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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梅貝兒] 元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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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21 10:52:2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蘇毓齡覺得自己八成死了,不然眼前的一切怎會如此荒謬?
她穿著古裝,有婢女伺候,雙手變得白嫩,整個人變得超美。
原來待在陰間也不錯,有得吃有得住,這輩子從沒這麼好命過。
而且最誇張的是──
這裡居然還配給她一個英挺帥氣的老公,連兒子都有了!
只是這個老公每次看見她,就愛對她擺張冷臉,表情那麼酷,
卻剃了清朝人的可笑髮型,害她一見就笑不停。
這一切……真實到她捏自己會痛,真實到她不得不面對──
發生意外的她竟穿越到清朝來了,而他其實是別的女人的老公!
最糟的是,她現在這個身分是個很會瞧不起人的高貴格格,
老公不愛她、兒子很怕她、奴僕一見她就逃……
拜託喔~~真正的她可是人見人愛耶!
這個老公這麼讓她心動,她該怎麼「力挽狂瀾」重拾他的心呢?
兒子又超可愛,她真的很想當個現成的娘親啊……

納爾圖忽然覺得自己不認識這個與自己結褵三年的妻子,
騎馬摔傷後,她人好不容易清醒了,但卻完全像變了個人似的。
她忘了她是怡親王的愛女琳甯格格,忘了她的身分有多尊貴,
忘了他是她的丈夫,忘了自己有個兒子……
最令他驚詫的是,向來對他嘲弄諷刺的她,不再說話尖酸傷人;
以前只拿下巴對他,現在居然會請教他,還會約他一同用晚膳;
以前常怒駡跟他同房一次居然就有孩子,見都不想見兒子的她,
現在竟想跟兒子親近,甚至低聲下氣求他說想當個盡責的額娘。
眼前的這個女人,討喜可愛得讓他既心動又擔憂、害怕──
對著嬌豔可人的妻子,他孤寂的心蠢蠢欲動,忍不住想親近她;
然而只要想起她過往那些瞧不起他的輕蔑眼神跟言語,
卻讓他深怕會再次受到她的傷害……
她的改變究竟是真是假?他真的可以跟她重新開始嗎?
畢竟得到她的愛後再失去,那可是比從未得到過還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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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21 10:53:0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好冷……

  今天晚上剛好遇上冷氣團報到,溫度驟降,不過蘇毓齡還是堅持要等到男友回來不可。

  都已經半夜快兩點了,蘇毓齡忍不住搓了搓冰冷的雙手,一個人站在住商大樓的騎樓下,就是為了等張漢強。要不是她連著好幾天打手機他都不接,又去了他任職的百貨公司才知道已經離職,她也不用每天晚上來這裡守株待兔。

  蘇毓齡憶起兩人剛開始交往的那段甜蜜時光,接著又想到上個星期接到男友打來的分手電話,唇邊泛出苦澀的笑意。

  蘇毓齡覺得自己有權利得到一個道歉,只要張漢強出自真心地跟她說一句對不起,之後她也不想再見到那個男人了。

  因為從小是個不知道親生父母是誰的孤兒,所以蘇毓齡更渴望有個家,有屬於自己的家人,原本以為張漢強和她擁有相同的成長背景,一定可以攜手共創未來的,結果全是她一廂情願,只能怪自己太傻太天真,才沒有早一點看出對方自私的本性。

  又等了半個多小時,終於見到有車燈慢慢駛近,她定睛一看,認出是張漢強的車子,於是從騎樓裡跑出來,朝坐在駕駛座的人揮著手。

  “……她在這裡做什麼?”張漢強看到前女友居然在住家樓下等他,第一個想法就是以為對方不想分手,想要糾纏不清,立刻駛著車子急速倒退。

  蘇毓齡還是追了上去,希望能跟他把話說清楚,要分也要分得乾乾淨淨,有始有終,避不見面並不是解決事情的好辦法。

  “這個瘋女人到底要幹麼……”握緊方向盤的張漢強不由得破口大駡,想到好不容易和科技公司老闆的小女兒開始交往,可以說踏上飛黃騰達的階梯,絕對不允許被人破壞。

  一時之間,惡向膽邊生,他想到這附近的店家已經打烊休息,住戶們也睡得正熟,監視器只是裝個樣子,根本沒有實際作用,於是……

  在刺耳的煞車聲中,蘇毓齡看到本來倒退的座車突然往自己沖過來,車燈讓她睜不開眼皮,可是死亡的意念已經在心中一閃而過。

  她不怕死的。

  反正自己沒有父母、沒有親人,也沒有非常要好的朋友,不會有人為了她的死而傷心難過,只是希望下輩子能遇到一個不在乎自己出身,能夠打從心底愛她的好男人……

  這是蘇毓齡在失去意識之前最後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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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21 10:53: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端郡王府

  好痛……

  模糊地意識到全身上下傳來的劇痛,讓毓齡想要大叫,可是最疼的是遭到背叛的心,腦中似乎又響起男友的聲音——

  “……我們分手吧。”張漢強在手機那一頭說。

  她愣了一下。“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再當百貨公司的樓面主管,說好聽一點是管理職,每天卻累得跟狗一樣,還得要看總經理、經理的臉色,連客人不滿意專櫃小姐的服務態度都會把你叫出來臭駡一頓,一個月才領三萬塊的薪水,這樣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賺大錢,自己可以當老闆……”張漢強愈說愈激動,表情盡是憤懣。

  “毓齡,你和我一樣都沒有父母和親人,凡事都要靠自己,應該可以體會我這樣的心情,一定也不想讓人看不起,想要得到別人的尊重對不對?”他已經受夠過省吃儉用的日子了。

  蘇毓齡聽著二十七歲的男友訴說著滿肚子的不滿,交往了三年,雖然知道他有時會好高騖遠,總是羡慕別人比自己好運,但沒料到會這麼偏激。“這跟要和我分手有什麼關係?”

  手機那一頭的張漢強目光透著心虛,呐呐地回道:“因為……前陣子我跟幾個同事去PUB喝酒,認識……一個女人……她是一家科技公司老闆的小女兒……說可以介紹我到她爸爸的公司上班……”

  今年才二十二歲的蘇毓齡或許還很年輕,不過從小就是孤兒,嘗過人情冷暖的她,想法也比同齡的人早熟,還不至於天真到聽不出男友話中的意思。

  “這才是你要跟我分手真正的理由,因為她的條件比我好,所以想要追她。”變心就是變心,何必說這麼多冠冕堂皇的藉口。

  “我們交往這三年,你一直對我很好,常常做便當來給我吃……”

  可惜對你來說,我比麥當勞的外送服務還不如,因為連個謝字都沒聽你說過。她心痛地思忖。

  “還有休假的時候也都會去我住的地方幫我洗衣服……”

  是啊!她這台洗衣機還不需要投幣,蘇毓齡也替自己的全心全意付出感到悲哀和淒涼。

  “……還會幫我買衣服,甚至幫我搭配好好的,讓我可以穿得體面……”張漢強當然要先誇讚她一番了。

  蘇毓齡聽了很想大笑三聲,幫男友打點穿著,結果讓他去認識了別的女人,真是很大的諷刺。

  “幸好交往這三年來我都沒有跟你上過床,所以也不用負什麼道義責任。”他自以為是地說。

  總算認清男友顛倒黑白的本事,是自己一直堅持要等到結婚以後,而不是他沒想過,蘇毓齡感到一陣心寒。“你打這通電話來就是要跟我說這些?”

  “對,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嘟嘟嘟……


  毓齡告訴自己不要哭,要堅強一點,失戀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當是個教訓,下次眼睛要睜亮一點。

  眼角不知不覺地滑下一道濕意,才一下子,她又陷入了昏迷。

  這時,一道高大的男性身影趨身上前,詢問跟著妻子從怡親王府陪嫁過來的婢女——

  “她醒了嗎?”

  在炕床邊伺候的婢女抬頭回道:“格格還沒有醒,不過在流眼淚,可能傷口還很疼吧。”

  納爾圖默默地瞅了一眼躺在炕上的妻子,也就是怡親王的愛女琳甯格格,見她頭上包紮著傷口,眉心緊皺的疼痛模樣,粗獷俊挺的臉龐不免透著憂色,想到妻子的個性向來就驕縱任性,聽不進他人的勸告,昨天無視奴才和婢女的阻攔,硬是要去騎馬,結果不慎從馬背上摔下來,導致頭部撞傷,身上也多處擦傷,都已經快三天,還沒有清醒的跡象。

  當深幽的黑瞳再次審視和自己結縭三年的妻子,那張平日總是帶著鄙夷和輕蔑的明豔臉蛋,此時只剩下蒼白和脆弱,感覺真的很複雜,腦中不由自主地響起她曾經說過的那些傷人的尖酸話語、嘲弄諷刺,納爾圖不知有多少次告訴自己不要太在意,卻還是無法完全釋懷。


  “你不過是個身分低下的妾婢子,根本不可能封爵,要不是皇上把我指給你,你也不可能坐上多羅郡王的位置,這點應該感謝我才是……”

  “要不是阿瑪叫我忍耐,根本不會和你圓房……”

  “我心裡早有喜歡的人了……”

  “從今以後不許再碰我一下……”


  納爾圖不由得逸出沉重的歎息,想到為了保護皇帝,隻身抵擋三名武功高強的叛黨,結果身中數刀,還險些命喪黃泉,因此皇帝破例讓身為妾婢子的他,繼承阿瑪的多羅郡王爵位,也不需減等冊封,這已經是莫大的恩寵,最後還將怡親王的女兒指給自己。

  可是納爾圖卻不能告訴妻子真正的原因,畢竟叛黨竟能潛入宮中行刺皇帝,茲事體大,絕對不能傳揚出去,就連他的枕邊人也一樣,更何況他並不信任妻子,既然連岳父都隻字未提了,他自然也不希望這個女人把這事拿來亂說,所以只能保持緘默,忍受妻子那些幼稚無知的論調。

  就算這三年,兩人除了成親那個晚上同房過之外,就不曾再同床共枕,但是既然已經是夫妻,納爾圖對她還是有份責任和義務,於是步出寢房,為了慎重起見,決定派人再去請御醫到府裡來。

  把事情交代完畢之後,納爾圖又回頭看著那間曾經貼著大紅囍字的寢房,想到眾人無不羡慕自己能娶到這朵貴族之花,卻沒人知道妻子私底下的個性和脾氣實在令人不敢領教,他是有苦難言。

  高大挺拔的身軀就這麼動也不動地站在長廊上,不過二十有五的年紀卻渾身散發一股滄桑和孤獨,棱角分明的五官也蒙上淡淡的憂鬱,而那雙墨黑深邃的眼瞳,總是靜靜地凝望著遠方,波瀾不興地幽沉著。在習慣了寂寞之後,他學會了不去奢求,早就認清現實,這輩子他註定都會是一個人,直到老死的那一天為止。

  “阿瑪!”一個小小、稚嫩的嗓音響起。

  納爾圖循聲偏過頭去,就見一個兩歲多的小男孩搖搖晃晃地朝自己走來,而負責照料的趙嬤嬤則是緊跟在後頭,就怕小主子跌倒。

  不對!自己並不是一個人,因為他還有禧恩,他的兒子。

  “怎麼跑到這兒來了?”納爾圖露出慈父的笑臉,彎下身軀,抱起軟軟香香的兒子。

  “阿瑪玩……”禧恩兩頰紅通通的。

  “好,阿瑪來陪你玩。”他笑睇著兒子圓嘟嘟的小臉蛋。“要不要進去看看你額娘?”

  “不要……”聽到“額娘”兩個字,禧恩露出有些懼怕的表情,小小的手臂抱住阿瑪的脖子,猛搖著小腦袋。額娘不喜歡他,即使還很幼小,什麼事也不懂,但禧恩依舊能感受到生母形之于外的冷淡。

  “為什麼才跟你同房一次,就有了孩子……”

  “我不要生下他……”


  納爾圖想起妻子曾說過的話,不由得摟緊懷中的兒子,滿眼痛楚。

  “走吧,阿瑪陪你玩。”納爾圖當初和妻子談判,只要她把孩子生下來,從此不再勉強她任何事,自然也不會要她善盡生母的責任,因為他並不希望禧恩受到同樣的傷害。

  聽到阿瑪這麼說,禧恩這才咧開小嘴笑了。

  接下來的日子,納爾圖依舊每天早晚去探視妻子的傷勢,儘管夫妻感情不睦,還是希望她能早日恢復意識。

  於是,一天又一天過去了……

  很快地,已經過了十天。

  毓齡的意識在黑暗中載浮載沈的,她想要睜開眼睛,可是卻使不出力氣,活像這具身體根本不是她的,手腳完全不聽使喚,連想動一根手指頭都很困難。

  不過她卻可以聽到聲音,而引起毓齡注意的是一個男人的嗓音,聽來低沉、渾厚,就像用大提琴拉出來的音律,真的很好聽,而且有種撫慰人心的感覺,讓她想要豎起耳朵,傾聽對方在說些什麼,也想看看他的長相。

  她試著要集中精神,試著要掀起像鉛塊一樣重的眼皮,試著要移動四肢,一次不成就再試一次,只要不放棄,相信最後總會成功的。

  當毓齡終於睜開雙眼,距離發生墜馬意外那一天,已經快半個月了。

  “格格,你總算醒了……”

  “格格真是把奴婢嚇壞了……”

  從怡親王府陪嫁過來的兩名婢女,還是沒有改口,依舊稱呼主子一聲格格,這會兒全都圍在炕床邊。

  相較於她們的激烈反應,毓齡卻覺得自己站在一片濃霧當中,讓她看不清置身何處,有些莫名其妙地盯著兩名淚流滿面的婢女半天,然後又往上盯著帳頂,看到的一切似乎很不真實。

  “格格的頭還疼不疼?”

  “格格怎麼不說話?”

  “是不是還沒完全清醒?”

  “恐怕是這樣……”

  兩名婢女你一言我一語的,就是想知道主子目前的身體狀況。

  過了好久,毓齡才又把目光焦距拉回到她們身上,很確定自己根本不認識,又仔細看了下兩人穿在身上的古裝衣服和髮型,以及說話的口音,幸好大致還聽得懂在說些什麼,原本的迷惑也漸漸清晰了。

  原來自己真的死了。

  那麼這裡就是所謂的“陰間”。

  而她這個初來乍到的人也因為還沒有完全“清醒”,才會意識不到自己已經死了,不過就算是這樣,毓齡也不覺得害怕,因為人都死了,害怕又有什麼用,只是想到被曾經交往過的男友害死,依然感到痛心不已,等她去轉世投胎,絕對要記得下輩子不要又愛不對人了。

  毓齡雖然不懂陰間的規矩,可是在二十二年的成長環境中,早就學會什麼叫隨遇而安,也知道乖巧聽話的好孩子才會讓人喜歡,所以無論要她幹什麼,只要照做就好,當兩名婢女扶著自己坐起來,又喂她吃東西喝湯,也沒想過要拒絕,只是用局外人的眼光來看待眼前的人事物。

  她本能地抬起虛軟無力的手腕,撫著還纏著布條的額頭,傷口帶來的疼痛,讓整個腦子都還覺得昏昏沉沉。

  “格格的頭還疼嗎?”婢女關切地問。

  真正疼的不是她的頭,而是心,毓齡只要想到自己一心一意地為男友著想,為他付出一切,最後卻……

  毓齡好輕好輕地搖著頭,不願再去想那個無情無義的男人。

  “格格的頭不疼就好。”婢女誤解了主子的動作。

  “格格該喝藥了。”另一名婢女將碗緣湊近她的嘴邊。

  想不到電視上那些什麼命理老師、靈異專家也不是真的隨便亂掰,陰間的鬼真的和陽世的人一樣的過日子,也都要吃飯、睡覺,更要喝苦死人的中藥,最後這一點雖然讓毓齡相當納悶,不過也沒有心思去想太多。

  她怔怔地看著周遭的事物,其實待在“陰間”也不錯,有得吃有得住,還有專人照顧生活起居,這輩子從來沒這麼好命過,總算可以好好地休息了。

  就這樣,毓齡又躺回炕床上,幾乎馬上就睡著了。

  過沒多久,納爾圖便又來到寢房探視,自從知道妻子清醒之後,這幾天都是趁她睡著才來,畢竟他可不想自討沒趣,而只要她人沒事,他也好給岳父一個交代。

  “她今天的狀況如何?”他開口問負責伺候的婢女。

  兩個婢女搶著回答問題——

  “格格清醒是清醒了,不過都沒聽她說半句話……”

  “是啊,而且看著奴婢們的眼神,好像是陌生人。”

  “奴婢總覺得格格的表情和眼神怪怪的……”

  “奴婢也是這麼認為……”

  聞言,納爾圖面露沉思地想著她們說的話,因為這兩名婢女是跟著妻子陪嫁過來,也是最熟悉她的人,應該不至於會弄錯,接著又睇向睡得正熟的妻子,思索著可能的原因。

  “或許是因為墜馬時,撞傷了頭,現在神智還不清醒,再等兩天看看。”他只能這麼回答。

  婢女們頷了下首,只希望主子快點好起來。


  又過了十日——

  當額頭的傷口開始癒合,毓齡的體力也在漸漸恢復當中,她瞪著自己的手掌,呆呆地看了一個小時,心裡冒出很多問號,因為這雙手好白皙,而且十指纖細,指腹上連個繭都沒有,完全不像她的。

  正在伺候穿衣的婢女注意到主子看著自己的手發呆,忍不住開口問道:“格格在看什麼?”

  毓齡這幾天聽她們“格格、格格”的叫著,總覺得這個字眼好熟悉,似乎在什麼地方聽過。

  “我只是想……”毓齡才要說出心中的疑惑,這也是連著幾天下來,她第一次開口說話,卻發現聲音變得好奇怪,好像是藉由別人的嘴巴說出來似的。

  婢女見她起了頭又不說了,試探地喚道:“格格?”

  難道人死了,原本的一切都會跟生前不一樣?毓齡在心裡問著自己,不只是手而已,連聲音都變了,該不會……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龐,觸感特別細膩柔軟,鼻樑的高度、嘴巴的大小形狀跟記憶中的也完全不同。

  “鏡子……”還是再確認一下比較好。

  婢女愣了愣,隨即答道:“格格要照鏡子?奴婢這就去拿。”

  待婢女拿了一把用琺瑯鑲框的手鏡過來,毓齡便看見鏡中的女人差不多十八、九歲,披著一頭及腰的烏黑秀髮,除了臉色白了一點,可以說是明眸皓齒、豔麗動人,要不是比出同樣的動作,還真難相信鏡子裡的美人就是她。

  “原來到了陰間,連長相也會變得不一樣……”毓齡還是比較喜歡自己原來的臉,雖然不是豔光四射,可也算得上是清麗漂亮,屬於耐看型,現在這個模樣還真是不習慣。

  聽主子一個人自言自語,婢女小心翼翼地問:“格格在說什麼?”

  “我叫什麼名字?”該不會連這個都改了。

  聞言,婢女先是愣了一下,還是照主子的意思回答:“格格叫……琳寧。”

  “琳甯、琳寧……”毓齡反覆低喃幾次。

  現在不只長相,連名字也換了,就算毓齡想要恢復本來的名字,也不曉得該去跟誰爭取權利,再說將來遇到十殿閻羅,祂要核定誰該去西方極樂世界,誰該去投胎時,會不會搞錯人了?

  “格格?”兩名婢女總覺得主子真的怪怪的。

  “噢,沒事。”毓齡想既來之、則安之,她總會習慣的。

  兩個婢女互看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毓齡忽然想到了什麼,只穿著白襪的雙腳已經直接往寢房門口走。

  “格格還沒穿鞋……”

  “外頭很冷,格格別出去……”

  婢女們在身後叫嚷著,毓齡已經開門出去了,不過才走沒兩步,一陣風吹來,頓時打了個噴嚏。

  “哈啾!”毓齡連忙用袖口捂著鼻子,用力地吸了吸氣,心想難道都當了鬼也會感冒?

  這一幕正巧讓前來探視的納爾圖瞧見了,見她只穿著長袍,連披風都沒有,眉峰馬上皺攏。

  “人才剛醒,怎麼就跑出來了?”他不贊同地問。

  毓齡立刻認出這個男人的聲音,就是在昏睡時經常聽到的沈厚嗓音,不免好奇地打量朝自己走來的男性身影。

  眼前的高大男人大概二十五、六歲,也是一身古裝打扮,頭上戴了頂瓜皮帽,生得是濃眉大眼、豪邁粗獷,可以說介於俊美和性格之間,不只很有氣勢,還擁有獨特的男性魅力。

  由於曾經在百貨公司的男裝部待過一年,依照毓齡的目測結果,對方高大結實的體格相當完美標準,也幸好不是那種胸、腹和手臂都是肌肉累累的猛男,她可是一點都不欣賞那種類型。

  “格格快進屋裡去,免得著涼了。”婢女攙扶著她的手肘說。

  毓齡沒有移動腳步,還是一直盯著納爾圖,想著這個男人看起來這麼年輕,而且身強體壯的,總不會是病死的。

  納爾圖方才在與妻子面對面之後,已經做好被她奚落嘲弄的心理準備,這會兒卻見她眼神流露出茫然不解,這是她從來沒有過的表情。

  “……”他輕啟嘴唇,不過又閉上了。

  想到他與琳甯格格雖然是夫妻,還有一個兒子,但彼此之間毫無感情,甚至充滿不信任,所以決定等她開口。

  “你……呃……”毓齡不知道該怎麼問。

  這個男人和她在“陰間”是什麼關係?為什麼會在這裡?

  幽黑的目光狐疑地覷著妻子,卻見毓齡有些畏冷的瑟縮一下,納爾圖便將視線移到婢女身上。“先帶你們格格回房。”

  兩名婢女一左一右,很快地將主子攙進寢房。

  站在門外的納爾圖猶豫一下,想到身為夫婿的責任,就算待會兒又會和她鬧得不歡而散,還是得去面對。

  就這樣,納爾圖也跟著走進房內,順手把門關上。

  “讓她喝點熱茶,暖暖身子。”他開口使喚著婢女。

  婢女有的倒茶,有的則是拿披風圍在主子肩上。

  “格格喝茶。”婢女將茶碗遞給毓齡。

  毓齡雙手接過茶碗,啜了一口,眼角卻還是不時地瞟向納爾圖,見他兩手背在腰後,站得直挺挺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一副生人勿近的態度,讓她把想問的話又吞了回去。

  他到底是誰?

  是閻羅王?不像。是牛頭馬面?更不像。還是判官?毓齡把喜歡看的靈異節目中所形容的“陰間”回想一次,都跟這個男人的外表和打扮不太符合。

  而納爾圖並不是沒注意到妻子正在看著自己,可是根據這三年來的經驗,若是主動和她說話,得到的回答總是那一句“你沒資格跟我說話”,為了不再自取其辱,只得轉向負責伺候的婢女。

  “午膳用過了嗎?還有藥也喝了嗎?”他問其中一名婢女。

  自從滿人入關,一直到現在,不斷地學習和模仿漢語,以致冷落了滿語和滿文,而在漢化之後,不會說滿語的八旗子弟不乏其人,若非必要,納爾圖平日也都說漢語,對於滿語難免生疏了。

  婢女連忙頷首。“格格已經用過膳,藥剛剛也喝下了。”

  “嗯。”納爾圖依舊面無表情。

  坐在凳子上的毓齡忍不住看著他們,就算再搞不清楚狀況,也大概聽得懂眼前的男人是在詢問有關她的事,那為什麼不乾脆直接問自己,幹麼還要問別人,這種被忽視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

  “若是她的頭又疼了,或是身子哪兒不舒服,得要儘快讓我知道。”他還是同樣交代兩名婢女。

  “奴婢記住了。”兩名婢女平日仗著有主子當靠山,氣焰可高得很,不過這會兒也不敢太放肆,要囂張也得等主子身體痊癒,有人撐腰再說。

  聞言,納爾圖又把視線落在妻子身上,清冷地吐出幾個字來。“你就好好歇著,我明天再過來。”簡單地叮囑一句,便轉身踱出了寢房。

  見他就這麼走了,毓齡愣了一下,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欸”,想要把人叫回來,可惜納爾圖已經帶上門扉離開了。

  “格格是怎麼了?”婢女對於主子異于平常的言行有些錯愕。

  另一個婢女怯怯地開口問:“格格沒事吧?”

  “呃,我沒事。”毓齡看著臉上驚疑不定的兩名婢女,便用手指比著房門。“剛剛那個男人是誰?”

  “格格不記得他是誰了?”

  “他是格格的夫婿……”

  夫婿?毓齡頓時目瞪口呆。

  意思是說她和那個男人是夫妻?

  這個“陰間”對她還真是禮遇,不只有專人伺候,居然還配一個老公給她,肯定是因為生前沒做過壞事,還在孤兒院擔任義工,善有善報,才能享受這麼好的福利。

  毓齡過了半天才完全吸收這個驚人的訊息,繼續問道:“那他叫什麼名字?”

  “格格連這個也忘了?”

  “或許是因為傷到了頭,才會想不起來。”另一名婢女這麼解釋。

  “這也是有可能。”這麼一想,那名婢女也就沒有再追究下去。“格格,他是多羅端郡王納爾圖。”

  聞言,毓齡又愣住了,沒料到對方還有爵位,原來生前是個貴族,難怪氣場那麼強,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納爾圖……納爾圖……”這就是她“夫婿”的名字。


  數日後——

  因為額頭上的傷口癒合的情況良好,所以毓齡也不想再喝藥了,這裡的中藥就跟陽間一樣苦,現在光聞到味道就很想吐。

  毓齡看著漆黑一片的窗外,想到連著幾天下來都沒再看到那個名義上是她“夫婿”的男人,心裡不禁納悶,既然是夫妻,怎麼一天到晚見不到人,連晚上睡覺也沒同房,她當然不是想跟個完全陌生的男人睡在同一張床上,只是很多事想不通,想要有個人可以問。

  她只要想到在這裡不只要吃飯、睡覺,居然還得用夜壺和便盆來上廁所,這個時候就更想念沖水馬桶的便利,毓齡實在不習慣這麼“古代”的生活方式,就連想洗個澡都很麻煩,萬一連每個月都會來的好朋友都照常報到的話,又該去哪裡買衛生棉,這個所謂的“陰間”真是愈來愈古怪了。

  “嗯……我可以問一件事嗎?”毓齡只好求助身邊的兩個女孩子,雖然負責伺候,可不曾把她們當作下人。

  兩名婢女先是錯愕,接著交換了個眼色,心想主子什麼時候用這麼客氣的態度跟她們說過話。

  她沉吟了下,問道:“我的時間什麼時候到?”還是早點去投胎,喝過所謂的孟婆湯,就可以忘記前世的痛苦了。

  “時、時間?”兩名婢女怔怔地喃道。

  “就是投胎的時間……”毓齡以為她們聽不懂自己的意思,畢竟這裡的語言表達方式和她從小到大所說的多少有一些差異,於是說得更詳細一點。“還是在這裡用別的名詞?”

  這下把她們嚇得臉色都發白了,想到主子撞傷了頭之後,就變得跟以前不太一樣,又聽她這麼問,更加不對勁。

  “我、我去告訴郡王爺……”其中一名婢女急急地嚷。

  另一名婢女驚慌失措地問:“那我怎麼辦?”

  “你在這兒看著格格……”說完,那名婢女已經沖出房門了。

  她是哪裡問錯了嗎?毓齡看著兩個女孩子像活見鬼似的瞪著自己,其中留在房裡的更是站得老遠,不敢太接近,更是一頭霧水。

  難道不能問什麼時候可以去投胎?在這裡算是一種禁忌?毓齡也只能這麼解釋,難怪她們會這麼緊張了。

  過了好一會兒,納爾圖在聽婢女結結巴巴地說著妻子反常的言語,自然也立刻過來探視。

  當納爾圖踏著沉穩,但又有幾分懷疑的步伐來到妻子面前,定定地端詳著她的表情,那張曾經讓不少王公子弟心儀愛慕的嬌容,此刻卻不見一絲傲慢鄙夷,只有迷惘和困擾。

  他略帶疑慮地問:“聽婢女說你方才問了一件奇怪的事。”

  “噢,其實也沒什麼,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如果真的是禁忌,那還是別問的好。毓齡這麼回道。

  納爾圖不太滿意這個回答。“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沒有,只不過……”看著眼前的高大男人,想到他們在這裡是夫妻關係,毓齡還是有些彆扭。

  “只不過什麼?”他不免疑心地問。

  不知道是不是毓齡多心,總覺得這個男人不太相信自己,而且眼神相當防備,好像她會害他似的。

  “算了!當我沒說好了。”毓齡也不想一直拿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或許做夫妻只是暫時的安排,這個男人根本也是被迫的。

  這種口氣又很像妻子原本會說的,讓納爾圖不禁猜想是婢女太過慌張,才會誤解她的意思。

  他淡淡地回道:“沒事就好。”

  “呃,納、納爾圖……”是這麼念沒錯吧,毓齡試著叫他的名字。

  聽見妻子叫著自己的名諱,納爾圖全身的肌肉不由得繃緊,因為通常都不是什麼好話。

  毓齡似乎也注意到他的沉默和警戒,狐疑地睨了他一下。“你……要不要先坐下來?這樣我很難說話。”

  一向拒絕與他同桌而食、同床共枕的妻子,此刻居然會這麼好聲好氣地跟他說話,納爾圖心中的不信任感也更深了。

  “想說什麼就說吧。”這女人究竟在玩什麼花樣?

  聽納爾圖的口氣真的不太友善,毓齡也只能告訴自己要忍耐,畢竟人家比她先來,菜鳥和老鳥還是有差別的,這個道理她很清楚,還是等問題解決了再說。

  “我只是想既然在分開之前,都要一直相處,那麼互相瞭解一下彼此的個性比較好。”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輪到她去投胎,毓齡才想先打好人際關係,就算不想當夫妻,至少可以做個朋友。

  納爾圖疑心又起。“分開?我不可能把你休離的。”這是皇帝指的婚,就算他不愛她,而她也厭惡自己,都不可能分開。

  “好,我明白,如果這裡的規矩是這樣訂的,當然要遵守了,我也不過是想跟你和平共處,日子也能好過點。”毓齡想到自己雖然沒結過婚,但也待過不少間公司,最困難的部分就是和同事之間合不合得來,如果遇到比較機車的就很頭痛了,所以才會試著跟他溝通。

  他冷冷地瞪著眼前的女人,心想到底是誰在跟誰過不去,又是誰不想跟誰和平共處了。

  “你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納爾圖絕不會給她有羞辱自己的機會。

  毓齡愣了愣。“目的?”

  他們好像是在雞同鴨講。

  “無論你的目的為何,一切維持原狀就好。”寧可兩人像陌生人,也不想讓這個女人有機會再傷害他們父子。

  說完,納爾圖便忿忿地拂袖而去了。

  “等一下……”她話還沒說完。

  聽著腳步聲漸行漸遠,毓齡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那個男人又是在發什麼脾氣,想到都頭昏腦脹了。

  “我到底是什麼地方得罪他了?”她皺眉苦思。

  這時,守在房外的兩名婢女見納爾圖離開了才進來。

  “格格?”她們怯怯地喚道。

  毓齡用指腹揉著太陽穴,虛弱地說:“我頭有點暈,想躺下來睡一下。”

  “是。”兩名婢女有些戰戰兢兢地上前伺候。

  兩人想到納爾圖方才離去之前說主子沒事,只是頭部的傷口還沒完全復原,才會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躺在炕床上的毓齡只是翻了個身,面部朝向內側,把自己蜷縮起來,這是種自我保護的姿勢,心想有什麼事等睡飽之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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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立春——

  納爾圖才剛值房回來,自從皇帝特設了軍機處,那裡便成了處理朝廷機要,極度森嚴重要的處所,非軍機處成員絕對不許入內,連王公也不例外,否則會受到嚴厲懲處。向來多疑的皇帝為此特命幾位監察大臣在軍機處旁值房,以便監視出入的人員,違者立刻糾劾,自己便是其中之一。

  朝廷上上下下都說他是皇帝的心腹,不過納爾圖只要想到皇帝是如何對付親兄弟,以及曾經是他身邊最信任、最親近的那些人的下場,天天都是如履薄冰,不敢有半分大意。因為跟皇帝最接近,一舉一動也就更逃不過他的眼皮子,更不能得意忘形了,這不只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禧恩,希望能夠陪伴兒子長大成人。

  暫時遠離了宮裡的鬥爭,回到家中,納爾圖還是無法完全放鬆心情,當他擱下手中的茶碗,移步到窗邊,就見外頭的天色已經暗了。

  叩、叩——

  門扉上傳來兩聲輕敲。

  納爾圖回過神來,沈聲說:“進來。”

  就見服侍的奴才推門進屋,躬身來到他跟前。“回主子,伺候福晉的婢女說有急事要見您。”

  他眉峰皺成小山。“讓她進來。”

  “嗻。”奴才速速出去,讓婢女進來。

  “又是什麼事?”納爾圖瞥見伺候妻子的婢女神色惶惑地進門,不由得在心中輕歎。

  如果那個女人真想跟他劃清界線,就不該搞出這麼多名堂來,莫非是存心跟他過不去?而他若是不理會,她會不會藉機向娘家控訴他的漠不關心?

  雖然納爾圖不想把自己的妻子想得這麼壞,可是太多次的教訓也讓他學乖了,那個女人確實不想讓他的日子太好過,就因為不滿意他這個夫婿是辛者庫出身的女人所生,只要逮到機會就會乘機羞辱一番。

  “格格她……她連花盆底鞋都不會穿,連路也不會走,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格格就算整天穿著花盆底鞋都不會腳酸,還能健步如飛……”婢女咽了口唾沫。“奴婢覺得格格真的變得跟以前不太一樣……”

  他在心中輕歎。“我去看看。”

  婢女馬上點頭如搗蒜,因為真的不曉得該如何是好了。

  伸手接過奴才呈上的披風,納爾圖圍上之後便跨出門檻,往另一座院落走去,那裡曾經是他所居住的,成親之後就讓給妻子。

  不久,納爾圖便凜著臉孔來到寢房外頭,站定之後,走在身後的婢女便先推門進屋稟告主子一聲。

  “格格,郡王爺來了。”婢女朝正在研究花盆底鞋的主子說。

  坐在凳子上的毓齡聽見了,才將視線從手上的花盆底鞋轉向一腳跨進門檻的高大男人身上。

  “還以為你不想見到我。”想到他前幾天莫名其妙地氣跑了,毓齡就沒再看到這個男人過。

  納爾圖想起妻子之前的所作所為,自然誤解她話中的意思。“這不就是你的用意,就是要逼著我不得不來。”

  “……你說話的口氣一定要這麼差嗎?”她真的很疑惑,自己才剛來這裡沒多久,應該沒有得罪過這個男人。

  他下顎一緊,很想反諷回去,不過也不想對個女人惡言相向,於是把話鋒轉回正題上。“聽婢女說你突然不會穿花盆底鞋?”

  毓齡本能地看向跑去打小報告的奴婢,以前在打工時也遇過這種同事,生氣是沒用的,只是真的不喜歡。

  “奴、奴婢去沏茶。”婢女想起以往主子只要不高興,還會打她們耳光出氣,不禁縮了縮脖子,趕緊出去了。

  待門扉關上,毓齡只能無奈地歎口氣。“我也不是不會穿……”和高跟鞋相比,的確有點類似,只是兩者的重心擺得不太一樣,沒辦法馬上適應,那對她來說太勉強了。“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聞言,納爾圖墨黑的眼珠瞬也不瞬地盯著她,想要確定毓齡話中的真偽,以及為什麼會撒下這種謊言。

  “你……是不是很討厭我?”她可以從這男人的眼神感覺得出來。

  納爾圖輕哼。“彼此彼此。”

  “我跟你又不熟,還談不上什麼討不討厭。”毓齡也老實地說。

  他嗤哼的力道加重了些。“你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倒是愈來愈厲害了。”

  “欸……你這麼說有點太過分了。”這個男人到底生前受了多大的委屈,才會這麼憤世嫉俗,老看別人不順眼。

  他們之間又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沒必要說得這樣咬牙切齒,毓齡心想這個男人的心眼還真小。

  “會嗎?”納爾圖並不認為。

  毓齡慶倖自己脾氣還算是不錯,從小到大也遇過不少挫折,早就學會調整心態來跟每種人相處。

  “先不談這些,我一定要穿這個……花盆底鞋嗎?”這裡的女人真辛苦,連走個路都要這麼累。

  他臉色沈了沈。“你不想穿也可以,只是在必要的場合中若沒有穿,丟臉的人可是你。”知道妻子最愛面子,也最重視打扮,絕對不會這麼做。

  “反正也不是沒丟臉過……”毓齡在嘴裡咕噥,總比跌得鼻青臉腫的好,難道就因為不會穿這種鞋,閻王爺會罰她下地獄?

  納爾圖眉頭皺了下。“什麼?”

  “沒什麼。”她清了清喉嚨。“只是太打擾你了,以後她們又跑去跟你說什麼,可以不要聽。”

  身邊的人喜歡打小報告,讓毓齡有種被監視的感覺,何況她有手有腳,可以照顧自己,不需要有人伺候。

  從沒聽過妻子對他說話這麼有禮,納爾圖心中的疑竇漸生。

  “或許你能把她們調到別的地方去?”她好心建議。

  “你說什麼?”他有些驚愕。

  “我是說如果還有其他地方缺人,可以把她們調去沒關係……”毓齡說出自己的想法。“還是這種事不歸你管?”

  “把她們調開,好讓你能借題發揮嗎?”當初是這個女人堅持要從怡親王府帶陪嫁的婢女過來,說什麼不習慣換人來伺候,也擔心嫁到這兒來會被他欺負,到時求助無門,身邊當然要有自己人。

  毓齡張著小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男人的防衛心還不是普通的重,居然可以把她說的每句話都曲解了。

  “還是讓她們繼續留在你身邊伺候,只要別再用各種名堂來刁難我就好。”說完,納爾圖再度悻悻然地離去。

  聽到門扉砰地關上,毓齡滿臉沮喪地趴在桌面上。

  “現在是怎樣?連死了都要煩惱這種人際關係的問題……”她最不擅長處理這種事了,每回在工作場合中遇到,要是嘗試過幾次,跟對方還是合不來,也只能儘量閃遠一點。

  不過毓齡又想到既然沒地方可去,只能待在這裡等待投胎,還是再試試看,要是真的無法溝通,再放棄也不遲。

  “在這之前有件事要先處理……”毓齡又思索另一個問題。

  就這樣,她等兩名婢女都進到房裡伺候,便清了清喉嚨,提醒自己口氣要很堅定,才能表達該有的立場。

  毓齡坐直身子,輕咳一聲。“我有點事想跟你們商量。”

  “格格有什麼事請吩咐。”兩名婢女驚惶地開口。

  “我是在想既然大家都要待在這個地方,要是有什麼不對,可以說出來討論,不要有事沒事就跑去跟納爾圖打小報告,這樣真的很難做事……”說到這兒,毓齡見她們一臉呆滯,不得不問:“你們聽得懂我的意思嗎?”

  兩名婢女面面相覷,又不敢說聽不懂。

  “奴婢明白。”她們只好這麼回答。

  “那就好。”毓齡稍微安心了些。“要是哪裡做錯了就直接跟我說,不要跑去跟納爾圖告狀,這種行為實在令人很不高興。”

  “奴婢錯了……”她們可聽懂“告狀”這個字眼是什麼意思,兩名婢女立刻驚慌地跪下。“請格格原諒。”

  見狀,毓齡差點從凳子上跳起來。“呃、嗯,你們不要這樣,快點起來,我不會去跟上頭的人說的,不要擔心……”

  她也不過是希望能跟身邊的人相處融洽,不要在背後玩陰的,那可是她最不齒的行為,當然自己更不會那麼做了。

  “是,格格。”兩名婢女猛點著頭。

  毓齡見她們都理解自己的意思,總算可以松了口氣,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那個叫納爾圖的男人了。



  雖然天氣還很冷,不過連著幾天早上醒來都發現外頭出太陽,讓毓齡終於忍不住將門扉拉開一條縫隙,探頭出去看,當她瞥見金黃色的陽光灑在廊上,頓時愣了好久好久。

  “在這個地方不只能看到月亮,居然還有太陽……”她開始懷疑這裡不是人家說的“陰間”。

  我真的死了嗎?

  毓齡不免開始起了疑心。

  可是若沒死,那麼眼前這一切又算什麼?

  “難道我是在作夢?”毓齡用手指掐了下自己的臉,還真的會痛,她的皮膚是有知覺的。“不是夢……”

  之前她總是先認定自己已經死了,所以就算有什麼奇怪或想不通的地方,也都可以自圓其說,認定是這裡的規矩,不再去追根究柢,可是待的時間愈久,就愈覺得不對勁。

  這個問題讓毓齡很糾結,從早上到現在,想得頭都暈了,最後決定自己來找答案,於是轉身拿了披風,然後便悄悄地踏出寢房。

  “求人不如求己……”因為她不像別人,身邊有父母和親戚朋友可以依靠,自然相當瞭解這個定律。

  待毓齡系好披風的帶子,腳上踩著繡花鞋,這還是她特地拜託兩個婢女另外準備的,總算可以好好走路,不用擔心跌倒。

  因為一路上都沒看到半個人影,毓齡便很自然地順著長廊走下去,跟著四處亂晃,想說等看到有人再問路就好。

  毓齡就這樣不知不覺地走出了居住的院落,心想這個地方還真大,而且跟那些古裝戲裡頭,大戶人家住的房子很像,有假山、流水,還有花園、涼亭,更能呼吸到沁冷冰涼的空氣,感覺到空氣進入肺部時的起伏。

  如果死了就不需要呼吸空氣了不是嗎?

  這個問題又讓毓齡停下腳步思考。

  就在這時,她終於看到不遠處有個穿著短襖的奴才正拿著竹掃帚,專心地清掃地面,於是開口詢問對方。

  “請問一下……”毓齡不過說了四個字,就見那名奴才臉色大變,立即丟下竹掃帚,當場跪下來請罪。

  奴才嚇得聲音不禁發抖。“福、福晉吉祥……奴才沒看到福晉……”

  “你是在跟我說話嗎?”她不太確定地問,先是“格格”,現在又是“福晉”,這兩個稱呼她真的確定自己曾在哪裡聽過。

  “奴才馬上去做事……”奴才嘴裡迭聲嚷著,然後連滾帶爬地離開了。

  見對方活像是遇到鬼似的,毓齡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龐。“我看起來有那麼可怕嗎?”

  毓齡只好又往前走,沒走多遠,同樣的事又發生了。

  “福晉……吉祥……”婢女把端在手上的茶壺都打翻了。

  她擔心地上前問道:“有沒有燙到?”

  婢女以為福晉又要動手打人了,嚇得倒退兩步。“奴婢沒事……奴婢馬上收拾乾淨……”說著,也顧不得會不會割到手,蹲下身子把碎片都撿了起來,然後驚慌失色地逃走了。

  “欸……”毓齡才要開口叫住她,可是想到對方驚懼的表情,只得打消念頭。“難道我就這麼顧人怨?”記得身邊認識的人都說她的個性很好相處,也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

  她偏不相信會有這種事。

  於是,她決定再試一次看看。

  只不過接下來的發展,讓毓齡不得不認為問題真的出在自己身上。

  就見不管男男女女,每個人遠遠地見到她,不是裝作沒看見,故意繞其他路走,就是用一種戒慎恐懼的態度,朝她躬了下身,然後轉身快步離去。

  毓齡試著跟他們說話。“等一下,我有些事要跟你們……”結果才起了個頭,那些人跑得好像後面有狗在追。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視線所及,已經沒看到半個人影。

  不知過了多久,毓齡才垂下眼瞼,苦笑一聲,再怎麼遲鈍也能感受到自己是被人排擠的,這種滋味還真不好受。

  才這麼想,一個男性渾厚嗓音冷冷地響起——

  “你在這裡做什麼?”

  納爾圖不知何時站在她面前不遠處,神情淡漠。

  他聽到奴才來報,說妻子在沒有婢女的陪同之下,一個人在府裡走動,所以出來看看她想做什麼。

  “納爾圖,我……”毓齡才說到這裡,陡地打住了。

  她看見剛剛那些跑得無影無蹤的男男女女全都站在納爾圖的身後,而且都用一種疏遠的眼神瞪著自己,教她有種很強烈的感覺,那些人和納爾圖才是一國的,而她是被孤立,是不受歡迎的人物。

  “為什麼離開寢房?伺候你的婢女呢?”納爾圖用沒有感情的口吻問道。

  “我只是看天氣很好,所以出來走一走……”毓齡眼眶有些熱熱的,在心裡安慰著自己,這沒什麼,反正她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不要為這種事情覺得難過……

  “快點回房去!”若是受了風寒,或者傷勢加重了,岳父又會怪自己沒有照顧好他的女兒。

  聽見納爾圖用這麼冷淡的命令口氣說話,讓毓齡畏縮一下,也不想繼續待在這兒惹人嫌。“我也想回去,不過不記得路,可以告訴我怎麼走嗎?”

  聞言,納爾圖定定地瞅著向來說話就頤指氣使的妻子,居然會用這麼有禮的口吻跟他說話,臉色更冷了。

  不記得路?這又是什麼把戲?

  “我來帶路吧。”納爾圖兩手背在身後,面容冷峻地向她走去,不管這女人想玩什麼花樣,他都不會相信她。

  她情緒低落地點了下頭。“謝謝。”

  “你說什麼?”納爾圖臉上有著明顯的錯愕,怎麼也無法相信“謝謝”這個字眼會從妻子口中說出來。

  “沒說什麼。”毓齡不許自己哭,但是打從張開眼睛那一刻,面對完全陌生的環境,想要保持樂觀的那份心情已經快崩潰了。

  他狐疑地覷著蕩漾淚光的美目,還有虛弱無力的聲音,一點都不像平日的她,墨黑的瞳眸又望向毓齡隨意披散在腦後的青絲,成親三年來,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妻子衣衫不整地步出寢房。

  “往這邊走。”納爾圖開口引導她。

  毓齡就算沒有抬頭,也可以感覺到射在頭頂上的兩道視線,只是現在已經沒有心情去理會。

  一直以來她都是很堅強的,遇到困難或挫折,也會把眼淚擦一擦,不肯輕易放棄,可是只要是人都會有軟弱的時候,就像現在。

  毓齡垂頭喪氣地看著地上,一步步地跟著身旁的高大男人往前走,可是愈想愈不甘心,就算被人排擠,都沒有人喜歡她,她也要知道原因。

  就在納爾圖帶著毓齡回到居住的院落,兩名婢女正急著到處找人,見主子回來了,總算放下心來。

  “你頭上的傷剛好,不要到處走動,要出去散步,也得等天氣暖和一點再說。”話一說完,納爾圖馬上作勢要走,連片刻都不想多待。

  她憋不住了,實在不吐不快。“請等一下,我有話要跟你說,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

  納爾圖不得不把身軀旋過來面對她,對妻子的口氣和用字遣詞有幾分困惑。

  “要跟我說什麼?”

  “我們進去再說。”毓齡態度異常堅定,率先推門進屋了。

  兩名婢女先是面面相覷,不過也懂得自保,她們可是很瞭解主子的性子,發起脾氣來,身邊的人第一個遭殃。

  “奴婢去沏茶。”還是先別進去。

  而當房門又輕輕地關上,屋裡就只有毓齡和納爾圖兩個人。

  “要跟我說什麼?”納爾圖心裡有了底,知道不會是什麼好話,所以習慣性地豎起保護牆,好不被妻子的言語所傷。

  毓齡也挺直背脊,無奈地問:“我哪裡做錯了嗎?”

  “什麼意思?”聽妻子這麼質問,他還反應不過來。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我到底是什麼地方做錯了?”毓齡真的是滿腹委屈。“就算真的有錯,可以直接告訴我,要是我不對的話,也會想辦法改的,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學生,居然叫其他人不要接近我。”

  “什麼叫其他人不要接近你?”納爾圖完全聽不懂她的話。

  “難道不是這樣嗎?”她不喜歡吵架,也不會吵架,但還是必須為自己進行辯護。“剛剛站在你身後的那些人,他們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曾經對他們做過不好的事,可是我根本什麼也沒做,換做是你,不會覺得很冤枉嗎?”

  “你什麼都沒做?”納爾圖冷笑一聲。“你是貴人多忘事,還是根本不認為那麼做是錯的?”對府裡的奴才、婢女動輒打罵,把他們當作出氣筒,更不當人看,這種話她居然還說得出口。

  毓齡莫名其妙地挨了頓罵,讓她眼眶更紅了。“可是我……真的……”什麼都沒做過啊……

  納爾圖見妻子一臉泫然欲泣,卻無法相信她是出自真心,他臉色一正。“我只希望你能約束自己的行為,別太過分了。”

  被這樣不明不白地指控,讓她覺得相當委屈。“雖然搞不懂是怎麼回事,但是我以後會注意的。”這就叫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吧,就算被栽贓、被冤枉,又求訴無門,也只能認了。

  他困惑地瞅著毓齡哭喪的臉,若是演戲,那也太自然了,原本想拂袖離去的念頭也就暫時打消。

  “你到底是怎麼了?”妻子一向只會強辭奪理,凡事都是別人的錯,從來不曾說過示弱的話,回想她這幾天的表現,實在有點反常。

  “我也不知道……”毓齡眨去眼中的濕意,語無倫次地說出心裡的感受。“就好像一個人走在濃霧裡頭,伸手不見五指,也分不出東南西北……明明應該死了,可是又覺得自己好像還活著……可是如果活著,那現在這個人又是誰……這根本不是本來的我……”

  納爾圖聽她說得混亂,明豔的臉龐透著十足十的迷茫和困惑,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去關心,這種感覺是他從來沒有對妻子產生過的。

  在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之前,已經不自覺地抬起右掌,橫放在毓齡的額頭上,想確定上頭的溫度。

  而毓齡只是揚起眼瞼,有些怔愕地看著擱在額頭上的溫熱大掌,眼底只有純淨,以及……淡淡的羞窘。

  當四目相交,納爾圖驀地有一種錯覺,眼前這雙閃爍著赧意的美目並不是他的妻子所有——才這麼想,不禁又覺得好笑,因為不可能會有那種事。

  他很快地縮回手掌。“似乎不是染了風寒。”

  “我想也不是這個問題。”當溫暖的男性手掌移開,讓毓齡有些失望,眼神忍不住追隨著,希望它能多待一會兒。

  “傷口還會疼嗎?”納爾圖想要找出妻子失常的原因。

  納爾圖看毓齡一連搖了幾下頭,表情帶著幾分天真單純,完全沒有印象中的不屑一顧,讓他不由得怔住了。

  這樣的她不禁讓人心生憐惜,才這麼想,納爾圖用力甩掉腦中的遐思,難道這三年來受的教訓還不夠多?絕對不能輕易上當。

  “你都不會像我這樣嗎?”照理說他是過來人,剛到這裡時應該會發生和自己一樣的情況,才想聽聽看這個男人的意見。

  打量著妻子臉上單純的疑惑,同樣一張容貌,墜馬意外的前後氣質竟截然的不同,讓納爾圖感到好奇,不過依舊帶著防備和戒心。

  “你先躺下來歇著,等身子完全康復再說。”他還是無法相信眼前的女人,決定靜觀其變。

  任由納爾圖動作輕柔地攙著她的手肘,走向炕床,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已經讓毓齡覺得欣慰了。

  於是,她照著對方的話,乖乖地在炕床上躺好。

  納爾圖見妻子難得如此聽話,也沒有故意跟他作對,更加疑點重重,不過還是幫她蓋好錦被,至少這是為人夫婿該做的事。

  “謝謝。”毓齡小聲地表達感謝之意。

  他被妻子的反應給攪糊塗了。“好好歇著,我出去了。”

  “欸……”毓齡連忙出聲喚住對方,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心裡的感受。“其實我看得出你也不想要這種安排,更不喜歡有我這個妻子,不過我是真的想跟你好好相處,起碼別像仇人一樣,也許你不相信,不過這是我的真心話。”

  靜靜地聽完,納爾圖眉頭卻鎖得更緊,如果她真的有這種想法,那麼這三年又算什麼?還是因為這次的意外,讓妻子有所醒悟,才會決定痛改前非?要不然一個人的個性是不可能有這麼大的轉變。

  他該相信嗎?

  可是妻子在言行舉止上對自己的諸多污辱,已經讓這段夫妻關係造成了極大的傷害,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修補得好,更別說對自己懷胎十月所生的兒子,也是不聞不問,納爾圖無法光憑這番話就完全釋懷。

  “你先歇著吧。”他無法給予答案。

  聽見門扉輕輕地帶上,毓齡歎了好長一口氣。

  “還是不行嗎?”雖然從沒想過希望每個人都會喜歡她,就算做得再多再好,也不可能辦到,可是討厭也要有個理由吧。

  她該怎麼做才好呢?

  同樣地,步出寢房的納爾圖不禁又回頭望著那扇緊閉的門扉,思索著該不該再給彼此一個機會。

  若這一切只不過是那女人想要戲弄自己的感情,好藉機嘲笑自己有多愚蠢的詭計,他就絕不能上當,並不是自己膽怯懦弱,而是無法再忍受下去,寧可各過各的日子。

  還是再觀察一陣子,總會露出馬腳的。

  納爾圖心裡作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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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21 10:54: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整整想了兩天,毓齡終於明白什麼都不去做,是無法改變眼前的困境的。總不能一天到晚都關在房間裡不出門。然而一旦出了門,看到那些人淡漠懼怕的眼神,她還是會很受傷;她究竟要用什麼方法來改變這種窘境?

      毓齡一面低頭思索,一面吃著今天的中飯,因為是念餐飲科的於是很自然地研究起來。

    “這碗湯麵的味道滿特別的,還帶了點發酵過的酸味,麵條是用麵粉還是玉米粉擀的?”她好奇地問身邊的婢女。

    “格格,這叫酸湯子……”婢女驚疑不定地說。

     她打量擺在眼前的這碗湯麵,因為之前幾餐都是吃白米飯,魚肉萊之類的只是鹹了一點、油了一點,並不算特別,直到今天才讓毓齡見識到不一樣的食物,還真的有些稀奇。

    “原來這叫酸湯子,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那麼這個吃起來有點像饅頭或發糕的叫什麼?”毓齡認真地問。
      
    另一個婢女臉上的表情更怪異。“那是……悖悖。”

    兩個婢女又不知所措地對望一眼。

    “有了!我想到一個好力法了!”毓齡振奮地叫了一聲,臉上露出喜色,就算得厚著臉皮,她也決定要主動出擊。

     毓齡馬上轉頭又問:“納爾圖在不在?”

    “應、應該是在府裡。”婢女頷首回道。

    “他在就好。”毓齡深吸了口氣。“那個……能不能去跟他說一聲,請他晚上過未一起吃飯?”

    聞言,兩名婢女眼睛瞪得大大的,下巴都快掉到胸口了。

   “我有哪裡說錯嗎?”她們的表情好像自己說了什麼匪夷所思的話。

   “格格要跟他……一塊用膳?”其中一個婢女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來。

   “不可以嗎?”毓齡很想問為什麼一直叫她“格格、格格”,不過又擔心她們跟之前一樣大驚小怪。

     另一個婢女呐呐地啟唇答道:“不是……”

   “既然不是,就麻煩你們去跟他這麼說。”她也不是想討好納爾圖,只是希望讓對方有機會瞭解自己,不要存有誤解。

    兩名婢女也不敢多問。

   “希望這麼做有用。”毓齡也只能盡力而為。

    到了用晚膳的時辰,納爾圖還是拿不定主意。

    從來不與他同桌而食的妻子,居然會主動提出邀請,這一點委實令人起疑,或者該問她到底想證明什麼?

   “要是不去,又怎麼會知道她真正的用意……”這麼一想,納爾圖便決定去赴約了。

    就這樣,納爾圖繃著臉孔,來到目的地,經過一道道彎折的曲廊,最後來到寢房外頭,就見妻子的婢女己經站在那候著。

    婢女請了安,才推開門扉。“請進。”

    待納爾圖一腳跨進門檻,身後的門扉跟著帶上,婢女也都退下,讓他們夫妻倆單獨用膳。

    只見案上己經擺好了飯菜,納爾圖便將略帶警戒的墨黑目光調到正從凳子上起身的妻子身上。

   “你確定要跟我一塊兒用膳?”他可沒忘記她曾說過什麼刻薄的話語。

   “當然,謝謝你願意過來。”毓齡半垂著眼簾,心裡只想著該怎麼取信於他,好表現出自己的誠意。

     聽到妻子開口跟自己道謝,還是讓納爾圖很不可思議。

    “你的傷真的都好了?”他忍不住又問。

    “嗯,都好了,己經開始結痂了……”毓齡本能的輕撫了下自己的額頭,不經意地揚起眼簾,睇向站在身前的高大男人。

     就在這當口,毓齡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瞠大,因為她竟然瞥見納爾圖腦門上的頭髮全都剃光,整個發線不但往後綰,並且還將其他的頭髮梳攏在腦後,為了確認自己的想法,還住他背上瞄了一眼,真的紮了條長辮子,再也忍不地大笑。

    “噗……哈哈……”她捂著嘴巴,還是笑到整張臉都脹紅了,想到之前幾次見面,納爾圖都戴著小帽,之前見府裡的其他人也因為天冷,為了保暖同樣戴著,所以毓齡根本沒想過帽子底下會是這副模樣。

     納爾圖臉色有些難看,甚至怒氣勃發,因為邀請他過來用膳真的是個詭計,故意耍他,而自己居然真的受騙了。

    “你……你的頭……”毓齡抬起頭又看了一眼,笑得更厲害了。

    “為什麼……會剃成這樣……就跟還、還珠格格……”那部戲裡的男演員一樣,意念才在腦中閃過,她陡地止住了笑聲,人也呆住了。

    “這種頭有什麼不對?”他沉怒地問。

     毓齡呆愣了好久,總算反應過來。

    “這是清朝的髮型……”她口中低喃,就算在學校的歷史成績再爛,至少還記得只有那個朝代的男人會剃這種頭。

     一直以來,她都不怎麼愛看“還珠格格”那類的清裝大戲,每次見到裡頭男演員剃這種頭,就會忍不住捧腹大笑,所以只有在轉檯時才會不小心瞄到在演什麼,可是在這一刹那,想到那兩個專門照顧她的女孩子總是稱呼目己為“格格”,把這些線索全部都連貫起來,難道這裡不是“陰間”,而是……

    “不可能有這種事才對,那是小說才有的情節……”毓齡甩了甩頭,下意識地抗拒呈現在眼前的事實。我一定是死了……這個地方說不定也有設定朝代,好讓來這裡的人能夠馬上適應生前的環境……”

     原本被笑得有些防惱羞成怒的納爾圖見妻子突然滿臉怔忡,一會喃喃自語、一會兒點頭搖頭,不禁暫時放下不悅。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他口氣飽含懷凝。

      看著納爾圖,毓齡小聲地問:“你該不會是清朝人吧?”

      納爾圖瞬也不瞬地盯著妻子臉上的每一個表情,想找出這一切之所以會不尋常的原因。
        
     “你究竟在玩什麼把戲?”他怒聲質問。

      毓齡愣愣地反問:“我哪有?”

     “要怎麼做你才肯甘休?”納爾圖已經受夠妻子這種意圖不明的行為,如果目的是想要擾亂自己的心,那麼她成功了。

     她被吼得也快發火了。

     從小到大,總是擔心會被人討厭,會不受同事的歡迎,所以毓齡拼命壓抑自己的本性。拼命地忍耐,可是並不表示她是沒有脾氣的。

     “我什麼也沒做……”毓齡握緊拳頭,想要為自己辯駁。

      納爾圖一聲不吭地瞪著她。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可以請教一個問題嗎?”她實在不想吵架。只想快點把事情搞清楚。

     聽到妻子居然會用“請教”這個字眼,納爾圖不禁又用莫測高深的目光看著她,試探地問:“什麼問題?”
  
    “你在這裡待多久了?”毓齡還是堅持相信自己死了,否則根本無法解釋眼前看到、聽到的一切。

    “你指的是什麼?”納爾圖真的聽不懂。

     毓齡只好說詳細一點。“就是從你死了之後到這裡,己經過了多久?”總是想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去投胎。
      
    “你這是在咒我?”納爾圖臉色倏冷,磁性的嗓音更低沉了。

    “當然不是!我只不過就事論事而已。”毓齡猛搖著頭。“從我死了之後,到現在應該有一個多月了吧,對這裡的事還是一點都不瞭解,也不曉得要問誰……”

    “你在說什麼?”他嗓音含怒。“你並沒有死!”

     聽到納爾圖這麼說,毓齡怔了一下,本能地反駁他的話。“我當然已經死了,不然怎麼會在這裡?”

    “你只是從馬背上摔下來,撞傷了頭而己。”納爾圖駁斥她的想法。

     她整個人傻住了。

     “我是從……馬背上摔下來……撞傷了頭……”毓齡瞠著美目,像鸚鵡般重複他的話,一時之間無法吸收這個訊息。

     納爾圖眼看血色一滴滴從她臉上褪去,不像是在演戲,於是放下手中的碗筷,想要確認清楚。“你忘了那天從馬背上摔下來的事了嗎?”

     聞言,毓齡好慢、好慢地搖了搖頭。

     不是忘了,而是自己根本不會騎馬,更不可能從馬背上摔下來,她應該是被車撞死的才對。

     直到這個時候,毓齡終於撥開眼前的重重迷霧,去正視自己一直不願意面對的真相,之所以每天都要吃飯、睡覺,甚至上廁所,其實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她並沒有死。

     “我真的沒有死?”她聽見自己又問了一次。

      納爾圖臉色一沉。“是誰說你死了?”

     “我、我真的沒有死?可是……”如果這是實話,那麼現在的她是誰?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他覷著妻子臉上的血色褪盡,還有驚慌失措的表情,是那麼柔弱、那麼需要呵護,讓納爾圖有股衝動,想要張臂抱住她。

     “你哪兒不舒服?”擔心會嚇著她,納爾圖把嗓音放軟了些。

      毓齡怔怔地望著他。“我真的還活著?”

     “當然。”他不假思索地回道。

       她張著小嘴,好半天合不攏。

      “頭還疼不疼?”納爾圖凝睇著妻子呆若木雞的表情,過了片刻她才搖頭回答。“耍不要請御醫過來?”

       沒聽見他在說些什麼,毓齡傻愣愣地問:“現在是哪個皇帝?”

       納爾圖皺起眉頭,想要反諷她裝得還真像,不過猶豫了下,還是回答毓齡的問題了。

       親耳聽到現在是哪個皇帝當家,在毓齡粗淺的印象當中,那是個手段殘酷、城府很深的清朝皇帝,頭跟著開始暈了,原來是真的,她不但沒有死,而且還穿越到清朝來了。

      “你怎麼了?”納爾圖見她似乎真的不太對勁。

      “我好像……快要暈倒了……”她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的景物都在轉著圈圈,而且愈轉愈快。

       納爾圖臉色一變,幸好還來得及伸出一條長臂,扶住往後仰倒的柔軟嬌軀。脫口而出地叫道:“琳寧……”

       這是他頭一回叫出妻子的閨名。

       似乎聽見納爾圖的叫聲,正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過來,毓齡想要回他一句“我不叫琳寧”,最後一絲意識己經飄遠了。

     “來人!”納爾圖的心臟緊縮了下,馬上朝房外大吼,接著又焦急地盯著懷中的女人,見她連唇色都泛白,又不像是裝出來的。

       等到將妻子妥善地安置在炕床上,納爾圖又交代婢女去請御醫之後,便坐在床沿,審視著面前昏迷不醒的嬌容。

       他不知不覺地伸出手掌,才觸碰到毓齡柔膩的面頰,馬上驚醒過來,仿佛被熱水燙著了似的,猛地將指腹縮了回去,這是納爾圖頭一回確定自己對這個妻子並非完全無動於衷。

       一直以來,納爾圖最大的期望就是擁有屬於自己的家人,有個知心的妻子,再生幾個孩子,全家人聚在一塊吃飯,一塊兒談笑,那才叫做幸福。

       不過三年前的他徹底失望了。

       而對於這個女人,唯一感激的地方就是她幫自己生了個兒子,也因為有禧恩,才讓納爾圖有活下去的力量。

       可是直到最近這段日子,同一張臉孔卻予人截然不同的感受,讓他不禁有些迷惘,害怕受傷,可是封閉的心還是產生了動搖。

     “你忘了她是怎麼對待禧恩的嗎?”納爾圖握緊拳頭,憤慨地喃道。“這個女人根本不在乎你們父子……”

       納爾圖啊納爾圖,她三番兩次地羞辱你,你真的相信她不會故態復萌?即便再渴望能夠擁有一份真心真意,也不可能從這個女人身上得到的,她根本對你不屑一顧,千萬不要忘記了。

       這番自我警惕讓納爾圖忿然起身,就是不許自己對這個女人動了心。

       夜晚過去了。

       當毓齡再次掀開眼簾,正好瞪著帳頂,接著偏頭看向房內的情況,就見窗外的天色己經亮了。

       她真的沒死。

       緩緩地把右手從錦被內伸出來,毓齡在昏暗的光線中著著應該是自己,但又不是自己的手,試著整理思緒,想到除了生理需求,還需耍呼吸空氣,這些都證明她還活著,只不過靈魂附在別人身上……

       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讓毓齡嚇得翻身坐起,心臟差點從喉嚨跳出來,於是做了幾個深呼吸,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真的在一位“格格”的身體內。

      第一個念頭是怎麼會發生這麼天方夜譚的劇情,那麼真正的琳甯格格在哪裡?

      是不是跟她交換了?要是真的交換了,該不會是代替她被車撞死了,那麼不就等於她害死了琳甯格格?那自己又會在這裡待多久?

      無數個問號在毓齡腦中浮現。

      接著,毓齡第二個念頭則是想到自己的功課向來不好,加上念夜間部那幾年,白夭忙著打工賺錢,有時一天還打兩份工。晚上在課堂上經常累到打瞌睡,對於清朝的典章制度,甚至發生過什麼大事,大都還給老師,要是有人問起那些歷史,她卻想不起來,一定會穿幫的。

       她兩手抱著腦袋,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眼前的狀況。

      “如果告訴納爾圖真相,他會相信嗎?還是會以為我發瘋了?”不知怎麼,毓齡就是很在意那個男人的想法。

       想到要面對的是一個曾經真實存在過的朝代,一個不論生活還是法律都和現代完全不一樣的世界,說不害怕是騙人的,這可不像是小說裡寫的那麼簡單,好像一下子就能融入其中。

       她必須去找納爾圖,因為毓齡和他幾次相處下來,相信在這個地方,只有那個男人可以依靠、可以商量。

       心裡才這麼想,毓齡便馬上掀被下炕,正要起身往外走,就見到想找的人恰巧推開門進來。

     “納爾圖……”她急急地走向對方。

       想了一晚,納爾圖還是決定過來看看妻子的情況。“怎麼起來了?”

       毓齡攥著他的袖口,語帶懇求地說:“我有話要跟你說……”

       注意到這個帶著幾分依賴和不安的小動作,是妻子從來不曾有過的親呢舉止,讓納爾圖一怔,口氣不自覺地放軟了些。

     “有什麼話坐下來再說。”面對這個從墜馬意外中清醒之後的妻子,不只令自己困感。也讓他的心亂了。

       她頷了下首,在炕床上坐下。

     “說吧。”看著妻子神色不定的表情,納爾圖目光透著戒備。

       毓齡還是不曉得該從何說起,才抬起頭,又見到他剃得光溜溜的腦門,連忙捂住嘴巴,免得笑了出來。

     “對不起,我不是在取笑你的髮型……”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咽下笑聲,嘴唇都有些扭曲了。“你以後能不能……戴上帽子……”

     “為什麼?”妻子居然會開口道歉,已經讓納爾圖很錯愕了,又聽到她這麼說,更是不解。
      
       她眼角已經泛出濕意,又偷瞄了下納爾圖的頭頂。“因為……我看到這種頭……就會很想笑……”明明看到光頭或禿頭的人都不會有這種反應,偏偏只有這種髮型才會。

       納爾圖不懂到底哪裡好笑了。“你都看了這麼多年,也應該習慣了。”

      “……呃,說得也是。”毓齡這才想到這裡是“清朝”,沒有人會覺得這種髮型哪裡不對。

       聽見妻子居然會同意他的話,讓納爾圖不禁露出狐疑之色。“你跟以前……不太一樣。”

       還以為被發現了,毓齡擠出笑容。“有嗎?”

       萬一說出真相,她無法預測這個男人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所以話到了舌尖,又說不出口了。

       納爾圖踱向她。“你自己沒有感覺?”

      “沒有。”毓齡一臉無辜地搖頭。

       他心中一動,像是故意要試探似的,伸手撫觸妻子額上的傷口,若是以住,她鐵定會一臉鄙夷地揮開,要自己別用髒手碰她。

       “昨夭御醫來看過,說你只是受了點驚嚇才會昏倒,跟之前墜馬受的傷無關。”納爾圖暗中觀察著她的表情,卻見宛如紅霞般的色澤慢慢浮上嬌容,更添加了幾分豔色。

      “呃、嗯。”她因為納爾圖的接近和觸碰,整張臉都快冒煙了。

       蘇毓齡,你振作一點,不要被迷惑了……

       這個男人是琳甯格格的丈夫,不是你的,千萬不要當小三,這可是會違背做人的道德和良心。

       其實毓齡也很清楚感情是自己最弱的一環,渴望被愛,渴望有一個家,所以明知男友不是個很好的對象,還是一再地付出、一再地委曲求全,以為這樣就可以改變他,能夠得到想要的幸福。現在回想起來真的好傻。

      “你的臉好紅,不舒服嗎?”納爾圖幾乎克制不住地想要再伸手觸摸,也幸好忍住了,因為他突然有些不確定這是為了試探,還是情不目禁。

       毓齡感覺到自己的臉龐真的愈來愈燙,於是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因為天、天氣開始熱了嘛……”
      
       熱?才立春而已。

       不是看不出妻子沒有說真話,只是納爾圖還是不確定問題出在哪裡。“你方才不是說有事要跟我談?”

       她有些心虛地說:“我、我忘了要說什麼。”

       納爾圖黑瞳微眯,“忘了?”

    “可能是上次頭部受傷的關係,記性變得很差,老是忘東忘西的,也不太記得以前的事……”毓齡希望這個藉口能夠蒙混過去。“等我想到再跟你說。”

       他不發一語,只是諱莫如深地瞅著毓齡。

       毓齡被看得心驚肉跳。“我、我真的沒有騙你。”

     “我不喜歡被人耍著玩。”納爾圖略帶威脅地說。

     “我懂、我懂。”她點頭如搗蒜。

     “你該聽過什麼叫坦白從寬。”他嗓音透著幾分冷意。

     “聽過、聽過。”毓齡硬著頭皮回道。

       納爾圖己經失去耐性,想到這些天來的相處,居然對這個女人有那麼一點心動,讓他無法原諒自己。

     “這幾天我試探過你好幾次,不只故意接近你,還假裝關心你,若是過去的你,絕不會給我好臉色看。”妻子不愛他就罷了,可是納爾圖無法諒解連自己親生的兒子都不疼不愛,她不配當禧恩的額娘。

      原來那些關心都是虛情假意,只是為了試探她,不是出自真心,毓齡的臉色漸漸刷白了。

      “我沒什麼好說的……”能怪誰呢?只要有個男人對她好,願意關心她、呵護她,自己也自然而然地想要回報對方、為對方付出一切,這樣的個性連死了都還改不過來,毓齡拼命忍住迅速凝聚在眼眶中的淚水,不讓它們奪眶而出。

     “你該不會連自己有個兒子都不記得了?”他冷聲地諷刺。

     “兒、兒子?”毓齡以為自己聽錯了。

     “別告訴我你這個當額娘的真的忘了禧恩?”雖然知道妻子不愛他們的兒子,但是見她真的忘了,納爾圖還是怒不可遏。

      她像是離水的魚,小嘴一開一合,完全說不出話來。

      原來琳甯格格還有個兒子。

      那麼自己現在不只是有老公,還有一個……兒子。

      這應該叫做因禍得福嗎?

      突然之間擁有一直以來就夢寐以求的家人,有老公、有孩子,應該會是一個美滿的家庭,卻是頂替另一個女人的身份,這樣算是種福氣嗎?可是從這個男人憤怒的態度看來,這個家似乎又存在著很多問題。

      一時之間,毓齡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納爾圖諷刺一笑。“演不下去了?”

     “他……多大了?”毓齡好不容易擠出聲音來。

      納爾圖冷冷地凝睇她。“己經兩歲多了……你還真的都不記得了。”

      當然不記得,又不是我生的。她的很想這麼回答。

     “我……”她為之語塞。

      見妻子無話可說,納爾圖也不再多言。“我己經讓婢女去把煎好的藥端來,喝過之後好好休息。”

      毓齡脫口而出。“我、我可以去看他嗎?”雖然不是自己生的,可是因為是她的介入,讓一個孩子失去親生母親,于情於理都要關心一下。

      “不必。”納爾圖冷冷地回絕。

      仿佛當場挨了一記耳光,讓毓齡臉色先是脹紅,接著整個泛白。

      瞥見妻子露出受傷的表情,讓納爾圖有些後悔方才的口氣不好,不過這一切都是這個女人咎由自取,又怎麼能怨他。

      “禧恩的事不勞你費心。”說完,納爾圖便拂袖而去。

       當門扉砰地一聲關上,毓齡忍不住畏縮一下,含在眼眶中的淚水也跟著毫無預警地墜落。

       再笨的人也可以看得出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並不好,毓齡又憶起之前見到府裡其他人表現出來的恐俱和疏離,如今將這些前因後果全都兜攏起來,顯然這位琳甯格格有多麼不得人緣。

      “可是我又不是她……”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去承受這些敵意和不友善,偏偏大家都認定她就是琳甯格格,不但無緣無故成了代罪羔羊,還遭到所有的人排擠,這讓毓齡既生氣又不平。

       她用手背抹去淚水,只能自我安慰。不要哭……有什麼好哭的?更難堪的狀況都遇過了,這種事不算什麼……”

       可是被人誤解的滋味真的好難受。

     “就算我說真話,納爾圖恐怕也不會相信,說不定以為我真的瘋了,到時把我關起來,那不是更糟糕……一想那個男人眼中的冷漠和拒絕,讓毓齡整顆心都酸了。“現在的他討厭我都來不及了,更不可能會喜歡我……”

       最後這句話讓她又想哭又想笑。

      “我怎麼老是喜歡上不對的人……”毓齡曲起右手指節,往自己的頭上敲,罵自己是笨蛋。

       明明說過不能喜歡上人家,偏偏還是陷了進去。

       蘇毓齡,你真的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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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21 10:55: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數日後——

    剛值房回來的納爾圖將頭上的暖帽遞給伺候的奴才,一面解開身上的絆扣,想的都是自己的妻子……

    納爾圖更衣的動作一頓,這三年來,要不是因為禧恩,他都快忘了自己有個嫡福晉,兒子有個額娘,可是這些日子來想到她的次數卻愈來愈多。

   “主子?”奴才雙手捧著長袍,喚著有些失神的納爾圖。
   
   納爾圖將心思拉了回來,“福晉那兒有事嗎?”為了找出妻子在玩什麼花樣,他不得不交代府裡的奴僕暗中盯著。

   奴才搖了搖頭。“今兒個福晉那兒很安靜,沒什麼事。”

   “嗯。”納爾圖沉思地說道。

   伺候主子穿上長袍馬褂,奴才便退下了。

   納爾圖在幾案旁落坐,端起茶碗,一面低喃著,“御醫也說過她額頭上那一撞果然傷勢不輕,極有可能當場要了她的命,不過既然人都清醒了,不只是幸運,更是上天保佑,應該也不至於會影響到腦袋……”

   想到幾天前妻子昏倒之後,他立即讓人去把御醫請到府裡來看診,當時曾迂回地詢問過,就是想知道是否因為頭部的撞傷,才會讓妻子宛如變了個人似的,可是得到的答案似乎不是如此。

   “無論原因為何,答案只有她知道。”這是納爾圖唯一能肯定的。

   就在這時,門扉被推開了。小小的身影被趙嬤嬤牽了送來,見到要找的人就在跟前,馬上邁開胖嘟嘟的小腳,朝對方走去。“阿瑪……阿瑪抱抱……”

   “好,阿瑪抱……”納爾圖擱下茶碗,抱起撲到膝前的兒子,讓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心情也跟著轉好。

   跟在後頭的趙嬤嬤笑著說道,“小少爺吵著要找郡王爺,怎麼哄都不肯午睡。”

   “原來是這樣,你先下去,我來哄就好。”摟著兒子小小軟軟的身子,納爾圖臉上盡是滿足的笑容。

   趙嬤嬤笑著頷首,轉身離開了。

   躺在阿瑪暖呼呼的懷中,禧恩打了個呵欠,已經開始昏昏欲睡了。

   “阿瑪有你就夠了。”禧恩不只是他的親生骨肉,也是他的命,絕對不能失去他,納爾圖輕拍著兒子的胸口說。

   “阿瑪……”紅潤的小嘴發出囈語。

   “阿瑪在這兒。”納爾圖撫著兒子的小小臉蛋,眉眼酷似自己,這種血濃於水的親情,也稍稍填補了他的寂寞。

   禧恩似乎聽懂阿瑪的話,安心睡著了。

   過了一刻左右,納爾圖確定兒子已經睡得很熟了,才把他抱回自己的房間,然後忘妻子居住的院落走去。

   不管那個女人在玩什麼把戲,沖著他來就好,絕不能傷害到禧恩,這也是納爾圖能夠容忍的最後極限。

   才這麼想,就見妻子獨自一人坐在石階,納爾圖不得不停下腳步,看看她在做些什麼。

   “好,再擲一次……只要再擲兩個聖杯就去……要是笑杯就下去……”因為手邊沒有杯茭,只好跟婢女借了兩個銅錢,毓齡兩手合掌,默念了幾句,接著往半空中一扔。

   銅錢就這麼掉在地上,正好一反一正。

   又是聖杯……畢竟兩歲的年紀最需要的還是母愛,總要代替他的親生母親去看看,不然我也會良心不安……”毓齡拾起銅錢,想幫自己下定決心,“可是現在的問題是納爾圖不讓我去看他……”

   納爾圖不聲不響地走到妻子身後。

   “事情變成這樣,我必須負起連帶責任……”這是毓齡唯一能為那個孩子所做的補償。可是又怕走出這個院落,遭到眾人的冷眼對待,那讓她不禁卻步。“好,這是最後一次……”

   站在毓齡背後的納爾圖不由得皺起眉心,出聲問道,“你在這兒做什麼?”
  
   “哇……”毓齡頓時嚇了一大跳,手上的銅錢也跟著扔了出去,當它們落到地面,又是一反一正。“第三個聖杯……”她在心中做出了決定,不管是遇到白眼還是阻攔,都不能退縮。

   “這是在做什麼?”納爾圖沉聲問道。

   “你來多久了?”毓齡有些窘迫地把銅錢撿起來,打算等一下要物歸原主。

   “剛到。”納爾圖狐疑地上下打量她的裝扮。只見妻子梳著兩把頭,上頭連飾物都沒有,身上則穿了款淡紫色的長袍和繡有華麗花紋的坎肩,腳上卻是一雙繡花鞋。根本不是她平常會有的打扮……不!應該說她不可能這麼穿才對。

   “找我有事?”還以為這個男人打算眼不見為淨。

   納爾圖看了下左右,“你的婢女呢?”

  “我讓她們去忙別的事了,”毓齡拍了拍袍擺上的塵土,整天有人在旁邊盯著她,可是會有很大的壓力,所以就找個理由把兩個婢女給支開,也落個輕鬆。“你不是有事要找我?”
  
   凝視著妻子,納爾圖心裡想著是否該攤牌了。

   “進去裡頭再說。”他可不想一直被耍下去。

   瞥見眼前的男人眼底盛滿了懷疑和不信任,讓毓齡的心像被根針紮了一樣,心想這也是應該的,換做自己同樣會有這樣的反應。

   “好。”她努力裝作不在意。等到兩人前一後的進入寢房,也不管納爾圖會怎麼看待,毓齡自顧自地在凳子上坐下,像在等待宣判。

   “若是你覺得悶,想找人陪你說話,我可以派人送帖子,請你那兩位從小一起長大的手帕交到府裡來做客。”納爾圖想到還有其他人選可以揭穿她。

   毓齡一怔,“手帕交?”

   “你該不會也忘了她們吧?”他淡諷地問。

   “呃,的確是不太記得了。”毓齡真的沒想到會突然冒出什麼手帕交,她們確實有可能察覺她不是琳甯格格本人。

   納爾圖觀察著妻子臉上每一個細微表情,“你受傷的這段日子,她們一直想來府裡探望,不過因為你的身子還沒完全康復,所以都讓我一一婉拒了。”

   “你這麼做沒錯,反正我也忘記她們是誰了。”她只能用這個藉口推諉。

   “你確定真的不記得她們?”納爾圖可沒有忘記妻子在墜馬意外發生之前,還邀請過她們來府裡喝茶。

   毓齡看得出他根本不相信自己說的每句話,偏偏又不能說真話,“我當然確定了。”現在的她連這座府邸裡的人都搞不定,實在沒有多 餘的心力去應付其它人,還是一步一步慢慢來。

   “那麼是否要請岳父過來一趟?”納爾圖試著突破妻子的心防,“之前她也有來府裡探望過,或許你會想見他。”

   他的岳父不就是我的……

   “不,不用請他過來,這樣太麻煩他老人家了……”直到此刻才猛然想起剛清醒那兩天,曾經有個中年男人來訪,還抱著她哭得稀裡嘩啦的,口口聲聲說,“醒來就好,醒來就好。”毓齡當時並不知道對方是誰,只好用點頭和微笑來回答對話,原來就是琳甯格格的父親。

   “真的不用?”他狐疑地問。

   毓齡笑得有些僵硬,“真的不用,我都已經這麼大了,不應該再讓他操心。”

   父女見了面,一定馬上就知道不是自己的女兒。

   “可是岳父很關心你,若不是為了治理江南的水道,奉旨辦差,不得不出一趟遠門,定會天天來看你。”納爾圖也很清楚岳父是個好人,不但為皇上盡心盡力,還處處為百姓著想,可以說任勞任怨,唯一的缺點就是過於溺愛這個掌上明珠,任由她予取予求,才會養出這副刁蠻無知的脾氣來。

   她在心中歎口氣,對於說謊這種事,真的很不擅長,而且說一個謊言又得用另一個謊言來回,真的好累。

   萬一被琳甯格格的父親拆穿自己的身份,她又該如何自圓其說?難道要告訴對方,其實她是出生在至少兩三百年後的未來,結果陰錯陽差,魂魄卻附在他的女兒身上,有幾個人會相信?說不定還會認為她中邪了?

   納爾圖以為她無話可說,目光不禁透著森冷。

  “這個把戲你打算玩多久?”他惱怒地問道。

   “如果……我告訴你,我不是你的妻子,你會相信嗎?”毓齡不得不先探探他的口氣,再考慮要不要說出真相。

   他哼笑一聲,“這樁婚事是皇上決定的,就算你不想做我的福晉,我也無法把你休離。”

   “不是我不想嫁給你,而是我根本就不是你心裡想的那個女人……”她試圖把話說得更明瞭,結果還沒說完,就被納爾圖硬生生地打斷。

   “夠了!”納爾圖低喝一聲,“如果你還打算繼續玩這個把戲,我可以奉陪,只要記住一件事,那就是不要傷害到禧恩,就算你這個當額娘的不愛他,也不關心他,他還是你的親生兒子。”

   毓齡聽他這麼指責,簡直是百口莫辯。

   “我話都說完了。”納爾圖咬著牙根,吐出這六個字,便拂袖而去。
  
   當門扉又砰地重重關上,毓齡一臉沮喪地坐在原位,只因為無法替自己的清白做任何辯解。

   她應該認命嗎?

   “認命”這兩個字對毓齡來說並不陌生,從小到大,只能認命地度過每一天,認命地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可是她真的好不甘心,明明什麼也沒做,就因為頂替了琳甯格格的身份,連帶著也要背負起對方所犯下的過錯和罪名。

   若不認命,又該怎麼辦?

   翌日早上——

   “你們應該知道我……兒子住在哪裡吧?”毓齡說到“兒子”這兩個字還不太習慣。

   她想到這座府邸大得嚇人,一個人亂闖只會迷路,最後只好詢問身邊的婢女,這樣也比較快。

   婢女怔了怔,“格格是說禧恩少爺?”

   “對,就是禧恩,能不能帶我去找他?”她頷首地問。

   另一名婢女困惑地問,“格格怎麼會突然想見他?”

   毓齡輪流看著兩名婢女,心裡有些納悶,“他是我的兒子,想要去看看他就這麼奇怪阿?”

   以為主子生氣了,婢女連忙說道,“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格格若是要見禧恩少爺,叫趙嬤嬤帶他過來就好,格格也不需要親自走著一趟。”另一名婢女理所當然地回道。

   她可以從兩名婢女的口氣和話語中,聽出一些端倪。

   難道琳甯格格不喜歡自己的親身骨肉?才這麼想,毓齡不禁露出苦笑,自己不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嗎?才出生沒幾天,就被人遺棄了,所以這世上不是沒有不疼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

   “不用了,我過去看他就好。”毓齡撫了撫袍子上的褶皺,深洗了口氣,然後作勢往外走,“走吧。”至少這是他欠那個孩子的。

   “是,格格。”兩名婢女只能互相交換了個眼色。

   想到主子向來不喜歡看到禧恩少爺,怎麼今兒個突然心血來潮,主動提起要去看他,格格的一舉一動真是愈來愈詭異了。

   當主僕三人步出院落,便直接往府邸西側的方向走去。

   這一路上,自然會碰到其它奴僕。面對他們看似恭謹,眼底卻是謹慎恐懼的態度,毓齡只能裝作視而不見,挺直腰杆,抬頭挺胸地往前走。

   就這樣,毓齡在婢女的指引下,走進一處院落。

   “就是這裡嗎?”她張望著四周的環境,回想著方才走的路,把它全記在腦子裡,下次就知道怎麼走了。

   婢女應了一聲,“是,格格,禧恩少爺就住這兒。”

   毓齡一面打量景物,隨口問道,“平時都是誰在照顧他?”

   回話的是另一名婢女,“回格格,是趙嬤嬤。”

   就在毓齡想要開口詢問有關這位趙嬤嬤的事情,院落裡已經因為她的到來,引起了一些小小的騷動。

  “福,福晉吉祥!”一名婢女表情驚慌地行了蹲安禮。

   毓齡已經看過這個動作好幾次,知曉這是在跟她請安,也是清朝的規矩,不會再那麼驚訝,“不用客氣,我是來看禧恩的。”

   “小少爺在房裡……”婢女滿臉疑惑地說道。

   她頷了下首,“謝謝,我知道了。

    那名婢女聽到毓齡這麼說,下巴一時之間合不上來。

    於是,毓齡又繼續往目的地前進了。

    就在這時,一間寢房的門扉被人打開,有名中年婦人正好從裡頭出來,猛然見到迎面而來的毓齡,臉上變了又變,有擔憂,也有不安。
  
    “福晉吉祥!”趙嬤嬤屈膝見禮。

    “你是……趙嬤嬤?”毓齡有些不確定。

    “是,福晉。”趙嬤嬤並不以為意,因為福晉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對於身份低下的人,根本不會去記住他們的名字和臉孔。
  
    她開口說明來意,“我是來看禧恩的。”

    “小少爺他……”趙嬤嬤表情忐忑。

    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一個稚嫩的嗓音響起。

    “嬤嬤!”禧恩帶著小帽的小小身子跟著跨出門檻,小手還很聰明地扶住門框,好讓自己不會摔倒。

    趙嬤嬤一臉緊張地起身,不大想要毓齡見到他,“小少爺……”想到郡王爺此刻人又不在府裡,萬一福晉要對小主子做什麼該怎麼辦?

    不必開口問,毓齡馬上就猜到跟前這個兩歲多的孩子就是禧恩,也是琳甯格格的親生兒子,從那張眉清目秀的小小臉蛋就可以看得出遺傳納爾圖比較多,只見他舉高小手,朝趙嬤嬤討抱。
   
    “……禧恩。”她開口喚道。

    禧恩一見到額娘來了,臉上的燦爛笑容瞬間就不見了,立刻躲到趙嬤嬤的身後,摟住她的大腿不放,仿佛在尋求保護。

    看到一個才兩歲多的孩子居然露出害怕的表情,而且是害怕自己的生母,讓毓齡好憤怒也好心疼。

    這位琳甯格格不止是做人失敗而已,更是一個失職的母親,她到底對自己的孩子做了什麼才讓禧恩有這種反應。

    除了自己身世的緣故,也因為在孤兒院擔任義工,看見很多被父母拋棄的孩子,毓齡真的很想狠狠地臭駡那些人一頓,既然把孩子生下來了,就要好好地養大,不要光顧著享受,然後把痛苦留給可憐的孩子們。

    想到這兒,毓齡不禁慢慢地蹲下身子,看著躲在趙嬤嬤身後的小小身影,她真的不懂這世上為什麼有人會不愛自己的孩子,骨肉至親不是天經地義嗎?怎麼狠得下心來傷害他?

    似乎察覺到額娘的注視,禧恩終於移動小小的頭顱,然後偷看她。可愛的臉蛋很嚴肅地看著毓齡,大大的眼睛裡帶著明顯的懼怕。

    “你幾歲了?”毓齡嘗試著跟他說話。

    聽到額娘在跟自己說話,禧恩又把臉蛋藏回趙嬤嬤的身後,小手摟著她的袍子,過了半晌,才又偷偷地探出小腦袋。

    她朝禧恩綻出笑靨,因為笑容是最能表達善意的。

    這是額娘第一次對他笑,小小的腦袋突然有些困惑,眼睛也睜得更圓。

    “你叫禧恩?”毓齡並不氣餒,再接再厲地問。

    禧恩又把頭探出了多一點,想要看清楚額娘臉上的表情。

    “你是禧恩對不對?”她又問。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怯地盯著額娘看,這還是禧恩第一次見到額娘在跟自己說話,心裡更迷惑了。

    “我可以抱抱你嗎?”毓齡再接再厲地問。

    趙嬤嬤聽她這麼說,不由得心驚膽顫,就怕她會對小主子不利,“福晉,小少爺很怕生的,還是讓奴婢來抱就好。”

    “怕生?”毓齡原本有些納悶,在見到趙嬤嬤臉上的戒備,這才恍然大悟,不禁澀澀一笑,“我很少跟禧恩相處,他會怕生是正常的。”

    禧恩仰著小腦袋瓜看著總是用冰冷的目光盯著自己的額娘,小小心靈似乎敏感地發現眼前的額娘和以前不太一樣。

    “禧恩,我明天再來看你。”毓齡半俯著身子,也拉近彼此的視線。

    聽她這麼說,小小的身影又躲回趙嬤嬤的身後了。

    “那我先回去了。”說完,毓齡緩緩地轉身,往來時的方向走。

    原本到這裡來之前,她只是單純想來看看這個孩子,起碼關心他一下,但是在見到禧恩之後,毓齡有了其它的想法。

    她並不確定自己會在這裡呆多久,也許幾天,也許幾年,可是在這段時間內,真的什麼事情都不做嗎?就任由著禧恩繼續懼怕自己的生母?任由著和納爾圖之間的關係繼續惡化?

    她就只能認命嗎?

    如果這一切不是巧合,而是老天爺的刻意安排,自己才會經歷這麼一段奇特的遭遇,那麼是不是應該想辦法化解彼此之間的隔閡,也不枉走這一遭?毓齡真的不想認命,不想再和命運妥協,可是……

    萬一在她試著扭轉大家對琳甯格格的印象,也終於有了成效之後,她們又交換回來了,那該怎麼辦?那時納爾圖和禧恩所受的傷害會不會比現在更大?會不會和她的本意背道而馳?

    想到這兒,眼前又浮現禧恩畏懼的小臉,那麼的令人心疼,毓齡真的無法坐視不管,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不禁陷入天人交戰之中。

    兩個時辰之後,門扉被人怒氣騰騰地推開了。

    這聲巨響差點讓毓齡打翻了手上的茶碗,。

    只見一道高大的身影來勢洶洶地跨進門檻,納爾圖的眼神,表情盛滿了壓抑的怒氣。

   “聽說你早上去看禧恩?”他才剛回府,就聽到奴才的稟報,趕緊去看兒子,確認他毫髮無損,這才來質問妻子。

    毓齡先把茶碗擱在案上,免得等一下真的打翻了。

    “嗯。”這個男人明明已經確定了,幹什麼還用疑問句,府裡那麼多人看到她去看禧恩,早晚一定會傳到他耳中,所以並不意外。

    他從齒縫中吐出話來,“去做什麼?”

    “當然是去看他。”毓齡振振有詞。

    納爾圖瞪著她半晌,諷笑一聲,“你突然記起自己是禧恩的額娘了?”

    “……如果你不希望我去看他可以直說。”她不是聽不出話裡的諷刺。

    他低哼,“你會聽嗎?”

    “別的事也許會聽,不過這件事我辦不到。”毓齡考慮之後,也做出了決定,她希望可以為禧恩做些什麼。

    “你……”納爾圖以為妻子又要故意和他作對。

    毓齡連忙解釋原委,“你先別生氣,聽我把話說完。”

    “還有什麼話好說的?”只要和兒子有關,他就無法平心靜氣。

    “我知道你氣我,甚至恨我,這些都無所謂,只希望你能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好好補償禧恩……”毓齡用很誠懇的口氣,希望能夠說服面前的男人,“雖然我不記得以前是怎麼對待他的,可是今天見到他臉上的表情,也知道自己不是個好母親,心裡真的很內疚。”

    納爾圖眉頭皺了好幾褶,“內疚?你不覺得這兩個字相當諷刺?”

    “隨你怎麼說。”她也懶得再為自己辯護,因為光用嘴巴講是沒用的。

    每個人的成長過程當中,最容易被家庭和父母所影響,就因為毓齡有這樣深刻的體會,所以不想看到另一個孩子跟自己一樣,有個不幸福的童年,在心中留下永難抹滅的陰影。

    聞言,納爾圖不發一語地瞪視妻子。

    “他……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以前打過他嗎?”毓齡小心翼翼地問。

    她真的不記得了?

    審視著妻子臉上呈現出的憂心和焦慮,納爾圖不斷告訴自己這些都是偽裝出來的,“你是不曾打過禧恩……”

    “那就好。”毓齡籲了一大口氣。

    “你只是無視他的存在。”他把話說完。

    她心一沉,面對納爾圖責難的眼光,毓齡只能承受下來,即便那根本不是自己的過錯,“反正兩者一樣糟糕。”她自嘲地嘟道。

    納爾圖微眯俊目,“你到底想做什麼?”

    毓齡直視著他的眼,堅定地說道,“我只是希望你能答應讓我跟禧恩多點時間相處,要是擔心我會罵他,打他,就讓趙嬤嬤跟在旁邊看。”

    “你現在想當一個好額娘,會不會太晚了?”因為傷害已經造成,他不確實能否再讓妻子接近禧恩。

    “只要有心,就沒有太晚這種事。”她不自覺地握緊拳頭,“我只是希望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考慮了很久,總算開口了,“我可以同意,不過只要發覺不對勁,隨時會將禧恩帶走,你也別想再見到他。”

    “好,就這麼說定了……”只要還有機會,毓齡就不會放棄。“納爾圖,謝謝你還願意給我機會。”

    看著妻子那張絢爛奪目的笑容,那麼真心誠意,清麗無暇,納爾圖幾乎捨不得移開目光,不過下一刻又恨不得狠狠揍自己一拳,好讓腦子保持清醒,不要迷失在她美麗的嬌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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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21 10:56:3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過了一天—
  
   就快到了約定的時辰,毓齡有些坐立不安,無非就是在想該怎麼讓禧恩願意接近自己,早知會有今天,應該多看一些有關兒童心理學的書才對。
  
   “格格。”將晚膳都擺上桌,兩名婢女互相使了個眼色,其中一個先開口。
  
   “什麼事?”毓齡回過神來,己經漸漸習慣“格格”、“福晉”這些稱謂。
  
   “格格究竟是怎麼了?”婢女這些話已經忍了好久。“以前格格從來不會主動和郡王爺說話,甚至連見都不想見,更別說和他同桌而食了,怎麼忽然間態度全都變了?”
  
    另一個婢女也搶著說下去。“是啊,格格之前同樣連禧恩少爺也不看一眼,這會兒居然還主動去親近他,婢女們都糊塗了”
   
    “……我以前真的是那樣的人嗎?”她撫著之前受傷的額頭,佯裝思索。
  
     兩名婢女點頭如搗蒜。
  
    “我不太記得以前的事了……”毓齡一律推說忘了。

    “格格真的忘了?”
  
    “格格都不記得了?”
  
    雖然主子這麼說,不過兩名婢女多少還是有些懷疑,因為兩人受傷前後的氣質和個性完全不同,簡直像是換了個人。

  “再說禧恩是我的親生兒子,關心他也是應該的。”毓齡又說下去。

  “如果以前的我真像你們說的那樣,就是我這個當媽媽……呢,當額娘的不對,希望來得及彌補之前犯的錯誤。”

    這些什麼“額娘”、“阿瑪”的用詞,真的快搞昏她了。
   
    其實毓齡並不在乎兩名婢女心裡怎麼想,她己經決定主動爭取所有人的認同,自己的命運要由自己來掌握,就算只能在這裡待一天,也不想就這樣低頭。

    聽主子這麼說,兩名婢女也不敢再有意見,只能把疑惑全放在心裡。“是,奴婢明白了。”

    毓齡下意識地摸了摸頭,希望留給孩子一個好印象。“我的髮髻有沒有亂掉?要不要重梳?”

    “奴婢去拿鏡子……”婢女作勢要去取。

    “算了!不用看了……”聽到她要去拿“鏡子”,毓齡本能地拒絕,不知怎麼的,她突然變得不喜歡照鏡子。

    過了一會兒,納爾圖依照昨天的約定,抱著禧恩前來了。

    毓齡怕又會嚇到孩子,沒有立刻上前,也慶倖自己這麼做了,因為禧恩一看到自己,兩隻小手馬上摟住阿瑪的頸項,背過身去。

    “不要……”稚嫩嗓音不安地嚷道。

    “阿瑪在這兒,別怕。”抱著兒子的納爾圖只能溫聲安撫。

    看著禧恩抗拒的模樣,毓齡有些心酸,也有更多的憂慮,不知道這麼做到底對不對,又會不會適得其反了,讓這個孩子更怕自己的額娘。

    她隨口問納爾圖: “你沒跟他說要來我這兒?”

    “要是先跟禧恩說,一定不肯來的。”納爾圖淡諷地說。

    毓齡有些尷尬。“我想也是。”

    “既然己經答應再給你一次機會,我自然會做到。”他不是沒有掙扎,要踏出這一步也很困難,不過他還是克服了。

    “謝謝。”毓齡真的很感激。

    看著這段日子可以說把“謝謝”兩個字掛在嘴邊的妻子,納爾圖愈來愈不懂這個女人了,若是真心想要悔改,大可不必這麼低聲下氣,他還沒有肚量小到非要她這麼做不可。

    “先別謝我,若是禧恩還是無法接納你,我不會再帶他來的。”難道她是真的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連本來的個性都忘得一乾二淨?納爾圖不得不考慮真有這種可能性。
   
    “這點你放心,如果真是那樣,我也不會強迫他接受我的。”毓齡同樣許下承諾。“可以讓我跟禧恩說話嗎?’
   
    納爾圖半信半疑地看了毓齡一眼,這才彎下高大身軀,將懷中的兒子放在地上,讓他自己站好。
   
    “禧恩。”毓齡跟著蹲下來,降低視線。

    “不要……”聽到額娘在叫自己,還是很怕她的禧恩馬上抱住阿瑪的大腿,委屈地扁起小嘴。

    毓齡把嗓音放得更柔了,無論孩子聽不聽得懂,只要表現出善意,相信禧恩可以感受得到。“我知道禧恩不想看到額娘,也很怕額娘,如果你真的不想待在這兒,隨時可以跟你的阿瑪離開,額娘絕對不會生氣的。”

    對於毓齡這番話,禧恩有些似懂非懂,只是用眼角偷瞄她一下,就是想知道額娘有沒有在瞪他。

    可是當他覷見額娘臉上溫柔的表情,眼睛睜得圓圓的。

    “額娘可以摸摸你的臉嗎?”毓齡不敢太急躁,要自己一步一步來。

     聞言,納爾圖想要阻止。“你……”

    “拜託。”她仰起頭祈求。

    納爾圖不知怎麼被那雙懇切的目光給說服了。

    等了半晌,就在毓齡以為必須放棄了,只見禧恩怯怯地踏出一小步,她的眼圈不禁熱了。

    “額娘保證會很輕很輕的……”說著,她伸出右手,撫上細嫩紅潤的小小,臉龐,來回摩挲幾下。

    額娘從來沒有這樣摸過自己,禧恩困惑地看著她。

    “禧恩真的好可愛……”這樣的孩子有誰不愛呢?毓齡真的搞不懂琳甯格格究竟是什麼心態?如果是她的兒子,一定巴不得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給他,讓禧恩的童年過得無憂無慮,那比什麼都還要重要。

    看著妻子用著溫情慈愛的口吻跟他們的兒子說話,納爾圖鼻頭泛酸,很難不動容,若是一開始就能這麼做,那該有多好。

    禧恩小小聲地叫喚:“額娘……”

    “什麼事?”毓齡微笑地回應。

    以前這樣叫額娘,額娘都不理他。

    “額娘。”他又喚道。

    毓齡輕笑一聲。“禧恩。”

    “額娘。”禧恩聲音愈來愈大聲。

    “……禧恩。”毓齡也一樣叫他的名字。

    禧恩格格一笑,然後跑回阿瑪身後,探出半顆小腦袋瓜,偷看額娘,看到額娘還在沖著他笑,立刻害羞地縮回

    “可以等吃過飯之後再走嗎很想抱抱他,不過又告訴自己心急反而容易壞事,於是鼓起勇氣向納爾圖提出請求。“若是禧恩以後不想再來也沒關係,讓我現在多陪他一下。”
  
    面對這個請求,納爾圖忽然找不到理由來拒絕。

   “嗯。”他頷首地說。
  
   “謝謝。”毓齡靦腆地笑了。

  “我還是可以隨時改變主意。”納爾圖心裡有個聲音教他不要就這麼相信了,也不能太快心軟,可他還是開口同意了。

    聞言,毓齡用力點頭。“我知道。”

  “我也不會輕易原諒你對禧恩所做的事。”他嚴厲地說。

  “我知道。”毓齡毫不猶豫地說。

    既然這是命運的安排,自己只能選擇負起屬於琳甯格格的責任,然後盡她的力量去彌補這對父子。

    納爾圖望進妻子澄明、堅韌的美眸中,早己不見墜馬意外之前的傲慢與不屑,若再不相信她真的變了,還能作何解釋

   “只要禧恩願意,你也可以過去看他……”他不認為這是讓步,而是希望兒子能得到一直以來所缺少的母愛。不過趙嬤嬤得在場才行。”

    “你肯相信我不會傷害禧恩了?”在這一刻,毓齡赫然明白,她最想要得到的就是這個男人的信任。

    他抽緊下顎“希望這次你不會再讓我失望了。”

    “我會讓你看到,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我了。”這句話只有身為當事人的毓齡才知道是什麼意思。

    禧恩仰頭看著跟以前不太一樣的額娘,偷偷地伸出小手,拉了一下毓齡的袖口,然後又怕被罵,趕緊縮了回去

    沒有錯過禧思想靠近她,又擔心遭到拒絕的小動作,毓齡眼眶熱熱的,因為太瞭解它代表的意思。

   “禧恩肚子餓不餓?額娘喂你吃飯好不好?”記得年幼時,她也像這樣渴望得到大人的注意,即便只是一個笑容也好,現在自己有能力付出了,毓齡希望能説明同樣需要關愛的孩子。

    納爾圖將大掌輕擱在兒子頭上,揉了幾下。“要不要讓你額娘喂?”

    似乎聽懂大人們的意思,禧恩有些不好意思的扯著阿瑪的袍子,遮住自己的小臉,露出羞澀的笑容。

    這可愛的模樣讓兩個大人都忍不住笑了。

    毓齡很自然地望向納爾圖,而納爾圖也看向她,四目相視,在彼此的視線交流中進出了火花。

    她臉龐倏地一熱,連忙垂下眸光,想要平撫怦怦亂跳的心臟。

    而納爾圖在窺見妻子頰上的淡淡紅暈,胸口為之一蕩,身軀跟著繃緊,只得耗盡所有的自製力按捺住這陡生的衝動,以致讓臉部線條顯得更為嚴酷

    就因為面對的是一個傷害他們父子至深的女人,納爾圖還是會忍不住卻步,唯恐連心都輸給她了。

    “呃,菜都涼了,還是先吃飯吧……”毓齡偷瞄一眼,見他面無表情,面頰上的熱潮頓時褪去了。

    蘇毓齡,難道你是在期望自己的付出能夠得到納爾圖的心嗎?

    她想到和男友交往三年,全心全意的付出是希望能夠得到幸福,能有一個家,可是結果呢?有過一次慘痛教訓,也應該學乖了,更不該存有私心。。。。。。

    因為真正的付出不是為了得到,是因為想要這麼做,而且應該不求回報,這麼做才有意義。

    有了這樣的認知,毓齡重新露出笑臉,說道:“快坐下來吧!”

    待納爾圖收攝心神,將兒子抱到凳子上,也利用這一連串動作掩飾被妻子擾亂的心湖。

   “你也坐吧。”他語調平板地說。

    這清冷的口吻讓毓齡的心不禁往下一沉。果然沒錯,要不是為了禧恩,這個男人巴不得不要見到她。

    在今天之前,她總是想著快點去投胎轉世,這樣就可以忘記前世的痛苦,可是現在卻希望老天爺能夠讓她永遠留在這裡,留在這對父子身邊。

    就算納爾圖把她當作琳甯格格,禧恩也把她當作原來的生母,這些都無所謂,只要能和他們在一起就好。  毓齡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對納爾圖來說,夜晚總是特別漫長。

    眼看都己經子時了,他還是了無睡意,原本己經習慣獨自品嘗寂寞的滋味,這些天來卻顯得格外難熬。

    三年前因為那個女人而封鎖的心扉,三年後又因為她無法再緊閉下去,不禁讓納爾圖煩躁地猛灌冷掉的茶湯,希望借由苦澀的滋味來鎮定情緒。

    不只是心,體內冰冷的火種仿佛也被人點燃,還有愈燒愈旺的傾向。

    納爾圖是再正常不過的男人,自然知曉那是欲望,壓抑許久的欲望因為妻子的改變而沸騰起來,似乎隨時有可能失去控制。

    想到這兒,喘息聲更為粗重。

    如果妻子跟過去一樣自私幼稚、尖酸刻薄,納爾圖自然願意維持現狀,各過各的日子,只求相安無事,偏偏一場墜馬意外,讓她整個人都變了,變得羞怯可人,變得溫柔和善,也變得令人難以抗拒。

    曾經他不止一次想過將來能娶到這樣的女子為妻,所以這是上夭垂憐,特地賜予自己的機會嗎?

    “如果是,我是否該抓住它?”納爾圖旁徨地低喃。

    他己經無法欺騙自己,對現在的妻子毫無感覺,那麼就相信她是真的忘記不少以前的事,也不記得過去怎麼對待自己和禧恩,既然這樣,就再給彼此一個機會吧,這真的是最後一次。

    納爾圖緊閉了下眼皮,當它們再次睜開,眼底更多了孤注一擲的決心。

    直到丑時,他才在炕上躺下,強迫自己閉上眼皮稍作歇息。

    慢慢地,天色露出魚肚白,依稀還能聽到雞啼。

   實在躺不住了,納爾圖也不等奴才進來伺候,自行穿戴著裝,便步出寢房,往府邸另一頭的院落走去。

    早晨的空氣還有些沁涼,稍稍產生了作用,讓火熱的身軀降低了不少溫度,腦袋的思緒也清明許多。

    他的腳步看似沉穩,卻在不知不覺中多了些許迫不及待,就是想要早一步見到妻子,這是兩人成親三年來,納爾圖初次有了這麼迫切的心情。

    就在納爾圖跨進院落,來到妻子的寢房外面,右手才舉到半空中,作勢要敲門,可是屋裡靜悄悄的,不禁有些遲疑。

    或許她還在睡?

    納爾圖把手掌收了回來,就這麼來回踱著步子,明明是夫妻,即便是要進房也無須敲門,過去若非必要,他壓根兒不會想踏進屋裡一步,此時此刻,卻有股強烈的衝動,不希望有任何東西阻隔在兩人之間。

    不知過了多久,細碎的腳步聲從遠而近,只見負責伺候的兩名婢女端著洗臉水和早膳過來了。

    兩名婢女見到矗立在房外的高大身影,都無法掩蓋臉上吃涼的表情,因為這是過去不曾發生過的情況,忙不迭地上前請安。
  
   “奴婢這就進去跟格格說……”請過了安,她們便端著東西推門進去了。

   看著門扉關上,納爾圖只能耐著性子在外頭等候。

   接著,聽到屋裡有了動靜,而且是慌亂、匆忙的吵雜聲響,讓他的眉頭不由得皺攏,還在想是出了什麼事。

   “……等一下,我還沒有洗臉梳頭,你先不要進來……”毓齡手忙腳亂地套著長袍,擔心讓外頭的人等太久,也擔心蓬頭垢面的樣子會嚇到對方,於是急急地叫道。“梳子……梳子在哪裡?”

   納爾圖在房外聽得一清二楚,嘴角微微上揚。

   “格格先別慌......

    “格格,梳子在這兒……”

    兩名婢女的說話聲也跟著響起。

    “納爾圖,我說可以進來你才能進來……”她胡亂地梳著長髮,不忘朝外頭喊道。“那件無袖的外套呢?”

    “格格,這叫坎肩……”婢女訝異地提示。

    “好、好,坎肩就坎肩,隨便啦……”毓齡很快地把它往身上套。

    屋裡突然又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似乎有人撞倒凳子,納爾圖唇畔的笑意也愈來愈深。

    “格格小心……”

   “格格,鞋在這兒……”

    毓齡急得滿身大汗,沒想到納爾圖會一大清早來找她,不管怎麼樣,就是不想讓那個男人看到自己剛睡醒的模樣,還是希望在對方眼中保有最美好的形象。

    納爾圖隔著一扇門說道:“你慢慢來,我不急。”

    她的雙腳忙著穿上繡花鞋,然後在鏡臺前坐下,呼吸有點急促地說:“再等我一下,就快好了……”

    當婢女熟練地幫主子梳好兩把頭,又拿來一些華麗貴氣的飾物,想幫她配戴在身上,卻被制止了。

   “不用了,我不喜歡那些東西,簡簡單單的就好。”毓齡向來就不愛花俏的飾物,而且看起來又昂貴,萬一不小心弄丟,可是會很心疼的。

    雖然主子不是第一次這麼說,還是讓兩名婢女很錯愕和不解,一向愛美愛打扮的主子不只性子變了,連原本的習慣也改了

    “是。”她們只好把東西收妥。

    毓齡又低頭檢視自己的穿著一遍,確定都很整齊,這才開口說道:“可以去請郡王爺進來了。”

    婢女應了一聲,便去開門了。

    外頭的納爾圖聽見門扉開啟了,這才旋過身軀。

    “郡王爺請進。”因為主子態度不一樣了,讓婢女不敢像過去那樣無禮。

   納爾圖兩手背在腰後,跨進門檻,就見妻子站在一旁迎接,不再像過去那樣坐在椅上,自顧自地喝茶,好像他不存在,更不把他當一回事。

   見納爾圖進門之後就盯著自己,她頓時有些不自在。

    “有哪裡不對嗎?”毓齡摸了摸髮髻,想知道是不是亂掉,又摸了摸臉,以為沒洗乾淨,最後又整了整襟口,擔心沒有掃好。

    只不過一個眼神,就讓妻子手足無措,他可以把它解釋為在意嗎?就因為在意自己,所以她才會這般慌亂……納爾圖臉上原本冷硬緊繃的線條,獲得了舒緩,漸漸地變得柔和。

    真的可以相信她不再是以前的她了嗎?納爾圖鼓足最大的勇氣,甘冒所有的風險,試著去相信。

    “沒有。”他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毓齡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男人臉上的細微變化,仿佛釋懷了,也仿佛心底的結鬆開了,表情不再嚴酷,而且柔和了不少,不禁看得癡了。

    就這樣,他們的目光交會,一時分不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誰先回過神來,只見兩人有些窘迫地移開視線,有些刻意地在閃躲對方,不過那是因為難為情。

    “這麼早來找我有事?”毓齡趕緊找話題來轉移尷尬的氣氛。

    納爾圖輕咳一聲。“用過早膳再說。”

    “要說什麼就先說,不然我吃不下去。”她嗔惱地說。

    他凝睇著眼前的妻子,明明是同一張臉孔,可是卻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偶爾還會冒出一些聽不懂的話,連說話的方式也跟過去不同,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如果真是因為頭部受傷,才會讓她變成這副模樣,也許這麼說很自私,他還是想要感謝上天安排那場墜馬意外。

    “坐下再說。”納爾圖指著一旁的座椅。

    毓齡照著他的話落坐,擱在膝上的雙手略微緊張地握成拳狀。

   “你們先出去。”他朝兩名婢女瞥了一眼,想單獨和妻子說話。

    兩名婢女本能地看向主子,見毓齡點頭,這才離開。

   “……你說她真的是咱們格格嗎?”

   “如果不是格格又是誰?”

    步出了寢房,兩名婢女不禁竊竊私語。

   “聽說王爺為皇上辦差,不在京裡,等他回來,咱們想辦法去通風報信,王爺知道自己最疼愛的女兒變成這樣,一定會馬上過來的……”兩名婢女的聲音愈來愈小,屋裡的人自然沒聽到。

    納爾圖在身旁的座椅上坐下來,用著低緩的嗓音,喚著妻子的閨名來作為開場一一

   “琳寧……”即便將來有可能會再受傷,他也不想逃避嘗試的機會,那是懦弱的行為。
  
    聽到“琳寧”這兩個字,毓齡沒有馬上反應過來。

   “琳寧?”納爾圖見她愣愣地看著自己,又喚了一次。

    毓齡猛地意會過來。“嗯、呃,什麼事?”差點忘了現在的她叫“琳寧”。

   “我想了一夜,不管以前有過什麼不愉快,或是爭執,即便是為了禧恩好,都應該這麼做,所以。。。。。。咱們重新開始吧。”“重新開始”這四個字說出來,納爾圖發現沒有想像中的沉重,反而有了期待和希望。

    原來他一直在等待這一刻的來臨。

    而聽到納爾圖說“重新開始”,毓齡喉頭一梗,有股想哭的衝動。

    她心中的不安,在這一刹那都消失了。

    毓齡就是在等這句話。

    就算必須頂著另一個女人的身份,生活在這個不熟悉的朝代中,她也不想離開納爾圖,還有禧恩,她多希望和這對父子成為一家人。

    “……好。”她硬聲地說。

    納爾圖站起身來,輕輕地牽起毓齡的手,將她從座椅上拉了起來。

    “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永遠保持現在這個樣子,不要再變回以前的模樣。”這是真心話。

    毓齡臉色一黯,因為這是她無法掌控的。

    萬一老天爺突然又把自己和琳甯格格交換回來,那該怎麼辦?可是光擔心會不會變成那樣,並不會讓事情好轉過來,那麼就來挑戰命運吧,人生不就是要冒險,否則誰也無法確定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

    活了二十二年,她從來沒有冒過險,也沒有主動爭取過什麼,可是既然決定用琳甯格格的身份重新開始,那麼自己的人生就由自己來決定。

    “我不確定會不會突然想起以前的事,可是我是真的希望自己永遠想不起來,一直維持現在這個樣子,因為……我想要和你跟禧恩成為真正的一家人。”毓齡真誠地表達心意。

    納爾圖不禁動容了。

    無論她是什麼原因變成這樣,納爾圖都不會收回方才說的話,他真的想跟她重新開始。

    他被毓齡唇畔的笑靨給勾動了情欲,情不自禁地俯下俊臉,覆上那兩片柔軟的唇畔,不禁想起兩人成親那個晚上,也不曾這般親吻過她,甚至不願再去回想那晚的經過。

    這才是他們的第一次。

    當然也是毓齡的。

    和男友交往了三年,就算有嫁給他的打算,可是只要有任何親密的動作,包括接吻在內,毓齡都會本能的抗拒,原本以為自己比較保守,所以才想把它保留到結婚,可是面對納爾圖卻完全沒有想過這些。

    這才是喜歡吧?

    毓齡恍然頓悟了,真正的喜歡就會自然而然地想和對方有些親密互動,借著肢體上的動作表達內心的感情。

    她閉上眼,感覺到濕熱的男性嘴唇摩挲著自己的,有些酥酥麻麻的,仿佛有電流穿過,身子不由得輕顫。

    納爾圖低喘一聲,無法滿足於這樣的淺吻,有力的雙臂將懷中的柔軟嬌軀箍得更緊,幾乎貼在自己身上,妻子的柔順讓他欲望勃發。

    “琳寧……”他嘎啞地喚道。

    聽到另一個女人的名字,讓毓齡心口像被根針紮了一下,卻也只能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因為現在跟納爾圖在一起的是她。

    “嗯?”毓齡啟唇回應。

    “今晚……”他退離了半寸,目光炯炯,黑不見底。

    似乎意識到納爾圖想說什麼,她的臉瞬間脹紅,簡直快要冒煙了。

    “還有以後的每個晚上,都可以回房睡嗎?”納爾圖低沉而磁性的嗓音讓毓齡兩腿有些發軟。

    毓齡覺得喉嚨好幹,不禁吞咽了下才開口。

    “……好。”他們是夫妻不是嗎?

    聽到妻子同意了,納爾圖立刻又貼上她的粉唇,貪婪地索求著,即使吻得有些用力,讓毓齡有些發疼,她也不在乎。

    當她的纖臂環住納爾圖的身軀,掌心撫上他的背部,這個舉動代表著接納,讓納爾圖想要落淚。

    等了三年,終於等到妻子願意接納自己。

    再也沒有比這個更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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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21 10:57: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今晚的端郡主府似乎特別寧靜。
   
   不過毓齡此刻的心情卻是七上八下的,對於性的知識並不是沒有,不過從來沒有付諸行動過。
  
   “冷靜、要冷靜……”愈是這麼說,好像就愈辦不到。
   
   毓齡用指腹輕觸一下自己的唇,又想到白天那個吻,想到納爾圖如何輾轉、舔吮著,心跳又開始加快。
   
   寢房裡只有毓齡一個人,老早就讓兩名婢女下去休息了,她不時側耳傾聽,擔心下一秒納爾圖就進來了。
   
   才這麼想,正好聽到門扉呀的一聲,被人推了開來,然後又輕輕關上,接著腳步聲漸漸走近。
   
   她坐在炕床上,兩眼盯著放在膝上的十指,熱氣直往臉上竄,心想自己的臉一定很紅,根本不敢抬起頭來,就怕被納爾圖看到,那多不好意思。
   
   “還沒睡?”納爾圖覷見妻子像個剛進門的小媳婦兒,臉都快垂到胸口了,清了清喉嚨,打破這個尷尬的氣氛。
   
    聽他這麼問,毓齡好氣又好笑地斜睨著他。“我怎麼可能睡得著?”
   
    當納爾圖在妻子身畔坐下,感覺到毓齡全身一僵,嘴角的弧度又往上揚。“看你這樣,讓我也跟著緊張。”
   
  “這樣我們就算打平了。”毓齡試著用輕鬆的口吻笑說。
  
     他探出手掌,握住她的。
   
   “別擔心。”納爾圖柔聲地安撫。
   
    毓齡偏頭看著身旁的男人,找到藏在那張粗獷俊臉下的溫柔,只是簡單的三個字,就讓她的心不爭氣地融化了。
   
    這樣一個好男人,為什麼琳甯格格不懂得珍惜呢?這世上就是有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明明擁有這麼好的老公,還有個那麼可愛的孩子,卻不在乎,如果是她,連作夢都會笑。
   
    “怎麼了?”瞧見妻子複雜的目光讓納爾圖感到困惑。
   
    “我在想……以前的我所做的事,真的很難令人原諒。”想到琳甯格格已經得到比別人還要多的幸福,卻當成垃圾一樣隨手丟棄。實在是太過分了,其他人為了要得到這份幸福,必須多上幾百倍的努力,還未必能夠得到,她忍不住為納爾圖父子抱屈。
   
    “現在回想起來,連自己都看不起。”
     
    納爾圖喉頭緊縮了下,將妻子用力按在懷中。
   
   “所以謝謝你願意再給我機會,我保證不會再跟過去一樣了。”毓齡對自己發誓,要付出一切來愛他們父子。
   
    如果之前他對妻子沒有絲毫感情,甚至不曾喜歡過,在這一刻,納爾圖確定封閉已久的心為她而開啟。
   
    這是他活了二十五年來,聽過最觸動心扉的話語,整個人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不再冰冷。
   
   “請你相信我。”毓齡一臉慎重和嚴肅。
   
   “……我相信你。”納爾圖無法和自己的心以及渴望對抗。
   
   “這次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她綻開如釋重負的笑顏。
   
   “好。”他沙啞地說。
   
   將面頰貼在納爾圖的胸口上,毓齡可以聽見他的心跳聲,如果這是自己遲來的幸福,絕不想輕易錯過。
   
   納爾圖收緊臂彎,掌心撫過她曲線玲瓏的嬌軀,無法按捺住內心的激狂,於是低頭搜尋著妻子的粉唇。
   
   這個吻比白天來得猛烈、熱情……
   
   他舔舐、吮咬著那兩片柔嫩的唇瓣,恨不能將毓齡吞進肚腹,除了換氣和喘息,已經不需要言語。
   
   這樣的激情是毓齡從未親身經歷過的,身子被大掌撫過的地方,一一卸去了防備和武裝,不自覺地偎向前,渴望著更多的關愛。
   
   真正的喜歡,就會想更親近對方,讓彼此不再有距離。
   
   毓齡逸出柔細的呻吟,讓男性舌尖了有了可乘之機,滑進濕軟的小嘴中,儘管知道或看過所謂的“接吻”,可是親身體驗之後,才領悟到這比想像中的還要親密,仿佛自己的心被另一個人侵入了。
   
   就因為喜歡,自己才會撇下心防,接受納爾圖的親吻。
  
  “嗯……”她吐出細碎的呻吟,主動抱住摟著自己的堅實身軀。
  
   納爾圖感受到妻子的投入,不再有過去的嫌惡,反而願意主動貼近他,身軀更為亢奮,手指情不自禁地解去領口上的盤扣,脫下毓齡身上的坎肩。
  
  “琳寧……”他暗啞地喚道。
  
    這一聲“琳寧”讓毓齡身子一僵,腦子稍稍被冷醒。
   
   真的好想告訴納爾圖,眼前跟他發生關係的不是琳甯格格,而是一個叫做蘇毓齡的女,可是偏偏他抱著、親著的卻又不是自己……
   
   不對!她不是已經決定要用另一個女人的臉孔和身子在這個朝代生活了,為什麼會突然產生一絲猶豫?
   
   “怎麼了?”發現懷中的女人神情恍惚,納爾圖啞聲地問。
   
    毓齡用力搖頭。“我、我只是有點不太習慣……”
   
    如果跟納爾圖在一起,就必須付出這樣的代價,她可以接受的,毓齡在心裡不斷說服自己。
   
    “咱們慢慢來……”納爾圖溫柔地讓她往後躺在炕床上。
   
    看著因欲望而微微泛紅的俊臉慢慢俯下,輕啄了下自己的唇,接著沿著下巴,一寸寸地往下,毓齡連呼吸都不自覺地顫抖著。
   
    為了喜歡的男人,她可以接受自己不再是原本的自己。
   
     她辦得到的。
   
     這麼一想,毓齡伸手捧住地的臉孔。好溫柔好溫柔的在納爾圖的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個吻,這個吻讓壓在她身上的精壯身軀一震。
   
    “我真的希望……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納爾圖沙啞的嗓音流露出深沉的渴望。已經好多年不曾被人這麼憐惜過。
   
    “我也是……”她眼眶浮上薄薄的水霧。
   
    就算納爾圖以為抱著的是自己的妻子,她也願意。
   
    納爾圖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再度覆上她,想要跟妻子更加親近,只有這樣還是不夠。
   
    當彼此的衣物全都褪去,做最近距離的接觸,毓齡可以感受到抵在腿間的火熱硬物,她當然知道那是什麼,卻是頭一回體會到它的力量和熱度,不禁全身發軟,仿佛就要融化了。
   
    好熱……
   
    不論是吻還是愛撫,都讓在體內的火焰燃燒得更旺盛。
   
    毓齡微啟小嘴,隨著身上男人的唇和雙手,呼吸變得紊亂、急促,身子也不聽使喚地跟著扭動,想要快點結束這種甜蜜的折磨。
   
    她滿臉紅暈地閉上眼,想要搞拒來自腿間的撫觸、撩撥,可是卻使不出半點力氣,只有不住地嬌吟、喘息。
   
   “琳甯……琳寧……”納爾圖粗啞地喚著妻子,全身的肌肉繃緊,汗水不斷地冒出未,想要馬上和她合而為一,又想要延長眼前的愉悅。
   
    聽納爾圖這麼喚著自己,毓齡從眼角淌下更多的淚水,好想要他不要再這麼叫了,可是又不想破壞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
   
   多希望有那麼一刻,能聽到納爾圖叫她一聲“毓齡。”
   
   此刻的納爾圖當然無法獲悉妻子的想法,他已經失去思考能力,所有的感官全投注在身下的嬌軀上,她的每一寸雪白、每一寸柔軟,都足以讓人瘋狂。即便在兩人成親那個晚上,都不曾有過這樣強烈的感受。
   
    他再也不想等下去了。
   
    當有力的膝蓋分開妻子的雙腿,滑進她的深處,依舊緊窒的女性地帶早已因為前戲而濕濡,沒有讓她感到太多疼痛。
   
   兩人不約而同地逸出歎息,仿佛都在期待這一瞬間的到來。
  
    毓齡輕喘著氣,攀住身上男人的項頸,生澀地配合著他深進淺出的律動,在逐漸堆高的快感中,咬緊下唇,不讓自已叫出聲來。
  
    這種被侵入、被佔有的滋味沒有想像中的那麼不安,反而有一種被人擁有的喜悅,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人……
  
    男人的低吼和粗踹聲隨著激情的節奏而愈來愈大聲……
  
  “納爾圖……”她叫喚著身上的男人,幾乎要承受不住這樣的歡愉。

    他沒有因此慢下來,帶領著身下的女人爬得更高。

    直到最後一根弦斷了……

    兩人顫抖不已地抱住彼此。

    許久之後,還是沒有人開口說話。

    納爾圖以手臂當枕,讓妻子躺在他懷中。此時此刻.似乎也不需要言語,因為從肢體接觸上就能體會到對方的心意了。

    “……夜深了,睡吧。”過了片刻。他才開口。

    “嗯。”這是毓齡“清醒”過來之後,第一次睡得這麼安穩。只耍有納爾圖在,相信一切都會很順利的。

    毓齡任由睡意席捲之前這麼想著。

    確定懷中的妻子已經入睡,納爾圖不由得伸手撫摸著她的發,動作很輕,擔心會把她吵醒,但是又情不自禁想這麼做。

    從今以後,他們可以像真正的夫妻那樣生活了嗚?

    納爾圖不禁有些患得患失,就怕美夢又破碎了。

    因為幸福得之不易,一旦得到,又會害怕再度失去了。

    當毓齡醒來時,枕邊人已經不在了。

    她這才記起天還沒亮時,曾經醒過來一次,聽納爾圖說今早進宮見皇帝.所以得到乾清門前東側的朝房等候叫起,毓齡不懂那些覲見的規矩,只是想到他在出門之前,兩人相擁親吻時的溫馨,嘴角跟著往上揚。

   “……格格”婢女不知道喚了幾次,總算讓主子回神。

    毓齡總算把心思拉回來。“什麼事?”

   “梳這樣可以嗎?”婢女把手鏡拿到她面前。

    才瞄了鏡中的女人一眼,毓齡很快地把目光移開,不想去看不是原本自己的臉孔,這是個下意識的動作,連本人都沒有察覺。

    她隨口應了一聲。“可以了。”

    “郡王爺以後……都會在這兒過夜嗎?”主子居然願意跟過去一直瞧不起的男人同床共枕,讓她們實在想不通。

    另一名婢女也同樣不明白。“格格真的忘記有多討厭郡王爺了嗎?”

    “我和他是夫妻,本來就該睡同一間房。至幹以前怎麼想,都已經過去,不重要了。”毓齡不曉得琳甯格格為什麼討厭納爾圖,但她是真心的想和納爾圖當一對名副其實的夫妻。

    兩名婢女你看我、我看你。

    “這是我自己的決定。”她用相當堅定的口吻說道。

    “是。”兩名婢女不敢再說什麼。

    毓齡沒有再理會她們,只要知道現在的她才是納爾圖的福晉、他的元配,留在這兒一天,就要照自己的方式來過日子。

    當她簡單的用過早膳,想到納爾圖親口答應過自己可以去看禧恩,那麼還等什麼,說走就走。

    於是,毓齡決定獨自前往,也不想要有兩名婢女陪同,老是聽她們在耳邊提醒過去琳甯格格是怎麼做事的。就這樣,依照記憶,循著上次走的路線,前往禧恩居住的院落。

    “福晉吉祥一一”

    “福晉吉祥——”

    府裡的其他奴僕恭敬卻疏離地請安,不過這次毓齡卻不再害怕面對這些異樣眼光,因為納爾圖給了她信心,只要那個男人願意相信她,願意給她機會,那麼她就可以走得抬頭挺胸。

    她一一用笑容回應,還微微地朝眾人頷首示意。

    奴僕們扮紛露出錯愕的表情,因為從來沒在福晉身上看過這麼具親和力的態度,等毓齡走過他們面前,還不可思議地盯著她的背影。

    直到穿過一干奴僕,毓齡不禁握了下拳頭,在心裡幫自己打氣——

    你做得很好,只要有心,就一定辦得到。

    待毓齡來到另一處院落,依稀能聽見禧恩稚嫩的笑聲.腳步也跟著朝那個方向走去。雖然已經春天了,不過氣溫仍偏涼,就見到被趙嬤嬤牽著的小小身影,頭上戴著帽子,身上穿著短襖,看起來圓嘟嘟的,好不可愛。

    毓齡在廊上站定,看著趙嬤嬤牽著禧恩的小手正從對面朝自己走來,心裡還是有些忐忑不安,擔心他還不肯接近自己。

   “禧恩!”她開口喚道。

    兩頰紅撲撲的小臉收起了笑,靜靜地看著額娘,似乎不太確定要怎麼回應。

    她深吸了口氣,然後慢吞吞地蹲下來,朝禧恩伸出雙手。

    “來!”與其等待對方,還不如自己先主動表達誠意。

    終於,禧恩有些害羞地躲在趙嬤嬤的身後,然後偷偷地觀察她,似乎想要確定額娘臉上沒有又露出厭煩和冷淡。

    過了片刻,他終於從趙嬤嬤的身後走了出來,然後邁開小小的步伐,一步步地朝毓齡走去。

    當小小的身子走進毓齡的雙臂中,她馬上用力抱緊,想到在孤兒院擔任義工,也許不太會唱兒歌,也許不太會陪他們玩遊戲,可是一個擁抱就能讓孩子們感受到大人的心意。

    “額娘。”禧恩好小聲好小聲地喚道。

    這是額娘第一次抱他。

    “禧恩……”毓齡眼圈發熱,天生的母愛似乎也跟著翻湧而出。

    “額娘……抱抱。”小臉有些猶豫,似乎怕被拒絕。

    毓齡感動得眼眶泛濕。

    “要抱抱嗎?”說著,她將小小的身子從地上抱起,感覺到禧恩的兩條小手臂圈住自己的脖子,嫩嫩的臉頰也貼著自己的面龐,讓她忍不住親了一口。

    禧恩睜著大眼,看著剛剛親了自己的額娘,似乎是不敢置信。也充滿疑惑。.

.   “額娘再親一下好不好?”她問。

    他偏著小腦袋瓜,然後點頭。

    於是,毓齡噘著唇,在他臉頰上啵了一下。

    似乎覺得很好玩,也很害羞。禧恩發出格格的笑聲,然後用兩隻小手捂著自己的臉蛋,不好意思看她。

    毓齡試探地問:“禧恩要不要親額娘?”

    “要!”他大聲地回答,然後把小嘴湊向額娘,雖說是親,也只是把口水抹在毓齡的臉上,不過她已經很滿足了。

   “呵呵,換額娘了。”毓齡又往禧恩臉上啵了一口。

    這次不用毓齡說,禧恩已經主動親她了。

    看著眼前母子倆的互動,趙嬤嬤也是滿臉狐疑,在她的印象中,福晉從來不用正眼看自己的兒子,那視若無睹的態度若是讓外人看見,都會以為禧恩不是她的親生骨肉。

    趙嬤嬤仔細端詳著面前的福晉,要不是人人都知曉她是怡親王的掌上明珠,從小備受寵愛,還真以為有個孿生姐妹,才會判若兩人。

   “禧恩吃過飯了嗎?”毓齡和禧恩玩夠了,才把注意力轉向趙嬤嬤。

    趙嬤嬤垂下眼簾,恭謹地回道:“是,小少爺剛吃過了。”

   “大概快中午的時候,我再過來和他一起吃飯。”毓齡還是先徵詢趙嬤嬤的意見。“當然也請你在旁邊看。”這是她答應納爾圖的條件。

    “呃,是,奴婢明白。”趙嬤嬤愣愣地回道。

     毓齡頷了下首。“謝謝。”

    “福晉別這麼說。”趙嬤嬤真的受寵若驚。

    她將懷中的孩子放在地上,摸了摸紅撲撲的小臉。“禧恩,額娘先回去了,晚一點再過來陪你。”

    只要一天一天慢慢地和禧恩培養感情,相信可以讓他完全接受她這個額娘,毓齡告訴自己要有信心。

    就在毓齡走了一小段路,卻聽到身後響起趙嬤嬤的叫聲。“……小少爺,別用跑的,小心跌倒……”

    毓齡本能地轉過頭看,就見到禧恩癟著小嘴,搖搖晃晃地朝她跑來,因為跑得太急,小小的身子往前撲倒,趴在地上。

    “嗚嗚……”他癟著小嘴哭了。

    “禧恩!”毓齡馬上奔過去,將孩子從地上抱了起來,檢查他的手腳是否有擦傷紅腫。

    豆大的淚珠從禧恩的眼中滾下來,接著張開小手抱住她的脖子。“額娘……額娘……”他還不會表達意思,只能拼命的叫著這兩個字。

    她也馬上抱住禧恩小小軟軟的身子,不停地哄著。“額娘在這裡……不要哭……跌倒的話要自己站起來……要勇敢一點……”

    禧恩摟住額娘的脖子,希望她不要走,再陪陪自己。

    “禧恩最乖了……娘最喜歡禧恩……毓齡用袖口幫孩子擦拭淚水,直到他不再哭。“是要額娘留下來陪你玩嗎?”

    他用力抽噎,小手輕撫著毓齡的眼、鼻、唇,仿佛是在認識她,也是第一次看清額娘的長相。

    毓齡鼻頭酸酸的,任由禧恩一一撫觸。

    “額娘……玩……”像是終於確認了,也像是滿足了,禧恩舉起小手,指著不遠處的園子,示意要去那個地方。

    “好,額娘留下來陪你玩……”先伸手幫禧恩調整好帽子,還有拉好身上的短襖,再拍了拍下擺的灰塵,毓齡才牽起他小小的手。“走吧!”

    看著自己的小手被額娘的掌心包住,禧恩不禁仰起哭得鼻頭紅紅的臉蛋,咧開小嘴,害羞地笑了。

    “禧恩帶額娘去玩。”她柔聲說。

    聽懂額娘的意思,禧恩馬上邁開小腳,一路牽著額娘步下石階,走向一座開滿迎春、繡球以及梔子花的園林中。

    而毓齡在一片粉紅、淡綠和白色的花海中,握緊掌中的小小手心,希望能一直陪他走下去。

    更希望給這孩子他從不曾得到的母愛。

    午時剛過不久,納爾圖才回到府裡,卻沒見到妻子,經過了昨夜,有了肌膚之親,彼此的心似乎在無形中接近不少,更想時時刻刻都見到她。連覲見皇帶時,都差點分了心。

    納爾圖從負責伺候的婢女口中知道妻子去看禧恩,腦中閃過一絲不安,可是又告訴自己,既然決定相信她,決定給她機會,那麼就不該有任何懷疑,不過還是連朝服都來不及換下,就往兒子居住的院落走去了。

   當他踏進禧恩的寢房,繞過屏風,來到了內室,第一個發現納爾圖到來的趙嬤嬤朝他屈膝見禮。

   不過納爾圖的眼底只有坐在炕床邊的妻子,只見她輕拍著偎在懷中的兒子,似乎在哄他睡覺,於是走了過去。

    毓齡抬頭見到是他,連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看懂了這個手勢的意思,納爾圖頷了下首,很自然地覷向睡熟中的兒子,見一隻小手還緊緊攥著妻子的坎肩,喉頭頓時像被什麼給梗住了。

    曾經,禧恩聽到“額娘”兩個字就會害怕,曾經,禧恩拒絕靠近他的額娘一步,可是這一刻卻在妻子懷中安穩地睡著,才不過短短幾天,就得到兒子的信任.,納爾圖心中五味雜陳,不過高興的成分居多。

    如果連兒子都能感受到她的善意,那還有什麼好懷疑的,納爾圖更堅信唯有信任,才能改變他們的關係。

    過了一會兒,毓齡便讓禧恩躺進被窩中,再將他的兩隻小手放進錦被下,確定都蓋好了,才起身離開。

    納爾圖看兒子睡得正香,不想吵醒他,也就跟著轉身步出寢房。兩人走在廊上,都沒有說話。

    他用眼角掠向走在身畔的妻子,然後移向前方,接著又克制不住地瞥了一眼,目光帶著探索。

    似乎察覺到身旁男人的凝視,毓齡本能地仰起下顎,想要確認一下,當四目交接,可以肯定不是錯覺。

    毓齡心中了然。“想問什麼就問。”

   “你真的變了很多。”納爾圖感觸良多地回道。

   “真的嗎?”她揚高嘴角。

   “哪一個才是你?”就算因為頭部受過傷,真的不太記得一些事,會連本性都變得南轅北轍嗎?

   “都是,也都不是。”毓齡故弄玄虛地回答,因為她和琳甯格格根本不是同一個人,只不過就算說了也沒人會信。

    納爾圖皺起眉頭,不是因為她的回答摸棱兩可,而是表達方式上的奇特。“這是什麼意思?”

    “你覺得……現在這樣的我比較好呢?還是以前?”其實她真正想問的是納爾圖喜歡哪一個。

    他不假思索地回道:“當然是現在這個樣子。”

    “謝謝,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毓齡心中一甜。告訴自己應該滿足了,她已經很貪心,不能再奢望得到更多。

    總覺得妻子的話中還隱藏著什麼,可是納爾圖卻參不透其中的玄機。

    “你穿這樣……”剛剛她就注意到了,身旁這個頭上戴著黑色絨布暖帽,補服的身前身後和兩扁都繡有五爪行龍的高大男人,真的很適合這種穿著,很能展現氣勢和派頭,電視上那些演員根本穿不出該有的味道。“很好看。”

    突然被她這麼稱讚,納爾圖心口一熱,目光也變得更為深黝了。

    “嗯。”他的目光鎮定毓齡眼底的坦蕩,沒有虛假。

    等到毓齡感受到身旁的男人眼底散發出來的熱度,才後知後覺地紅了臉,就怕納爾圖會錯了意。

    “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毓齡只是單純的想要讚美,畢竟在自己生長的世界中是件很平常的事,不過想到這裡是“清朝”,古代人的思想應該都比較保守。不會把這麼露骨的話掛在嘴邊,她可能會被認為不夠端莊。

    “咳,我明白。”納爾圖其實暗喜在心,不過既然妻子會覺得難為情,他也就順著她的意了。

    “你明白什麼?”她一臉羞窘。

    “沒什麼。”他接過掛在妻子手腕上的披風,將它攤了開來,體貼地圍在毓齡的肩上。

    這個看似再自然不過的舉動讓毓齡心頭不禁暖呼呼的,她想要的從來不是榮華富貴,而是這種平淡的溫柔。想到這兒,她不禁笑出聲來。

    納爾圖貪看著妻子綻開的絕美笑靨,也告訴自己不要再去追究過往,就讓它們成為過去,即使她真的不記得了,都不要去提醒,勾起雙方之間不愉快的回憶,只要好好把握現在。

    因為他更想珍惜的是此時此刻。

    待兩人回到寢房內,毓齡一面學習一面研究該怎麼脫下他身上那些繁瑣複雜的朝服,不過才一下子她就開始冒汗了。

    “這衣服真難脫……”她小聲地咕噥。

    納爾圖似乎聽見了,笑咳一聲。“要先解開這裡……然後是這裡……”

    “好麻煩……”毓齡脫去他的外袍,笑著抱怨。

    他低笑一聲,被挑起了情欲,順勢將身前的嬌軀摟進懷中。

    “等……等一下……”發覺納爾圖的意圖,她險些要到舌頭。

    “要等什麼?”男性手掌撫向玲瓏的女性曲線。

    毓齡立刻面如火燒。“等一下她們……她們會進來……”想到兩名婢女只是去準備茶點,說不定馬上就回來了。

   “就算進來,她們也會立刻退下的……”納爾圖想要她。現在、馬上,不想再等個一時半刻。

    她被俯下來的吻給親得說不出話來,阻止的念頭也跟著潰散。也許他們兩人都想借由這樣的方式,來確定彼此的心意。

    納爾圖將懷中的嬌軀抱上炕床,不時用嘴、用雙手來證明他們比過去三年都還要接近對方。

    而毓齡也一樣,當她紅著小臉,主動撫上那片堅硬厚實的赤裸胸膛,卻觸碰到好幾道疤痕,不禁想看個仔細。

    “這是被什麼劍傷的?怎麼這麼嚴重?”昨晚雖然裸裎相見,不過因為太緊張,又不好意思撫摸他,所以都沒注意到。

    他握住妻子的小手,避重就輕地說道:“只不過是些舊傷罷了。”這幾道疤痕也就是三年多前為了救皇帝所付出的代價。

    毓齡用指腹一一撫過它們。“還會痛嗎?”

    “早就不痛了。”納爾圖被她這麼觸摸著,熱氣與血液全都往胯間集中,讓他逸出一聲低吟,覆住身下的嬌軀。

    她發出細碎的叮嚀。“以後千萬要小心,別再受傷了……”

    “好……”這關切的話語讓他情生意動。

    接下來,已經不需要任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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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21 10:59: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清明多雨。

    從昨晚到現在.外頭一宜飄著細雨,氣溫又轉涼了。

    自從兩人同房之後,納爾圖的衣物也從原本睡的寢房搬了回來,毓齡自然擔負起妻子的責任,學著如何伺候更衣。

    “要穿哪一件背心……不對,這個叫馬褂……”她挑了幾件顏色不同的,拿在手中比較。

    話才說著,毓齡表情一僵,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於是直接拿到納爾圖的面前,讓他自己來挑選。“你要穿哪一件?”

    毓齡有些懊惱,她怎麼忘了當初幫男友打理門面的下場。雖然不清楚這個朝代的王公貴族可以娶幾個老婆,不過以前的“古人”只要有點錢,都可以有個三妻四妾的,同理可證,只要納爾圖點個頭,不只是小三,連小四、小五都有了。

    “什麼?”納爾圖一怔。
  
    她舉高手上三件馬褂,又說一遍。“你今天想穿哪一件?”.

    “你決定就好。”正坐在幾旁喝茶的納爾圖理所當然地回道。

    “不要,你自己挑一件。”對於這件事,毓齡很堅持。
  
    “為什麼?”納爾圖摘下茶碗,不明所以。

    “……”要她怎麼回答。

   “總有個理由。”既然都願意與他同床共枕,豈會連這種小事都不肯做,納爾圖實在不解。

    毓齡只好實話實說。“因為……我怕讓你穿得太好著,萬一有別的女人看上你,或是你又想娶個小的進門……”

   瞥見納爾圖怔忪的表情,她就沒再說下去了。

   “我說的話奇怪嗎?”她井不是琳甯格格,就算琳甯格格不在乎他有幾個女人,但是毓齡知道自己非常在意。

    納爾圖不禁莞爾。“只是有些意外。”

   “那是因為……我已經變了,不要再把我拿來跟以前相比,我真的己經不一樣了。你要相信我。”毓齡不自覺地提高了嗓門,只想要扭轉琳甯格格在納爾圖心中的惡虐形象。

   他對毓齡的反應有些不解。“我當然看得出你跟以前已經不一樣了。”

   “真的嗎?”這句話讓毓齡的情緒緩和下來。

   “我也高興聽到你在意的、這種事。”納爾圖抿著笑意,伸手將妻子拉進懷中

    喜歡她這小小的醋意,也就表示在乎自己,有力的雙臂跟著攬得更緊。“你放心,我對齊人之福不感興趣。”

     聽見納爾圖的承諾,毓齡才安心地偎在他的胸前。

     納爾圖沉聲地說:“相信我。”

     他輕輕捧起毓齡的臉龐。“我只想現在這樣的你。”

     “如果不是現在這樣的我,你是不是就不要了?”毓齡想要確認,卻見他臉色一白,臂彎收緊,幾乎要把自己勒成兩半。

     “如果你變回去那個樣子,我……”如果妻子又變回原狀,納爾圖光是想想就無法忍受。

     毓齡連忙抱住他。“我只是隨便說說的,只要我還在一天,就不會變回原來那個樣子,我可以保證……”

     她到底在想什麼?難道只是想要證明納爾圖喜歡的是現在的她,而不是以前的那個琳甯格格?
   
     原來是自己一直在做比較。

     在妻子的安撫之下,納爾圖緊繃的身軀才慢慢放鬆下去,臂彎也不再勒得那麼緊了。

     他們擁住彼此,不約而同地祈求時間能夠停留在這一刻。
   
     “……好了,你快點挑要穿哪一件。”毓齡還是要他自己選。
   
     納爾圖隨手指了一件。
   
     “對了,昨兒個鎮國將軍瓦克達和輔國公阿蘭泰的夫人又讓人送帖子來,說非要過府探望你不可。”看著幫自己穿上馬褂的毓齡,納爾圖還是決定問問他的意見。“你們既然是從小一塊兒長大,感情想必深厚,就算真的不記得她們了,相信她們也能夠諒解。”
   
     如果可以選擇,毓齡寧可不要見。
   
     “好吧。”看來是躲不掉了。
   
     他端詳著妻子攢起得眉心。“你在擔心什麼?”
   
   “我沒在擔心什麼……”她回答得太快,反倒顯得有些心虛,“只是在想她們叫什麼名字,要是連名字都不記得,人家一定會很傷心。”
   
   “你身邊的兩名婢女理當知曉才對。”納爾圖提供意見。
   
    毓齡擠出一抹笑來。“說得也是。文評差點忘了。”
   
    等見到琳甯格格那兩位“手帕交”,不管問什麼事都推說“忘了”、“你記得了”,然後想辦法打發她們回去就好。
  
    只能這麼辦了。
  
    兩日後,午時剛過,端郡主府便來了兩位貴客。
  
    毓齡做了幾個深呼吸,心想緊張也沒用,只能隨機應變,於是坐在院落的一處小廳,等著接待兩位“手帕交”。
  
    “請!”婢女已經將兩位貴客迎進廳內。
  
    只見兩位都是約莫十八、九歲,一身旗裝的女子跨進門檻,毓齡看到她們的裝扮,不禁咂舌不已,比在電視裡看到的還要誇張,可以說把能戴能掛的全往身上擺,更別說臉上的妝,真是一點都不自然,現在可是裸妝當道,要她化成那樣,根本不敢出門。

     “咳,你們來了。”毓齡故作鎮定地打招呼。

     聰古倫一臉著急地嬌嚷:“琳寧,你的傷好多了嗎?我和吉娜知道你從馬背上掉下來,都快急壞了……”

     “我和聰古倫馬上就來看你,結果聽說你還昏迷不醒,不方便見客,直到今天總算見到了……”吉娜有些做作的用手絹拭著眼角,表示自己有多擔心。

     毓齡已經從她們的對話中分辨出誰是誰,原來左邊這個是輔國公阿蘭泰的嫡夫人,叫什麼聰古倫,右邊這個則是什麼鎮國將軍瓦克達的嫡妻,名字叫吉娜,昨天惡補了一個晚上,總算都記住了。

    “謝謝你們的關心,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她陪著笑臉說。

     聞言,兩個貴客愣住了,因為三人一起長大,面前這位手帕交的個性是再清楚不過了,可從來沒聽她說過一個“謝”字,就連對他們也有過。

     吉娜連忙拉著毓齡落坐。“方才進門時就聽你的婢女提了,自從你清醒之後,似乎變得有些奇怪,而且忘了不少事情,真是這樣嗎?”

     “呃,的確是不太記得一些事了……”毓齡看向兩名“抓耙子”婢女,不喜歡她們跟在身邊就是這個原因,好像隨時都會把她的事情說給別人聽。“可能真的是跟之前撞到頭有關。”

     “這怎麼得了?要不要請御醫來瞧瞧?”聰古倫誇張地叫道。
  
     “難怪我覺得奇怪,怎麼你沒有打扮就出來見客,要說以前,可是連房門都不肯踏出去一步。”吉娜上下打量毓齡這身簡單樸素的摸樣,一臉稀罕地說。

     “因為連以前的習慣也不太記得了,以後說不定會慢慢想起來,所以不用太大驚小怪。”毓齡隨便敷衍了幾句。

     “聽你這麼說,咱們也就放心多了。”吉娜拍著心口,輕歎一聲。“要不是‘那個人’老不讓咱們來看你也不會拖到今天。”

     “那個人?”毓齡有些納悶。“‘那個人’是誰?”

     “琳甯,你連這個都忘了?”聰古倫瞪圓了眼。

     “呃。是有點不記得了。”她乾笑地說。

     “還不就是你那位郡主夫婿,你每次都用‘那個人’來代替,可是連他的名字都懶得提。”吉娜端起茶碗,翹起小指,動作優雅的掀起了碗蓋,吐出的話讓人聽得有些刺耳。“也真不知道他是安什麼心眼,居然三番兩次的拒絕咱們來看你,想不讓人懷疑都難。”

     “咱們就是擔心他沒有好好照顧你,讓你病情加重,所以才想要親眼確定。”聰古倫拈了糕點,放進嘴裡吃著。“不過諒他也不敢對你不好,否則你阿瑪絕不會讓他好過。”

     聽他們把納爾圖說得那麼壞,毓齡真的很不高興,果然是物以類聚,都是同樣的顧人怨。“納爾圖對我很好,所以我的傷才會好得那麼快。”

     吉娜和聰古倫對望一眼。“琳寧,聽你的口氣……”

      “你和他……”兩人曖昧地望著毓齡。

      她臉蛋一熱。“這是我和納爾圖夫妻之間的事,不方便告訴你們。”

     吉娜連忙把茶碗擱下,聲調拔尖問:“你該不會喜歡上他了?”

     “琳寧,你真的不記得以前有多討厭他了嗎?”聰古倫一臉難以置信。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毓齡不由得蹙起眉心,真的不喜歡這兩個女人說話的嘴臉,從她們身上就可以想建琳甯格格平常面對納爾圖是用什麼樣的態度,也更心疼了。
   
      見毓齡似乎有些不悅,聰古倫和吉娜交換了個眼色,原來她真的忘記不少以前的事了。
   
      “琳寧,你對咱們小時候的事還記得多少?”
   
      “還記得咱們最喜歡玩嘎拉哈嗎?”
   
      兩人同時開口問道。
   
      “是有點……記不太清楚了。”毓齡呐呐地說。
   
      聰古倫和吉娜又互相使了個只有兩人才看得懂的眼色,雖說是一起長大的,不過實際的情況也只有彼此心裡有數,若不是這個女人是怡親王的寶貝女兒,還是皇帝的親侄女,跟她來往多的是好處,否則誰願意被人使喚來使喚去,還得小心奉承,努力扮演好姐妹的角色。
   
     “咱們比親姐妹還親,所以有些話不得不說……”吉娜惺惺作態地啜了口茶湯,想著怎麼開口。“你還記得‘那個人’為什麼會娶你嗎?”
  
      毓齡思索一下。“好像是……皇上決定的。”之納爾圖提過幾次,她應該沒有記錯才對。
   
      “沒錯,就是皇上指婚的,”聰古倫搶先一步開口,“否則他一個妾婢子,哪有資格娶到和碩格格。”
     
      妾婢子?雖然不清楚是什麼意思,不過毓齡聽對方的口氣也知道不是好話,自然要為納爾圖辯護了。“既然是皇上決定的,那就表示納爾圖很受他的器,才會……”
   
      聞言,吉娜哼笑一聲。“皇上當然器重他了,那是因為他想出人頭地,想高人一等,加上他又是侍衛,是最接近皇上的人了,當然要力求表現,最後總算得到想要的賞識,要不然一個妾婢子這輩子可是別想封爵。”
   
      “那也沒什麼不對。”毓齡心想這是人之常情,不管是什麼樣的人,只要肯努力就有機會得到回報。
   
      聰古倫在一旁嬌哼道:“的確沒什麼不對,人嘛總要往高處爬,何況他連一個親人也沒有,為了生存下去,自然得多用點心思了,只不過多少王公子弟想娶你,再怎麼樣也輪不到他呀,真不知道他是怎麼討皇上歡心的,最後竟然把你指給了他,以一個妾婢子的身份,還能封為多羅郡主,更是絕無僅有的事。”
   
      不能相信這個女的話……
   
      她所知道的納爾圖不是這樣的……
   
      “這也就是你以前會那麼討厭他的原因,因為他處心積慮地想得到權勢,最後終於娶到了怡親王的女兒,擺脫了妾婢子不能封爵的命運,可見這個男人的心機有多深沉……”吉娜同樣語帶輕蔑。“要是不信的話你可以問你身邊的兩名婢女,她們可是一清二楚。”
   
      一定是她們弄錯了,納爾圖不是那種追逐名利地位的男人……
   
      見毓齡臉色不太對勁,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聰古倫和吉娜有些得意地又換了個眼色。
   
      憑什麼這個女人就可以得到最好的,不只出身好,又生得美貌,多少男人搶著要,皇上還把她指給多羅郡主,自己是哪一點比不上了?偏偏只能跟在她身後,但求沾上一點光,沒道理什麼好處全給她占去。
   
      她們內心積壓已久的妒恨,在這一刻終於逮到機會發現出來了。
   
      “納爾圖不像你們說的那樣,我相信他。”毓齡昂起下巴,口氣堅定,就是要在這兩個女人面前表現出對夫婿的信賴。
   
      聰古倫和吉娜不約而同的露出同情的眼色,活像毓齡被人騙了。
   
      “琳寧,咱們是好姐妹。才跟你說實話……”
   
      “該不會是‘那個人’表現出一副很關心很體貼你的摸樣,天天噓寒問暖的,你就真的以為是那樣……”
   
      兩個女人自認不是在挑撥離間,因為事實原本就是這樣,只是見不得他們夫妻和好,非要看到對方日子難過才甘心。
   
      毓齡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你們真的都誤會納爾圖了,他不是那種人,他真的對我很好。”
   
      “算了,咱們再說下去,好像故意要你們夫妻不和似的。”吉娜佯歎一聲。
   
      “他要是能真心對你好,那就太好了。”
   
      聰古倫也是一臉皮笑肉不笑。“琳寧,你可別把咱們方才的話放在心上,就當我是胡謅的。”
   
      “我不會放在心上的。”毓齡發覺自己的笑有些顫抖。
   
      她不能被影響了,一定要相信納爾圖,納爾圖……跟張漢強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聰古倫和吉娜見她臉色泛白,感覺裝模作樣的關係。
   
      “你的氣色不太好看……”
   
      “琳寧,你還好吧?”
   
      毓齡勉強打起精神。“我很好,只是頭有點暈……”
   
      “那就快點回房歇著,我們改天再來看你。說著,聰古倫就用眼神示意吉娜該告辭了。
   
      吉娜接受到這個目光,也就順著太的話說:“琳寧,你就不要胡思亂想了,先把身子養好再說,不再叫人送了,咱們知道路,自己出去就好。”
   
      “嗯。”毓齡只發出單音。
   
      目送聰古倫和吉娜跨出小廳,她卻看不見兩個女人臉上得逞的笑意,仿佛嘗到報復的快感似的。
   
      過了好久,毓齡才緩緩地搖著頭,喃喃自語。
   
      “我怎麼可以懷疑納爾圖?怎麼可以拿張漢強來跟他比?根本不能比……”
   
      她不能受制於過去的陰影。
   
      “毓齡,你和我一樣是沒有父母和親人,凡事都要靠自己,應該可以體會我這樣的心情,一定也不想讓人看不起,想要得到別人的尊重對不對?”
   
      “人嘛總是要往高處爬,何況他連一個親人也沒有,為了生存下去,自然要多用點心思……”
   
       毓齡兩手捂住耳朵,就是不想聽見那些聲音,
   
      她不能因為聰古倫和吉娜的話而對納爾圖失去信心,絕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還有自己的心。
   
      等到毓齡做好心理建設,也說服了自己,兩名婢女正好端來新的茶點,卻沒見到該坐到小廳裡的貴客。
   
      “她們先回去了。”毓齡一掃方才的不安,重新振作起來。
   
      兩名婢女還以為又會待上一個下午,才剛沏好的這壺茶看來要浪費了。
   
      “格格要回房了嗎?”其中一人問道。
   
      毓齡回頭看著兩名婢女,一臉欲言又止的。“我跟……聰古倫還有吉娜感情真的很好嗎?”
   
      “回格格,當然好了。”婢女毫無考慮地說。“格格有什麼用不著或者不喜歡的布料、首飾也都很大方的送給她們,別人可沒這福氣。”
   
      毓齡怎麼覺得這話聽起來有點像在施捨。
   
      另一個婢女跟著開口。“當初皇上把格格指給了郡王爺,有苦無處訴,也多虧了她們常陪格格解悶,心情才好過些。”
   
      “她……我的意思是我就這麼不想嫁?”毓齡試探地問。
   
      兩名婢女同時點頭。
   
      毓齡“喔”了一聲,至少這一點聰古倫和吉娜沒有騙她,不過真正的原因就像她們說的,是因為琳甯格格是怡親王的女兒,想利用她來爬得更高嗎?不對!納爾圖不是那種投機取巧的人,不像張漢強以為娶了個豪門千金就可以少奮鬥二十年,可以自己當老闆、開好車,所以不惜拋棄交往三年的女友。
   
      她不能將兩人搞混了。
   
      夜深了。
   
      納爾圖剛值房回來,才推開門扉,見屋裡等還亮著,顯然妻子尚未就寢,有人在自己晚歸時等門,不再是面對空蕩蕩的寢房,這份溫暖霎時填滿了他的心。
   
      “還沒睡?”他走向在案邊打盹的妻子。
   
      聽見門被推開,毓齡就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說:“當然是在等你。”
   
      他伸手握住妻子的手。“以後困的話就先睡,別等了。”
   
      毓齡仰頭看著黑瞳中閃爍的溫柔,無論當初是為了什麼原因,現在的納爾圖對自己是有感情的,是喜歡自己的,她可以確定。
   
      “沒關係。”她不在乎等門。
   
      “琳甯……”妻子的心意讓納爾圖動容。
   
      再一次從納爾圖嘴裡聽到別的女人的名字,還是讓毓齡的心猛揪一下,似乎愈是喜歡他,愈是無法忍受。
   
      “呃、嗯,什麼事?”她輕扯出微笑。
   
      納爾圖握住她的小手,端詳著妻子的眉眼,似乎在隱瞞什麼。“怎麼了?今天府裡有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事,就只有我那兩位‘手帕交’來看我而已。”毓齡隨口提起,想到那兩個女人說話的態度,心裡還是很不舒服。
   
      “見到她們。有讓你想起些什麼嗎?”他眉頭一攏,問得很謹慎。
   
      這是納爾圖最擔心的,就怕妻子有一天會全部想起來了,想起有多厭惡、嫌棄自己,可是又必須去冒一次險,不想逃避下去,所以才希望她們能見上一面,想要知道會有什麼結果。
   
      “什麼也想不起來。”毓齡搖了搖頭,謊言欲說愈多,真的會很良心不安。
   
      “我覺得現在過得很好,我不希望任何事情來改變它。”
   
      “你真的這麼想?”納爾圖總算釋然地笑了。
   
      “那是當然了。”話在舌尖打轉。毓齡還是無法確定要不要說出真相、
   
      納爾圖講她用力按在胸前。“只要你這麼想就好。”
   
      “我當然是這麼想。”就算他還是叫她“琳寧”也沒關係。
   
      他閉緊眼皮,掌心撫著妻子垂放在背上的青絲,沉浸在眼前溫馨恬靜的氣氛中,但願能持續到永遠。
  
       “若以後想請她們過府來敘舊,就讓奴才送帖子去。”納爾圖只希望滿足妻子的要求和願望。
   
      毓齡抬眼覷了一下,要是納爾圖知道平常琳甯格格和那兩個女人在背後說他的壞話,絕對不會讓她們再見面的。
   
      “不用了,我寧願把這些時間用來陪著禧恩,那才是現在的我應該做的。”她也不想再見到那兩個女人。
   
      “你們都聊了些什麼?”聽她的口氣似乎帶著不滿,納爾圖不禁納悶。
   
      她牽動唇角。“沒什麼好說的。”
   
      “不能跟我說嗎?”他不應該追問下去,但是又希望夫妻之間不要有任何隱瞞,能培養出信任。
   
      納爾圖真的想要學著去信任她,信任眼前這個願意與自己同桌而食、同床共枕的女人,也希望彼此不要有什麼疙瘩。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毓齡從下午到現在,都在強迫自己不要去回想聰古倫和吉娜的話,想要快點忘掉,只要忘掉就不會疑神疑鬼的。
   
      納爾圖也知道不該懷疑,妻子這陣子的轉變不是演得出來的,相信她跟以前不一樣了,可是又希望兩人之間沒有秘密。
      
     “琳寧……”他不自覺地喚道。
  
       毓齡有些忍無可忍地嬌斥:“不要再這樣叫我!”
  
       不過短短幾個字,卻讓氣氛整個僵住了。
   
      “我……不是故意這麼說的……”她本能地開口道歉,可是明明又沒有錯自覺根本不是琳甯格格,這樣的心情又有誰能瞭解。
   
       他抽緊下顎,要自己別太在意,因為和妻子之間的關係還很薄弱,禁不起太沉重的力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難道不能告訴我?”

       不能說、不能問,因為一旦開口,就表示真的懷疑了,毓齡腦子裡不斷地這麼想,就是想要相信這個男的。
  
       可是毓齡卻聽到自己開口說話了。

      “她們說你是妾婢子?”她只想知道這三個字代表的意思,為什麼聰古倫和吉娜的口氣那麼輕視。
         
   “你很在意?”他粗嘎地問。
      
    任何人都可以當著自己的面這麼問,唯獨面前的女人不行,原來到了最後,她還是那麼在乎自己的出身,納爾圖把拳頭掄得更緊。
   
    毓齡見他似乎受到很大的打擊,想要亡羊補牢,試著把意思表達清楚。“我只是想知道……她們說什麼妾婢子根本不能封爵,也不可能娶得到我,其中一定有原因,所以才想聽你親口說……”
   
   “那麼你是相信她們,還是相信我?”納爾圖板起臉孔質問。
   
    她不想吵架的,只是更沒想到納爾圖反應會那麼強烈。
      
    “我當然是相信你,只是想把事情問清楚……”毓齡不過是希望這麼一來不會再胡思亂想。
   
    納爾圖卻不這麼認為,眼底又盛滿了不信任,嗓音也冷了幾度。“如果你真的相信我,就根本不該問。”
   
    “不是這樣……”她真希望自己有副好口才。
   
     他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腦子裡有一個想法,這次不會乖乖等著挨打,不會再任由眼前這個女人羞辱了。
     
    “真的不是嗎?好,我是妾婢子沒錯,這是永遠無法改變的,你最好認清這個事實。”納爾圖面罩寒霜地說。
   
     毓齡知道自己搞砸了,她根本不該問的。
      
     “納爾圖……”毓齡真想狠狠打自己一巴掌,就算不瞭解“妾婢子”是什麼,至少看得出傷了這個男人。
      
     在拂袖離去之前,納爾圖丟下一句話。“早點歇著,我去別的寢房睡。”
     
     沒有再給毓齡解釋的機會,他已經轉身離去。
     
    “納爾圖……”毓齡情急追出房外,想把人叫回來,不過高大的身影愈走愈遠,最後消失在夜色之中。
     
     蘇毓齡,你真是笨,怎麼會被那兩個女人說的話影響了?不是說好要相信納爾圖,相信他跟張漢強是不一樣的,你到底在想什麼?
     
     原以為把問題搞清楚,就能證明納爾圖的清白,結果反倒傷害了他,毓齡真是追悔莫及。
     
     毓齡慢吞吞的蹲下來,把欲哭無淚的臉蛋埋在膝上,想哭又哭不出來,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現在都被她親手給毀了。
     
     該怎麼挽回呢?
     
     要怎麼讓納爾圖願意聽她解釋?
     
     就這樣,毓齡一夜都沒合眼,就是等在天亮後,要跟納爾圖好好談談。
     
     好不容易天色漸明,府邸裡的僕人又開始忙碌。
     
     她掛著黑眼圈,心不在焉地梳洗,等待婢女去打聽消息回來。
     
     過沒一會兒,婢女回來了。
     
     “格格!”
      
    “怎麼樣?”毓齡滿戀期待。“納爾圖在哪裡?”
     
     婢女來到主子跟前,回報到:“奴婢問過了,聽說郡王爺天還沒亮就出府去了。”
     
     “他……出去了?”她發出一聲澀笑,整顆心也跟著往下沉了。“是因為不想見到我把?”
      
    毓齡不禁有跌回椅上,知道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怪不了別人,如今只能耐心等納爾圖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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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己經三天了。

       納爾圖足足躲了她三天。

      “唉!” 毓齡歎了口氣,神情沮喪。

       被她牽在手裡的禧恩睜著大眼,一直仰頭看著毓齡,似乎已經察覺到大人有心事。

      “額娘……”

       毓齡被這稚嫩的叫聲給驚醒過來,連忙彎下身,摸了摸他的頭。“對不起,禧恩,額娘在想事情,不是故意不理你。”

        似乎有點聽懂了,不過禧恩還是用擔心的眼神看著額娘。

      “好,額娘不想了,來講故事給你聽好不好?”她又重複一次。“來,跟額娘說一遍,故、事。”

      “故、事。”禧恩跟著她牙牙學語。

      “對,故事……要說什麼故事呢?”毓齡又牽起小小的手,漫步在春暖花開、景色宜人的園林中,只見她穿著一襲淡紫色袍服,領口、袖口和袍擺都鑲著精美的花邊,和周遭的景致融為一體。

       她努力回想以前看過的兒童讀本,最後懊惱地咕噥。“真是的,臨時要講,一個都想不起來……”

       就在一大一小經過涼亭前,毓齡便決定在裡頭休息。

       她先將孩子抱到石凳上。“禧恩要乖乖坐好。”

       禧恩兩隻小手扶著石桌,然後看著她說:“額娘……”

       毓齡搔了搔頭。“好,讓額娘再想一想……”

       一直跟在後頭大約十步遠的趙嬤嬤在經過這些天來的相處,似乎也漸漸放下戒心,不再害怕讓小主子跟毓齡獨處。“福晉,奴婢去準備些茶點過來。”

      “謝謝,那我跟禧恩就在這裡等。”毓齡頷首說道。

       趙嬤嬤也慢慢習慣說話這般客氣的福晉,回了一聲,便轉身張羅去了。

      “額娘!”禧恩搖晃著兩隻小腳,催促著叫道。

       她沉吟一下,只記得自己最喜歡看的宮崎駿電影。

      “那額娘來講‘豆豆龍’的故事好了……從前有一個叫禧恩的孩子,他跟著爸……不是,是跟著阿瑪搬到鄉下的房子住,有一天禧恩的阿瑪在工作,因為很忙,不能陪禧恩,禧恩只好一個人在院子裡玩,他看到天上有好多好多蝴蝶和蜻蜓在飛,禧恩就追著它們,想要跟它們玩,突然之間禧恩看到一只好可愛的豆豆龍……”毓齡表情很豐富,還比手畫腳地說著改編之後的動畫。

       禧恩睜著大眼睛,眨也不眨地聽著額娘講故事。

     “豆豆龍發現禧恩跟在後面,心裡非常緊張,想要找地方躲起來,禧恩就一直追一直追,想要跟豆豆龍玩……”說到這裡,毓齡兩手做出跑步的動作,逗得禧恩格格地笑著。

     “豆豆龍……”禧恩被這個故事給吸引了。

      毓齡笑著點頭。“對,豆豆龍就躲起來了,禧恩到處都找不到,然後豆豆龍就偷偷地想從別的地方逃走……不過禧恩好聰明,一下子就發現豆豆龍,就趕快用跑的去追……”

     “豆豆龍……”他揮動著小手,開心地笑著。

     “禧恩一直跑一直跑。不小心就跌進了一個洞裡頭,原來那裡面還有一只好大好大的豆豆龍,它正在睡覺,而且還會打呼,嘴巴張得好大好大……”毓齡張開雙臂,比出很大的動作,看得禧恩笑得更響亮了。

       就在這時,距離涼亭不遠處的花叢後,不知何時冒出好幾顆腦袋,有男有女,都紛紛往那邊瞧去。

     “你們說她真的是福晉嗎?”

     “不是福晉,難道會有人假冒?”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跟以前的福晉完全不一樣。”

     “以前的福晉可從來不曾陪禧恩少爺玩過。”

      “說得也是,我聽說福晉自從墜馬受傷清醒之後就變了……”

      “是啊,她現在見到咱們,都會先微笑,連說話都輕聲細語的……”

       幾個奴才和婢女全聚集在那兒竊竊私語著。

      “你們在這兒做什麼?”趙嬤嬤端著茶點經過,見一夥人都躲在花叢後頭,疑惑地問道。

       他們忙不迭地把趙嬤嬤拉了過去,想要問個清楚。

      “咱們聽說福晉現在天天都去陪禧恩少爺,真有這回事?”

      “福晉怎麼突然改了性子?”

       趙嬤嬤先往涼亭看了一眼,就見福晉抱起小主子,母子倆笑得好開懷。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福晉真的變了,至少變得比過去親切,而且又很疼愛禧恩少爺,每天晚上都會來哄他睡覺。”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覺得不可思議。

      “如果福晉真的變好了,那麼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你們說是不是?”

       那幾個奴才和婢女先是面面相覷,然後又不約而同的望向涼亭的方向,都在想這個問題。

      “……額娘。”禧恩稚嫩地喚著。

       毓齡望著他紅撲撲的小小臉蛋,一雙大眼充滿信賴,不再有恐懼,話就這麼從嘴裡吐了出來。“禧恩,你喜歡是我,不是你的親生額娘對不對?在你眼裡,看到的又是誰?是我還是你的額娘?”

       話才說出口,她馬上警覺到自己又在胡思亂想了。

      “我到底怎麼了?明明己經決定要當琳甯格格了……”毓齡抱緊懷中的小小身子,聲音像是快哭出來似的。“對不起,忘了額娘剛剛說的話……”

        這時,趙嬤嬤端著茶點走進涼亭內。

       “福晉請用。”她一面倒茶一面說。

       毓齡馬上收拾好心情,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

       她道了聲謝,然後將禧恩抱在大腿上坐著,拿起碟子上的餑餑,掰了一小塊給他。“來,慢慢吃。”

      “額娘……豆豆龍……”禧恩指著遠處的樹叢,好像是在說他也要去找豆豆龍,想跟它玩。

       她輕笑一聲。“等一下額娘陪你去找豆豆龍……”

       而站在一旁的趙嬤嬤想起方才那幾個奴才、婢女的困惑,根據她這些天來觀察的結果,現在的福晉己經不再有過去的囂張跋扈,只有溫和有禮,而且不擺架子,又好相處,讓人願意去親近,無論原因為何,都該是可喜可賀的事。

       幫禧恩擦了下嘴,毓齡這才抬起頭來。“趙嬤嬤,你也坐下來吧,沒關係,不用客氣。”

       趙嬤嬤自然不能忘了身份。“多謝福晉,奴婢站著就好。”

       儘管不太適應這種尊卑的傳統,毓齡也不便勉強,於是低頭看著正在啃著悖悖的禧恩,然後考慮一下,又揚起眉眼,一副有話要說的神情。

      “呃……”毓齡還在猶豫著該不該問。“我有件事……一直放在心裡,又不曉得該問誰才好……”

       見福晉一臉難以啟齒的表情,趙嬤嬤只得這麼回道:“福晉想問什麼?”

       毓齡說得有些吞吞吐吐。“自從撞傷了頭之後,我就不太記得以前的事,所以能不能告訴我……我以前是怎麼和納爾圖……嗯……‘相處’的?”她不想說得太難聽,只能用含蓄一點的字眼表達。

      “福、福晉怎麼突然想問這個”這下換趙嬤嬤猶豫了,畢竟身為下人,絕對不能批評主子。

        她苦笑。“因為我和納爾圖前幾天發生一點爭執,他現在都避著我,我想應該跟以前的我有關,所以才想把原因找出來。”

       “這……”趙嬤嬤一臉為難。

       “我知道你可能不方便說,不然這樣好了,我問你答,能說多少算多少,這樣好不好?”毓齡期待地問。

       “是,福晉。”趙嬤嬤想了想,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總算有人可以問了,毓齡不禁露出喜色,想著該從哪個角度切入主題。

       “我知道我和納爾圖以前的感情不太好,連禧恩都漠不關心,不過這是為什麼?她……不是,我就這麼討厭他們嗎?”還以為古代的女人都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都很認命的。

       聽到福晉這麼問,趙嬤嬤深深地看著她納悶的表情,似乎真的不懂其中的原由。

      “奴蟀是聽說……只是聽說罷了,其實福晉心裡似乎早就有喜歡的人,所以對皇上指婚的事相當不滿,偏偏又不能不嫁。”

       毓齡知道自己張大嘴巴的樣子一定看起來很好笑,不過還是第一次聽到。

      “你是說她……我另外有喜歡的人,是真的嗎?”

      “奴婢也只是聽說,並不是很確定。”見福晉的表情似乎真的不記得了,趙嬤嬤保守地回道。

        她愣了好久。“納爾圖知道嗎?”

        趙嬤嬤一臉同情地說:“郡王爺多半也聽說了,只是沒人敢拿出來說嘴。”

       “除了這個,還有其他的原因嗎?”毓齡心想這種八卦也不能完全信以為真,聽聽就好。

       “還有……因為郡王爺的生母有辛者庫罪籍,出身卑微,依福晉的出身自然是瞧不起,甚至……除了成親那一晚,這三年來都拒絕再與郡王爺同床共枕,所以連帶著對禧恩少爺就……”趙嬤嬤生怕她聽了會不高興,卻見毓齡眼眶倏地泛紅,有些擔憂地喚道:“福晉?”

      “還有呢?我還對他做過什麼?”毓齡微哽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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