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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雷恩那]愛的路上千萬里(溫泉鄉之詩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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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00:44:54 |倒序瀏覽
愛的路上千萬里【溫泉鄉之詩一】作者:雷恩那

余文靖是精通英日語的口譯秘書,可跟在老闆身邊五年,
她卻納悶起自己的定位和價值,
他英文比她強,日文更是他的母語,且明明聽得懂中文,
甚至能飆出一拖拉庫的「台罵」,
但在別人面前,他卻偏要裝作一句也聽不懂,
硬要她當他的7-11,24小時貼身伺候著,
這下好了吧,他們倆孤男寡女的,
這一「伺候」,想要不出問題都難啊!
中日混血的火野剛在工作上冷靜、專業,
是別人眼裡專橫又超會賺錢的冷僻大老闆,
然而私底下的他卻比小孩還「番」,
尤其當看不到他的貼身秘書時,壞脾氣更會直線飆高,
原因他不明白,也懶得去想,反正他就是要她跟在身邊,
陪他走過千萬里的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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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00:45:21
第一章

  落地窗外,縱貫了整個「帕西區」的塞納河上投映著藍天與雲朵,美好的陽光又將河面鑲得油亮亮的。兩岸建築林立,各具風格。放眼遠眺,多的是豪華宅邸與大廈。不遠處的對岸,靜佇著艾菲爾鐵塔。

  剛忙完繽紛的春天,初夏的巴黎有著不同的美,美麗且悠閒。

  彷彿看夠了窗外的景致,她縮回身,將兩層窗簾全拉上。

  在她身後,那男人躺在KingSize的獨立筒大床上,床單與被單是舒爽的群青色,兩顆強調人體工學的硅膠枕上罩著的枕頭套則是雪白潔淨,襯托出男人那頭亮黑的濃密髮絲,亂糟糟的,卻細軟好摸。

  走回床邊坐下,靜望了他片刻,余文靖忍不住探出手,將散在他寬額上的髮絲往後撥順。

  她的動作好輕,不想吵醒他。

  睡著的男人好相處多了,像翻天覆地耍賴了一番,鬧得太累,不得不妥協,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閉眼睡去的孩子。

  他當然不是孩子,雖然,他三不五時會爆出心智不成熟的反應,但那也僅限於在她面前。他是她的頂頭上司,是一家立根日本、放眼國際的顧問公司大老闆,上個月底剛過三十四歲生日。

  三十好幾且事業有成的男人該是什麼模樣?

  成熟穩重?

  深沉世故?

  冷僻孤傲?

  嗯……多少都沾了些吧。只是,這大都是「第三者」對他的刻板印象,至於他真正的德行……唉,他說過,她是他的「心腹」,既然是「心腹」,總逼不得已要去知道一些大老闆不欲人知的秘密。

  指尖輕搓著他的髮尾,她下意識地端詳著那張男性臉容。

  他的眉太濃、鼻太挺、下顎的線條太剛硬,而那雙總盯得遞交企劃案的員工全身冒冷汗的黑瞳,此時乖順地合起,蓋下太冷的輝芒。他的睫密密的、飛翹飛翹的,在下眼處投下淡淡陰影;而唇山明顯的嘴微啟,隨著呼吸噴出溫息。

  他長得不算帥吧?

  待在他身邊太久了,看慣了這張臉,讓她無法作出中肯的判斷,但不管他五官是否構得上帥哥的標準,不能否認,他很有自我風格,是那種即使沒入人群裡,目光仍一下子就會被他吸引去的那款人。

  兩道濃眉蹙了蹙,他睡得並不安穩。

  余文靖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揉著他細發的指改而輕觸他的額,探了探溫度。還有些燙,但比起昨夜燒到將近四十度時的體溫,已經正常許多。

  「再ㄍㄧㄥ啊,怎麼不ㄍㄧㄥ了?以為自己是原子小金剛嗎?」壓低聲音碎碎念,她開始以下犯上地用食指戳著他皺起的眉峰。

  近兩年,他眉心上的紋路有加深的現象,只要一抿唇,那張臉簡直冷僻加八級,像西伯利亞的風呼呼刮過,除了她,沒人敢靠近。

  山毛櫸木的床頭櫃上,一座古董小鍾突然「叮叮叮」地流洩出樂音,輕輕柔柔,是她很愛的一首小曲──

  回來吧,我的仙蒂露亞。

  古董座鐘是幾年前她為佈置這處住所,在巴黎北區的Clignancourt跳蚤市場中買下的,純白的鐘面繪著一朵大紅玫瑰,鍾座兩邊各立著兩根希臘愛奧尼亞風格的小圓柱,每當長針和短針在十二點交會,一個精緻的手工娃娃便會從鍾座裡升出,隨著音樂擺手、踏腳、旋轉,跳著僵硬的佛朗明哥舞。

  很詭異的組合,卻讓她對它一見鍾情。

  她微微勾唇,想起男人第一次見到手工娃娃跳舞的樣子──瞇著鷹眼、皺緊眉頭、下顎還抽搐了好幾下,一臉嫌惡,特別是當她最後決定把它擱在他床頭邊時,他的臉部表情才真正精彩,一陣青、一陣白,恨不得一腳踹開它似的。

  她不怕他的怒氣,真是待在他身邊太久了,久到早已摸清他每個細微的動作和神態,明白他一切的生活習慣,久到讓自己無意間會遺忘兩人之間的主雇關係,對他擺出大不敬的姿態。

  那時,她已作好心理準備地等著他發怒,不料他竟咬咬牙忍下了,僅是恨恨地瞪著跳著可笑舞蹈的娃娃一眼,又恨恨地瞪住她,不予置評。

  她儘管面無表情,心裡卻很樂,為著他無言的妥協。

  一曲既終,小娃娃轉回正位,又滑進鍾座裡。

  中午十二點整了呢,他這一覺睡得也夠久了……正想著,門鈴啾啾啾地響起,她起身走向客廳,在玄關處停下腳步,透過大門上的貓眼探看了一下,這才打開門。

  「日安,余小姐。」是一樓大廳的門房老亞朗先生。

  余文靖望著那張總泛著紅光的胖臉微微一笑。

  「日安。」她法文的發音十分好聽,但僅會幾句日常會話,再深就不行了。

  這座位在巴黎西區、布洛尼森林與塞納河之間的住宅大廈,當初銷售的對象便鎖定在金字塔頂端的小族群,除豪華且充滿藝術的外觀建築外,更擁有嚴謹的保全和管理委員會,每月需繳的管理費雖高得有點離譜,但管委會在各方面皆能配合住戶的需求,連門房也被要求必須懂得國際語言。

  老亞朗咧嘴笑開,改用英文。

  「你訂的起司塊送來了,還有,唔……」他往抱在懷裡的大紙袋中瞄了眼,點起名來。「還有費媽媽家的蘋果、櫻桃、柳橙和白葡萄,噢!還有兩塊她自己做的海鮮凍和一大片烤肉派。海鮮凍和烤肉派是要送給你吃的,謝謝你上回帶給她那一大包的台灣蜜餞。」

  樓下左巷的「費媽媽水果店」是余文靖在巴黎時經常光顧的地方,她和那位滿頭白鬈發、卻永遠神采飛揚的費媽媽混得挺熟,兩人雞同鴨講、比手畫腳,也可以聊上大半天,這全得歸功於她從小到大旺得不得了的長輩緣。

  「謝謝你。」她心型臉上的笑漾得更深,傾身接過老亞朗懷裡的大紙袋。

  「噢~~為美女服務一向是老亞朗的榮幸。」

  灰藍色的眼瞳俏皮地眨了眨,他右手捂著胸口,上身微傾,做出標準的紳士站姿,問:「美麗的小妞,今天天氣真好,你願意嫁給我嗎?」

  這已經不知是老亞朗第幾次的求婚了,余文靖沒計算過,因他三不五時就會來這麼一下,抖落著法國男人的風情,心血來潮地逗她。

  「唔……」她眼珠子溜轉,巧鼻可愛地皺了皺,千篇一律地回答:「你如果肯送我大鑽戒和玫瑰花,跪在我面前為我唱一首歌,我就嫁你呀!」

  老亞朗呵呵笑。

  「有一天,我會買大鑽戒和玫瑰花來,為你唱情歌。」

  「好啊!」

  她小臉湊近,和對方的胖頰貼了貼,感覺老亞朗吻了她的腮畔一下。

  老亞朗離開後,她抱著紙袋打算往廚房去,剛走回客廳,卻看見男人不知何時醒來了,高大的身軀斜倚在房門邊,腰際的繫帶鬆垮垮的,讓身上的睡袍半敞開來,露出一大片平滑的麥色胸肌。

  睡袍底下,他只穿了一件內褲,裸露的兩條小腿腿毛清楚可見,腿肚結實有力,兩隻大腳丫沒穿室內拖鞋,直接踩在雲彩大理石地板上。

  抿緊唇,頂著亂七八糟的鳥窩頭,他沉著濃眉,那雙眼疲倦中仍顯陰鷙,眼白的地方還數得出紅絲,一副沒睡飽的死樣子,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余文靖。

  「室內沒開暖氣,地板很涼,你最好別光著腳走。」上一刻還和老亞朗開著玩笑,此時,她長髮烘托的心型臉倒有些面無表情,跟平常在為他作口譯或報告行程時一樣,語調徐緩,平靜得可以。

  關心他就關心他,非要擺臭臉啊?

  她到底還想氣多久?

  火野剛那張中日混血的性格臉龐繃了繃,見自己的貼身口譯秘書沒怎麼甩他,抱著大紙袋往半開放式的廚房走入,他身體動得比腦子快,兩隻大腳丫自動地跟了過去。

  十坪大的廚房裡,成套的德國進口大型廚具是當時購屋時附贈的,流理台、料理桌、收納櫃、嵌入式烤箱和洗碗機等等一應俱全,至於鍋碗杯盤等小物件全是余文靖後來陸續添購的,她喜歡去平價又實用的KitchenBazaar或跳蚤市場裡尋寶,也在歐洲王室愛用品牌的老店Havilland,相中了一組精緻的骨瓷茶具和幾件小飾物。

  這地方雖然不屬於她,她下意識卻已率性地將自己的品味融入其中。

  大理石的地板確實挺涼的,火野剛撇撇嘴,縮起腳,一屁股坐在料理桌邊的高腳椅上,陰鬱的視線仍固執地盯緊那抹略顯清瘦的身影。後者正背對著他,將紙袋中的東西一樣樣拿出,擱在流理台上。

  「我肚子餓。」重感冒引起高燒,狀況雖好轉,他嗓音還有些嘶啞。

  一杯500cc的檸檬水隨即擺在他面前,他微怔,抬眼瞪人。

  隔著料理桌,那張心型臉冷冷淡淡的。「裡斯醫生昨晚幫你打過退燒針,還吊了一瓶葡萄糖點滴。他交代過,你會流很多汗,要補充水分。」

  他又撇嘴,卻仍乖乖地把檸檬水往肚子裡灌,咕嚕咕嚕的,真是口渴了,才一下子就把一大杯檸檬水灌得精光,結果喝得太急,從嘴角溢出了一些,把下巴和胸膛都弄濕了。

  見他抓過身上的睡袍隨便擦了擦,余文靖心裡無奈地歎氣。

  她真是無話可說了,幫他將空杯再次倒滿,跟著,她從櫃子裡取出乾淨的小圓盤,再從抽屜中拿出刀叉,把費媽媽給她的烤肉派和海鮮凍各切一大塊放進圓盤裡,送到他面前。

  「先墊墊肚子,我再煮個蘑菇濃湯。」

  「不用那麼麻煩。」

  他彎腰,往料理桌底下伸長手臂,下面設計成一個簡單的儲酒架,他也懶得看年份,隨手抽了一瓶勃根地紅酒。

  剛坐正上半身,原本站在對桌的女人忽然「快閃」到他的高腳椅邊,玉手一抬,好用力地往他手背拍下。

  痛……噢!不對!她不是拍他,她是打他!

  這女人膽子大到敢扁他了?!

  眉峰皺得老高,當他察覺到手裡的紅酒被無預警地搶走後,兩道性格有型的濃眉更是兇猛地糾在一塊兒。

  是怎樣?是怎樣?他好歹還是她老闆耶!

  「酒是我的!」低咆出滿腔的不滿。

  「我沒說它不是你的。」嗓音雲淡風輕得可以,也不怕他企圖來搶,她把酒大大方方地往旁邊一擱,清眸直勾勾地對住他。

  「我要喝酒!」

  「你感冒還沒好。」

  「我已經退燒了!」

  「退燒不等於痊癒,裡斯醫生昨晚留了藥,等你吃完東西後,要記得吃藥,六個小時一次──你敢?!」平靜的語氣驀然間往上飛揚,她瞠圓眼睛,死瞪著打算往桌下儲酒架二度探手的男人。

  他有什麼不敢?!

  還有什麼事他不敢?!

  他他他……磨磨牙,火野剛同樣死瞪著她,黑瞳竄著火花。不知怎麼回事,手臂竟然很不爭氣地縮了回來。

  雪特!馬的!靠……邊站!對這女人,他怎麼就這麼窩囊?

  內心極度不爽,不爽她,更不爽自己!他惱羞成怒了,兩手臂突然往前伸長,扣住她的腰拖了過來。

  余文靖不由得驚呼,被他出其不意的動作帶近。

  她挺立著,他坐在高腳椅上,她困在他懷裡動彈不得,因男人不僅雙手抱住她,連兩條毛茸茸的腿也派上用場,把她的腰勾得好緊。

  「你幹什麼?」心緒瞬間波蕩,她的白頰染開粉嫩嫩的紅,小手抵在他裸胸上試著想撐開一些些距離,可惜男人很故意,不放就不放。

  掌心下的男性胸肌透著偏高的體溫,感覺到他左胸充滿生命力的鼓跳,像會傳導似的,一下子擾亂了她的呼吸和心律。

  她揚睫,暗暗嚥著不斷分泌出來的唾液,鎮定地說:「放開……你、你臭死了。」

  火野剛慵懶地勾唇,這女人小臉上自然浮現的紅暈讓他感到十二萬分的愉悅,得意得很。

  還好還好,多少扳回一城,她一向垂涎他的身體,這一點,他和她都很清楚。

  「我的余秘書……」習慣這樣稱呼她,有些戲謔,又夾雜著淡淡的親密。「請問,你打算氣到什麼時候?」

  「我沒生氣。」

  她的強辯讓他挑眉,額角的太陽穴不禁抽了兩下。「你沒生氣?那這幾天我吃的苦頭,都是我自己幻想出來的嗎?」

  她存心跟他冷戰。

  這幾天,她依然盡職做好每件工作,她可以對別人和顏悅色、笑得甜甜柔柔的,可以輕鬆地和那些不相干的人開玩笑,可以這樣也可以那樣,就是吝嗇得不肯給他一點好臉色。

  越想越不是滋味,他俯下頭重重吻了她的腮畔一下,剛好是適才老亞朗親吻過的地方。

  他熱烈的唇得寸進尺地移向她的小嘴,卻被余文靖迅速偏開臉容躲過。

  火野剛不放棄,還想再一次追逐,抵住他胸膛的軟軟小手乾脆一把摀住他的嘴。

  頓了下來,他雙眼細瞇,溫熱的氣息一下下噴在她手心上,覆在柔軟掌心裡的薄唇仍固執而低嗄地擠出聲音。

  「別人可以親你,我就不行?」根本是差別待遇!

  清秀的臉蛋冒出一層熱氣,心裡騷動著,她努力不在他面前流露太多情緒。

  「你感冒還沒好,我不想被傳染。」

  見那對銳利黑瞳閃爍著陰鬱光芒,變得深沉,她心一浮,覆在他嘴上的手不禁放鬆許多,鼓起勇氣、冷著聲道:「老闆已經病歪歪了,身邊的秘書更沒有生病的權利。」

  火野剛忽然抓下她的小手,臭著臉開口:「沒有生病的權利,卻可以站在門口和人打情罵俏?有人跟你求婚、獻慇勤,你以為那是真心誠意的嗎?我的余秘書,法國男人哪……」他冷笑又冷哼,陰晴不定,雙手雙腳卻把她夾得更緊,怕被搶走似的。「男人要是真買來大鑽戒和玫瑰花,為你唱情歌,你阿貓阿狗都肯嫁啊?」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刻薄,他就是、就是他媽的不爽!

  這男人可以再惡劣一點!

  余文靖瞪著那張近在咫尺的可惡峻臉,因他昨夜高燒不適而降溫一大半的怒火再次在胸口翻騰。

  他說得沒錯,她確實在生氣,氣他。

  然而這股怒氣啊,或多或少……也針對著自己吧。

  為他工作已有五年時間,她是他的貼身口譯秘書,這個職稱其實挺古怪的,是「口譯人員」加「秘書」再加一個「貼身丫鬟」的三合一工作。說穿了,就是除了為他口譯、翻譯外,還得打理他一切大小事。

  他所擁有的「火野國際顧問公司」,在前一任經營者手裡僅是日本東京都一家資本額不超過兩千萬日幣的小公司,直到他二十七歲學成歸國,正式從父親手中接掌大權後,才開始積極向外擴張事業版圖,擺脫家族企業造成的狹隘空間,把目標和視野拉大、拉寬,做出他所夢想的格局。

  在鞏固國內既有的市場後,他觸角廣披,招募並培訓人才,自組顧問團,以電子業顧問為最大宗,受台商和日本商社約聘,時常得往來大陸、東南亞和南美等代工蓬勃的地區,為即將生產或準備問世的各項新品提供市場調查和行銷方向等等。

  除此之外,「火野國際顧問公司」亦順利爭取到與歐美幾家著名精品、藥妝以及運動用品等大企業的長期合約,在上海、美東、美西等幾個大城市成立事務所後,三年前,巴黎的事務所也跟著開張,用來整合歐洲這個區塊的業務。

  她當然知道他是大老闆,他事多、他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三百天的時間他忙著從這洲飛到那洲,從這個城市移動到另一個城市。

  但大老闆是怎樣?大老闆也是人,也會生病啊!想到這一點,她胸口那股氣悶又堵得她難受。

  一個禮拜前,他們人還在上海的事務所,因一批台日合作研發的手機在大陸廠出貨後被要求重工,必須找出生產線上的瑕疵,好不容易忙到一個段落,巴黎事務所這邊又傳來他們所負責的一家著名精品新一季的珠寶設計圖遭竊的消息。

  原本,他只是有些感冒的小症狀,吞幾顆藥、補充營養再好好休息一下,肯定小事化無,無奈他這個人,忙起來當真六親不認、不知今夕是何夕,更可恨的是,要想把藥丸餵進他大老闆嘴裡,那還得和他纏鬥一番──


  「卡卡的,我不喜歡。」看到她把藥和水杯擺在面前,他開始「青番」起來。

  「多喝水就不會。」她維持著該有的冷靜。

  「會。我喉嚨跟別人不一樣,吞嚥功能不好,它會卡在那裡不肯滑下去。」眉心打了十八個蝴蝶結。

  忍住想掐他大腿的衝動,她乾脆抄起藥丸,直接抵到他嘴邊。

  通常,這種無言又波濤洶湧的對峙會持續個好幾分鐘,氣氛繃到最高點,但十次有九次會是男人先妥協。

  他會很不爽地張嘴、很不爽地吞藥,然後很不爽地用力把那顆藥衝進胃裡,而整個過程中,他那對流溢詭光的眼會極度不爽地瞪著她不放。


  以為那些小症狀該要被鎮壓下去了,沒想到接下來一連串的工作又讓他忙昏天,還該死地得了二次感冒。

  這種小病小痛,他也沒放在心上,在上海事務所時,為了盡快解決問題,他甚至和幾名外派的日籍工程師驅車到人家二十四小時運作的生產線上混到凌晨四、五點,卻沒知會她這個口譯秘書同行,放任她在飯店裡呼呼大睡。

  直到天亮了,她化好淡妝、穿戴整理完畢,準備下樓吃早餐,一開門,恰好撞見住在對門的他正要打開自己的房門。

  凌亂的髮、疲憊的眉心和嘴角、陰晦的黑瞳……他的狀況實在糟透了,她心裡急,強迫他休息,可是當巴黎事務所傳來消息,並與他開完一場視訊會議後,他仍堅持要飛往當地,結果小病變大病,連連高燒不退,昨晚還狂飆到近四十度,要不是裡斯醫生在旁一再保證,她早急得將他送進醫院了。

  她氣他拿健康開玩笑,也氣自己這麼容易受他影響。

  她和他之間,似乎越來越混亂了。

  這樣不好,真的很不好啊……

  「為什麼不能嫁?」又想掐他大腿洩忿了,她盡量忍下,心型臉好冷淡。「阿貓阿狗又怎樣?只要我看上眼,喜歡了、愛上了,有什麼不可以?」

  她悶哼了一聲,因為勒住她上半身和夾住她下半身的力氣驀然加重,像要把她整個人擠入那一具溫熱的男性軀體裡。

  臉蛋貼著他的頸窩掙扎地仰起,一時間竟被他臉上野蠻又古怪的神情小小嚇了一跳,那雙眼闃黑極了,深沉得像兩口井,看不見底。

  「你渾身臭汗……」她硬是倔強地擠出聲音。「我不想再衝一次澡,請你高抬一下貴手和貴腿,可以嗎?」

  可以……才怪!

  火野剛二話不說,跳下高腳椅。

  然後,他突然一把將她扛上肩頭,強而有力的手臂緊抱住她的大腿,有效地制止她的踢踹。

  余文靖瞪圓眼睛,心裡慌亂了,小手費勁地撐著他的寬肩和闊背,急嚷:「你、你你幹什麼?!放我下來!火野剛──」怒火攻心,哪裡還會記得當人家部屬該有的恭敬?

  「不是嫌我臭嗎?我這就去洗得香噴噴的給你聞。」大踏步伐往浴室的方向前進。

  「要洗你去洗,不關我的事!」氣得有些喪失理智了,手往他睡袍的後領探入,真掐起他來,可惜那片寬背結實得很,光滑又緊致,沒一滴滴贅肉,害她發癢的手指找不到施力點。

  幾秒鐘後,他踢開浴室的門,將她「卸」下來,直接抵在白瓷牆上。

  「火野剛──啊!」正打算開罵,蓮蓬頭忽然嘩啦啦地灑下適溫的熱水,瞬間淋濕兩人。

  她的腰又被男人用力摟近,親密貼觸,她已清楚感覺到他腿間的勃發。

  「你你你……」熱氣蒸騰了四周,她卻隱隱發起抖來,連胸口也被扯顫。

  她看不清他,因那張性格的臉龐俯得好近,峻頰貼著她的。模模糊糊地,她聽見他沙嗄低語,似笑非笑,又隱約有一絲氣悶。

  「怎麼會不關你的事?你一向垂涎本人的身體,不是嗎?我的余秘書……我可不想把你薰壞了。還有,如果你真被我傳染感冒,我放你假,換我照顧你。」

  「你……」

  余文靖心一緊,還厘不清這樣的心緒,他熾熱的唇已尋到她的,奪了她的呼吸,吻得她頭暈目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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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00:45:52
第二章

  巴黎事務所的這間會議室不算大,位在七樓,視野極佳,沒有一般辦公室那種冷冰冰的制式裝潢。

  拉開兩扇大窗子前綴著流蘇的金絲窗簾,具隔音功能的氣密玻璃亮晶晶地迎入春光。室內以米白為基底,潔淨的挑高天花板、潔淨的拋光石英磚,潔淨的粉牆上掛著兩幅超現實主義派的畫作,衝擊中帶著不協調的趣味。巴黎嘛,沒辦法的,許多地方無端端就跟著「不思議」起來。

  浸潤在清暖光線中的小女人,小小的、軟軟的,因陽光鑲滿一身,她輪廓有些模糊,眉眼間獨有的閑靜姿態特別、特別的吸引人。

  她似乎不太愛笑,那張豐軟的唇常輕抿著,尤其在面對他時,她做足了一名秘書該盡的責任,卻吝惜給他一抹甜美的笑意。

  儘管如此,他還是喜歡上親吻她的滋味。紅灩灩的唇瓣像是熟透的紫葡萄,擁緊她深人品嚐,他的舌席捲了她嘴中的芳醇津香……

  修長的五指在會議室的長桌底下悄悄握成拳頭,火野剛咬咬牙,深吸了口氣,壓制住下腹蠢蠢欲動的燥熱,強迫自己拉回注意力,把昨天扛著她進浴室後發生的事拋到腦後。

  看吧!這就是「辦公室戀情」最要命的地方!明明十幾個人圍著開會提案,忙著解決問題,偏偏他很難專心,眼角餘光動不動就被自己的貼身口譯秘書吸引過去。

  呃……不對不對!他眉頭的蝴蝶結不小心又打出一朵,他和她之間,甚至沒有所謂的「戀情」啊!

  我喜歡你的身體,寬寬的肩、窄窄的臀,不瘦也不胖,黃金比例呵!知道嗎?你有一副很誘人的體格……

  人生苦短,想上就上了,男女之間不就是這樣嗎?你需要我,我需要你,這是個相互供需的問題,彼此快樂就好,想太多,很累的……

  曾經,她這樣對他說過,在他們第一次上床後。

  躺在他身下,兩人氣息交融,汗水濡濕著彼此的裸體,愛慾的氣味仍持續揮發,他血液沸騰,埋在她身體裡的某部分仍像熟鐵般堅硬滾燙,那張恬靜的心臉卻雲淡風輕、滿不在乎的,黑幽幽的眼眸對映出他的躁動……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呢?兩年前?三年前?唔……是了,是在三年前的那個聖誕夜。

  莫名地,有種不甘心的詭異感。

  不甘心哪……

  火野剛不自覺地瞇起雙眼,銳光沈在瞳底,病了幾天、顯得十分消瘦的雙頰讓原本就凌厲有餘的臉看起來更難親近了。

  他大老闆冷僻又難搞,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現在又擺出這副尊容,讓底下的人怎麼不「皮皮挫」呢?

  「……其實……呃……這一次『JennyJ.』珠寶設計圖外流的事件,最主要仍是這家公司內部管理的問題,針對這一點,顧問團會先擬出完整的方案,再對『JennyJ.』的高層作出詳盡的報告。我們也已和『JennyJ.』的律師團開會討論過,律師團會對那兩位犯案的助理人員以及盜用設計圖的廠商提出告訴,不接受法外和解,一切按司法程序進行,當然,這場官司的勝算非常高,『JennyJ.』絕對能爭取到高額的賠償金。」啊喳!老闆冷冷的不開尊口,那、那那那總是要有人繼續撐場下去啊!

  巴黎事務所的執行長暗暗接受眾人同情的注視,眼底的求救訊號一閃一閃亮晶晶,悄悄瞄向端坐在大老闆右手邊的美女秘書。

  然而美女秘書絲毫不受他「熱烈」目光的感召,只管對著面前的超薄筆電,纖纖素指在鍵盤上「答答答」地迅速敲擊,英打一分鐘至少有兩百字。

  今天這場會議全程以英文交談,大老闆聽得懂,不需要余文靖同步口譯,她耳朵聽著眾人的報告,立即在腦中歸納整理,作出精確的會議記錄。

  面對工作,她一向專心,專心到根本察覺不到大老闆的不專心。

  這一邊,既然求救無門,執行長只好自力救濟,接著往下說:「老闆,我是覺得設計圖外流算是單一個案,比較需要注意的是仿冒的問題。歐美各大名牌精品,常常上架不到三天,市場上就能找到同款貨色,且價格不到原來的五分之一,如此不僅影響到銷售量,嚴重一點的還會損壞品牌形象……」帶著濃濃法國腔的英文越說越小聲,因為大老闆突然抬起頭,投予他「關愛」的眼神。

  火野剛勉強召回遊蕩到大西洋去的注意力。

  他上身傾前,兩隻手肘靠在桌面,沉吟了幾秒後終於出聲。「要杜絕仿冒,品牌保護制度是必要的措施。」

  「BPS嗎?」坐在余文靖另一邊的年輕男顧問不禁疑惑地眨眨眼,他說的「BPS」指的正是「BrandProtectionSystem」。

  「唔……可是目前這項措施大都用在汽車啊、電子產品上,如果要建議『JennyJ.』在珠寶上實行BPS的管理,顧問團可能要再花些時間作全盤的規劃,才能向對方提出。」

  火野剛點點頭,修長有力的十指相交,輕抵著鼻尖。

  鍵盤的敲擊聲極有節奏的響著,會議室裡靜謐謐的,除了他盡忠職守的好秘書外,十來雙深邃的目光全都一瞬也不瞬地「朝拜」著他,等待他發話。

  忽然——

  「余秘書,你怎麼看?」

  他這顆「球」丟得有點小惡劣,余文靖是看到自己竟然在筆電螢幕上key出了這行字,才意識到他在對她說話。

  一揚睫,瞧見捉弄的光芒迅雷不及掩耳地刷過他瞳底,薄唇似笑非笑。

  考她嗎?

  余文靖沒怕的,他這種小把戲五年來在她身上耍了好幾回,剛開始還會被炸得頭昏腦脹、窘況連連,如今是玩不出新花樣了,因為她早學聰明,怎麼能允許他繼續看她笑話?

  正了正神色,她環視在場眾人,清清喉嚨道:「我想,BPS是各項企業必須面臨的新課題,雖然目前在電子業和汽車業界較為流行,但如果『JennyJ.』能接受顧問團這項提議,在每件設計的珠寶上作一個加密識別碼,又或者能在標籤、珠寶本體上技巧性地嵌入晶片,這麼一來,從設計端開始,到珠寶的製造、包裝、出貨等等都能列入保護中,這樣不僅可以提高品牌形象,也能確保公司的營收。當然,『JennyJ.』獲利,我們顧問團也肯定會跟著獲利。BPS絕對是可行的,只是需要更周全的企劃,才能得到青睞。」小小淺見,報告完畢。

  她下意識地瞄了大老闆一眼,男人微乎其微地挑高濃眉,唇邊的笑加深了。

  笑什麼笑?牙齒白啊?再笑,他兩頰那對深藏不露的酒渦就要跑出來見人了。他不是最討厭自己那個模樣嗎?余文靖心裡納悶,被他古怪的眼神弄得有點心神不寧。

  將眸光重新拉回到會議記錄上,她耳根微微發燙,聽見火野剛低沉地說:「那就這樣,先以BPS為大方向,兩個禮拜內,我要看到完整的企劃。」

  有人開始哀嚎了,此起彼落,聲聲相連到天邊。

  兩個禮拜的時間真的不夠用啊,他們手邊可不是光只有「JennyJ.」一個公司的案子要負責。

  「兩個禮拜不行嗎?那一個禮拜好了。」沒血沒淚的大老闆此時此刻更是徹底展現出他無情又殘暴的一面。

  簡直哀鴻遍野,余文靖卻忍不住勾揚了唇角。

  她聽得出大老闆的心情很好,沈嗓中帶著連她也不明白的輕快,像窗外藍天上如棉花糖般的雲絮,有種慵懶的暖意。

  搞不太懂他龍心大悅為了哪樁,不過,她心情也跟著暖洋洋了……

★★★☆☆★★★

  可惜,余文靖暖洋洋的心情沒辦法持續太久。

  午後四點,事務所的人幾乎都走光了。歐洲不流行「加班」文化,即便工作堆得比喜馬拉雅山還高,一件追著一件忙得焦頭爛額,通常四點一過,天下承平,私人時間比什麼都重要,天皇老子也不管。開玩笑,錢可以少賺,下午茶可不能不喝。

  事務所內部幾坪大的茶水間也佈置得很別緻,除提供礦泉水、茶、咖啡等飲料外,還有手工餅乾、巧克力和一大籃新鮮水果,在靠近窗邊的地方擺著一套小沙發和一張橢圓形玻璃桌,桌上有最新一期的雜誌和週刊,沙發上擱著幾顆胖胖軟軟的抱枕,感覺舒服得不得了。

  工作結束,泡杯花茶坐在窗邊,跟同事閒扯幾句,氣氛很好的。{}

  但這種好氣氛,在大老闆突然也來參一腳後,就很難繼續給他好下去嘍!

  「還賴在這裡幹什麼?不想下班嗎?」

  冷颼颼的一陣風從門口吹了過來,兩顆靠得似乎有點太近的頭同時抬起,就見他大老闆不知何時降臨,雙臂抱在胸前,懶懶地倚著門邊,剪裁精緻的手工西裝讓他一八0的身高看起來更修長。

  他問得很冷淡,表情也冷冷淡淡的,偏偏那兩道目光不是這麼一回事,專注又陰沈,來回看著坐在沙發上的一男一女。

  「老闆,呃……這個……我、我和余秘書是在聊最近雜誌上介紹的幾家小酒館。」執行長一手端著咖啡杯,一手拍了拍攤在大腿上的雜誌,四十幾歲的臉皮在刻意保養下沒出現幾條皺紋,一綹故意染灰的鬈發蕩在額前,挺風流倜儻,不過此時被不知名的冷鋒掃到,笑得有點僵僵的。

  「小酒館嗎?」火野剛皮笑肉不笑,瞥了余文靖一眼,後者珍而重之地端著杯盤,靜啜著杯裡的花茶,模樣安詳閒適,彷彿兩個男人間的對話和她一點兒干係也沒有。

  她總是這種樣子,不痛不癢,也不曉得她小腦袋瓜裡在想些什麼。火野剛瞪著她輕垂的白額,氣惱自己的情緒波動為什麼會如此大?

  生了一場病,把許多公事都擱下了,她一方面要照顧他,另一方面還要負責居中聯絡,將事情分出緩急,把從幾個事務所中所收到的電子檔案先行整理過,知道他看日文吸收的速度最快,她會以日文細心地標出該注意的細節部分,記下幾項要點,讓他很快就能抓到重心,順利處理。

  她一直是個很盡責的秘書,是他得力的助手,特別是公私之間分得極清楚,然而,就是因為太清楚了,才教他那抹莫名其妙泛湧出來的不甘心越擴越大,大到他不得不一再分析。

  「沒想到,余秘書對泡小酒館也有興趣?」

  他慢條斯理地踱近,在面對兩人的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好整以暇地蹺起二郎腿。

  余文靖沒開口,倒是一旁的執行長搶著幫她解釋。「剛才閒聊了一會兒才知道,原來余秘書來巴黎這麼多次,竟然沒光顧過任何一家小酒館,這實在太可惜了。

  羅浮宮附近和巴士底區一帶有幾家真的很有格調,東西美味,音樂也好,我和酒館老闆也挺熟的,正想問余秘書晚上要不要過去體驗一下?」

  約她!

  好大的膽子!竟敢當著他的面約起他的……他的……

  他的什麼?

  火野剛的薄唇死死抿著,麥色臉龐泛開黑氣。

  她只是他的余秘書,如同他僅僅是她的大老闆,若硬要指出其他的關聯,只不過是兩人上過床,發生過親密行為,以現代觀點來看,在這個性開放又自主的社會裡,實在不算什麼,不是嗎?

  既然他和她之間除主雇關係外,其他的一點兒也不重要,那她的私人社交生活,他根本就沒權力干涉,是吧?

  不知怎麼,他很討厭剛剛歸結出來的想法。

  撇撇唇,他濃眉微挑。「我想余秘書可能沒什麼時間,我那邊還有兩封從上海傳送過來的電子郵件,附加了幾個中文檔案,需要她撥個時間幫我看看。沒辦法,我中文程度不好,學了幾年還是不太行。」

  「老闆的母親不是台灣人嗎?」執行長問得小心翼翼。

  「是啊,不過平常我們都以日文交談。」他兩手一攤,看向沉默不語的余文靖。「所以少了余秘書,我今晚就慘了,什麼事也不用做。」

  儘管他語氣說得像是多麼替人感到惋惜,但聽進余文靖的耳朵裡,實在是刺耳得很哪。

  說謊都不打草稿!大咧咧的對著她,臉不紅、氣不喘的,吃定她絕對不會拆他後台、扯他馬腳嗎?臉皮厚成這樣,三寸釘也打不進去了。

  他中文程度哪裡不好?明明聽得懂啊!

  而且他不僅聽得懂中文,如果脾氣一來,他不會在人前失控,卻習慣把自己關在房裡,然後接下來就能聽見一拖拉庫精彩的「台罵」狂飆而出、力透門扉。

  秀白的手指暗暗捏緊杯耳,她罵不出口,只好努力腹誹。

  「余秘書,今天晚上看來又要佔用一些你的時間了。」火野剛笑笑地說。

  他深沉的目光讓她左胸輕騷,覺得他話中似乎帶著別種意味。

  粉頰難以克制地發燙,腦海中迅速閃過好幾幕與男人交纏激吻的畫面,害她瞬間口乾舌燥起來。

  她熟悉他的氣味、他的體溫、他擁抱的力量,光憑想像,便如身在其境……啊!哇啊~~停停停!她在幹什麼啊?老天~~她簡直就像個慾求不滿的大色女,大白天的,怎麼會轉到那上頭去?!

  一口氣把半杯茶喝個精光,她強自鎮定地放下杯盤,沉靜道:「老闆怎麼說,我怎麼做就是。」吃人家的頭路啊,有她置喙的餘地嗎?

  火野剛薄唇又是一扯,隱約有些「小人得志」的影子,但沒來得及說些什麼,面前那張心臉忽然轉向在場的另一名男子。

  「執行長,很謝謝你的邀請,你說的那幾家小酒館好像很有意思,我一定會找時間和你去體驗一下下的。」

  「真的嗎?那就一言為定嘍!我還可以多約幾個朋友,我那些朋友啊,好幾個都對東方美女有莫名的狂熱,見到你一定很開心。」

  別人開心,他大老闆可很難開心了!

  火野剛忍住差些飆出口的髒話,不怒反笑。「好啊,多認識朋友是好事,到時候別忘了順便通知我,讓我也跟去見識見識。」

  啊?!被嚇到的執行長怔怔地瞪大眼。大老闆真要跟去,那還有得玩嗎?

  八成是嫌氣氛還不夠詭譎,余文靖「見義勇為」道:「執行長的朋友是對東方美女有莫名的狂熱,老闆去可能不太適合吧?」他這個東方冷僻男去幹麼?賣剉冰啊?

  室內溫度如滑雪般往下疾衝,窗外明明陽光普照,裡頭卻冷得讓人吱吱叫。

  好冷~~真是冷啊~~

  「呃……呵呵……老闆想去,那、那當然沒問題,大家作個朋友嘛,沒什麼不適合的……啊啦啦~~突然給他想起來了,我有一通國際電話要回覆,哎啊,差點忘記,你們聊、繼續聊、用力聊,不用理我,呵呵……」執行長逃得好快,三秒鐘後,現場只剩下火野剛和他的余秘書。

  大眼瞪小眼,打算瞪到天荒地老似的,誰也沒想開口。

  胸中堵著一大口悶氣,火野剛恨得牙癢癢,鷹眼迸出的光極具殺傷力,瞪得面前的小女人終於垂下小臉。

  哼哼哼!怕了吧?知道他在不爽了吧?很好,知道怕就好——咦?她、她、她……想幹什麼?!

  他濃眉飛揚,呆呆地瞅著她從窄腰外套的小口袋裡掏出一物,優雅地起身,繞過玻璃桌走了過來。

  「你——」

  「別動。」出手好快,用了一招九陰白骨爪先壓住他的頭頂,跟著把迷你耳溫器貼入他耳中。

  火野剛一愣,還來不及撥開她的手,耳溫器突然「叮叮」兩響,已測到體溫。

  余文靖瞄了眼上頭顯示的溫度,淡淡頷首。「沒發燒了。很好。」將數據歸零,重新把耳溫器收進口袋裡。

  她剛轉身要走,一隻大手驀然間扣住她的細腕。

  心臟一震,她回首與他深幽的黑瞳對個正著,雖沒說話,但她眸光已透出詢問。

  這裡可是事務所哪,他該不會有什麼奇怪的念頭吧?心臉驀地酡紅,毛細孔瞬間變得萬分敏感,強烈感覺到他抓握著她的地方,緩緩漫出高熱,帶著點兒詭異的刺疼感。

  「我發現……你真的很關心我。」他眼神很怪,嘴角像是在笑。

  余文靖呼吸微緊。

  「你是老闆,老闆的健康是員工的福氣。」

  「是這樣嗎?那句話應該是另一種說法吧?唔……好像是『老公的健康是太太的福氣』,不是嗎?」瞳底星火竄跳。

  她有些惱他了,讀不出此刻那張峻臉的表情,才試著想掙開他的掌握,一股力量就不由分說地把她倒扯回去。

  輕呼一聲,她不太雅觀地跌坐在他大腿上,及膝的裙子掀起一大片,露出雪嫩嫩的大腿。

  「你幹什麼?!讓我起來——唔唔……」驚愕的抗議聲被男人湊上的熱唇給融蝕消磨了。

  強而有力的臂膀環住她,將她禁錮著,他的吻來勢洶洶,任憑她如何閃躲,四片唇瓣依然密密緊貼。

  他灼人的氣息一下下噴在她臉上,煨熱她的肌膚,也漸漸煨熱她的心口。一旦軟弱,所有的原則開始被棄守了,就變得很難再去堅持什麼。

  她軟軟歎息,像是無可奈何了。

  感覺到她的退讓,他的舌乘機滑過她潔貝般的齒,鑽進那片絲絨中,糾纏著、攫取著、誘惑再誘惑,要她完全的投入。

  這個吻似乎持續了很久,余文靖弄不太清楚,她全身發燙,被他的親吻和愛撫勾起了慾望,明知道兩人所處的地方實在不太適合做愛做的事,她藕臂仍是難以克制地主動攀上他的頸,想抱緊他、偎近他。

  「文靖……」

  兩人平時溝通以日文為主、英文為輔,他極少這麼喚她,她的名字從他口中低低吐出,就是兩個再普通不過的中文字而已,卻讓她心湖泛起波瀾,層層疊疊,輕輕顫慄。

  他熱唇啄著她的頰,跟著抵在她紅通通的耳朵旁,沙嗄的語氣有絲急躁。「別跟人去泡什麼小酒館,那是上了年紀又找不到人愛的男女才會去的地方,你別傻傻地跟去。」

  是、是嗎?可是執行長不像是上了年紀又找不到人愛的人啊……她迷濛地眨眨眼,覺得多少應該出聲反駁個幾句,以說明自己的想法,但朱紅的唇瓣才掀了兩下,又聽見他問——

  「初夏的巴黎最應該做的事是什麼,你知道嗎?」

  她下意識搖搖頭,被他奇怪的話題吸引了,迷惘的神情顯得十分可愛,與平時精明且幹練的模樣相差十萬八千里。

  「是散步。」他笑了,兩個深邃的酒渦立現,軟化他過於剛硬的輪廓。他向來不在別人面前展露的樣子,只對她毫無設防。

  她瞠大眼睛。「散……散步?」

  「是。」他頷首,垂眸端詳著她秀氣的五官,慢條斯理道:「可以沿著塞納河畔散步,也可以到植物園區散步,可以在佛修大道上散步,更可以走進布洛尼森林裡,到巴卡特爾庭園裡散散步。基本上這個時節的巴黎,到處都可以散步。」

  她小嘴微張,望著他發亮的雙眼,不知該接什麼話好。

  「所以,我的余秘書……」他迅速偷走她一個吻,笑笑道:「我們去散步吧?」

  嗄?!

  他和她……「散……散步?」糟糕,她有點喪失語言能力了。

  見她遲遲不答,傻呼呼瞪著,彷彿他的提議是天方夜譚外一章,火野剛耐不住性子了,略急地說:「這是老闆的命令!」

  她先是怔了怔,好不容易擠出聲音。「可是……現在是下班時間……」

  「那我算你加班費!」不管!就是非跟她散到步不可!

  余文靖心跳漏了一拍。

  這男人,該不會真燒壞腦袋了吧?

  被他詭異的反應弄得心神不寧,還有他那對黑亮的深瞳,隱隱約約,有什麼東西正在變化,悄悄地變化,而她無法掌握……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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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00:46:16
第三章

  待在他身邊這麼長時間,印象中,她和他一起做過許多事,「流浪」過許多城市,倒從未一塊兒肩並著肩、放緩步伐散漫地東逛逛、西走走。

  散步嗎……余文靖秀眉淡蹙,像為著某道謎題苦惱,一種暖暖、甜甜的滋味卻靜謐謐地在喉中發酵。

  太純情的事,不適合他們做的。

  當初她在東京完成大學教育後,就直接留在日本找工作,也是過五關、斬六將,經過一番激烈的廝殺才擠進他的顧問公司。

  第一眼見到他,那張五官太過凌峻的男性臉龐其實帶給她極大的衝擊,不覺得可怕,而是感到些許興然,被他黝瞳深處的銳光挑起連自己也弄不明白的好奇,模糊覺得,他會在她往後的生命裡畫過精彩的幾筆。

  所以,會和他上床算是順其自然吧。

  畢竟,他在初次見面時就已深深吸引她。

  他們的第一次是在一個聖誕夜裡,她因臨時的公事被他留在日本,打亂她原本預定要回台灣和家人團眾的計劃。

  好不容易處理完工作後,他請她吃耶誕大餐,她記得她喝了些酒,明明量不多,卻不曉得自己打哪裡生出來的勇氣,竟衝著他道——

  「今晚我想找個男人,你要不要跟我上床?」

  那一晚,她跟著他回去他位在品川的住所。

  呵~~她膽子夠大、臉皮也夠厚吧?不能否認,他擁有一副極能誘引她的身材,還有那張臉,不屬於英俊小生型,卻酷得深得她心。

  曾坦率地對他說清楚、講明白——她和他早就是心智成熟的男女,擁有性自主的權利,兩人之間親密的行為並不代表什麼,只是生理需求,既然彼此不討厭對方,那就偶爾在一起相互慰藉吧。☆☆

  雙方都不受束縛,誰也不是誰的責任,公私之間,她自覺能拿捏分明,不去多想,也無須多想,讓自己從其中抽離。她要的其實很簡單,不是嗎?

  不是嗎?內心又一遍自問,氣息忽地一窒,她腳下步伐微頓。

  「小姐,你東西掉了啦!小姐~~小姐~~」

  後頭有人追來,聽見叫喊,余文靖兩手牽著腳踏車,回眸一瞥。

  「厚~~小姐,偶在你後面叫很久、直直追,你都不理偶!這袋東西是你的啦,剛才從車籃子裡掉出來的,阿你都沒感覺喔?」胖胖的歐巴桑追得氣喘吁吁的,一手拉著裝滿蔬果魚肉的買菜小拖車,另一手則把一袋聖女小番茄高高舉到余文靖面前。

  快速地察看了眼前頭腳踏車籃裡的東西,她最愛的聖女小番茄果然失蹤了。

  「阿桑,謝謝您。」她感激地笑了笑,接過東西,但車籃子裡已堆滿剛才在黃昏市場裡採購的食材和水果,怕一會兒又要掉出來,只好改而把袋子掛在車把上。

  她是在昨晚飛抵台灣的,在「JennyJ.」設計圖外流事件歸結出解決方案後,巴黎那邊基本上已沒什麼值得火野剛繼續滯留在那兒不走的大事。

  她查過大老闆的行程表,接下來如果保持現狀、一直太平下去,別臨時出什麼案子,那他差不多有一個禮拜的時間可以好好喘口氣,看是要上俱樂部打小白球、上健身房運動、到銀座或六本木相熟的酒店玩玩,或是就窩在有樂町總公司裡那間擺滿SEGA機器的超大員工休息室裡,大玩那些據說能刺激大腦活動、增強想像力的最新一季電玩都行。

  總之,他大老闆高興就好。

  她是臨時向火野剛口頭請假的,打算直接從巴黎回台灣一趟,她許久沒休假了,挺想念在台灣的親人。

  而他這一次八成是良心發現,絲毫沒刁難她,竟大大方方地允了她一整個禮拜的休假。

  不能怪她感到訝異啊!她雖是他的口譯秘書,但他英文其實比她強、日文又是他的母語,聽得懂中文,還說得一口流利的「台罵」,再加上有助理秘書,明明不需要她時刻在旁伺候,他卻拿她當7-11,有時半夜三更也會被他一通電話挖醒,可憐她這五年來雖累積了不少年休,卻不是想放假就有辦法放的,更何況還連休七天。

  許多時候,她都會懷疑自己其實只是他的一顆煙霧彈,用來降低別人的戒心,好方便他去刺探、觀察。

  但管不了這麼多了,至少大老闆這一次大發善心,能暫時擺脫他,放鬆精神,恰好可以讓她好好整理這幾日被他古怪舉動所引起的迷亂心緒。

  因此,在與留守東京總公司的兩位助理秘書聯絡過,交代幾件需特別注意的事項,也提醒助理秘書千萬記得幫大老闆接機後,她終能無事一身輕地飛回台灣來。

  「小姐,你新搬來的喔?偶是這裡的『菜市場市長』,對這裡很熟的,偶以前好像沒看過你耶!」歐巴桑很有聊天的興致,自然而然地跟在余文靖身邊一塊兒走。

  「不是啦,我住這附近,不過這幾年一直在外地工作,有休假才會回來。」她雖然沒有二姊余文麗長袖善舞的功力,個性也沉靜許多,但和長輩還是很能哈啦幾句的。

  「原來是這樣。」歐巴桑明白地點點頭,笑嘻嘻的,火眼金睛朝她腳踏車籃子裡滿滿的東西瞄去,忍不住問:「你這條腰內肉買多少錢?」

  余文靖微怔,想了一下才答:「嗯……一斤九十,這一條豬肉攤老闆算我一百三。」

  「哎呦喂啊!被貴去了啦!厚~~小姐,偶們買東西一定要多多比較。阿桑給你講,黃昏市場裡有三、四家攤子不太老實,都會給客人亂騙,你自己要小心ㄋㄟ!」

  「是嗎?」

  「當然是喔,你要信偶,偶這個『市長』不是青菜給人叫好聽的。來來來,阿桑和你一起散步,偶慢慢講給你知道。」

  散步嗎?

  不知怎地,那兩個再簡單不過的字一入耳,她心口便溫熱溫熱的。

  實在太敏感了,那冷僻又暴躁的男人如今遠在千里之外,不應該在她心中。

  垂首,她淡淡一笑,決定好好聆聽身旁這位「菜市場市長」熱心提供的情報。

☆☆☆☆☆☆☆☆☆☆☆☆

  半個小時後,熱心的歐巴桑終於和余文靖依依不捨地分道揚鑣。牽著腳踏車回到所住的舊公寓,余文靖提著大包小包爬上三樓。

  余家在日據時代就在北縣金山鄉經營一家名叫「山櫻」的溫泉小旅館,一代傳一代,也作出了相當不錯的口碑,後來余家三姊妹陸續考上山下的學校,余爸才毅然決然地買下這處二十四坪大的舊公寓,方便她們三姊妹求學時有個離學校近些的住所。

  然而這些年,台北捷運線越來越完整,如今這裡也在捷運線上,地價和房價自然跟著大幅度上揚,生活機能大增,倒是始料未及。

  目前舊公寓這兒只有當空服員的余家老二在使用,但因工作關係,常跟著飛行團隊繞著地球跑,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已司空見慣,而老大余文音早早就立定繼承家業的志向,大學一舉業便回「山櫻」幫忙去了。

  這幾天,二姊余文麗又飛到外站了,明天才會回來。余文靖原本今早就要回金山,和家裡通過電話後,大姊余文音卻要她暫時別上山,因為爸媽今天會下山來住一晚,明天有親戚娶媳婦兒,在台北市區的某大飯店宴請三十幾桌,大姊要她陪爸媽一塊兒去,然後再一同回「山櫻」。

  所以她在黃昏市場大採買,就為了煮一頓好吃的孝敬兩位老人家。

  切切切、剁剁剁……

  煎煮炒炸樣樣來,她的廚藝可是從小和姊姊們一塊兒受過余家奶奶調教,又被余爸小小磨練過,因此雖比不上大姊厲害,也有幾分火候了。

  叮咚~~叮咚~~

  門鈴響了一陣,她才意識過來,趕緊關掉瓦斯爐、丟下手邊的事,踏踏踏地小跑步去開門。

  「老爸、老媽,又忘記帶鑰匙下山啦?大姊說你們會先去三叔公那裡,我以為——」笑容瞬間僵在心臉上,她瞠目結舌,忘了要說些什麼,傻愣愣地瞪著眼前的高大男人。

  站在門口的火野剛穿著仍是一貫的雅痞風,不過可能台灣的初夏熱了些,他拎著薄西裝外套,襯衫扣子連開三顆,性格地露出一點點「春光」,黑髮又不太聽話地飛翹,很有壞男人的味道。

  「樓下的大門沒關,我就爬上來了。」

  微微一笑,他不請自入,把兩瓶包裝精緻的高檔紅酒塞進余文靖懷裡。

  滿是興味地環顧著週遭,他輕鬆道:「這棟房子的外表老舊了些,但格局很不錯,我喜歡裡面的裝潢和佈置,小小的,很溫馨。不知道這一棟大樓有沒有其他房子要出售?嗯……請房屋仲介商幫我留意一下好了。」

  忽然,他濃利的眉挑了挑,頰邊兩個笑渦又跑出來見人,語氣快樂得不得了。「好香,你煮了晚餐嗎?我肚子好餓啊!」

  見他逕自走進廚房,完全把這裡看作自己的地盤,視主人於無物,當了好幾分鐘石雕像的余文靖終於被解除魔咒。

  猛地被電到似的,她整個人跳了起來,把門甩上,把酒往沙發上一拋,急急衝了進去,在男人正想朝桌上那盤剛起鍋的「黃金酥炸翅腿」下毒手前,狠狠拍開他的魔爪。

  「不准動!」清亮的眼火氣十足,不可置信地圓瞪著,秀氣的指尖都快指到他俊鼻前了。「你、你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裡?!」老天麼會出現在這小小公寓裡啊?

  火野剛撫著被拍紅的手背,有些老大不爽。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你當然不能!」她用力跺腳,小臉紅通通。

  「說說你的理由。」

  這還需要她解釋嗎?!這個惡男,他、他……他可以再「番」一些!

  深吸了口氣,依然克制不住想尖叫的衝動。「我在休假!」

  「正好。我也在休假。」皮笑肉不笑的,他把名牌外套隨手丟在餐椅上,慢條斯理地捲高兩隻袖子,跟著大手插腰地和她對峙起來。

  「你休假關我什麼事?」余文靖磨磨牙,揮動小拳頭。「公司的事我都跟助理秘書交代清楚了,你有疑問可以找她們,如果要請人幫你安排假期,那也不該在我休假時跑來台灣找我,公司有固定合作的旅行社,他們的行程設計師一定會讓大老闆您滿意的!」

  他雙眼細瞇,眉壓得沉沉的,臉色不太好看。

  見他抿唇不語,余文靖真不曉得究竟是怎麼回事,一股詭異至極的酸楚在胸口漫開,衝擊著她好不容易才圍堵起來的情愫。

  她喘息著,不敢讓他看見她此時的眼,泛紅的心臉忙撇向一邊,悶聲道:「我記得日本那家旅行社在台北有分社,我幫你聯絡。」

  她才剛脫下圍裙,男人高大的身影已繞過餐桌,杵在她面前。☆☆

  熟悉的氣息籠罩了她,心怦然著,還來不及反應,他略微粗糙的指已扣住她柔潤的下巴,不容分說地抬起。

  他的衷情好嚴肅,一瞬也不瞬地注視著她濕潤的眼,彷彿要看進她內心深處。

  「我休假,你也休假,我就不能來找你嗎?我們之間除了公事、除了上床,應該還可以有些別的吧?」

  她雙腮發燙,腦中紊亂得很,像被頑皮貓咪抓亂的毛線球,一時間找不到頭緒,只會訥訥地重複他的話尾。「還可以……有些別的?」

  火野剛鄭重點頭,下意識地輕觸她的眼角,感覺指尖沾染了淡淡潤意,他的眼神驀地變得更深沉。

  其實仍搞不太懂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可她一不在身邊,他就開始渾身不對勁。

  她要求休假回台,他找不到理由硬巴著人家不放,可是等他獨自一個搭上從巴黎飛回東京的班機後,前所未有的焦慮卻讓他看什麼都不順眼,好像有什麼重要物件忘記攜帶般,十幾個小時的飛行,想睡也睡不著,痛苦斃了。

  結果,昨晚助理秘書來接機,把他送回住處後,他就在偌大的起居室裡踱方步,踱到最後,心動不如馬上行動,決定買張機票直奔台灣。

  略側著臉沉吟了幾秒,他忽然道:「我好像第一次看見你這樣。」

  余文靖被動地望著他。「我、我怎樣?」

  「暴躁得蹦蹦亂跳、氣得滿臉紅光,而且還絲毫不顧淑女該有的風範,衝著我尖叫。」嘴角洩出笑意,覺得她清眸愈瞠愈圓的樣子好可愛,他忍不住俯首啄了一下她的朱唇。

  「你——」余文靖嚇了一跳。

  見他峻臉再次傾貼過來,腰身被他摟住,她雙手連忙往那片厚實的胸膛一推,跳出他伸手可及的範圍,還誇張地抄起大鍋蓋擋在面前。

  「這裡是我家,你、你你……你不要亂來。」他越界了,打壞了兩人之間維持平衡的那個點。上司與下屬,單純的肉體關係,這樣不好嗎?牽扯過深,彼此要受傷的。

  火野剛苦笑了笑。「好。不亂來,我乖乖的。」

  他拉開餐椅坐下,肚子忽然傳出一陣打鼓聲,大唱空城計,想忽略都難。餓啊~~

  接觸到他無辜的眼神,余文靖心微扯,忍不住問:「你都沒吃東西嗎?」

  他一手輕壓胃部,聳聳肩。「吃不慣機上餐。」

  「你一下飛機就來這裡?」柳眉飛揚,用來擋人的大鍋蓋終於垂放下來,見他點頭,她訝然又問:「那行李呢?」除了兩瓶紅酒,沒見他帶其他東西。

  他笑笑道:「我有帶護照、現金、旅行支票和信用卡。」有錢萬萬能。

  咕嚕——咕嚕——他的肚子又大打響鼓,熱烈地抗議著。

  余文靖咬咬唇,被他略顯靦腆的神色弄得胸口悶悶的。

  這挑食的傢伙,機上供餐不吃,活該餓死,他是不曉得全世界有多少難民想吃都沒得吃啊?暗自碎碎念,無奈真是太習慣「伺候」他這位大老闆了,見不得他有丁點兒的不適,他吃她夠夠,這筆帳也不知道該怎麼算好。

  「先吃一點東西墊墊胃。」結果,很沒原則地把適才拚死相護的那一大盤酥炸翅腿推向他,她撇開眸光,故意淡著聲道:「飯在電鍋裡煮,其他的菜也還沒弄好,我先下碗海鮮面給你。」

  「好。」回答的同時,男人的手已老實不客氣地伸向眼前的美食。

  大口咬著香酥又多汁的翅腿,幾乎要從靈魂深處發出美好的歎息。好餓好餓、好吃好吃……這真是美味得讓他差點痛哭流涕,教人吮指回味樂無窮,如果能再配上一杯冰啤酒的話,那世界就太美好了——咦?咦?真有耶!

  瞪著桌上憑空而降的那罐台灣尚青的「畢魯」,淡結在鋁罐上的冰珠強調出它有多麼的透徹冰涼,他臉上不自覺地露出傻笑。

  「畢魯」很冰,他的心卻熱熱的,唉——他這位余秘書啊——

  「等一下吃完麵,你、你趕快走。」余文靖重新綁上圍裙,偷瞄了正和食物大戰的男人一眼。

  「我……唔唔……肚子餓……這個炸得真好吃。」有些顧左右而言他的嫌疑。他嘴裡塞得鼓鼓的,聲音含糊不清,抓起啤酒咕嚕咕嚕地猛灌。

  真這麼美味嗎?還是當真餓過頭了?

  對男人粗野的吃相不敢恭維地挑了挑秀眉,余文靖轉身開始忙祿起來,唇角始終帶著自己才能意會的淺淡笑弧。

☆☆☆☆☆☆☆☆

  三十分鐘後。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後知後覺地想到這個問題。她記得留給公司建檔的個人資料寫的是戶籍地址,也就是金山老家。

  幹掉一大碗公的海鮮面後,終於有點飽足感的男人毫不吝嗇地展現他那兩個深邃的酒渦,清清喉嚨道:「我打電話去你老家,你母親告訴我的。」

  「我媽告——你你……你跟我媽通過電話?!」

  余文靖忽然一陣暈眩,有種大事不妙的惡感。以媽媽那種活潑過頭、海派到沒天理、熱心到天地同光的性子,怎麼可能青青菜菜就放過一個打電話來找她女兒的男人?

  果不其然——

  「你母親很有趣,我們聊了一陣子。」火野剛好笑地看著她臉上豐富的表情。

  「你跟她說了什麼?」嗓音不禁拔高。

  「唔——實話實說啊!她問什麼,我答什麼。」

  「火野剛!」抓住一支不銹鋼的大湯勺,真想從他那顆該死的腦袋瓜敲下去。

  他慵懶地撥撥髮絲,牽唇。「我的余秘書,你很少這麼緊張呵!」

  吼吼吼——說什麼風涼話!她能不緊張嗎?

  茲事體大啊!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要是讓她母親大人知道她和這個該死的傢伙已經脫光光、抱在一起滾來滾去滾了三年有餘,那「代志」就不是普通大條了!

  「你走!不要待在我這兒!走——」給他氣到了,她拋下大湯勺,兩手抓住他的右上臂,用力拉扯。

  「可是我肚子還沒飽。」他死賴活賴,沒品到了極點。

  還想騙取她的同情心?可惡可惡!真的是吃她夠夠!

  「你不是有錢嗎?自己找吃的去!」腎上腺素激發,她拽著他離開廚房,努力拖到客廳來。

  「文靖……」

  「不要這樣叫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肯定被他傳染壞脾氣了。

  火野剛竟然還笑得出來。「我是想說,我的護照和皮夾都放在薄外套裡,你就這樣把我趕出去,我會很可憐的。」他的外套依然擱在裡邊的餐椅上。

  聞言,她瞪了他一眼,忿忿地甩開他的手臂,跟著像陣風似地跑進廚房、又跑了出來,把那件外套抵向他的胸口。

  「你快走。」

  他沒伸手去接,外套「啪」地一聲掉在地板上。

  黑瞳深沉如淵,他仍杵著不動。

  余文靖咬咬唇,彎腰撈起外套,他不接,她直接把它掛在他的寬肩上,跟著用力推他胸膛。「你走啊!」

  男人依舊不動如山,注視著她的目光變得很詭異,像是餓過頭了,而她是他眼中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佳餚。

  她非趕走他不可!他怎麼可以這麼鴨霸?余文靖正打算衝去把大門打開,請他出去,手尚未碰到門把,「喀啦喀啦……」,有人正在用鑰匙開鐵門!

  哇啊啊——

  她臉色發白,身體動得比腦子快,想也沒想,立刻衝過來扯住火野剛。

  「跟我來。」完了完了完了!天亡她也~~

  火野剛一臉錯愕,這個對著他發火的小女人上一秒還嚷著要他滾出去,現在卻拉著他往內室跑,啊是怎樣?

  「文靖……」

  「別出聲!」一進臥房,她打開落地的大衣櫃,把高大的他不由分說地往裡邊塞。

  「可是我——」兩扇衣櫥門倏地闔上,但裡邊春夏秋冬的衣物掛得滿滿滿,底下又收納了一堆雜物,如今再擠進很大只的男人,結果那兩扇門闔起不到三秒,又硬生生被撐開了。

  余文靖沮喪得差點放聲尖叫,因為已聽見鐵門被打開,有人走進客廳了。

  沒關係,冷靜冷靜,肯定找得到地方「窩藏男人」的!

  「浴室……對,浴室!」把他藏在她這間臥房附設的浴室裡,應該躲得過。

  這時,火野剛的臉色已經青到不能再青了,終於意識到這女人在打什麼王意。

  她不讓他「見人」!

  怎麼?他鐘樓怪人啊?就真的不堪到這種程度嗎?!

  余文靖沒時間理會他陰鬱的神情,一把將他從衣物堆裡解救出來,推著他的背往浴室去。「快!躲起來,快一點!」糟~~她聽見她家阿娘喊她的聲音了!

  低聲詛咒,火野剛心不甘、情不願地被推著走。

  突然間——

  「噢!」

  身後的女人痛呼了聲,是太緊張了,腳趾不小心去踢到床腳。

  火野剛心臟一緊,轉身迅速扶住她。

  「文靖?」

  「好痛……」差點把腳趾甲踢翻,她不想哭,但痛到眼淚自動飆出來。

  「我看看。」他擰眉,一把攬住她的腰。

  「你別管我,趕快到浴室去啦!」都什麼時候,沒時間管她的腳了。

  秀氣的五官可憐兮兮地皺在一塊兒,她又推他,推得好用力,再加上單腳站立,結果重心很不穩,整個人往他身上撲去。「哇啊——」

  她的額頭直接撞上他的下巴,這一撞,害得火野剛咬到自己的舌頭,也痛得飆出男兒淚來。

  他悶哼了聲,雙臂仍下意識地護住她,順勢倒到大床上,四腿交纏。

  「阿靖,很香ㄋㄟ!今晚煮什麼好料——啊喳?!」

  房門被大剌剌地推開,余家媽媽為了參加喜宴特地燙得鬈鬈的頭就這麼探了進來!

  哇啊啊~~大勢已去——火燒孤寮全無望——

  余文靖真的很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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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事情朝極其詭異的方向發展。

  「我就說奇怪了,你在房間裡啼那麼大聲幹什麼,原來是有男人!」余陳月滿不等女兒解釋,回頭朝著剛放好小行李的丈夫余台生猛招手。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叫人快來看戲。

  「阿靖她爸,快來快來!阿靖帶男人回來了,快來看!」

  「媽~~」余文靖哀喊,抹掉眼淚,忍著腳痛趕緊從男人身上爬坐起來。

  火野剛也跟著起身,但他的注意力仍放在她受傷的腳趾上。

  沒多思索,他在床邊單膝跪下,捧起她的裸足小心翼翼地檢查著。

  見她腳趾甲邊邊有些瘀青,微滲出血絲,他眉峰微擰,隨手從床頭櫃上的面紙盒中抽出面紙,輕柔地壓住。

  「你你你……」余文靖被他溫柔的舉動弄得滿臉通紅,試著抽回,他的大掌卻抓著她細膩的腳踝不放。

  噢!他到底曉不曉得現下是什麼狀況啊?還管她腳趾那一點點的傷?

  結果,余家爸爸聽見老婆召喚,跑來看「熱鬧」,映入眼簾的就是這樣一幕。

  「厚~~阿靖她爸,是不是好像在演電影?秦漢跟林青霞、林鳳嬌和秦祥林,有夠爛(浪)漫說~~」余陳月滿雙手做祈禱狀,與女兒相似的亮晶晶美眼彷彿蓄滿感動的霧氣。 ※※

  和老婆比起來,余台生的反應沉穩很多,樸實的黝黑大臉內斂地笑了笑,緩聲問:「阿靖,這位是……」

  聞言,火野剛立即站直身軀,對著擠在門邊看戲的二老禮貌頷首,他才要掀唇自我介紹,坐在床邊的余文靖突然緊張地扯住他的手臂,搶他話——

  「阿爸,他是我公司同事啦!他是日本人,他聽不懂國語也聽不懂台灣話,他、他他是休假跑來台北玩,路過這裡,順便上來跟我哈啦兩句的,他馬上就要走了,真的!」

  顧不得腳趾頭還痛麻痛麻的,她跳起來,再次推著火野剛,不過這一次用不著藏他,而是直接要把他踢出大門。

  余家夫婦怔了怔,仰著頭、瞅著被動走到面前的高大男人,下意識要讓開門讓他出去,後者突然定住步伐,線條過硬的臉龐又因頰邊兩個堪比馬裡亞納海溝的笑渦而一掃陰鬱,顯得俊朗親切,事實上……是太親切了,跟平常冷僻、難搞的死樣子相差十萬八千里。

  「余爸爸、余媽媽,其實我聽得懂中文,說得也不錯,還有,講台語嘛耶通。」

  「火野剛!」

  余文靖輕抽口氣,恨自己反應太慢,沒來得及搗住他該死的嘴。

  火野剛將身後拚命推人的一隻小手緊緊抓住,壓在臀側,仍自在地用還算標準的中文往下說:「另外,我媽媽是桃園人,我是中日混血兒,算是半個台灣人。噢,對了,我姓火野,單名剛,是『剛毅』、『剛強』、『剛柔並濟』的那個剛,好記又好叫。」

  是「剛愎自用」的「剛」吧!余文靖恨恨磨牙,手很癢,偷偷在他臀側使勁亂掐,暗暗恫嚇,不過,似乎起不了一咪咪作用。

  男人繼續放話。「我不是路過這裡,是專程來找文靖的,我想說她剛好休假回來,可以找她一塊兒玩,因為我對台灣的觀光景點不是很熟,可是文靖好像很忙,沒時間理我……」

  「我的確很忙,你可以走人了。」余文靖紅著俏臉。厚~~這男人肉太硬,捏起來真不痛快。

  怔望著兩人的余陳月滿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重重拍了下大腿,指著火野剛道:「哎啊,我認出你聲音了啦!這位阿剛先生,你昨晚有打電話來,說要找我們家阿靖嘛!我還和你聊了很久,把這裡的地址報給你知,你是阿靖公司裡的那個阿本仔老闆,呵呵呵~~原來你生得介飄撇(挺英俊)。」

  火野剛笑著揮揮手。「沒有啦,是您咽甘嫌(不嫌棄),我也沒想到余媽媽會這麼少年(年輕),和文靖站在一起,根本就是一對閃亮姊妹花嘛!」國台語交雜得很自然。

  惡寒從四面八方湧來,余文靖全身起雞皮疙瘩。

  她是他的「心腹」,她太清楚他的詭計了。這男人人前人後兩款樣,但為消除對方戒心、為達成某種目的,卻很能夠委屈自己、無所不用其極地去扮演別人希望看見的模樣。

  太卑鄙了!特別是當她想到他和母親用電話聊過天,另一波寒氣更把她冷得連心都發顫了。

  可惡~~拿她消遣!她很好玩啊?!

  這一方,余陳月滿已被捧得眉開眼笑,熱情道:「阿本仔老闆講話金甜(真甜),我會不好意思ㄋㄟ。阿靖啊,人家千里遠跑來找你玩,你怎麼可以沒時間理人家?啊,對了!阿本仔老闆,你留下來一塊呷晚頓(吃晚餐),我們家阿靖手藝還不錯說。」

  「別喊我老闆啦,叫我阿剛就可以了,我——」

  「媽,他已經吃飽了!」余文靖趕緊截斷他的話,被男人抓住的小手掙脫不開,感覺他的掌溫好高,她被握得渾身不對勁。

  一旁的余家爸爸略挑半邊眉,問:「怎麼這麼早就呷霸(吃飽)?」

  火野剛看看兩位長輩,歎氣,非常具有誠實美德地回答:「余爸爸、余媽媽,剛才我肚子很餓,文靖煮了海鮮面,我才吃了一碗,她就要我走,我肚子其實還沒飽,也很想留下來呷晚頓,但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非得趕我走不可?」

  余文靖不能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他……他、他他他……思緒凍結,腦袋瓜一片空白,竟擠不出用來罵他的佳句,因為沒有一個字詞能完整地形容他的惡劣與卑鄙!

  她耳鳴著,母親高分貝的聲嗓仍穿破那層嗡嗡亂響的雜音,開始碎碎念:「阿靖!怎麼可以這樣子?讓客人餓肚子是多麼不道德的事,這種夭壽短命的事都幹得出來,會打壞我們『山櫻』的金字招牌你知不知道?恁阿爸和我平常是怎麼教你的?遠來是客,『山櫻』以客為尊,你你你……你沒把人家餵飽,還要趕人家出去,厚~~這事要是傳了出去,我余陳月滿這張臉要拿去哪裡擺?」

  「媽~~」想不哀號都很難。「拜託幫幫忙,這裡不是我們家的溫泉旅館好不好!」

  天理何在?她才是受迫害的那一方啊!

************

  余文靖再一次徹底醒悟了。

  這果然是個毫無天理的混亂世界。

  天清日暖,海闊雲高,七人座的休旅車裡載著五個人和兩大盒傳統囍餅,另外尚有這次下山採買的一些民生用品和乾貨。車子平穩地行駛在北部濱海公路上,打算從淡水繞到三芝、石門,然後回金山。

  負責駕駛的是今早才結束飛行回到台北基地的余家老二余文麗,時差和歐洲太長班的工作似乎沒對她造成任何影響,那張美艷臉蛋甚至精神抖擻到有些過於亢奮,原因就出在休旅車裡除載著余家人外,還多了一位身份和意圖頗耐人尋味的貴客。

  「火野先生,車窗外就是著名的北海岸,大家都喜歡來這邊看海、吹海風,晚上也常有鍋車族『尬掐』。等一下我們會經過很有名的『十八王公廟』喔,你要是有疑問,可以隨時叫你身邊那位小姐幫你講解。」亮眼像在咪咪笑,對映在後視鏡裡的貴客眨了眨。

  坐在火野剛身邊的余文靖已經沒有任何力氣進行抗爭了。

  況且事實證明,做再多的抗爭也一樣沒用。

  她不要他昨晚留下吃晚飯,可在爸媽幾近以死相逼的眼神下,她不得不妥協。

  好不容易熬過晚餐,她急著想趕他出去,爸媽一聽到他還沒找到旅館投宿,二話不說就強留他過夜。更可惡的是,他還一幅真的很不願意打擾他們的模樣,拚命推辭,根本已抓准她家阿娘熱心過度、見不得別人落難的脾氣。

  結果,今晨邊吃早點邊聊著天時,他隨口說了句——「我從來沒參加過台灣式的婚禮,聽說光迎娶就一大堆禮俗,好像很有趣。」

  此話一出,再次點燃余家二老樂於幫人圓夢的心,不顧她的抗議,帶著他就往辦喜事的親戚家衝去,還跟著車隊前去新娘子家迎娶,中午在飯店席開三十幾桌,他跟人家非親非故的,竟也送上紅包、吃起喜酒。

  一道道精緻佳餚送上桌,她簡直食不知味,以她家爹娘在親戚中旺到一個不行的人緣,一海票的叔伯嬸婆見到她和火野剛,如同蒼蠅見到蜜,過來敬酒兼摸清底細的人潮一波接一波,都快把婚禮的正主兒給比下去了。

  而最慘的還在後頭——

  她不曉得,原來爸媽私底下已邀他到「山櫻」作客!

  就這樣,吃完喜宴,二姊余文麗開車來接他們,採買好一些東西後,車子不直接走陽金公路回金山,卻繞著北海岸跑,為的又是想讓他這位日本來的貴客可以沿途欣賞一下美麗的海天景致。

  此時此刻,余文靖不禁想唱——

  別人ㄟ系命是控金擱包銀,阮ㄟ系命不值錢……

  別人啊哪開口,系金言玉語,阮哪是多講話,捏咪得出代志~~

  好想哭,可是欲哭無淚。她被整得渾身虛脫了。

  得來不易的一個假期全毀了,氣悶地撇開心臉,窗外景物飛掠,她看不真切,卻毫無預警地與一雙深幽的黑瞳對上。

  他正覷著她,車窗玻璃上映出他的淡淡俊顏,似笑非笑的。

  她心微震,被那兩道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那似笑非笑的瞳底低調地透露出某種情愫,害她呼吸漸漸窘迫起來。

  爸媽和二姊就坐在前頭,而這男人連根手指也沒碰著她,卻用那種隱晦又露骨的眼神靜凝著她,她再遲鈍,也懂得那輝芒中濃濃的勾引意味。

  氣自己隨隨便便就心跳加速,氣自己青青菜菜就耳根發燙,她氣自己這麼、這麼的沒定力,糟糕透頂啊!

  賭著氣,她抿唇不語,反正一開口準沒好話,到時候被念、被罵的又是她。

  她也不回眸,就這麼瞠大眼睛瞪著車窗玻璃上的他,一瞬也不瞬。

  「來來來~~吃西瓜、吃芭樂啦!很甜很好吃,不要客氣,盡量吃呀!」坐在前面的余陳月滿忽然轉過身,伸長手,把裝滿水果的保鮮盒遞到火野剛面前,慇勤招呼。

  她丹田有力的嗓音清亮有勁,一掃後頭有點怪又說不上哪裡怪的氣氛,接著聽見她怪奇地又嚷:「阿靖你臉怎麼啦?比猴子屁股還紅耶!」

  她一手巴過來,直接貼上女兒紅通通的額頭,不得了地大叫:「哎啊!很燙說!怎麼說發燒就發燒?夭壽喔~~身體不舒服都不會哼一下嗎?要阿母擔心死喔?」

  「媽~~我沒事啦!只是……車裡有點悶。」正確說來,是心裡非常悶,尤其當她瞥見身旁的始作俑者裝作一副若無其事、嘴角卻在偷笑的樣子時,她簡直是太、太、太悶了!

**********

  余家的「山櫻溫泉小館」離金山鄉最熱鬧的金包裡街有一段路程。

  它靠近東側的磺港和獅頭山一帶,可以眺望到極美的海景,特別是入夜後,港區漁火點點,月照漁船燈火,水天相映,美得超夢幻。

  休旅車邊開邊玩,還停下來在金包裡街叱吒多年的「金山鴨肉店」大啖了美味鴨肉。

  這麼東逛逛、西晃晃,當車子駛回「山櫻」時,夕陽已沈,火野剛在一片美好的靜闌中見到那棟三層樓高的原木建築,樸實無華卻處處溫馨,他的心被撞了一下。

  直覺地,他將會愛上這個地方。

  復古風的路燈灑落一地鵝黃光,裝潢著乾燥小花束的大門被靜靜推開,一抹朦朧的纖影走下階梯。

  「是火野先生嗎?」女人微笑如花,雙眸清而恬靜。「我是余文音,阿靖的大姊。歡迎你來『山櫻』度假。」她伸出一手。

  他回以微笑,伸手和她握了握。

  「大姊……」余文靖走近,一路少言讓她的聲音此時聽起來有些沙啞。

  「阿靖……咦?怎麼無精打采的?沒睡飽嗎?」余文音抽回與男人相握的手,溫柔地揉了揉么妹的髮。

  「我沒事,等一下泡泡溫泉又是一條活龍了。」余文靖勉強扯出笑容。

  瞧見火野剛握住大姊的小手,明明只是禮貌上的舉止,她心底竟可笑地竄出某種莫名的情緒,微酸,帶著點近乎苦郁的氣味,那味道奔至喉頭,佔領她的一切味覺。

  她發神經嗎?

  余文音又愛憐地拍拍她的臉頰,柔聲道:「身體感到疲倦就不要泡在溫泉裡太久,會適得其反的。」

  「我知道啦,大姊~~你又當我是小孩子了!」為抹掉心裡那份詭異至極的酸意,她故意笑咧嘴,朗著聲。

  余文音仍柔柔笑道:「好啦,既然不用我操心,那就請你幫我招待火野先生,今晚請貴賓住三樓的那間『碧泉』。你先帶火野先生上樓去,我幫爸媽卸貨。」

  「要上去,那也得先幫大家搬完東西再說!」輕哼,余文靖斜睨身邊的男人。

  大老闆很受教的,貼身秘書此話一出,二話不說立即撩起兩袖,走回休旅車後頭化身台灣搬運工,把余台生正要抬下車的十五台斤重有機池上米拉了過來,直接頂上肩,又把余陳月滿手裡的兩大盒囍餅拎走。****

  「這個再給你!謝啦~~」余文麗見他挺好用,空降了一大袋香菇到他懷裡,雖然不太重,但蓬鬆的包裝差點遮得他看不見路。

  「不可以!不可以!哎呀~~快放下來,阿剛,你不要搬,哪有叫客人做事的道理!」

  「余媽媽,這些不重,真的。」只是香菇會遮眼。

  「媽,別擔心,他很耐操的。」這傢伙接下來要在她家白吃白住,當然要乘機從他身上搾點好處,以補她內心之不平衡是也。

  余文靖唇角悄悄勾揚,不知為何,瞥見他有些狼狽又堅決到底的矬樣,從昨日累積至今的「怨念」似乎沒那麼深了,特別是「山櫻」階前的那盞鵝黃路燈,將他整個人浸潤在溫暖中,她的感情變得柔軟,隱隱被挑動著。

  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來到她出生的故里,與她的家人在一起。

  這感覺……她一時之間也說不上來。

  甩甩頭,她追上他。

  「給我啦!」

  「咦?」

  火野剛扛著貨剛跨上木造階梯,一隻細白手臂突然從旁採出,把那袋礙事的香菇抽走了。

  這會兒換他斜睨著她,半邊朗眉挑了挑,他嘴角浮出意味深濃的淺弧。

  「看什麼看?」她低聲丟出一句,微微挑釁地抬高下巴,皺皺鼻頭。「別偷懶,快給我搬,還有一大袋的甘薯等著你!」甘薯是剛才回金山時,在金包裡那一區跟相熟的店家買的。

  「想在我的地盤打壓我,還早呢!」衝著他吐舌頭、扮鬼臉後,余文靖的頭立即回正,一馬當先地跑上木造台階。

  「火野先生,怎麼了?是東西太重了嗎?」余文音提著東西從後頭走近,見他杵在原地不動,一腳還跨在第一階台階上,也不曉得在幹什麼。

  火野剛驀地回過神,微笑搖頭。

  「沒事。」再次邁開步伐。

  他只是突然間竄起被「電」到的顫慄感。

  他這個余秘書啊……原來回到她所生長的溫泉鄉後,她會變成小女孩兒,會皺鼻、會吐舌、會扮鬼臉,還會對他撂下可笑又可愛的狠話。她八成不知,她越是「反常」,他就越是快樂。

  他想,也許,他有點小變態也說不定。

************

  雖是夏天,但入夜後,金山這兒的氣溫偏低,挺適合泡溫泉。

  「山櫻」所接蓄過來的溫泉為弱酸性溫泉,清澈透明,略帶著苦味。

  泡湯的地方分成男女池,全是露天風呂,整體的佈置帶著淡淡的東洋風,以深褐色的竹籬笆、淡褐色的細竹簾,以及原木作為建材,並錯落且具巧思地搭配著山茶花、非洲鳳仙花、綠竹等等的植栽,勾勒出恬靜、樸素的禪境。

  非休假日,今夜投宿「山櫻」的客人並不多。

  晚上十一點整,余家三姊妹確定男女湯都已清場後,將「清掃中」的立牌各擺在兩邊入口處,動作俐落地整理場地。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這樣勞動過,等做完所有的例行工作後,余文靖腰酸背也酸,都過了半夜十二點了,一個人竟又摸進女湯泡溫泉。

  浸在池子裡,緊繃的肌肉漸漸鬆弛,她滿足地歎氣,直到微微感到暈眩,才心甘情願地跨出那池溫暖,用冷水潑了潑臉。

  穿好衣褲,她用設置在化妝室裡的吹風機將長髮吹乾,塗了點保濕乳液和潤膚露後,這才抱著自己專屬的檜木小浴盆走出女湯。

  剛撩開入口的兩片式垂簾,她猛地一頓,瞪著半夜也晃到這裡來的火野剛。

  「你你……你幹什麼?」

  他穿著余台生借給他的寬大休閒服,一手拿著同款的小浴盆,另一手則抓著毛巾,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濕發。

  「放心,我是來泡澡,沒打算偷窺,有必要這麼吃驚嗎?」他戲謔牽唇。

  她的家人真誠而熱心地款待他,讓他今晚一直沒機會和她獨處,此時見到她,他心裡真是挺愉快的。

  佘文靖被他搶白了去,原就紅潤的頰更熱了。

  氣氛有些曖昧,搞得她心跳快三拍,又惱起自己不堪一擊的定性。

  「明明有吹風機,為什麼不用?你這人……你、你你真是的。」下意識關心起他,有些事不是她想克制就能得逞的。

  下一秒,她扯住他的右上臂,竟不由分說地把他拖進女湯的那處化妝室。

  「唔……我似乎不太應該在這裡耶!」他黝瞳中的笑謔微濃,故意四下張望。

  「坐下。」

  她要他坐在鏡前,站在他身後,她突然巴住他的頭,小臉嚴肅道:「別亂看,裡邊還有漂亮小姐在泡溫泉。」

  「真的?」他作勢欲起,雙肩被兩隻小手重新壓下。

  他瞥見鏡中的她在偷笑。

  「你急著起身,是想跑掉,還是準備要衝進去大飽眼福?」打開吹風機,她的手撥弄著他的濕發,呼呼的熱風往他頭頂吹。

  他不語,目光深幽幽地盯著鏡中的她。

  又是似笑非笑的神態,又是那種隱晦卻露骨的凝望。

  余文靖忙將注意力放到他的髮上,臉紅心熱,她有些膽怯地不敢再接觸他的眼,怕看得太深,會一發不可收拾。

  她知道自己內心的矛盾。

  她渴望他的體熱、想念他的擁抱,慾念在心深處蠢動,他輕微的碰觸具有烈焰般的力量,能將她的神魂融化。

  但不能的……

  不能在「山櫻」。

  這裡是她最後、最後的防線,有她的親人,有她生長的記憶,有著她人生中最澄淨的一段,若允許他深入、徹底地深入,那麼從此以後,她記憶深處便會多出一個他,如何也抹不掉的。

  而若然有一天,她必須放開那份工作、離開他,那會很痛、很痛,像烙鐵燒印心頭那樣的疼痛,她會無處可逃、無處可躲,她的心將無法承受。

  手中的髮絲已乾,她沉默地關掉吹風機。

  「很晚了,該上床睡覺了。」她低語,剛要抱起小浴盆,男人溫熱的大掌忽然突襲而來,握住她的腰,猛地施力。

  「啊?!」輕呼了聲,小圓臀坐上他的大腿。

  「你幹什麼?不——唔……」她揚睫回瞪,小嘴瞬間被捕捉了,男性氣息侵略她的呼吸。

  火野剛沒想幹麼,只是「餓」得太久了,再難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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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00:47:05
第五章

  熱力如野火燎原。

  他摟著她腰身的力量幾近蠻橫,吮吻她軟唇的方式卻格外溫柔。

  她的小手不自覺地攀上他寬厚的肩膀,十指收攏,抓擰了他的上衣。

  心很亂、很熱,彷彿磺港邊隨波飄浮的漁家燈火,爍動著、游移著,忽明忽滅,每一次皆美,卻失去方向。

  「文靖……文靖……」他的薄唇如她一樣柔軟,溫舌似春風慵懶地撩弄著她,低啞的輕喚在她柔嫩的芳腔中蕩漾。

  為什麼要這麼喚她?

  那嗓音像是揉進無數的愛戀,一遍遍迴響,她越陷越深,難以自拔。

  別這麼喚她呵……

  他笑了,抵著她的唇,手探進她樣式保守的睡衣裡,覆住一隻渾圓的蓓蕾,或重或輕地撫弄。

  她細喘著,渾身顫慄,感覺心臟就在他掌握中。☆☆

  「你那裡……還是我那裡?」他氣息不穩,胸膛起伏漸漸加劇,下腹的亢奮隔著幾層布料仍明顯地抵著她的臀。

  余文靖迷濛地眨動眼睫。「……什麼?」

  他擁緊她柔嫩的身軀,峻臉埋進她豐軟發中,貪戀地嗅著她淡雅的氣味。

  「今晚我不想一個人睡。」在她細白的頸子烙下一朵朵嫣紅,蠕動腰臀,讓她再一次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力量。「我無所謂的,但你不希望就在這裡吧……」

  啪!

  一道銳光直擊而來,把她混沌發脹的腦袋瓜狽狽震醒。

  「不要——」老天!她就是抵擋不住他的誘惑嗎?「不要!」她掙扎起來,雙手用力推拒,扭開臉閃避他那灼燙的親吻。

  「文靖?」

  「放開我!」

  她有些些失控了,顧不得是否會吵醒投宿的旅客,或引來家人的關切,只明白不能再任由他擁抱。

  火野剛未再為難她,鎖困她的雙臂一放鬆,懷中的人兒立即跳開,彷彿他全身沾染毒液,教她避之唯恐不及。

  「為什麼?」他緩緩立起,沒進一步逼近已退至三大步外的余文靖,但那雙銳眼陰鬱滿佈,尚殘留著被她喚起的慾望,那神態格外凌厲。

  沒得到回應,他剛顎繃了繃,深吸口氣又問:「你說過,我有一副黃金比例的誘人體格,你喜歡我的身體,不是嗎?為什麼不要?」

  以往對她求歡,也不是沒有被拒絕過,但全然不像這一次,她彷彿受到極大的驚嚇。該死!她竟然在發抖?他……他有這麼可怕嗎?

  心臟因她反常的模樣繃得難受,他注視著她,卻不敢上前擁她入懷,因他詭異地察覺到,他似乎是造成她驚慌失措的罪魁禍首。

  這該死的究竟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不要……余文靖沒辦法回答他的問題。

  細瘦的臂膀環抱住自己,她試了幾次,終於對他擠出一抹難看又脆弱的笑。

  「只是……只是沒興致,不為什麼。」她打直身子,淡聲道:「很晚了,該睡覺了。晚安。」

  他的眼神像要望進她靈魂深處,她不敢再看,轉身匆匆離開。

  一口氣跑回房裡,她將門反鎖,背靠著房門低低喘息。

  眼眶發熱,刺疼刺疼的,她下意識眨了眨,淚就這麼湧出。

  流著淚,她卻笑了,笑聲破碎沙啞,她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原來,她垂涎的不再只是他的身體,更有他的心。

  原來,她的心不見了,不知何時遺落在他身上,才會讓她對他牽牽掛掛、無法割捨,不在乎他的任性和暴躁,想照顧他、陪伴他,到很久很久。

  「原來啊原來……」背貼著門滑坐下來,微揚的唇不斷滲進鹹淚,止不住,也就任由著奔流。

  原來,她這麼糟,又癡又笨、又呆又傻。

  搖搖頭,豆大的淚珠滾落,她喃喃笑語:「他有什麼好?笨啊……為什麼要愛上他呢……」

※※  ※※  ※※

  她美麗的眼睛有哭過的痕跡。

  火野剛沉默不語,左胸那份揪得發痛的感覺從昨晚開始一直沒停過,今早更有加劇的現象,像是血液全作對地堵在一處,害得他又悶又痛,再這麼下去,他遲早會因心肌梗塞而英年早逝。

  相處許久,他以為自己多少猜得出她的心思,但事實似乎與他的認知有所出入,害他昨晚失眠一整夜,翻來覆去怎麼也想不出原因。

  不做就不做,沒「性」致就沒「性」致,他也不會沒品到用強的地步,她哭什麼哭?她狠心把他熱硬的身體推開,他都沒哭了!

  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煩躁,他舉起咖啡啜了一大口,很燙,不過仍勉強嚥下。

  「靖,眼睛腫腫的,怎麼了?」余文麗咬著烤得香酥的厚片吐司,美眸打量著沒什麼元氣的么妹。

  此時牆上的可愛咕咕鐘指在十點二十分的位置,余家人通常在清晨五點半就用完早餐,先把自己餵飽,才有力氣準備給投宿旅客們享用的自助式早點,直到十點一過,早點供應結束,余家人就會開始享受他們的早午餐時間。適時補充體力才是長久經營溫泉民宿的王道。

  被突然問及,余文靖的心臉微赭,但仍鎮靜地揚了揚軟唇。

  「可能是昨晚睡前喝了太多水,沒事的,等一下就會消腫。」十二萬分地慶幸今天一大早老媽就跟著阿爸去里長伯那兒商討有關溫泉祭的活動,要不然見到她這副要死不活的德行,肯定會追問到底。☆☆

  坐在對面的男人正在看她。她心臟咚咚跳,縱然堅持不抬頭,每顆細胞仍深刻地感受到那兩道探究意味深濃的目光。

  雙手捧著鮮搾柳橙汁,湊近唇,她專注地喝著,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啜飲,彷彿杯中的果汁是多麼的珍貴、千金難買。

  沒辦法避開他啊,至少,不能躲得太明顯。她不希望與他之間的事鬧得家人盡知,畢竟她的感情只能自己處理,又有誰能插得上手?

  「火野先生,再來一個荷包蛋好嗎?」余文音關掉瓦斯爐,將熱騰騰的一盤煎蛋端上,慇勤詢問。

  「不用了,謝謝。」火野剛先是一怔,立即回神。

  余文音笑了笑,落坐,問也沒問,直接把煎得漂亮完美的荷包蛋各挾了一個放進妹妹們的盤子裡。

  余文麗笑咪咪地眨眼,她最愛半熟的煎蛋了,大姊的手藝更是好得沒話說,她埋頭吃得曦哩呼嚕,空服員該有的優雅端莊全都是上班時裝出來欺騙世人的把戲。

  「姊,我吃不下。」心裡不舒服,連帶著也沒什麼胃口,余文靖勉強微笑。

  「你太瘦了,要吃胖一點才漂亮。胃有進帳,心情會跟著變好,心情一好,腦筋就動得快,思緒也會跟著清楚了。」

  「嗯!說得對。快吃快吃!」余文麗繼續豪放大吃。

  大姊話中有話,二姊的聲音也較平常還要清亮好幾分,余文靖不知道自己是否多心了,竟覺得昨晚在女湯化妝室發生的不愉快,不是僅有當事人才知曉。

  咬咬唇,她迅速瞥了對座的男人一眼,他仍在看她。

  內心無聲歎息,以他放在她身上過多的注意力,要想不引起揣測,怕是難了。

  低下頭,她認命地吃起東西,把荷包蛋切成一塊塊,再叉起塞進嘴裡。

  忽地——

  「請問……」

  突如其來的開頭把余家三姊妹的目光全數引來,火野剛語氣略頓,平靜的面容底下頗耐人尋味,對著余家大姊鄭重啟唇。

  「待會兒用完餐,倘若沒其他事要忙,我可以借用一下我的余秘書嗎?」

  她越要躲他,他越不讓她如願。

  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事不對了,她不挑明,他猜不出來,這種感覺爛透了,他不想繼續委屈自己。

  余文靖一怔,手裡的叉子差點戳中下巴,而余文音倒是神態自若,笑道:「阿靖唯一要忙的事,就是負責招待你啊!」

  「相逢即是有緣,『山櫻』以客為尊。火野先生來者是客,當然以您為尊嘍!」結束豪邁的吃相,余文麗再次回復成優雅一美人,拿起餐巾紙輕拭嘴角,慢條斯理地說著。

  火野剛雙目一爍,聽得余家老大又道:「這附近有幾條步道,風景好,也不難走,等會兒讓阿靖帶你四處散散步,希望你會喜歡。」

  散步是嗎?薄唇勾揚,他微微頷首,精銳的鷹眼緩緩移向心臉略白的余文靖,如同盯緊好不容易到口的獵物,徐沈道:「會的。我一定喜歡。」

  哼哼,看她還要怎麼躲?

************

  「山櫻」附近共有三條步道,在山林間盤轉迴旋。

  聽老人們說,在日據時代,這些步道原是為了給在山上栽種高山蔬果的菜農和果農挑貨下山,才開闢出來的小上徑,隨著時代變遷,也經過幾次修整,山徑雖未拓寬,但一階階的土台已十分平坦,兩旁儘是自然景觀,林深境幽,陽光穿梭灑落,散步在其中確實舒服。

  火野剛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裡,跟著前頭纖瘦的女子慢條斯埋地踩上節節高昇的土台。

  來到「山櫻」,他吃穿住還真全賴給余家一家子,不只這條洗得泛白、年代久遠的牛仔褲,連上半身的T恤也都是余家爸爸年輕時、肚腩還沒跑出來時的衣褲。

  目光幽深,他看著她隨著腳步輕晃的烏亮馬尾、看著她薄而美好的肩部線條。她今天穿著無袖的米白色洋裝,臂膀嫩白細膩,還有底下露出的小腿肚,一樣白嫩秀氣得教人移不開眼。

  他心口騷動,大腦不聽使喚地冒出一幕幕玫瑰色的聯想,渴望擁抱她的衝動絞痛了他。

  該死的!他現在覺得散步真是個蠢主意,他只想把她扛回房裡,扒掉那件米白洋裝,把她曼妙的胴體壓在身下,盡情地和她做愛。雙手握得指關節格格亂響,見她不理人,他心情蕩到谷底。

  深吸一口混入自然泥味的爽冽空氣,他假咳了咳道:「我覺得……你爸爸和媽媽人很好、很可愛。」這個開場白應該很OK吧?他瞄著她的背影,唔……怎麼沒反應?

  他再接再厲。「你大姊很溫柔、很會照顧人,你二姊很活潑、很會炒熱氣氛,我覺得你兩個姊姊人都很好、很可愛。」

  終於,那雙細白小腿緩慢停下,站在高他一階的土台上,余文靖的米白裙擺旋開小小的半弧。

  火野剛自然而然地停佇步伐,平視著她那張白裡透紅、此時卻沒什麼表情的心臉。

  「你不會有機會的。」嫣唇淡嚅。

  「什麼?」他下顎偏了偏,沒聽清楚她的話。

  「我家二姊喜歡老實的居家男人,方便她一手掌控;我家大姊早就有心儀對象,你很難介入的。所以,別想太多。」

  她她她……想太多的是她吧!

  火野剛死死瞪著她,氣得差點當場爆血管。

  怒極反笑,黝瞳卻冷冷的。「那又有什麼關係?真要卯起來追,以我的能耐未必會輸,還是有很大的贏面,我的余秘書……你說是不是?」

  「我姊她們……她們不吃你那一套的。」她略揚下巴,討厭嗓音中似有若無地帶著鼻音,更討厭脆弱的自己。

  「是嗎?她們不愛……」濃利的眉飛揚。「但你應該還挺受用的。」

  胸口陡地刺疼,一股厘不清的委屈兜頭罩來,她呼吸漸促,雙唇輕顫,乾脆山也不爬了,掠過他往原路折回。

  就說了,他有什麼好?有什麼好嘛!壞脾氣、死德行,偶爾還「番」得令人咬牙切齒,長得也沒多帥,她是被奴役慣了還是怎麼著?天生犯賤,莫名奇妙地賠上一顆心,她有被虐狂啊?!

  「文靖!」

  不理會身後揉進焦躁的呼喚,她越走越急,整個人突然被一個大熊式的擁抱從後頭緊緊摟住,她的背貼緊他的胸膛,動彈不得,腳尖還差些離地。

  「放開啦你!」

  「不要。」他回得乾脆,臉頰抵著她氣得通紅又發燙的香腮。

  「誰管你要不要!」雙臂被他合身抱住,她扭動掙扎,還曲起手往後賞他幾個拐子,但仍舊沒能讓他放手。

  「文靖,別這樣,你聽我說——噢!」

  聽個屁!心一橫,她抬起腳狠狠往後踢,直接踹中他的小腿陘骨,痛得他五官揪成小籠包。

  他捆抱的力道不禁一鬆,她乘機掙開,想跑,右手細腕還是教他抓住了。

  「老天,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潑辣?」火野剛苦笑,邊活動著遭到攻擊的腿。「我記得,我的余秘書不是這樣的。」以前的她發脾氣的方式是跟他冷戰到天涯海角,把他凍成一桶雪印冰淇淋,但回到這個小鎮後,他看到很不一樣的她。

  「我原本就這樣!」所有的淑女風範、端莊優雅全去死吧!余文靖用力甩了幾下,沒能用脫他的大手,大眼睛忿忿瞪人。

  這全然不是火野剛所預期的情況。

  唉~~他原想心平氣和地與她獨處,和她好好談開的,但如今天時、地利,人偏偏很不和,全都亂了套。

  他承認,他剛才嘴巴是賤了點,沒事把她兩位姊姊牽扯進來,是有點幼稚,但……誰教她都不理人,他很悶啊!就算不爽他,也該讓他知道前因後果,別把他當白癡耍嘛!

  歎氣,他乾脆開門見山地問:「我是不是做什麼惹到你了?你昨晚躲我,今天也躲我,你是打算一直躲下去,偏不給我一個痛快嗎?」

  余文靖的心跳咚咚兩響,鼻腔酸酸的,眼眶也酸酸的,她深深呼吸,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該死的熱潮從眼中逼退。

  「我、我沒有躲你……」她躲的其實是自己。明白內心所想是一回事,要鼓起勇氣坦然接受又是一回享。

  她就是不知怎會把心丟在他身上?

  這下虧大了、麻煩也大了,她光要他黃金比例的身體已經不夠,能滿足她的得是更深刻的東西。

  火野剛磨磨牙道:「你當我瞎子啊?」深呼吸、深呼吸~~他不是要找她出來吵架的!

  「你就是瞎了!」她衝著他嚷,心裡其實清楚不應該把氣全都出在他身上。

  兩人走到如今,誰也不曾提過感情的事,以往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是他興起慾望時,圖個「方便」的滅火工具,反正她也是為了「方便」、貪圖他的黃金比例而互相利用罷了,誰也不吃虧。

  但現在她動心了,愈明白自己,感情就愈重,她不想失控,卻再也無法平心靜氣地看待這一切。

  「你——」這下好了,被她一凶,火野剛的脾氣也沖了,哪裡還記得要維持他的深呼吸。

  「你究竟怎麼回事?不上床就不上床,說一聲就好,我就算超不爽,也還不至全沒有拒絕,不是嗎?你明明愛得很,還要死ㄍ一ㄥ硬ㄍ一ㄥ,到底在顧忌什麼?」

  她昨晚推開他後瑟瑟發抖的模樣,讓他覺得自己真像個超級色胚大混蛋!

  不想不氣,越想越火大!他握住她的上臂,低咆:「我記得你的『好朋友』沒這麼快來,就算來了又怎樣?我們也不是沒在那種時候做過啊!」

  轟!

  全身的血液一股腦兒地往頭頂沖,余文靖從未想過他會把這事拿出來說。

  對啦對啦,她就是敢做不敢聽!當時要不是被他突襲,跟著被慾望燒昏頭,她她……她才不會對他妥協!

  不幸中的大幸,還好週遭除了他們兩人,沒見其他人煙,不然若是被第三者聽去,還被人認出她就是「山櫻」余家的女兒,那她真的從此都沒臉回來面對父老兄弟姊妹了。

  「火野剛!你——」羞怒至極,她胸脯高低起伏,臉蛋紅得都快冒煙了。「你可惡!」再跟他獨處下去,她絕對會撲上去咬人。

  使盡吃奶的力氣往他胸膛猛地一推,他倒退兩步,跟著被後頭高起的土台絆倒,跌坐在地。

  丟下他,她轉身跑走,一會兒便聽見他追在後面的腳步聲。

  「文靖!等等,停下來!該死的!不要用跑的!」步道仍有些陡,她這麼飛奔,看得他心跳一百,又氣又擔心。

  余文靖根本充耳未聞。

  幾分鐘後,兩人一前一後地跑下步道,火野剛見她安全踩下最後一階,站在產業道路邊,緊繃的身體終於稍稍放鬆。

  揩掉一額冷汗,他才想將她重新抓回懷裡好好訓戒一番,不料意外就這麼直逼而來——

  偏僻寧靜的產業道路上,先是響起尖銳的喇叭聲,還來不及反應,一輛小貨車就驀地從轉彎處失速般地疾衝出來!

  太快了!

  快得讓人無法眨眼!

  余文靖傻了似地僵在當場,朝她撲來的車頭掀起狂風,窒住她的呼吸。

  「文靖——」男人膽戰心驚的駭叫在她耳畔爆開。

  她渾身一顫,被一股強猛的勁道扯了過去,跟著就天旋地轉起來。她反射性地縮緊身子,緊閉眼睛,十指牢牢攀附某物。

  轟隆!

  砰——磅——

  騷動好一陣子才停,週遭塵土瀰漫。

  悄悄、悄悄地,余文靖掀開眼睫,唇微張,驚魂未定地喘息著。她發覺自己躺在路邊的草地上,而男人強壯的身軀就覆在她身上,如張大的羽翼,把她密密護住。

  他們四周散落著一大堆的金山甘薯、車頭和茭白筍,還有好幾個菜筐竹籃,而那輛肇事的小貨車車頭恰恰卡在不遠處的兩棵大樹中間。

  「你……你傻站在那裡幹什麼?!」咬牙切齒地,每個字都是從齒縫中硬擠出來,火野剛差點沒嚇破膽。

  「我……我、我……」

  「你這個笨蛋!」

  「我我……你……」

  余文靖白著臉,被他冒火的雙目瞪得說不出話來。

  他的樣子好可怕,她從未見過他這樣,像惱得不能再惱,恨得不能再恨,氣得快要嘔出三升血……咦?咦?血?!哇啊啊啊~~真的有血啊!從他耳朵後蜿蜒下來,一滴、兩滴、三滴地滴到她臉上。

  「你受傷了?!」她驚叫,忙要從他身下爬起來。

  「唔……」咬牙,視線一下子模糊起來,他又皺眉、又眨眼,想看清楚她,後腦的刺痛卻忽然加劇。

  下一刻,護著余文靖的龐大身軀彷彿一瞬間被抽光力氣,他雙臂一曲,整個疲軟下來,硬生生把底下的人兒壓平,疊在她身上動也不動了。

  「火野剛——」

  風水輪流轉,這會兒,換余文靖要嚇破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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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00:47:24
第六章

  自覺好像沒昏迷多久,但醒來時,火野剛發現自己人已在送往金山醫院的途中,救護車「歐伊、歐伊」的叫囂震得他腦袋又是一陣刺痛。

  有誰握住他的手,他轉頭想看,卻發現肩、頸、頭顱全用支架固定住,他動也不能動,那人卻主動靠過來,熟悉的秀氣心臉映入他猶然有些迷茫的眼中,他下意識牽唇,是他的余秘書啊……

  「你醒了……」顫著唇,那語調有濃濃的鼻音。

  他緩慢地眨眨眼,忽地反握住她冰涼的柔荑。「你受傷了……」

  她猛搖頭,吸吸鼻子。「我沒有,是你。耳朵後有撕裂傷,醫護人員先幫你止血了。」她好好的,只是衣服髒了、頭髮亂了,膽子差點被嚇破而已。

  聞言,他鬆了口氣,模糊地低應一聲,合起眼像是睡著了,可幾秒鐘後又一次掀開眼皮。

  他瞅著她好半晌,嘴角略揚。

  「怎麼哭了……我都還沒死,有什麼好哭的……」****

  「你你……」瞪大含著水氣的眼眸,她有些惱。「別亂說話!」都躺平了,還有心情跟她開玩笑?

  他咧嘴,跟著閉上雙眼不再出聲,但大手一路上仍牢牢地與她的五指相扣。

  救護車一路狂飆至醫院,送急診室,火野剛很想咆哮要醫護人員別這麼大陣仗地對付他,他只是流了一點點血外加一點點暈眩罷了,但終究雙拳難抵許多掌,他耳後被縫完五針外,還做了好幾項檢查,診斷結果是——

  輕微腦震盪。

  唉,能被甘薯和芋頭砸到輕微腦震盪,也算是他人生歷練中的一件「豐功偉業」。

  「最好住院觀察兩天。」醫生笑咪咪地宣佈,為表示醫者父母心、感同身受,還拍拍他的肩膀聊表慰藉。

  「不要!」當事者一臉不爽。

  「火野先生,這是為你好,你——」

  「我要住溫泉旅館。」冷聲砸下,他把冷僻大老闆拿來對待可憐小員工的那一套原版重現。

  醫生的笑臉僵了僵,額上隱約滑下三條線。不合作的病人他遇過不少,但有這款要求的還是第一個。

  「本院除了沒有溫泉外,服務跟旅館有得拚,而且護士小姐個個溫柔貌美,旅館的女將也比不上的。」

  「這裡的護士都是歐巴桑,要臉蛋沒臉蛋,要身段沒身段,不是小姐!」

  吼吼吼~~此話一出,整座醫院半數以上的醫護人員全被他得罪光了。

  在一旁試著要找機會插話的余文靖不禁一暈,原想請醫生別理會他的意願,直接辦理住院手續,他要「青番」就由著他去,但如今情況不太妙,四面八方射來無數火眼,危機重重,她想力挽狂瀾都難了。

  而他大老闆決定堅持立場到底,下床就走,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要不是余文靖強押他在大廳的排椅坐下,好讓她去批價領藥,他根本想直接跳過醫生還有開藥給他的這回事。

  最後,是開著休旅車載余家二老趕來瞭解狀況的余文麗,把全部的人又載回了「山櫻」。

  晚上,余陳月滿特地燉了一大鍋豬腳,家裡人人有份,說是給大傢伙兒驅除霉運兼壓驚,還盯著整件意外中唯一受傷送醫的火野剛要多吃幾碗。

  他事後才知,那輛煞車失靈的小貨車駕駛只有額頭腫了個大包,福大命大,沒他這麼淒慘。

  端著小托盤,余文靖放輕腳步爬上三樓,停在門邊木牌上刻著「碧泉」兩字的那間和室前。

  她騰出一手悄悄推開門,裡邊亮著一盞鵝黃立燈,輕暖光線中,那男人就躺在窗下的榻榻米上。

  聽見聲響,他側目,瞧見是她,嘴角微乎其微地揚動。

  她踏入、關門、走近,把小托盤擱在矮桌上,然後跪坐下來,自始至終他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一個逕兒地瞧她。

  「媽媽另外煮了魚湯,要幫你補身體。」心臉在鵝黃光下淡淡泛紅,她迎視他的黑眸,靜道:「湯裡加了一帖中藥,對補血、補氣很有效,魚肉可以不吃,但湯一定要喝光。」

  「好。」答得真乾脆。

  余文靖不禁怔然。那碗深褐色的魚湯散出濃郁的中藥味,她還以為要費番力氣才能撬開他的嘴灌進去呢。****

  火野剛撐坐起來,大概是扯到耳後的傷,他「嘶」了聲,眉頭緊皺。

  「你不要亂動啊!」她忙跪移過來,小心翼翼地撥開他的髮,檢視著紗布。

  她靠得好近,身子散著淡淡馨香,微暖、微甜,輕易勾引出男人深藏的情慾。

  一雙大掌緩緩貼上她的腰,掌心的熱力瞬間滲透衣料,烘暖裹在裡邊的肌膚。

  「你……」余文靖一顫,想退,腰間的力道卻適時收攏了。她微慌地轉過臉容,瞥見他眼底暗竄的流光。

  她曉得他現在腦海裡轉些什麼!厚這傢伙,都傷成這模樣了,還有閒情逸致去想那些五四三?!

  「不可以。」顧及他目前的狀況,她忍著不動,先用口頭勸說。

  「不可以什麼?」火野剛好笑地挑眉,覺得她臉紅又要扮正經、故作鎮定的樣子實在……好可愛啊!

  被人反問,她唇掀了幾下,沒擠出聲音,瞄到他在偷笑,她有些惱羞成怒地道:「總之,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一句話——不可以!」

  他誇張地歎氣。「天地良心,我只是想請你餵我喝湯啊,這樣你也拒絕?」

  才怪!余文靖鼓著雙腮,聰明地決定不再反駁,依他的脾氣,繼續跟他胡攪蠻纏下去真會沒完沒了。

  略側身,她伸長手把托盤上的大碗端來。

  兩人離得好近,他盤腿而坐,她跪坐著,她大腿外側輕貼他的。

  將碗移到他顎下,余文靖舀起湯吹了吹,然後把湯匙抵在他唇邊。

  「喝。」看他還有什麼話說。

  「唔……」這會兒,火野剛難得乖馴,果然乖乖張開嘴巴喝下她送來的中藥補湯,縱使那味道他實在不愛,仍然很捧場、很心甘情願地喝光光。

  放下湯碗,余文靖端來一杯溫開水讓他沖掉口中的藥味。

  「你躺下來休息,別再亂動。」語氣沉靜,她輕推他的胸膛沒去瞧他,低垂著小臉調整枕頭,不讓他耳後的傷被壓到。

  火野剛順勢平躺,瞅著她秀麗的側顏,剛安分沒幾分鐘的手又去握住她一隻忙碌的柔荑,低啞問:「你不躲我也不氣我了?」他這個老闆就是窩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家的秘書給他排頭吃。

  「我、我哪個時候躲你了?」她繼續嘴硬,頰邊印染著兩抹春天的櫻紅,下意識反握他的大手,感受著那份溫熱悸動。

  她想起他被送往醫院途中,他也以同樣的力道握緊她,宛如掐住她的心臟,她心好痛,痛得淚水直流,無肋又驚慌,只能以更重、更深的力氣反握回去。

  他有什麼好?

  她終是明白了,愛情根本毫無道理,他讓她嘗遍酸甜苦喜,所以她愛上他。

  瞭解了這些,她就不害怕了。只是愛上而已,無論兩人未來會走向哪裡,會經過多少衝突、多少傷害,愛一個人的體驗絕對不是白費力氣。

  她不怕的。

  深吸口氣,心寬敞了,她眸光輕泫,沒被握住的小手伸出食指輕戳他胸膛問:「另外,你做的事有哪件不教人生氣?」

  他有一瞬間的失神,瞧她瞧得失神,覺得那雙美眸似乎珍藏著某個秘密,她粉唇似笑非笑,整個人都發亮著。

  「我……我又沒怎樣……」吶吶辯道。

  「醫生要你住院觀察,你不配合,鬧著要住溫泉旅館,這沒怎樣嗎?還有,人家護士小姐哪裡惹到你了,你那樣說話很傷人,會引起公憤你知不知道?」

  「我實話實說也不對啊?」他很無辜耶。

  「你——」瞧!感性沒多久,她又想掐他大腿了。

  火野剛開始絕地大反攻。「你說我?我都還沒說你呢!看見車子衝過來,你就只會原地立正、傻呼呼等著對方撞來啊?」

  余文靖先是一愣,頰紅更濃了,發窘喃著:「我是有想要跑啊,可是……就是……腳很重,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沒辦法動,把你害成這樣,是我錯,我心裡很內疚的……下次,我下次一定跑很快,不會再這樣。」

  「下次?!絕不會有下次!」一低咆,他後腦勺又傳來一陣刺麻,讓他暈了暈。

  這樣的經歷一次就夠了,真的。他到現在都覺得三魂七魄還沒完全歸位。

  想到就驚啊,渾身直冒冷汗,他非常、非常慶幸那些甘薯、芋頭是砸在他身上,更感恩自己在那千鈞一髮間來得及撲倒她,將她護在身下。

  如果她出了什麼事……如果是她……如果是她……

  心臟突如其來地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緊掐,渾身顫慄,他拒絕再想,驀然間,他將她整個人扯來胸前牢牢抱住。

  余文靖埋在他胸口悶哼了聲,想掙扎,忽地記起他有傷,還有輕微的腦震盪,僵硬的身軀不禁鬆懈下來,靜靜伏在他結實的寬胸上。

  「你怎麼了?」他心跳得好快,如太鼓舞,震得她好想歎息。

  他不語,卻收攏雙臂,把懷中的柔軀抱得更緊。

  她咬咬唇,臉上的紅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低聲嘟囔:「我覺得,我們今晚最好……嗯……別做什麼運動,你、你你需要休息,乖乖躺著睡覺就好……」

  他胸中起伏鼓動,笑音低沉。

  沒放鬆手勁,他反倒湊唇在她髮梢印了幾吻,嗅著那抹淡香。「不做就不做,陪我一起乖乖躺著吧。」

  「啊?」

  「文靖……今晚的月亮很美,你還沒進來之前,我躺在窗下一直望著它,捨不得睡,你陪我看一會兒,好嗎?」

  男人誘哄的話如同一首歌,如她最愛的那一首,輕扣了心弦,無法自拔,她還能怎麼拒絕?

  他似乎聽見她心底的幽歎,薄唇靜謐謐地勾出笑弧。

  不再言語,直接動作。他避開耳後的傷改作側躺,讓她也隨著他側躺下來,她的背貼著他的胸,他大手撫著她腰側美好的曲線,就如此安靜地躺著、貼著、相依著,誰也不說話,誰也不需要說話……

  窗外,深寶藍色的天幕如最上等的絲絨,星極美、月極美,這一夜,美得教人屏息,捨不得睡啊……

※※※※※※

  在「山櫻」住了四天三夜,雖然後面兩天半的時間,火野剛幾乎都待在溫泉小館裡,被余家大小卯起來照顧,但偶爾當廢人的滋味也還不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他的貼身秘書變成貼身丫鬟,伺候得他心花怒放又心癢癢,唉~~心癢癢啊,這是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

  扳指算了算,他其實有不少次機會可以拐到她,但不知道為何,好不容易把她拐到懷裡,那種靜靜相擁的感覺又特別讓人心醉,嗅著她的髮香,把臉埋進她細膩的頸窩,聽著彼此的心跳,彷彿神魂相授了,讓他顫慄不已,更教他困惑至極。

  他發現,他的余秘書似乎越來越美了。

  就算抿著粉唇不笑,她秀麗的五官仍像浸淫在明媚春風中,柔柔軟軟,從頭到腳都鑲著一層蘋果光。

  他想移開眼,把心思挪開,但眼角餘光還是不由自主地要去追隨那抹嬌影。

  「美知子,麻煩你跟『福島Homuyo』的太田部長聯絡一下,請他們將上海設廠的那份評估傳真過來,明天會議要用。」嗓音清而柔,一身淺藕色套裝穿在別人身上或者俐落、幹練,偏偏余文靖可以穿得讓人感覺很嬌嫩,窄腰設計強調出腰身漂亮的線條,帶著點魚尾設計的裙擺下露出修長的小腿,踩著復古風的高跟鞋,她的腳踝顯得十分細緻誘人。

  接到任務,剛進公司才滿一年的助理秘書美知子恭敬地站在余文靖面前,頻頻點頭,「嗨」個不停。

  檢視著電腦裡的幾個檔案,余文靖一心二用又說:「另外,四月初我們派遣到大陸『長野科技』的顧問小組,下禮拜一回東京,整組人員的工作簽證都過期了,請你盡快做一份公司擔保書給我,

  等老闆蓋過章,我才能聯絡成田機場的入境單位放人。」

  聽到這件事,美知子的蘋果臉脹得紅通通的,派遣到國外的員工的簽證問題,其實是她該負責的工作,都是她不小心,結果差點害得整組人馬回不來。

  「余桑……我、我很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起!」迭聲道歉,彎腰九十度還定住不動。

  余文靖揚眉,不禁感到好笑。她知道這女孩工作很認真,也挺有責任感,只要再好好調教,很可以委以重任的。

  站起身,她拍拍她的肩膀,見女孩兒眼裡強忍淚水,她內心歎氣,微微笑。「以後多留意就好,不要一直放在心上,會影響工作情緒的。」

  「余桑……我、我……」

  糟糕,真的哭了。余文靖趕緊抽來面紙給她。「出了錯就想辦法補救,那些人又不是回不來,只要你哭完還記得幫他們做那份擔保書的話。」

  「噗——」美知子哭著笑出來,有點靦眺地擦眼淚。

  她仍微笑。「對了,我上次聽見你跟大陸那邊通電話,中文講得很好,你學多久了?」

  「沒有很好啦……我上中文補習班兩年,會一點點會話,太深的就沒辦法,發音好困難啊,可是我很想學。」她眨眨剛哭過的眼,亮晶晶地望著余文靖。

  余文靖點點頭。「那麼……為了加強你的中文能力,我們從現在開始就盡量用中文對話吧?」

  「啊?!」

  「可以嗎?」這句話是標準的、帶著一點點俏皮尾音的中文。

  美知子咧嘴笑開,用力點頭。「嗨!可以。」

  兩人相視一笑,美知子認真地用中日文夾雜地說:「余桑,聯絡太田部長後,我會趕快做出那份擔保書,下午一點半一定準時送上。」

  「你想利用午休工作啊?」她搖搖頭。「不可以。該休息就要休息,今天下班前給我就好了。還有,我下午一點有約,差不多三點左右才會回公司。」

  「有約?余桑要蹺班去約會嗎?」

  「對啊,這是秘密喔!」余文靖開玩笑地挑眉。

  「我一定幫你保守秘密!一定!」惹出的問題找到解決方法,心情輕鬆,美知子也開起玩笑來了。

  「那就謝謝啦!」

  「不客氣。我應該的。」

  余文靖被逗笑了。等美知子離開小小的秘書室後,她拿著幾份譯好的文件打算送到裡頭的辦公室給大老闆。

  「咦?」辦公室的門只虛掩著,她抬起手正要敲,已經有人在裡邊大大方方地開門迎接。

  「你——啊?!」才欲啟唇,她忽然被一隻粗魯的大手拉進去,門在她身後迅速闔起,她背貼著那扇橡木門。大老闆臉色怪怪的,雙臂抵住門,把她限制在極小的範圍內。

  「跟誰?」兩排白牙生硬地磨出兩個字。

  「什、什麼?」沒頭沒腦的,這是輕微腦震盪過後留下的後遺症嗎?

  火野剛眼神闃黑!一綹黑髮散在寬額上,看來EQ指數直直落,也不知誰惹到他大老闆了。

  「下午一點你準備跟誰去約會?男的?女的?公司同事還是外人?你敢蹺班,我扣你薪水!」原本開著門縫偷窺兼聽壁腳,聽得還滿有趣的,可是她……她、她她好樣兒的!上班時間落跑,還要底下的妹妹保密防諜,最讓他不爽的是——向來負責任的她,到底為了誰大膽蹺班?

  余文靖眨眨眼睫,清亮的眼珠子有些無辜地溜轉,略帶遲疑地問:「我提醒過你的……你忘了嗎?」

  他乖戾的眼細瞇,眉心的皺折可以把蒼蠅夾得哀哀叫。

  似有若無地歎氣,她下巴朝他耳朵努了努道:「今天要去診所拆線,你下午有段空檔,我問過你,你說OK的,所以下午一點得準時到中村醫生那裡報到。」

  嗄?!火野剛愣住。

  按現在的狀況來說,跟她一塊兒蹺班「約會」去的,其實是他本尊嘍?

  那那那……他剛才是在演哪一出?!

  「你敢扣我薪水?我哪裡對不起你了?」見他樣子好矬,余文靖憋著笑佯怒,心裡悄悄泛開自己才懂的蜜味。

  休完假,回到工作崗位上,她和他在「山櫻」共有的記憶珍藏在她心底,不再局限住自己,她的心開朗了,感情的事就順其自然吧,這樣對他倆都好。

  他曾說過,他們之間除了老闆和下屬的關係外,還能有些什麼?

  她原本無所求的心不禁也隱隱期待著,也許,真能有些什麼……

  被他的余秘書這麼一凶,火野剛登時氣弱,俊臉難得脹紅。

  「呃……那個……是,對,你沒對不起我,嗯嗯,我記起來了,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不,是我對不起您,老闆是貴人嘛,貴人向來多忘事,怪來怪去只能怪底下的人不用心,沒有一天按三頓提醒您。」她乾脆把檔案夾抱在胸前,話說得很恭敬,但語氣聽起來卻酸得很。

  火野剛不禁又瞇起雙眼,俯下頭,重重啄了她微嘟的粉唇。

  很難把持住的,她連酸人時的樣子都美,害他左胸噗噗亂跳,內頰不斷分泌出唾液。

  余文靖的臉容立即燒上熱辣,四目交接,她專注地凝著他,有意無意地探出舌尖舔過玫瑰般的唇瓣,潤上淡淡的美麗光澤。

  「就只有這樣嗎?」她問得挑釁。

  他目光轉深。「你說呢?」

  猛然間,他將她擁入懷中,又一次吻住她的小嘴,而這一次不再僅是唇抵著唇而已。

  他的舌刷過她嬌嫩的唇,探入那甜蜜的口中,她像他嘗過最棒的甜點,在他胸中點燃滔天火焰,讓他渴望更深入、更貼近,渴望抱緊她融入高熱裡,他化成她,她也化成他,不分彼此。

  「文靖……我想要……想要你……」無數的吻落在她耳畔、頸子,接著又難捨地回到那兩瓣早被吮腫的朱唇,怕她溜走似的,他強而有力的雙臂都快把她擠進他身體裡,也把她抱在胸前的檔案夾擠得變形了。

  「可以嗎?」他額抵著她的,灼燙氣息與她交錯,邊問邊吻,一手試著要抽掉那些礙事的檔案夾。

  「不、不行的……」她氣息比他還不穩。唉,玩出火來了,剛剛好像不應該勾引他啊!

  「不行?」鼻尖蹭著她的,他的聲音有絲挫敗,不明白兩人都起了反應,攪進愛慾漩渦裡,為什麼還要喊不行?

  余文靖拚命深呼吸,但吸入鼻腔、胸肺中的空氣滿是他爽列好聞的氣味,害她芳心又顫,心裡的歎息更深了。

  「就是不行……這裡是辦公室,而且都快中午了,吃完飯還要趕去診所拆線,不可以遲到的……」用檔案夾勉強把他寬厚的胸膛抵開一些些距離,他體溫好高,烘得她熱上加熱,都滲出細汗了。 ※※  

  火野剛的眉峰糾結,抱著她大歎。「那我今天不拆線可以吧?」

  「不可以。拆完線還要讓醫生看一下傷口復原的狀況,也要上藥,非去不可。」

  「那……那晚上我們一起下班,你跟我回家。」退而求其次,勉強ㄍ一ㄥ到晚上再來「大快朵頤」,還不行嗎?

  「不可以。」奈何佳人堅心如鐵。

  「又是為什麼?!」

  「你又忘了。」余文靖搖頭苦笑。「你母親大人前天打過電話,她今天要從伊豆搭新幹線到東京來,下午五點四十二分到站,還特地指名要我跟著你一塊兒去接她。你們用餐的地方我都訂好了,晚上七點,在『王子飯店』頂樓吃懷石料理啊!」

  聞言,火野剛「噢……」了聲,如鬥敗的公雞般垂下頭,郁卒得好嚴重。

  他竟然把母親的事給忘了,看來金山的甘薯和芋頭果然不能小覷,會把人砸笨的。

  「傻瓜!」她笑罵了一句,忍不住伸手把他的亂髮撥得更亂,踮起腳尖主動吻了他的唇。

  那只是一個蜻蜓點水般的輕吻,輕軟地拂上他的嘴,又迅速退開,淡得幾乎沒有重量,伹瞅著她湛亮的眼睛,火野剛突然說不出話來,彷彿有誰正毫無預警地往他左胸敲擊,咚咚兩響,耳中嗡嗡低鳴。

  他迷惑了,為著那張藏著私密卻快樂著的美麗臉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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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00:47:50
第七章

  火野剛的母親呂瑞馨是道地的台灣人,留學日本時認識了火野剛的父親,兩人愛情長跑好幾年才結為連理。幾年前火野剛接下公司,狀況愈益穩定後,夫婦倆便移居伊豆,在天天可以遠眺富七山的地方建屋定居。

  余文靖見過她好幾回,不只見過面,幾乎每次呂瑞馨來東京,一定會找余文靖吃飯、喝下午茶,甚王去唱卡拉OK,就算平時分隔伊豆和東京兩地,打電話聯絡也是常有的事,有時和火野剛說不到幾句,就鬧著要兒子把電話或手機轉給余文靖。

  剛開始余文靖有些不習慣,畢竟是老闆的母親,但越混越熟稔,久而久之,倒把她當成遠在異地的一位台灣同胞看待,偶爾聊聊天,慰藉一下思鄉的心情也不錯。

  總之,兩人同為「天涯淪落人」,就算相差三十多歲仍然可以成為莫逆之交,可以聊許多事。

  但是今晚,余文靖神經繃得不是普通的緊,她不太想閒聊,只想快快結束這一頓鴻門宴。

  應該不關她的事才對呀!原以為到東京車站接了人,今晚的任務就算功德圓滿了,而她可以早點搭地鐵回自己的小窩,還能趕上超市的特惠時段,跟一群婆婆媽媽擠在一塊兒,搶購便宜又大碗的食材。

  可惜,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她硬是被強留下來,從頭到尾,一隻臂膀硬是被呂瑞馨給勾住,又硬給拉上「王子飯店」頂樓的高級日本料理餐廳。

  坐在包廂裡,儘管面前桌上已擺滿一盤盤精緻的懷石料理,可她的胃卻糾結著,連點食慾也提不起來,簡直徹底辜負了歷經非人之嚴苛修業的料理師傅們的一番苦心。

  而原因就出在——

  「阿嘉,這位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文靖美眉,她姓余,余天的余,文雅的文,立青靖,我都喊她小靖,這樣比較親切呀!」呂瑞馨笑咪咪,保養得宜的臉白裡透紅,化著淡妝,整個人看起來很有元氣。

  她帶笑的視線從面前那名俊朗溫和的男人臉上拉開,調回身旁的余文靖身上,拉拉她的小手繼續後半段的介紹。

  「小靖,這位阿嘉先生我之前也跟你提過,他是我大侄子大學和研究所的同窗好朋友,在竹科當工程師,不是小工程師喔,是那種擁有自己研發團隊的大工程師!這一次他是出差來東京參展的,我就叫他一塊兒來吃吃飯,多認識一些朋友很不錯,你說是不是?」

  這意味太明顯了!

  明顯得嗆人啊!

  余文靖終於想通,為什麼瑞馨姨之前在電話那端會拚命強調,無論如何一定要她去車站接人,因為如此一來,才有機會把她拖到這場變相的相親宴上,畢竟如果事先講開了,她是絕對不會踏進這個陷阱一步的。

  瞅著這位在二十分鐘前突然出現的陌生男人,余文靖暗自苦笑,還想不出該如何應付。她眸光下意識瞄向坐在右斜方的火野剛,心不禁一凜,因為大老闆的臉色臭到可以炸出一大盤正宗的台灣臭豆腐。

  他像是生氣,又像是極度不耐煩。她不由自主地猜測著他的想法,又無奈地嘲弄這種想要試探對方的心態。

  自己太孩子氣了,她想。

  不是已下定決心讓一切順其自然嗎?就如無根浮萍、風中飛絮,飄到哪裡算哪裡,可以心懷期待,但不束縛自我,珍惜當下才是最重要的。

  包廂中的四人,就數呂瑞馨最開心,毫無負擔地熱著場子,衝著那位阿嘉先生又道:「小靖是我兒子阿剛的口譯秘書啦,她能力好、個性溫柔、長得又漂亮,很多人追的!可是因為工作的關係,三不五時被我兒子拖去繞著地球跑,流浪個不停,害她美麗的戀情一直開不了花、結不成果,女孩子的青春多寶貴啊,怎麼可以隨便浪費呢?我兒子不替手下員工著想,我可是一直把小靖當親生女兒兼姊妹淘看待,總要多替她留意好對象,你說是吧?」

  一直被母親暗暗指控刻薄身邊員工的火野剛不發一語,只是不斷喝著溫熱過的清酒,一杯接一杯,彷彿身邊發生的事和他不相干。

  呂瑞馨隨意瞥了兒子一眼,唉唉地歎氣,半開玩笑道:「我本來是想說,像小靖這麼優秀的女孩子,如果來當我火野家的媳婦那就太完美啦!她跟我這麼麻吉,絕對不會有任何婆媳問題的。但沒辦法呀,阿剛和小靖不來電,認識幾年了都擦不出愛的火花,我也只好認了。」

  喝酒的男人動作一頓,那對闃黑的眼瞳銳光疾閃,忽又仰頭把杯中清酒一口飲盡,順勢將散到額前的一綹發甩到後頭。

  這一方,余文靖再如何力持鎮定,心臉仍是克制不住紅得像顆熟透的水蜜桃。

  她不會當場掃瑞馨姨面子的,再怎麼難堪還是得用力撐下去啊!

  粉唇輕掀正欲出聲,她的相親對像倒是先給了她一記爽朗的友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

  「余小姐你好,敝姓楊,楊志嘉,木易楊,志氣的志,嘉獎的嘉。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他大方地伸出一手。

  「呃……楊先生你好,也請多多指教。」自然地回以微笑,她禮貌性地把小手伸向對方等待的大手中。

  就差那麼、那麼一丁點兒的距離,只要再往前探個幾分幾毫,兩人就要握握手了。

  便在這「千鈞一刻」之際,半途殺出個程咬金,另一隻男性大手由側邊疾切進來,搶在她把小手放進人家掌中之前,粗魯地攫入自己手裡。

  「呃?!」余文靖美眸瞠圓,有些不能反應。

  沒握到佳人小手的楊志嘉挑起半邊眉,瞥向那位自從他走進包廂後就讓他深感敵意的男人。

  「阿剛,你搶小靖的手幹什麼?你們初次見面啊?還需要握手啊?」呂瑞馨也跟著瞪圓眼睛,看著一臉怪相的兒子。

  「我傷口怪怪的……醫生給的藥膏放在車裡。」火野剛雙眉沉了沉,神情幾近乖戾,直勾勾地盯著余文靖。「你跟我下去拿,順便幫我檢查一下。」

  「我剛才在車上問過你,你說下午去拆線,傷口密合得很好,一點都不痛了,怎麼現在又怪怪的了?」呂瑞馨瞇眼。

  真是不貼心的娘!

  火野剛悶悶地撇唇。「它就是不舒服,我有什麼辦法?」握住的小手微微掙扎起來,他手勁加重,陰沉地掃了小手主人一眼。

  呂瑞馨道:「那好,我跟你下去停車場拿藥,正好看看你的傷口。」

  然後讓他的余秘書獨自和別的男人相處嗎?不幹!「我是她老闆,我就要她跟我下去。你走不走?」後面那句是對著余文靖問出的。

  「小靖,現在是下班時間,你可以不聽老闆的話!」呂瑞馨也不爽了,不知道這個死小孩跑出來攪什麼局?

  突地,腦中刷過一個念頭,她「咦」了聲,瞅著兒子鐵青的臉,難道……莫非……會不會……有沒有這個可能……哇啊~~這兩人黏在一塊兒五年多了,現在才有些端倪,進展是不是太慢了點呀?

  當然,她全然不知他們暗通款曲其實粉久嘍。

  氣氛古怪得很,余文靖趕忙跳出來圓場。「瑞馨姨,沒關係的,您和楊先生先用餐,我們一會兒就回來。」

  哪裡還需要交代什麼,火野剛拉著她起身就走,連跨出包廂的榻榻米穿鞋時也沒打算放開她。

  離開前,他側目瞥了仍悠閒坐在包廂裡的楊志嘉一眼,挑釁的意味頗濃,但後者似乎不以為意,一派輕鬆的模樣,讓火野剛氣息粗重,興起想扁人的衝動。

  他很不爽,超、超、超不爽!

  有人要來搶奪屬於他的東西,他的母親大人還是幫兇,怎不教他捶心肝?!

☆☆☆☆☆☆☆☆☆☆☆☆

  「你要去哪裡?」電梯停在飯店一樓而非地下停車場,被拉著走的余文靖跟上男人的大腳步,吶吶地問。

  飯店櫃檯此時剛好進來一隊旅行團在辦CHECKIN的手續,大廳有些亂,但位在大門左側的開放式咖啡座沒多少客人光顧,火野剛選了一個角落的桌位,服務生過來詢問時,他隨口點了熱咖啡,卻幫余文靖要了一杯花茶。

  「不是要去拿藥膏嗎?你的傷——」

  「傷好了。」

  「啊?」她眨眨眼。

  他臉頰浮現可疑的薄紅,語氣粗魯。「啊什麼啊?我說好了就好了!有疑問嗎?」

  余文靖忍笑搖頭。「沒有。」

  服務生過來,俐落地送上咖啡和一整壺茶,還貼心地為女士在骨瓷杯中注入七分滿的花茶,這才退開。

  茶很香,她靜靜嗅著,淡問:「為什麼點花茶?」

  火野剛眉心微蹙,彷彿她問了一個很笨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問題。

  「你不是一直很愛喝花茶嗎?怎麼了?」

  她搖搖頭。「沒事。」啜著茶的唇卻不由自主地抿出愉快的彎度。

  他沒能去注意她細微的表情,心裡很煩躁,覺得必須跟她說些什麼,但究竟該說什麼,內心卻沒有譜。

  「我們坐在這裡幹什麼?」余文靖把玩著杯耳,眸光飄向熱鬧的大廳,又緩緩回到他臉上。

  「不幹什麼。我就是……突然想喝咖啡。」丟出這麼一句,見她秀眉微挑,他耳根沒來由地發燙,像是要證明自己的話,他端起黑咖啡大大地吞進一口,也不嫌燙。

  只是這樣而已嗎?好啊,那就專心喝他的咖啡吧。余文靖也不再說話了,兩人各喝各的,結果不到五分鐘,他那杯不到250CC的黑咖啡已經見底。

  余文靖放下瓷杯,語氣一貫的淡然。「要上去了嗎?我們離開二十分鐘了,再不回去,瑞馨姨會擔心的。」

  「我要再點一杯咖啡。」他抬手要招服務生過來,卻被余文靖拉下。

  「你早上兩杯、中午兩杯,現在還想續杯?不要喝那麼多,對身體不好。」她眉心輕擰,柔軟手心壓著他的手背。

  可能是她突如其來的碰觸,也或許是她淡然言語裡自然而然流洩出來的關懷,某種難以言喻的東西被挑動了,鼓噪而出。火野剛目光一沉,反握住她軟軟的小手。

  「急著上去幹什麼?繼續那個可笑的相親嗎?兩個陌生男女大眼瞪小眼,聊一些不著邊際的話,我不認為你會喜歡這樣的安排。」

  她的確不喜歡,但更不喜歡他此時的口氣。

  他的自以為是和極度不屑的峻臉讓她心口一堵,喉中微微酸澀。

  「相親沒什麼不好。」余文靖咬咬唇,硬是抽回手不讓他碰了。幾分鐘前還為著一壺花茶而悸動不已,現在倒想把那壺茶倒在他頭上。

  「請問有什麼好?」他音量不由得飆高,招來了一些注目,沒想自我檢討,倒狠狠地把那些人瞪回去。

  努力控制呼吸,吸氣、吐氣,再緩緩重複,她盡量讓嗓音持平。「就跟男女聯誼差不多,都是為了找合適自己的另一半。如果沒什麼感覺,就當作出來吃吃喝喝,多認識朋友:要是相對眼,談得來,那就以結婚為前提試著交往看看,有什麼不好?」

  ☆☆☆☆☆☆☆☆☆☆☆☆

  結婚為前提?!

  猛地,火野剛被這五個字砸得眼冒金星。

  「所以,你可以和那姓楊的傢伙才見過一次面,就要以結婚為前提開始交往?」咬牙切齒地說,特別是那五個比金山甘薯和芋頭還會砸人的字。

  若是別人問了同漾的話,余文靖大既只會覺得好笑,也下需解釋太多,但誰都能問,就他不行,那會讓她感到無比難堪,覺得自己傻呼呼的。愛情總把人變笨,而她更慘,她愛的人還在狀況外。

  微微牽唇,她仍是笑得出來,她越來越佩服自己。

  「如果彼此都好,沒什麼不行。」

  火野剛感覺肚子像是狠挨了一拳,他想回擊,卻找不到對象,實在悶了一整個徹底。

  望著那張近在咫尺的白淨臉蛋,女人沉靜的神態深深困擾他,他兩排牙磨了又磨,最後卻道:「他不好,你和他不相配。」

  「別一副你什麼都知道的樣子。」可惡!

  「你和他不配!」用力重申。

  「我和他配不配,那是我和他的問題,交往過後才會知道。」心裡明白自己是在和他賭氣,原來感情不是所想的那麼簡單,她的隨緣、隨興、不強求,真正做起來不容易啊!

  火野剛繃著臉,兩道暗藏火焰的陰狠目光像要把她瞪穿,僵了好幾秒才道:「還需要交往嗎?哼,不用那麼麻煩,我一看就知道你們不合,他沒有我的黃金比例,你睡不下去!」

  啪!

  有什麼東西射進她胸口,痛得她瑟縮不已。

  清冷的表相終於龜裂了,擱在骨瓷杯上的手指陡然一顫,她打翻了杯子,還剩半杯的茶濺濕桌巾,也在她粉藕色的裙上渲染開來。

  余文靖怔怔地瞅著那些茶漬,不太曉得該做什麼樣的反應。

  笑可以嗎?

  她還能勉強扯扯嘴角,扯出一個彎彎的笑吧?

  雖然心有些悶、有些痛、有些說不上來的無力感,但她可以笑笑地看待自己的處境,她愛的人嘲弄她,她也能笑笑地嘲弄自己,無妨的,不是嗎?無妨的呀……

  火野剛雙手緊握。他是想和她談談,但絕非這種方式。

  他從未想要傷害她,但話就這麼毫無遮攔地說出,放出千里馬都收不回來了。心裡拚命詛咒,他把所懂的各國髒話全都罵遍了。

  他是蠢蛋!

  無可救藥的豬!

  該被吊起來毒打再千刀萬剮的笨蛋!

  「文靖……」想握住她的手,她卻撤得好急,小小拳頭縮在沾染茶漬的裙上,根本不讓他靠近。

  「我、我……我……對不起……」她下意識喃出,思緒紊亂,連自己也弄不懂為什麼要道歉,也許是因不小心打翻茶杯,也許是因他的……指控?

  「對不起……」又拋下一句話後,她匆匆起身,看也不看他一眼,低低地說:「我去化妝室一下,我、我必須去,我裙子弄髒了,對不起……」

  她低著頭轉身就走,一名服務生正要過來幫她整理桌面,她走得太急,整個人撞了上去,就聽見「叩」地一響,服務生反射動作想扶住她,手裡的不銹鋼托盤卻成了凶器,直接打中她額角。

  痛!真的好痛……

  「文靖!」

  她聽見他驚慌的叫喚,下一秒,搖搖欲墜的身軀已被擁住。

  一手搗住被敲痛的額,她小臉埋在他懷裡,那氣味如此熟悉,此刻卻讓她心酸

  服務生在一旁拚命道歉,她很想笑笑地告訴對方沒關係,但好痛,真的好痛,她笑不出來……

  火野剛將她抱到另一邊位子較大的沙發上坐下,引來許多人側目,可他根本不在乎。

  擁著她,他緊張地接過服務生遞來的冰毛巾,低哄著:「把臉抬起來,我看看撞到哪裡了。」

  想必是痛得很,她竟隱隱顫抖著。

  等不到她回應,他半強迫地拉開她搗瞼的小手,扳起她的下巴,這一瞧,胸口如中巨錘——

  她在哭!

  額角紅腫一大片,而她在哭。

  她眼眶裡全是淚,一失去遮掩,那些淚珠紛紛往下墜,肆無忌憚地奔流,爬滿她雙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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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00:48:11
第八章

  他從未見過她哭得這麼淒慘。

  淒慘有另一種解釋,不是號啕大哭、眼淚鼻涕齊流那一款,她只是眉心蹙著、靜靜流淚,流很多、很多的淚,水霧淹沒她的眼、潤濕她的臉,他無法碰觸到她的眸底,那讓他極度驚慌。

  他想起失控小貨車朝她衝撞過來的那一刻,他也曾有過相同的驚懼。

  身體的某部分要被強行剝離似的,痛且驚懼。

  獨自一個走出人擠人的國際展示場,火野剛在西側小廣場的石椅上坐下,點起一根煙,慢慢吞雲吐霧著。

  他戒煙三年多了,當初為了什麼原因而戒,他一時間想不起來,好像那時開始和他的余秘書在一塊兒,有了另一層關係,她雖然沒說,但他知道她很不喜歡煙味,漸漸地,他就不碰了。

  口袋裡的香煙是剛才經過自動販賣機時,一時衝動買下的,而造型像MP3的打火機則是展場裡的小贈品,正好派上用場。

  望著矗立在不遠處東京港上的彩虹大橋,天很藍,藍得有些刺目,他眉眼深思,夾在兩指間的煙再次湊近雙唇。

  今天是東京國際電腦展開放給一般民眾參觀的首日,來自世界各地的相關產業早在三個月前就如火如茶地辦理申請展覽場地等等事宜,國際展示場幾大展區大爆滿,各家廠商更是乘機發表新機種,大打品牌廣告,好東西折扣再折扣,再加上贈品加碼,整座浮在東京灣上的展場湧入可怕的人潮。

  他的顧問公司有兩個小團隊分別為關東、關西兩家電腦廠商作咨商,這一次兩家皆參展,搞得沸沸揚揚,他其實已將權力下放給顧問團,今天來這裡一趟很有假公濟私的意圖,要不,他不會只跟服務的兩家廠商各打了聲招呼,就跑出來小廣場吹海風。

  怪了,這香煙真是越抽越煩悶,他以前不是挺愛這個牌子的嗎?瞪著半支煙,他撇撇嘴,最後把它往石椅上用力捺熄,彈進旁邊的垃圾桶裡,把口袋裡整包煙也都投了進去。

  五指將頭髮往後梳扒,他濃眉一揚,沉鬱眼神恢復幾許元氣,直盯著此時走出展示場側門的一抹纖影。來來去去的人好多,而她就站立在門邊,微踮著腳尖往外邊引領張望,是他的余秘書。

  把她拖來今天的展場,火野剛其實是私心地想製造與她相處的機會。※※

  三天前他那位不貼心的娘搞出一個變相的相親宴,他又嘴賤把她惹哭,後來還是母親下樓來找到他們倆,哭成淚人兒的她才稍稍控制住臉上的災情。

  她躲在飯店的化妝室十幾分鐘,讓他在外頭心焦得拚命扯頭髮,母親問他前因俊果,他解釋不出,心裡複雜得想撞牆,總之,是他對不起她。

  這三天他過得很慘啊,而母親昨日回伊豆,似乎打算讓他自生自滅,完全沒想幫他說好話。他日子真是挺慘的。

  她仍是完美的余秘書,是太完美了,工作上無論大小事皆處理得無絲毫缺點,挑不出毛病,就連對待他的方式也一樣的精準完美!!

  她是員工,他是大老闆,她恭敬有禮不逾炬,嚴守上司與下屬之間該有的界線。

  他真是……真是憎恨她那樣的完美。

  他甚至懷念起她以往種種大不敬的舉止,就算偶爾覺得自己有些小窩囊,被她管得大氣也不敢多喘,可如今回想起來,卻有種說不上來的詭異甜蜜。

  她在找他。

  進展示場不到半小時,他就想拖著余文靖出來呼吸新鮮空氣、吹吹海風、看看海景,然後再試著談談那天他幹下的蠢事,但她畫出一道無形的界線,根本不願與他獨處。談公事沒問題,但若涉及私人部分,她會找各種理由避得遠遠的。

  而她適才就用了一招尿遁法拒絕他。

  既是如此,現在幹麼又跑出來找人?他這麼大的人,還怕走丟嗎?

  這三天他八成太吃癟了,苦悶得很,望著她東張西望卻遍尋不著的模樣,他也不急著過去,心裡竟升起小小、小小的報復快感,想藉以平衡一下郁卒過頭的心靈。

  很要不得。他明白。內心不由得苦笑。

  他終於起身朝她走去,這是個「挾持」她的好機會,他愈挫愈勇,不怕她冷若冰霜。

  此時,火野剛尚未走到小廣場中央,一名西裝筆挺的男人從展示場的側門步出,男人見到駐足在那兒的余文靖不禁露出驚喜的表情,走近拍拍她的肩。余文靖回眸瞧見對方,先是一怔,跟著亦頷首露笑。

  不妙!大大不妙!火野剛臉色大變,「快步走」馬上升級成「快快跑」。

  來參展的廠商百百家,人潮多到毫無天理的地步,為什麼偏偏還遇得上這個姓陽的傢伙?!

  他剛跑近,就聽到楊志嘉溫文道:「你那天下去後就沒再上來,我聽瑞馨姨說,你有事先走了,沒能和你多聊聊很可惜呢!對了,你幾點下班?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你吃晚飯。」

  「我……」

  「她沒空。」

  余文靖還沒來得及表達意願,低沉的男性嗓音忽然間搶進,粗魯地替她下決定。

  瞪著這個剛剛讓她找了一陣,現在又不知從哪裡跑來擋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余文靖臉一白,氣息有些不穩。

  火野剛陰沉地注視著楊志嘉,再次重申。「不要打我秘書的主意,她很沒空!」

  楊志嘉雙手插在口袋裡,聳聳肩,笑了笑道:「小靖只是為你工作,不是簽賣身契給你,就算我真的在打她主意又如何?中國有一句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美麗的淑女人人都想追求,也沒什麼不對,火野先生管的範圍會不會太廣了些?」

  余文靖聽了頭很暈,她沒處理過這種場面,一時間愣在當場。

  火野剛眉峰糾結,惡聲惡氣地說:「不要喊她小靖!你和她沒這麼熟!」

  「現在不熟,不久的將來就會很熟了。況且是火野先生的母親建議我這麼喊的,小靖、小靖,又親切、又好聽,為什麼不喊?」

  又是他那個不貼心的娘!火野剛頭上頂著一把火,肚子裡也燒著一把旺火。

  「你不會有跟她很熟的一天!」

  「唔,是嗎?」楊志嘉的目光飄向他身後的人兒,溫聲道:「這可能要把選擇權留給女士了。小靖,晚一點一起吃頓飯吧,好嗎?」

  還真當他的面約她了?!火野剛怒火中燒,恨得牙癢癢的。別妄想,這傢伙跟我的余秘書根本不配,一點……不,是半點也不配!

  「文靖她不會跟你!」

  ★★★☆☆★★★

  「好。」

  火野剛有力的低咆被背後乾脆的應聲給瞬間截斷。

  他側首瞪她,兩顆冒火的眼珠都快瞪出來了,嘴巴掀了掀,沒掀出聲音,傻掉地看著她越過自己,走向那姓楊的傢伙。

  「我晚上有空。」余文靖揚起略白的臉容,身體有些僵硬,她深吸口氣,仍對著楊志嘉牽牽唇辦,不想去管被她拋到後頭的火野剛怎麼想。

  那天在飯店不歡而散後,她一直思索著兩人的事。

  該進?該退?還是就停在原地?

  她珍惜當下所擁有的,也開始懂得期盼,或者正因如此,他的言行舉止便能輕易使她受傷。

  「你會在展場待到幾點?這附近有一家中等價位的義大利餐廳,東西很好吃,晚餐吃義式料理可好?」她平靜詢問。

  楊志嘉含笑點頭。「好,我喜歡義大利菜。我差不多六點半就可以走人,我們等會兒就約在這裡?」

  傻了整整一分鐘的火野剛終於把不知被震飛到哪個空間去的神智召回來了,他往前大步一踏,掌溫超高的大手緊握住余文靖的上臂,沉聲一吐,道:「你今晚要陪我加班,你沒空!」

  那家中等價位的義式餐廳還是他和她無意間一起找到的,他愛他們的卡布裡海鮮飯,她則鍾情他們的提拉米蘇。她好!夠狠!竟約著別的男人去吃!當他透明人嗎?

  余文靖轉向他,臉上罩著薄薄寒霜。就是因為愛他,心裡才又恨又氣。

  「那我下午請假,等明天到公司再補假條給老闆。」

  「我不准!」火野剛瞠目。

  真是寧願她發脾氣大吵大鬧,衝著他吼出滿腔不爽,揍他、踹他、扁他、捏他大腿,怎樣都行,就是不要用這套「冷凍哲學」對付他。

  心慌意亂地,他咬牙氣憤地道:「你要敢蹺班,我我……我就扣你薪水,年終考績不及格!」看看!這種爛招他都不知禮義廉恥地使出來了!

  余文靖凝霜的臉硬生生被氣出兩抹頰紅,呼吸微促,聲音微顫。「不用那麼麻煩,你直接炒我魷魚好了,反正我絕對蹺班蹺到底!」

  「你!」火野剛既驚又怒,握住她上臂的力道難以控制地加重,她皺眉卻不叫痛,賭氣的意味濃得嗆人。

  楊志嘉看不下去了。他上前,一手搭上火野剛的肩膀,另一隻手握住文靖另一邊手臂。「你弄痛她了,火野先生。」

  火野剛如夢驚醒。

  他迅速放鬆了力道,但並未撒手,跟著看見楊志嘉竟也大膽地握著文靖的手臂,還一副以保護者自居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就算他們三個杵在門口,早已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他仍毫不在乎地衝著楊志嘉咆哮——

  「不要碰她!」

  他伸手要打掉楊志嘉的手,對方反射性地格擋,誤打到他的臉,然後,他腦中僅存的一滴滴理智就瞬間蒸發到外太空去了。

  握緊拳頭,他由下往上重揮!

  砰!

  「哇啊啊——」

  四周響起驚駭的尖叫,眾目睽睽下,楊志嘉被一記鐵拳近距離擊中下巴,他整個人往後飛,像打保齡球般撞倒不少正要走出側門的人。

  余文靖傻了,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楊先生!」

  她想衝去察看,上臂仍被拖住,她氣憤無比地回眸瞪人,邊掙扎邊罵:「你渾蛋!野蠻人!放開我,你走開!」太氣了,氣得口不擇言,氣到也掄起拳捶了他幾下,又恨恨地使勁扳動他固執的五指。

  火野剛的神情陰鬱到了極點,他由著她打,死抿著唇,終於主動鬆開對她的掌握。

  一得到自由,余文靖立即飛奔到楊志嘉身邊,後者被擊中倒地,雖沒喪失意識,但眼冒金星、耳朵裡哄哄叫,也很難一下子就爬起來。

  「楊先生,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這是幾隻手指?噢——我的天,你嘴裡都是血啊……」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快哭了。

  而火野剛覺得自己的心也快哭了。

  站在原地,他看著她奔向另一個男人,忽然有種幾近滅頂的恐懼感。

  極想、極想上前去把她拉回自己身邊,但倘若真這麼做,她八成要氣他氣一輩子,永遠也不會原諒他吧?

  週遭聚集過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團團把他們三個圍住,他沒什麼感覺,也彷彿聽不見層層的音浪。

  他只是呆呆地垂眼瞧著自己那只發紅微腫的拳頭。揮出那一拳,每個指節都在痛,他下意識微微一笑,模糊地想著,其實,很想再揮第二拳,把自己也揍倒算了

  事情鬧到最後,楊志嘉被接到消息趕來的醫護人員用擔架抬至設在展區旁的臨時醫療站。初步檢查,他顎骨沒有受傷,是受重擊時,牙齒咬破嘴唇,而牙齦部位也滲出血來,所以看起來才會如此觸目驚心,簡單的處理過後,狀況已經穩定下來了。

  至於火野剛,他則被負責維護展場安全的人員帶到警衛室裡的小會客室『奉茶』。

  他不知道要被留在這兒多久,有可能等一下就會有警察進來盤問,他算是「現行犯」吧,人證一大堆,對方想依法律途徑討回公道的話,那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他想著,自我嘲弄,也不覺得需要擔心什麼,反正……就是這樣了,他還有什麼該擔心的?

  他站在窗邊,沉思地望著窗外。

  小會客室的門被打開了。

  他回首,見到來人,不由得怔了怔,定定地瞅著她走進。

  余文靖在離他約莫三步的距離停下,一個小時前氣憤難平的神情已不復見,小臉仍有些清冷,那雙動人的黑眸沉靜地迎視他。

  沉默了幾秒,她唇淡啟:「楊先生的傷勢已經處理過,沒什麼大礙了。外頭的警衛先生說,你可以自由離去了。」

  就這樣?火野剛雙臂盤在胸前靜佇未動,五官冷峻。

  余文靖抿抿唇,忍不住又道:「你動手打人,把人打得流血,還好楊先生沒想計較,總之……你欠他一個道歉。」

  他該死地會去道那個歉才有鬼!火野剛悶悶地想著。即便他承認自己不該衝動地出手,但當下那種狀況,他卻也不敢保證如果重新再來一次的話,他有辦法克制住自己不揮拳。

  目光一黯,他仍是不說話。明明該有好多話想同她說的,但思緒亂得很,心情也鬱悶得很,他怕隨意出口又要傷害她,到最後兩人之間的距離要越拉越開,他想補救都難了。

  ★★★☆☆★★★

  他和她怎麼變成這樣的?

  本來一切不都挺好的嗎?

  他撫撫悶脹的胸口,突然間極度懷念起之前在台灣的那段溫泉假期。就算差點被車撞、被甘薯和芋頭K到腦震盪、耳後多了一道疤,但那樣的滋味如今回想起來也全是甜的。

  「你的手還好嗎?」內心掙扎了會兒,余文靖還是問出口了,眸光溜向他有些紅腫、破皮的指節。

  火野剛一時間像是沒聽懂她的問話。

  似乎沒料到她會注意到他的手,畢竟從他揮拳出去後,她就一直待在那傢伙身邊,在自己被警衛帶走前,他親眼目睹她緊張萬分地陪在另一個男人身邊,後來還跟著醫護人員一塊兒離去。

  「沒斷,還能動。」他聲音悶悶的。

  「最好到醫護站那裡上個藥。」

  「你還會關心嗎?」放下環在胸前的手臂,他把紅腫的那隻手有意無意地擱到身後,不讓她繼續盯著猛瞧。

  余文靖的小臉白了白,氣息略促。「你需要人關心嗎?要不要搽藥隨你,反正手是你的,你高興怎樣就怎樣。」

  枉費她剛剛在外面做了那麼久的心理建設,告訴自己要心平氣和,結果講不到幾句話又被他氣到了。她先前那幾波怒氣都還沒消化完呢!

  火野剛也沒好到哪裡去,臉色臭到發黑,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她。

  「你進來只為了告訴我這些嗎?」悄悄握緊雙手,克制著想抱她、吻她的慾望,受傷的指節因過分用力而刺痛著,他歡迎這份疼痛,甚至有些自虐地加重力道。

  氣氛搞得好僵,這不是她想要的。

  余文靖內心苦笑,雙眸淡淡移向窗外,沉吟了幾秒才道:「我進來是要當面對你說,我已經仔細想過了,既然相處得不愉快,動不動就起衝突,我如果再繼續待在公司裡,一定會影響到工作的,這樣很不好,公私不分……我不喜歡變成這樣。」

  像被掐住脖子,火野剛呼吸困難,嗄聲問:「你想怎麼做?」

  「我總是忤逆你,對你大不敬,我一直不是唯老闆之命是從的好員工,有時管得確實太多,所以啊……不用等你炒我魷魚,我自己炒自己。」聳聳肩,她試著讓語氣輕鬆,嘴角甚至還俏皮地揚了揚,但側眸瞥了他一眼後,那張峻厲的男性臉龐教她不禁又想歎息。

  「我明天會把辭呈遞上,這樣對你我都好……」

  她並不是要棄捨她的愛情,只是察覺到也許是距離太近才讓磨擦太多,彼此都退開一些距離吧,相互留下空間,緊繃的心才能得以喘息。

  愛一個人的體驗永遠不會白費力氣,她堅信不移,縱然他遲鈍得讓人想哭,神經比電纜還粗,她仍未放棄。

  休息是為了走更長的路。

  這條愛情的道路千里又萬里,她有些些累了卻又不甘心,總得停下來自我審視一番,讓她重新儲備戰鬥力。

  聞言,火野剛腦中嗡嗡作響,響得發痛。

  像來了千軍萬馬一般,瘋狂又無情地踐踏著他的腦漿,而掐住他喉嚨的那股力量正用力收縮,瞬時間沉重加劇,他快要無法呼吸。

  余文靖的抉擇聽在他耳裡,猶如青天霹靂,打得他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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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00:48:32
第九章

  「不准!我不答應!門兒都沒有!」

  奮力揮開急著要將他吞噬的沉重黏膩感,掙開無形的束縛,雷鳴般的吼聲衝出緊澀的喉嚨,火野剛熠熠雙目流露出乖戾。

  他突如其來的咆哮實在太響亮,兩名警衛甚至提著警棍緊張兮兮地衝進會客室,害得余文靖連忙安撫兼道歉,怕造成誤會,更怕火野剛脾氣一發又幹出什麼事來,趕緊拉著兀自發怒的男人快步離開。

  他腳步倒也配合,由著她拖走,一前一後走在沿海建造的寬敞步道上。

  藍天、白雲、暖陽,海風雖然有些大,但吹在身上、臉上還滿舒服的。不遠處有賣章魚燒和烤雞肉串的攤子,那香味也夾進海風中一塊兒拂來了。

  驀然間,被拖著走的男人不肯動了,余文靖跟著一頓,回眸瞧他。

  她想放開手,他五指一扣不讓她抽回。

  那頭黑軟髮絲在風中輕揚、飛散在他的寬額上,把那張線條過硬的俊臉軟化了一些些,他抿著唇的樣子竟有些孩子氣。

  「我不讓你走!」

  連話都帶著孩子氣的任性。

  余文靖將髮絲撥到耳後,微仰的臉蛋白裡透紅,即便他語氣不佳,她仍被他執拗的態度悄悄扯動心房。

  之前對他惡劣行徑所生的火氣正一點一滴慢慢消融中,咬咬唇,她靜道:「為什麼非我不可?我美其名是口譯秘書,但你會的語言不比我少,許多英文專有名詞甚至懂得比我多,其實少了我,對你而言並不會造成多大的困擾,要找到頂替我職位的人太容易了,不是嗎?更何況,我們之間並沒有簽長期工作契約,我想離職,你還能怎麼樣?」

  為什麼非她不可?因為……因為……

  「我就是不要你走!」

  他又開始『青番』了,講都講不邇。

  「你留下,我幫你加薪,要多少你自己開。你如果覺得工作太累,還想休假,那、那我們就一塊兒休假去,地點隨便你挑。」

  「你哪來的時間休假?」她秀眉淡挑。他的工作表和行事歷全經她安排,大老闆有多忙,她還下清楚嗎?唉——

  「我不工作就有!」他磨牙,發揮他「盧」的本色。****

  「火野剛!」真教人無力。

  異光亂竄的眼底全是不甘心,他粗嗄低嚷:「你生我的氣,是我不好,我道歉不行嗎?我承認是我錯,你要我怎麼做才會消氣?你說,我一定做到!」

  「你該道歉的人是楊先生。」余文靖歎氣。

  他專注瞪著她。「只要我去跟那傢伙道歉,你就不走?」

  「這是兩回事,不能混在一塊兒。」天,好累。以往他「番」個不停時,她大可以冷著臉,由他在那兒自生自滅,但這一次不同,這一次牽扯著對他的感情,讓她無法瀟灑轉身。

  火野剛突然沉默下來,目光仍一直鎖定著她,看得好仔細。

  像看得夠本了,片刻過去,他終於慢吞吞地出聲:「文靖……這幾年你跟著我工作,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來來去去無法安定下來,連台灣也不能經常回去,你堅持要離職……你、你要走,是想以結婚為前提,然後跟相親的對象交往,對吧?」

  他記起母親那天在那頓「相親宴」上說的話!

  「很多人追的!可是因為工作的關係,三不五時被我兒子拖去繞著地球跑,流浪個不停,害她美麗的戀情一直開不了花、結不成果……

  女孩子的青春多寶貴啊,怎麼可以隨便浪費呢?

  如果來當我火野家的媳婦那就太完美啦!

  但沒辦法呀,阿剛和小靖不來電,認識幾年了都擦不出愛的火花……」

  擦不出……愛的火花?

  愛的火花?!

  猛地,他又一副被雷打到的模樣,心跳得很快,彷彿有什麼東西正不安分地鼓燥,他想抓穩、想理清,一時間卻不得其門而入。

  「總之,你你……你不要和姓楊的那傢伙去吃飯,他存心不良,不是交往的好對像!你、你也不要再去相親!」

  余文靖被他跳躍式的話題弄得頭很大,白頰綻開紅撲撲的兩朵。

  她眸子又清又亮,瞪著他莫名其妙、不曉得在緊張個什麼勁兒的臉,脆聲道:

  「第一,我離職是為了轉換心情,和相親、結婚八竿子也打不著。第二,我要跟誰交往,是我的自由,你不能干涉。第三,就算我真的跑去相親,那也是因為我嚮往婚姻,想找個人來愛,你更沒有權利干涉。」

  她說了一長串,火野剛腦中只捕捉到後面一小串。

  她嚮往婚姻……

  她要找個人來愛……

  既是這樣的話……

  他突然跨步上前,拉近兩人間的距離,雙掌分別握著她的上臂,是太激切了,不由自主地將她的身子提高,俊臉在瞬間泛開一種難以言喻的熱烈。

  「你、你怎麼了?」她心一凜。

  「文靖!」他喚聲帶著磁性,既熱切又開心,像是兜了一大圈、殺死一大堆腦細胞後,終於想出解決難題的方法了。

  「你到底怎麼了?」腦震盪的後遺症發作了嗎?

  「你嫁我吧!」

  嗄?!什、什……什麼?!

  發生什麼事了……有這麼神速嗎?

  她是不是錯過了什麼,要不然他怎會突然……開竅了?心臉有些恍神,她小嘴微張,連呼吸都忘了。

  火野剛頭一甩,無比認真。「對!就這麼辦!我們結婚,你別去跟阿貓阿狗相親!當初是我拖著你四處跑的,我耽誤你的青春,我負責!」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真好。

  「火野剛!」心裡氣惱或極度無力時,她總愛連名帶姓叫他。她真是……真是被他打敗了!

  「就算哪天我真要嫁人了,也一定是嫁給我愛他、他也愛我的男人。如果彼此之間沒有真感情、不曾用心瞭解過對方、不能讓彼此快樂滿足,那我還嫁來幹什麼?總之我……我不用你負責。」

  吼——錯了,她是真想讓他負責的,但這樣的求婚方式實在太讓人吐血,她、她她余文靖錚錚傲骨、寧缺勿濫啦!

  再談下去只會越扯越遠,不會有結果的。

  她大大歎氣,推著他的胸膛。「別這樣,好多人在看,你放手啦!」

  「我就不放。我不讓你走。」一語雙關。

  她堅決拒婚,他心又動盪起來。

  求婚雖然是衝動興起,但對她說出口後,卻真心覺得結婚挺好的,如果對象是她。可是她拒絕,她不要他負責……好悶、好不甘心啊!

  陡地施力,他將她拉進懷裡合身抱住,她堅持要離開的決定讓他腦子一直沒辦法好好運作,他就是不能放手。

  貼著他的胸口,余文靖由著他擁緊,又氣又覺好笑,然後是淡淡的莫可奈何。旁人想看就看吧,她還能怎麼掙扎?

  其實在那些不相千的旁人眼裡,緊緊倚偎的他們看起來根本就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無庸置疑。

  ************

  為什麼不讓我走?

  為什麼硬要對我負責?

  為什麼不放手?

  他將她緊摟在懷,她被動而溫馴,最後低低地問著他。

  她說,等他能給她滿意的答覆後,他就能再去找她。到那時,她或者真會如他所願,不跟阿貓阿狗相親,不從他身邊走開,會讓他因為耽誤她青春的「罪名」而對她負責。

  捲起襯衫衣袖,火野剛用一根手指將西裝外套頹廢地勾在寬肩後頭,獨自一個漫步在巴黎街頭。

  形單影隻很落寞啊!已經習慣身邊有個她,但他的余秘書早在兩個禮拜前回台灣去了,放他孤家寡人,堅持不對他的蠻橫妥協。

  唯一稍稍可以感到慶幸的是,她接受他退而求其次的要求,暫時以留職停薪的方式離開公司。

  但他只會給她一個月時間,如果他拚命想還是想不出她要的滿意答覆,時間一到,他會親自飛去台灣逮人,管不了那麼多。

  這次他來巴黎主要是為了參加婚禮,新郎和新娘都是巴黎事務所裡的高級主管,這行事歷還是余文靖之前幫他排定的。

  那時她接到新郎和新娘以電子郵件寄至他信箱的喜帖,邀請大老闆去參加他們的婚禮,她徵詢他的意願,對這種事他向來沒什麼興趣,更何況婚禮還遠在巴黎舉行。但不知為何,他發覺她似乎隱隱期待。

  「你覺得呢?」他不動聲色地反問。

  「我沒參加過法國式的婚禮,不過我想……一定很浪漫。」她笑,清湛的眸子是夢幻的、美麗的。

  他心情突然變得很好。「那就排進行事歷,我會去。」

  所以他來了,咬著牙來了,既然是她當初安排好的,他就來。

  巴黎事務所的員工們見到大老闆竟然如此捧場,還特地撥空參加,都感到十分訝異,但更驚訝的是,他身邊的余秘書……不見了?!

  有人忍不住問起,他卻悶了,再度搬出足以凍結整片太平洋的冷僻死臉,鬧得人家的婚禮差點像在辦喪事。唉唉——

  早早離開那場婚宴,他沿著綠意盎然的佛修大道緩步定著。

  沿路看見不少情侶檔,有人手牽手一塊兒散步,要不然就勾肩搭背,親密地膩在一起,在愛人耳畔說著兩人才懂的悄悄話。

  不由自主地,他想起上回與她在巴黎時,他們也曾在這條綠蔭大道上漫步,那時陽光穿透葉縫、點點落在她的髮稍和肩上,她的小臉溫潤可人,唇在笑,好美,他心也跟著顫動。

  下意識捂著左胸,那地方悶得很痛,因為猛地記起!——她……她這些年使用他的『黃金比例』不餘遺力,用得很爽、很徹底,到頭來卻對他拒婚!

  拒婚啊!他頭痛、胃痛、心也痛,全身沒有一個地方舒爽。

  為什麼不點頭嫁他?她想結婚,那就跟他結啊!

  「我愛你!」

  突然間,一句法文的愛語被高聲喊出,悠閒的氛圍被一陣熱烈鼓掌和尖銳的口哨聲帶出了漣漪。

  他揚眉,瞥見斜前方圍著一群人,其中還有不少觀光客,正拿著數碼相機和DV猛拍,鼓掌叫好聲越演越烈。

  他下意識走近一看,被圍在中間的是一對情侶。

  女孩手裡捧著一小束紅玫瑰,男士單膝跪在她面前,一手輕握著她的小手,正仰起臉,專注又熱情地凝視他的愛人。

  「除了你,我誰也不要。親愛的蒂蒂,我不能沒有你,請你嫁給我!」

  男上百分百的求婚姿勢和美妙的告白再一次讓週遭掀起瘋狂的鼓噪。

  名叫蒂蒂的女孩羞紅著臉,喜悅地笑著,她含情脈脈地望著愛人,輕輕問:「為什麼非我不可?為什麼不能沒有我?」

  「因為你是我的陽光、我的空氣、我的清水,我歡樂與幸福的來源!我不能沒有你,我只想跟你求婚……」男士一手搗心,虔誠無比地說:「因為除了你,我誰也不愛!」

  轟!有什麼在眼前炸開。

  是了……是了……

  似乎……有些明白了……

  蒂蒂答應男士的求婚,圍觀的人歡聲雷動,但火野剛聽不見。

  他聽不見,因為腦中響起一個巨大的聲音,咆哮著,掀起層層疊疊的迴響,他如夢初醒。

  因為除了你,我誰也不愛!

  為了在八月份「金山鄉甘薯節」的活動,廟宇旁邊的一大片農地將配合著活動,做為舉辦「甘薯田千人大蒸糕」和「挖甘薯體驗」的場地,因此在三、四月時就由農會出面與農戶們協調,種植品質優良的甘薯。

  距離正式活動登場只剩一天時間,負責籌辦的單位人手不太足夠,一早,余文靖就被目前在農會服務的國小同窗好友抓公差,先是去佈置開幕會場,綁綵帶、掛布條、插旗子,忙得不亦樂乎,跟著又被一群也來義務幫忙的婆婆媽媽拖到甘薯田去,說是在活動期間,為了要指導一些以為甘薯是長在樹上的都市人『造糕』和『蒸糕』的技術,得事先親自下田去玩一玩。

  天氣陰陰的,沒什麼陽光,田園間的風吹起來很舒服,有著自然的青草味。

  主辦單位在田埂上搭起一排彩色帆布篷,搬來桌椅和飲料,準備充當明天活動的召集站。

  ※※  ※※  ※※

  孩子們在收成結束的甘薯田上跑跳嬉戲,幾個還拿著棒球手套,用甘薯大玩接球、投球的遊戲,而這一方,婆婆媽媽們已經用土塊成功地堆起兩座半人高的大土窯,那錐形比例、那堆疊的手法真是完美到爆,簡直就是藝術品啊!

  余文靖哪裡還管手髒不髒,連忙掏出有照相功能的手機拚命對著那兩座大土窯猛拍,忍不住讚歎道:「阿婆,這真是太厲害啦!」可惜等一下就要付之一炬了。

  「擱卡厲害的還在後頭,把火燒得旺旺旺,讓土塊裡的濕氣全部跑掉,這也是要看技術滴,而且把憨吉(甘薯)往窯裡丟的時間嘛要算好,呵呵呵——這樣出來的憨吉才會甘甜好吃啊!」

  旁邊幾位媽媽笑咪咪點頭附和。

  「素啦素啦,阿婆有練過,不素誰來都弄得成的!」

  「你在旁邊看、跟著做,就會知道很多少撇步啊!」

  余文靖也笑咪咪地點頭,連拍十幾張,把一群熱情有勁的婆婆媽媽也都拍進去,終於才甘願地收起手機。

  「小姐,你看起來有點面熟又不會太面熟,啊你也是這裡的人喔?」

  「哎呀三八呀,她就是「山櫻」那個阿滿的小女兒,小時候常去你家冰店吃冰呀,你認不出來喔?」

  有人替她回答了,余文靖仍是笑。回到故里,這兒濃厚的人情和可親的笑語總讓她那張清淨的臉笑口常開。

  故里什麼都好,只是夜深人靜時,她會想起那人,那個脾氣暴戾、笑起來卻好看得讓她心悸不已的男人。

  想著他,她的心會隱隱作疼。窗外清朗的月光撫慰著她,讓她記起他們曾靜靜相擁,在這樣的月光下。

  他會找到她要的答案嗎?

  分開的這兩個多禮拜,她常這麼問自己。有時真覺得傻,竟會如此這般地牽掛著一個人,明明就是自己硬要拋下他的。

  如果他永遠也想不通,那麼,她是不是該放手?放開他,也放開自己,別繼續迷路下去?

  想起男人的求婚,她心底又是一陣歎息。

  婆婆媽媽不會讓她有時間在那兒惆悵兼憂鬱的,知道她是「山櫻」余陳月滿的女兒後,對她更是感興趣得不得了!

  「原是你是阿滿的女兒喔!厚——生得很水,你在哪裡工作?今年幾歲?啊有沒有男朋友?阿桑幫你介紹好不好?不是偶臭彈,偶做媒人很厲害的,一定可以找到跟你很登對的人!」

  又來了……余文靖有些頭痛。回來兩個多禮拜,已經有一拖拉庫的鄰居和鄉親說要幫她介紹男朋友。

  「阿桑,我不用的,我其實——」☆★

  「阿靖——阿靖——」喊著她的聲音中氣十足,響逼整大片甘薯田。

  余文靖聞聲回望,就見不遠處的田邊道路上,她家那台被母親大人用噴漆噴出好多粉紅色點點的光陽五十就停在那裡,余陳月滿頭戴安全帽,正興奮不已地邊朝著她猛揮手,邊驚天動地地大喊:「阿靖!人家來家裡提親了!快來快來!阿母帶他來找你嘍!」

  余文靖整個傻掉。

  特別是,當她看見坐在那台快要報廢的小機車後座的男人正緩緩跨下車,又緩緩脫掉那頂貼滿卡通貼紙,對他而言實在太小的可笑安全帽,踩著堅定的步伐朝她走來時,她瞠目結舌,直接僵在當場,腦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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