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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辛卉]上癮(豪門太子幫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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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6 00:13:44 |倒序瀏覽
上癮(豪門太子幫之一) 作者:辛卉

為了「取材」,
禧被好友連哄帶騙的帶去公關俱樂部,
「Jin」超帥的面孔、體貼的言行,
讓她的心起了漣漪……原以為只是狂歡一場,
哪知,再見面卻是在她家門口──
他變成了身世堪憐的「小男孩」,懇求她的收留?!
明知道有些地方不對勁,無法自拔的她還是深陷下去……

靳仁身為「太子幫」的成員,是旁人口中的豪門小開,
玩世不恭的他,因為好玩而「隱姓埋名」當公關去也!
他看盡各色美女,對這個超會臉紅的小女人起了興趣,
獵艷計畫於焉展開──施展超強電力可是他的強項!
怎知,這次好像有點漏電,連他也開始暈頭轉向起來?
愛情對他只是個遊戲,可是,難道他也玩「上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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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6 00:14:10
楔子   

  米蘭

  大包小包的購物袋散落四處,一具窈窕曼妙的身軀很沒形象的癱陷在昂貴的真皮沙發上,讓管家以精油按摩發疼的雙腳,也驅走滿身疲憊。

  受過訓練的管家以熟練的技巧與適宜的手勁,讓千金美女感到通體舒暢,閉著美眸不禁逸出一聲歎息。

  她剛血拼回來,從下午到傍晚,真的累壞了。

  雖然她早已是各家名牌專賣店的VIP,只消一通電話,對方便會派專人送來最新款式的限量商品供她選擇,但她就是喜歡親自上街感受購物的氣氛,關在家實在悶死人了!

  每回逛街回來,除了累,她還有另一個感想!

  女人的錢,真好賺!這是她穿梭在各大名牌精品店時所獲得的感想。

  有個想法在她腦海中醞釀多年,漸漸凝聚為一道強烈的計劃,猛地在此刻全然成形。

  「啊!有了!」她倏地坐起身,把管家嚇了一跳。

  她不但要賺女人的錢,更要為女人創造一處可以放鬆、盡情歡笑、紆解壓力的天堂——有寬敞舒適的裝潢、令人迷醉的美食佳釀,以及……各式各樣的出色美男子!

  許多畫面在腦海中一一浮現,美女的唇角也越揚越高。

  太好了,她知道該做什麼了。

  「幫我訂一張回台灣的機票,明天一早就要出發。」她簡略地以幾句話交代管家。

  台灣呵……她的出生地、住了十幾年的地方。明天過後,她就要重新踏上那塊土地,實現自己的計劃,造福全台灣女性同胞。

  這教她怎能不期待?

  ☆

  北市信義計劃區是一處座落著世界第二高樓、百貨公司、名牌專櫃以及集團大樓林立的黃金地段。

  近來,又多了一個讓人津津樂道的新話題——

  一家時髦俱樂部即將落成,據說是請來全球知名的建築師與室內設計師,耗資數千萬打造出最華麗的裝潢。

  店內所費不貲的食材、美酒並非店家最引以為傲的焦點,有「男公關」為女性顧客服務,才是最具爆炸性的吸引力。

  據說,俱樂部內的男公關個個英俊挺拔、出色迷人,懂得討女客人的歡心。這也讓她們在掏錢進來消費的同時,心靈上獲得最大的愉悅與滿足。

  據說,所聘請的主廚,更是從法國米其林二星級評鑒以上的餐廳挖角來的,高超手藝自是不同凡響。

  有太多賣點,讓這家店尚未開始營業便已打開超高的知名度,女性紛紛打聽開幕日期,想在第一時間成為座上佳賓,享受被帥哥款待的感覺。

  這尚未營運的俱樂部,說它是一團時尚風暴——來勢洶洶的巨大風暴也絲毫不為過。

  看似萬事具備,但出資的老闆卻總覺得還少了些什麼,而遲遲未決定開店——

  「你要我加入?」一名有著娃娃臉的年輕男子,正朝對座的美女低吼,語氣透露出不可思議。

  「嗯。最好再幫我多找幾個人來。」美女輕啜了口咖啡,氣定神閒道。

  「我不幹。」他不假思索的拒絕。

  她輕輕頷首、面露微笑,繼而慢條斯理道:「不答應?那你是想回米蘭當老爸的左右手囉?」

  「你威脅我?」年輕男子繃著俊俏的娃娃臉,沒好氣的死瞪住她。

  「是啊!」露出一抹艷驚四座的微笑,她倒也爽快承認。「如果你願意幫我,我可以先幫你擋一陣子。」她知道,這將是最佳利器。

  果然,年輕男子經過片刻思考,終於不太甘願的點頭允諾。「好啦!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

  「一天。」她糾正。

  賞了她一記白眼,男子倒也顯得乾脆。「一天後見。」然後,他轉身走人。

  美女開始在腦海中勾勒著畫面,他將會帶來什麼樣的「戰利品」,為她的店增添更多光采……

  ☆

  眼前或坐或站、一字排開的年輕男子們,那畫面簡直賞心悅目到令人陷入目眩神迷的夢幻境界!

  美女露出非常滿意的笑容,瞇起水燦杏眸,來回打量著七名年輕帥哥。

  他們的外貌造型回異卻又個個氣質出眾,絕對是人群中的發光體,聚在一起堪稱世界美景。

  「你們都是太子幫的成員?」除了娃娃臉外,其餘六人皆點頭。

  這些年輕人皆出身豪門世家,擁有顯赫家世和非凡身價,猶如古代皇子般,未來將要接管偌大家業、在商場上呼風喚雨,於是媒體便替這樣獨特的團體起了個響亮稱號!「太子幫」。

  太子幫成員有人事業有成、有人放蕩成性,但他們彼此間都維持著友好關係,私底下常常會舉辦聚會、一起玩樂。

  「你們確定要加入『男公關』的行列?」美女按捺著興奮,鎮定詢問。

  真沒想到,她那懶洋洋、老是漫不經心的弟弟,竟然會有這麼多「麻吉」。這是除了看到帥哥之外,她的第二個意外驚喜。

  六人毫不遲疑,皆面帶微笑的頷首。

  美女向沒有反應的娃娃臉男子瞪了一眼——對著受她脅迫的弟弟,冷冷的問了句:「你咧?」

  不著痕跡的歎口氣,他面無表情的點了頭。

  這些年輕人的年紀相仿,且都是在國外讀書時相識,感情相當融洽,形同親手足,而且甫從海外歸國,自覺還年輕,心情還不定,尚無心投入商場,所以想故意「不務正業」一番。

  聽說有這樣的「遊戲」,每個人都毫不囉嗦的慨然允諾,覺得這相當具有挑戰性,比起商場上的爾虞我詐,實在是有趣太多了。

  「有你們加入,我的店一定會捲起驚人的旋風。」美女喜上眉梢。她已經可以想見女性同胞們趨之若鴛的瘋狂場面。「那就先請你們幫忙三個月,等業績和客源穩定之後,你們也就自由了。」

  他們畢竟是不愁吃不愁穿的少爺,不宜拋頭露面「太久」,三個月應該是個挺恰當的時間。

  「這份合約,就麻煩你們過目,若沒異議,請簽下大名。」美女把一式兩份的合約發給七人,她做起事來一點也不含糊。

  直到收回合約,確定大家都簽名同意了,她親自為七個帥哥們斟酒。

  「合作愉快!Cheers!」

  合約簽定後一星期,以超水平男公關為號召的俱樂部,終於在萬眾矚目下隆重開張——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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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6 00:14:40
第一章

  半夜三點,迅速敲擊鍵盤的噠噠聲響,伴隨著頻繁的誇張呵欠聲,在幾坪大的房間裡迴盪。

  隨著文章趨近尾聲,在鍵盤上飛舞的雙手速度越來越快、發出的聲音亦越來越響亮。

  在打出代表結束的句號後,那雙白皙的手停止躍動,精神不濟的呵欠聲被一道疲憊但愉悅的歡呼所取代。

  「完成了……」計算機前一名頂著稻草般短髮的女人吁了一口氣,小巧臉蛋泛著油光、覆著疲累,已經快瞇成一條線的眼睛佈滿血絲。

  金禧喝了一口早已冷卻的咖啡,將文章從頭到尾瀏覽一遍,確定無誤後,把成品以附加檔案的方式mail給雜誌社,折騰她許久的工作總算大功告成,壓在心頭的大石也得已落下。

  她望著亮晃晃的計算機屏幕發怔,情緒頓時又沉溺在方纔的文字中,無法抽離。

  「愛情」雖是被寫到爛的番石榴題材,卻也是萬年不敗的熱門話題。當初她在雜誌社當主編的專科同學,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邀自己以愛情為主題寫篇文章,沒想到推出後佳評如潮,讓她的單元從不定期刊登成為每期必備的專欄。

  起初,她因受到讀者喜愛而高興不已、幹勁十足,但漸漸地,受歡迎的喜悅轉變成責任與壓力,她深怕一成不變的陳腔濫調會令人厭倦。

  愛情這玩意呀……

  活到二十七歲,談過的戀愛屈指可數,每一段都無疾而終,有些回想起來甚至是索然無味,更甭提什麼刻骨銘心的愛戀、永誌不渝的山盟海誓。

  那是在小說、戲劇和別人的故事裡才有的情節,和她絕緣。

  儘管早已過了作夢的年紀,她心中所認定的白馬王子、優質男人,不是已結婚就是男同志。但其實她對愛情還是抱存著一絲絲夢想與近乎童話的期待。

  金禧歎口氣,忘了上一段戀情結束至今相隔了多久時間。三年?還是五年?總之久到讓她幾乎忘了戀愛的酸甜苦辣和心動的感覺。

  害她每每在寫稿時,都有種說謊般的不安情緒。

  她把自己的憂慮告訴主編好友,換來的總是一陣狂笑和幾句沒良心的嘲諷,取笑她杞人憂天、多愁善感外加吃飽太閒。

  縱使不服氣,金禧也不想替自己辯駁什麼,因為那只會換來好友更多的數落,說她眼高於頂、太固執而不肯妥協。

  等待愛情來臨的人是不會幸福的。主編好友最常掛在嘴邊的至理名言像一把鋒利的刀,毫不留情地刺進她的心臟。

  她不是害怕受傷、要求太高而不願意愛,只是街在等待。

  等待一個值得她全心全意對待、付出的對象。

  她打開置於一旁的日記本,提起筆,寫下凌亂卻堅定的二十七歲女人的私密心事——

  希望有個男人,能讓我為他奮不顧身……

  ☆

  通常交稿的隔天,金禧不睡滿十個小時以上是絕不會輕易下床的,怎奈一通電話卻讓她的賴床夢碎。

  她的主編好友以工作為由,要求她中午到出版社一趟,說是有重要的事和她商量。

  即便兩人交情再好,一旦涉及公事,她這個小小的專欄作者也只能遵照主編大人的指示,違抗不得。

  在床上翻了幾滾,金禧才懶洋洋的下床梳洗,約莫二十分鐘後神清氣爽的步出浴室。

  她打開衣櫥,不假思索的挑了件牛仔褲和T恤迅速換上,抓起梳妝台上的化妝水倒在手心隨便在臉上拍了兩下,接著抹上乳液,保養步驟便告完成;至於彩妝也只是擦上唇膏而已,其它程序對她而言太艱深了。

  將皮夾、手機、鑰匙與隨身攜帶的筆記本裝進手提袋後,金禧穿上帆布鞋準備出門赴約。

  當她搭乘出租車趕至出版社附近的一家咖啡店時,她的好友兼主編已經喝掉半杯冰咖啡了。

  金禧向服務生點了一杯冰榛果拿鐵外加一份當日特餐,預計將早午餐一併解決掉。「你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跟我談?」咕嚕咕嚕喝光冰檸檬水後,她意興闌珊的詢問對座好友。

  「我說啊,你可不可以別穿著睡衣就跑出來?」田美一臉嫌惡的批評,顯然對金禧簡單到近乎隨便的打扮很有意見。

  金禧蹙起眉,賞了好友一記白眼,隨即發出不平之鳴。「我穿的哪是睡衣?!這可是時下年輕人最流行的style耶!」也是永遠不敗的款式。

  田美對金禧的反駁很不以為然,輕哼了聲:「在我面前談流行?」拜託!她可是時尚雜誌社的主編耶!還需要由一個不修邊幅的懶女人告訴她何謂流行?簡直是在關公面前要大刀。「你也知道那是『年輕人』的裝扮,請問金小姐,您今年貴庚啦?」

  不懷好意的嘲弄,在她們之間的對話屢見不鮮。

  「二十……」七——金禧洩氣的垂下肩膀,癟著嘴哀怨睨著好友美艷的臉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她不倫不類的比喻著。

  看她垂頭喪氣的模樣,田美沒轍的搖搖頭。「你老是把自己關在家裡,難得出門又這麼草率隨便,這樣做對得起自己嗎?  」啜了一口咖啡,田美潤潤喉接續道:「你要好好抓住二十大關的尾巴啊!時日無多囉!  」

  時日無多?她說的好像自己是癌症末期的病患咧!金禧既好氣又好笑的翻了翻白眼。「我看起來真的很糟嗎?  」

  每個女人,無論年紀多大,永遠都會計較自己的外表。田美心中想著,然後非常肯定的向金禧頷首表示。

  好殘忍的女人。金禧瞪住她含笑的臉龐,心中閃過一抹淡淡自卑。

  有些人天生麗質,不必花費太多心思就能引入注目。平凡如她,即便濃妝艷抹也只是粉飾太平、自欺欺人罷了。

  「千萬別妄自菲薄。」田美伸長纖細手臂拍拍她的肩頭,安慰地道。「天底下只有懶女人,沒有醜女人。何況你又不醜,只要改造一下絕對有吸引男人目光的本錢。」

  聞言,金禧如死灰的心霎時燃起一簇希望火光。「——的?  」

  「當然。」田美笑得很燦爛,絲毫沒有遲疑。她說的是真心話,絕對不是敷衍的安慰。

  這就是她們能相交十年的原因,兩人總是直來直往,說起話來句句夾槍帶棍、摻毒加藥的,?卻又能深刻瞭解彼此的苦心和真心。真正一言不合而吵架的紀錄,大概只有在專科認識的初期吧!因為當時太年輕,總覺得對方的言詞太犀利而互看不順眼。

  金禧無謂的心態確實產生強烈動搖。被走在流行尖端的美女這麼一說,她突然覺得自己似乎還有敗部復活的機會,並非真的差勁到回天乏術。

  但話說回來,今天出來好像不是來討論她的穿著打扮的吧!「主編大人、田美小姐,請問您急著找我出來,就是要跟我談論這件氣『重要』的事?  」說到這裡,金禧幾乎是從齒縫擠出話來的。

  田美嘿嘿一笑。「這件事是滿重要的,但還有更不得了的。」她的美眸忽然閃現出熠熠光芒。

  聽到好友揚高的音調,一股不祥預感竄過金禧的心頭。她瞇起眼,戒慎恐懼的試探問道:「是什麼更不得了的事?  」

  只見田美從名牌提包裡取出兩張紙片,她傾身向前。  「超級好康的!  」

  金禧瞟了她興奮的臉一眼,再將視線調向她手上的「好康」,研究好一會兒,然後不解的問道:「這是什麼東東?  」

  「厚!Lion  Heart的招待券,你居然不知道?  」好友的不識貨著實讓田美為之氣結。

  「Lion  Heart?  」金禧復誦一遍,然後一臉理所當然的答道:「這我還真的不知道耶!  」她應該知道嗎?獅子心?是一本書?還是一出新電影?

  「你是原始人喔!  」田美瞪大星眸,發出不可思議的驚歎聲,真不敢相信竟還有人不知道目前最嗆紅的Lion  Heart!

  「那是什麼啦?  」金禧不理會田美的調侃,沒耐性的直追問答案。

  「就是全台灣最紅的男公關俱樂部!  」田美揭曉謎底,語氣中透著驕傲。「這家店自從開業後,每天都高朋滿座、座無虛席。總之,那裡可以說是女人的夢想天堂!  」

  嚇!競、竟然是……「男……男公關?  」金禧差點跳起來。

  在她堪稱『老舊』的認知中,很直覺會把男公關跟猛男聯想在一起——他們總是會跳舞跳到只剩一條內褲,然後在女客人面前「搔首弄姿」,讓她們臉紅心跳,甚至狂噴鼻血。

  光用想的,金禧就開始覺得渾身不自在了。

  如此激烈反應引起了田美的不滿,她猜到金禧八成又想歪了。「原始人小姐,

  別激動。」

  此時,服務生恰好送上簡餐和飲料,打斷了她們倆的對話。

  金禧肚子餓壞了,拿起餐具便大快朵頤起來。

  抓到空檔,田美乘機把找她出來的目的一口氣說完。「我可是憑著關係才弄到這兩張招待券的,不用掉實在太可惜了。」

  金禧沒有停止進食,僅是投給好友一記「那又怎樣?  」的眼神,表情淨是意興闌珊。

  田美有種拿熱臉貼冶屁股的無力感,口氣不自覺地加重。「Lion  Heart是目前全台灣最火熱的話題,而你又是時街流行雜誌的專欄作家,為了追求更新鮮有趣的題材以饗讀者,我以雜誌社主編的身份要求你跟我去一趟。」

  金禧楞了下,待她消化完田美一大串的發言後,隨即瞪大眼睛、張嘴驚呼:「廠丫?!跟你去一趟哪裡?  」

  「Lion  Heart。」田美鏗鏘有力的說道。

  「免談!  」她堅決反對到底。

  「你別那麼自閉行不行?閉門造車對作家來講不是好事。」田美開始對她曉以大義,不屈不撓的進行遊說。「多吸收信息、關心週遭、感受流行,都是身為作家必備的功課。」要是讓讀者知道他們所欣賞崇拜、寫得一手好文章的金作家有自閉傾向,不幻想破滅才怪。

  又來了。金禧埋頭吞食著她的早午餐,耳朵自動呈緊閉狀態。

  「總之無論如何,今晚你就跟我去一趟,然後回家寫篇文章給我。」軟的不行就來硬的!田美收起寶貴的招待券,不容置喙的宣佈。「這、是、工、作!」

  擁有標準獅子座女王個性的田美,決定的事一向很難有轉園餘地,但金禧仍含糊應了聲算是應允,才不想為了這種事而壞了兩人的感情。

  得到首肯,田美馬上綻開一抹滿意的笑容,看了腕表一眼,她連聲催促道:「別吃了,我們走吧!  」繼而拿起賬單逕自到櫃檯結帳。

  對於好友的強勢作風,金禧並不會生氣反感,畢竟她們是十幾年的老朋友,田美的脾氣和個性她早摸透了,若無法忍受根本沒辦法走過這麼漫長的歲月。

  十幾年,讓女孩成長為女人的悠長時光,也足夠看清一個人的真面目。

  她很感謝外表總是艷光四射的田美願意和她做朋友,挺她、支持她、鼓勵她、賞識她,陪伴她度過人生的每一段低潮和快樂。

  所以,金禧告訴自己,只要幫得上忙的,她絕對義不容辭。

  即便得和男公關大跳貼身舞,她也只得豁出去了。

  牙一咬、眼一閉就過去了,唉!

  ☆

  離開咖啡廳後,金禧被田美帶到東區一家赫赫有名的美發沙龍內,迎接她們的店長熱切地和田美打招呼,兩人儼然是舊識。

  「這位大作家就交給你囉!  」寒暄過後,田美直接切入主題。  「麻煩你處理一下她的那頭稻草。」

  「沒問題,交給我。」沙龍店長也很阿莎力的接下Case,顯然對自己的技術相當有信心。

  「等你頭髮做好,我也差不多可以下班了,到時再來接你,晚點見。」田美像在誘哄小朋友的幼兒園老師般,殷殷交代著。

  望著好友離去的竊窕身影,金禧胸口覺得有些悶悶、脹脹的,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卑微與渺小。

  也許,正是因為自卑,才讓她走上創作這一條路,她需要更多的掌聲與讚美,填滿自己空虛的心靈,滿足奇怪的虛榮,並證實自己並非一無可取……

  所以,她總認為自己是個騙子,靠著一篇篇看似動人、感情洋溢的文章,騙取讀者認同。

  在「變發」的幾個小時內,金禧兀自沉溺在自我思緒中,在日記寫下的那句話陡然闖進腦海——

  希望有個男人,能讓我為他奮不顧身……

  二十七歲女人的迷惘及孤獨深深扼住她的心,久久無法平息。

  直到去而復返的好友再度出現在她面前,金禧才恍然驚覺時間的流逝。

  「哇!不錯嘛!  」田美圍繞著金禧東瞧西看,然後下了結論。

  精心染過的橘褐色髮絲,經過修剪及保養散發陣陣光澤,也增添幾分年輕的氣息,看起來不再那麼雜亂笨重,很適合個子嬌小、皮膚白皙的她。

  不過,幾個鐘頭改造的代價也令人不敢恭維——

  「一共是七千八百塊。」櫃檯的收銀小姐笑吟吟地報出消費金額。

  「ㄕㄚ?!  」買單的人瞠目結舌,有種被搶劫的錯覺。

  「人家店長可是偷偷幫你打了八折。」田美附在好友耳畔低語著。

  「ㄕㄚ?!  」金禧這回喊得更大聲。打了八折還那麼貴?!老天!她絞盡腦汁寫文章的稿費,轉眼就這麼不翼而飛了!簡直是黑店黑店黑店!

  「別拖拖拉拉的,我們還要趕去下一個地方。」田美撞了撞她的手臂,打斷金禧神遊的思緒。

  瞪了好友一眼,金禧掏出信用卡付款,她看著簽賬單上的四位數字,苦著臉、心淌血的簽下名。

  真是交友不慎!

  做完頭髮,田美又拉著金禧添購一襲女人味十足的洋裝,以及一雙能挑高身材的細跟涼鞋,這再度讓她的荷包嚴重大失血。

  雖然嘴上碎碎埋怨,但看見鏡中反映出截然不同的自己,她不由得沉默。

  她其實和所有女人都一樣具備愛美的天性,卻因不再戀愛而逐漸忘了該如何追求美麗,放任自己枯萎凋零……

  這一刻,她突然拾回那份心情,竟激動到微微顫抖。

  一切打理妥當後,田美拖著她上了出租車,前往目的地——

  ☆

  台北信義計劃區林立許多知名大集團的參天大樓、大型連鎖百貨,以及裝潢華美的名牌精品店。而造成轟動的男公關俱樂部的進駐,更為此黃金地段增添無限商機,儼然成為超人氣的流行指標。

  「到了、到了!  」一下出租車,田美就像個小女孩般扯開嗓子興奮的嚷嚷。幸好站在她身側的金禧閃得快,否則一定被她揮舞的雙手擊中鼻樑。這手舞足蹈的女人,真的是平常幹練穩重的雜誌社名主編嗎?真是稀奇。

  「真那麼開心?  」金禧失笑的問道。

  「聽說滿屋子全——是超級帥哥。」田美的眼睛充滿夢幻光芒。「其實我也是第一次來,覺得有點緊張。」

  「是喔?  」金禧感到十分意外。她以為像田美這種活潑外向又愛貪鮮的個性,早就跑遍了全台北類似的場合。

  「進去囉!  」田美深吸一口氣,伸手推開俱樂部大門。

  「歡迎光臨。」年輕俊美的Doorman笑容可掬的迎向兩人。

  在出示證件及招待券後,Doorman領著她們入內。

  寬敞氣派的空間營造出高級的格局,紅金黑三種強烈色調交構出成熟奢華的氛圍,店內從桌椅到使用的水杯、甚至洗手間內的衛生用品……這些細微的小地方都是出自名家之手,講究的程度令人咋舌。

  更遑論供人食用的各式飲料、酒品、食材,甚或是料理的大廚、調酒的行家以至於每個男公關、負責引領客人的Doorman,也全是經過精心挑選才得已採用,可見這家店的負責人沒有任何地方是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態。

  「請問兩位小姐,有指名哪位進行服務嗎?  」Doorman輕聲細語、十分有禮貌的詢問道。

  「我們第一次來,所以不太熱,你要幫忙推薦嗎?  」田美大膽的直視對方,眼波流轉、努力放電。

  「兩位要不要試試抽籤的方式?  」Doorman臉上始終掛著合宜的笑容,那神態令人迷醉。

  「好啊!感覺滿刺激的。」田美爽快允諾。

  「那這位美麗的小姐呢?  」Doorman轉向金禧徵詢她的意見。

  被這麼出色的帥哥那樣凝視著,並被他稱作「美麗」,即使知道對方是基於工作需要,她仍不爭氣的臉紅。「嗯……好啊,隨便。」迴避對方魅力十足的眼神,胡亂應道。

  「那麼請兩位從箱子裡抽出一顆水晶球。」Doorman像變魔術似的,手中多了一隻精緻的古董檀木箱。

  「我先抽囉!  」田美將手伸進箱子內摸索,好一會兒才撈出一顆刻有英文名字的水晶球。「Kay?  」是什麼類型的帥哥?哇!這種期待的感覺真是太美妙了。

  她敢打賭這一定是真的水晶!那光澤度和折射度騙不了人,實在太奢侈了。

  金禧倒是速戰速決,前後不到五秒就立刻取出水晶球。

  她都還沒看清楚,田美就搶先一步奪走圓球,幫她念出中獎名單:「Jin?  」

  Doorman接過球,確認男公關的名字後便客氣地道:「請稍待片刻,我馬上請Kay和Jin出來服務兩位美女。」

  金禧終於知道這裡生意好不是沒有原因的。

  完全抓住女人喜歡被稱讚、被重視的心理,雖然明知是工作所需,但這裡的服務人員絲毫不會給人虛偽不實的敷衍感。在被他們注視問候的瞬間,彷彿自己真的很美、很重要……

  還是,只有她才這麼認為?

  趁著等待空檔,金禧開始打量四周,習慣性的觀察起來。身為作家,在一般人眼中平凡無奇的舉動、言語,之於她卻可能成為激發靈感、盡情發揮的題材。

  不到一分鐘時間,兩名西裝筆挺的年輕男子便來到她們面前,衝著她們微笑、打招呼。

  「兩位可愛美麗的小姐晚安,讓你們久等了。」

  田美睜大晶眸,張嘴發出驚訝的低呼。「不會吧?  」

  「我是Kay,歡迎田美小姐賞光蒞臨。」長相俊美的Kay紳士般地行了禮,並準確無誤地喚出客人名字。

  顯然從客人入門,店裡便已掌控一切情況。

  帥到出人意料!田美毫不客氣的盯著男人瞧。這裡果然是名不虛傳。

  「我是Jin.很榮幸能被金禧小姐抽中。」Jin露出招牌笑容,未了,還輕輕眨了眨眼,發射他的強力電波。

  金禧瞬間心跳失序,連忙慌亂的別開眼,沒勇氣直視。她很想故作鎮定,卻控制不了逆流的血液直衝腦門,她知道,自己的臉現在一定紅透了,燙得可以煎蛋。

  兩名男公關各自就座,各自為她們斟了杯涼水,接著取出溫熱的毛巾擦拭她們的手,動作輕緩而溫柔,像在對待珍貴的寶貝。

  田美毫不避諱的緊盯著眼前獵物,一邊養眼,一邊盡情享受帥哥的體貼服務。

  金禧卻在剎那問僵成化石、眼神呆滯。

  Jin察覺出她的僵硬,輕輕以悅耳、含笑的嗓音在她耳畔輕喃:「別緊張、放輕鬆。」

  微微熱氣拂過金禧敏感的肌膚,反而讓她更加動彈不得,只覺得全身燙到快要爆炸。

  她這麼奇特的反應讓Jin感到有趣,性感的笑容更甚。「想喝點什麼?  」他的唇有意無意觸碰女人的耳骨。

  金禧腦筋一片空白,根本聽不見他說了什麼。

  「哈囉,有人在嗎?  」Jin伸出大掌,頑皮的在她面前擺動,試圖喚起金禧的注意。

  「唉呀!她一定是樂昏頭了啦!  」田美見狀,馬上笑呵呵的插話。「她太久沒接近男色,一時之間適應不良。」真是越描越黑的補充。

  想她一個堂堂主編,在職場奔波數年,接觸過的男人多如繁星。但這麼出色、這麼有氣質的男人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

  那些時下偶像劇的男主角,不必站出來就全被比下去了。

  該不會全台灣最帥的男人都集聚到Lion  Heart來了吧?這實在太炫、太酷、太讓人興奮了!

  聞言,Jin不禁大笑出聲。「那我真Lucky,可以名正言順的靠近你。」他朝金禧眨了眨眼。他向來喜歡女人,有女人會讓他工作起來更有拚勁,而討客人歡心更是他目前的職責。

  他可是抱著愉快的心情接下這為期三個月的差事,倘若可以,他會考慮做到厭煩為止。比起接管家業,必須鎮日與冶冰冰的文件為伍,男公關的工作內容更讓他覺得有意思,也十分樂在其中。

  金禧哽住呼吸,漲紅的臉顯示她快因缺氧而昏厥。「我……我……我想去洗手問。」半晌,她終於開口說出第一句話,平板的音調顯得飄忽。

  「需要我陪你過去嗎?  」Jin柔聲問道,魅惑的男聲極具挑逗性。

  她心口一窒,機械化的起身,拔腿——落荒而逃。

  望著金禧倉皇逃逸的嬌小身影,Jin勾起薄唇,饒富興味的笑了。

  依判斷,她的年紀應該比他大,可羞澀的神情和緊張的程度,簡直比未經人事的小女孩還誇張。

  這種女人,在現今的社會,應該算是異類吧?!讓他覺得新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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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6 00:15:15
第二章  

  一見鍾情,是一種衝動,抑或是靈魂的騷動?

  金禧盯著日記本裡、剛寫下的飛舞字跡發怔,腦海中映著一抹鮮明影像,擾亂她的心跳。

  當她意識到自己發花癡的行為時,連忙用力拍打臉頰,企圖遏止這沒完沒了的胡思亂想。

  距離上次光顧男公關俱樂部,至今雖然已經過了一個星期,但她仍時常不由自主的靈魂出竅,更控制不了脫軌的想念……

  那一夜的種種,在自己腦中揮之不去。

  她竟然對一個初次見面的男公關留下深刻印象,並且念念不忘?金禧不由得支額歎氣,不明白自己究竟著了什麼魔。

  對方的溫柔與呵護,純粹是工作性質使然,並非單純針對她、也不只屬於她,誰付得起錢,他就會對誰獻慇勤。

  雖然瞭解個中道理,但她還是管不住翻騰的思緒——惦記著男人乾淨修長的手指、雙唇的溫度、令人眩目的笑容、說著讚美話語的性感嗓音以及身上那股怡人不嗆鼻的香水味……

  Stop!她兀自在心裡大聲咆哮。再想下去,她又要腦充血了。

  即便清楚那些甜言蜜語只是八股的謊言,但仍莫名溫暖了她孤寂的心,或許是自己太寂寞了,和心動無關。

  她似乎能理解女人願意花大把鈔票在男公關身上的心態——

  至少,他們不吝於稱讚、竭盡所能的費心討好,讓女人在消費的當下真的覺得自己被需要、而且無可取代。

  就是這樣的心情吧!才會讓俱樂部門庭若市。

  原來在這熱鬧喧囂的城市裡,寂寞的女人不只她一個。她們是否都和她一樣,在尋覓一個契合的靈魂,在人生路途上相伴,填補心的缺口?

  一思及此,金禧不禁啞然失笑。

  可能只有她才這麼窩囊吧?!無意的被塑造成愛情專家,光會紙上談兵,實際卻是個被帥哥注視、就狼狽逃走的二十七歲平凡女人。

  她真的有為愛情、為男人奮不顧身的勇氣嗎?

  但是,想這些沒有解答的問題又有什麼用?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

  她合上日記本,正打算熄燈就寢,電話驟然響起,著實嚇了她一大跳。

  金禧下意識的望了壁鍾一眼!半夜兩點多,這種時間誰會打電話來?

  她迅速在腦海中搜尋可能的人選,只想到好朋友田美。

  在電話鈴聲響了第三聲後,她抓起話筒,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好快。「喂?  」

  「請問是金禧小姐嗎?  」

  彼端傳來嚴肅的女性聲音,她很確定不是自己熟悉的人。「我是!」深夜陌生人來電,實在是非比尋常。

  「請問金富貴是你什麼人?  」

  「他是我爸爸。」她答著,一股不好的預感襲上心口。

  「他在凌晨雨點零五分時從鷹架意外跌落,送醫途中已經沒有脈搏和呼吸,兩點十五分已宣告死亡。」對方完全不帶感情,以公式化的口吻陳述著。

  瞬間,金禧的心跳彷彿也隨之停止。

  對方告知她醫院名稱後,將待辨事情交代完畢,隨即掛上電話。

  金禧怔楞許久,無法接受這突來的噩耗。  

  是無聊的惡作劇吧?她那懶惰的老爸怎麼可能三更半夜會從鷹架上掉下來,一命嗚呼?!

  這玩笑未免開得太過分……

  ☆

  處理完父親的後事,金禧陷入前所未有的低潮狀態。

  如果她有能力多賺一點錢,父親便能在家享清福,也就不會發生這起喪命的悲劇。

  都是她無能……

  想當初為了圖得安靜的寫作空間,她毅然決定要獨自租賃而居,還以稿子順利與否來決定回家的次數,有時整整一個月都沒回去過。她總以忙碌當借口,甚至連打電話關心都忘了。

  金禧掩面痛哭,無法原諒自己對父親的忽略和漠不關心。

  不懂珍惜的下場,就是孤孑一身。

  寫作有什麼了不起?!

  她發狂似地把出版的書撕毀、用美工刀將雜誌割得粉碎,甚至將筆記型計算機狠狠摔到地上。精密的機器經不起劇烈撞擊,隨即應聲碎裂。

  發洩完畢,她像消氣的皮球般癱軟跪坐在地,黑暗中迴盪著她悲傷的哭泣,久久難以停歇,直至天明。

  耀眼的陽光穿透玻璃窗展示光芒與熱力,刺疼她乾澀酸痛的雙眼,卻照不透自己晦暗潮濕的心房。

  啾——啾——

  響亮的電子鈴聲密集而急促,給人一種沉重的壓迫感。

  金禧沒有動身應門的念頭,可造訪者也沒有打退堂鼓的跡象,持續不輟的門鈴聲再加上拍擊門板的砰砰聲響,接下來,連手機也一併噹噹作響,顯然對方意念堅決。

  金禧噙著淚,明白如此霸道、不妥協的手法,出自何人之手。

  不過,她現在沒心情面對任何人,縱使是十幾年的知己也不例外。

  雙方僵持了約莫五分鐘,直至所有擾人的聲音一起消失,回歸寧靜。

  金禧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感到悵然不已,悔恨的淚水鞭笞著她脆弱無依的心房。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熟悉氣憤的責罵聲赫然自她頭頂劈下。

  「你這傢伙,好大的膽子,竟然敢不讓我進門?!」田美瞪住縮成一團落寞黑影的好友,橫眉豎目道。

  金禧楞了下,這才木然抬起頭,婆娑的淚眼一片模糊。

  「自己躲起來哭,那我算什麼?!」田美不是貼心的安慰,而是指著她的鼻子發飆。氣她見外、氣她什麼事都往肚裡吞,只會折騰自己。

  「阿美……」金禧沙啞的呢喃,憂傷的臉龐寫滿困惑。「你怎麼進來的?  」她太沉溺於傷心,連房子被「入侵」也一無所覺。

  「找鎖匠開門的。」田美答得理所當然。以為她會乖乖認栽走人?那就大錯特錯了!

  金禧黯下哭得猩紅的眼,默不吭聲。

  「洗把臉、換件衣服。」田美使力拉起她,強制性的把金禧帶到浴室,從旁監督她的行動。

  好友強硬的關心讓金禧感到窩心,甫停的淚又潸然落下。「謝謝你……」

  「少三八了!  」田美賞她一記衛生眼,逕自打開衣櫥挑了一套衣服遞給她,急性子的催促。「快點換好,今天我會煩死你,你最好有心理準備。」她動用了三天年假,打算好好陪陪剛經歷喪父之痛的好姐妹。

  捧著衣物,金禧才剛洗好的臉又涕泗縱橫。

  她並不是個愛哭的人,可低落的心境讓向來敏感的她情緒更易受影響。人在低潮時感受到的溫暖與關懷,也比平常加倍深刻。

  「吼呦!不要哭了啦!  」田美受不了地戳了她的額頭一下。兩人認識這麼久,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好強的金禧毫不掩飾的流淚模樣,有點不太習慣。

  「嗯。」金禧咬唇點頭,孩子氣的以手背抹去淚痕,抱著衣服踅回浴室重新整理儀容。

  田美吁了長長一口氣,為好友的境遇感到難過及不捨。

  她衷心希望,善良易感的金禧能夠獲得聿福,她會每天誠心祝禱。

  ☆

  金禧從沒想過,她還會有再踏進這裡的一天,不過,對於好友的安排她並不排斥也沒反對。

  貪鮮的田美這次還是以抽水晶球來決定服務人選。

  「金小姐您呢?  」高大、俊朗的Doorman噙著專業笑容向她問道。

  一張迷人的俊俏臉孔佔據金禧空白的腦袋,那是見過一次就難忘的出色長相,也曾是嚴重干擾她思緒的對象。「不必了……」她有氣無力的聲音淡然而縹緲。

  「不行!  」田美的反應挺激動。來這裡的目的,就是要讓帥氣的男人使出渾身解數逗她開心、讓她暫且忘記不愉快,可不是讓她來發呆、來難過的。「就上次那個帥哥好了……叫Jin的那位。」

  他時而活潑有趣、時而性感挑逗,很能帶動氣氛,讓人感染他的熱力,是個可愛又有魅力的男孩子。

  腦子裡想的名字突然被人抖出來,著實讓金禧暗如槁灰的心陡然一震,但拒絕的話哽在喉嚨,沒有吐露。

  她沒辦法欺騙自己,心底深處,還是冀盼見到他,聽他用悅耳舒服的嗓音說些吹捧的言語,就算是虛假謊言也無妨。

  「真是萬分抱歉,Jin今天有事請假。」Doorman鞠躬致歉尋求補救之道。「金小姐還有其它人選嗎?我們優先為您安排。」

  失落感漲滿了心口,使得原本就沉痛的胸口又增添幾分鬱悶。金禧垂下眼,不明白自己為何那麼在意。「真的不必了,給我一瓶酒就好。」

  她故作鎮定的口吻,反而適得其反,聽起來像在賭氣。

  「真的很抱歉。」負責接待的Doorman再一次朝她行九十度鞠躬大禮。

  「沒關係……」金禧被他誇張的舉止嚇住,語氣顯得遲疑。

  「金小姐需要什麼酒?我馬上為您送上。」雖然只是服務生,但這位Doorman永遠都維持絕佳的口氣與風度應對,以客為尊是Lion  Heart最重要的頭條店規。

  「最烈的那一種。」她堅決地道。

  一旁的田美驚詫的眼神則像是看到外星人,對於她的反常感到擔心。「喂!你來真的啊?  」帶她來酗酒買醉好像也不是個好辦法……

  幸好金禧只點最烈的,而不是點最貴的,否則等她神智清醒後,絕對會抱著賬單痛哭流涕。

  「是。立刻為您送來。」Doorman畢恭畢敬的回答後轉身離開。

  果然不到一分鐘,帥氣的侍者便送上有著精緻漂亮瓶身的酒和亮晶晶的酒杯,以及兩盤可口的下酒菜。

  「這是本店招待兩位美麗小姐的。」末了,侍者還附贈一記燦爛的笑容。「請盡情享受美好的時光。」說完後他便退下。

  雖然田美只抽選了一名男公關,但還是有其它男公關前來支持,把場子炒得熱熱鬧鬧。

  風格各異的帥哥們自我介紹完後,便熟練的開酒、斟酒,並負責找話題,各自施展專長取悅客人。

  然而金禧無心欣賞養眼的帥哥、亦無心談笑,狠狠灌下兩杯洋酒,試圖麻痺紊亂的神經,哪知喝得太急太猛,嗆出她一把眼淚。

  「何必咧!  」田美在一旁搖頭歎氣。只見同桌帥哥們已採取行動,有人拿毛巾替她擦臉、有人為她拍背順氣,自己能做的就是動嘴說風涼話。

  「這次沒看到Jin,下次再來就好了嘛!  」她碎碎念說著。

  「才不是這樣!  」金禧急急的揚聲反駁,心跳卻沒來由的狂亂失序。「我喝酒關他什麼事?  」

  田美突然笑出來,擔憂之情亦減退不少。「你看起來有精神多了。」

  「什麼嘛……」她癟起嘴,不以為然的嘟囔透著哽咽。「無聊!  」閃著淚光的眼瞳在燈光映照下,彷彿鑲了鑽石般晶燦亮眼。

  「你喝吧!今晚都算我的。」田美豪氣干雲的允諾。雖然明知她酒量極差,喝醉後勢必會難受得無法入睡,但至少沒讓她有空鑽牛角尖、總是以淚洗面。

  錢不算什麼,友情才是無價之寶。花點錢讓好友消沉的情緒找到發洩出口,這一切都值得。

  反正,等金禧情緒恢復之後,屆時再好好壓搾她寫出十篇文章來抵帳。

  田美的慷慨令金禧感動不已,有友如此,夫復何求?

  「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噙住淚,舉杯又是一大口。「嗯——濃烈的酒精流進空無一物的胃囊,致使她乾嘔了一下。

  金禧搗住嘴,身旁英俊的男公關連忙開口關切:「不要緊吧?要不要扶你去洗手間?」

  她苦著小臉,拒絕他的好意。「我不要緊……」

  「吃點東西墊墊胃,才不會太難受。」自願前來支持的Rhy挾了些精緻餐點放在昂貴瓷盤上,溫柔地對她規勸。

  店裡的每樣餐點,全出自米其林評鑒二星級以上的餐廳大廚之手,即便是涼拌小菜也絲毫不馬虎,想吃得要付出不少金錢。

  「我吃不……」金禧嚥了口唾沫,臣服在這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下。

  Rhy敏銳察覺她軟化的態度,於是乘勝追擊,慇勤叉起一塊香嫩的牛舌遞至她唇邊。「嘗嘗看,保證你會上癮。」

  男性身軀實在靠得太近,帶給金禧龐大的壓迫感。她幾乎快要窒息,也可能快要噴鼻血了。

  「我、我……自己來就行了。」金禧覺得全身發燙,分不清是酒精抑或是男人大接近之故。

  這下她終於知道,帥哥還是適合遠觀,不宜太過靠近——可能只有自己才這麼孬種吧!

  雖然臉紅心跳、不自在的症狀依舊,但威力尚在自己所能負荷的邊緣,未達到讓她想逃跑的地步。

  不像「他——那個她腦海中形象過度鮮明的臉孔——全拜他請假之賜,自己才能安穩地坐在座位上,不必重演每每想起來,就覺得丟臉王極的落跑記。

  吃完一整盤美味無比的牛舌之後,金禧又陸續喝了好幾杯酒,酒精令她身體更加發熱、意識也趨近空白。

  她記得自己搖搖晃晃的起身,說要去一趟洗手間,並堅持不讓任何人攙扶。直走、右轉,再走約莫五步就是寬敞清潔、佈置得猶如高級藝廊的洗手間。

  大概是行走的關係,盛滿酒液的胃一經晃動便劇烈翻攪起來,一股強烈的酸意湧上她咽喉。金禧加快腳步想衝進洗手間,但太過昏沉的腦袋和虛浮的步伐使她失去了方向感。

  漸漸地,前方景象與週遭光影越來越模糊不清,終至消失……

  ☆

  為了應付一場突來的飯局,靳仁不得不向俱樂部請假。好不容易找盡借口結束食之無味的晚餐、擺脫比口香糖還黏人的「相親」對像後,他立刻以超過一百的時速飛車離開,投奔「自由國度」——

  縱使身為靳家長子,肩負接管家業的重責大任,不過他仍沒有定下來的打算和準備,更遑論要他和一個不知打哪來的千金小姐交往、結婚?

  免談!

  開玩笑,他還沒看夠這世界,豈可莫名其妙就跟個沒有感情可言的女人走進婚姻,斷送自己大好前程……

  就是因為明瞭遲早有一天他必須拋棄個人好惡、投入商場全心拚搏,所以才更要好好把握、珍惜現下擁有的美好時光。

  他是眾人眼中的天之驕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沒吃過半點苦頭、遭受一丁點挫折,良好的家世讓他凡事無往不利,甚至享有特權。

  但事實上,風光的表面背後,無論是他或其它「太子幫」成員,都承受著不為外人所知的龐大壓力——

  他們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沒有被賦予軟弱、退縮的權利。

  等到踏進商界、掌控實權,一舉一動將會被用比平常人嚴格數倍的道德標準檢視。一旦出錯,影響的不單單是個人形象,而是波及整個企業聲譽,生活不再輕鬆愜意,偃然是一場戰爭。

  為了能多過一天不被認識的日子,他絕不輕言妥協。

  靳仁按下開啟車頂敞篷的鈕,並踩下油門,恣意任狂烈強風刮掠他的皮膚,享受窒息的飆速快感。

  每當心情欠佳,他就會藉著開快車排解滿腔鬱悶,這招還挺受用的。

  在公路上乘風馳騁一個小時後,他胸口熾烈的怒火逐漸熄滅,遂前往他現在的工作場所,也是最安全的避難所——Lion  Heart!

  越接近目的地,他低落的情緒就越明朗,嘴裡還不由自主哼唱起西洋老歌。

  停妥寶貝愛車後,靳仁從員工出入口來到個人專屬休息室。

  脫掉中規中矩的手工西服,他換上質感絕佳、設計感十足的名牌黑色襯衫、長褲,再罩上剪裁合身的西裝外套,未系領帶的上衣微敞,露出造型簡單大方的頸煉和健康膚色。

  縱使他從貴氣逼人的名門公子搖身一變,成為外型走在流行尖端的男公關,但仍是同樣英挺迷人、氣質出眾。

  對著鏡子做最後的儀容確認,靳仁踩著自信從容的步履準備銷假上工。

  距離幾步之遙的前方,他就看見一抹嬌小玲瓏的身軀,正以S型路線歪歪斜斜的前進,看來醉得不輕。

  一般而言,稍有醉意的女客人都會由同席男公關隨侍在側,免得途中發生任何碰撞、受傷的情況,也確保其它客人的權益。

  但這女客人還真逞強,都已經醉到搖搖欲墜了,還堅持一個人行動?

  靳仁勾起唇角,迎向前想扶她一把。念頭甫定,卻突見對方身子一顛,失去了重心……

  見狀,靳仁在最短時間內衝上去,從身後摟住她的纖腰,低頭定睛一瞧,這張紅通通的臉龐讓他有似曾相識的印象。

  「你還好吧?  」靳仁輕拍她的頰,被她燙人的體溫嚇了一跳。

  沒有反應!

  「哈囉?  」他又喚了一次。

  「唔……」金禧皺緊眉頭,逸出難受的喘息,完全出自本能地尋求依靠,好支撐她輕飄飄又昏沉沉的身子。

  他睇著女人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樣,不禁莞爾一笑。現在就算天塌下來,她大概也沒知沒覺。

  靳仁將柔馥的女性嬌軀固定在他懷中,正考慮該如何處置。

  「咦?Jin?你什麼時候來的?  」因為不放心而前來一探究竟的Rhy,光從背影就認出他。

  「剛到沒多久。」靳仁輕笑。「你的客人?  」

  「暫時是。」Rhy哂笑。「她本來指名的人是你。」

  「哦?  」靳仁淡淡應了聲。

  「聽到你請假她好像不太開心,猛灌了好幾杯烈酒。」不知實情的Rhy笑著道出自己的觀察與感受。

  一股被看重的虛榮滿足了他的男性自尊,靳仁露出愉悅笑容。「所以害她喝醉的罪魁禍首就是我?  」

  「正是。」Rhy肯定的點頭。

  「好吧!我會負責。」靳仁爽快的應允。

  既然是指名他的客人,他自然更加有耐性。靳仁輕而易舉就攔腰抱起她,懷中無比輕盈的重量讓他懷疑她究竟有沒有吃飯。

  甫結完帳回到座位,田美第一眼就認出他。

  「Jin?!你不是請假了嗎?  」她別的記性不好,但認帥哥的功力一點都不輸人,尤其是這種萬中選一的極品,忘得了才怪。

  靳仁對自己的超高人氣感到相當得意。「事情辦完就趕過來了。」抱著她走了一段路,他的氣息仍舊平穩,充分展現平常鍛煉身體的成效。

  「咦?阿禧?她……她怎麼了?  」田美大剌剌的欣賞完他近乎完美的長相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被他擁在懷中的金禧。

  「她醉倒了。」靳仁把那熱燙身軀小心翼翼的置於真皮沙發上。

  「真沒擋頭。」田美睨著金禧那張紅通通的臉蛋,撇嘴調侃道。

  「聽說你們要回去了,需不需要幫忙?  」他完全不忘做「售後服務」。

  田美迅速點頭。當然需要!  」雖然有人醉得跟豬沒兩樣,但她還是很夠義氣地試圖幫好友撈點好康的。

  靳仁了然淺笑,回身抱起跟暖爐一樣燙的嬌荏身軀。突然間,他認出了她——那個上次跑到廁所躲了半小時的女客人!難怪他覺得有點眼熟。

  她專門來捧他的場?還因為沒看到他而醉成這樣?真是個難以捉摸的女人。

  看在她的誠意上,他也應該表現一下風度。

  「如果不介意,我送你們。」他誠懇說道。

  田美瞪大美眸,興沖沖的迅速回答。「當、然、不、介、意!  」她對他的印象分數直飆破百,覺得這男人真是上道極了!

  「那請跟我來。」靳仁率先邁開長腿,往員工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田美則尾隨其後,臉上燦爛如花的笑容始終沒停過。

  Lion  Heart的男人原來是如此體貼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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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6 00:15:37
第三章  

  歷經一個多月的休息,讓腦袋全然放空,金禧終於逐漸接受事實、走出沉重的喪父之痛,重新投入荒廢兩星期的寫作工作。

  隨便吃完一碗泡麵果腹,她繼續坐回計算機前奮戰,打算補齊積欠了一個多月的稿債。

  她很感謝出版社和雜誌社的包容與體諒,充分給了她平復心情的時間和空間。她知道自己再逃避下去,將會造成出版社的困擾;再者,停筆一個多月,血液裡的創作因子也蠢蠢欲動。

  開始寫新章節前,她習慣性的先Check郵件,視線不由自主停駐在那封一個月前田美寄來、自己反覆看過好幾遍的舊mail上——

  信中田美還附上幾張她在Lion  Heart昏醉被抱上車的照片,手機百萬畫素的照相功能將她的糗態攝下不說,就連擔任「搬運工」的人長相也拍得一清二楚。

  居然是他——見過一次後就一直賴在她腦中不走的男公關——Jin。

  信中,田美鉅細靡遺地描述當晚的情況,對Jin的溫柔體貼更是讚不絕口。他不但送她們回家,還將她抱進房間、替她蓋棉被;而她,則死賴在人家身上磨蹭、撫摸,極盡「吃豆腐」之能事。

  難道自己有「酒後亂性」的潛在性格?

  她對那晚喝酒後的事一點印象都沒有,若田美的敘述句句屬實,那她真是名副其實的丟瞼丟到家了!

  更可恨的是,她雖然佔人家便宜,卻一點兒記憶都沒有,那才更教人扼腕!

  金禧偷瞄了照片上的男人一眼,出色五官組合成俊美無儔的迷人臉孔,她原本平穩的心跳頓時加速。

  寫過幾十本小說和專欄,她想像過無數種男主角類型,儘管描述得多麼出類拔萃,但都不及他百分之一的風采……

  她盯著電子影像發呆,一陣濃烈的悵然襲上心頭。

  縱使對方是個男公關,只要她願意花錢就能佔有他的時間、享有他的溫柔。但也只能獲得短暫的滿足與歡愉,事後反而換來更大的空虛與失落。

  這是她的切身體驗,因此她不斷告誡自己不可以沉迷,否則注定受傷。

  該收心了。

  金禧將游標移向刪除,猶豫好一會兒,還是捨不得刪掉郵件。她抱著駝鳥心態關掉窗口,也一併關上心門,強迫自己回歸現實。

  她不該讓只有一面之緣的陌生男人介入自己的生活,打亂她的生活步調。

  她跟帥哥向來緣分淺薄,說她缺乏自信也好、有自知之明也罷,她不可能主動在帥哥面前晃來晃去,試圖吸引他們的注意,幻想他們哪一天突然發現自己的優點並進而喜歡上她。

  豐富的想像力只需用來編織美好浪漫的愛情故事,把那些無法達成的、渴望發生的情節,統統化為文字,造就一部部羅曼史,不也挺好?

  金禧做了個深呼吸,調整好紛亂的心緒。可她才敲下第一行字,貿然響起的門鈴聲便無情打斷她澎湃的思潮。

  停下敲打鍵盤的動作,金禧習慣性地望向屏幕右下角的時間顯示,不必猜想也知道,會來找她的,就那麼一百零一個人。

  她承認,身為全職創作者的她生活範圍很狹窄、很封閉,一不小心就容易淪入閉門造車的老套窠臼中。

  在電鈴響起第二聲之後,她按下儲存鍵才慢吞吞的動身去開門,並考慮下次乾脆打把鑰匙送給對方。

  由於心中已設定人選,所以她未再透過門板上的貓眼確認來者身份,立即敞開大門。

  「晚安。」金禧笑容洋溢,熱情的打招呼,等到抬頭發現站在面前的不是好友田美,而是一個大男人時,她詫異張著的小嘴幾乎忘了合上。

  「喔,這麼熱情?  」靳仁牽動唇角,笑得很性感。

  心臟頓時漏跳好幾拍,金禧因過度驚訝而呈現呆若木雞的狀態。

  他黯下眼瞳,冷不防拉著她進入屋內,把門關上。「抱歉,打擾你了。」他鬆開她的手,神情自若的致歉。

  發、發、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照片裡的人會跑出來?她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金禧腦袋裡塞滿問號,就像一條淤積的河,凝滯而無法思考。

  「你忙你的,別理我。」靳仁逕自在沙發上坐下,以若無其事的口吻說道。

  金禧用力瞪住他的後腦勺,以為幻影下一秒就會消失。

  「怎麼了?  」他回過頭,揚揚眉,熟稔的態度彷彿兩人是多年舊識。

  「你……你……」她的心臟極速鼓動,只感到口乾舌燥。

  「我?」他比了比自己,垮下臉,語氣透著失望,但如黑曜石般燦爛的眸子卻蓄著頑皮的光芒。「才多久沒見,你就忘記我了?  」

  金禧垂下眼,迴避男人太過耀眼的俊顏——就是因為忘不了才糟。她在心中暗忖。

  靳仁孩子氣的將下顎靠在沙發椅背,眼神來回打量著她——無袖背心加短褲,髮絲凌亂、未施脂粉的臉閃著油光——原來女人在家輕便的模樣是這副德性。

  他忍不住輕笑出聲,並不帶任何惡意,只是覺得新鮮。

  聽到男人低低的笑聲,金禧抬眼偷瞄,發現他正饒富興味地盯著她瞧……她胸口一窒,困窘的熱浪從頭頂蔓延至腳底,好似鐵板上正被燙熟的燒肉。

  在他毫不掩飾的注視之下,金禧突然意識到此刻的自己有多邋遢,跟個黃臉婆似的沒啥差別。

  不過,誰在家還會打扮得光鮮亮麗,等著應付類似的突發狀況?所以這才不是她的錯……金禧不斷自我安慰,試圖緩和遭受打擊的低落情緒。

  「只有你在家?  」靳仁沒有移開視線,隨口便開啟話題。

  等等,先把事情弄清楚!金禧強迫自己面對這令她毫無招架之力的男性臉孔,以嚴肅口吻,一鼓作氣把話說完。「請問你有什麼事嗎?你這樣莫名其妙跑到我家,我會很困擾的。」幹得好,全禧!她在心中替自己的表現歡呼。

  相對於她的正經,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更具挑逗。「你生氣了?  」

  「沒有。」她吶吶的否認,誰會在看到帥哥時還能氣得跳起來?!至少她就辦不到。

  「那就好。」靳仁報以一記和煦的笑容。

  看著眼前那張無可挑剔的俊俏容顏,金禧有片刻失神。等他起身經過身邊時,她才恍然回魂,朝著他的背影喊道:「請你認真回答我的問題!  」真要命!她完完全全被這男的牽著鼻子走。

  他來到窗前,掀開窗簾一角,在望見對街停著的一輛黑色廂型車後,溫和的黑眸霎時蒙上一層灰霧。

  玩真的?!派人監視他的行動?哼!

  他緩緩放下布簾,旋身時眼中的冷漠已不見蹤影,但認真的表情十分凝重。

  「我妹妹因為被檢查出罹患癌症,爸媽年紀大了又沒能力工作,我賺的錢一方面要養家活口,一方面又要負擔妹妹龐大的醫療費用,所以連房租都付不出來。」

  他在最短時間內,信口胡縐了段令人掬一把同情淚的悲憐身世。

  一來,他只有一個小他兩歲的弟弟;二來,他的雙親也才四、五十歲,身體健朗得很;第三,他根本毋須付房租,因為房子是自家的。

  他撒謊的目的,只是想擺脫某個勾勾纏的女人,也就是派人跟蹤自己去向的無聊女子。所以他故意製造出自己已心有所屬的假象,想讓她知難而退。

  依他對那位千金大小姐的瞭解,她蠻橫驕縱、而且絕不輕言放棄。所以他更應該要步步為營,絕不能露出馬腳。

  其實他可以找好友的姐姐、亦是Lion  Heart的經營者來充當女伴,原認為這樣的安排會更有說服力。

  不過,途中恰巧經過這裡,他當下只想到要營造出他去女友家的假象,不讓對方起疑,才會下車找上門。這當中完全沒有經過細想,純粹臨時起意。

  「咦?  」這男人前後的態度差別實在太大,金禧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你會收留我吧?  」他皺著眉追問道。

  這是他設下的陷阱,也是一項賭注——賭她的個性善良又心軟、也賭他的魅力和演技。

  咀嚼完他的問題,她瞪大眼錯愕的驚呼:「ㄏㄚ?  」因為太激動還差點被口水嗆著。

  「只是暫時借住一陣子,等我找到租金更便宜的房屋時,我就會離開。」靳仁的雙眼緊緊鎖住她,狡猾地祭出哀兵政策。

  金禧徹底踏進他的圈套,她信以為真,於是陷入天人交戰中。

  觀察金禧的表情變化,他曉得她的心意正在動搖。看來他賭對了,她似乎挺容易感情用事的。「如果不方便也不必勉強,我可以住在店裡。」他再下一帖猛藥,故意雲淡風輕的無謂說道。

  此刻金禧蠕動著唇辦,欲言又止,內心的掙扎全寫在臉上。

  「打擾你了,真的很抱歉。」靳仁使出最後絕招,轉身裝作要走人。

  就在他旋開門把的同時,身後傳來她著急的聲音。

  「等一下!  」

  靳仁緊繃的臉部線條霎時鬆懈,嘴角微揚,那是計謀得逞的笑,也為她的單純感到莞爾。

  金禧咬了咬唇,一副壯士斷腕的凝肅神情。  「我還有一間空房,你……你可以考慮暫時住下來。」

  他瞎掰的謊言顯然對她造成相當大的影響與衝擊,所有的顧慮都拋諸腦後,她答應讓他留下。

  原來他是因為缺錢才會去當男公關的……金禧為他的「墮落」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男人斂起笑意,回身凝視她。「房租……」

  話未竟,金禧便搶白道:「不必了,你儘管住下來。」她父親意外身亡,留下一筆保險費給她,因此手頭還算寬裕,並不計較那幾千塊的房租。

  靳仁微瞇起眼,盯著她慨然允諾的堅定表情,他心中浮現淡淡的讚賞,但又覺得她太輕信於人,是個標準容易上當受騙的女人。

  「那就謝謝你了。」他毫不吝嗇的賞她一抹感激微笑。「我的房間在哪?  」他今晚勢必不能前往Lion  Heart了,得在屋內製造和女友過夜的情境。

  金禧羞窘地收回呆滯的眼神,領著他走到隔壁房間內,並告知他浴室和廚房的位置。

  「所有的傢俱、電器你都可以自由使用。」她毫不小家子氣的對他說。「如果有任何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你儘管告訴我。」她是真的打從心底相信他,也同情他的處境。

  「謝謝你。」靳仁站在房間門口,再度向她表達謝意。

  「我去拿枕頭跟被子。」金禧回到自己房間張羅寢具,再送到他房裡。「沒有新的,你將就一下……」她侷促地道。

  他瞟了女性化的枕套和薄被一眼,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沉默須臾,她道了聲晚安,替他關上門後才走回自己的臥室。

  這麼如夢似幻、不切實際的發展,讓金禧坐立難安,全然失去寫稿的心情。

  她竟然如此草率、讓一個根本談不上認識的男人住進來?!這麼做是不是太誇張、太衝動了?

  這一夜,她的心宛若在汪洋大海中迷航的小船,不停翻騰、蕩漾著,片刻都靜下下來。

  至於隔壁——

  靳仁躺在床上不到五分鐘,便無憂無慮的進入夢鄉,睡得很甜。

  ☆

  天亮了,早起的鳥兒在窗外吱吱喳喳,好像在相互交換情報,清脆的啼唱對剛要入睡的人非但不悅耳,還是一種嘈雜的噪音。金禧皺緊眉頭,拉高棉被蓋住頭,杜絕惱人的干擾。

  然而,多嘴的麻雀好像勢力越來越龐大,此起彼落的較量著嗓門,偃然是每天早晨最天然的鬧鐘。

  「吼  」金禧陡然起身,發出極度煩躁的吼聲。要是她手上有獵槍,絕對會賞牠們一頓痛快!

  昨晚她徹夜輾轉難眠,好不容易稍有睡意,偏偏那吱喳作響的麻雀鳥鳴侵犯了她衰弱的腦神經,徹底啄食掉累積了一整夜的瞌睡蟲。

  金禧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她雙目無神直視前方,恍若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想睡又睡不著的感覺真的是一項酷刑,整個晚上,她的思緒就像陀螺般轉個不停,片刻不曾停歇。

  好痛苦……金禧無奈揉著臉,抱著發脹的頭顱連聲呻吟。

  只要她一閉上眼,那張俊美臉孔就會在她腦海浮沉,

  神遊了好一會,金禧勉強挪動僵硬疲憊的身子,拖著步伐到洗手間準備進行梳洗,完畢後又頂著一雙瞇瞇熊貓眼步出房間。

  就在踏出第一步的瞬間,她突然來個緊急煞車,縮回腳倉皇關上房門。

  她陡然一驚,活像門外站著的是什麼可怕的鬼怪。

  「小禧?  」  一道優雅悅耳的男性嗓音穿透門板,朝她輕聲喚道。

  小禧?金禧嘴角抽搐,完全不曉得該不該理會他過於親密的稱呼。

  「哈囉?  」遲遲等不到回音,男人加重敲門的力道,提高的音量彰顯出他不太足夠的耐性。

  她清清喉嚨,調整怦然的心跳,只得故作鎮定道:「什、什麼事?  」

  「我餓了。」靳仁壓低的聲音,活像個向母親撒嬌的小男孩。

  「ㄏㄚ?  」金禧的五官皺成一團,先是錯愕,然後對他孩子氣的言行感到啼笑皆非。

  突然間,她覺得他很高深莫測——既是意氣風發、自信性感的男公關,一下子又成了背負家計的失意青年;有時是個調皮的大男孩,現在則又化身依賴性十足的小男生,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他多變的形象徹底混淆她的認知。

  「小禧?  」門外,靳仁蹙起飛揚有型的眉,叫得愈發自然。

  「嗯,我馬上出去。」她發現和他說話,總是比平常來得費勁,總得極力克制才能不讓志忑無措的情緒洩漏出來。

  匆忙打開衣櫃,她隨手抽了件T恤、牛仔褲換上,稍梢整理了下微亂的鬈發,畢竟家裡多了一個房客,不能再胡亂穿件背心短褲出來走動了。

  心中有種強烈的不妙預感!往後的生活,一定不會太平靜。至少,從昨晚開始,她的心跳就時時刻刻都處於不正常的失序狀態。她真的很擔心一旦狂飆過頭,心臟馬上給她宣告罷工。

  這個世界的死法有千百萬種,但有沒有因為和帥哥同住一室、感到過分緊張及興奮而一命嗚呼的?

  有嗎?有嗎?或許她該上圖書館查一下文獻資料,搞不好這麼罕見的死法會被列為金氏世界記錄……

  金禧深吸一口氣,才毅然打開房門,那氣魄與態勢彷彿接下來要與惡龍搏鬥,然而門外卻是空無一人,她如釋重負之餘也難免失望。

  金禧東張西望,搜尋他那頹長英挺的身影。「人咧?  」

  約莫三十坪的空間悄靜無聲,連惱人的麻雀也都不再歡唱。金禧呆立在門口,被遺棄的不堪一湧而上,感覺自己被人擺了一道。

  既然他可以自行解決,幹嘛還多此一舉特地向她報備,結果又不見人影?害自己像個傻瓜似的換衣服、整理儀容……

  他充其量只是她的「房客」,又不是她的專屬物,她沒權利介意他來去自如的行動。

  「誰管他!」金禧咬牙喃喃自語,先顧飽自己的肚子比較實在。

  她已經好久沒有吃上一頓正常的早餐了,通常早上八點多正是她熟睡的階段,往往一醒來連午餐時間都錯過了。

  「吃什麼好呢?  」她藉由自言自語分散滿腔悶氣。她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靳仁在等待的空檔接了一通電話,剛下飛機的老媽對他奪命連環Call,要求寶貝兒子一起共進午餐。

  可惜他向來就不是乖順聽話、唯命是從的乖寶寶,但他曉得一次的順從可以為自己換取往後無數的自由,所以這個午餐邀約是非去不可。

  由於急著離開,他也覺得毋須告訴這個跟他沒關係的女人。雖然,她好心「收留」了「無家可歸」的他,還大方地不加收任何費用。

  不過為了避免解釋太多而露出馬腳,他還是決定不告而別,駕著心愛的跑車,充當「孝子」去也。

  褪下男公關的身份,他恢復自己那有點漫不經心又有些散漫的本性,而且,他也不認為那女人會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一如他不會將她放在心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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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6 00:16:06
第四章   

  白皙如蔥的十指在鍵盤上疾速敲打,交織成無趣的單調聲響。金禧努力地撐開沉重眼皮,她全神貫注的盯著屏幕,嘴裡還唸唸有辭。

  在打出最後一個句號後,她緊繃的神經頓時鬆懈。延誤了一個月的稿子,終於在自己夙夜匪懈、不眠不休的努力下終告完成。

  除了上廁所、泡麵、煮咖啡及小睡片刻外,其餘時間金禧全坐在計算機前,把她的青春奉獻給文字。

  雖然雜誌專欄所需的篇幅不若小說動輒十幾萬字,可是連趕三、四篇也是件非常累人的差事。

  寫文章不單單只是打打字那麼輕鬆了事,而是必須挖空心思、絞盡腦汁,完整準確的表達出想法,那才是最令人傷腦筋之處。

  若非真的對寫作抱持著濃厚的興趣與使命感,一般人很難忍受長期的寂寞,尤其遇到瓶頸而腦袋空空、擠不出隻字詞組時,除了自立自強,想辦法突破外,沒人能幫得上忙。

  寫作,是長遠且孤獨的行業。

  這是她從事創作四年來最深切的感慨。當然,也有值得高興滿足的地方——當作品獲得讀者的肯定與喜愛,同時市場反應也不錯時,一切的辛苦與煎熬也都有了回報,這是身為創作者最大的安慰。

  「終於……」金禧露出虛弱的微笑,把文章mail到雜誌社的信箱後,她才真正結東幾天以來的折騰。

  「累死了……」她伸了個大懶腰,舒展僵硬的筋骨,腰背傳來的陣陣疼痛讓她擰起秀眉,無奈的慨歎:「唉,年紀大了,老了……」

  「才」二十七歲,她卻覺得自己像個五十歲的歐巴桑,動不動就全身酸痛、挺不直腰桿。

  完稿的愉悅沖淡身體不適感,金禧關掉計算機,打算好好犒賞自己一番。

  金禧計劃先叫份日式料理外賣填飽空蕩蕩的胃,彌補近日來只吃泡麵充飢的可憐生活,再好好泡個精油澡,然後睡個好覺。

  離開坐了十幾個鐘頭的椅子,金禧踏出窩了好些天的房間,先踱到廚房打開冰箱倒了杯冰紅茶,再端到客廳打開電視,退到沙發前一屁股坐下。

  「啊——」下一秒,她立刻彈起身,發出驚呼。

  慌忙的往後一看,金禧的心跳差點停止。「你……你什麼時候冒出來的?  」就像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她急急忙忙別開眼,爆紅的臉宛若熟透的西紅柿。

  「我洗完澡後就在這裡了。」靳仁撐起上半身,語氣和姿勢同樣傭懶誘人。

  「為什麼不回房間、不穿上衣服?  」她語帶責備,缺乏睡眠的腦袋中仍停留著他光陳精瘦的胸膛畫面……

  「這樣比較涼快。」他倒是一臉無辜,答得理所當然。

  聽到他的解釋,金禧一時找不到話可以反駁。

  超過三十度高溫的天候,他的房間又沒有安裝冷氣,也難怪他待不住;再說裸露上半身對男人而言也是稀鬆平常的事,是自己太大驚小怪了……

  金禧全然不習慣向來只有自己的空間,突然多出了一個男人——一個帥過頭、她無力抵抗的年輕男人。

  她搞不清楚他的存在,究竟是為冷清的屋子增添人氣、還是給她添加困擾?只要他在家,她就會像個心臟病患者,心跳失去準則,隨時都有可能休克。

  「你終於肯跟我講話了。」靳仁突然轉移話題,性感的眼唇洩露著笑意。「這樣表示不生我的氣了?  」

  前幾天早上,他為了赴母親的午餐約會不聲不響就離開。隔天她見到他就擺出一副晚娘面孔,對他不理不睬、也不響應他的話,完全當透明人看待。

  再遲鈍的人也能察覺出她正在氣頭上,依她對自己如此冷淡的態度判斷,應該就是針對他沒錯。

  真沒想到,她居然表現得如此認真。尤其那賭氣的方式和表情,好像他是她約會到一半突然落跑的情人,惹得她如此不開心。

  在他的認知裡,並不認為自己哪裡有錯。但他也不忘以「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提醒自己。畢竟,他現在扮演的是寄人籬下的落魄窮小子角色,千萬不能露了餡。

  「我幹嘛要生你的氣?  」金禧不以為然的反問,不誠實的說著違心之論。

  她明明就一直耿耿於懷……但她更氣自己彷若著魔般,將他的一舉一動、一行全都放在心上。

  她不喜歡這種患得患失、不由自主的無助感,偏偏又無法控制對他與日俱增的好感。

  那愛慕的感覺,從第一眼見到他起便如影隨形地纏著她,勒住她的心頭,教她難以喘息。

  金禧不明白,她到底戀上他哪一點?搶眼的外表?如寶石般的熠熠黑眸?耀眼的笑容?還是他散發的自信風采及舉手投足間的不凡氣勢?

  她很困惑——不管怎麼看,這男人都不像是該以男公關為業、必須為錢奔波苦惱的青年,反倒比較像有錢人家的少爺。

  但轉念一想,有人天生就具有明星架勢,那是一股渾然天成的氣質,和家世背景無關。

  如果他願意,以他優異的外在條件,絕對能在演藝圈紅透半邊天,闖出一席之?。

  據她所知,倘若能受到矚目,財源自然滾滾而來,月入數百萬都不是問題。

  但除了擁有吸引眾人目光的條件之外,機運也是相當重要的。

  「是嗎?  」靳仁哂笑道。「那是我誤會囉?  」

  金禧覺得他話中有話、意有所指,還是她太敏感了?「當然,你想太多了。」她死鴨子嘴硬的擺出高姿態。

  天曉得,想太多的人是她自己……

  他倏地起身,繞到她面前,將她酡紅的臉蛋納入眼底,忍不住戲譫說道:「臉這麼紅,很熱嗎?  」

  他靠得很近,金禧彷彿可以感覺到他肌膚的溫度。沐浴過後的清香猛地鑽進她鼻腔,奪去她的呼吸,令她產生片刻暈眩。

  威力太……太強大了!她老人家禁不起這樣的刺激。

  靳仁伸手奪過她手中盛滿紅茶的玻璃杯,毫不客氣地暢飲起來。冰涼順口的微甜液體滑過喉嚨,稍稍消解了難耐的暑氣。

  「很好喝,哪個牌子的紅茶?  」他信口問道。嗜吃甜食的他,其實覺得味道淡了點。

  「金禧牌。」她繃著瞼回答,不著痕跡地往後移了一大步,卻為他的讚美而暗自竊喜。

  真的很好喝嗎?從來就沒人告訴過她。

  「想不到你還挺賢慧的。」他訕笑。

  偷偷打量他俊美的五官,金禧分辨不出他的話有幾分真心。還是,說甜言蜜語哄女人開心,是他的職業病,並沒有特別意義?

  一思及此,她攀升的情緒陡地蕩回原點。

  吼呦!她幹什麼滿腦子都想著他!不斷分析他的話、揣測他的行為,把自己弄得神經兮兮的。

  見她垮下臉,靳仁不難發覺她心情的轉變,遂俯下頭湊近她,凝視她的雙眸試探道:「生氣了?不過就是一杯紅茶,我再倒給你。」

  再三公分,他挺直的鼻就要碰到她的。

  「不必了!  」金禧飛快搶走見底的杯子,急驚風似的逃離現場,動作之快,應該可以打破她個人跑百米的記錄。

  她明明是受不了他的魅力才落荒而逃的,靳仁卻認定她怒氣未消,連跟他講一句話都嫌多餘。

  他看似精明,某些方面卻很鈍感——或者,他根本打從心底不在乎,也就毋需費心思考、解讀。

  重要的是,他現在肚子很餓,餓到沒力氣想太多……

  ☆

  氣呼呼的躲回房間,金禧縮在被窩裡,抱頭斥責自己敗戰而逃的肉腳行徑。

  每回與他接觸過後,她的心就像被兩極化的感受緊緊拉扯著,亢奮與滿足後換來更大的消沉和空虛。

  她像只生嫩無措的羔羊,僅能東手無策的任憑宰割,毫無反擊能力。

  她知道自己很糟糕,嘴裡嚷著遇不到心動的對象,可一旦出現了,她反而瞻怯懦弱得不敢面對、不敢姻一承。

  對她而言,開啟一段戀情要比結束還困難。她在專欄裡以專家口吻鼓勵女性主動出擊、追求真愛,然而自己卻做不到。

  算了,自責也無濟於事,總之往後盡量小心避開與他碰頭,來個眼不見為淨,如果不小心撞見,能閃則閃。

  「唉——」金禧沮喪的喟歎。這裡是她的家耶!為什麼她得畏首畏尾的,反倒是他大搖大擺、來去自如?!

  「啊——金禧你這個大笨蛋!  」她將臉埋進枕頭嘶喊,紆解快爆炸的怨念。

  啾——啾——啾——

  棉被下的嬌小身軀蠕動了下,接著猛地翻下床,連拖鞋都來不及穿,金禧便朝大門方向狂奔。在經過客廳時,果然看見靳仁還裸著上身,悠哉的躺在沙發上吃零食、看電硯。

  啾——啾——啾——

  門鈴又響了,聽在她耳裡恍若催命魔音。

  「你……快點回房間。」金禧催趕著。

  「為什麼?  」靳仁不為所動,俊美的臉孔寫著不解。

  還問為什麼?!「我有朋友來,你在這裡很不方便。」她的視線四處游移,盡量避免觸及他身上的任何一個部位。

  「我不會打擾你們。」他揚唇淺笑,答案很白目。「而且房間很熱。」又很欠扁的補充一句。

  金禧紊亂的思緒快要打結。「明天我會請人替你安裝冷氣。」爽快的允諾在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靳仁克制住大笑的衝動,他彈了彈手指。「成交。」輕快的語調和她暴躁的聲音完全呈強烈對比。

  她這個大白癡!這下真是損失慘重了。金禧很想搗著臉哀號。「待會兒你絕對不可以踏出房門一步!  」她不放心的再一次警告。

  「如果內急怎麼辦?  」他一臉無辜的提出疑問。

  「憋住!  」金禧眼神飄蕩,極力不去看他。「快點進去。」這男人……或說男孩,總是輕而易舉就害她死掉千萬個腦細胞。

  「你還真狠。」他蹙起有型的濃眉,不贊同的覷住她。

  啾——啾——啾——

  「金禧!你睡死啦!快點給本小姐開門,不然我可要找鎖匠來撬開門了。」

  氣勢萬鈞的高八度威脅透過門板陣陣傳來,威力絲毫不減。

  金禧無力地垮下肩頭,索性耗在原地,懶得再應付。

  靳仁瞥了她疲倦黯淡的臉蛋一眼,決定不再逗她,不發一語便轉身回房。

  「呼——」他的配合讓金禧吁了一口長氣,但她還是提心吊膽。

  吵死人不償命的電鈴聲持續響著,貫穿她的耳膜,猶如怪獸的尖銳嘶吼。

  一定會被田美念到慘死。金禧做好必死的心理準備,前去開門。

  田美就像一頭被放出籠的母獅,埋怨的話劈哩啪啦兜頭澆下。金禧閉起眼,完全沒有插嘴的餘地。

  「你在搞什麼?那麼久才來開門。」田美噘嘴睨著她,脾氣已經緩和。

  「我……我剛剛在洗澡咩!  」金禧胡亂搪塞。

  「是嗎?  」田美打量她一頭亂髮和泛油的鼻頭,狐疑地道。

  好友犀利的目光讓她開始心虛,忙不迭轉移話題。「你怎麼突然跑來?  」

  「剛剛,我好像聽到你在跟誰說話?  」田美不答反問,眼睛還在四處瞄。

  她猛然一驚,音調不由得提高了幾度。「沒有啊!你聽錯了吧?是電視的聲音啦!  」語翠,她還刻意讓開,讓好友看見屏幕上的畫面。

  「他們講的明明是日語。」田美撇唇道。

  一句話又狠狠刺向她的心臟,金禧已經快要陣亡。「不是咧!你聽錯了。」她還在做最後的垂死掙扎。

  「那不是重點。」田美放棄爭辯,直接導入主題。「快點,快去換衣服。」她一邊推著金禧一邊走回房間。

  「這次又要去哪?  」金禧心中又浮起不好的預感。

  要不是被田美硬拖去Lion  Heart光顧,她也不會處於現在騎虎難下的困境。還跟自己傾慕的對象「同居」,這真是莫大的挑戰與折磨。

  「去晶皇飯店。」田美伸手抹了她的臉一把,指腹上滑溜溜的觸感讓她不由得皺起眉,宛若嚴格的媽媽繼續叨念道:「你真的洗過澡了?  」

  「嗯啊……」金禧支支吾吾的,不敢正面回答。

  「給你十分鐘時間洗臉換衣服。」田美幫忙揀選能登大雅之堂的外出服。最後在衣櫃黑暗的角落,她發現一襲湖水綠的細肩帶洋裝,當季流行的色彩以及柔美的材質和剪裁,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

  「這丫頭何時偷買的高檔貨?  」田美愛不釋手地撫摸著這高級布料,俏麗的瞼上露出讚賞神情。趁著等待的空檔,她陸陸續續從衣櫥裡搜出好幾件女人味十足的衣物,這教她瞠目結舌。

  這女人老是穿T恤、牛仔褲,卻把漂亮的衣服擺在櫃子裡當擺飾,實在有夠豬頭!

  突然,田美憶起多年前,戀愛中的好友模樣。

  那時的金禧,打扮起來嬌美得體,宛若一朵綻放的花。曾幾何時,她已悄悄退回自己的硬殼裡,連帶放棄美麗的權利?

  幾段在外人看來根本不算戀愛的愛情告吹,就讓她完全怯步了?

  從好友文章的字裡行間不難察覺,她還是嚮往美好愛情的,只是將自己的心困住了,遲遲不願敞開心胸,讓人進駐。

  她把過剩的感情投射在文字、小說中,藉由角色傳達她的感性、她的渴盼。

  就是因為太瞭解她,所以只要有機會,田美就會無所不用其極的強迫性帶她出門,免得一個女人的青春年華就這樣在屋中凋謝枯萎。

  不到十分鐘時間,金禧已經以最快的速度洗了個戰鬥澡,裹著浴巾出來,赫然打斷田美遠揚的思緒。

  「喏!穿這件。」她把洋裝遞給好友。

  「你說要去飯店,幹嘛?  」金禧不敢有異議的接過柔軟布料,背對著好友,偷偷摸摸拿了份乾淨的內衣褲,再度關進浴室換裝。

  這一次,她只花了三分鐘就大功告成。

  田美二話不說就動手梳理她的發,幸好之前曾砸大錢請名設計師弄了個適合她又好整理的髮型,只要用造型膠抓一抓,頭髮立刻變得Fashion有型。

  被命令擦保養品的金禧一邊朝臉上拍打化妝水,一邊忙著向好友追問。「你還沒說去飯店的目的。」

  「參加同學會。」田美望著鏡子,對自己的傑作相當滿意。

  怔楞了下,金禧遲疑地道:「什麼同學會?  」為什麼她都沒收到通知?

  「專科同學會啊!  」田美輕輕戳了戳她的腦袋。「你這都市原始人,一次都沒出席過,人家早就懶得聯絡你了。」

  「喔!  」金禧為之語窒。

  記憶中,她似乎只有五專畢業後第一年參加過,之後……忘了是哪些理由而缺席。兩、三次不出現,就逐漸被人遺忘。

  「為什麼忽然要我去?  」金禧發出質疑,以前都沒人勉強過她的啊?

  「反正你也交稿了,就當是出去透透氣。」田美話語中明顯的避重就輕。

  「是這樣嗎?  」好不容易逮到她不尋常的反應,金禧瞇起眼質問。

  「廢話!  」田美斂起猶疑的神色,倨傲地仰起下巴低斥。「不然你以為是什麼原因?」

  「我還以為你想見見初戀情人……」金禧喃喃自語。「想看他這回帶來的女伴有沒有比你好。」

  她的音量不大,卻剛好讓正在幫她上妝的田美聽得一清二楚。

  「你!  」田美張大杏眸,惡狠狠的瞪住她。「他帶的女伴好不好關我屁事?  」她沒好氣的說著粗話。

  察覺田美上妝力道不由自主的加重,那氣憤模樣證明自己確實踩到地雷。金禧抿唇,不敢笑得太明目張瞻,否則難保待會兒不會被化成大花臉。

  兩人很有默契的沉默一陣,直到上妝完畢,隔壁房卻傳出類似樂器發出的錚錚聲響,引起田美的關切。

  「什麼聲音?  」

  聞聲金禧全身僵硬、血液凝固、心跳差點停止躍動。「有、有嗎?我什麼都沒聽見啊!  」這分明是在睜眼說瞎話。

  「那麼大聲你還沒聽見?隔壁房有人?  」田美聲調凌厲的追問,還準備動身前往一探虛實。

  「沒!沒有啦!  」金禧慌張的拉住她。「同學會幾點鐘開始?再不出門會不會來不及?  」

  「很可疑喔……」田美拉長尾音,覺得金禧突然變積極的態度有異。

  兩個女人於是展開一場你拉我扯的拉鋸戰,幼稚的行為簡直和小學生沒兩樣。

  「快出門啦,我肚子好餓。」金禧死命的拖住她,直接化被動為主動,反過來不斷催促。

  「給我從實招來,誰在隔壁?  」田美依然不放棄的追問。

  「沒有啦!  」一整天都沒吃東西,金禧使出全身力氣勾住高她一顆頭的田美,死都不讓她得逞。「再不走,我就要反悔囉!  」最後的威脅,希望能夠奏效。

  「這次先饒過你,要是讓我知道你有事瞞我,你就完蛋了!  」田美配合她的步伐,嘴裡卻不忘恫嚇。

  「嗯。」金禧含糊的應了聲,將一些出門必帶的隨身物品丟進手提包,挽著田美迅速栘向大門,連高跟涼鞋都還沒穿好,就急忙的把大門關上。

  呼!好險,逃過一劫。

  雖然有一牆之隔,不過,如果不是隔音設備太差,就是女生音頻實在太高。隔壁兩個女人的對話,靳仁可是聽得一字不漏,嘴角從頭到尾都是上揚的。

  他一直很小心盡量不發出聲音,可是伸懶腰時不慎碰倒一把昂貴的吉他,扶正時撥到了弦,他只得張開手掌蓋住音箱,不讓餘音擴散出去。

  他非但不感到緊張,反而好奇他的存在是否會被別人發現。

  結果當然是沒有,她們出門了,熱鬧喳呼的空間頓時歸為寧靜,僅剩下他發出的無聊歎息。

  看了時鐘一眼,距離他到俱樂部上班的時間尚有兩個小時空檔,他可不想淪為一個顧家的男人。

  套上白色棉T、淺色牛仔褲,腰際繫上條綴有藍色土耳其石的白色皮帶。靳仁拎起白色西裝外套,簡單衣著更加突顯他不凡的英姿。

  臨走前,他再從眾多帽子堆中,挑出一頂白色紳士帽戴上,刻意營造一股時尚的雅痞風格。

  「晶皇飯店是吧……」一句低喃,靳仁露出愉快的微笑,駕著他的愛車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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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6 00:16:40
第五章   

  夜晚,已成立十幾年的晶皇飯店在燈光的照耀下,依舊嶄美如新,矗立在昂貴的敦化商圈。

  當金禧和田美兩人驅車來到晶皇飯店時,已過了邀請函預訂的七點十五分。

  遲到的兩人一踏進被包下來的半開放宴會場地,立刻成為焦點。

  與會的男男女女排排坐在長桌後,看起來似乎正在進行例行的「自我介紹兼近況報告」大會——

  連續參加五年的田美見狀,翻了翻白眼,忍不住犯嘀咕:「有夠蠢的傳統。」

  「抱歉,我們遲到了。」金禧硬著頭皮開口致歉。

  「先入座吧。」一名站在長桌盡頭的男子微笑地招呼著。

  她們倆找了空位坐下後,近況報告才又接續下去。

  在台北生活了二十幾年,金禧還是第一次來到品皇飯店,不過倒是看過不少關於飯店和所屬集團的報導。

  晶皇飯店是「春秋集團」旗下非常重要的事業體,在世界各大城市皆有該飯店的蹤跡,近幾年來,無論是硬設備或服務人員的專業素養都頗受好評,相對的也大大提高了集團形象。

  除了連鎖飯店經營成功,他們也在度假勝地設立別具特色的飯店,收到非常良好的效果。雖然比一般飯店價位高上許多,但那些前去解放心靈的客人,通常都會善待自己,不會吝嗇多付出一些金錢,以獲得更棒的居住環境和無上的尊寵待遇。

  最近,春秋集團又有一家名為「Golden」的頂級旅館將在台北開幕,每間客房都有不同的主題,呈現許多國家的特殊風格,從裝潢、餐點、寢具、視聽設備以至於沐浴用品……等等全是上上之選。

  據說,一手主導、監管頂級旅館的是現任春秋集團馬總裁的么子,但名義上,還是還是以馬家次子為飯店負責人,至於馬家么子的廬山真面目則從未在報章雜誌上曝光過。

  傳說,他是個不學無術的絨褲子弟,個性風流輕佻,因此馬總裁才沒把旗下的部分事業交付給他掌管。

  許多據說、傳說,都是記者在撰文時加油添醋的觀點,並未經過證實。不過,她對馬家的內幕沒什麼興趣,對頂級旅館倒是興趣濃厚,有機會出國,她一定要去住住,感受一下宛若貴族的生活……

  「喂!該你了。」身旁的田美輕輕撞了撞她的手肘,壓低音量提醒。

  金禧如夢初醒,抬頭才發現幾十雙眼睛都盯著她看。她的嘴巴像條魚一樣,張了又關、閉了又開,卻沒有吐出二曰半語。

  「你啞啦?!」田美低聲質問。

  「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傷腦筋的咕噥。

  連續參加五年的田美見狀,翻了翻白眼,忍不住犯嘀咕:「有夠蠢的傳統。」

  「抱歉,我們遲到了。」金禧硬著頭皮開口致歉。

  「先入座吧。」一名站在長桌盡頭的男子微笑地招呼著。

  她們倆找了空位坐下後,近況報告才又接續下去。

  在台北生活了二十幾年,金禧還是第一次來到晶皇飯店,不過倒是看過不少關於飯店和所屬集團的報導。

  晶皇飯店是「春秋集團」旗下非常重要的事業體,在世界各大城市皆有該飯店的蹤跡,近幾年來,無論是硬設備或服務人員的專業素養都頗受好評,相對的也大大提高了集團形象。

  除了連鎖飯店經營成功,他們也在度假勝地設立別具特色的飯店,收到非常良好的效果。雖然比一般飯店價位高上許多,但那些前去解放心靈的客人,通常都會善待自己,不會吝嗇多付出一些金錢,以獲得更棒的居住環境和無上的尊寵待遇。

  最近,春秋集團又有一家名為「Golden」的頂級旅館將在台北開幕,每間客房都有不同的主題,呈現許多國家的特殊風格,從裝潢、餐點、寢具、視聽設備以至於沐浴用品……等等全是上上之選。

  據說,一手主導、監管頂級旅館的是現任春秋集團馬總裁的么子,但名義上,還是還是以馬家次子為飯店負責人,至於馬家么子的廬山真面目則從未在報章雜誌上曝光過。

  傳說,他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個性風流輕佻,因此馬總裁才沒把旗下的部分事業交付給他掌管。

  許多據說、傳說,都是記者在撰文時加油添醋的觀點,並未經過證實。不過,她對馬家的內幕沒什麼興趣,對頂級旅館倒是興趣濃厚,有機會出國,她一定要去住住,感受一下宛若貴族的生活……

  「喂!該你了。」身旁的田美輕輕撞了撞她的手肘,壓低音量提醒。

  金禧如夢初醒,抬頭才發現幾十雙眼睛都盯著她看。她的嘴巴像條魚一樣,張了又關、閉了又開,卻沒有吐出二曰半語。

  「你啞啦?!」田美低聲質問。

  「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傷腦筋的咕噥。

  「隨便講兩句打發就行了。」田美充當狗頭軍師指點道。

  她受教的點點頭。「大家好,我是金禧,很高興來參加同學會。」

  霎時田美噴笑出聲,在身旁碎碎念道。「有夠爛的開場白,虧你還是作家。」

  金禧並末反駁好友的調侃,她實在不擅於處理這種場面。難道要她念一首詩,才算符合她的身份?

  聽完她的自我介紹,在座的每個人都皺起眉,偏著頭思索,一副困惑的模樣。

  「金禧……誰啊?我們班上有這個人嗎?  」

  席間,有人很白目……哦!不,是很直腸子的道出疑問,許多人則跟著搖頭,一副不確定的表情。

  被如此質疑,金禧臉蛋不禁泛紅,當下很想翻桌走人。

  「各位記性真不好……」田美板著臉準備教訓人。

  「哈——我不重要,可以跳過。」金禧扯開嗓子,壓過好友的聲音,以自嘲的語調,笑著掩飾內心的難堪與自卑。

  「說說你的職業,結婚了沒?  」一名年約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突然提問,看來應該是某位男同學的女伴。

  她都說跳過了,這女孩幹嘛還把矛頭指向她?金禧有點不高興,但還是不好意思充耳不聞,遂簡單回答:「我是文字工作者,未婚。」

  「男朋友呢?怎麼不帶他一起出席?  」女孩又好奇的問。

  碰!踩到地雷,讓她灰頭土臉。關你什麼事!金禧在心裡咒罵。「我……」支吾半晌,她決定坦白。

  「我沒有男朋友。」

  這是最後一次的同學會,她發誓未來再也不可能參加!

  聽到她誠實的回答,田美差點昏倒。「小姐,你未免也老實過頭了吧?  」同學會就是這樣,誰不是天花亂墜、胡說八道,反正對方又不會去調查。

  連說謊都不會,有夠天兵!

  大家也不曉得是宅心仁厚,還是覺得沒有搞頭,居然主動轉移目標。

  不過言談間,有意無意還是會提及男、女朋友,結婚與否的話題,並且會以戲謔的口氣說羨慕沒有固定交往對像、單身的人云云,然後,有志一同的把視線調向低頭不語的金禧。

  「一群幼稚低級的傢伙。」田美冶哼,看穿了他們的把戲,幾年來還是沒半點長進。

  「淨會拿別人的不幸和痛處踩,滿足自己的虛榮,欺騙自己很了不起。」

  「那你還拉我來!  」金禧倒也不是真的埋怨。

  她明白人跟人聚在一起,難免會互相比較,只是,二十七歲的女人沒有男朋友也犯法嗎?真奇怪。

  不過,說她不在意是騙人的,她又不是沒神經,也還不夠成熟豁達到不受他人影響。

  比較才有進步,可是感情又不是她想求就會有的。

  她端起飲料心不在焉的啜嘗著,一邊任憑思緒游離。

  她也希望她的男朋友是個人人稱羨的優秀男人,有不錯的人品和事業,也能愛她、疼她、包容她。

  冷不防地,一抹男性身影竄進腦門,害她分神的嗆得滿臉通紅,口中的飲料稍稍噴出了幾滴在桌面上。

  幸好大家都熱烈的進行介紹大會,沒人發現她的窘態,否則勢必又要成為圍攻的箭靶。

  她狼狽的咳了幾聲,猛拍胸口順氣,鄰座的田美也幫忙輕拍她的背,讓她好受些。

  哇哩咧!她沒事想到家裡的那個房客做什麼?!對了,之前迫於無奈答應要在他房瑞安裝冷氣的,真是大破財啊!

  「拜託,他們要講到什麼時候?肚子餓死了!  」田美不以為然的低啐,目光不經意和斜對面的男人接觸,雙方視線膠著了數秒。

  金禧目睹了這一幕,也印證了她先前的猜測。

  初戀情人的再度相遇……心中是苦澀或是甘甜?

  她的初戀……很悲慘,不想也罷。

  ☆

  冗長的自我介紹終於結東,大夥兒離開座位自餐檯取用食物,分成幾個小團體或站或坐的邊吃邊閒聊,熱絡的氣氛、熟稔的交談,彷彿分別的時間從未造成彼此之間的隔閡。

  連好友田美都被幾個昔日男同學圍住,金禧只得匆匆挾了幾樣菜,回到無人的角落,默默進食。現在她倒很慶幸沒人記得她,才能享有不受干擾的用餐時光。

  肚子空了一天,她真的餓到可以吞下一頭牛了。

  反正也沒人注意,金禧不顧形象的大口吞嚥著精緻美食,吃完一盤又添了第二盤,埋頭大快朵頤。

  不愧是高級飯店的料理,實在太美味了,尤其在她連吃了一星期的泡麵之後,

  飯店的食物簡直是上天的恩賜。

  待盤底朝天,金禧喝下一大杯紅茶解渴,起身繼續朝第三盤邁進。「啊!有熏鮭魚耶。」她眼睛為之一亮,迫不及待地伸手拿夾子時,卻被一隻小麥色的大手捷足先登。

  男人一口氣夾了好幾片色澤鮮艷的魚片,她不禁在心裡暗罵對方不懂紳士風度又貪心過頭。

  然而,對方像是感應到她心中的想法,竟在她的瓷盤裡添了五片熏鮭魚。「魚很新鮮,多吃一點。」

  溫柔的含笑語氣從頭頂飄下,像雷一樣劈得她動彈不得。是幻聽嗎?

  「真好吃。」男人大口的吞食著,發出愉悅的讚歎。「你怎麼不吃?  」他鼓動著雙頰,語焉不詳道。

  不可能……這是她的專科同學會,那個人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裡……金禧不斷自我催眠,寧願相信只是某個男同學恰巧和「他」的音質相似罷了。

  「你不吃,我要吃掉囉?  」才說完,男人就往她盤中叉起一片鮮嫩的熏鮭魚送進嘴裡。

  金禧感覺到對方寬厚的胸膛輕輕地貼著她的背,一股熾熱的高溫焚燒她的四肢百骸,筋骨酥軟。

  他們的身體靠得很近又共吃一盤食物,落在旁人眼中儼然是一對親密愛侶,再加上男方出眾的儀表,讓他們不被注目都難。

  其中兩個女性小集團迅速的移動,以兩人為中心點,圍成一個圓。

  尚未從混沌中回神的金禧,又被四面夾攻的陣仗給嚇了一大跳,只是怔仲的呆立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什麼嘛!還說沒男朋友!  」在「嚴拷大會」上提出犀利問題的年輕女孩首先發難,青春的臉龐雖然漾著笑,口吻卻有掩藏不住的不甘。

  楞了幾秒,金禧才一頭霧水的擠出單音。「款?  」

  「就是嘛!有就有,我們又不會搶走他。」一名未婚女子酸溜溜的附和,她的模特兒男友完完全全被比下去了。

  「他……」金禧本想大聲澄清,但一股要命的虛榮心作祟,導致話到了嘴邊卻凍結住。

  她很清楚,站在身後的男人有多迷人、出色,絕對具有令女性著迷的魅力。

  瞬間,她看見週遭每個人似嫉妒又似羨慕的眼神,竟自私地不想否認……

  可是,如果他開口撇清,她會更無地自容,並榮登此次同學會最大的笑柄。

  她太蠢了!若不是他的職業之故,憑她平凡的條件,他根本不會多看她一眼,更遑論成為男女朋友。

  面子和理智在拔河,金禧在掙扎中沉默。

  「我們才剛交往,她大概還不太習慣。」男人低下頭,故意用寵溺的語調,在她耳邊說道,以親暱行動加深大家的誤解。

  雖然不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但靳仁可以感受到來者不善,存心瞠入渾水。

  女人是很可愛,不過,愛管閒事又咄咄逼人的女人,他一點也不喜歡。

  他的一番話讓金禧心跳如擂鼓,但也讓她感動莫名。她會記住他雪中送炭的義舉,就算他要十台冷氣,她也會義不容辭的允諾。

  「你們怎麼認識的啊?  」八卦部隊其中一員,笑意盎然、若無其事的扔出一顆原子彈。

  「在我上班的地方認識的。」靳仁不疾不徐的接招,稟實以告。

  金禧很明白接下來的發展,可是卻不知從何阻止,只好消極的任憑發生。

  「你在什麼地方高就啊?出版社嗎?我記得金禧說她是作家。」很制式、很了無新意,但這是一定要問的啦!

  靳仁瞥了眼她有點冷淡的表情,她似乎不打算插嘴,剛好他也不想隱瞞,於是沒有絲毫猶疑的回答:「我在男公關俱樂部工作。」

  他不偷不搶,沒有什麼不能啟齒的,而且這份兼差很有意思,很具挑戰性,他很樂在其中。

  聽到意外的答案,女人們個個都睜大眼睛,詫異不已。

  「真的假的?  」有人問向他的「女友」。

  金禧突然感到厭煩,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成為她們探討、好奇的對象。「他說是就是。」

  結果,她沒有獲救,只不過是從小危機跳到另一個更大更深的無底洞,等著被無數的口水淹沒,然後滅頂。

  「你去找男公關?!」年輕女人像發現新大陸般,語調高了八度。

  「是啊!  」她豁出去了,大方承認。

  隨便啦!橫豎都得死,死法也就不重要了。

  反正她是沒人要的老姑婆,所以只好花錢去找男人安慰……金禧看見她們輕鄙的眼神,用膝蓋想也知道她們腦子裡在想什麼。

  「你在哪家俱樂部?我可以去捧你的場喔。」年輕女人笑靨如花,眼中有著得意與暢快。

  她就說嘛!這麼帥的男人怎麼可能會看上一個平凡的女人,原來如此呀!

  靳仁報以歉然一笑,四兩撥千斤道:「我今晚只屬於小禧,不談工作。」

  深情的眼神、深情的語氣,教人為之傾倒。

  年輕女人踢到鐵板,貌美的臉蛋浮現窘色。

  金禧下意識抬頭,恰巧對上他黯黑的眼瞳,心狠狠撞擊了下胸口,有些泛疼。

  她高築的心防瞬間毀壞崩塌,赤裸裸的心此刻為他而怦然。

  靈魂的騷動,是一種訊息。

  她想愛他,好好的、全心全意的愛他、為他付出。

  希望有個男人,能讓我為他奮不顧身……

  金禧知道,那個男人出現了——就在她身邊。她也知道,痛苦一定比快樂多,

  傷心則是最後的結果。

  但她管不住自己澎湃的感情,哪怕只是一時意亂情迷,或許終究落得一場空、一身傷痕,她也想沉溺。

  她僅是單方面的愛戀,二十七歲女人的暗戀,她想,比起十七歲的豆蔻少女,應該要更勇敢煙一率些。

  然而她一轉身,面對他俊美無儔的俊俏臉孔時,她的雄心壯志剎那間萎靡成一粒灰——

  跟這種天生發光體站在一起,只是突顯她的黯淡,也增添她的自卑。

  「我去洗手間。」金禧擱下餐盤,垂著眼突破重圍,頭也不回的逃開了。

  靳仁若有所思的盯著她倉促的身影,不太能理解她的思維。

  她總是這樣,前一秒還好好的,下一秒又忽然落敗而逃,戲才演了一半啊,真是個半途而廢的女人!

  女主角一走,其它女人們如狼似虎的巴近他,忘了剛剛還以異樣的眼光看待他的職業,只是癡迷的緊盯著他的俊臉,你一口、我一語的搶著跟他說話。

  靳仁意興闌珊的敷衍了兩句後,斂起招牌的性感笑容,客氣而疏離地道:「抱歉,我餓了,想好好吃頓飯。」

  好好吃頓飯,這才是他來這裡的最大原因。

  他喜歡美食、熱愛美食,為了吃,什麼大事都可以暫時拋到九霄雲外,玉皇大帝來他也照吃不誤。

  「這個給你吃。」幾個現代都會女性,遞出手中盛著食物的盤子,邀他共享。

  「不必了,我不隨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他直截了當的拒絕,卻把「女友」留在盤內的熏鮭魚吃個精光。

  她們不是他的女客人,他毋需費心討好,況且通常他遇到反感的女客人,也會藉機開溜,找其它同事接台。

  他的差別待遇讓女人們碰了一鼻子灰,尷尬的杵在原地,臉色鐵青。

  待他走後,吃了閉門羹的女人之一率先嗤哼:「不過是個賣臉、賺女人錢的牛郎,踐什麼躔!  」彷彿要藉由惡毒低藐的言詞,才能稍稍撫平她的難堪。

  「長得帥有什麼用,還不是個靠女人過活的小白臉!  」有人跟進,加入撻伐的行列。

  「那個金禧大概被騙了不少錢吧?  」心理不平衡女三號也是不吐不快。「那麼缺男人嗎?  」

  「沒辦法!都一把年紀了還交不到男朋友,只好花錢養個小白臉滿足空虛的心靈囉!  」年輕女這下可神氣了。

  不過,她那句「一把年紀」卻惹來其它人的白眼,但若辯駁就等於在替金禧平反,於是只好暗吃悶虧。

  金禧從盥洗室回來,第一眼就發現「他」已不在,濃烈的失落感充斥心頭,接下來又聽到她們的高談闊論,雖然根本是胡亂抹黑,心口仍不由得螫痛了下。

  她交不到男朋友是事實,上前解釋恐怕徒增傷害、自取其辱。今天諸事不吉,還是遠離是非之源、明哲保身才是上上之策。

  該死的田美,硬拖著她來,偏偏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不見人影。

  交友不慎哪!她不禁搖頭苦笑。

  金禧不動聲色的繞過危險地帶,端了一杯雞尾酒和一塊蛋糕,重新覓得無人關注的一隅坐下,掏出手機試圖聯絡好友,但撥了好幾次,電話都是關機狀態。

  「搞什麼……」她嘟起嘴,對著手機嘟囔。

  她又被遺忘了……嘴角彎成自嘲的弧度,一股酸楚嗆紅了她的眼鼻,濕濡的水霧氤氳了她的視線。

  「真像個大白癡。」金禧雙手撐額,取笑自己的心情起伏。「幹嘛把自己搞得像失戀一樣。」

  沒什麼大不了的。沒有人愛就算是一種錯,受罰的人也是她,與她們何干?

  在她落寞的搞自閉時,會場另一端則熱烈展開餘興節目。

  「有沒有人願意打前鋒,獻唱一首的?  」召集人的破鑼嗓子透過麥克風傳遞會場每一處,大伙則拍手鼓噪,企圖將熱潮推到最高點。

  台下眾人起哄,你推我、我指你的,跟小學生沒兩樣。

  金禧冷眼旁觀,感到可笑之至。

  霍地,她瞄見一道英挺的身影走上台,接過麥克風……

  他還沒走?她死氣沉沉的心頓時像注入強心劑,又撲通撲通的活絡起來。

  「大家好,我是靳仁。」他天生的好嗓子,透過麥克風益加令人迷醉。

  憑空冒出的陌生帥哥,輕而易舉的擄獲全數人的目光,竊竊討論他的身份,還有人以為他是受邀前來表演的偶像明星。

  「既然大家都那麼客氣,那我就厚臉皮的上來打頭陣吧。」面對投射而來的各種訝異的、愛慕的、懷疑的眼光,他依舊處之泰然,完全不覺得彆扭。

  「請問這位帥哥是哪位美麗女同學的男伴?  」召集人充當起主持人訪問道。自我介紹時並沒看過哪個女生身邊有這號明星一樣的人物啊?

  靳仁的視線落在會場一角,形單影隻的嬌軀上,隨後緩緩勾起淺淺的笑。

  答案,不言而喻。

  接收到他越過人群的凝睇,金禧忘了呼吸,眼神因錯愕而呆怔,反倒製造出兩人眉目傳情,互相傳遞愛意的錯覺。

  靳仁朝她眨眨眼,輕佻的小動作魅惑力十足,教她心魂俱失,淚水逼到眼眶。

  他回身向負責音響的人員低語了幾句,對方畢恭畢敬的頷首,好像他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

  旁人只是單純的以為是飯店將員工訓練得好,殊不知,是他的身份特殊,飯店員工們不敢怠慢。

  若非如此,他豈能如入無人主境,大大方方的踏進被包租下來的宴會場地?

  沒多久,悠揚輕快的旋律自百萬音響流洩而出。

  金禧光聽前奏就曉得那是一首英文老歌:「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靳仁握著麥克風,隨著節奏唱出優美動人的歌聲,帶點傭懶的咬字和唱腔,似是對愛人的呢喃耳語。

  「Oh  pretty  baby,don』t  bring  me  down,I  pray

  Oh  pretty  baby,now  that  I  found  you

  Stay  and  let  me  love  you,baby

  let  me  love  you……」

  無疑的,這是一首情歌,一首傾吐心意的甜蜜情歌。

  一曲唱罷,先是一陣沉默,爾後爆出如雷掌聲,女性同胞們如癡如醉,幻想自己是女主角,不少男人不甘心的嗤之以鼻,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手。

  至於金禧,心中漲滿感動與喜悅,即便是謊言、是欺騙,她也會永遠記住這一刻,彷彿真的被珍視、被深愛……

  晶瑩的淚沿著眼角滑落、沒入胸前,滋潤了乾涸的心田。

  她會收藏在心底最柔軟的角落,仔細呵護,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靳仁踩著沉穩的步伐來到她身邊,將她的淚顏納入眼底,俯身戲譫道:「這麼感動啊?  」

  其實純粹是他一時興起想唱歌,而整個會場他只認識她,所以才會看向她,況且,他確實是以她的男朋友身份進來飽餐一頓的,就算是回贛吧。

  金禧困窘地別開臉,雙頰赧紅。

  天哪!哪裡有地洞?她想鑽進去。她在心裡哀號。

  「我該走了,自己回家小心。」語畢,他忍不住綻開陽光般的笑容,促狹意味十足濃厚。

  他走後,金禧抹掉淚痕,噘著嘴低啐了聲:「笨蛋!  」罵他,也是罵自己。

  她明白,自己已深陷在他的魅力之中,無法自拔……

  愛上一個人,原來跟上癮一樣,難以戒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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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6 00:17:03
第六章   

  半夜兩點,邁入九月的夜晚空氣中透著些微涼意,金禧泡了一壺玫瑰花茶、點了能提振精神的線香,照慣例敲著鍵盤趕夜工。

  表面上看似平靜寫意,內心實則悶得快要抓狂,她煩躁的歎口氣,把寫了將近一頁的內容全刪掉了。

  怎麼寫都不滿意,這不是她要的感覺!

  她這次作品的女主角應該是活潑俏皮的,怎麼她老寫成一個心事重重、鬱鬱寡歡的陰暗女子,活像患了憂鬱症……活脫脫是她自己的寫照。

  「唉……」這已不知是她今天第幾次歎息了。

  她索性停下手,瞪著牆壁發呆。

  有人說:熱戀中的人都是詩人。她能夠理解,因為那時感情最為豐沛,為了討愛人歡心,總是會有驚人的創意產生,富含的感情濃烈而真摯,令人動容。

  那暗戀中的人呢?是呆子還是傻瓜?

  「唉……」她又不由自主的吁歎口氣。

  她之所以不能專心的最大原因,不在於思緒打結,而是她房間附設的衛浴間裡正在洗澡的男人——

  那男人才是擾得她無法專心的罪魁禍首!

  五分鐘前,她因一時同情心氾濫而「收留」的房客來敲她的門,說共享浴室的水龍頭壞了,必須要借用她房裡的衛浴間沖個澡。

  他們在門口對峙了約莫一分鐘後,她終於敵不過他乞求的眼神,無言地敞門讓他入內。

  她知道自己很孬,但就是拒絕不了他的請求,這是單方愛戀的無奈。

  雖然他只是借用衛浴間洗個澡,又不礙著她什麼,可是意識到他在她房間裡洗澡,她的腦袋不禁塞滿了一幅幅他光裸身子的畫面,搞得她心猿意馬……  

  呃……不是啦,是心跳加速,速度快到要心臟麻痺。

  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她試圖以深呼吸緩和緊繃的神經。

  喀啦。門鎖被旋開,她覺得心跳得飛快,心臟好似要跳出胸口。

  「呼——好舒服。」身後響起男性愉快的醇厚嗓音。

  金禧彷彿中了定身術,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我用了你的精油泡了個澡,不介意吧?  」靳仁擦拭著濕發,先斬後奏。

  他……光著身子泡在她的浴缸裡?金禧被自己滿腦子胡亂想像的畫面搞得面紅耳赤,連忙閉上眼猛搖頭,努力把羞人的畫面趕出腦海。

  「沒想到女人的小東西還真多。」他輕笑道,語氣裡有著驚歎。「那些你都有在使用嗎?  」

  光是沐浴乳、洗髮精就好幾種,還有各式面膜、身體去角質、瞼部去角質、泡澡劑和精油,加上不知裝了什麼的瓶瓶罐罐,他研究老半天後才跨出浴缸。

  金禧始終沒有搭腔,只是搗著左胸,並非想感受心臟狂猛的律動勁道,而是怕它會從胸口蹦出來。

  靳仁像個好奇的孩子,打量房間的擺設,最後將注意力放在佔去整個牆面的巨大書櫃。「嘖嘖,不愧是作家,藏書豐富啊。」他隨手抽出一本翻閱,內容是旅遊隨筆,作者的文筆並無特別出色之處,不過筆觸很搞笑,讀起來令人會心一笑。

  他就站在右前方,金禧眼角餘光瞥見他光裸的上身,下半身也只用一條大浴巾圍著……頓時氣血攻心,她快要暴斃了。

  雖是如此,她仍克制不住的往他身上瞟;

  他的身高約莫一七八公分,有一副英挺寬厚的臂膀,肌肉線條優美結實,上半身呈現完美性感的倒三角型,而隱蔽在引人遐思的大浴巾下的,是一雙長腿……

  「希望有個男人,能讓我為他奮不顧身……」靳仁手中捧著封面繪有日本卡通圖案的厚重本子,朗誦出聲。

  好熟的句子……金禧怔楞了下,突然從椅子上跳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奪回她的私密日記簿,捍衛在懷中。「別、別亂動我的東西。」

  她本來應該理直氣壯、板著臉嚴斥他無禮的行為,卻在觸及他無辜的俊俏臉孔後氣弱結巴,說出的話不具一丁點恫嚇力。

  「日記?作家果然不一樣,連日記都能寫得這麼文縐縐。」他哂笑,沒有絲毫歉意。「什麼樣的男人,才能讓你奮不顧身?  」他無視她生氣的表情,不怕死的追問。

  「要你管!  」金禧撇開臉,沒好氣的回嘴。

  要坦白心意談何容易?二十七歲的女人,也是有矜持、要面子的。反正她的讀者不會曉得她是個懦弱、沒出息的瞻小鬼。

  「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說,我可以幫你出主意。」靳仁笑覷著她,讓人分辨不出幾分真心幾分玩笑。

  「多謝你的雞婆。」她的心猛地揪疼了下,冷漠的口氣是武裝也是絕望。

  他斂起笑,傾身看著她緊繃的神情,小心試探道:「生氣了?  」

  他高大的身軀和著一股香氣迎面襲來,讓她一陣暈眩、意識產生片刻迷茫,有腦充血的嫌疑。

  她慌忙退開,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不行……光是跟他站在一起,她就快招架不住了,更遑論跟他墜入愛河?後果不是她鼻血噴光,失血過多沒救,就是血液倒流、導致心臟缺氧,小命不保。

  自從遇見他之後,她終於明白為什麼有粉絲看到心儀的偶像會暈倒了。那種比短跑衝刺結束後還加倍狂烈的心跳,任誰都會負荷不了。

  「你、你該回房間了。」金禧背對著他,指著門扉下達逐客令。

  「對不起。」她逃避的態度卻讓他以為她是真的動怒,於是沉聲誠懇的向她道歉,冷凝著俊臉越過她,走向門口。

  金禧極力忽略胸臆間巨大的悵然,突然腳踝傳來刺刺癢癢的感覺,挑動她的神經末梢,她垂下眼,看見一團褐色的物體附著在皮膚上。

  她的背脊竄過一陣涼意,接著縱聲尖叫。「啊——」她反射性的亂跳一通,企圖趕走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噁心小強。

  甩是甩開了,但牠卻張開翅膀,凌空飛起。

  甫跨出房門的靳仁被突如其來的激昂叫喊聲嚇了一跳,好奇的踅回去關切道:「怎麼了?  」

  金禧顧不得形象,害怕的往他身後躲。「蟑螂……」她最痛恨的生物。

  他皺起眉,尚搞不清楚狀況時,飛行的小強便示威似的從他面前掠過。

  下一秒,他不是英勇的挺身而出,而是不遑多讓大吼一聲、奪門而出。

  「欸?  」他突兀的舉動,讓金禧完全傻眼,一時忘了小強還囂張的展翅飛翔。

  她不敢相信,一個大男人看到蟑螂的反應,竟然是拔腿落跑?

  「抱歉,我幫不上忙。」靳仁站在門外,一臉驚魂未定。

  「ㄏㄚ?  」金禧嘴角抽搐。「你……是男人ㄟ!  」不會幫她打蟑螂、還逕自逃命……嗚,她看走眼了啦!

  啪哧、啪哧!體型比一般同類碩大的蟑螂,在距離她兩步之遙的牆壁上落腳。

  她嚥下一口唾沫,悄悄挪動僵硬的雙腳,考慮著要撤退抑或硬著頭皮拚個你死我活,畢竟,她還得工作、睡覺……

  她從床頭取出一本厚重的雜誌,捲成筒狀,憋著氣,躡手躡腳的趨前,決定和牠決一死戰。

  正當她高舉武器,欲朝停憩的思心生物奮力一擊時,牠似有警覺的鼓動雙翅,像只無頭蒼蠅似的瘋狂亂飛。

  「啊!  」金禧忍不住尖叫,東閃西躲兼跳腳,最後不敵胡亂飛行的蟑螂,棄械投降,拔足奔出房間。

  她可以冷靜地撲殺靜止或爬行的蟑螂,卻對會飛的醜陋生物非常沒轍。

  看到她落荒而逃的狼狽樣,一旁觀戰的靳仁很沒良心的拍手大笑。

  她喘著氣,抬頭狠狠瞪他一眼,癟嘴道:「你還敢笑?」標準的五十步笑一百步。

  至少她還有勇敢想和小強一決高下,哪像他,三步並作兩步,逃得比誰都快

  她也不必懊惱她的糗樣被他看見,反正要論糗,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面對她的指責,他非但面無愧色,反而還莫可奈何的聳了聳肩,毫不忌諱的坦承自己的弱點。「誰規定男人不能怕蟑鄉的?  」何止蟑螂,任何奇形怪狀的昆蟲他都敬而遠之。

  是沒人規定。可是從小被灌輸的觀念,她總是以為,男人就該頂天立地、有擔當,就算真的怕,在女人面前也該表現出一點男子氣概。男生不也是從小被如此地教導嗎?金禧暗忖著。

  「男人也是人,也會有弱點。」靳仁一臉嚴肅的陳述個人觀點。「沒有人是完美無缺、無可挑剔的。」

  他的一番話觸動了她的心弦,彷彿在點醒她,他並不是她所認為的那麼高不可攀,扣除掉亮眼的外表,他也有七情六慾、喜怒哀樂,也需要面臨現實生活的種種打擊與考驗,和她沒有兩樣。

  忽然間,她彷彿多了一股面對他的勇氣,和他交談並非真的那麼困難,瞧,現在不就挺自然的?

  「你會因為我怕蟑螂就覺得我很沒用而討厭我?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從衣櫥裡抽了件上衣套上,接著旁若無人似的欲拿掉腰際浴巾……

  金禧沒能來得及回答他的問題,就被他的舉動駭住,驚恐的瞪大眼睛,想制止他,可喉嚨卻像被扼住般,緊澀的發不出聲音。

  靳仁沒遺漏她又羞又窘的模樣,抿著嘴角,刷地一聲,他扯開蔽體的布料——

  她倒抽一口氣,因震驚過度而忘了迴避,僅是呆若木雞的怔楞著。

  「哈哈哈——」他撫掌縱聲大笑,捉弄她真是帶給他不小的樂趣。「放心吧,我穿了褲子。」他只是懶得把浴巾拿在手上罷了。

  她鬆了一口氣,鼓著腮幫子斜睨他。

  「其實你很想看,對不對?小禧。」他笑不可遏,存心揶揄。

  「你——大壞蛋!  」她氣急敗壞的大喊,卻被他燦爛純真的笑容感染,心口的烏雲逐漸散開。「不要叫我小禧。」她擰眉,首度駁回那聽來太青春洋溢的稱呼,聽起來怪彆扭的。

  「為什麼?  」他挑眉反問。「很順口啊。」

  「我年紀比你大。」她蹙眉,語氣悶悶的。

  他頷首,瞇起眼,提高音調道:「所以,要我喊你一聲金阿姨嗎?  」

  她橫眉豎目的嚷嚷:「我沒那麼老!  」她才大他兩歲。

  靳仁痞痞一笑,很不怕死的挑起女人的禁忌話題。「那麼愛生氣,小心很快就老得跟阿姨一樣。」

  「你這傢伙……」金禧恨恨的咬牙。「再吵就把你趕出去!  」她端出屋主的架勢,試著掙回一點顏面。

  她以為,長得帥的人通常都給人高高在上、難以接近的距離感,只有美女之流能入他們的眼、才有資格打入他們的圈子。像她這種街上一抓就一大把的平凡人種,根本難以入他們的眼。

  他擁有俊俏出色的外表,卻有著毫不矯揉造作的個性,單就這點,她對他的評價和好感度又更增添幾分——雖然有時他實在直接到讓人想開扁。

  轉念一想,大概與他的職業有關吧!會到俱樂部消費的女性顧客形形色色,如果只接待美女,也很難繼續混下去。

  女人到處都是,但美女可不是隨便就有。

  「好好;我道歉。」他立刻改口。「千萬別趕我出去。」在那個橡皮糖女人還沒滾回美國之前,他絕不輕言離開。

  金禧對他瞎掰的可憐身世堅信不移,當然不曉得他的話中暗藏玄機。「你妹妹還好吧?  」

  「妹妹?  」靳仁狐疑了下,恍然記起他曾胡扯過有個患重症的妹妹。「她……很不好,開刀住院做治療,怎麼會好?  」差點露出馬腳。

  金禧一臉肅容,斂眉思索恰當的安慰字眼,但想來想去都是老掉牙的台詞。

  唉!她真沒用,連句像樣的安慰都不會,果然是只會紙上談兵的文字工作者。

  睇著她信以為真的擔憂表情,靳仁心頭浮現淡淡的罪惡感以及歉意。

  他感覺得出來,她確實為他煩惱。若知道他從頭到尾都在撒謊、還賴在她的房子裡白吃白喝白住,不知做何感想?有何反應?

  沉默的間隔太久,金禧開始感到侷促,連忙找話題。「……你父母……他們還好嗎?  」

  他唇畔慣有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鮮少示人的正經。

  金禧以為自己觸及他亟欲隱藏的心事,面有窘色。

  她真是個大白癡,哪壺不開提哪壺!

  頓了下,靳仁抓起置於牆角的吉他,低頭撥了撥弦,昂貴的樂器發出絕佳的音質,隨口敷衍道:「嗯啊……馬馬虎虎。」

  不太習慣他落寞的樣子,她咬了咬唇,硬著頭皮說道:「有沒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我……」

  「不必了。」他不假思索地回絕她的好意,她越相信,他就越不安,口氣因而顯得激動。

  她噤口,臉上寫著被他不耐煩拒絕後的難為情,是她太心急、一徑的想為他做些什麼,卻忘了顧及男人的自尊。

  兩人各懷心思的緘默不語,氣氛降至冰點,僅剩下靳仁調弦時製造出的不成調音符充斥在靜謐的空間。

  金禧入迷的盯著他認真的側臉,修長的手指快速且流暢的撥弄琴弦,錚錚錝錝的曼妙曲調流洩而出。

  前奏結束,他啟口吟唱。

  她聽過的歌不算少,他才唱第一句,她立即知道那是一位台灣女歌手的歌。緩緩的、感情深濃,每次聽都會引她發愁。

  「I'm  Sorry,So  sorry如果我曾傷你……」靳仁幽柔低唱,用歌聲唱出他想傳達的訊息。

  他有一副好歌喉,不論是英文歌或中文歌,原唱是男生還是女生,由他詮釋起來都別有一番風味,不是模仿,而是用自己的方式與情感重新演繹。

  高低音的轉折行雲流水,人聲與琴音融為一體,令人低回再三,是她腦海中最動人優美的旋律。

  可能是歌詞太感傷,金禧鼻頭驀地泛酸,眼底蒙上一層霧氣。

  他抬眼,不期然對上她閃著淚光的雙瞳,喉頭猛地緊縮。

  來不及掩藏自己的失態,她只好傻笑企圖混過。「唱得很好聽,比很多歌手都棒。」由衷的讚美,沒有一絲吹捧諂媚。「如果你出唱片,我一定會捧場。」可以想像,那張CD絕對會被她聽到爛。

  「謝謝。」他忽然拘謹起來:心頭有某種化不開的異樣感受。「我該睡了,明天一早有事。」

  「晚安。」金禧幫他關門前,向他報以一抹溫柔微笑。

  望著閉合的門扉,靳仁如釋重負般吁了口氣,將特別訂製、全球獨一無二的吉他小心翼翼的擱回原位,然後整個人呈大字型癱在床上。

  向來沾床就睡的他,卻被胸口那股無以名狀的沉悶,壓得輾轉難眠,直到兩個小時後,天將亮未亮之際,才累得呼呼大睡。

  至於金禧則經過再三確認,確定房間裡沒有飛翔小強的駭人蹤跡後,才鼓起勇氣回到臥室。

  走進衛浴間掬了把冷水潑洗滾燙的臉龐,然後盯著浴缸發了一下呆,剛才發生的插曲再度在腦中流轉。

  她的心釀著薄薄的酸楚——那是偷偷愛慕的滋味;也釀著淺淺的甜蜜——那是和傾慕的人有所交集的愉悅。

  金禧知道今晚勢必難眠。

  她索性回到計算機桌前,重新培養情緒,投入文字工作。因為內心激盪,導致文思格外豐沛,落後的進度只用一晚便彌補回來。

  外頭天亮了,陽光灑進來,她也開始昏昏欲睡,於是決定關掉計算機,讓運轉一整晚的腦袋休息。

  ☆

  鈴——鈴——鈴——

  「什麼聲音……」金禧蜷在被褥裡,被不知打哪來的尖銳噪音吵醒,皺著眉咕噥埋怨。

  待昏沉混沌的腦子逐漸清明,她仔細聆聽那陣持續不斷的聲響,判斷音源是從隔壁傳過來的。

  她抓起床邊的鬧鐘一瞧,眉峰頓時擰得死緊。才九點多,她才睡不到四個小時耶!隔壁房那傢伙在搞什麼,一大早就吵死人……

  她實在無法放任高分貝的聲音繼續響著不管,於是撐起身、踩著虛浮的步伐顛到隔壁房外敲門,哪知叫了幾次都沒回應。

  吵——吵——吵得她頭快爆炸了!她試探性的轉動門把。「我要進去囉!  」

  還是沒人應答。

  她推開門,不請自入。

  音源來自於床頭的鐵製鬧鐘,很盡責的鳴叫著,可是鬧鐘的主人仍裡著被子,睡得安穩香甜,絲毫不受耳邊刺耳的鈴聲影響。

  金禧受不了高音頻的轟炸,動手按掉開關,斗室霎時恢復寧靜。「真是有夠吵的。」她揉了揉眉心,歎息道。

  「Jin,起床了。」她站在床畔,取代鬧鐘的工作,打算喚醒他。

  她記得他說今早有事,結果鬧鐘吵醒了她這個無辜人士,該起床的人卻不為所動,真不曉得他是怎麼辦到的?

  「Jin,起床了!  」她加大音量,並伸手搖晃他的手臂。

  「嗯……」賴床的大男孩逸出低沉的喉音。

  「靳仁,起、床、了!  」金禧的語調陡地提高好幾度,搖晃的力量再度增加。

  「我還想睡……」

  她的臉上劃過三條線,哭笑不得。「你不是早上有事?鬧鐘響好久了,快點起床啦!  」

  為什麼她要像個老媽子一樣叫他起床啊?

  「我不想去了……」靳仁蒙在棉被裡,鬧脾氣的嘀咕。

  金禧完全被打敗。她迷戀上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男人?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在跟十五歲的小男生對話,而不是二十五歲。

  她來到窗邊打開百葉窗,引進一室燦亮的陽光,接著動手掀開他的棉被,讓他無所遁形。

  「唔……」靳仁抬起手臂遮擋惱人的光線,發出不悅的抗議。

  「限你一分鐘內起來,不然我就叫人來把冷氣拆了!  」她居高臨下地睨著他的睡顏,肆無忌憚的欣賞他俊美的相貌,描繪他的眉眼、他的鼻和薄厚適中的唇,以及他唇邊淡淡的痣,將之刻劃在心版上。

  金禧蹲下身,才發現他的膚質極好,不若其它男人粗糙不均。睫毛好長、好濃密,鼻樑好挺、嘴唇呈現自然的紅潤。

  無疑地,這是一張近乎完美的臉孔,揉雜著男人的性感,和男孩的純真。

  她看得癡了,任憑澎湃的情意將她淹沒,沉溺在他的美好中。

  像個男孩的男人啊……金禧揚起寵溺的微笑。

  靳仁睜開眼,就撞見她兀自傻笑的畫面,他瞇著惺忪睡眼道:「在笑什麼?  」

  嚇!她像做壞事被逮著的小朋友,嚇得往後仰,跌坐在地,雙頰酡紅。極力克制紊亂的心跳,故作鎮定道:「你這頭睡豬,快點起來。」

  「幾點了?  」他還迷迷糊糊的。

  「快十點了。」她起身迴避他會勾人的眼眸。

  楞了下,靳仁突然從床上跳起,抓起鬧鐘猛看。「快十點了?!怎麼沒響!  」

  聞言,金禧被他可愛的舉動逗笑了,真的徹底被打敗。「是我關掉的。」雖然只是一個鬧鐘,但也不能隨便誣賴它。

  她現在突然明白,他選擇當男公關的原因了——因為晚上才開始上班。

  「我遲到了。」他睡意全消,掀開被子衝出房間。「房裡的浴室借我!」

  望著他倉皇急促的身影,簡直就跟上學遲到的小學生沒兩樣。

  金禧搖搖頭,順手幫他整理好床鋪後,心中充滿欣喜的泡泡,心情為之飛揚。

  為喜愛的人付出,也會上癮的,是吧?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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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6 00:17:26
第七章   

  九月第一個秋台後的週末,是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陽光彷彿要將幾日來未露臉的份量一次補足似的熱力四射、燦爛得令人頭昏。

  清晨七點多的公路上,三輛廠牌不一的名貴房車忽而前後排成一列,忽而相互競速,車上的乘客們也都精神抖擻的談天說笑,年輕的臉龐絲毫沒有早起的睏倦,唯獨一個人例外——

  一張寫滿睡意的臉上架著太陽眼鏡,鏡片下的雙眼浮腫、呵欠連連,和其它人呈現強烈對比。

  車內充斥著悠揚的鄉村歌曲和開心的談笑聲,這對只睡了兩個多鐘頭、嚴重缺乏睡眠的腦袋而言,都成為難以承受的折磨。

  金禧皺起眉,忍住想大叫的衝動。

  外頭的陽光超級耀眼,同車包含駕駛在內的四個人,更是讓她乾澀的雙眼益發疼痛。

  不是他們長得不堪入目、不忍卒睹,相反地,男的帥、女的美,出色的外型教人無法逼視,相形之下,她就像只誤闖天鵝群的醜小鴨般格格不入。

  現在這個時間,本是她呼呼大睡的時候,卻被寄住的房客、也就是這台車的駕駛硬是拖下床,以她缺乏運動及曬太陽為由,強迫她參與今天的活動。

  要她參加戶外活動、讓太陽曬成黑炭可以,但有必要挑一大早嗎?那麼早出門到海邊烤肉?烤人肉還差不多。

  再者,她真的不明白,那傢伙為什麼堅持要她同行不可……

  不曉得是睡眠不足抑或中暑,她的頭好痛,反胃想吐,縱使窗外景色宜人,她也無心欣賞。

  幸好車子性能絕佳,即便車速再快依舊平穩,否則她真的會痛苦到想跳車,以求解脫……

  啊!她好想念她舒適的床和鬆軟軟的枕頭。「唉……」金禧輕吐一口氣,藉以紆解身體的不適感。

  「你還OK吧?  」負責駕駛的靳仁透過後照鏡,不經意瞥見她坐立難安又唉聲歎氣的模樣,遂開口關心道。

  或許是身體不舒服使然,連帶的讓善感的她情感更加脆弱,他一句簡單的關切竟惹得她一陣鼻酸。

  這傢伙……還敢問。要不是他的擅作主張,她現在哪需要這麼難受?!埋怨的話她沒說出口,僅是用力的瞪著他的後腦勺傳達怨念,可心頭卻隱約漫著暖意。

  她虛弱的呻吟引起同在後座、長相猶如洋娃娃般精緻的年輕美眉注意。「金禧姐姐,你的嘴唇好蒼白喔!  」

  甜膩的嗓音令人筋骨酥軟,但也讓她頭痛加劇。她有氣無力的勉強扯開嘴角,

  氣若游絲的喃喃低語。「因為我快死了……」

  「不准胡說!  」靳仁一反常態,嚴肅的低斥。

  不只金禧感到錯愕,同車的帥哥美女也被他正經的口氣唬住而楞了下。

  頓時,車內陷入短暫的沉默,活絡的氣氛籠罩一層薄霜。

  「仁,你一早吃了炸藥?小禧只是開玩笑的,那麼認真幹什麼?  」副駕駛座的俊美男子率先回過神,試圖以輕鬆的口吻化解突如其來的尷尬。

  靳仁抿唇不語,因為連他也被自己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

  聽到金禧用那種快斷氣的聲音說她快死了,當下一股不悅衝上腦門,未經思考便脫口而出。

  一向百無禁忌、嬉鬧程度無人能及的調皮大王,卻因一個女人的無心之言而動了氣,實在太詭異了。

  俊美男子睨著他緊繃的俊顏,雙唇忽而彎成一抹戲譫的弧度,對他情緒背後所蘊含的意義相當有興趣。

  「仁,小禧死不死,對你很重要嗎?  」俊美男子抱著好奇的心態,不懷好意的試探。

  靳仁英揚的劍眉微微攏起,沒想到好友會有此一問,一時為之語塞。

  無預警的被拿來當話題,金禧陡然一驚,苦著臉訕笑道:「呃……這問題……很無厘頭耶。」

  實際上,她的心夾雜著期待與不安,想知道他的答案,又怕他的回答太直接、太無情,傷及她的自尊。

  「就是嘛!阿掣的問題真奇怪。」洋娃娃女孩偏著頭說,水汪汪的超級大眼睛蓄滿困惑。

  「會嗎?我倒覺得挺有趣的。」稱作阿掣的俊美男子聳聳肩,顯然樂在其中。「仁,難不成這問題難倒你了?  」他輕緩的語調,充滿濃濃的挑釁意味。

  靳仁操控方向盤的手不自覺的稍稍握緊,撇撇唇,一貫輕佻的回擊。「掣,你是熱昏頭,還是吃錯藥了?  」

  「就算都有吧!你的答案呢?  」歸掣笑得很燦爛,不理會他的調侃,繼續窮追猛打,非要個清楚的答覆不可。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找點樂子也不錯。

  「無聊!  」靳仁不客氣的斥責。「她是死是活,又關你什麼事?  」

  他沒有正面回答,反而留給其它人無限的想像空間。

  歸掣瞇起眼打量好友,靳仁緊繃的臉部線條提供了他莫大的樂趣。

  他神秘的笑容讓靳仁感到十分刺眼,不發一語的狠狠反瞪對方一眼,表達他的憤怒。

  他的反應越大,歸掣的笑意便更甚,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

  金禧嘴角抽搐、滿臉黑線。聽別人討論她死不死的,實在很奇怪,好像她現在患了重病,快掛了一樣。

  有兩個大帥哥為她鬥嘴是很虛榮啦,不過爭論的話題,實在讓人很難高興得起來……「款,你們兩個給我差不多一點噢……」

  她發出抗議,因身體不適而軟綿綿的腔調透著幾分傭懶與柔弱,聽起來彷彿在撒嬌。

  不經意流露的軟噥與嬌嗔,反而格外挑動男性的神經,靳仁的心口猛地一悸,有片刻恍神。

  一瞬間,他真的覺得她好可愛、惹人憐惜……

  這陣子相處下來,他多少對她有些瞭解。對她的唯一觀感,就是好勝愛逞強;她從未開口主動要求幫忙,即使要搬重物、換燈管,也全都自己來,把在一旁的他當成透明人,跟他「現實生活」中所遇到的女孩子截然不同。

  那些千金小姐連逛街買東西都有人隨侍在側,更別指望她們做家事、換燈泡。對於凡事不麻煩別人、不肯示弱的她,他竟然感到生氣。她老是把自己關在房裡,除了寫作,沒有其它消遣,他不明白她怎麼可以忍受這樣乏味無聊的日子?

  他沒看過她的作品,但他不認為一個生活單調的人,能寫出什麼扣人心弦、引起共鳴的文章。

  為了「報答」她的收留,他決定擴展她的生活範圍,拓展她的視野。

  不過顧及他的「貧民」身份,安排的活動盡量以不花大錢為主,免得她起疑。

  「怎麼突然安靜下來?在思索小禧對你的重要性?  」歸掣盯著好友若有所思的神情,故意糗他。

  「去你的!  」靳仁忍不住冒出不雅的咒罵。「你這只龜,存心找我吵架?  」

  歸掣但笑不語,迷人的笑容連熱力無邊的太陽都要相形失色。

  金禧不由得露出會心一笑。

  她知道,越容易拌嘴、說話越毒的朋友,代表他們感情越好、越融洽。因為在乎、瞭解,所以包容、接納。

  「你笑什麼……」靳仁抬眼,恰好從鏡中捕捉到她傻笑的影像,蒼白的臉龐、沒有血色的雙唇,在他心中留下一抹淡淡的痕跡。

  他黯下眼,踩下油門,藉由速度帶來的刺激感,壓下胸口莫名的騷動。

  相識多年,他一旦心情欠佳就會開快車的習慣,歸掣當然再清楚不過,沒想到一時興起所提的話,他卻當真了?

  可是,他並不相信仁真的會因此動心——畢竟,一個人的喜好短時間內是很難改變的。

  不過——來點不一樣的戲碼,似乎也不錯。

  歸掣嘴角斜挑,對後續發展突然有了期待,若真的發生,想必會精彩萬分、曲折離奇。

  他靜觀其變。

  經過一個多鐘頭的車程,一行十二個人終於抵達目的地。

  碧海、藍天、燦陽加上爽颯的海風,是個非常適合遊玩的好天氣。

  男生們一下車,立即脫掉衣服,穿著泳褲衝進浪裡,冰涼的海水沖濕了他們健美的體魄,他們揚起一陣歡呼,開始嬉鬧。

  陽光灑在他們七個人身上,暈出一道光圈,一張張長相出眾、氣質不凡的男性臉孔洋溢著燦爛笑容,惑人心神。

  拖著無力的身子下車,坐在遮陽傘下躲太陽的金禧,被眼前的畫面深深震撼,久久無法回神。

  他們就像是被精心創造出來的藝術品,那麼耀眼奪目,注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與驚歎。

  她就要以為,自己親眼目睹了九個太陽神同時存在的異象般,目眩神迷……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的追逐著靳仁頎長的身影,他俊美開朗的笑顏,令她迷醉。

  唯有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她才敢這麼肆無忌憚的欣賞他每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仔細收藏在心底深處。

  和他相處的時間越久,對他的愛戀就更增添一分。

  不單單著迷於他出色的外表,他坦率可愛的個性、優美的歌聲、時常掛在嘴邊的淺淺笑容、性感的肢體動作,一切的一切,都是誘她無法自拔的肇因。

  當她心驚的想抽離,才發現原來已經陷得那麼深,根本撤離不了,只能眼睜睜讓自己在氾濫的愛意中孤獨滅頂。

  「金禧姐,要不要一起去玩?  」標緻的洋娃娃女孩,跑過來問道。

  「不了,我不太舒服。」金禧勉強擠出笑容,婉拒道。

  女孩點點頭後離開,偕同其餘的女伴開始寬衣解帶,露出事先穿好的比基尼,展現修長姣美的身段,手牽手一起投向大海的懷抱、加入男孩子們的陣容。

  好美的一幅畫……金禧有些暈眩,她目不轉睛的凝視著,捨不得錯過如此美好的景致。

  那是一個不屬於她、也打不進的世界。

  她適合躲在角落,也慣於被忽略。

  既是如此,為什麼她的心還揪得那麼緊、那麼痛,潛藏的自卑像一條巨蟒吞噬她僅存的驕傲,武裝的堅強頓時潰不成軍。

  淚水在她頰上婉蜒,沒入她緊抿的嘴角。

  既然止不住洶湧的淚,她索性將臉埋進曲起的雙膝之間,盡情發洩滿腔落寞與空虛,渾然不察有人正朝她靠近。

  「一個人躲在這裡乘涼,不覺得很沒趣嗎?  」靳仁在她身邊坐下來,抓起冰桶中的礦泉水就大口狂飲。

  他毫無預警的出現,讓金禧已然崩潰的情緒雪上加霜,劇烈顫抖的雙肩洩露了她極力隱藏的脆弱。

  「怎麼了?  」他狐疑的睇著她,漫不經心問道。

  她咬著唇,好強的不敢發出哭泣的聲音,不料,愈是忍耐,肩膀反而抖動得更厲厲害。

  「怎麼了嘛?  」靳仁蹙起眉,企圖拉開她擋住臉龐的手臂。

  她使出渾身氣力,終究不敵男人的力道,只能任憑自己窩囊的樣貌被揭開,曝露在陽光底下。

  乍見她淚流滿面的淒楚模樣,他詫異的怔楞了好幾秒,炯黑的雙眸定定鎖著她不斷冒出豆大淚珠的迷濛眼睛,喉頭有些乾澀。

  金禧慌亂的搗住嘴、別開臉,卻怎麼也克制不了滿溢的負面情緒,淚如雨下。

  靳仁瞬也不瞬的瞅著她無聲痛哭的淚顏,眉間逐漸佈滿陰霾。

  他不明白什麼事讓她哭得如此傷心,霧濛濛的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哀愁。「為什麼哭?  」半晌,他才從震驚中回復,聲音顯得僵硬不自然。

  金禧明白他的關切純粹出自善意,並不摻雜任何特殊意義及情感,卻又偏偏情不自禁的耽溺於他不經意的溫柔。

  他無意撒下情網,是她太過莽撞,蒙著頭栽進無底深淵,導致自己如此狼狽。

  「大伙出來玩,有什麼不開心的?  」靳仁皺著眉頭,悶悶不樂的數落。「每次聚會都自己躲起來,難怪交不到男朋友。」

  他沒有惡意、也不是譏笑,只是希望她能敞開胸懷,和大家打成一片,讓自己開心一點。

  他的話一針見血,金禧的心像被揍了一拳,悶痛難當。「不要你管!  」縱使心已失守、輸得一敗塗地,她仍要捍衛尊嚴,否則她將一無所有。

  她倏地起身,一心想盡快逃離,他的存在只會讓她更無地自容。

  她踩著虛浮的步伐,一股腦的往大海反方向跑,睡眠不足加上暈車和陽光的強力直射,才跑了幾步,她只覺得眼前一黑,便昏沉沉的軟下身子,倒臥在滾燙的沙灘上……

  靳仁連忙趨前察看,在觸及她的手臂時,發現她的肌膚竟是冰冷的,臉色異常慘白、嘴唇發紫。

  原本的一番好意卻弄巧成拙,歉疚和自責同時湧上他的心頭。

  「還蹲在這裡幹什麼?看是要讓她躺在涼爽的地方,還是送她上醫院。」一名五官深邃如外國人的酷男,不知何時來到「出事現場」,噙著壞壞的笑容提醒他。

  「那還不來幫忙!  」靳仁口氣不佳的吼道。

  酷男對他兇惡的態度不以為意,僅是站在二芳涼涼的說道:「她這麼嬌小,你一個人就夠了吧。」末了,還雙手盤胸,表明了絕不插手。

  很好!真是好哥兒們!靳仁一邊忿忿的在心裡低咒,一邊考慮著該如何處置不省人事的女人。

  「要不抱到車上去,讓她吹吹冷氣。」酷男閒閒的開口。

  靳仁橫抱起輕盈的嬌軀,疾步往車子的方向而去。

  酷酷壞男人杵在原地,望著好友漸行漸遠的身影喃喃自語:「為了一個女人這麼緊張,還真是稀奇。」

  自作自受,活該!他壞心眼的想。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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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6 00:18:03
第八章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金禧悠悠轉醒,腦袋空白了好一會,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

  床邊亮著一盞奶油色的燈光,讓她方便環顧四下——熟悉的氣味和擺設,是她的房間,頓時心安不少。

  窗外天色已暗,她抓起床頭櫃上的小鬧鐘一看,時針已過了「8」,距離她昏倒足足過了十二個鐘頭。

  她怔仲的發著呆,早上發生的點點滴滴重新躍入腦海,心情不由得沉重起來。

  她真是個笨蛋。居然在他面前哭成那副德行,有夠丟臉……都那麼大的人了,

  還像個小孩子一樣,無法控制情緒。

  以那傢伙的個性,一定會不留情面的取笑她,然後不斷逼問她哭泣的原因……

  那是她無法說出口的心事。

  「唉……」昏暗的空間裡,迴盪著她幽幽的歎息。「沒臉見人了啦!  」她拉高棉被蓋住臉,大聲哀號。

  金禧閉上眼睛,一股濃烈的酸楚自心口擴散開來。與其繼續痛苦掙扎,不如快刀斬亂麻,她相信時間可以治癒一切傷痛。

  只要不再看見他、得知他任何消息,那份迷戀一定會漸漸淡化、平息,屆時她將重獲新生。

  「咕嚕——」一陣飢餓的腹鳴響起,她摸摸餓了一天的肚子,決定下床找點東西吃。

  她知道這個時間,「他」已經到俱樂部上班了,她可以暫時不必面對他,也讓她有時間調整七態。

  一著地,她全身無力得差點站不住腳,在床沿坐了一會後,才扶著牆緩緩踱到廚房,打開冰箱,發現只剩幾顆蛋,其它什麼都沒有。

  金禧打開儲藏櫃翻出一碗泡麵,燒開水的同時一邊拆開泡麵、加入調味包,等待的空檔,她餓得手腳發軟,身子搖搖欲墜。

  嗚——她好想吃大餐哪!不過,她實在連等外賣送來的時間都沒辦法忍受,等熱食送到,她大概也昏了。

  水滾後,她在碗裡打下一顆蛋,然後提起水壺衝下滾燙的開水。她第一次覺得三分鐘,竟是如此漫長難熬。

  時間一到,她立即掀開碗麵的蓋子,顧不得燙便大口吃起來。面才入口,水霧突然氤氳了她的雙眼,一股莫名酸楚一湧而上。

  她究竟在幹什麼……提不起又放不下,把自己搞得狼狽不堪。「金禧,有骨氣一點……」她哽咽的對自己咆哮,大口大口的將面往嘴裡塞,和著梗在喉頭的苦澀一同嚥下。

  唏哩呼嚕大口吞嚥麵條,淚水也淅瀝嘩啦的落下,在她臉頰上態意奔流。無關乎悲傷,只是宣洩滿腔空虛、氣惱自己的窩囊。

  暗戀的感覺,像是看中一樣夢幻逸品,即使愛不釋手、傾心執著,卻因種種因素而無法擁有,只得強迫自己放棄。

  難過、無奈是必然,但苦苦堅持與等候,仍舊徒然。波蕩的心湖要恢復平靜,需要花費一段時間,只要不再撩撥,便不會有漣漪。

  金禧努力做著心理建設,不允許自己再積弱不振。她用力的吸吸鼻子,抹去淚痕,灌了一大口湯。

  「哭什麼?是泡麵太好吃,還是太難吃?  」甫從外頭回來的靳仁,聽到廚房傳出聲音,於是過來一探究竟,卻看見她邊吃邊流淚。

  金禧猛地抬起頭,一張俊逸非凡的男性臉孔映入眼簾,她含淚的眼滿是驚愕。萬萬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在這個時候現身。

  他一身帥氣英挺的合身西服,襯托出不凡的氣質,眉宇間散發著自信風采,耀眼得教人無法直視。

  也許,就是他這份不經意流露出的傲然,才讓她自覺匹配不起。在他身邊,很難不意識到自己的卑微與不起眼。

  「老是吃泡麵,不膩嗎?  」他微蹙起眉睨著她和她手中的垃圾食物,低沉的語調沒有絲毫玩笑意味,甚至透著不悅。

  她的感受向來敏銳,敏感的嗅出他話中所蘊含的責備。但,那又怎麼樣呢?責備並不等同關心,更非不捨。

  趁這個機會做個了斷吧上讓他離開她的生活,也徹底驅離她的心房。也許,純粹是她太寂寞使然,一時意亂情迷地眷戀他的陪伴,根本不是真的對他動心。

  可是,為什麼她開不了口?

  「我幫你買了晚餐,你說很好吃的那攤小籠包。」靳仁揚揚手中的塑料袋。

  對他而言,特地幫女人買東西是破天荒頭一遭。他從來毋需費心討好女人,就連客串男公關,也只需動口美言客人幾句、講幾則笑話,就足以讓她們心花怒放,從不刻意為女人做些什麼。

  不過,這回他破例向俱樂部請了兩個小時的假,回來看看她的情況。

  她的眼淚和嬌荏的身軀,再度挑起他的愧疚及歉意。

  金禧背對著他,始終沒有搭腔,心卻擰得好痛好痛。

  他難得捺著性子,動手取出熱騰騰的小籠包,誘人的香氣霎時四溢,充斥在狹小的空間。

  她想揩去眼角的淚,卻還是一顆接著一顆滑落,怎麼也擦不完。

  她極力壓抑的細微抽泣聲惹得他心煩意亂,靳仁繃著俊臉沒好氣的問道:「你到底在哭什麼?光哭有什麼用?  」

  他每說一句話,她的淚就掉得更凶。

  他索性趨前扳正她的身子,非得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當他觸及她顫巍巍的肩頭時,金禧如遭電擊般猛地揮開他的大掌,閃避他的觸碰。

  她激烈的反抗著實令他不悅,面有慍色的瞅著她。「我沒有傳染病,用不著那樣躲我。」被當成臭蟲一樣揮開,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

  「你走開!  」她大聲哭喊著。「我不想見到你……」她泣不成聲。見與不見,對她都是折磨。既然遲早要遺忘,倒不如提早適應。

  靳仁對她的說詞感到好笑,撇唇追問道:「我哪裡惹到你了?  」就因他今天強迫她出門、不小心撞見她在哭又害她暈倒?

  「我不想見到你,馬上離開我家!  」金禧喘著氣嘶吼。

  她一股作氣的把積壓在心中的話說出來了,心情非但沒有比較輕鬆,反而益發沉重。

  「你到底怎麼了?把話說清楚!  」他握住她纖細的手臂,不服氣的質問。她厭惡的口氣聽起來很礙耳,讓他的怒氣陡然竄升了幾分。

  「出去!出去!  」她沒有回答,只一徑地朝他大吼。

  這是一場抗爭!她和自己的抗爭。

  她很慷慨激昂,靳仁卻感到莫名其妙。「你到底在搞什麼鬼?!」這女人是不是寫稿寫到悶出病來了?

  「出去——現在馬上出去,不准再踏進我的房子一步。」斷然的語氣,顯示她此刻的決心。

  「不准?  」他低語,眉頭攏得更緊。

  「對!現在立刻出去。我討厭見到你……」金禧肯定的重複道,婆娑的淚眼卻出賣了她真實的情緒。

  「不要哭了!  」他煩躁的命令,被她沒來由的脾氣挑起了怒意。「你對我有什麼不滿,趁現在說清楚。」他不認為她單純是為今早的事記恨在心,繼而將他掃地出門。

  經過這陣子的相處,他可以百分百確定她不是那麼小心眼的女人。

  既然如此,他想不起自己還犯了什麼天理不容的錯,讓她非得用這麼決絕的口氣趕人不可。

  他不喜歡被人定罪,卻不曉得罪名為何。

  她抿唇,不發一語。

  「說啊!不要裝啞巴。」靳仁擒住她的雙手,一臉嚴肅的瞪住她。

  他咄咄逼人的口吻與氣勢逼得她無路可退,金禧索性揚聲衝口而出:「因為我喜歡你!見到你,會讓我越陷越深……我覺得……好痛苦……」

  在這情況下她乾脆豁出去承認心意,雖然出乎她的意料,不過,她忽然覺得壓在胸口的巨石應聲落下,有種解脫後的暢快。

  聽到她突如其來的告白,靳仁有些措手不及的怔楞住了。

  女人向他示愛早不是新鮮事,但她們都要求留在他身邊,唯有她反其道而行,凶巴巴的想趕走他。

  他真的摸不清她的心思。作家的思考難道都異於常人?

  「我很無辜款。」他隨即恢復鎮定,對她的告白並不感到特別高興,大概是習慣了這樣的場面。

  他習以為常的經驗,對金禧而言卻是一樁大事,兩人的態度與心情呈現強烈反差。

  他的冷淡與無謂刺痛了她。「我知道你很無辜,不過還是請你離開。」她沒有改變心意。

  生平第一次向暗戀的對象吐露心事,沒有羞澀不安也沒有臉紅,只有滿心疲憊與一瞼倦容。

  「我還不能走。」靳仁瞅著她淡漠的神情,心頭彷彿被針輕輕紮了下,感到一陣刺麻,又很快地消失。

  她的反應與作法太奇特,和他認識的女人都不同,教他忍不住想探究。

  「出去、出去、出去——」金禧狠下心,執意將兩人的緣分畫下休止符,甚至惱羞成怒的動手推他。

  他黯下眼瞳若有所思的盯著她倔強的臉龐,俊臉蒙上一層冰霜。她的堅決與固執,讓他無端的介意起來。

  靳仁順著她薄弱的氣力移動腳步、退出廚房,然後頭也不回的掉頭離去。

  金禧閉上眼睛、搗住耳朵,難過的痛哭失聲。

  她明明成功戰勝了自己的意志——可為什麼,卻反而像個被打入地牢的戰敗俘虜,心口一片虛空荒蕪?

  ☆

  忘記一個人,一個迷戀正深的人,需要多久?

  金禧在計算機上敲出一行字,隨後陷入冗長的呆滯狀態。

  恢復一個人住的生活已經五天,一向貪靜怕吵的她竟然覺得屋子靜悄悄的教人生厭,一切都不對勁。

  她獨居這麼多年,一向過得怡然自得,輕鬆寫意,即使孤單偶爾拜訪,她也總能找到排遣的方式,甚或乾脆接受它、享受它。然而,現在卻因一個過客的短暫駐留,而感到寂寞難耐。

  真是好笑。幾年的習慣居然比不上不到一個月的兩人生活,她甚至無法歸類她和靳仁之間的關係,究竟為何?

  單純的屋主與住客?還是朋友?或者,什麼都不算,充其量僅僅是熟悉的陌生人?

  這幾天,她沒再掉過一滴淚,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靜,只是常常若有所失,心裡面空空的,胸口卻又像被什麼塞滿,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會忘記的——終有一天。金禧篤定的告訴自己。

  她關掉計算機屏幕,起身離開計算機,打算泡一壺安定神經的花茶、準備幾片手工餅乾,窩在電視前看一些不必花腦筋的綜藝節目,沒營養歸沒營養,還頗有娛樂效果,很適合現在思緒一片紊亂的她。

  花了一些時間將東西準備就緒,她端到客廳,甫在沙發上坐定,電話鈴聲也湊熱鬧似的赫然響起。

  金禧楞了下,才伸手接聽。她尚未開口,對方已經率先搶白。

  「聽好,現在馬上去換衣服,我三十分鐘後去接你。」

  熟悉的聲音和命令的語氣鑽進她的耳朵,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對方就結束通訊。

  她悻悻然擱回話筒,望著小茶几上的花茶和餅乾,沒轍的輕歎。

  女王一聲令下,她豈能不從?無論她拒絕與否,最後下場都是一樣,一定會被硬拖出門。

  待在家裡也悶,出門透透氣也好——她不想和冷清共處一室,至少今晚不想。

  況且,田美那傢伙自從在專科同學會半途失蹤後,今天還是首度跟她聯絡。

  金禧不甘心的喝了一大口溫熱清香的花茶、嘴裡咬著一塊口感紮實的手工核仁餅乾,慢吞吞的踱回房間,稍作梳洗並換裝。

  半小時後,她已經坐在好友田美的車子裡。「這回又要帶我去什麼地方啦?  」

  「聯誼。」田美注視著前方路況,態度不如往常熱絡。

  身為超級好友,金禧當然察覺她的不尋常,縱使滿腹疑惑,但並不急著盤問。

  「聯……聯誼?  」她皺眉,表情古怪。

  那不是學生時代才有的玩意?!

  「聽說參加的男人個個都是青年才俊喔」

  上田美揚起笑,語調陡然提高幾度。

  但那笑容看在金禧眼裡,卻有幾分勉強及苦澀,更確信事有蹊蹺。「喔。」她不甚熱衷的應了聲,腦海驀地被一抹總噙著似笑非笑的俊俏臉孔佔領,心像被重物擊中般急速往下墜沉。

  「如果他們那麼優秀,何必參加聯誼?  」她隨口道。並不相信會有什麼好貨色會去參加那種活動。

  即便情緒不佳,但田美仍忍不住反駁。「小姐,言下之意,你是間接承認自己很差、我也很差囉?  」

  「呃……」金禧為之語塞。

  她的條件也許稱不上好,但身旁的好友卻是標準的美女——不但身材好、臉蛋佳,又有不錯的工作,也自己購買了一間小屋、一台車和一些存款,堪稱現代女人的模範。

  儘管如此,至今依舊沒有固定男友,逃不了受邀聯誼的命運。

  一思及此,她只認為現在的男人沒眼光,一點都不懂得欣賞。

  「這世上還是有好男人還沒死會的!  」田美斬釘截鐵道。「就像你和我這種好女人還沒有死會一樣。」

  「嗯。」金禧淡淡的應和,不禁猛然想起——

  身為男公關又有債務的靳仁,是不是有了固定的交往對像?共處的這段日子裡她竟然從沒思索、也未曾試探過,就一廂情願的栽了進去。

  想來還真是蠢到無藥可救……

  「總之呢,眼睛睜大點,如果有喜歡的千萬別放過!  」田美說得慷慨激昂,美艷的瞼寵卻罩著一層冰霜。

  金禧沒有回答,僅是吶吶的點點頭。

  平常湊在一起就閒扯個沒完的兩人,今晚都各懷心思,未多做交談。

  ☆

  聯誼地點在一家高級日式料理亭。

  偌大的VIP包廂裡容納了五男五女共十人,采一男一女交錯的坐法,方便彼此能有更多互動與交流。

  活動一開始,由於大家都不熟而導致冷場,但並未維持太久,幾句客套寒暄、敬酒後,氣氛逐漸熱絡融洽起來。

  進行一段時間後,從團體間的對話演變成只鎖定特定對象的局面。

  金禧雖不主動找人攀談,但對於無論基於禮貌抑或有意進一步認識的男士,她倒都很誠懇以待,展現她獨有的幽默口才,巧妙的應對。

  在座的每位男士,的確如好友所言,年紀約莫三十出頭至三十五歲不等,有人擔任大集團的重要幹部、有人則自立門戶、是科技公司的負責人。他們外型斯文、品味講究,個性穩重有禮,是名符其實的青年才俊。

  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散發成熟男人的風範,溫文合宜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風般輕鬆。

  不若年輕男子太過恣意暢快的放縱姿態,具備強烈侵略性,過分耀眼燦爛的笑顏,總是螫痛她的眼,外放搶眼的魅力灼傷了她的心……

  金禧皺起眉頭,氣惱自己不受控制的思緒,不知不覺又想起亟欲遺忘的他……

  他已經走出她的生活,從此形同陌路,說不定對方早就把她忘得一乾二淨。或許,他從未將她放在心上。

  意識到這點,她竟深受打擊,無比沮喪。

  「金小姐?金小姐?  」

  不慍不火的低沉磁嗓,彷彿自很遙遠的地方飄進她的耳畔,她恍然回神,迷茫的眼張望兩旁。

  「你還好嗎?覺得無聊?  」坐在她右手邊的男子噙著淡淡笑意,雙眼定定的瞅著她。

  她雖不是席間最出色的女性、話也不多,不過有股別於其它人的獨特氣質,疏離的、置身事外的沉靜與憂愁,反而格外吸引他的目光。

  他的凝視讓她低蕩的心陡然狂跳了下,雙頰染上一層紼紅,感到無措。

  她很清楚自己的平凡,在團體中向來就受忽略,但身旁俊朗男子眼中熾熱的光芒,卻給了她受到青睞的錯覺——

  金禧不自在的避開眼,淡然道:「不會啊!我覺得滿有趣的。」大家都言之有物,又不會做人身攻擊,和樂的氣氛讓人感到放鬆。

  「聽起來很言不由衷,像在敷衍我。」男子半開玩笑、半認真道。

  「我是說真的,景先生,」金禧澄清。

  「你記得我的姓?  」景冠中感到意外。他以為席間經常神遊又心不在焉的她,根本沒把他的自我介紹聽進去。

  她看了他一眼,記得對方的名字不是基本禮儀嗎?不明白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你的姓很特別,想忘記也難。」

  明明就是運籌帷幄的公司負責人,竟會為了這種小事詫異開心,他那愉悅的神情讓金禧印象深刻,稍稍卸下心防。

  「你的名字也很特別,跟人一樣,讓人驚喜。」景冠中毫不拐彎抹角。

  聞言,金禧漲紅了臉,乾咳了一聲掩飾她的尷尬。

  接下來,他就一直繞著她的話題打轉,充分展現對她的好奇與好感。

  他熱切的示好令她吃驚,由於缺乏信心,不免懷疑是否是自己會錯意……

  一頓飯吃下來,大伙相當盡興,有人提議績去ㄊ丫,所有人都贊同,唯獨金禧因頭痛而推拒掉了。

  每回喝了酒,她都不會有好下場——但這樣的場合,喝茶或喝果汁又顯得太惺惺作態,況且,她確實需要喝點酒麻醉神經,太過清醒,會胡思亂想……

  向大伙道別後,她獨自轉身離開,得穿過一條清幽僻靜的巷道,才能抵達路口攔出租車。

  七、八分醉意,讓她腳步有些虛浮,腦袋一片空白,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

  突然,一隻大掌從身後拉住她的手,她卻昏沉得連害怕都忘了,僅是微瞇著眼盯著對方,搞不清楚狀況。

  「我送你回去。」景冠中中途脫隊,掉頭追上她。

  怔楞須臾,金禧才遲鈍的認出他,灑脫笑了笑。「沒關係,我常一個人搭出租車,還沒發生過意外……」

  「給我機會瞭解你,接近你。」他說得坦白真摯。「如果你對我也有一點點好感,我們可以試著開始。」凝望著她迷濛的雙眼與泛紅的臉龐,金禧渾身散發著小女人的柔媚,深深揪住他的目光。

  歷經過不少戀愛,景冠中明白胸口劇烈的騷動因她而起。她沒有驚人之姿,但和她聊天很放鬆、什麼話題都能搭得上,讓他倍感難得。

  她的不平凡不在於外表,而是她的內在和她的思考。只要用心接觸過,就會發現她是個特別的女人。

  金禧垂下頭,心頭因他直截了當的一番話而鼓動。

  「不必現在回答我。」景冠中體貼道。「往後我會好好表示我的心意,而你當然可以選擇接受或拒絕。」

  他的好風度和帶點強勢的宣告,已在她心裡造成不小的震撼。

  她報以一笑,當做回答。但終究還是堅持自己搭車回家,沒讓他送。

  坐上出租車後,金禧閉上眼睛,眾多思緒在腦海中流竄——

  也許,她對靳仁的愛慕,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深沉,只是一時意亂情迷,沖昏頭罷了,剛剛那一閃而逝的心動可以證明。

  她吁了口氣,心彷彿被掏空般,沒了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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