驃騎大將軍了!是散官制!」

  「小姐,」方儀差點從椅子上跌下去,「你好歹也是文學系大四的學生吧?不要這麼露底好不好?談戀愛之餘也要記些東西,OK?自漢代以後,就出現了一種職事官的品階制之外的品階制,通稱『散官官階』。別再驚異了。」

  「是嗎?」周瑩臉一紅,「我只是沒想到太監也可以封官。而且是高級敬官,享有薪俸、能參加朝會……」

  「不止太監,『散官官階』只表示官員享有某一等級的榮譽稱號,並不負實職。通常是君主授予年老有病,不能正常工作的舊人,或有一定功勞的人。只作為領取某一級俸祿或享受某種禮遇的依據和標誌。唐代散官品階制度,又分為文官散階和武官散階……」

  「這個我知道!書上有寫!驃騎大將軍是第一級從一品的武官,而文官的最高一階為從一品,稱開府儀同三司……」周瑩滔滔不絕地照本下念,而方儀則只因聽到「從一品,稱開府儀同三司」後,腦子裡就再也容不下仕何東西了。

  開府儀同三司?好熟悉、好溫暖!她曾經在哪兒聽過嗎?聽誰說的?她感到自己的心臟「怦怦」不受控制地亂跳,為什麼?

  「嗨!方儀!」一名男子從身後抱著周瑩沖方儀打招呼。

  「嗨!朱立文,好久不見!」她回神一笑。

  「立文!」周瑩因為他的動作而臉紅不止,「快放開我!」

  「小瑩瑩,別害羞嘛!來,咱們看電影去!」朱立文調笑著拉她起身。

  「立文!」周瑩又氣又羞地看著一臉好笑的方儀。

  「小兩口快去吧!免得壞了我看書的興致!」她笑道。

  「那桌上的書麻煩你收一下,我就把小瑩兒帶走啦!」朱立文爽朗地沖方儀揮了揮手,誰也沒注意到她瞬間愣住的神色。

  瑩兒……盈兒……像是一支久違的鎖匙,剎那擰開了回憶的門,往事如潮水般地湧上心頭——

  「叫我盈兒。」

  「盈兒。」他第一次叫她的名。

  「盈兒,我放不了手了,怎麼辦?我怕會失去你。」

  「約定了?不離不棄。」

  「君子遠疤廚。」他皺眉。

  「盈兒,女孩子家講話不可以這麼粗魯。」

  「抱歉,最近太忙,冷落你了。」

  「還有癸水呀。」

  「我想要個孩子。」

  「嗯。很想。」

  「是我不對,我承認,我想你,我求和,我受不了……你別再同我慪氣了。」

  「我愛你,不想離開你。」

  「你會好好照顧自己?也會好好照顧娃娃?」

  「會乖乖等我回來?」

  「保證?」

  方儀摀住欲哭出聲的嘴,止不住豆大的淚水往下流掉。她怎麼會忘了?!那麼刻骨銘心的愛,那麼溫暖的懷抱!她竟一度遺忘了自己的家!

  文拓、文拓……他可知她已經不在了?還是原來「官若盈」又回來了?不,不會的,他不會對另一個人伸出他的雙臂的,她受不了!回去!她一定要回去!絕對!

  ★★★

  「莊主呢?」青蓮看見連護衛一人坐在賞荷亭中,便走過去問他。

  「草場裡去了。」連護衛歎了口氣,「莊主硬是不肯讓我跟上前。」

  青蓮聞言又紅了眼眶,「夫人變成那樣,莊主也魂不守舍的,這可怎麼辦才好?昨兒個又有一個大夫被嚇跑了。這大夫請了無數,道士也請了不少,就沒一個止得住夫人的血……」

  「別……再難過了。」他不甚自在地拍了拍青蓮的背,「夫人的血也不見流出來,應是無大礙。莊主心裡雖不好受,但莊內莊外的事他樣樣打理清楚了。我相信莊主一定能挺過去的!」

  「是啊……說不定,過一陣子就會好起來……只是,我每回瞧見夫人一動不動地浮在床上,而莊主總是在門口徘徊老半天也不敢進去的樣子,叫是難受……

  「我相信莊主,莊主不會倒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連護衛拍著她的背,輕聲地安撫著。心裡也不敢有太大的把握。如果莊主真的沒事,為什麼每天下午總要一個到草場上待一個時辰?不止莊主,三夫人到現在還躺在床上半醒半睡,而三爺只會跪在床頭小聲地哭;二爺為分擔莊主的事,也忙得焦頭爛額;四爺又還沒回……

  這「亂」,可有終止的一天哪?!

  ★★★

  一碧萬頃的夏季牧場上,馳風載著它的主人以雷霆萬均的氣勢馳騁飛奔。一身胡服的陸文拓玩命似的提高馬速,想藉著刺人的利風甩掉心頭的煩悶。

  直到馳風已不悅地嘶鳴,他才在湖邊放緩了馬步。陸文拓伸手輕撫著馳風的鬃毛,隨即利落地翻身下馬。他走到湖邊捧了幾捧淨水洗臉,之後脫下皮靴,仰躺在湖邊歇一口氣。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害怕安靜,也不敢休息。但無處不在的回憶逼得無處可邇,只得奔離那個處處迴盪著她的歡聲笑語的地方。他不敢多想,不敢多看,怕一深思下去,所有的武裝就此崩解。他不能垮。他背負著皇上的信賴,背負著青日山莊數以千計口人的生計,他根本沒有權力兒女情長……

  只有現在,也只有現在,當他一個人的時候,他才能小小地放任「陸文拓」而不是「莊主」的身份念戀地回想妻子的種種。

  浮在床上的那個幻影不是他的盈兒!他也從不認為是!每當看見「她」,他的心底就湧出無盡的痛楚!是誰說的——

  「我愛你,我看到你,便想觸摸你,碰到你的衣角,會想將你抱在懷裡;抱著你,就會想吻你,親吻之後,還會不自禁的要更近更多……」

  可是,那個口口聲聲說愛他,會乖乖等他回家的小女人此時竟毫不負責任地成為一個幻影,自個兒躺在床上!難道她不知道,他愛她,他想碰她。他想把她摟在懷裡嗎?!是誰說『你有我,你不寂寞。不論你說什麼,我都會聽,會認真的聽。」的?!那她人呢?她在哪兒?他不止寂寞,他的心還很痛!他很累,很力不從心,很……想她……

  陸文拓眨著溫潤的眼,茫然地看著湛藍的天空,馳風像是知曉他悲傷似的輕輕摩蹭著他的頭。

  「騙子……」他哽咽地坐起身,捧了把水就往臉上猛撲,「騙子!騙子!騙子!……我好恨你!好恨你!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為什麼……」

  他失神地跪坐在地上,臉上濕淋淋的,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湖水,他像個迷失了歸途的孩子,茫茫然地望著天際。身旁的馳風溫馴地頂了頂他的肩際,提醒他時辰已經到了。

  該走了,該回莊了。

  他搖了搖混沌的頭。一把抹淨臉上的水珠,又回到了那個少言寡語的自己。他站起身,迅速上馬,策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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