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夢者]大聖傳[連載中]

第八十一章 饕餮魔神

    李青山收劍還鞘，登時從那種“天人合一”的狀態中解脫，在一輪明月的照耀下，從天穹中緩緩而降，落在一座大廈天台上。

    “果然，憑我本身的境界修為，哪怕領悟了‘神龍變’，再加上魔天的眷顧，也不足以掌控大道，至少也好渡過七次天劫，達到‘煉神返虛’的境界才成。”

    “而想要修成這《神龍乾元道》第九重，真神真仙都還不夠，必須得渡過八次天劫，達到‘煉虛合道’的至高境界，成為大聖！”

    想到這裡，他驚奇的望著手中之劍，這柄劍的威力未免也太強了，別說尋常法寶，就算是移山大聖給他的三座大山都遠遠不及，恐怕只有“移山令”能夠媲美，而且他隱隱感覺，還是這柄青銅古劍更強一些。

    “那個披著熊皮的男人到底是什麼人？有熊氏又是什麼東西？還說要把整個大地封賞給我，可誰又有那個資格？”

    驀然抬首，向天穹深處望去，透過深邃高遠的魔天，直達九天之外。

    曾經覺得那個男人難以形容，如今領悟了“神龍變”，忽然間發現，那個男人可不就是一條見首不見尾的神龍，而且是“飛龍在天”之龍。

    “是朋友嗎？還是敵人！”

    他搖了搖頭，決定暫時不想這些。邁步走到大廈邊緣，雨已經停了，呼嘯的夜風吹來死亡的氣息。

    魔都變得死寂，屍體堆滿了大街小巷，男女老幼，屍骸枕籍，迅速腐朽。

    群鴉不知從何而來，黑壓壓的鋪天蓋地，嘎嘎怪叫著搶食腐屍。

    他忽然覺得，腳下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片墳場，那一幢幢大廈恍如一座座墓碑，孤寂聳立，傾訴著無人在意的消逝。

    忽然間，夜風像是吹進了他的胸懷，心髒顫動了一下。

    此刻，他不是“天”，而這些魔民亦不再是“數字”。至少在上一刻，他們還是活生生的。

    種種感受，點點滴滴，彙成一條長江大河，化作一種莫名的震動，衝擊著他的心神，令他也有一絲動搖。

    天道無情，他卻還是個人。

    “只是些該死的魔民罷了！”

    真的都該死嗎？那些心存善念的魔民也該死嗎？那個懷了孩子的女魔民也該死嗎？她肚子裡的小魔民也該死嗎？

    李青山閉上眼睛，無法回答這些問題，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恢復了堅定，把所有念頭拋諸腦後，轉頭問道：“我們往哪走？”

    一條五彩斑斕的大蛇不知何時衝破了地面，一圈圈盤繞著大廈，頭顱伸到天台上面，嘶嘶的吐著蛇信。

    錢容芷感覺到了他的變化，卻沒有多說什麼，只道：“如果不能通關，就只剩下一條路了……”

    “你們想往哪走？”

    忽然間，一個聲音響徹天穹，威嚴、冰冷、恢弘，神威充斥天地間。

    “嘎！”群鴉嘩啦一聲飛上天際，在高樓大廈間狂亂的盤旋著驚叫著，卻不敢飛上更高的天空。

    呼！狂風揚起李青山的赤發，只見天空中風起雲湧，頃刻間便遮蔽明月、籠罩魔都。

    魔雲深處，隱隱透出一張面容，沒有一絲表情，像是青銅大鼎上刻畫的饕餮紋，以最簡單的線條勾勒出一張冷峻詭異的獸面，一動不動的注視著李青山，令他回想起了面對伽藍神時的感覺。

    “饕餮魔神！”錢容芷立刻縮回地底。

    李青山神情如常，一切在他意料之中。在“天人合一”的狀態中，他就明白逃是沒有用的。整個饕餮魔界都是饕餮魔神的地盤，饕餮才是真正的“天”，意志無處不在，可以隨時降臨在任何地方，便是逃出千萬裡都沒有用。

    想要離開就必須做過一場，擊潰饕餮魔神降臨的意志，然後才有機會脫身。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饕餮魔神降臨的只是意志而非本尊，否則基本是十死無生。

    然而這也是饕餮魔神有足夠的自信，憑意志鎮壓一切，不管是邪神還是人仙，都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依舊是一個九死一生之局。

    這時候，天上那一張獸面，忽然活泛了起來，並沒有勃然大怒，立刻出手打殺李青山，而是饒有興致的問道：“這一切都是你做的？”

    “是的。”

    李青山坦然答道，對真神說謊沒有任何意義。卻默默將那柄青銅古劍收在身後，還好神劍自晦，平常看起來就是一柄普通的青銅古劍，沒有任何氣息。

    一手緊握劍柄，隨時准備拔劍出鞘，與饕餮決一死戰。

    “不得不說，我很好奇，你是怎麼做到的？”

    一個邪神，億萬魔民，而且在臨死前，還調動了所有信仰之力，竟然還是隕落了。

    “殺之！”李青山斷然道，才不會泄露自己的手段。

    “好，很好！”饕餮魔神卻像是對這個答案很滿意：“不過，你殺了我的廚子，我現在缺一個廚子。”

    李青山心中一動：“這是在招安我，原來他也以為我是來當邪神的。”

    畢竟這是最合乎情理的推斷，否則一個人仙好端端跑到魔神的地盤做什麼，送死嗎？

    在這混亂邪惡的魔域中，根本無所謂情誼。在饕餮魔神看來，既然死了一個邪神，再補充一個更強的就行了，弱肉強食而已。至於那些魔民，就像是雜草一樣，怎麼都死不完，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了。

    “或者，變成一道菜，你沒有別的選擇。”

    饕餮獸面又降下一些，神威如獄，威壓難當。

    “當然，我明白。”

    李青山心念一轉：“我的目標是傾奇山，跟這饕餮死磕並無意義，只要能混過這一關，通關文牒也一並歸我管了。待到解決了窮奇，你又豈能奈何得了我，誰是誰的菜還說不一定呢？”

    “嗯，我可以考慮接受，不過我可不怎麼會做菜。”

    “這不是問題，報上你的姓氏，嗯，姓名。”

    “李青山。”在真神面前無法說謊，再隱藏身份也沒什麼意義，索性直言不諱。

    “等等，李青山，你是李青山！那個首領選中的人？”

    李青山訝然道：“首領，你是指牛哥？”

    饕餮魔神頓時確認了，宣稱道：“我乃縉雲氏姜姓，炎帝之苗裔，你我同屬神農氏族。哈哈，小子，我命你立刻來縉雲食府，我要請你大吃一頓！”

    語氣中充滿了愉快，哪還有半點魔神的冷酷威嚴，倒更像是一個親切的長輩，招呼晚輩來家裡吃飯，那張獸面上甚至露出了類似笑容的表情。

    李青山吃驚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如果不是知道饕餮沒有必要忽悠他，他簡直要懷疑這是個陰謀陷阱。他不知道“縉雲氏”是什麼鬼，可是“炎帝”“神農氏”這些詞，卻如雷貫耳，揭示著一切答案。

    以及，牛哥是誰？

第八十二章 天問

    “神農氏”正是以牛為圖騰，“神農嘗百草”的故事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為明了農耕，所以被奉為“神農”，同時還明了醫學。

    傳說神農的相貌很奇特，牛而人身（李青山猜想，大約是以牛為圖騰，頭戴牛角的緣故），除了腦袋和四肢之外，全身都是透明的，服下毒草內臟就會變黑，立刻就能知道。最後因嘗盡百草，積毒太深而亡。

    李青山前世縱然不是什麼學問大家，對於這些典故也是耳熟能詳，按捺住心中急切，向天上的饕餮獸面問道：“牛哥就是神農？”

    饕餮獸面大笑：“怎麼會，神農乃是女媧娘娘所造的第一批人，我們的始祖。因為通曉農學與醫學，使得人道大興，所以被尊奉為領，開創了神農氏族。”

    “炎帝，才是領的尊號，既是神農氏的領，亦是我人族的領！”

    “牛哥就是炎帝，炎帝就是牛哥。”

    李青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消化這些信息，不過沒差啦，反正都是祖宗。此刻頗有一種“認祖歸宗”的感覺，激動的握著同志的手，終於找到組織了！

    本來以為自家的身份是反賊，沒想到而且按饕餮的說法，他們才是正統。可這麼說來，牛哥的敵人是誰？

    如果神農氏代表人族，那麼敵方難道是龍族，延續了“補天之戰”的格局，那個披著熊皮的男人，確實有一種“飛龍在天”的真龍氣象。

    或者更進一步，是那一場大名鼎鼎的“涿鹿之戰”，存著某個名為“蚩尤”的大魔王。

    “饕餮大人，我們的敵人是龍族還是蚩尤？”

    聽聞“蚩尤”二字，饕餮獸面上忽然揚起怒容，復又一聲嘆息：“唉，你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啊！真龍早已是屈指可數，檯面上那些貨色，只配被取肝吸髓，拿來下酒。至於“蚩尤”，難道我的真名是'饕餮'嗎？”

    李青山微微一怔：“你說了你姓姜，至於饕餮，似乎聽起來不是什麼好話。”和檮杌、窮奇的名號類似，更近乎一種“惡諡”，例如什麼幽王、厲王、靈王之類。

    饕餮憤然道：“'蚩'者不必多言，無非是癡愚無知罷了。這個'尤'字才最可惡。倉頡造字，人人所得相等為'勻'，一人佔有兩份食物為'多' ，一人獨占多份食物為'尤'。”

    “一人獨占多份食物？”李青山挑眉，他見慣了世間種種邪惡，一時間沒明白這有什麼可惡。

    “你不懂，我神農氏族，人人平等，一切公有。方能團結一致，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歷代領更是披荊斬棘，不惜軀命，才有人道的興盛。可這一切，都被那個該死的、該死的……篡奪了！”

    天空中那一張饕餮獸面，頓時變得猙獰，卻終沒有吐出那個姓名，似乎有所忌憚。

    李青山頓時明白了，“蚩尤”這個惡諡，更在“饕餮窮奇”之上。

    不同於現在人道的等級森嚴，君君臣臣，習以為常。在那個遠古時代，人族還很孱弱，“人人平等，一切公有”是最基本最神聖的原則。

    如果一個氏族領，不僅愚蠢，還分配不公，那不僅不配當這個領，簡直是“不當人子”。“蚩尤”二字用後世的說法翻譯一下，就叫做“無道昏君”，而且還是直譯。如果哪個氏族領用“蚩尤”當名號，那真是缺心眼兒了。

    “可是饕餮為何如此憤怒，等等，難道說？”

    他忽然有個瘋狂的想法，傳說中的蚩尤亦是銅頭鐵額，牛人身，以牛為圖騰。同一時代，神農氏自不會有兩位領……

    牛圖騰、炎帝、不公的指責，篡奪、蚩尤、東方的敵人……

    那一場驚天動地的“涿鹿之戰”，恐怕不是傳說中那樣偉光正。

    不知何時，魔雲散開，明月生輝。

    蒼穹之下，魔都之頂，一人一神，一問一答，彷彿那一位高陽氏之苗裔寫下的《天問》，穿越不知多少年曆史風煙，相同的血脈與圖騰，又將他們聯繫起來，傾聽來自遠古的號角，通往宿命的戰場。

    “來縉雲食府吧，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在我這裡，沒有人能動你一根汗毛。”

    天上那一張饕餮獸面又恢復了溫和，像是戰場上前輩對後輩的保證，以身為盾，以血為誓。為了氏族，為了族人。

    李青山已經信了七七旦進了饕餮魔神的洞府，面對饕餮魔神本尊，那可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

    “最後一個問題，其他魔神為何不知道我？我見過檮杌和窮奇，還跟窮奇有點恩怨。”

    “哼，少昊氏的孽子，又不是我們的族人，這樣的秘辛他自然不會知道。算他還有點眼力，沒敢動你，否則我絕放不過他。放心吧，無論什麼恩怨，我都會幫你解決的。”

    李青山舒了口氣，再無猶疑。縱然饕餮是惡名昭彰的魔神，可如果連族人都信不過，還有什麼人值得信任呢？

    “抱歉，我殺了你的……”李青山聳聳肩膀：“廚子。”不由鬆開了劍柄，放下了藏在身後的青銅古劍。

    “我養的一頭豬罷了，讓你練手正好。看你有這樣的實力，我就放心……”饕餮獸面忽然眉頭一皺：“那柄劍是？！”

    李青山自然坦誠相告：“是一個披著熊皮的男人送給我的，身上有真龍的氣息。自稱是什麼'有熊氏'。”

    “有熊氏……他對你說了什麼？”

    “他說要把大地封賞給我，還邀我加入他的部落。”

    “你接受了？”

    天空中的聲音漸漸變得沉悶，那張饕餮獸面又恢復了面無表情，褪去的魔雲又開始密布，越來越陰沉。

    “這……”

    李青山遲疑了一下，沒有回答，感覺好像有哪裡不對，有熊氏？有熊氏！為什麼這麼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剛剛聽了一大堆遠古氏族的傳說，啟了某種靈感，連手中這柄青銅古劍也變得越來越眼熟。

    轟！一聲驚雷，漫天血雨。

    饕餮獸面又笑了起來，笑的每一根線條都在顫動，歇斯底里的情緒漸漸湧溢，充斥著慘痛、仇恨、狂怒。

    “原來，你也是個叛徒！”

第八十三章 軒轅劍

    魔云如海，驟起狂瀾。血雨如注，鋪天蓋地。

    李青山神魂激盪，那一聲“叛徒”，如同在心中炸響。赫赫神威，如有實質般壓下。

    眼前一晃，饕餮獸面充斥眼簾，猙獰暴戾表情中，蘊含著大恐怖大威嚴，狠狠衝擊著他的心神，待宰羔羊一般，沒有絲毫反抗之力。

    近在咫尺！獠牙暴突的嘴角陡然裂開，直到耳根，裂開深淵般的巨口。那種氣勢，與其說是要將他一口吞下，倒不如說是被吸進去。

    這一幕，與他撲殺白豚邪神時的情境何等相似，不過這一次，他成了獵物。

    千鈞一之際，只聽鏘然一聲，長劍出鞘，劍光照徹灰暗**，斬斷令人窒息的神威，決然斬向深淵巨口。

    時間彷彿凝滯，李青山不看饕餮獸面，而是凝視著手中的青銅古劍，只見劍鋒緩緩蕩開漫天血雨，變幻著異樣的光彩，一面刻著山川草木，一面刻著日月星辰，忽然明悟了其中蘊藏的真意。

    山川草木，代表著大地；日月星辰，象徵著蒼天。

    一劍在手，便是天地共主，這是傳說中的聖道之劍軒轅劍！

    轟！

    饕餮獸面一口吞下了半截大樓，臉上也添了一道劍痕，愈狂怒：“叛徒！叛徒！叛徒！”

    李青山急劇墜落，接連撞破數十層樓，轟鳴聲響成一片，如同受了數十次重擊，又狠狠撞在厚重大樓地基上，才止住下墜之勢，猛然嘔出一口鮮血，五臟俱裂。

    餘波在身下蕩開，堅固厚重的地基也承受不住這巨大的衝擊力，剩下半截大樓瞬間崩塌，將他埋葬在萬噸土石下。

    黑暗地底，一雙赤眸閃爍，有些嘆息，又有些振奮：“原來如此啊！”

    如果牛哥是“炎帝”，並被蔑稱為“蚩尤”。那個披著熊皮的男人，便是“黃帝”了，本屬於“有熊氏”，後來才被稱作“軒轅氏”，亦是“神農氏”的分支和轉化。

    萬萬沒想到，才剛剛見證了“補天之戰”的恢弘戰場，此刻已身在“涿鹿之戰”餘波中了。

    難怪饕餮會突然暴怒，如果所料不錯的話，把他放逐到這魔域中來的便是黃帝。

    也就是那個身披熊皮、手持弓箭，說要“獵牛”的男人，這柄“青銅古劍”本來的主人。

    李青山這一頭蠻牛，怒闖十八層地獄，引了不小的動靜，還引來了一位閻羅王，必然上達天聽。

    那一位便立刻找到了他，但不知為何，非但沒有斬殺他，反而邀他加入“有熊氏”，還以“軒轅劍”為信物，將大地封賞給他。

    這一切，他全都接受了，雖然都是在無意之間，但被罵一聲“叛徒”真是一點都不冤枉啊！

    自嘲一笑：“李青山啊李青山，沒想到你這個濃眉大眼的也叛變革命了！”

    與此同時，一具魔民屍體飛了起來，飛向那張深淵巨口。上億具魔民屍，潮水一般湧上天空，被饕餮獸面一口吞盡，生成了軀體，長出了四肢。

    轟的一聲，一隻黑色巨足落下，踏平了一 ​​座高樓，一個高達千丈的人影屹立於天地之間，臉上帶著一副青銅面具，赫然便是那張饕餮獸面。

    “給我滾出來！”

    一隻巨爪直插入地底深處，李青山的所在，將萬噸土石都捏在手中，瞬間捏的粉碎。

    五指合攏的瞬間，李青山沖天而起，喝道：“住口，我不是叛徒！”

    “還敢狡辯！？”

    饕餮握緊手中的土石，揮起手臂，奮力一擲。

    小山般的巨石瞬間衝破氣障，流星一般燃起火焰，拖曳著長長的尾焰，以不可思議的度向李青山沖來。

    李青山心中一橫，不退反進，施展牛魔大力，一拳轟出。

    轟！巨石四分五裂，有的飛上天空，有的卻掠向魔都，貫穿了十餘座大樓，燃起大火，又緩緩傾倒，煙塵四起。

    李青山負手而立，凝視著天地間那尊巨人，平靜說道：“一切並不如你所想。我若真是叛徒，何必來這裡自投羅網？”

    那一隻轟碎巨石的手臂收在身後，即便用另一隻手緊緊握住，仍是止不住的顫抖，內在的骨骼像是那塊巨石一樣碎裂了。

    畢竟是一尊魔神，哪怕只是一具化身，力量也遠在他之上。這種天淵之別，不是僅憑一柄軒轅劍能夠彌補的。

    今日若是不能說服饕餮魔神，必有一番苦戰。

    “誰知你有什麼陰謀？”

    饕餮魔神低吼著，卻沒有繼續出手。方才恍惚間，李青山展現出的風姿，令他想起了領，這畢竟是領選中的人。

    然而也可能是錯覺，縱然不願意承認，那個將他放逐於此的男人，也有著同樣風姿。

    “陰謀？”李青山哈哈一笑，坦然道：“那可不是我的特長，我要如何才能取信於你呢？前輩。”

    “放下那柄劍，隨我回縉雲食府，否則我定叫你粉身碎骨、魂飛魄散！”

    “很遺憾，這兩件事我都不能答應。”

    李青山搖了搖頭，他們之間本就是敵對關係，饕餮之所以突然變得友善，只是因為視他為族人，如今這個身份卻受到了質疑，甚至有“叛徒”的嫌疑，那麼一切友善就都煙消雲散。

    這種情況下，他不可能為了取信饕餮魔神，就放下兵刃、任人宰割，把自身安危全然寄託於對方的心情上。

    “而且，我最恨別人威脅我！”

    “那你只有死路一條！”

    饕餮魔神大手一揮，身後數百座高樓坍塌，無數鋼鐵被抽離出來，在他手中扭曲凝聚成一根短矛。

    舉起短矛，弓起背脊，雙膝微彎，龐大的身軀竟顯得無比輕盈，所有氣息神威全部收斂，連憤怒仇恨似乎都消彌了。

    青銅面具後，一雙烏黑的眼睛靜靜地註視著李青山，這是他最古老最原始的戰鬥之姿。

    李青山不由屏住呼吸，感到前所未有的威脅，靈龜預兆著九死一生的命運，要求他避開這一戰。

    然而初醒的神龍，卻出陣陣長吟，激昂奮，催他逆流而上。虎魔更是早已急不可耐，咆哮著渴望一切爭殺，寧可毀滅也絕不屈服。

    於是他深吸了一口氣，劍指饕餮：

    “那就來吧！”

第八十四章 山來

    魔都之上，人神對峙。

    李青山話音未落，饕餮冷哼一聲，以百萬噸鋼鐵扭曲凝聚成的短矛，驟然消失！

    李青山心中一跳，戛然而止，破了一個小洞，被什麼東西給貫穿了。

    是殺氣，一縷細若游絲的殺氣。

    小世界的運轉頓時變得遲滯，剛剛匯集起的強大氣勢，更是土崩瓦解。

    心中一驚：“沒想到殺氣竟然可以這樣運用！”

    作為饕餮魔界之主，掌控法則的真神，哪怕化身的力量僅與邪神相當，但一動一靜，盡皆蘊含法則，足以碾壓任何人仙邪神。

    還未真個交手，李青山便落入下風。若是還敢硬拼，馬上就會被隨之而來的短矛碾碎。

    他只有退，揮起風神羽翼，不顧一切的向後急退！卻像是繩子上的螞蚱，被那一縷殺氣牢牢束 ​​縛著，怎麼都掙不脫。

    雖然看不見那消失的短矛，卻分明感覺到，短矛如同天體運行般，循著這條軌跡向他逼近。

    再出現那一刻，便是他的死期！縱然有鳳凰涅槃，又能撐過幾矛？或者一擊便耗盡了重生的次數。

    “這就是魔神的力量，僅僅一尊化身，就這樣強大！真是太……有趣了！”

    李青山深吸一口氣，一聲龍吟浩蕩，強行推動小世界運轉，揮起手中軒轅劍，一件斬斷那一縷殺氣，以及蘊藏其中的法則。

    短矛憑空出現，已近在咫尺。初時，矛尖像是一隻黑眼睛，死死盯著李青山的胸膛，轉眼間就成了一堵黑壓壓的城牆，根本看不到完整形貌，轟隆隆隆的壓下來。

    擺在他面前的，依舊是死路一條，他神情一變，恐怖猙獰，充斥著大毀滅大破壞的意志，連皮膚都變成靛青色。

    指尖從額頭劃落，陡然張開第三隻眼，滾滾黑色火焰凝成一束，****而出。

    “破！”

    李青山一步不退，反昂著眉頭，迎上前去，黑壓壓的“城牆”不斷的壓下，卻又不斷的崩壞，無法再接近他一步。

    這火焰曾經燒毀阿修羅堅不可摧的“三連城”，這區區由普通鋼鐵凝聚的短矛，更不在話下。

    “滅世神火！”

    饕餮微微一訝，矛尖旋即便被燒掉了，黑色火焰還循著矛身燒上來。他向矛身注入一股神力，熄滅了火焰，不過這一擊也宣告落空。

    這畢竟不是他真正的武器，否則不會這麼快損毀，足夠碾碎李青山。

    轟！

    這一擊雖然落空，餘波仍然令無數座大廈崩塌，巨大殘骸漫天飛散。

    李青山就站在一塊殘骸上，那是一座被攔腰截斷的高樓上部，卻沒有趁勢發動反擊。

    滅世神火威力極大，消耗也一樣巨大。即便以小世界作為根基，也維持不了太久。

    最重要的是，不可能給饕餮致命一擊。

    饕餮身軀實在是太龐大了，他可以毀掉他一隻手、一條腿，卻會被隨之而來的打擊轟殺，到處都是破綻，反而沒有破綻。

    而且恐怕毀了他全身上下都沒有用處，最關鍵的是那一副青銅面具。但在神眼的掃視下，那一副青銅面具卻是沒有破綻的，連一個可以破壞的節點都沒有。

    當然不是真的沒有，而是他看不到而已。

    “就這點伎倆嗎？”

    饕餮冷酷的聲音從青銅面具後傳來，從他凝聚化身以來，這張面具就不再有任何表情。“你現在投降，還來得及。”

    “我承認。”李青山坦然道：“我不是你的對手，哪怕只是一具化身。”

    這種實實在在的力量差距，不是什麼精神意志能夠彌補的。他傾盡全力，無非是抵擋了一次普通攻擊。

    鬥法鬥法，鬥的不是法術，而是對法則的運用。方才斬殺白豚邪神的時候，魔天是站在他這一邊的，而現在魔天則是站在饕餮那邊，除非吞下那顆黑日魔心……

    但這個念頭剛剛升起，便被他打消了。

    “你明白就好。我願意相信你沒有背叛炎帝，所以不要做無謂的抵抗了，放下那柄劍，隨我回縉雲食府。”

    “不，你錯了，也許我真的是你所謂的“叛徒”。”

    李青山笑了一笑，他加入有熊氏，只是為了討一口酒喝。既然酒的味道好極了，就沒什麼好後悔的。至於別人要說什麼，那是別人的事。

    搖了搖頭：“我不認識什麼炎帝，更不會為他而戰！我所認識的，只是'牛哥'。”

    “他們乃是同一人。”

    “不，不一樣的。前輩，我和你不同，我既沒有首領，也不忠於任何人。牛哥曾對我說：別向任何人低頭，因為你曾騎在我背上。”

    饕餮心中一震，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湧上心頭，卻一下就相信了：這是首領會做的事，這是首領會說的話。這個李青山，便是首領選中的人。

    那一副青銅面具也動容了，然而過去的種種經歷，卻令他的心冷了下來，露出慘淡的笑容：

    “你以為這麼說，就能讓我放過你嗎？我們已經經歷了太多背叛了，每一次都是你這樣的傢伙，從那個有熊氏的雜種開始，然後是那隻石猴子，現在是你！”

    “哪一個不是寄託了首領的希望，哪一個不曾受首領的恩惠，但你們這些傢伙，天生就有反骨，只會憑自己的心意行事，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忠誠。”

    李青山摸了摸後腦勺，無言以對。

    饕餮決然道：“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與其把希望寄託在你這種傢伙身上，不如就此斷了這個念想。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投不投降？”

    李青山意味深長的道：“這個世界改變了你。不過我可沒求你放過我，我只是想說，抱歉了！雖然有點勝之不武，但也只有這麼辦了。”

    輕輕一踏，腳下的半截高樓轟然粉碎，他已飛身撲向饕餮。

    “自尋死路！”

    饕餮不以為然，張開五指，一掌拍來，渾似一片烏雲籠罩下來。

    神眼大張，掃視那一片“烏雲”，找到可以破壞的節點，滅世神火隨即發動，一道黑色光束瞬時貫穿掌心，循著某種軌跡，聚散離合，游移不定。

    轟！饕餮半條手臂都四分五裂，數百萬俱魔民屍首落下來，然而他渾不在意，另一隻大手又向李青山罩了過來。

    李青山已經來不及破壞，不過，卻已足夠逼近饕餮那副青銅面具，陡然拔出移山令。

    “山來！”

    將三座大山中的最後一座摩天嶺狠狠砸在饕餮臉上。

第八十五章 九嬰

    咚！

    天地震動，像是敲響一口大鐘。一輪輪聲浪向著四面八方擴散，蕩開厚重的魔雲。一輪明月，又懸於天上。

    明月下，李青山一手持劍一手持令，騰空如龍，衣衫烈烈如旗，赤發如火飛揚。

    哢嚓！青銅面具開裂，饕餮千丈開外的龐大化身，猛地趔趄了一下，向後傾倒。

    心中充滿了不可思議：“這是……移山大聖的……移山令！”

    恍惚間，看到一頭雄獅正於九天之上注視著他，那雄偉的身姿他並不陌生。

    這摩天嶺本就是“愚公”身軀的一部分，其中凝固著三千大道之一，將饕餮化身與其掌控的法則，一並鎮壓下去。

    “我還沒輸！”

    饕餮一聲咆哮，右足猛地後撤一步，數座高樓崩塌，強行支撐住身軀，獨臂猛向摩天嶺抓去。

    “神龍天行通造化！”

    李青山高高舉起軒轅劍，指向那一輪明月。

    剎那間，人與劍，劍與月，天與人——合一！

    明月驟然一亮，大了一圈，像是要從天上掉下來似的，其中遨游著一條龍影。

    趁著饕餮被大山鎮壓的當口，於天地法則的層面上，李青山再一次占據了上風，

    漫天月光凝成一束，照落在饕餮手臂上。

    饕餮緊緊抓住摩天嶺，欲要將它從臉上搬開，手臂卻開漸漸龜裂，魔民屍體紛紛落下。

    終於轟然一聲，四分五裂，屍落如雨。

    摩天嶺重重壓下，青銅面具扭曲變形，已是布滿了裂痕。

    李青山心念一轉，月光也跟著轉移，又照落在饕餮支撐身軀的右腿上。

    轟！右腿也跟著崩塌，饕餮仰面倒下。

    李青山收劍還鞘，從天而降。一條龍影飛越虛空，落在摩天嶺上，輕輕踏在山巔。

    轟！摩天嶺劇烈震動，加速壓下，終於以摧枯拉朽之勢，將饕餮鎮壓在大地之上。

    轟！青銅面具崩裂，龐大化身瓦解，土浪翻騰推移，煙塵直衝天際，大地震摧毀了地面上所有建築，多了一座險峻大山。

    李青山站在山巔，臉上卻沒有半分得色。

    這座摩天嶺是這三座大山中最高大險峻的一座，原本是特意留給窮奇的，如今用出去，就少了一大絕招。不過生死關頭，也顧不得這許多了。反正要推倒傾奇山，最主要的還在“移山令”本身，未必一定要用三座大山不可。

    而最要緊的是，現在擊敗的不過是饕餮一具化身，他大概以為憑化身就足以碾壓一切，卻沒想到李青山還有留著這樣一手。

    “饕餮本尊隨時會降臨，必須趕緊離開這裡，離開饕餮魔界！”

    李青山五指張開，掌心向上，輕輕一抬，發動“大地力場”，廢墟中千萬噸岩石浮騰起來，地底深處一條大蛇也跟著浮了上來，正是錢容芷。

    “你來指路，我們走！”

    “好！”錢容芷身形一轉，化作一條小蛇，嗖的一聲，纏繞在李青山手腕上，以蛇頭指向。

    李青山展開風神羽翼，奮力一拍，氣浪席卷，破開煙塵，呼嘯而去。

    轉瞬間便來到千裡之外，回頭瞥了一眼，魔都已成了一片廢墟，一座墳場。

    這就是神戰，必然要波及億萬生靈，造成無數破壞。

    不過現在，連自家性命都未必能夠保全，也顧不得傷春悲秋了，再說，不過是些魔民罷了。

    與此同時，縉雲食府。

    一道削瘦的人影，孤獨的坐在牛圖騰前，四周燃燒熊熊炬火，卻衝不破四面八方濃重的黑暗。

    他臉上帶著青銅面具，赫然便是饕餮獸面，在搖曳的火光中與濃重的黑暗裡，顯得尤為猙獰可怖。

    “李青山啊！”

    蒼白雙手緩緩摘下面具，露出一張同樣蒼白的面容，細長的眉毛向兩邊撇下，眼中滿是憂郁和疲憊，凝視著牆上的牛圖騰。

    喃喃道：“連我……也被改變了啊！”

    若在以前，他定會無條件遵從首領的意志，相信首領的判斷，現在卻想要殺死首領選中的人。

    雙手掩面，那種憤怒、痛苦、仇恨，著實強烈到難以抑制。

    即便是移山大聖被封鎮在歸墟中，也會逐漸喪失記憶，他被放逐於這混亂扭曲的魔域，又怎麼可能不受絲毫影響呢？

    “希望這一次，首領沒有看錯。”

    這場戰爭已經持續太久了，久到連神明也感到痛苦了。

    李青山若有所覺，饕餮並沒有追來，或許是被那一山砸醒了，意識到他們並不是敵人吧！

    這時候，他已順著錢容芷所指的方向，來到饕餮魔界的邊界。

    他嘗試了一下，發現無論如何加速飛馳，地平線始終不變，遙遙掛在天邊。下方那一片連綿起伏的群山，便是無法逾越發的極限。

    錢容芷指了指群山之間：“到那條峽谷中去！”

    李青山依言來到山谷中，左右兩側是兩座大山並行，在峽谷的盡頭交彙。

    峽谷深處有一條狹長的裂縫，層層疊疊，幽長深邃，卻不是由岩石組成，而是鮮紅的血肉，還在不斷蠕動。令李青山感到一陣惡心，不過在魔域，惡心事見的太多，也快麻木了。

    於是抬起手腕問道：“穿過那裡就能到達窮奇魔界？”

    腕上小蛇冰冷滑膩，嘶嘶吐著蛇信：“不錯，不過你可不要太大意，那可是九嬰邪神的血迷宮，小心被永遠困在裡面。”

    “九嬰邪神？”

    李青山不屑揚眉，方戰過一尊魔神，雖然只是一具化身，但也已不把邪神放在眼中了。領悟了“神龍變”，還有這柄軒轅劍在手，什麼邪神斬殺不了。

    “嘶嘶，你可別把她當做白豚邪神那一類貨色。九嬰也是上古之神，在魔域定居的時間比幾個魔神都要久遠，又被稱作‘九子鬼母’，麾下有九大邪神，皆是她的子嗣，連魔神們也要讓她三分。”

    “她卻不效忠於任何魔神，洞府也不屬十二魔界，而是自成一界，共有十二個出口，能與十二魔界相通。若非魔域只能容納十二魔神，她定然也是一尊魔神。”

    李青山心中一沉，哪怕不算是真正的魔神，只要有饕餮化身那個實力，他就難以應付。

    一個近乎魔神的“九子鬼母”再加上九大邪神，這座“血迷宮”中不知有多麼凶險。

    意味深長的道：“你對這裡倒是清楚的很。”

    “那是當然，如果不能順利通關，這座血迷宮就是唯一的通路。”錢容芷蛇眼轉動：“不過，你只要吞下那顆黑日魔心，她大概不是你的對手吧。”詭秘的聲音中充滿了誘惑。

第八十六章 碎心

    錢容芷纏繞在李青山手腕上，嘶嘶吐著蛇信，時機把握的極準。縱然桀驁的猛虎，亦有疲憊之時。

    經歷了九死一生的慘烈搏殺，屍體堆積的頹廢都市，上古傳說的光怪陸離。

    在決戰之時，李青山自然的勇猛無畏，生死置之度外。如今殺出重圍、脫離絕境，卻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當錢容芷代表魔域，再一次發出邀請，他沒有斷然拒絕，反而抬頭仰望，明月已然垂落，魔天深邃高遠，無法想像在天之彼岸，有那樣一個溫暖美好的極樂世界，此身卻不得不與群魔為伍。

    才剛剛逃離魔都，轉眼間，又要進入一個詭秘險惡的迷宮。

    而在迷宮的盡頭，等待著他的，又將是一尊真正的魔神。

    在與饕餮一番交手之後，他愈發深刻的認識到魔神的強大，縱然是“軒轅劍”與“移山令”在手，恐怕也難以獲勝。

    此番若是敗北，他自不可能臣服於窮奇，唯有戰死而已。

    他倒是不太怕死，不過……那就是結局嗎？

    或者說……真的不怕死嗎？

    沒有恐怖，便不需要勇敢；沒有痛苦，便不需要堅毅；沒有煩惱，更不需要決絕。

    問問世上，誰又願意勇敢、堅毅、決絕呢？倒不如說，那些剛毅勇決之輩，盡是些不幸的傢伙。

    不惜屠戮蒼生、背負滔天罪孽。不畏刀山火海，斬殺諸般強敵。難道就是為了一死？

    “是的，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只有吞下這顆“黑日魔心”了，我需要更強大的力量！只要吞下這顆“黑日魔心”，一切皆可迎刃而解，又何必拒絕呢？畢竟只有這樣，才能存活下來，才能幫得了牛哥。”

    李青山神色變幻不定，眼神忽明忽暗。

    錢容芷笑望著這一切。

    李青山取出“黑日魔心”，忽然眸光一閃，拔劍出鞘，重重斬下！

    “黑日魔心”被“軒轅劍”劈成兩半，鏘然一聲，化為粉碎，漫天飄散，星辰一樣閃閃發光。

    剎那間，魔天震動，風雲變色。錢容芷的笑容也消失了。

    狂風在峽谷中咆哮，彷彿在憤怒質問他的所作所為。

    李青山收劍還鞘，雙眸閃耀，卻如星辰一般明亮，爽然笑道：“多謝你提醒我。”

    “為什麼？”

    “我一直留著這玩意兒，到底還是存有僥倖之心，準備到了某個過不去的難關，可以拿出來反敗為勝。”

    “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吧！”

    “是啊，不過很遺憾，我是李青山。”

    當年初出茅廬，少年意氣，尚且不懼一死，敢獨闖黑風寨。到瞭如今，美酒也嚐過了，美人也上過了，強敵也戰過了，反而不敢慨然赴死了嗎？

    如果他從一開始就那麼怯懦，軒轅黃帝不會給他這柄劍，魔天也不會選擇他。甚至牛哥，也僅僅是一頭被他賣掉的斷角老牛，也沒有今日的“李青山”。

    這一路行來，他是做過一些行俠仗義的好事，但同時殺孽極重、罪業滔天，且直到今日，亦不願放下屠刀，決意要貫徹本心，向九天之上行去。

    殺人者人恆殺之，無須怨憎，無須逃避，如果到了該死的時候，那就去死吧！

    “九天”並不在遠方，而是在他心裡，是那個不甘凡庸的放牛娃，決意要貫徹本心，痛痛快快活過一生的信念。

    李青山瞥了錢容芷一眼：“旁人也就罷了，你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在她瘋狂的表面後，是殘忍狡詐的心機，然而在更深處，卻是更加歇斯底里的瘋狂，想要令世界燃燒的意念。而不僅僅是為了追求更強大的力量，更綿長的壽元。

    如果她死了世界就會爆炸，她恐怕立刻就會去死，簡直是“毫不利己，專門害人”。

    與她相比，那種自私自利式的邪惡，都算是洋溢著田園風光。

    “可惜，魔天選擇的是你，而不是我！”錢容芷嘆息道。

    “因為你不是李青山。”李青山收劍還鞘，意氣風發。

    “盡量避開九嬰吧，你恐怕不是她的對手。”

    “少廢話，管他什麼九子九嬰，來一個我宰一個！”

    李青山一邊呵斥，一邊施展“靈龜變”來，血脈完全化為靈龜，一股幽寂深邃的歸墟之力瀰漫上來，充斥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再不洩露一絲一毫的氣息。連身體都漸漸變得若有若無，清水一樣無色透明。

    舉起右手反復看了看，滿意的點點頭，足以瞞過邪神的眼睛了。唯有腕上小蛇，顯得格外鮮豔分明，不滿的冷哼一聲。

    “好吧……你厲害……”

    錢容芷無言以對，感覺他有時候比自己更無恥，這難道就是差距所在？

    如是想著，也變得如水透明，與周遭環境完美融合。

    “這樣大約不會被發現了，哼，我又不是傻叉，見誰跟誰玩兒命。”

    李青山滿意的點點頭，大步來到山谷盡頭，最後又望了一眼那高遠深邃的魔天，而後悄無聲息的融入那條血肉裂縫中。

    這個過程中，身軀也如流水一樣波動變形，不觸及周遭蠕動的血肉，避免任何洩露自己行蹟的可能。

    與此同時，大自在元神，張開額頭神眼，窺視著法則的變化。

    不必錢容芷提醒，他也心知肚明，自己真的未必能戰勝九嬰。

    這不是妄自菲薄，隨著修為越來越高，不斷接近“煉神返虛”的境界，反而更加明白自身的局限性。

    神祗的戰斗方式於修行者是完全不同的，法術法寶法陣都還在其次，關鍵是對於法則的掌控。實質上，法術法寶法陣，都只是法則的延伸。

    誰能掌控法則，誰就是神。

    李青山憑著軒轅劍，進入“天人合一”的狀態，斬殺白豚邪神如殺一豬。然而一旦饕餮魔神降臨，哪怕僅僅是一具化身，便立刻將他逼入絕境。

    最根本的差別，不在於彼此力量強弱，而在於“權限”的高低。

    所有洞府都會佈置守山大陣，只要呆在大陣之內，就能對抗更強大的修行者。但如果被人奪走了大陣的掌控權，反而成了甕中之鱉，玄冥洞府裡那條龍就是這麼被他拿下的。

    “軒轅劍”的神妙之處就在於，能夠大大提升他的“權限”。

    而根據他目前的觀測，這一座“血迷宮”應該是一種介乎於“世界”與“洞府”之間的存在。

    九嬰必然擁有最高級別的“權限”，在其中能夠抗衡十二魔神，否則不可能維持。

    他哪怕是“軒轅劍”在手，也很難在這方面勝過她，甚至有可能會被她壓制。如果單純的以力相爭，恐怕都不勞她親自出馬，九個邪神之子就夠他喝一壺的。

    畢竟如果沒有進入“天人合一”的神妙狀態，白豚邪神也不是那麼好殺的。如果是九個白豚邪神聯手呢？另加上一個高深莫測的上古邪神九嬰，情況就更加不妙了。

    這條裂縫比想像中的更加幽深漫長，這樣行進了上百里仍不見底，法則卻漸漸改變，印證了李青山的一些想法，於是更加小心謹慎。

    又行了好一陣，方才見到一扇圓形大門，緊緊閉合著。

    門邊血肉深處，縱橫交錯的紫紅色血管，勾勒出幾個歪歪扭扭，卻又滄桑古拙的大字——玄牝之門。

第八十七章 尋路

    《道德經》有云：“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李青山停下腳步，注視著這扇血肉大門，其中蘊藏著某種奇妙法則，不僅隔開了饕餮世界，更隔開了生死界限，自成一方世界，又彷佛是一切生命的根源所在。

    回想著這一路行來的見聞，心中湧起一種怪異的感覺，清咳了兩聲，直接問道：“怎麼辦？”

    這扇“玄牝之門”非比尋常，連大自在元神都無法侵入，若是暴力破壞，必然驚動九嬰。

    這種時候，自然要問問錢容芷這個“引路人”。她雖然又瘋又惡，但向來還是比較有辦法的。

    這一次，她也沒有讓他失望，笑道：“不要急，每個月總會開啟那麼幾天，呵呵，是不是有點熟悉……”

    “好吧，我知道了，不用說了！”

    李青山立刻開口打斷，心中那種怪異的感覺更加強烈，卻懶得聽她胡言亂語，耐心等候起來。

    也許是毀了“黑日魔心”的緣故，大大喪失了魔天的眷顧，這一次他的運氣很糟，足足等了近一個月時間，這扇“玄牝之門”才緩緩開啟。

    剎那間，一股暗紅色的鮮血****而出。

    錢容芷提醒道：“小心不要沾染！”

    李青山立刻閃過一旁，也已瞧出來了，這血非比尋常，能夠污染靈性、洗刷法力。若是尋常法寶法器，哪怕沾染上一滴，即刻就會淪為破銅爛鐵，什麼法身法術都會被破除。

    就算是他這一副神魔之軀，再加上大自在元神，恐怕也會墮為凡胎俗骨，變得不自在了。

    這種時候，他已顧不得胡思亂想了，皺眉沉吟：“這絕不僅僅是一個邪神該有的力量，而是某種大道法則的具現化。”

    更添了幾分小心，將“從心”二字，發揮到了極致。

    然而隨著大門完全開啟，鮮血奔嘯如長江大河，剎那充斥整個洞窟，再可沒有躲閃餘地。在這條血河之中，一切法術全都失效了，連遁入虛空也不可能。

    李青山毫不猶豫，立刻撐起重重靈龜玄甲，逆流而上！

    鮮血亦含有水性，歸墟乃是萬水之源，靈龜為歸墟之主，對於一切含有水性的法則法術，都一份天然的控制力和抵抗力。

    然而就算如此，堅不可摧靈龜玄甲，仍是被迅速侵蝕破除，一層層的洗刷下去。

    小世界全力運轉，瞬息間便衍化成千百重靈龜玄甲，每一重靈龜玄甲之間都只有毫釐之隔，間不容髮。

    然而在這股污血的洗刷下，仍是不斷的收縮範圍，變得越來越薄。

    李青山不為所動，一意孤行，直穿過一條更加狹窄的甬道，猛然衝出血河，眼前豁然開朗。

    然而與此同時，最後一層靈龜玄甲消彌，一股鮮血從背後潑來。

    “猿魔通臂！”

    李青山頭也不回，左臂迅速漲大，變成一條黑色猿臂，張開蒲扇般的大手，以遮天撈月之勢，將那股鮮血罩住。

    然而掌心剛一觸及鮮血，什麼氣勢都消彌無蹤，猿魔大手也變回了尋常人手，還覺得一陣酥麻，別說是捉山拿岳，恐怕連百斤以上的重物都握不緊了。

    這還只是開始，酥麻感沿著手臂迅速蔓延上來，將一整條黑色猿臂吞噬，仍然沒有停止蔓延的趨勢。

    這根本不是劇毒或者強酸之類的玩意兒，而是某種法則在發揮效用，近乎一種詛咒了。

    李青山毫不猶豫，拔劍出鞘，一劍斬斷手臂，連帶著大半個肩膀也斬了下來。

    酥麻感頓時變成劇痛，比地獄酷刑更甚，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又長出了一口氣：

    “我現在的運氣果然是不太好啊！”

    如果沒有“軒轅劍”，恐怕都不是斷臂能夠解決的，傷口也沒有很快癒合，不得不收縮血管，才止住流血。

    短時間內，這條手臂休想再長回來了。雖然不是什麼致命傷，但必然影響戰鬥力。

    李青山觀察周圍環境，這是一片相當廣闊的空間，有幾個足球場那麼大，通體由血肉足夠，不斷蠕動變化著形狀，前窄而後寬，似圓而非圓。

    血肉深處泛著粉紅色光澤，若是閉上眼睛不看這些詭異的血肉，氣候溫度竟然頗為怡人。

    然而其中空空如也，什麼都沒用。既不見一個魔民，也不見一頭魔獸，甚至連一株植物都沒有。

    “這裡就是'血迷宮'？”

    “這只是其中之一，整'血迷宮'由無數個這樣的宮室組成。這裡剛被沖刷過，所以什麼都沒有了。”錢容芷昂著腦袋，嘶嘶吐著蛇信，觀察著四周。

    李青山也發現了幾道新的門徑，雖然血肉大門也緊緊閉著著，卻不像“玄牝之門”那樣難以通過。

    “怎麼才能到窮奇魔界？”

    “不知道。”

    “什麼？你再說一遍！”

    “不知道。”

    李青山的眼睛瞇了起來，散發出危險的殺意。

    錢容芷解釋道：“宮室的位置是會隨著蠕動不斷變化的，這些路徑也不是一條直線。而且所有宮室都有一定生命週期，舊的宮室會被擠壓消失，新的宮室又會誕生出來，從來沒有不變的標記，也沒有絕對正確的道路，所以才被稱作'迷宮'。”

    “你想讓我被困在這裡嗎？”

    “當然不是，誰會把自己和猛虎關在同一個籠子裡呢？本來你是被魔域選中的人，深受天意眷顧，便是在迷宮中隨便亂走，也一定能走到想去的地方。可是現在……就不好說了。”

    “你一開始可沒這麼說過這些。”

    “誰能想到你會一言不合，就斬掉'黑日魔心'。而且如果不能正常通關，這就是唯一的道路，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你也可以退回饕餮魔界去，也許你那一位前輩已經消氣了，願意讓你通關呢。”

    “在我剛把一座大山砸在他臉上之後？”

    “呵，希望你還有一座大山。 ”

    李青山很想捏死她，卻又明白她說的沒錯。即便她提前說了這些，他也一定會踏入這座“血迷宮”。也並不後悔斬掉“黑日魔心”，因為這就是他所選擇的道路。

    在斬掉“黑日魔心”之後，他的心神又變得澄澈清明，諸般神魔變化都有增進，特別是新生的“神龍變”，隱隱又有突破的徵兆，這一切才是他的根本。

    “哼，若論走迷宮，我李青山還沒有怕過誰！”

    李青山傲然道，如今他“靈龜變”大成，靈龜最擅長推演變化、參悟玄機，豈會被一座小小迷宮困住。

    他又搖身一變，幻化出數個鏡像分身，分別通往不同的道路。他如今可以同時維繫很多個景象分身，而除此之外，還有大自在元神的千萬個魔念分身。

    試也要試出一條路來！

第八十八章 浮生

    李青山回頭望了一眼那“玄牝之門”，亦邁步向前，選擇了一條道路，懷著決心深入這座“血迷宮。”

    每一座血宮，都有數個門徑。他便步步為營，分化出同樣數目的分身，通往不同的血宮。

    前方傳來一陣人語聲，李青山愈發小心，緩緩接近，進入一座新的血宮，放眼望去，裡面竟有一個魔民聚落。

    縱然已有心理準備，他還是睜大了眼睛，難掩詫異之色。

    不久前經過的那一座能容納億萬魔民的魔都，比前世所見的任何城市都要龐大，簡直有點後現代主義的科幻色彩。

    眼前這一片魔民聚落，則原始的比食人部落還要落後，沒有任何像樣的建築物，更準確的說，是連一個窩棚都沒有。無論男女老少，渾身上下都沒有一片蔽體之物。

    赤著身子，或行或立，或躺或臥，於血肉之上。

    數千個魔民，三五成群的散落在偌大的空間內，這裡到處長滿了菌類，一簇簇鮮紅且飽滿，瑩瑩閃著光亮。

    一些魔民正在進行採集工作，其實不能叫“工作”，摘下來就往嘴裡塞，吃了幾個就飽了，懶洋洋的躺在那裡休息，想來這就是他們食物和水份的來源。

    還有一些魔民正在**做的事，咿咿呀呀的呻吟著，其他人則看也不看，既不覺得羞臊，也不感到誘惑。有的還嫌吵鬧，罵罵咧咧的的躲到角落裡面去睡覺。

    然而無論是在吃東西的、還是睡覺的、乃至進行交配的，所有魔民臉上都仿佛蒙著一層紗，表情含混不清。

    “也許可以找人帶路。”

    李青山尋思著，挑了一下看起來最年長的魔民，大自在元神往上一撲。

    那個老魔民瘦骨嶙峋，正佝僂著身子，遠遠躲在角落裡睡覺。他身上佈滿了老人斑、散發著臭味，看起來也是命不久矣。身子微微一僵，卻沒有任何人發覺。

    李青山發動搜魂之術，輕而易舉的得到了想要的一切，結果卻令他失望了。

    這老魔民活了足足八十九歲，一輩子兜兜轉轉，確實走過不少血宮，有點“逐水草而居”的意思，一座血宮的菌類被吃光了，便繼續去吃下一座。

    然而他這一輩子，除了“吃”就是“日”，偶爾也會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緣由，和其他魔民打打架，運氣還算不錯，沒有被打死，其他也就沒有了。

    李青山恍然明悟，蒙在他們臉上那一層紗是什麼。

    那是無知無覺、不思不想的蒙昧之色。那種含混不清的表情，不是人類甚至不是野獸的該有的神情。

    外面的魔民至少還要為了生存而競爭，彼此勾心鬥角，相互爭殺。特別是最底層的魔民，更是要被拉去打仗，入侵其他世界，必須要懂得服從命令，搞不好就會被酷刑折磨至死。

    像是這樣無能無力的老魔民，根本活不到這麼大，一旦過了壯年，就肯定被淘汰了，甚至成為其他魔民的食物。

    而在這座血宮中，魔民們既不需要參與十二魔神的戰爭，也不受饑餓寒冷的威脅，這裡的氣候永遠適宜，這裡的食物永遠充足，以他們的味覺來說還相當美味，每天有的吃有的日，不知道有多輕鬆，簡直堪稱是魔域中的“小極樂世界”。

    卻又有本質的不同，極樂世界裡都是被佛祖揀選出來的一些善良的人們，亦都經歷過紅塵的磨洗，憂患的煎熬。極樂世界的土地再怎麼肥沃，也還要經過一番勞作與守候。

    這血宮中的魔民卻僅僅是在一座座血宮中的遷徙，走到哪吃到哪，累了躺倒就睡，****上來就幹，如同嬰孩一般，從生到死都在母腹之中。

    大自在元神離體，那老魔民就無聲無息的死了，臨死那一刻，神情依然是含混不清，仿佛不明白“死”為何物，僅是日常的休息。

    其生若浮兮，其死若休。

    當然，也依然沒有任何人注意到。

    血肉一陣蠕動，他佝僂的身軀漸漸融入其中，很快就消失不見，然後有更多的菌類生長出來，一簇簇鮮紅奪目，瑩瑩閃光，欣欣向榮。

    “這也是一輩子啊！”錢容芷慨歎道。

    李青山忽然感到一陣悚然，周遭血肉劇烈蠕動著從四面八方壓過來，壓抑的透不過氣來。握緊劍柄，欲要一劍斬破。

    猛然搖了搖頭，發現血宮依舊寬廣，魔民們輕鬆的活著，那些咿咿呀呀呻吟的魔民，也都安靜下來，放鬆身體，閉上眼睛，進入了睡眠。

    沒有夢鄉日無所思，夜無所夢。

    李青山掏出酒囊來，咕嘟咕嘟灌了幾口，長出了一口氣：“這地方真是恐怖至極。”

    其實他並不是不怕死，但更怕的卻是這樣的生，無知無覺，無夢無想。所以才要去鬥爭，要去殺伐，也必要經歷重重痛苦打擊，又在重傷後復蘇，從絕望中重生。

    “嘶嘶，我聽聞，人在未出生時就已經有了感知和記憶，出生之後雖然不記得了，但其實是深埋在識海中，所以人一生都在追尋這樣安寧舒服的境地。修行者在輪回轉世之時，最怕的便是胎中之謎，不僅是因為嬰兒孱弱的身軀無法承載他們的意識，也許更是沉醉其中、無法自拔了。”

    “哼，瘋言瘋語，你在說你自己嗎？”李青山冷哼一聲：“待到我離開的時候，你如果不想走，我可以把你留在這裡，也許九嬰願意認你做個乾女兒。”

    “女兒？呵呵。”錢容芷笑歎道：“這些渾渾噩噩的魔民，其實比世上很多人都要幸運。”

    “這麼說來，不出生才最幸運嘍？”李青山不以為然。

    “是啊，不出生才最幸運。”錢容芷竟點點頭，表示贊同。

    “那你為什麼不去死呢？”李青山反問道。

    “因為我要讓世人都明白這一點。”錢容芷理所當然的道，冰冷蛇眼中竟透出一種堅定與狂熱。

    李青山覺得自己真是腦袋進水了，才試圖跟一個瘋子交流。於是不再言語，繼續分身前行。

    “你應該質問我……”錢容芷學著李青山的聲音，粗聲粗氣的道：“喂，賤人，你這是自相矛盾，實際上不還是想要求生？！”

    李青山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卻自問自答道：“我就會回答，嘶嘶，我就是自相矛盾你也一樣。”

    李青山陡然停住腳步，一字一頓的道：“你再敢將我與你相提並論……”

    “贖罪，饒命，大人，我再也不敢了，嘶嘶~”

第八十九章 九子

    李青山懶得理會她，如今身陷敵營，正當破釜沉舟、勇猛前行之時。至於這些是非對錯的道理，先等活下來再說吧！死人有什麼道理好談？

    錢容芷默默注視著他，又蜷縮起身子，放棄了某些打算，心中感嘆：“虎，終歸是虎啊！”

    勇猛精進之人，並非什麼都想得通看得透，而是拿得起放得下，自有一股剛強無畏的大自信。

    這一點是她所望塵莫及的。所以從不敢過分的挑釁他，老虎屁股摸不得，如果真把他惹毛了，一刀砍過來，是半點道理都不跟你講的。

    “罷了，我已盡心盡力，勸誘他吞下'黑日魔心'。接下來，就看命運的安排吧！”

    李青山大步前行，不斷深入這座“血迷宮”，每踏入一座新的血宮，都遇到新的歧路，他臨危不亂，放手施展神通術法。

    鏡像分身與魔念分身，一化為二、二化為四、四化為八……成百上千個分身，踏過成千上萬座血宮。

    魔念分身太弱小了，無法離本體太遠。不過鏡像分身卻較為強大，作為一個個支撐點，維繫著魔念分身的存在。

    像是一棵大樹，以鏡像分身為枝杈，魔念分身為樹葉，不斷向著更加高遠的天空舒展。

    而李青山自然就是這棵大樹的主乾和根系。

    他的雙眸閃爍不定，如今放大千百倍來看，眼眸上凝結著一層光幕，像是昆蟲複眼一般，由無數正六邊形組成。

    每一塊正六邊形都映出一幅景象，顯示著每一個分身所處的位置與遭遇的景象。

    “血迷宮”像是一座巨大的蜂巢，九嬰是潛藏其中的蜂王。

    李青山則化身同樣的形態來與之抗衡，同時不斷推演分析著這座蜂巢的結構，尋覓著可能存在的出路。

    魔念分身越分越多，越分越弱，還要隱藏行跡，避免被發現，所以行進的速度非常慢，比一個普通人趕路也快不了多少，不過勝在數目龐大。

    隨著時間的推移，經歷的血宮越來越多，漸漸地有了一些心得。

    將近一個月之後，李青山停下腳步，略舒了一口氣，露出了微笑。

    “什麼'血迷宮'，我看也不過如此嘛！”

    這座“血迷宮”的整體結構，以及通往十二魔界的出口，他都已經算出來了，甚至連九嬰的所處的核心區域，他都大約有了估摸，這些天來一直注意避讓。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分辨，那十二個出口，到底哪一個是通往窮奇魔界的。

    “嗯，可以排除一個，那就是十一個。如果沒有別的辦法，也只有一個個去試了！”

    現在可以收攏所有分身，憑本體飛遁的速度，用不了多長時間。

    然而正在這時，“血迷宮”一陣劇烈蠕動，奔嘯的血河沖刷過無數血宮。魔民們彷彿提前得到了消息，早早的轉移到了安全的血宮。許多分身來不及撤離，被淹沒在滔滔血河中。

    李青山並不訝異，知道是“玄牝之門”開啟的時候又到了。

    反正離開的時候就不需要這樣小心的等候“玄牝之門”開啟，直接揮劍沖殺出去就行了。只要離開這“血迷宮”，九嬰也奈何不得他。

    忽然間，“血迷宮”劇烈蠕動起來，整個空間都在搖晃。血宮中所有魔民都被顛來倒去，如果周遭不是柔軟的血肉，而是堅硬的土石，恐怕個個都要頭破血流。

    “這是怎麼回事？”李青山忽然臉色大變，所有分身一齊失去聯絡。“難道是我的行蹤暴露了！”

    他立刻握緊劍柄，準備迎戰，可是等了一陣，卻並沒有敵人來襲。

    劇烈的動盪逐漸平息下來，李青山鬆開劍柄，張開神眼，掃視四周，頓時吃了一驚，發現連天地法則都發生了變化。

    當然，本質沒有變，可形式完全不同了。

    李青山眉頭緊皺，這種感覺就像是在玩一個十七階的魔方，好不容易快要完成的時候，被人奪走，重新打亂，頓時有一種想殺人的衝動。

    現在該怎麼辦？難不成再玩一次？

    可現在的“血迷宮”已經不是原來那一座，而是一座全新的迷宮，估計連他所處的位置都變了，更別說那十二個出口了。

    他需要趕在下一次劇變之前，重新分身探路，重新推演分析，然後在十一個，不，是十二個出口中選擇一個。

    每一次成功的概率都只有十二分之一。如果運氣好的話，嘗試十二次就能成功一次。每一次需要十二個月，也就是一整年時間。

    可是他現在的運氣糟的很，也許十年也未必走的出去，甚至永遠也走不出去。

    在這座“血迷宮”中，九嬰的意志，影響著一切。

    “看來我們被困在這裡了。”李青山挑了挑眉。

    “我在想，這也許並不是為了困住你。”錢容芷思索道。

    “哦？難道還有別的人在？”

    “不知道。現在你要怎麼辦？”

    “'請'他們給我一條路走！”

    李青山深吸一口氣，仰天長嘯。

    似虎嘯，如龍吟！一輪輪聲波激蕩開來，周遭的血肉一陣波蕩，以電閃雷鳴般的速度，傳遍千萬座血宮。

    剎那間，一個強大的意念凝聚在他身上，形成如有實質的壓力。

    是九嬰！

    李青山微微弓背，瞇著雙眼，眼眸轉為赤色。

    “如果他們不給你路走呢？”錢容芷笑問道。

    “那我就殺出一條路來。”李青山淡然道。

    “我也有一個小小的請求，等下能不能讓我先說話。”

    “你又有什麼陰謀？”

    “只是一個試探。你死了，我又豈能獨活？”

    “好。”

    李青山站立不動，不過頃刻，九股強大異常的氣勢迅速逼近，一瞬間便衝入了他所在的血宮中。

    九大邪神！

    李青山睜大眼睛，卻只看見九個小娃娃，一個個穿著紅肚兜，扎著沖天揪，赤著小腳丫，眼睛烏黑，皮膚白嫩，非但沒有任何猙獰恐怖，反而顯得異常俊俏可愛。

    然而他們身上的氣勢，又分明是九尊邪神，每一個都比白豚邪神更加強勢。

    他心中一沉，這九大邪神，絕不僅僅是九個邪神聯手那麼簡單。而是血脈相連、心意相通，結成陣勢、渾然一體，封死了他所有去路，還未出手，壓迫感便已如山沉重。

    “九”為極數，實則有無窮變化。如果論戰鬥力，便是二十個邪神聯手也未必能勝過他們。

    難怪九嬰可以與十二魔神抗衡，憑這座“血迷宮”再加上這“九子邪神”，真神也能鬥一斗。

    “你是什麼人？竟敢來血宮中找死！”九大邪神異口同聲，奶聲奶氣的喝問道。

    李青山正欲答話，“請”他們讓開一條通路，免得死上一地，想起錢容芷的請求，便聽她有什麼好說。

    錢容芷從李青山手腕上滑下來，又化為人形，變成一個大胖女人：

    “我們是來誅殺九嬰的！”

    話音未落，她覺後背一寒，那雙赤眸正冷冷注視著她。此言一出，再無妥協餘地，非要鬥個你死我活不可。

    “就憑你們！？”九子邪神哈哈大笑，殺氣騰騰。

    錢容芷忽然張開大口，從中掏出一顆豬頭來，提在手中，向九子邪神展示。

    九子邪神立刻收斂笑容，瞧出這是一顆邪神的頭顱。

    “母親大人，可不是豬。”

    “因為你們的力量來源於她，無法反抗她，所以將她想像的太過強大了。其實九嬰也不過是個邪神罷了，又比這頭豬強大多少呢？ ”

    九子邪神面面相覷，竟有些動搖似的。

    錢容芷又把豬頭塞進嘴裡，笑瞇瞇的道：“不如讓我們試一試，失敗了對你們沒有什麼壞處。還是說，你們願意被永遠困在這裡，永遠維持這樣的形貌？”

    李青山忽然間明白她在試探什麼。

    這樣一個單調乏味、渾渾噩噩的世界，就連普通人都會覺得煩惡無趣，更何況是強大的邪神，憑他們的力量在任何世界都可以為所欲為。

    “血迷宮”不斷變遷，正是為了困住這九子邪神。而這些“孩子們”，亦有弒母之心。

    縱然見慣了魔域的種種混亂，可是這樣的“惡”，他從未習慣。

第九十章 狂風

    九子邪神目光閃爍，嘴唇囁嚅，傳念交流著什麼，九雙烏黑溜圓的眼睛來回掃視著李青山，彷彿在判斷他的能耐。他們一眼就看出來，錢容芷不過是個魔皇而已，莫說誅殺九嬰，便是那個豬頭，也不是她能對付的。

    李青山面不改色。

    忽然間，九子邪神又奶聲奶氣、異口同聲的道：“哼，母親大人豈會怕你這種只有一條手臂的殘疾人。兄弟姐妹們，我們走，就讓母親大人親自教訓他們吧！ ”

    說話間便同時向後退去，卻又齊聲多問了一句：“對了，你知道她在哪裡吧！如果你不知道，嘻嘻！”

    白裡透紅的小臉蛋上，透著天真無邪的殘忍，那大概是所有魔民，與生俱來的天賦。

    “請兄弟姐妹們放心，我們當然知道。”錢容芷回頭笑望李青山一眼：“對吧？”

    李青山默然點了點頭。

    “那就好！”九子邪神滿意的走了，最後拋下一句話：“若敢騙我們，我們絕不會放過你們，母親大人也一樣不會放過你們！”

    “好了，他們走了。”錢容芷又化為一條小蛇，纏繞在李青山手腕上：“我自作主張，大人您可不要發火！”

    李青山久久無言，他對於和平談判本就不抱什麼希望，也準備好要大戰一場。

    就方才所見，九子邪神之強，還在預料之上，如果再加上九嬰的策應，又是一場九死一生的苦鬥。

    對於錢容芷的“反間計”無可指責，等於憑空除掉了二十個邪神級的敵人。如今只要解決掉九嬰，憑著手中的“軒轅劍”，隨時可以進入“天人合一”的狀態中，哪怕九子邪神忽然倒戈，也就沒有多少威脅了。

    不過這一切，依然令他感到深深不快，這魔域中簡直無時不刻的上演著世間一切惡行，感覺在魔域呆的久了，連心緒也大受影響，越來越煩惡難忍。

    “盡快殺出這座血迷宮，到傾奇山解決掉與窮奇那廝的賭約，離開魔域吧！”

    李青山如是想著，又開始推算起來，要在十二個出口中找出通往窮奇魔界的出口，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但九嬰所處的位置卻只有一個，只要推算出來，就不存在落空的可能。

    經過一番推算，他發現雖然“血迷宮”整體上都產生極大的變化，但九嬰盤踞的地方是應該是不變的，仍然位於“血迷宮”的核心區域，如同蜂后一般操控著一切。

    一切就變得更加簡單，甚至不必曲曲繞繞的尋什麼路了，直接殺過去就是了。

    李青山身體浮在空中，閉上眼睛，徐徐轉動身形，精微的調整著方向。

    忽然停住，睜開雙眼，揮起獨臂，一拳轟去！

    砰砰砰砰！

    拳罡破開重重血肉牆壁，一條通天大道貫穿無數座血宮，碾碎所有攔路的魔民，直指“血迷宮”最深處。

    剎那間，“血迷宮”彷彿一頭龐大無匹的怪獸，突然甦醒過來，周遭的血肉瘋狂蠕動，向他擠壓過來，血宮急劇收縮，變得非常逼仄。

    無形無影的法則，束縛壓迫著他，陡然像是背負了千鈞重擔。

    牆壁上凸出一個個膿包，“噗噗”的一個個破開，凸出一顆顆沒有瞳仁佈滿血絲的白眼睛，用一種無法言喻的眼神，齊刷刷的注視著他。

    李青山毛骨悚然，無形的視線滲入了渾身毛孔，激發出最原始的恐怖，弱小生物面對強大未知生物的那種恐怖。

    他卻並不抗拒這種恐怖，抬手僅存的手臂，望著微微顫抖的右手。

    “對，就是這種恐怖”

    血肉之壁上又冒出無數個肉芽，密密麻麻令人渾身發癢，轉瞬間瘋長成無數條觸手，尖端紛紛裂開，分成八瓣，變成佈滿獠牙的口器，發出尖銳異常，嬰兒啼哭一樣的尖叫聲，纏繞撕咬過來。

    這一切足以令人魔皇瞬間精神崩潰，即便是邪神，也會陷入狂亂，甚至走火入魔。

    李青山亦受到極深影響，卻依然不以靈龜鎮壓，任憑這股狂亂的意念，在識海中橫衝直撞。

    “是，就是這股瘋狂”

    來到魔域之後，積累的種種陰鬱、猶疑、厭憎，漸漸湧溢，化成一股歇斯底里的怒氣虎魔狂怒！

    風神羽翼陡然張開，仰天狂嘯，殺氣如風！

    一瞬間，虎魔的兇戾之氣，便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極盛。

    融入風神羽翼舒展席捲的狂風之中，絞碎了所有觸手，刺穿了所有眼睛，身處的血宮一下脹大了數倍，仍在不斷的積蓄著暴風，夾雜著電閃雷鳴。

    “九嬰，我來了！”

    李青山屹立於風雷之間，風暴積蓄到了極致，輕輕閃動了一下羽翼。

    轟然一聲，血宮破碎，風雷齊鳴，衝入“血迷宮”深處。

    一路長驅直入，衝破重重壁障，所遇魔民更是毫不留情的撕碎。此時此刻，他心中沒有任何憐憫猶疑，只有嗜血殘暴。

    所過之處，鮮血，混雜著屍骨碎肉，匯集成一條血河，追隨著他前行的方向，匯集奔嘯而來！

    轟！暴風衝破一面異常堅韌厚重的，陡然進入一個比尋常血宮大上百倍的巨大血宮。

    嘩！血河奔流之下，化成一個大瀑布，迅速淹沒了地面。

    李青山放眼望去，血宮中心佇立著一朵巨如山岳的血肉蘑菇，與魔民們食用的菌類相似，頂端形狀宛如胎盤。

    一個半人半蛇的女人盤踞其上，披散的長發遮掩了面目，正抱著微微隆起的小腹，輕輕哼唱著古老的歌謠。

    女人身上彷彿籠罩著母性的光輝，歌聲溫柔而飄渺，充滿了柔情，更蘊藏著某種奇妙的力量，頓時令風暴的呼嘯聲平息下來，就連李青山心中的暴戾之氣也為之一寧，一瞬間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了地方。

    “九嬰！？”

    “你是什麼人？為何入侵我的宮殿？殺戮我的孩子？！”

    歌聲戛然而止，女人緩緩轉過頭來，一張美麗的臉龐上充滿了怨毒。

    李青山奮起獨臂，一拳轟下。

    “殺戮，無需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