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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薔]我是女生【限制級未滿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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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6 01:03:59 |倒序瀏覽
我是女生(限制級未滿之一)作者:季薔

這年頭什麼怪事都不足為奇
看看新來的轉學生就知道他所言不假
溫文儒雅的外貌隱含娘娘腔氣息
頭腦聰明卻個性固執到令人不敢恭維
搶盡他這個白馬王子的鋒芒不說
還在校園內大玩變男變女變變變的把戲
穿上裙子顛覆眾人對「他」是男生的既定印象
硬是扭轉他以為自己有同性戀傾向的懷疑
只是「現代花木蘭」真是欠罵又不可愛
執意逃避現實做個孝順的女兒討父親歡心
就是不願敞開胸懷正視他對她的真心付出
甚至撂下她不排除進行變性手術的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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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6 01:04:34
  第一章
  
  九月,空氣淡淡悶熱,還殘留著幾分夏季酷暑的氣息。可對學生而言,自由自在的暑假已經完完全全過去了,當好不容易在假期最後幾天拚命趕完暑假作業後,喘一口氣,新的學期便宜告開始。
  
  這天,是開學日,一早.南方實驗中學便熱鬧繽紛,學生們穿著號稱全台的制服,在校園裡肆意笑鬧。
  
  大部分的學生看來自信昂揚,可也有少部分的同學抓著簇新的書包,東張臉不知所措。
  
  「一看就知道是萊鳥。」躲在花叢後的鍾晨露捧著單眼相機,嘴角飛起淡淡嘲弄。
  
  她今年剛剛升上高二,按照學校傳統,正是校園內所有活動的中堅分子——高三的老人們基本上退隱了,高一的菜鳥又嫩得讓人哭笑不得,更別提初中部那些根本還帶著滿身奶味的小鬼。
  
  十七歲的高二生,該是他們肆意揮灑青春的時候了。
  
  而身為校刊社社長的鍾晨露自然不會浪費這樣的好時光,粉蜜色的小臉微微揚著,清新嬌俏的模樣正如曉晨第一顆露珠。
  
  「唉,怎麼這一屆的新生沒幾個長得好看的。」躲在她身旁的另一個校刊社社員汪小薇重重歎氣,「再找不到人,我看咱們這一期的獵艷專刊也別做下去了。」
  
  「獵艷專刊?」想到這個開學第一本校刊的主題,鍾晨露小嘴便忍不住一噘。雖說這專題是她這個社長想出來的,也由她負責執行,可天曉得她多麼不甘願搞這種噱頭!
  
  他們校刊社的才女才子何其多,學校裡也不乏文章寫得好的能手,偏偏每期校刊一出,那些不識貨的同學在看完笑話後,往往便直接拿來墊便當了,惹得校刊社歷屆學長姐們徒呼負負。
  
  為了提高校刊的閱讀率,她這個新任社長才不得已想出這個辦法——在每篇文章前面都放上一張帥哥美女的寫真,吸引讀者目光。
  
  就像市面上那些言情小說總拿漂亮封面為標榜一樣,校刊社這次也決定以俊男美女的照片創造人氣。
  
  可沒想到,這本來就讓她鬱悶的計劃連進行也如此不順利
  
  「露露,你說怎麼辦?」
  
  「如果新生沒幾個好看的話,那就拿舊生來充數吧。」她歎口氣。
  
  「乾脆這樣吧。」汪小薇忽地擊掌,眼睛一亮,「我們來做南嶽三劍客的專訪好了,肯定受歡迎。」
  
  「南嶽三『賤』客?」鍾晨露特別強調關鍵字眼,她撇撤嘴從小到大的死對頭忽地浮現腦海……「不做。」
  
  「別這樣嘛,偉大的社長,就算你個人對他們再怎麼有偏見,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幾個在學校很受歡迎吧?」
  
  「說了不做就不做!要我去採訪他們?除非我死。」
  
  「露露……」
  
  「別吵!有了。」一個修長的人影忽地晃人鍾晨露眼底,她連忙舉高相機,定准焦距。
  
  鏡頭裡,朦朧的身影逐漸清晰。是個身材纖瘦的少年,淺藍色長袖襯衫、灰藍色領帶、灰色長褲,南方中學的制服穿在他身上不知怎地就比別的男生多了幾分優雅的品味,再加上一張五官端正的臉孔——濃密的眉、挺直的鼻,以及薄銳紅潤的唇,還有他的頭髮,短短的卻柔柔的,隨風輕飄飄地飛揚……
  
  「哇!總算找到一個極品了。」汪小薇興奮嚷道。
  
  不多浪費時間,鍾晨露立刻擷取各個角度,一張接一張按下快門。
  
  「快!去調查他的身家背景!」等不及鍾晨露拍完照,汪小薇便急急拉著她往俊帥的少年跑去。「學弟,學弟!」
  
  少年置若罔聞,依舊邁著堅定的步履前進。
  
  「學弟廠』好不容易追上,汪小薇直接扯住對方的衣袖,「等一等。」
  
  少年終於停下腳步了,回過頭,幽邃的黑眸閃過異樣光彩,「你叫我?」
  
  天啊,隨便一個眼神就能電死人!再加上他的嗓音,清朗與沙啞矛盾卻完美地揉合……
  
  「對,我是叫你。」汪小薇的心臟怦然直跳,她近乎迷戀地仰頭欣賞眼前這個近看之下五官更加清秀精緻的「極品菜鳥」,說他是成田美名子筆下的「天然少年」也不為過——「我是高二的學姐汪小薇,校刊社的,這位是我們的社長,鍾晨露。」介紹完畢後立刻迫不及待拿出紙筆,「學弟叫什麼名字?哪一班的?」
  
  少年瞪視她,良久,「我不是你學弟。」
  
  「不是學弟?」汪小薇一愣,可他明明是新面孔埃「你不是新生?」
  
  「轉學生。」
  
  「轉學生?你幾年級?哪一班?」
  
  少年眉毛一挑,唇角微微一揚,似乎認為自己沒有必要回答她的問題。
  
  汪小薇連忙解釋,「是這樣的,我們是校刊社,我們想採訪你……」
  
  「我不接受採訪。」語畢,他轉過身就要離去。
  
  哇!還是個酷哥呢。
  
  汪小薇不但沒生氣,更加感動地急急追上,「這位同學,別這樣嘛,你是新來的轉學生,難道不想讓同學更快認識你嗎?我們替你做專訪,也算是替你打知名度埃」
  
  「喂,同學,給個面子嘛。」
  
  「同學帥哥……」
  
  「夠了!」眼見情況逐漸失去控制,鍾晨露連忙低聲喝止好友,她對汪小薇比了個手勢,示意她閃到一邊,然後嬌小的身軀繞向少年身前,擋住他的去路。「這位同學,你認識丁毅吧?」
  
  聽聞這人名,少年蹙眉,神色迅速一黯。
  
  賓果!
  
  鍾晨露知道自己猜中了,繼續說道:「因為你長得跟丁毅學長有點像,所以我猜你可能是他的弟弟,如果你真的姓丁的話,那麼,應該就是傳說中那個以將近滿分的成績通過轉學考的丁蔚了。」
  
  這個酷哥是丁蔚?
  
  汪小薇眨眨眼,對少年投去的目光更加滿懷仰慕,「你真的是丁蔚嗎?」
  
  果然,少年微微僵硬地點了點頭。
  
  「那麼,你就是衡山的學生了!天啊,為什麼學校所有的帥哥都在衡山?」汪小薇感歎,露出花癡般的神情。
  
  鍾晨露瞪她一眼,接著回迎丁蔚莫名不解的眸光,「聽說你被編人高二C班。C班,是數理資優班,我們又叫他們班衡山…
  
  「就是南嶽衡山啦!」汪小薇搶著說道,「你看過金庸小說吧?笑傲江湖裡不是有五嶽劍派嗎?因為C班的導師姓莫。我們都開玩笑叫他莫大,他的班當然是南嶽衡山囉。還有啊,露露是A班的,A班的導師叫於靜逸,外號『師太』,所以我們都叫他們班北嶽恆山,這兩班可是死對頭一一這樣你懂嗎?」
  
  「我……懂了。」丁蔚顯然一點也不懂。
  
  汪小薇可不管,雙手緊緊握住丁蔚的,上下搖晃,「丁蔚,你轉學過來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們有多喜歡丁毅學長,他可是棒球社的頭號投手呢。如果有他在,我們那個爛棒球隊說不定能撈到一面金龍旗。唉,只可惜他居然出車禍死了,大家都覺得好遺憾哦——」話說到此,她忽地一頓。
  
  氣氛似乎有些尷尬。
  
  偉大的社長正狠狠瞪著她,而帥氣的酷哥臉色陰暗得嚇人。
  
  呃,她好像說錯話了……
  
  「對……對不起埃」
  
  可已經來不及了。酷哥丁蔚冷冷瞧她一眼後,毫不容情地轉身離去。
  
  她轉向鍾晨露,訥訥地說:「起碼我們知道他的名字了…
  
  「是埃」後者大翻白眼。
  
  ***
  
  南嶽衡山——不,是高二C班。
  
  一早,校園裡赫赫有名的南嶽三劍客便聚在一起商議要事——不,應該說其中某一人無奈地接受另外兩人的疲勞轟炸。
  
  「聽說那個叫丁蔚的傢伙轉學考考了個將近滿分。滿分耶。」蔡子麒強調,一面撥了撥挑染成紫色的髮綹。星眸帶點調皮意味,「丹青,想當年你入學考試第一名,也不過考了個六百八十幾,新來的轉學生竟然破了你的紀錄,而且,聽說轉學考的題目比入學考還難……呵呵,你這個永遠的第一名可遇到強勁的競爭對手囉。」
  
  「聽說他是從台北的明星高中轉來的,我猜是初中學的高材生吧。」宋雲飛補充一句,抹著淡淡嘲弄的容顏掛著眼鏡,帶點貴族風範的冷峻氣質教無數少女為之瘋狂。
  
  「建中又怎樣?」遭兩人圍攻的沈丹青雙手環胸,冷冷挑眉。
  
  「不覺得壓力大嗎?」蔡子麒擠眉弄眼。
  
  「校園王子的地位會不保吧。」宋雲飛說得輕描淡寫。
  
  「如果我不保,你們兩個也一樣。」
  
  「我無所謂。』蔡子麒不屑地撇嘴,「我最討厭打籃球時一堆女生在旁邊尖叫了。」
  
  「我也不喜歡在班聯會辦公室開會時,那些花癡送過來的眼神。」宋雲飛靜靜道。
  
  「可你就不一樣了,丹青,要是你失去我們學校女性同胞的支持,我看棒球隊也別混下去了。」
  
  「沒有人加油的球隊,我看在地區預賽就被刷下來了。」
  
  「更別說參加金龍旗比賽了。」
  
  「不參加就不參加,又怎樣?一面破旗而已。」沈丹青冷哼一聲,表面淡漠,可內心卻隱隱一痛。
  
  雖說只是一面破錦旗,卻是丁毅學長夢寐以求的,而他本來也打算跟學長並肩作戰,可……
  
  一念及此,他硬生生強迫自己回神,「上課了,滾回你們的座位去吧。」
  
  「急什麼?莫大不會那麼早出現的啦。」
  
  蔡子麒玩笑的話語方落,總是大搖大擺姍姍來遲的衡山派掌門——不,高二c導師莫傳風奇跡般地趕在上課鈴聲剛剛敲完後便門進教室。
  
  「各位親愛的同學們,回座位坐好了。」他拍拍手掌,頎長挺拔的身軀悠閒地往講桌一靠,性格的嘴角抿著玩世不恭。
  
  「老師好。」
  
  「莫大掌門早。」
  
  「莫老頭,你還活著啊?」
  
  學生們以不同的方式招呼著他,可他不論聽到哪一種,都是一貫的瀟灑揚手回應。
  
  「莫大,你今天吃錯藥啦?這麼早進教室!」發話的是蔡子麒,毫不客氣的口吻是高二C同學與導師互動的基本模式。
  
  「開學第一天嘛,老師迫不及待想見到各位囉。」
  
  惡——
  
  全班男生同時做出嘔吐狀,而寥寥幾名女生則是嘴角一抿,悄悄微笑。
  
  「廢話少說!那個新人呢?」
  
  「對啊,我們要見轉學生。」
  
  「剛剛北嶽的小尼姑傳來消息,說新人是個帥哥呢。」
  
  「看看夠不夠資格進我們班。」
  
  「他人到底在哪裡啊?」
  
  「就在門外。」莫傳風微笑,比了個手勢要全班安靜。
  
  來了。
  
  在導師吹口哨示意門外的轉學生進來時,沈丹青不覺瞇起了眼。
  
  雖然剛剛在兩個死黨面前裝作不在乎,但其實他對這個也許會威脅到他第一名寶座的新同學還是有些介意的……
  
  不一會兒,轉學生走進教室了,當他纖瘦得過分的身子站上講台時,沈丹青可以聽到班上幾個女生悄然逸出的歎息。
  
  在黑板上留下清麗端正的字跡後,轉學生轉過身,面無表情地掃視全教室一圈,「我是丁蔚,請多指教。」
  
  丁蔚——聽著新同學奇特的嗓音,沈丹青發現自己的脊髓竟竄過某種異樣的戰慄。
  
  這個轉學生與他想像中虎背熊腰的對手相差實在太遠,甚至瘦得過分,那套本來就不大的學生制服穿在他身上訪佛還嫌太鬆,褲管微微翻揚。
  
  而且,他的五官也比一般男生更清秀幾分,皮膚白白淨淨的,給人說不出的好感。
  
  唯一的缺點,就是頭髮稍稍長了些——雖然比起蔡子麒故意挑染成紫色的頭髮還不算作怪,可就因為不是那種五分頭,讓他更添一股女性化。
  
  這傢伙……簡直就是個小白臉嘛。想著,沈丹青不禁蹙眉。
  
  這世上他只怕兩種動物,第一是女人,第二是像女人的男人。
  
  怕女人的緣故是他們沈家的家規一向要求保護柔弱可愛的雌性動物,怕像女人的男人是因為他們在他心中與前者的差異甚校
  
  「丁蔚,你就坐那個位子吧。」
  
  看著莫大順手指向他身旁的空位,沈丹青的胸膛忽地泛起不祥的預感。
  
  不知怎地,他覺得有點不妙……
  
  轉過頭,看著轉學生在一旁坐下,取出課本、筆記、原子筆,將扁扁的書包塞人抽屜,接著,纖瘦的右手一揚,將鬢邊發綹拂向貝殼般的耳後。
  
  別鬧了!他怎麼連動作也像個女生?
  
  忽地,轉學生看向他了,雙眸燦亮如星。
  
  心莫名一跳,「你好,我是沈丹青,留取丹心照汗青。」下意識地冒出標準自我介紹台詞。
  
  轉學生沒說話,靜靜看他。
  
  「你從台北轉來的嗎?」
  
  「嗯。」他淡淡頷首,視線很快落回課本上。
  
  沈丹青劍眉一揚。
  
  這傢伙似乎挺狂的嘛。
  
  也好,他就拭目以待,看他能擺酷到什麼時候。
  
  
  
  ***
  
  「蔡、子、麒!這該死的是怎麼一回事?」
  
  各自捧著一本新鮮熱燙的校刊,沈丹青與宋雲飛兩人合力將好友逼至校園某個隱密的角落。
  
  「什麼……你們說什麼啊?」蔡子麒哇哇扮無辜,「我一點也不知道埃」
  
  「不知道?你的女人寫出這種東西,你居然敢說不知道?」
  
  「喂喂,她只是個鄰居,就算我不幸從小跟她一起玩到大,也別把她跟我扯在一起嘛。」
  
  「是這樣嗎?」沈丹青哼哼兩聲,「這麼說你是把我們上學期的警告給視之無物囉?」
  
  」我沒這個意思,問題是我管不動她礙…」
  
  「連個馬子都管不好,你還算不算男人啊?」宋雲飛冷冷嘲弄。
  
  「馬子?」蔡子麒嗆了一下,「不是跟你們說過了嗎?她不是我馬子啦!」
  
  「是不是我們管不著。可我們上學期不就要你轉告她了嗎?別拿我們三個開玩笑。」
  
  「你們聽不懂嗎?她不歸我管轄啦。」蔡子麒眉頭悲苦地攢緊。
  
  這兩個傢伙怎麼回事?他不是一再澄清鍾展露那個凶婆娘跟他毫無關係嗎?他們幹嘛硬要把她幹的好事栽贓到他身上?
  
  簡直含冤莫白嘛。
  
  「兩位,兩位,冷靜一點,我看事情也沒那麼嚴重……」
  
  「沒那麼嚴重?」沈丹青截斷他的話,校刊啪地一聲甩到他面前,「翻開笑話欄自己看看!」
  
  笑話,唉。
  
  蔡子麒摸摸鼻子,乖乖翻開校刊,找到了一向最受全校同學歡迎的笑話欄。
  
  「你自己瞧瞧她這次又寫了什麼?」
  
  「呃——」
  
  其實不必瞧他也知道,自從晨露加人校刊社後,南方中學的校刊所有笑話都是以這麼一句話開頭——
  
  話說南方三賤客——法克、雪特、畢奇有一天……
  
  照例,讀到這樣的開頭,蔡子麒不禁爆笑出聲。
  
  「你笑什麼?」聽到他不知死活的笑聲,兩個好友怒火更熾,同時挽起袖子,握起拳頭。
  
  「別……別那麼激動!」蔡子麒連忙高舉白旗。
  
  「你究竟打算怎樣?」
  
  能怎樣?難道要他親自去找那凶婆娘理論嗎?
  
  不,他嚴正拒絕,早發誓這輩子不再跟她有所牽扯。
  
  一念及此,蔡子麒又是歎息,「其實也沒什麼,你們不覺得好笑嗎?」他低聲問,小心翼翼地瞧著死黨的臉色,隨時準備在火山爆發時閃人。
  
  「哪裡好笑?」火山正在冒煙。
  
  「難道你們不會想,哪一個是法克、哪一個又是雪特跟畢奇……」清朗的嗓音在火山轟隆聲中淹沒。
  
  「那你說,你想當哪一個?」
  
  呃,怎麼聽起來不太像要他選擇,反而像在詛咒啊?
  
  再一次,蔡子麒直覺想舉高雙手投降,可一陣笑聲忽地在花叢後響起,笑聲清脆好聽,宛如迎風搖曳的風鈴。
  
  三個大男孩都是一愣,同時調轉眸光。
  
  玫瑰花叢後,一張清秀容顏若隱若現。容顏的主人在察覺他們的注視後顯然有些驚慌,玉頰染上淡淡紅霞,接著,匆匆躲開。
  
  空氣,一陣靜謐。
  
  好半晌,蔡子麒首先打破僵凝的氣氛,「呃,你們覺不覺得剛剛那張臉看起來有點像……我們班某個同學?」
  
  「丁蔚。」沈丹青沉沉接口,雖只是驚鴻一瞥,他已清楚認出對方正是新來的轉學生。
  
  「對,就是他!我還以為自己眼睛有問題呢。不過那傢伙還真有點——」
  
  「娘娘腔。」沈丹青再度幫他接下去。
  
  「你也這麼覺得嗎?」蔡子麒像鬆了一口氣。
  
  「我也同意。」宋雲飛淡淡插口。
  
  「他看起來的確像個女人。」沈丹青蹙眉沉吟,「瘦得誇張,長相太清秀——知道嗎?他還會拿手將頭髮撥到耳後呢,一般男生會做這種動作嗎?」
  
  「咦?你觀察得滿清楚的嘛。」蔡子麒調皮地眨眼,「看來你很注意他哦。」
  
  沈丹青怒視他一眼,「你不也覺得他像個女生?」
  
  「我是純粹看身材跟長相,誰沒事注意他會不會撥頭髮啊?你暗戀他啊?」
  
  「懶得理你。」沈丹青冷笑,「我只是覺得奇怪,憑他這種娘娘腔居然也能當選人氣投票第一名。」說著,他將校刊翻至校園人氣排行榜那頁,丁蔚的照片赫然高居榜首。
  
  「真讓人不服氣。」蔡子麒瞥了一眼,忿忿然,「這些女生的眼光怎麼回事?有男子氣概的男生不喜歡,偏偏喜歡這種文弱男,嘖。」
  
  「他沒有喉結。」宋雲飛靜靜拋下一句。
  
  「什麼?」其他兩個男孩無法置信,「雲飛,你……開玩笑吧?」
  
  「至少我沒看到。」
  
  「不會吧?可能因為他領帶都打得很緊,所以不容易看到…
  
  「那不是很奇怪嗎?天氣還滿熱的,他卻天天穿長袖襯衫,領帶還打得死緊。」
  
  「你的意思是他想借此掩飾他沒有喉結的事實嗎?」
  
  「嗯哼。」
  
  「也許還沒完全發育吧?你看他那麼瘦,簡直還像個孩於,……
  
  「都已經十七歲了,還沒發育?」
  
  「難不成他真是個女的?」連蔡子麒都開始相信這個可能性了。
  
  「那不……可能吧!」沈丹青衝口而出,「如果他是女的,起碼要有胸部吧?難道還故意把它纏起來?」
  
  「也許他的胸部本來就不大,『超級雙頻』,哈哈。」
  
  「又不是賣手機!」沈丹青粗聲道,不願相信好友的推論,「拜託,女生通常不是很早就開始發育了嗎?」
  
  「對啊,你看那些初中部學妹……」
  
  忽然出現的纖細身影止住了三人的交談。
  
  是……丁蔚!他不知何時又回來了,秀氣的嘴唇緊緊抿著,星眸透出凌厲輝芒。
  
  可三個男孩卻誰也沒注意到,他們同時將眼光落向淺藍色襯衫——嗯,因為有點鬆,實在看不太出來到底有沒有凸起…
  
  「你們看什麼?」
  
  沒有人回應。他們看看他的胸,又瞄瞄他的頸子,接著,三對眼眸猶豫地回到他的臉。
  
  丁蔚氣得臉色發白,「有什麼疑問嗎?」
  
  「你……不是女生吧?」發話的是沈丹青,濃朗的眉一蹙,深邃的眸淡淡懷疑,淡淡不屑。
  
  「你——」懷疑又不屑的神態幾乎氣暈了丁蔚,他狠狠瞪視沈丹青,眸光足以殺人。
  
  沈丹青卻渾然不覺,「最好不是,女生很麻煩的。」慢條斯理地補上一句,「讓人受不了。」
  
  「你……你儘管放心。」一字一句自齒縫進出,「我一點也不麻煩。」
  
  「這麼說你真是女的?」微微驚恐。
  
  「當然……不是!我是男的!」
  
  「那就好了。」沈丹青微笑,湛眸深亮,「我可拿女人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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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3-10-16 01:05:20
  第二章
  
  對女人沒辦法?
  
  虧那傢伙說得出口,還笑得那麼儒雅,自以為一派紳士風度!
  
  丁蔚咬牙,憤慨讓他清秀的臉龐抹上淡淡陰暗。他瞪著正在另一個實驗桌帶領一群女同學做實驗的沈丹青,黑眸逐漸點亮兩簇火苗。
  
  他真不明白,為什麼班上的女同學都甘願在化學課與那傢伙分在同一組,乖乖聽他指揮,他一蹙眉,那些女生便動也不敢動,他一微笑,她們便如沐春鳳。
  
  難道那些女生看不出來嗎?他只是披著羊皮的狼,表面上體貼女性,其實骨子裡藏著輕蔑。
  
  他之所以主動幫女同學們做實驗,並非因為浪漫的騎士風度,只是因為他看不起女生,不信她們有自主的能力,不信她們可以順利完成這些實驗!
  
  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化學實驗嘛,很難嗎?值得他那麼一副捨我其誰的自大模樣嗎?
  
  只不過是個擦亮火柴、點燃酒精燈的簡單動作,有必要故意做得那麼瀟灑,引來那些女生驚歎嗎?
  
  分明是有意賣弄嘛。
  
  「去!」暗暗詛咒一聲,丁蔚不滿地收回視線剛一轉頭,便和同組的兩個男同學對上。
  
  宋雲飛與蔡子麒——僅次於沈丹青令他厭惡的人物。
  
  相對於沈丹青的熱心積極,這兩人顯然對實驗課不怎麼感興趣,一個從頭至尾以一種優雅的姿勢閒閒站在一旁,另一個則乾脆躲到角落偷看日本推理小說。
  
  「看什麼?」他蹙眉迎視兩人若有深意的目光。
  
  「看來你對丹青不太爽。」
  
  「嫉妒他嗎?」
  
  「我幹嘛……嫉妒?」他一嗆。
  
  「丹青的氣質雖不怎樣,但頭腦還可以。」宋雲飛傲氣地挑眉。
  
  「籃球玩得超差勁,但棒球還能唬唬人。」蔡子麒狂狂地撇唇。
  
  「勉勉強強算是既有頭腦、又有運動細胞的白馬王子,因此還滿受女生歡迎。」
  
  「再加上他本人也愛管女生閒事,所以就造成那些無知女性更加崇拜他了。」
  
  這算什麼?
  
  兩個男生你一言、我一語的解釋,令丁蔚微微哭笑不得。
  
  實在聽不出他們對好友是褒是貶,更加不明白他為何必須聽這些無意義的解釋。
  
  「跟我沒關係。」他冷冷道。
  
  「沒關嗎?嘖嘖,我還以為你當他是競爭對手呢。」蔡子麒咧嘴笑道。
  
  「競爭什麼?」
  
  「成績及人氣。」宋雲飛慢條斯理地說。
  
  跟那傢伙比成績及人氣?他可沒興趣!
  
  丁蔚挑眉,正想反駁時,身後驀地傳來砰然爆炸聲,跟著,是一群女生驚慌的尖叫聲。
  
  「怎麼了?沒事吧?」一片混亂中,只見沈丹青急急衝向肇事的女同學,扶起她蹲在地上顫抖不已的身軀。
  
  「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女同學顫聲開口,「我沒注意——」
  
  「沒關係的。」他安撫她,「乙炔跟空氣的混合實驗本來就容易發生意外,沒什麼大不了的。」
  
  「對不起,我不應該沒按照步驟做實驗……」
  
  「別做了,我來就好,你們負責做實驗紀錄就可以了。」
  
  「謝謝,謝謝。」居然還道謝?
  
  聽著受驚的女同學迭聲道謝,丁蔚簡直不敢相信。她難道不明白嗎?她就這麼被剝奪了做實驗的權利,居然還對剝奪者道謝?
  
  實在氣不過,他忍不住邁開步履走向心中的大野狼,「喂,你不覺得自己太過分了嗎?」
  
  「什麼?」沈丹青莫名其妙。
  
  「實驗失敗有什麼大不了的?這是常有的事不是嗎?你怎麼可以就不讓她親自做實驗?」
  
  「丁蔚,你幹嘛那麼激動啊?我不是不讓她做,只是這個實驗太危險了……」
  
  「頂多來場小爆炸而已,有什麼大不了?」
  
  「是沒什麼大不了,可我不希望同學受傷。」
  
  「受傷也是成長的經歷。」丁蔚反駁,怒視他一眼後轉向站在一旁不知所借的女同學,「你應該自己做實驗,林美雲,自己動手做才能真正學好化學。」
  
  「可是我……不需要做實驗化學也能考得很好。」
  
  「那更好,那代表你有學習這門課的天分,不是嗎?那更應該自己動手了,說不定你將來要靠這行吃飯呢。」
  
  「可是我……寧願丹青幫我。」說著,林美雲順勢偎近了沈丹青,一副嬌怯柔弱的姿態。
  
  而後者居然也來者不拒,安撫似地拍著她的背脊。
  
  這——瞪視著這一幕,丁蔚明白自己算是白出頭了。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男女之間的遊戲本來就是這麼玩的。男生能做的事女生不能做?
  
  他偏不信!
  
  
  
  ***
  
  這幾天,沈丹青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哪裡惹毛了新同學?為什麼他好像總是針對他?
  
  幾乎無時無刻,只要他一轉過身,便宛如芒刺在背——他很確定,絕對是某人正在用力瞪他。而他也敢拿頭擔 保,那個人就是丁蔚。
  
  沒想到丁蔚看來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樣,瞪起人來倒是挺有殺傷力的。
  
  就像現在,他的背又強烈刺痛了,恍若烈火的燒。
  
  他又怎麼了?不過是一個女同學不堪午後兩點的日曬,微微發暈,而他很有風度地扶了她一把而已。
  
  這也犯到他了?
  
  「你沒事吧?」強忍著扭頭的衝動,沈丹青朝臉頰紅得像蘋果的女同學微笑,「要不要扶你去保健室?」
  
  「謝謝,不用了。」細若蚊納的嗓音拒絕他的好意,「我怕老師以為我故意偷懶不上體育課。」
  
  「那我替你跟他說一聲?」
  
  「你對我真好,丹青。」女同學感激涕零,「可沒關係,我會撐下去的。」
  
  「撐不過更好,正好光明正大再倒人他懷裡。」在後頭笑望這一切的蔡子麒嘲諷道。
  
  而站在他身旁的丁蔚聽了,忽地擰眉,兩束眸光更加燙人。
  
  沈丹青受不了了,惱怒地回頭,「幹嘛?」衝著丁蔚低吼。
  
  後者蹲下身,假裝低頭繫鞋帶,置若罔聞。
  
  可惡!
  
  他暗暗詛咒,有股衝動想上前理論,可低頭一望丁蔚斯文的動作後,千言萬語全哽在喉頭。
  
  一般男孩子繫鞋帶時乾脆利落,兩三下便粗魯搞定,可他不是,細細長長的手指仔細地將鞋帶調到一樣長短,才輕巧地打了個整齊漂亮的結。
  
  天啊!沈丹青驀地別開視線,不敢再看。
  
  到現在他才領悟,一個娘娘腔的男生比起女生更麻煩,更讓人不知所措。
  
  如果他是別的男生,他可以直接找他單挑,如果他是女生,他也可以對他一笑置之,可偏偏他不男不女,倒弄得他心煩意亂,……
  
  「嘩嘩——」哨聲忽地響起,號稱南方中學最嚴格的體育老師大駕光臨,一雙利眼瞄了一下天色,再看看同學們還沒開始運動已經微微冒汗的額頭,嘴角緩緩劃開詭異弧度。
  
  「剛剛開學,咱們也別玩太複雜的,今天就跑跑步好了。」意態輕鬆地宣佈,「男生繞著操場跑兩千公尺,女生減半,跑完就可以下課了。」
  
  話語方落,學生們哀號遍野。
  
  兩千?一千?在這種秋老虎肆虐的天氣下跑步?
  
  饒了他們吧。
  
  「老師,能不能優惠點?打個折啊?」
  
  「是嘛,剛開學,我們別搞太激烈的運動……」
  
  「優惠?打折?」這幫小鬼該不會過了個暑假就把他這個魔鬼教師的形象給拋到腦後了吧?「可以,別太激烈,那麼就男生三千,女生一千五。」自動抬高價碼,同時舉高手表示別想殺價,「我吹哨以後就開始——嘩嘩。」
  
  「哇!」一陣面面相覷後,眾人也只得哀怨地邁開很久沒好好活動的兩條腿,繞著操場開始跑起來。
  
  「這下慘了,我的腳還沒全好呢。」一個男同學抱怨道,他昨天午休因為翻牆蹺課,不慎扭傷了腳。
  
  「唉,早知道昨天不去逛街了。」一個女同學哺哺自語,一場長達三小時的血拼運動著實耗盡了她所有的精力。
  
  幾乎全班同學——不論男生女生都是一面跑,一面怨歎,一面氣喘吁吁。但也有例外的,比方籃球隊的控球後衛蔡子麒輕輕鬆鬆跑在第一個,比方棒球隊的重炮手沈丹育不但姿態瀟灑,還行有餘力照顧女生,當然,還有人乾脆耍賤招直接蹺掉體育課,比方說祭出公假法寶的班聯會主席宋雲飛。
  
  而丁蔚,也是個例外。
  
  他跑得並不特別快,堪堪排在中間,可卻跑得很認真,毫無怨言。
  
  汗水一滴滴從他眉間滴落,沿著鼻尖滾落領口後,也蒸發出他粗重不均的喘息。
  
  真的、好累。
  
  三千公尺,等於沿著圓週四百公尺的操場跑七圈半——七圈半!可他才跑了三圈便感覺腳步有點虛浮了。
  
  第四圈,眼眸開始朦朧,耳朵除了自己的心跳,聽不見其他聲音。
  
  第五圈了嗎?他無法確定,只覺得自己似乎快暈倒了,心臟凡欲跳出胸口。
  
  愈跑愈慢了,他知道自己已經快達到極限,從前他最多也只跑一千六百公尺,那已經幾乎要了他的命。
  
  三千——幾乎兩倍的距離,他還得跑多久?
  
  為什麼……所有的聲音都不見了?為什麼他好像什麼也看不見,眼前一片白茫茫……不,是逐漸轉青,密密麻麻布上許許多多五顏六色的斑點——
  
  他不行了。
  
  念頭剛剛閃過腦海,兩條腿立即一軟,跪落在地。
  
  他重重喘氣,淋漓汗水一滴接一滴,眼前依然迷濛。
  
  『丁蔚,丁蔚,你沒事吧?」
  
  細微的聲音彷彿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有片刻,只是在他意識表層打轉。
  
  「丁蔚,你怎麼了?」聲音總算穿透他的意識。他一凜,眨了眨眼,「我……跑了幾圈?」
  
  「好像,……應該是第五圈吧。」還有兩圈半。
  
  他雙手撐地,試圖站起身軀,可兩條腿卻虛軟得不聽使喚,剛一立起,又不支軟倒。
  
  「你不舒服就別硬撐了,來,我送你到保健室。」一雙手友善地伸向他。
  
  「謝……謝——」他喘息地轉頭,映人瞳眸的身影令他全身一僵。
  
  是沈丹青!他正對他微笑,一副亟欲伸出援手的神態。他照顧那些女生還不夠,現在竟然還想照顧他……
  
  「我要繼續。」悶悶地進出一句,丁蔚推開沈丹青的手。
  
  他要堅持跑完全程,不能讓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看笑話!
  
  他深吸一口氣,一股不服輸的意志讓他站起身,繼續邁開雙腿——就算用走的,他也要走完全程,絕不能讓他瞧不起。
  
  
  
  ***
  
  那傢伙——骨頭還真硬!
  
  雖然對丁蔚明顯的敵意感到不悅,沈丹青仍然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
  
  基本上,有能耐跑完全程的同學差不多都跑完了,大部分同學都七零八落癱倒在地,準備棄械投降。
  
  可只有他,跌倒了還堅持站起來,明明快暈了還咬著牙繼續。
  
  他也許表面像個文弱書生,可意志倒挺堅強的,不可小覷。
  
  想著,沈丹青不覺微微一笑。在跑道中央的草皮上坐下,朗眸靜靜望著丁蔚挑戰自己。
  
  四分之一圈、四分之三圈……嗯,剩下一圈半了。
  
  微笑在丁蔚緩慢地經過他面前時倏地一斂。
  
  他臉色蒼白得驚人,步履也虛浮得誇張,搖搖晃晃的,隨時有倒地的嫌疑。他根本早就不行了,何必逞強?
  
  他皺眉,不知不覺站起身,伴著丁蔚跑。
  
  「喂,夠了,你停下來吧。」
  
  「算了,只剩下一圈,老師不會注意的。」
  
  」丁蔚!」
  
  砰!當纖瘦的身軀驀地趴倒在地時,沈丹青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匆忙蹲下身,「喂,你還好吧?喂!」
  
  沒有回應。
  
  「昏倒了嗎?」他連忙伸手扶起丁蔚的頭查看,後者鼻息短促,容色蒼白,濃密的墨睫緊緊閉著。
  
  沈丹青看著不覺怔怔發愣。
  
  他的睫毛……好漂亮,卷卷的、長長的,像洋娃娃……
  
  嘖,他在亂想些什麼?
  
  驀地用力甩了下頭,他強迫自己回神,將丁蔚的手臂搭上自己的肩,左手靠上他的腰。
  
  他的手臂好細,腰也好細……
  
  奇特的感覺漫上沈丹青的胸膛,不知怎地,他覺得呼吸有些不順,心韻律動也莫名加速了起來,臉頰更似乎有些燒燙。
  
  這……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會有這種奇怪的反應?丁蔚……丁蔚可不是女生啊,何況他也不是沒碰過女生——上次林美雲暈倒就是他抱她上保健室的,那時他可沒這種感覺。
  
  而這回,他扶著個男生,卻反而臉紅心跳?
  
  「嗯——」低啞的申吟聲忽地拂過沈丹青的耳畔,燙紅了他的耳根。
  
  「你……還好吧?」他望向緩緩揚起眼瞼的丁蔚。
  
  迎視他的眸,淡淡漫著霧,迷惘茫然,恍若搞不清楚狀況。
  
  「你剛剛昏倒了。」沈丹青解釋,「我現在扶你到保健室。」
  
  「扶我?」丁蔚眨眨眼,不數秒,星眸迸出驚愕,他掙扎了起來,「不,不必……」
  
  「你別亂動!」沈丹青粗聲喝止他,柔軟的身軀貼著他磨蹭教他的脊髓竄過一陣異樣的戰慄,而他害怕這樣的戰慄。「別動,就快到了。」
  
  「可是——」仰望他的眸流蘊某種懇求。
  
  「你別這樣看我。」該死!他第一次不敢看一個人的眼睛。他不禁咬牙,「馬上就到了。」
  
  「嗯。」丁蔚沒再掙扎,乖乖配合他的腳步前進。好一會兒,低啞的嗓音猶豫地揚起,「我跑完了嗎?」
  
  沒有,大概還有一圈吧。
  
  沈丹青想,唇角卻淡淡揚起笑弧,「跑完了。」他面不改色地說謊,語氣溫和,「恭喜你囉。」
  
  
  
  
  
  ***
  
  「棒球隊正在練習。
  
  放學時刻,彩霞滿天,當丁蔚在落日餘暉的映照下踴踴獨行時,一聲清脆的鋁棒打擊聲響吸引了他的注意。
  
  眸光不覺一轉,調向正在球場上練習的球員們。
  
  棒球在南方中學並不是一項很受重視的運動——這所學校運動風氣本來就不盛,籃球隊因為這幾年戰績還算不錯,勉勉強強有一群同學支持,可棒球隊就慘了,連著幾年在地區預賽慘遭滑鐵盧,再加上被譽為天才投手的丁毅不幸逝世,球隊的命運更加雪上加霜。
  
  現在,棒球隊在學校基本上是沒人關注的,就算練習時有幾個女同學在一旁熱情加油,也不過是衝著沈丹青的面子而已。
  
  若不是南嶽三劍客最聰明的才子在棒球隊,她們根本對這種節奏緩慢的運動毫無興趣。
  
  「丹青加油!」
  
  「學長加油!」
  
  輪到沈丹青練習打擊時,圍觀的幾個女生忽地一陣興奮吶喊,丁蔚也不覺更加走近球常
  
  鏗!
  
  沈丹青大棒一揮,球遠遠地劃開一個美麗的弧度。
  
  鏗!又是一記漂亮的長打。
  
  鏗!這一次,是角度刁鑽的滾地球。
  
  鏗!鏗!鏗!
  
  不知是不是因為投手喂球的關係,沈丹青沒有一球落空,記記直擊重心,球飛得又高又遠。
  
  丁蔚不覺瞇起眼。
  
  沒想到他打擊的技術還不錯嘛,不傀是哥哥曾經滿口讚賞的學弟。
  
  哥哥——
  
  想起幾個月前車禍逝世的兄長,丁蔚容色一黯,仰起頭,怔怔凝望在玫瑰色的天空一顆顆遠揚的球。
  
  棒球是哥哥最愛的運動,他曾經不止一次在電話裡告訴他,絕對會在高中最後一年帶領球隊打人金龍旗決賽。
  
  金龍旗——那面他一心夢想的旗幟,其實代表的是青春的浪漫與狂傲,他從來不想成為職棒選手,他想要的,只是在青春歲月中留下最珍貴的印記而已。
  
  可夢想未竟,他便……
  
  喉頭湧上了熟悉的酸澀感,丁蔚甩甩頭,正欲邁開步履離開時,一個激動的嗓音揚起。
  
  「丁蔚!你是丁蔚吧?」
  
  隨著男同學興奮的呼喊,幾個離他較近的棒球隊隊員紛紛圍上他,一時間,十數道評估打量的眼光緊緊圈住他。
  
  「有事嗎?」他蹙眉。
  
  「丁蔚,你是丁毅學長的弟弟吧?」
  
  他點頭。
  
  「丁毅學長以前是球隊隊長,我們大夥兒都很服他,也很喜歡他。」一個男同學代表大家激動地說道,「所以我們也很希望認識你。」
  
  「謝謝你們。」
  
  「我們還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你願意加入棒球隊嗎?」
  
  「什麼?」丁蔚愕然,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沒多久,年輕的嗓音此起彼落。
  
  「對啊,你加入我們吧,跟我們一起打棒球。」
  
  「丁毅那麼厲害,你肯定也有兩把刷子吧。」
  
  「一起打棒球吧。」眾人熱情地邀請,丁蔚只能怔立原地。
  
  他們……沒搞錯吧?就算他是丁毅的弟弟,可他這麼瘦,體力也不好,他們怎會認為他是一塊打棒球的料?
  
  「對不起,我想……呃——』他尷尬不已,不知該如何拒絕。
  
  「你不願意嗎?」熟悉的嗓音忽地在他身後響起,教他心跳倏地加速。
  
  他迅速回身,星瞳果然映人沈丹青高大挺拔的身軀。而他也正深深照著他,黑眸湛幽,自有一股吸引人的力量。
  
  丁蔚呼吸一緊,「我不認為我可以……」
  
  「以前打過棒球嗎?」他打斷他的話。
  
  「只打過壘球。」
  
  「壘球?」沈丹青不屑地撇唇,「那是女孩子玩的。」
  
  「那又怎樣?」星眸點亮火苗。
  
  「我沒有挑釁的意思。」見他似乎有些不悅,沈丹青連忙解釋。
  
  丁蔚不語。
  
  「這樣吧,你過來這裡試試看。」說著,沈丹青拉起丁蔚的手,可手掌一觸及他的,呼吸便不覺一顫。他驀地扭頭望他。
  
  「幹嘛?」丁蔚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你是不是……很少運動?」沈丹青困難地問。
  
  「為什麼這麼問?」因為他的手太過柔細滑膩了,簡直不像個男孩子的手,那溫潤的觸感……他不覺加重了手勁。
  
  「你……幹嘛?」感覺到他手掌更加親密地包圍自己,丁蔚的臉頰忽地滾燙,用力一揮,甩開他的手。
  
  沈丹青呆呆望著丁蔚嫣紅的臉頰,胸口忽地一緊。他想著他纖細的手臂,他不盈一握的腰,以及柔若無骨的掌心……
  
  「你——」
  
  「我怎樣?」他為什麼要這樣看他?看得他都不知該怎麼呼吸了。
  
  「你——」沈丹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丁蔚同樣哽著喉頭。
  
  好片刻,兩人只是怔然互凝對方,眸光在空中緊緊交纏。
  
  異樣的情景令旁觀者也不覺屏住了呼吸,傻傻看著。不知怎地,眼前的畫面暖昧得詭異——個高大的英挺少年跟另一個纖瘦的清秀少年深情款款地對望一一怎麼看,就怎麼不對勁。
  
  「咳咳。」好半晌,終於有個隊員清了清喉嚨,開口問道:「丹青,丁蔚,你們倆怎麼搞的?」
  
  「埃沒事。」彷彿這才捉回神智,兩人尷尬地同時別過頭。
  
  「丁蔚,你要不要過來試試看?你的身材雖然不夠高壯,可能沒辦法當投手,不過應該挺靈活的,守一壘應該不錯。」
  
  守一壘?聽起來很有趣。
  
  丁蔚想,眸光不覺落向遠處的一壘壘包。
  
  眾人見他似乎顯露出一點興趣了,連忙更加賣力地勸說,「來試試看吧,跟我們打球不錯的,我們棒球隊隊員全是好人。」
  
  「對對,沒錯,不信你問丹青。他是現任隊長,又是你的同班同學,他說的話你總應該相信吧?」
  
  「丹青,你怎麼說?」隊員們興致勃勃地徵求沈丹青的意見。
  
  「我說——」沈丹青嗓音粗啞,「還是算了吧。」
  
  「啥?」隊員們不敢相信。
  
  就連丁蔚也愣了一下,轉向沈丹青。
  
  「我看你不適合打棒球。」他皺眉,神態微微粗魯,「太……嫩了。」
  
  太嫩了?
  
  眾人面面相覷,無法理解隊長這句評語從何而來,若說丁蔚太瘦太矮還情有可原,但,太嫩?
  
  他們實在不懂。
  
  可丁蔚卻明白沈丹青的意思,臉頰一下泛紅,一下刷白。他咬緊牙,深深呼吸,可終究還是忍不住一股洶湧而上的傲氣。
  
  「我要試試。」他忽地宣稱,嗓音難得清亮,「我想試試打棒球,想加入棒球隊。」星眸環視眾人,「可以嗎?」
  
  「這個——」隊員們猶豫了。他們當然是很贊成啦,可隊長都說話了,教他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運動球隊還是挺注重倫理的,隊員們習慣服從教練跟隊長的命令。
  
  見他們為難的模樣,丁蔚驀地領悟他必須得到沈丹青的認可,他咬牙,亮眸轉向棒球隊隊長,「我哥哥能做的事,我也可以。」
  
  「你有自信?」
  
  「給我一個機會。」
  
  沈丹青默然不語,良久,才僵硬地點頭,「好吧。」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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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6 01:05:50
  第三章
  
  這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
  
  第二天,丁蔚第一次參加棒球隊固定的課後練習,可後悔在剛剛開始幾分鐘後,立刻脹滿整個胸膛。
  
  身為新進球員,他還沒資格跟大夥兒一起練習守備與打擊,只能在一旁獨自進行基本訓練,跑步、柔軟操以及基本的揮棒姿勢。
  
  這本來也沒什麼,問題是他遇到一個嚴格萬分的隊長。沈丹青不但要求他比別的隊員早到,還親自訓練他,一來便要求他跑操場兩圈。
  
  「第一圈用跑的,第二圈青蛙跳。」
  
  「什麼?」他不敢相信,直直瞪著沈丹青。
  
  「你的體力還不行,我們份量先減半。」
  
  青蛙跳四百公尺還叫份量減半?「為什麼我必須青蛙跳?」
  
  「重量練習。」沈丹青冷冷地說,「以前丁毅學長天天舉著槓鈴跳完兩圈,他說一個投手最重視的就是手臂與腿肌的力量。」
  
  「可我不是哥哥……」他喃喃想抗議。
  
  「你不是說過,學長能做的你也可以嗎?」沈丹青斜藐他,「我現在可沒要求你舉重,而且只要你跳一圈而已。」
  
  那滿蘊嘲弄的眼神激起了丁蔚的怒氣,熱血一衝上腦,頓時咬牙照做。
  
  可才跳了幾公尺,他便開始強烈後悔。
  
  從來不曾經歷這樣的訓練,他的雙腿根本無法負荷,酸痛不堪。而命令他如此做的隊長,只是站在一旁漠然瞧著他。
  
  他忽地生氣了,「為什麼你不必跳?為什麼別人都不跳?難道你們不需要練腿部肌肉嗎?」
  
  「因為你是新人。」沈丹青回應,嘴角淡淡牽起某種詭異笑弧,「新人本來就應該多加磨練。」
  
  「你——」丁蔚驀地氣結,這擺明是欺負他嘛。
  
  彷彿看出他腦中的念頭,沈丹青閒閒地補充道:「受不了的話隨時可以走,棒球隊可沒跟你簽約。」
  
  可惡!他偏偏……偏偏不走,他就要留下來——他不讓他留,他偏要!
  
  可他真的受不了,在繞著操場跳了小半圈後,雙腿已然不聽他的命令,就算他怎麼硬撐著,仍強烈打顫,最後,終於跪倒在地。
  
  他雙手撐地,重重喘息,汗水沿著鼻尖一顆顆滾落。
  
  「很難受吧?丁蔚,我看今天就到這裡好了。」沈丹青在他身後說道。
  
  他沒理會,拚命調勻呼吸,然後,彎起顫抖的腿,雙手在頭頂交叉。
  
  「不是告訴你別跳了嗎?」
  
  「我……要跳。」他硬氣說道,用盡全身力氣往上一跳。
  
  他一次次地跳,卻一次次軟倒在地,一次次重來,又一次次失敗。雙腿的肌肉已經到極限了,不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法再繼續往前跳。
  
  可他依然不肯認輸,頭暈目眩、大汗淋漓,卻怎麼也不肯停下。
  
  沈丹青看不下去了,他忽地將丁蔚推坐在地,彎下腰緊緊握住他的肩,「我說可以停了,丁蔚,你不必再硬撐了!」
  
  「我……還沒——」丁蔚重重喘氣,執意推開他的手。
  
  「你怎麼這麼倔啊!明明就不行了何必還硬撐?你不知道你這樣讓人看了多擔心嗎?」沈丹青低吼,湛眸掩不住焦急,「體育課那天也是……你啊,就不能改改這副脾氣嗎?」
  
  丁蔚沒說話,低著頭,只是不停喘息。
  
  「好了,別再倔強了,今天就練習到這裡吧。」沈丹青放柔了語氣,拍拍他的肩。
  
  可後者依然毫無反應。
  
  「別……你別又是昏倒了吧?」沈丹青急了,連忙抬起丁蔚的下領。
  
  映人眼瞳的是一張汗水淋漓的臉龐,蒼白、疲倦,而那對被兩扇長睫微微掩蓋的眸似乎淡淡起霧。
  
  「我能……能做到的。」他眨著眼,嗓音低啞,「哥哥能做的,我也……可以,我能的——」霧氣逐漸在眸底凝成水。
  
  沈丹青呼吸驀地一緊,「你……你哭了嗎?丁蔚。」
  
  「……我沒有!」他迅速否認,可卻不自覺地伸展衣袖抹了抹眼。
  
  他哭了。
  
  領悟到這一點,沈丹青的胸膛忽地微微發疼。
  
  他不該這麼欺負他的,今天的練習份量對一個新手來說確實重了些,他承認自己有意為難他。
  
  可他本意只是想讓他自動放棄,做為一個棒球選手,他的資質並不好,太瘦了,體力又不過人,而且他還……
  
  讓他心煩意亂!
  
  一念及此,沈丹青驀地領悟這才是最重要的一點。
  
  資質差、體力不好,這些理由都是牽強的——其他隊員未必比他強多少,問題是,唯有丁蔚能讓他這個做隊長的不知如何是好!
  
  丁蔚太……不像個男人了,不知怎地,他就是無法將他與其他人一視同仁,無法拿出他對其他男生一貫的那種粗率態度對他。
  
  他覺得自己對他的心態十分特別,而他害怕這種特別。
  
  這就好像……就好像——
  
  天!他不敢想,掠過腦中的念頭太禁忌了,他不敢深思。
  
  「……沈丹青,我哥哥他——」丁蔚忽地開口,「真的每天都舉著槓鈴跳兩圈嗎?」
  
  「埃」沈丹青凜神,「是埃」
  
  「他為什麼要這麼辛苦?」清秀的臉龐抹上淡淡憂傷。
  
  「因為他很想拿到金龍旗。」沈丹青低聲道,想起滿腔熱血卻終究英年早逝的學長,他忍不住心痛,「你也知道,我們學校根本不注重這些的,雖然號稱採用美式教育,可在這裡唸書的同學父母要不是科學園區的菁英,就是大學教授,他們最希望的還是孩子們好好唸書,將來考上好大學。但是學長並不止想唸書而已,他曾經不止一次告訴我,他有自己的夢想,可惜我們棒球隊的實力實在太差了。」他苦笑,「為了彌補球隊的不足,學長只好自己更加拚命。」
  
  「其實爸爸他……也不贊成哥哥打棒球。」
  
  「我知道,學長告訴過我。」
  
  「他告訴你很多事?」丁蔚驀地揚眸看他,眼神幽蒙。
  
  「也不是。他可沒告訴我他有一個弟弟。」沈丹青頓了頓,「學長其實很少告訴我家裡的事,只是有一次在地區預賽輸了球,他喝醉了,才說了一些。」
  
  「我哥哥他……喝醉?」丁蔚呼吸一屏,胸口微微緊窒。
  
  「只有那一次。」
  
  「原來他真的這麼喜歡棒球——」丁蔚閉了閉眸。
  
  「如果可以,我很想幫他實現願望。」沈丹青啞聲開口,「只是——」
  
  「我們棒球隊的實力太差了。」丁蔚接口,幽眸掠過惆悵,他凝望沈丹青數秒,忽地試圖彎起腿,「我想再試試看。」
  
  「你不行了。」沈丹青阻止他,目光落向丁蔚依然顫抖不停的雙腿,「再練下去,我怕你會受傷。來,坐好。」他讓他坐下,拉直兩條長腿,「我幫你按摩一下。」
  
  「按摩?」丁蔚一驚,直覺想躲,「不,不必了,我……」
  
  「別動。」沈丹青以眼神定住他。
  
  那眼神,微微霸道,卻深邃溫柔,教他在瞬間忘卻了呼吸,不覺斂下眸。
  
  他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雙手放上他的小腿,開始按摩。
  
  「放鬆點。」他察覺到他身軀的緊繃,溫柔地命令。
  
  小腿、大腿,他的手在他身上來口按揉,一遍遍將溫熱的感覺注人他腿部的神經,順著體內交錯的神經網路,直奔他的四肢百海
  
  也許因為這種感覺實在太溫暖了,丁蔚的臉頰逐漸發燙,體內的溫度在他的臉蒸出好看的紅霞。
  
  沈丹青彷彿沒注意到,依然低著頭,專注地替他按摩。那雙有力的大手呵,雖然隔著運動褲管,他依然能清楚地感受到其間無限熱力。
  
  「好了,我好了。」再也忍受不住體內蠢蠢欲動的熱流,丁蔚囁囁著要他放開手,「你不必再幫我了。」
  
  「不酸了嗎?」沈丹青抬頭望他,眸光異常的亮。
  
  「不……不了。」丁蔚連忙搖頭,拖著腿,往後挪動身子。
  
  「丁蔚。」
  
  沙啞的呼喚令他一陣心悸,「幹嘛?」
  
  「你的腿——」
  
  「怎樣?」
  
  「好細。」沈丹青望著他,神色怪異,「你怎麼全身上下都這麼細?」
  
  「要……」丁蔚嗆了一下,「要你管!」」
  
  「你太瘦了。」沈丹青忽地下了結論,「我要帶你去吃東西,把你餵得飽飽的。」說著,他伸手拉起他,「你一定沒好好吃飯,瞧你這副營養不良的模樣!走,我帶你去吃東西,以後我會天天盯著你吃飯。」
  
  「你——」丁蔚瞪他,又好氣又好笑,可聽出他話語間那股擔憂與急切,又不禁柔腸百轉。
  
  「走。」
  
  「嗯。」丁蔚伸手攀住他的肩膀,撐持著起身。雙腿依然酸痛僵硬,但已勉勉強強可以走路了。
  
  沈丹青扶著他,剛剛轉身,迎面便走來一個深灑挺拔的身影。
  
  「莫大!」瞪著一臉笑意的男人,沈丹青皺起好看的眉,「你總算來了!球隊都練習這麼久了,教練才出現?你是不是太混了一點啊?」
  
  「沒辦法,你也看到啦,我忙得很。」莫傳風笑嘻嘻地說,手臂一揚,指向不遠處幾個正急切望著這裡的女同學,「剛剛在替她們上數學輔導課。」
  
  數學輔導?應該是誘拐女學生吧?
  
  沈丹青瞪導師兼教練一眼,實在不住像他這種毫不正經的男人究竟哪裡值得那些花癡女生天天追著他跑?
  
  「別說教。」察覺棒球隊隊長不善的眼神,莫傳風連忙舉高手掌阻止,墨黑的眼瞳一轉,唇角忽地邪邪一句,「這幅畫面挺不錯的。」
  
  「什麼畫面?」沈丹青不解。
  
  「就是這個埃」莫傳風指了指他跟丁蔚,「兩個清秀好看的少年彼此相偎扶持,嘖嘖,真是感人的友情埃 怪不得剛剛那些女同學看了,一個個都尖叫起來。」
  
  「尖叫?」
  
  「她們說,你跟丁蔚站在一起很相配。」
  
  「什麼跟什麼?」沈丹青粗聲反駁,可一張俊臉卻不禁泛紅。
  
  而丁蔚的反應更是激烈,連忙鬆開了擱在他肩膀上的手,一面低下頭。
  
  看著兩人不自在的模樣,莫傳風唇畔笑意更濃,雙手環抱胸前,好整以暇地看了看總是在他面前自命不凡的學生沈丹青後,再望向另一個初來乍到的轉學生。
  
  「丁蔚。」他喊了一聲。
  
  「是」
  
  「你的制服應該做好了吧?」
  
  「明天開始穿自己的制服上學吧,別再穿你哥哥的了。」
  
  「……是,我知道了。」丁蔚應道,嗓音微微僵硬。
  
  「好了,我不打擾你們了。」莫傳風笑道,朝兩人眨了眨眼後,往其他正在練習的同學們走去,「喂喂,那個躲在樹下的!你別偷懶!別以為蓋上頭盔本教練就不知道你是誰了,23號!」
  
  聽著大呼小叫的聲音逐漸淡去,沈丹青撇擻嘴角,「愛裝模作樣的傢伙。」他轉過身,面對丁蔚,「原來你穿的是你哥哥的制服?怪不得這麼不合身了。」
  
  丁蔚沒說話。
  
  沈丹青伸出手,「走吧,你晚上想吃什麼?」
  
  「不。」丁蔚後退一步,躲開他友善的手,「我想……回家了。」
  
  
  
  ***
  
  丁蔚拖著疲 憊的步履回家。
  
  他的家位於斜斜的山坡道上,山下對的就是大學校園碧綠柔軟的青草地,路旁栽著一株株木棉樹。
  
  春天一來,艷紅的花會開滿一路,風起,白色棉絮便會輕盈飛舞,宛如落雪,招惹路人把持不定的心。
  
  小時候,他和哥哥喜歡在木棉樹下玩,有時也會調皮地爬上樹,摘下一朵朵艷美紅花,回家後在媽媽的幫助下,做成一張張漂亮書籤。
  
  長大了,他在台北上學,總會在繁忙的城市中尋找木棉的身影,抱著一本夾著木棉簽的書,懷想無憂無慮的童年。
  
  現在,他又回到了開滿木棉花的故鄉,卻發現童年的一切早已乘著歲月的羽翼遠揚。
  
  他想念媽媽,想念哥哥,想念曾經自在快樂的童年——一
  
  掏出鑰匙,他打開在路燈掩映下顯得有些斑駁的紅色大門,踏進一片空曠的院落。
  
  再打開一道鐵門,才是一片寂靜的客廳。
  
  沒人在嗎?
  
  他摸索著按下壁上的開關,客廳驀地一亮,而他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沙發上蕭索的父親。
  
  「爸。」他低低喚了一聲。
  
  聽聞人聲,丁成遠迷茫地抬頭,在望見眼前穿著制服的身影時,眼眸一亮。他倏地起身,狂喜地伸出雙臂,可只一會兒,當他真正認清後,嘴角笑意立即散去。
  
  他頹然坐四沙發上,「我還以為……是阿毅。」
  
  喃喃低語刺痛了丁蔚的心,「……對不起。」
  
  「你對不起什麼?」父親瞪他。
  
  對不起我不是哥哥,對不起我令你失望了,對不起你這麼難過,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丁蔚深吸一口氣,眨回眸中的濕潤,「爸,你吃過了嗎?」
  
  「我吃不下。」丁成遠煩躁地揮了揮手,「你回房去唸書吧,別煩我。」
  
  「嗯。」他咬了咬牙,拉拉書包的帶子,邁開疲倦的步履走回自己的房間。
  
  「等一下!」
  
  他心一跳,滿懷期待地轉身,「什麼事?」
  
  「把你……把你的制服換下來!」了成遠粗聲道,「你不是阿毅,別老穿你哥哥的制服。」
  
  失望,宛如黑暗的怪獸,一口口噬去他的世界——
  
  「我知道了。」
  
  
  
  ***
  
  今晨的學校和往常一般熱鬧……不,好像比平常還熱鬧幾分。
  
  一踏進校園,沈丹青便發現氣氛怪異,到處是一小群一小群的人,竊竊私語著些什麼。
  
  好像發生什麼大事了。
  
  他微微蹙眉,抓起一個剛好路過的棒球隊同學,「小江,發生什麼事了?」
  
  「隊長!」一見到他,小汪眼睛一亮,急切地攀住他的手臂,「發生大事了!」
  
  「究竟什麼事?」
  
  「就是丁蔚埃」
  
  他心一跳,「丁蔚怎麼了?」
  
  「唉,虧我們還邀請他加人棒球隊,那些花癡女生還在人氣投票時把他供上了寶座,結果……唉。」小江不停歎息。
  
  「你究竟在說什麼啊?」沒頭沒腦的話徒令沈丹青更加煩躁,「說清楚一點」
  
  「我說藹—」
  
  「快說啊!」
  
  「你自己看就知道了。」說著,小汪手一揚,指向遠處一個粉色身影。
  
  「看什麼?」沈丹青愕然,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看見一個穿著粉紅色長袖襯衫、灰藍色百褶裙的女生。
  
  只不過是個女同學啊,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你到底要我看什麼?」他左顧右望。
  
  小汪大翻白眼,「老天!你還看不出她是誰嗎?」
  
  「誰?」他愣然,眨了眨眼,再度往纖細的粉色情影瞧去。
  
  她背對著他,在全校同學的指指點點下踴踴獨行,步履輕盈,背脊做挺,一陣微風乍起,百褶裙擺翻滾著好看的波浪,襯得她修長的小腿肚更加好看。
  
  她緩緩走著,然後,在經過花壇時,她轉了個方向,朝高中部教學大樓走去。
  
  而他終於看清了她秀麗的側面——
  
  大手忽地緊緊捏住小汪的手臂,痛得他哇哇大叫,「喂!隊長,你放手啦,很痛耶!」
  
  沈丹青渾然未覺,只是訥訥地低語,「他……他穿著女生制服——」
  
  「因為她是女生埃」
  
  「他是女生?」他哺哺重複,有片刻,意識無法抓住這句話的含意,然後,他突然明白了,黑眸驚愕地圓睜,「丁蔚是女的?!」
  
  
  
  ***
  
  她是女生。
  
  那又怎樣?
  
  懷著強自鎮靜的倔強心情,丁蔚踏進了衡山派教室,隨著她窈窕的身影緩緩落向座位,眾門徒皆是張大了嘴,震驚異常地瞧著她。
  
  一個與丁蔚長得一模一樣的女生坐上了他的位子……不,應該說丁蔚竟然穿著女生制服來上學……不,還是不對,應該說了蔚居然是個女兒身!
  
  哦,老天!
  
  一向在早自習時熱鬧非凡的教室霎時間宛如被抽走了所有的空氣,所有人都是一副呆滯木油、無法呼吸的模樣。
  
  四周,靜得誇張……
  
  丁蘸深吸口氣,揚起臉,以惱怒的表情掩飾內心的難堪,「你們於嘛這樣看我?」就連聲音也不復原來有意喬裝的低啞,清朗好聽。
  
  「丁蔚。」代表全班同學開口的是蔡子以,「你是女的?」
  
  「我是。
  
  「你真的是?」
  
  「看不出來嗎?」
  
  聽聞她憤然的反問,蔡子以的視線直覺地落向她仍然略嫌平坦的胸部,「是……看不太出來。」
  
  「你——」察覺他視線所在,了蔚尷尬地紅了臉,她別過頭,半晌,才不情願地說道:「我是女生,之前是借我哥哥初中的制服來穿而已。」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丁蔚沒有回答,眼眸依然凝望著窗外。
  
  空氣再度沉靜下來,直到一個人影急匆匆衝進教室,宛如旋風般直捲到丁蔚身旁。
  
  然後,人影停定,好一會兒,近乎粗魯地伸手扳過了蔚的&。。
  
  驚愕的抽氣聲響遍教室,接著,是一陣直衝雲霄的怒吼,「Shit!你真的是女的!」
  
  丁蔚咬緊牙,瞪著滿臉震驚的沈丹青,他衝口而出的詛咒傷了她,「是又怎樣?」
  
  「你怎麼……怎麼可以是女的?」他往後一倒,跌坐在自己座位上。
  
  「為什麼不能?」她瞪視他,明麗的眸點燃火焰。
  
  望曹她燦光流轉的眸,沈丹青陡地懂了,「怪不得……怪不得我之前一直覺得你娘娘腔,原來你根本就是個女的。」她不是娘娘腔,而是本來就是女生。
  
  她是女生,是女生。
  
  紛亂的念頭充塞他的腦海,教他心頭也一團混亂。他想起她剛來第一天他本欲將她視為對手的心思,想起之後他對她的無可奈何,想起她纖細的手臂、纖細的腰以及纖細的腿,想起自己對她莫名的悸動,甚至懷疑自己是個同性戀……
  
  現在,所有的問題都有了答案,可不知怎地,他卻無法接受。
  
  他無法接受,一向聰明的腦子在此刻嚴重打結,他瞪著她,燈著她白裡透紅的臉頰,好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嗓音。
  
  「你是女的,那你……不能參加棒球隊了。」他澀澀地說,不明白自己的語氣為什麼要這麼冷,「女生不能打棒球。」
  
  推亮的眸一黯,火焰倏地滅了,灰燼冷冷地在丁蔚的胸膛裡回飛。
  
  「為什麼?」她咬牙。
  
  「為什麼?」沈丹青一愣,「因為就是這樣啊,女生打壘球,不打棒球。」
  
  「你沒看過『紅粉聯盟』嗎?女人打棒球也可以打得很好。」
  
  「那只是電影。」
  
  「人生為什麼不能是一場電影?」
  
  「嘎?」
  
  「我寧願……自己不是女生。」她垂落眼,松密的羽睫微微發顫。數秒,她伸手重重敲了一下桌子,接著起身,倉惶逃開這令她難受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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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6 01:06:16
  第四章
  
  她是女生。
  
  可這一點也不影響她的人氣,相反地,在得知她女扮男裝的真相後,那些癡傻的學妹更加仰慕她了,拿她當偶像一樣崇拜。
  
  每天,都有不少初中部或高一的女生捧著她們在家政課親手做的點心,像獻寶似地送給丁蔚品嚐,而她只要淺淺回送一抹微笑,幸福的尖叫聲便此起彼落。
  
  丁蔚高踞在校園風雲人物之首,而一向受矚目的南嶽三劍客,一夜之間成了她的陪襯。
  
  「這算什麼?」雖說身邊少了些黏人的蒼蠅是不錯,可這般遭人漠視畢竟讓三劍客有些不是滋味,衝到導師辦公室狠狠把莫傳風臭罵一頓。
  
  「你明明知道丁蔚是女的,幹嘛還誤導全班?居心何在!」
  
  「冤枉啊,我從來沒說她是男生埃」莫傳風只能不停叫屈,為自己辯解。
  
  好不容易上課鈴聲響起,送走了三名瘟神,他還繼續哀聲歎氣,」這些學生真是的!到底懂不懂尊師重道啊?竟然這樣辱罵老師?唉唉,我顏面何存?」
  
  「哼。」身後傳來冰冷的嗓音。
  
  他立刻轉過椅子,一張笑吟吟的臉湊到冷若冰霜的容顏前,「於師太,心情不好啊?」
  
  「別這樣叫我!」於靜逸瞪視他,神情更冷,「學生們胡鬧,你也跟著耍 寶,難怪他們不尊重你。」
  
  「嘖嘖,幹嘛這麼嚴肅呢?」星眸點亮嘲弄笑意,「你總這麼正經八百,紮著頭髮,又戴著眼鏡,活像老處女似的,難怪到現在還沒男人要。」
  
  『你——」秀容染上氣憤的紅霞。
  
  「來來,摘下眼鏡。」說著,莫傳風自作主張拿下銀邊眼鏡,湛眸在看清她瑩亮大眼時,閃過一絲異樣,「其實你的眼睛不難看嘛,又沒有黑眼圈,幹嘛老是拿眼鏡遮住?」
  
  「要你管!」於靜逸搶回眼鏡,憤然掛上,伸手推了推鏡架,「有時間多管閒事,不如想想你該怎麼應付你班上的學生,看來他們可不會輕易放過你。」她幸災樂禍地睨他一眼。
  
  「那幾個臭小子?哈,我才不怕。」莫傳風滿不在乎,「不過是十幾歲的小鬼頭,想跟我鬥還差得遠。我不過看他們平日太囂張,才小小教訓一下而已。」他頓了頓,「我擔心的只有一個人。」
  
  「誰?」難得正經的神情讓於靜逸挑起了眉。
  
  「那個小女生。」
  
  「丁蔚?」
  
  「她父母在她上小學的時候就離婚了,她跟著媽媽一起搬到台北,初中時,母親因病去世,她選擇一個人留在台北念高中,可今年,哥哥又死了。」莫傳風輕聲歎息,「一連遭受這麼多打擊,難怪她看起來總是不太快樂的樣子。」
  
  「你怕她想不開嗎?」
  
  「她是個很聰明又很纖細的孩子,我怕她太鑽牛角尖。」
  
  於靜逸凝睇他,好一會兒,「沒想到你這個導師還不壞嘛。」嗓音溫柔。
  
  他驀地揚眸,四束眸光短暫交會。
  
  「……你總算認清我其實是個好人了吧。」他不正經地笑道。
  
  「哼」
  
  「為了好好開導她,你說我是不是應該約她放學後留下來單獨輔導啊?你知道,找個燈光美氣氛佳的地方,好好跟她單獨談,……」
  
  「你……你敢!」兩本教科書重重敲向他的頭頂,「你這下流的傢伙,敢對我們學校的女生伸出魔爪的話,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語畢,於靜逸狠狠瞪他一眼,驀地轉過身,踩著高跟鞋的身軀忿忿離去。
  
  莫傳風深深靠人椅背,放縱自己欣賞她窈窕美妙的倩影,「真是個一本正經的小尼姑。」嘴角勾起笑唬
  
  
  
  ***
  
  下雨了。
  
  綿密的雨絲宛如少女哀愁的眼淚,緩緩地、柔柔地流洩,瞬間滾落一地心碎神傷。
  
  丁蔚仰起頭,任微涼的雨滴落上眉眼,腦海再度浮現昨晚的一切。
  
  昨晚,在客廳裡,父親拉著她,說了一晚上關於哥哥的事。
  
  總是這樣的,爸爸要不是一個人坐在客廳或書房對著哥哥的相片發呆,就是拉著她滔滔不絕的傾訴。
  
  他告訴她,哥哥小時候發生的每一件瑣碎的事,從他出生開始,一直到他上學。他還告訴她,在她在台北生活的那段時間,在家的哥哥是多麼為他爭氣,不但年年考第一,課外活動也一把罩。
  
  「阿毅是個奇才,小蔚,任何事只要他想做沒有做不到的。看到沒?這面金牌。」父親熱切地捧著一面金牌對她說道:「這是去年他參加校慶運動會拿到的,一百公尺短跑金牌。那時候他因為一些小事因我吵架,結果拿到金牌後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我道歉,他說這個算是他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唉,小蔚,你哥哥真是個好孩子埃」
  
  是啊,哥哥是個孝順的孩子,她知道。
  
  她太知道了……
  
  展開眸,她望著在雨霧下顯得朦朧的校園。
  
  明天就是校慶了,她也報名了一百公尺短跑,她也希望拿到一面金牌。
  
  也許有了那面金牌,父親會記起他還有另外一個孩子——
  
  深呼吸一口,她蹲下身將雙手抵在起跑線前,擺起衝刺的姿勢。
  
  預備,砰!在心裡假想著槍嗚,她拔腿衝向雨中,發了瘋似的,拚命往前跑。
  
  再快一點!還不夠快,再快一點!
  
  一次又一次,她在細雨紛飛中來回奔跑,纖細的身軀淋得濕透。她不停地跑,不停地與風競速,直到一聲暴怒低喝在她耳畔響起。
  
  「丁蔚!你做什麼?」
  
  她茫然停下幾乎快失去知覺的雙腿,怔怔望向眼前白濛濛的人影。
  
  「沈丹青?」
  
  「你發什麼神經?」細雨濕濕地沾染上他英挺的五官,「放學了還不回家?傻傻在這裡淋雨?」
  
  「你別管我。我在練習。」
  
  「練習什麼?」
  
  「明天就是校慶了,我要練習短跑。」
  
  「我知道你報名了一百公尺短跑,可也不必天天練習得這麼拚命吧?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比賽,只是學校運動會而已。」
  
  「你不懂!」她怒視他,「我想拿金牌。」
  
  「幹嘛?」
  
  「總之我想拿就是了。」她推他,「讓開一點!別擋我的路。」
  
  他伸手扯住她,「你白癡啊?想發燒撈病假也不是用這種方法!」
  
  「誰想請病假?放手啦!」
  
  「我不放,除非你跟我走。」
  
  「我為什麼要跟你走?你又為什麼非管我不可?」她氣急敗壞地瞪他,「你不是不想理我了嗎?」
  
  「我——」沈丹青一室。
  
  「自從知道我是女生後,你看到我就像看到瘟神一樣,成天躲著我。」她恨恨咬牙,推不開胸口一股莫名的委屈,「既然這麼討厭我,就別再管我了啊,當我們不認識多好。」
  
  「丁蔚…」
  
  「我知道你瞧不起女生,覺得女人什麼也做不好,對吧?」
  
  「我……不是這樣,其實我是——」沈丹青想解釋,可卻訥訥不知說什麼好,看著淋了雨反而猶如出水芙蓉的她,他只覺自己的腦子似乎成了一團漿糊。
  
  躲她,不是因為瞧不起她,更不是因為討厭她,而是不由自主地怕她埃
  
  他從來沒料到自己會怕一個女生——她們對他而言,只是柔弱可愛又亟需男人保護的動物,他頂多覺得有些麻煩,卻談不上怕。
  
  可他……怕她,怕她不經意時拂發至耳後的動作,也怕她閃亮的眸燦燦地瞧著他,怕她衝著他氣憤尖叫,卻更怕她玫瑰色的唇偶爾揚起的淡淡淺笑——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只知道很多時候當自己面對她時,心跳會狂野得像萬馬奔騰。
  
  「你走開,我要練習。」她厲聲趕他走,然後蹲下身再度擺出衝刺的動作。
  
  而他只得愣愣瞧著。
  
  雨愈下愈大了,他拉不走她,只好站在一旁陪她淋雨。
  
  然後,在一陣乍起的狂風吹得他視線不明時,他聽見了一聲細微的喊叫。
  
  「怎麼啦?」他急急衝向跌倒在地的少女,「丁蔚,你還好吧?」
  
  「不要碰我!」尖銳的嗓音趕在他碰觸她前響起,「不要碰我。」濕潤的容顏揚起,蒼白的唇瓣發顫。
  
  水珠在她清秀的容顏交錯縱橫,不停 奔流——是雨,還是淚?
  
  還來不及細想,壓抑的鳴咽悶悶自她後間逸出,她連忙伸手掩祝
  
  望著她倉煌的舉動,沈丹青心臟一扯,「好了,別哭了,我知道你很痛。」他伸手拍拍她的肩,「過兩天就會好的,沒關係。」
  
  「可是……可是明天就要比賽了埃」
  
  「沒關係,大不了不參加嘛。」
  
  「我要參加!不能不參加!」她驀地揚聲,像個孩子般任性地衝著他喊道:「我一定要跑第一,一定要拿到金牌!」
  
  「可你受傷了埃」他蹙眉。
  
  「你不懂,你不懂。」絕望緩緩覆上她的容顏,她伸出手,掩住一臉悲痛,「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扭到腳?為什麼不讓我參加比賽?我要參加,我想參加——」她哽咽著嗓音,哀傷的哭聲在雨中聽來格外令人心疼。
  
  沈丹青不覺展臂,將她發顫的身軀擁入懷裡,「好了,別哭了。 乖,別哭了。」他緊緊擁著她,一面溫柔地拍撫著她起伏不定的背。
  
  「我想要金牌——」小手緊緊拽住他胸前的衣襟。
  
  「你一定會拿到的。」
  
  「可是我的腳……」
  
  「噓,別擔心,你一定會拿到的。」他柔聲銹哄她。
  
  因為他會替她拿到。這一刻,無論她要什麼,他都會為她取來的。
  
  深邃的眸閃過堅定的輝芒。
  
  
  
  ***
  
  老天彷彿同他們開玩笑,昨晚還浙浙瀝瀝下著雨的小城,今天卻是風和日麗,晴空萬里。
  
  正是舉行校慶的好天氣。
  
  望著宛如諷刺她的天色,丁蔚用力咬了下唇,左手不覺撫上仍然隱隱作疼的腳踝。
  
  雖然昨夜在沈丹青的幫助下,上了藥酒,又做了按摩,今晨腳踝還是微微發腫,她只能緊緊地纏上繃帶。
  
  拖著這隻腳,她能拿下短跑第一嗎?
  
  她不敢奢望。
  
  可她仍然要試試,只要有一線希望,她絕不會放棄。
  
  「丁蔚,看,你的親衛隊很不錯哦。」和她一起坐在草皮上的鍾晨露笑著指了指看台上一幅橫向拉開的布條。
  
  察覺到丁蔚正往那個方向看,看台上的學妹們齊聲喊出布條上寫的大字。
  
  「丁蔚學姐加油!」
  
  「這麼受學妹歡迎的學姐,你是第一個。」鍾晨露笑,把握機會照下了丁蔚寫著淡淡感動的容顏,再轉過鏡頭,拍下拉著布條加油的親衛隊。
  
  然後,她放下相機,笑容燦爛可比陽光,「你來了真是太好了,丁蔚,一腳把南嶽三賤客踹下人氣排行榜寶座,真是大快人心。」
  
  丁蔚揚眉,「看來你跟他們好像有仇。」
  
  「大仇沒有,小恨不斷。」鍾展露坦然地說,「總之我看不慣他們幾個總是一副捨我其誰的狂樣。」她眨眨眼,「你看過我們校刊的笑話吧?」
  
  「你是指雪特、法克、畢奇?」
  
  「沒錯,那就是我給他們取的代號。」鍾晨露哈哈哈大笑三聲,很以自己的傑作得意。
  
  「鍾晨露,你這惡婆娘,想對我們班丁蔚做什麼?」遠遠地,蔡子麒精神充沛的聲音揚起。
  
  我們班……丁蔚?
  
  鍾晨露扭過頭,狠狠瞪向死對頭,「幹嘛叫這麼親密?丁蔚是你什麼人?」
  
  「幹嘛?你吃醋啊?」
  
  「我……」她一嗆,「你少臭美!」
  
  「總之呢,丁蔚既然在我們班,就是南嶽的人,你們北嶽的小尼姑最好離她遠點,她跟你們不是一路人。」
  
  「哼。」
  
  「哼什麼哼?沒事還不快閃?」
  
  「沒看見我在採訪嗎?」鍾展露舉起相機,嗓音宛如裡上蜂蜜般甜膩,「親愛的法克同學。」
  
  「法克?」蔡子麒睜大眼,「原來我是法克?」這下,困惑他許久的謎題可揭曉了。
  
  嘴角微微抽搐。
  
  鍾展露把握機會,迅速把一險呆樣的蔡子麒獵入鏡頭,唇角微笑更加暢快。真是太完美了!她連標題都想好了。
  
  法克先生終於解開身世之謎!
  
  呵呵,下期校刊就以這個當封面吧。
  
  「我走啦,丁蔚,祝你比賽順利!」朝丁蔚拋下一句後,鍾展露興高采烈地離去。望著她蹦蹦跳跳的背影,蔡子麒深覺不妙,可又捉摸不著她葫蘆裡賣什麼藥。
  
  「子麒,發什麼呆?」粗魯的嗓音喚回他的心神。
  
  「丹青!」他喊,顯然很意外在操場看見好友的身影,「你來幹嘛?棒球隊不是有一場友誼賽嗎?」
  
  「我來參加比賽。」沈丹青粗聲道,湛眸不覺瞥了一眼同樣正愕然望他的丁蔚。
  
  「什麼比賽?」
  
  「一百公尺短跑。」
  
  「什麼?你什麼時候報名的?」
  
  「現在。
  
  「嘎?」
  
  「我代替你上。」
  
  「你替我上?」蔡子麒莫名所以,「憑什麼?我又沒缺胳臂斷腿的,你幹嘛替我?」
  
  「總之,我替你就是了。」沈丹青將他按坐在草皮上,「我已經跟老師說你不慎受傷了,他同意換人。」
  
  「可是我沒有受傷礙…」
  
  「我很樂意現在就打斷你的腿。」沈丹青陰森地瞪視他。
  
  「別……幹嘛那麼認真啊?丹青,你根本對這種比賽沒興趣不是嗎?而且你知道E班的周家群也參加嗎?除了我,沒人是他的對手啦……」
  
  「我會拿到金牌。」沈丹青打斷他的話。
  
  「什麼?』
  
  「我會打敗那個周家群,拿到金牌。」
  
  「你別鬧了啦,他的紀錄是十二秒耶!有沒有聽到?十二秒!」蔡子麒哇哇大叫。
  
  可沈丹青沒理他,逕自往跑道走去,準備熱身。
  
  他怎麼回事?
  
  丁蔚茫然地望著跑道上俊拔的身影,他現在應該戴著頭盔、拿著球棒在場上打擊啊,怎麼跑來參加短跑比賽了?
  
  他不但強制替代蔡子麒上場,還說一定要拿下金牌……莫非,是為了她?
  
  你一定會拿到的。
  
  溫柔的嗓音再度在她耳畔迴旋。
  
  難道他的意思是……他會替她拿下?
  
  心韻開始不規律起來,呼吸緊緊梗在喉頭。
  
  槍聲鳴起,看台上進出熱烈的加油聲。可她完全沒聽到,只是怔怔地望著那個為了她,正極力與風爭速的少年。
  
  他跑得那麼賣力,不顧一切地擺動著四肢。
  
  「他瘋了。」蔡子麒在她身旁喃喃說道,「跑步根本不是他的專長,他肯定跑不過周家群的。」
  
  可他跑得那麼快,只差周家群一點點……不,他超過他了,搶先一步超過了終點線。
  
  歡呼聲震天價響地爆開,隨著沈丹青高舉雙手的動作,一波一波往丁蔚耳畔推。
  
  「奇跡。」蔡子麒評論。
  
  他真的……為她拿下了金牌,是為了她,為了她——
  
  高挺的身軀走向她,雙唇勾勒著笑弧,星眸煙煙,「我說過你會拿到的,丁蔚。」
  
  她不語,心弦震盪。
  
  擴音器響起了要高中部參加一百公尺短跑的女同學上跑遍預備的宣佈。
  
  她木然站起身。
  
  「你做什麼?」沈丹青驚愕地扯住她的手臂。
  
  「參加比賽。」她低聲道。
  
  「你瘋了!」他瞪祝她,「你的腳還沒好呢。而且我已經跑到第一了啊,我的金牌可以給你……」
  
  「那不一樣。」她揚眸,眼神淒楚,「我必須自己拿下它才行。」
  
  「為什麼?為什麼你非要金牌不可?」他氣急敗壞地質問她。
  
  她沒有回答。
  
  
  
  ***
  
  他是白癡!
  
  巴巴地捧著一面金牌送到她面前,她卻不屑一顧!
  
  為了她,他在棒球隊比賽時開溜,讓整個球隊的隊員為了找他差點翻了天,更差點喪失隊長的威信,結果,人家對他的滿腔熱血根本不以為意。
  
  彷彿為了氣他似的,她還故意瘸著傷腿,一拐一拐跑完全程,不知賺取多少學妹同情之淚。
  
  她們為她,加油到聲嘶力竭,而他看著她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只覺得憤怒難當。
  
  簡直太可惡了!這個倔強的女人。他不管了!隨便她怎樣好了!
  
  怒氣沖沖地回到棒球場,他在五次打擊中轟出四支全壘打,無數次界外球把對方投手嚇得手腳發軟,第五次只得送給他一個四壞球保送。
  
  他把怒氣發洩在比賽上,比賽完後,也不參加球隊的慶功宴,逕自回到依然熱鬧繽紛的校園。
  
  運動會剛剛結束,現在開始,是各班使出渾身解數辦園遊會的時刻。有的班級擺出小吃攤,賣著奇奇怪怪的零嘴;有的班級大玩霹靂布袋戲同人秀,讓他走在路上碰到的不是素還真就是葉小釵;還有個班級索性搭台唱起歌仔戲,搞笑的演出笑倒台下一群觀眾。
  
  可沈丹青全都視若無睹,他只是邁著極快的步履在校園裡橫衝直撞,四處穿梭。好半晌,當他終於醒覺過來時,他才發現原來自己正在尋找她的身影。
  
  他像個瘋子不停在校園裡逛來逛去,左顧右盼,原來只是想找到她在哪裡。
  
  該死!真該死!
  
  領悟到這一點後,他整個人震驚地位立原地,宛若生根。
  
  然後,他看見她了,她正在一群學妹的簇擁下,神情尷尬地步上表演台。
  
  搞什麼?
  
  沈丹青睜大眼,瞪著她被學妹們硬生生戴上粉紅色長假髮,還換上一身怪怪的服裝——黑色鑲粉紅邊的軍裝式上衣,紅色短褲,手上拿著一把西洋劍。
  
  「這算什麼?」隨手抓來一個在台下看熱鬧的學弟,他低聲怒吼。
  
  」學……學長,你……你不知道嗎?」學弟被他的怒氣嚇了一跳,說話微微結巴,一那些女生要了學姐參加COsplsy比賽。」
  
  「幹嘛?」
  
  「扮歐蒂娜啊,她們說由學姐來扮演『少女革命』的女主角最具說服力了,肯定可以拿下第一名。」
  
  「少女革命?那是什麼見鬼的玩意兒?」
  
  「日……日本卡通。
  
  比賽開始了,在主持人一陣誇張的介紹後,丁蔚正式出場,才剛展露一抹微笑;立刻引來滿堂喝采。
  
  「學姐!好帥哦,學姐!」尖叫聲此起彼落。
  
  沈丹青怒視這一切。
  
  當他為了她鬱悶滿懷時,她竟然跟學妹們玩Cosplay玩得那麼開心,還笑得那麼甜,那麼羞澀……
  
  「shit!」他驀地出聲詛咒,發現自己毫無理由地嫉妒那些學妹。她們憑什麼得到她的微笑?而他辛辛苦苦拿下金牌,卻被她當成驢肝肺!
  
  一念及此,沈丹青面色更加鐵青,他抬頭,狠狠瞪向台上的丁蔚。
  
  她彷彿也看到他了,唇畔揚起的笑弧一斂,星眸迅速沉黯。
  
  她凝望著他,一對會說話的眸子彷彿蘊含千言萬語,他冷冷回迎。
  
  忽地,台上的丁蔚動了動身子,似乎意欲下台,可卻及時被主持人攔住,而他身邊也不知何時出現了另一個女同學。
  
  「丹青,原來你在這裡。」柔膩的嗓音拂過他,接著,一雙藕臂主動纏上他的臂膀。
  
  他轉過頭,林美雲漂亮的臉正笑意盈盈。
  
  「丹青,我剛剛去看了你的比賽哦。四支全壘打!你真的好神哦。」
  
  「你去看了我的比賽?」
  
  「嗯。」林美雲用力點頭,討好地撒嬌,「人家一直為你加油呢。」
  
  「……謝謝你」。「你幹嘛不參加慶功宴啊?他們說要溜出去唱KTV呢。」
  
  「我不想去。」
  
  「那你想做什麼?」
  
  他想做什麼?
  
  瞥了一眼台上容色有些發白的丁蔚,他忽地靈光一現。轉向林美雲,他對她送去從不曾有過的迷人微笑,迷得她暈頭轉向。
  
  「美雲,這個幫我收著。」他從口袋裡掏出方才得到的短跑金牌,塞入她的掌心。
  
  「咦?這不是你剛剛短跑得到的金牌嗎?」
  
  「幫我拿著。」他說,湛眸故意往台上瞥去。
  
  林美雲沒注意,喜滋滋地戴上金牌,「借我戴一下……不,乾脆送我好了,丹青。」她撒嬌。
  
  他不責可否,只是淡笑地看著台上緊蹙秀眉的丁蔚,她咬著唇,神色陰晴不定。
  
  她應該看見他把金牌交給林美雲了,應該明白他對她其實一點也不在乎了吧。
  
  哼哼,很好。
  
  沈丹青驀地一陣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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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6 01:06:47
  第五章
  
  過了校慶,秋天似乎也正式光臨這世界了,空氣開始染上淡談涼意,偶爾一朵愛哭的雲經過,便飄來一陣匆匆細雨。
  
  秋風秋雨愁煞人。
  
  握著公車的拉環,丁蔚默默瞪著車窗玻璃反映出的自己。清秀的鵝蛋臉,玫瑰色的唇角不像一般少女總是活潑地揚起,而是抿著難以開口的心事。
  
  瞧她,眉宇之間像找著無限憂愁。這又何必?為賦新詞強說愁嗎?她在心底冷冷嘲諷自己。
  
  「小蔚,你回家以後過得好嗎?會不會不習慣?」男孩熱切地問她,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
  
  「嗯,我過得很好。」過得很好?
  
  男孩似乎不喜歡聽到這樣的回答,因為這代表著丁蔚未來的生活會離他愈來愈遠。
  
  「你以後會考台北的大學吧?你不是想念台大物理?」
  
  「清大物理系也很好。」丁蔚淡淡地說。
  
  「對對,清大物理也很好,如果你決定念清大,我就把它填第一志願。」
  
  「你不必在意我。」
  
  「不,我想跟你在一起。」男孩執著地說。
  
  「方維。」丁蔚轉頭瞥他一眼,有些無奈。
  
  她知道他很喜歡她,從高一聯誼認識後便不停寫E—mail給她,天天在校門口等她放學,她生日時還送她一個好大的泰迪熊。
  
  「對了,你們學校是男女合班吧?」方維忽地問道。
  
  「嗯」
  
  「那你一定認識很多不錯的男生了。」方維有些嫉妒,如果丁蔚還像在台北一樣念女校,他起碼可以比較有把握她不會交男朋友,可她偏偏念了個強調美式教育的中學。「聽說你們校風很開放,學校不怎麼管男女交往的事。」
  
  「嗯,學校是不管這些。」「還有,你們每年都會為畢業生辦畢業舞會,男女生都得穿禮服參加。」
  
  「那是正式的舞會,所以學校滿要求的。」
  
  「埃」他真的好嫉妒埃誰會是她的舞會男伴呢?「外校的同學可以參加嗎?」
  
  「不行。」「小蔚,你——」他欲言又止。
  
  「什麼事?」
  
  你有喜歡的男生嗎?他想這麼問她,卻囁囁著問不出口。青春期的男孩,顧忌依然太多。
  
  「你——」他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凝聚勇氣想問出口時,公車忽地擠上一群十幾歲的孩子,大呼小叫,一下把他的聲音給淹沒了。
  
  「喂喂,你們有沒有聽說南方校慶那天跟一中打棒球友誼賽?」
  
  「當然聽說了。我還聽說南方的隊長一口氣轟出四支全壘打。好厲害!」
  
  「那有什麼了不起?」一個少年翻翻白眼,「對手是一中,所以南方才能那麼囂張。」
  
  「一中也不錯啊,起碼去年也打人金龍旗比賽。」
  
  「那是他們在地區預賽簽運好,撿到便宜。到了決賽還不是被再興、美和這些老資格的球隊給打得七葷人素的。」
  
  「反正從這種學校出來的棒球隊不會好到哪裡去的,光會唸書而已。」另一個男生不屑道,「尤其是南方的學生,根本是一群被寵壞的孩子。」
  
  「對啊,對埃」一個女生插口,「聽說要進南方,父母一定得在科學園區工作,或在大學教書。幹嘛搞這種特權啊?又不是貴族學校!」
  
  「沒辦法,人家的爸媽都是社會菁英埃」
  
  話題至此,幾名青少年開始大肆批評起南方實驗中學,尤且是棒球隊,在他們口中簡直一無可齲
  
  「真是一群無聊的小鬼。」見丁蔚不悅的神情,方維連忙道,「別理他們,他們只是嫉妒而已。棒球打得好有什麼用?難不成全進職業棒球隊?當然是唸書重要。」
  
  他低聲說著,試圖安慰丁蔚,可後者聽了,眉間的糾結不但一點也沒有放鬆的跡象,反而轉過頭橫他一眼,「只要書念得好就萬事OK了嗎?」
  
  「嘎?」方維一愣。
  
  「唸書很重要,可運動也很重要。」
  
  「對對。」見丁蔚似乎有些著惱,方維連忙見風轉舵,「我們學校的棒球隊就是這樣,書念得好,球打得也不錯。」
  
  丁蔚不語。
  
  方維有些慌了,「小蔚——」
  
  「陪我去我們學校,方維。」
  
  
  
  ***
  
  假日的校園,四處都空蕩蕩的,甚至連運動場也沒幾個人影,只有體育館裡幾個像是籃球校隊的男孩正在進行三對三的鬥牛 比賽,至於棒球唱—
  
  沒人!瞪著空闊的球場,丁蔚簡直不敢相信。
  
  這還能算是棒球校隊嗎?週末竟然沒人來練習?現在都已經十月了,下個月高中棒球聯賽的縣市初賽可就要開打了啊!
  
  縣市比賽,地區預賽,全國決賽,打進決賽後球隊才可能拿到金龍旗比賽的入場券,這些棒球隊的球員應該知道的,可他們卻到現在還……
  
  怪不得南方的棒球隊會遭人如此瞧不起,一個自己都不知上進的球隊還要人家怎麼尊重?
  
  「丁蔚,你怎麼了?」見她左顧右盼,方維莫名其妙,「你在找什麼?」
  
  「找人。」
  
  「什麼人?」
  
  「別管了,總之現在一個人也沒有。」她煩躁的回答。
  
  就連沈丹青都不在——那個曾經說要幫著哥哥一起實現夢想的男孩——就連他也不在!
  
  失望像某種惡蟲,咬噬著丁蔚空空落落的胸膛,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就算整支棒球隊都不在,只要能看見他就好。可偏偏,就連他也對即將到來的比賽毫不在意。
  
  她覺得好失望……
  
  忽的,一個朦朧的身影抓住她的視線,在球場邊的白色長椅上,一個男人正靜靜坐著,一面仰望天空,一面吞雲吐霧,神態若有所思。
  
  是莫老師!她立即衝過去,「老師,老師。」
  
  莫傳風低下頭,頗為意外,「你怎麼在這裡?」
  
  「我來看看。」
  
  「看什麼?」
  
  「老師,今天棒球隊不練習嗎?」
  
  「埃」莫傳風聳聳肩,「他們說期中考快到了,要準備考試。」
  
  期中考快到了?
  
  丁蔚咬牙,「可下個月就是地區預賽了呀。」
  
  「怎麼?瞧你這幅憤憤不平的模樣!」莫傳風挑起濃密的眉,好像比我們棒球隊的同學還介意比賽。」
  
  「我——」丁蔚一窒。
  
  莫傳風深深望著她,半晌,忽得捻息香煙,「丁蔚,回球隊來吧」
  
  「回球隊?」她愕然,「可我……我是女生埃」
  
  「女生又怎樣?難道不能打球?」
  
  「我的體力跟技術都不好——」
  
  「但你很聰明。這樣吧,」他微微笑,「你過來當球隊經理。」
  
  她一愣。
  
  「你知道,我這個教練有等於沒有,只是裝飾品而已,有你這個漂亮小女生幫著處理一些雜務,說不定那些傢伙會比較認真打球。」他頓了頓,「你說怎樣?」
  
  「我——」丁蔚猶豫了,坦白說她也很希望能為棒球隊盡一點心力。可沈丹青那天的話依然在耳邊迴盪。
  
  你是女的……女生不能打棒球。
  
  「老師,我想沈丹青不會答應的。」她苦笑。
  
  「管他呢!我是教練,我的話可比隊長有份量吧。」話說到此,莫傳風驀地一頓,濃眉皺在一起,「好吧,就算不是百分之百,起碼也有百分之五十的決定權吧。」嘖,老師做到這種地步,也真夠沒威嚴的。
  
  他自嘲地撇撇嘴角。
  
  更見他逗趣的表情,丁蔚忍不住笑了,近日一直黯淡的星眸總算稍稍一亮。
  
  「你總算笑了。」望見她的盈盈笑容,莫傳風忍不住感動,大點其頭,「這就對了,美少女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眸光一轉,落向他身旁戴著眼鏡、看來像個死書獃的跟班,『』這位是——」
  
  「啊,這是我在台北認識的朋友,方維。」
  
  「老……老師你好。」方維連忙打招呼。
  
  「眼鏡幾度了?」
  
  」嘎?」方維沒料到他竟問這種問題,愣了一下,「九……九百多度。」
  
  「這麼深的度數?建中的吧?」
  
  「是。」
  
  「嘖嘖。」莫傳風搖搖頭,跟著又點點頭,「呵呵。」
  
  奇特的反應弄得丁蔚跟方維都摸不著頭腦。
  
  「老師,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想有人肯定要吃醋了。」莫傳風閒閒笑道。
  
  「誰啊?」
  
  「他囉。」手臂一揚,指向另一邊。兩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調轉視線,這才發現一個穿著運動服的男孩正緩緩走向這裡。
  
  他面容冷凝,射向兩人的眸光卻熾熱灼燙。
  
  「沈丹青?」丁蔚一愕,「你也在這裡?」
  
  「我來學校自習,順便跑跑步。」
  
  「他啊,可是一早就來了,拉著我陪他練習打擊,可煩死我了。」莫傳風在一旁補充。
  
  丁蔚聽了,心跳一亂,「你一早就來練習?」
  
  沈丹青瞪她一眼,「不像某人這麼好命,期中考都快到了還有心情約會。」約會?
  
  丁蔚臉一紅,「不,不是的——」想解釋,卻不知該怎麼說。
  
  可方維替她說了,「對,我跟她是在約會。你好,我是方維。」他伸出手,「我在台北唸書。」
  
  「建中的高材生啦。」莫傳風再度涼涼補充。
  
  沈丹青狠狠暖他一眼,「教練,你不是也趕著去約會嗎?」一字一句自齒間進出,何以走了。」
  
  「哦哦,某人發火了,我還是識相點快閃吧。丁蔚,別忘了禮拜一到棒球社報到。」叮囑完畢後,莫傳風一擺手,派灑走人。
  
  目送老師的背影消失後,丁蔚才轉回頭,她瞥了一眼沈丹青不善的神情,暗暗咬了咬下後,「莫老師要我當棒球隊經理。」
  
  「是嗎?你想嗎?」
  
  「……我想」
  
  「球隊經理可不好當。」他似笑非笑,「要處理很多雜務,比如說補球阿擦球棒阿幫弟兄們準備涼水點心啊,說不定還要請你幫忙搜集一些敵情資料一一你確定你忙得來嗎?」
  
  「我……」丁蔚還來不及開口表示意見,方維便搶著替她抱不平,「你幹嘛啊?想虐待小蔚嗎?她一個女孩子你要她做那麼多事?有沒有人性啊?」
  
  「我可沒要她來,球隊有沒有經理還不是一樣打球。」
  
  「喂,你這傢伙……」
  
  「算了。」丁蔚阻止方維,「他說得沒錯。」
  
  「小蔚,」方維擔憂地望著她,「難不成你真想加入棒球隊?我看這傢伙居心不良,肯定會為難你。」
  
  「沒關係,我想為球隊做一些事。」
  
  「小蔚!」小蔚?
  
  沈丹青暗暗磨牙,聽著眼前的傢伙一遍又一遍親見地喊她,胸膛無明火愈繞愈旺。
  
  「隨便你來不來,我無所謂。」他怒視丁蔚。
  
  「我來。」她堅定地回視。
  
  他一窒,為她眸中的堅毅震撼,「別怪我沒事先警告你。」
  
  
  
  ***
  
  他說得沒錯,棒球隊的經理確實不好當。
  
  說得好聽是經理,不好聽的話就是打雜的,打掃更衣室、休息室、補球、擦球棒、準備茶水飲料等等,雖說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工作,可若要盡心盡力卻也得花費不少時間。
  
  剛開始幾天球員們心疼她工作太辛苦,總勸她不必工作得太認真,環境髒一點、球破一點,他們早已習慣忍受。
  
  可後來,逐漸有人對她起了反感,因為丁蔚在一次會議中提出了意見。
  
  「我建議延長棒球隊練習的時間。 比賽快到了,每天放學後練兩個小時根本不夠,我建議延長一小時,同時每天早晨也練習兩個小時,週末假日要全天集訓。」
  
  「什麼?丁蔚,你有沒有搞錯?」立刻有隊員抗議,「照這種時間表,我們不被操死才怪!」
  
  「對啊,還有考試怎麼辦?期中考快到了耶。」
  
  「這是非常時期,我們應該有相當覺悟。」丁蔚仍然堅持,「我們球隊的實力已經很差,如果還照現在這麼混,我看預賽第一場就會被刷下來。」
  
  「那又……又怎樣?」她的直言刺傷了男同學的自尊,「輸就輸嘛,反正我們也不期待真的打進決賽。」
  
  「這麼說我們志在參加,不在得獎?」丁蔚擰眉,「既然如此,乾脆退出預賽!」
  
  「丁蔚!」隊員們惱怒了。
  
  丁蔚沒理會他們,直接轉向莫傳風,「教練,除非我們只是抱著純粹玩玩的心態,否則這樣的練習份量肯定不夠。」
  
  後者拿手指敲著下領沉吟,「這倒說得也是。」他頓了頓,「可是期中考快到也是事實,總不能教大家抱一籃鴨蛋回家孝敬父母吧?」
  
  「我願意幫大家補習。」丁蔚自告奮勇,「以前同學都說我考前猜題最準的,保證讓大家在最短的時間內溫習到重點。」
  
  「我們可不需要!」一個男同學冷聲諷刺,「我們當然知道你轉學考幾乎拿了滿分,優等生,不過也不必以這種方式炫耀吧。」
  
  了蔚容色一白,「我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好了。」見氣氛愈發尷尬,莫傳風連忙打圓場,「丁蔚說得沒錯,比賽都快到了,咱們這樣混下去,到時可會輸得很難看。」深亮的眸光調向一直保持沉默的沉丹青,「隊長,你怎麼說?」
  
  「我無所謂。」他聳聳肩,既不贊成,也不反對。
  
  「你倒滑溜得很。」莫傳風諷刺他,看了他無表情的臉龐數秒後,才拍手宣佈,「那就這麼決定了,明天早上六點集合!」
  
  「教練!」怨聲載道。可下定決心的教練硬是不理,隊長也不表示意見,球員們也只好乖乖認命,開始暗無天日的密集集訓。
  
  此後,丁蔚在球隊的日子便不太好受了,球員們把早出晚歸的辛苦一概怪罪於她,雖不致明目張膽地痛斥她,可卻從不給她好臉色。
  
  「經理,你這麼能幹,又這麼願意幫忙我們,不如乾脆也幫我們洗衣服怎樣?我們每天練習得這麼累,回家還要洗髒球衣實在太累了。」
  
  「沒問題。」丁蔚立即答應。
  
  於是髒球衣、髒球褲天天堆滿了更衣室,更有甚者,有些人索性把髒襪子、髒球鞋也全丟給她處理。
  
  隔天,這些同學便會追著她要球衣球鞋,如果發現袖口或領口之類的地方沒洗乾淨,便會出聲諷刺。
  
  茶水太涼了有人抱怨,太熱了也有人不高興,球棒髒了有人嫌棄,球破了有人皺眉,每一件瑣事都如一道枷鎖,套得丁蔚沒有一刻能稍稍喘息。可她從不說什麼,只是默默忍受,這樣的忍讓往往更激怒那些一心一意想借此逼走她的男同學,變本加厲地為難她。
  
  她的日子,愈來愈難過了。
  
  整支球隊,唯一不曾欺負她的只有沈丹青,可他卻也是唯一令她感到難過的人。
  
  因為他雖然不曾為難她,可卻也不曾伸手援助她,他只是冷眼旁觀,彷彿想試探她的忍耐底限。
  
  她不會認輸的一一絕不會!
  
  每一回見到他冷淡的神情,丁蔚總是在心底如此鼓勵自己,她告訴自己她不會退縮。
  
  她告訴自己她可以撐過這些,總有一天球隊的男同學們會知道她並不是要來找他們麻煩,也不是個驕傲自我的優等生,她只是……想實現哥哥的一個夢想而已。
  
  哥哥的理想,前棒球隊隊長的夢想,難道不也是他們的夢想?
  
  難過……不是嗎?
  
  一念及此,丁蔚掛曬衣服的動作忽地一緩,她仰起容顏,默默凝視滿天彩霞。
  
  為什麼沈丹青不肯幫她?難道哥哥的夢想不是他的願望?難道他也認為她只是個任性的女生,凡事以自我為中心?
  
  為什麼一個曾經對她表示關懷的男孩現在對她的一切卻是如此無動於衷?
  
  為什麼他現在連話也不跟她說一句,甚至不多看她一眼?
  
  為什麼……他要對她如此冷淡?
  
  
  
  ***
  
  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冷淡?
  
  他不知道。
  
  其實每回當他看著她逆來順受地忍耐一切加諸身上的折磨時,他的心口總要揪得發疼,為她焦急懊惱。
  
  可不知怎地,他總是沒有伸手拉她一把,儘管心緒複雜,他卻強迫自己做壁上觀。
  
  他告訴自己她不需要他的幫助——記得上回他熱心為地奪得金牌的下場嗎?最終只是落得她冷漠拒絕而已!
  
  她既然那麼驕傲,那麼堅強,他又何必自作多情發揮什麼騎士風度?
  
  反正人家都有護花使者了!
  
  一念及此,沈丹青眉峰緊蹙,修理自行車絞鏈的動作變得粗魯。
  
  她根本不需要他自以為是的騎士風度,她那個聰明優秀的護花使者自會保護她。
  
  那個叫方維的傢伙為了怕她被欺負,那天還巴巴地警告他,要他絕對不許欺負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哈,想不到一個外表看來呆頭呆腦的傢伙也說得出這種話!
  
  沈丹青面色陰沉。片刻,當他好不容易修好自行車後,挺拔的身軀立刻站起,衝向附近的洗手台,扭開水龍頭便往臉上一陣狂潑。
  
  清水刷下了他臉上豆大的汗珠,卻澆不熄胸口的無明怒火。
  
  洗完手和臉後,他跨上自行車,迎著蒼茫夜色在校園裡奔馳,經過體育館、棒球場,卻在即將抵達惻門時停止踩動車子。
  
  棒球場邊的小屋,還亮著暈黃的燈。
  
  是誰?這麼晚還沒回去?
  
  他微微蹙眉,踩著自行車往休息室奔去,在門口停好車子,來到窗邊。
  
  窗裡,一個纖細的身影正忙碌地穿梭。
  
  是丁蔚!認清人影是誰後,沈丹青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腕表,十點。
  
  球隊八點半便散了,學校晚自習時間到九點半,像他這時候回家都已經遲了,她一個女孩子竟然獨自留校到這麼晚!
  
  不怕危險嗎?
  
  正想進門痛斥,一陣輕微聲響忽地吸引他的注意。他眨眨眼,這才發現原來丁蔚正收拾著休息室內一團亂象,拿著掃把、簸箕細心地清理垃圾。
  
  一會兒她掃完了地,剛在椅子上坐了沒多久,又穿針引線,拿起一顆磨破的球縫補。
  
  他怔怔望著她低頭專心擦球補球的側影,心臟微微抽疼。
  
  她每天晚上都一個人留到這麼晚嗎?
  
  幾分鐘後,一陣清細的歌聲響起,輕輕悠悠,宛如秋天的流水靜靜沁入他的心。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
  
  是魯冰花。聽著她甜美的歌聲,他不禁微笑。
  
  她唱歌……還滿好聽的。
  
  歌聲繼續迴旋,「礙…礙…礙…礙…夜夜想起……」
  
  室內,倏地靜寂。
  
  正沉浸於歌聲的沈丹青一愣,定了定神。
  
  她不知為什麼停止了唱歌,也停止了補球的動作,纖瘦的肩微微沉落,然後,發顫。
  
  他連忙收回眸光,側身靠在窗戶旁的牆上,試圖平定有些急促的呼吸。
  
  是他的錯覺嗎?他好像……看見她流淚了?
  
  才剛這麼猜疑者,一陣細微的哽咽聲便隱隱傳來。
  
  她真的在哭。為什麼?
  
  沈丹青緊緊握住雙拳,年少的心隨著少女的低泣一陣一陣悸動——
  
  然後,他終於受不了了,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方手帕,猛然開門走進室內遞給她。
  
  有好半晌,她只是愣愣盯著忽然送到面前的深藍色手帕,然後,才仰起一張蒼白容顏。
  
  「是你。」她看來有些憂傷。
  
  「怎麼了?」他問,啞著嗓音。
  
  她沒說話,依然怔怔瞧著他。玉頰濕潤,明眸瑩瑩——
  
  閃閃的淚光魯冰花。
  
  想起她方纔曾經低唱過的歌詞,他的心倏地一緊,抬手想拿手帕為她拭去淚痕,卻忽地頓祝
  
  「有些皺了。」他尷尬地說,皺巴巴的手帕停在半空中。
  
  「埃」她眨眨眼,認清他臉上的神情後,連忙主動接過手帕,」沒關係。」
  
  他看著她細心地疊好手帕,然後拿它按了按眼,「你每天都留那麼晚嗎?」
  
  「嗯……有些事要做。」
  
  就是隊員們故意丟給她的這些瑣事吧。沈丹青咬牙,「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可是還有這些球……」
  
  「別管了。」他拉起她,」走吧。」
  
  「不,不行。」她掙脫他的手,「只剩幾顆球,我想今天把它們補好。」
  
  「丁蔚,你——」為什麼要這麼倔強?為什麼總要惹他生氣?
  
  沈丹青瞪她,有股衝動想痛斥她一頓,可她只是張著一雙水亮的眸,默默回凝。
  
  「隨便你吧。」他煩躁地伸手耙梳頭髮。
  
  「你先回去吧。」她道。
  
  他卻只是責怪似地瞪她一眼,然後在她對面坐下,隨手拿起一顆球,忿忿擦著。
  
  「沈丹青,你不用幫我……」
  
  「別囉唆了!」他粗聲制止。
  
  而她望著他有意粗魯的動作,玫瑰般的唇淺淺漾開,垂落雙手,悄悄把他的手帕塞入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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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6 01:07:16
  第六章
  
  「小葉,你搞什麼?」清晨,一陣怒喝拔峰而起,「我說跑十圈!你這才第幾圈就想偷懶?」隨著怒吼襲來的是一顆顆狠狠擊來的球,「給我站起來好好跑!」
  
  「是、是。」小葉連忙應道,苦著臉從樹蔭下爬出來,一面躲著隊長超級神准也超級強悍的擊球,一面哀號,「丹青,你冷靜一點啦,會打死人的。」
  
  「叫我隊長!」
  
  「是……隊長,你別……」
  
  「廢話少說!快跑!」
  
  毫不容情的吼聲震天價響,幾個靠近的隊員聽了都忍不住肩頭一編,面面相覷。
  
  怎麼回事?隊長今天吃了炸藥嗎?
  
  一來就叫全體隊員跑十圈,自己一馬當先跑完後便一直站在一旁死盯著其他人,只要稍有一絲偷懶的跡象就躲不過他大棒一揮直擊過來的球。
  
  最可怕的是他今天擊的球又準又狠,像用盡了吃奶的力量。
  
  教練,拜託,別再喂球給他了!
  
  球員們一面躲,一面暗暗朝正與沈丹青練球的莫傳鳳拋去無數道懇求的目光,無奈後者只是聳聳肩,嘴角咧開得意的微笑。
  
  沒辦法,誰讓你們惹惱咱們球隊的大哥囉。
  
  教練帶笑的眼神彷彿如此回應,隊員們看了,倒抽一口冷氣。
  
  他們究竟哪裡招惹隊長了?為什麼他今天如此暴躁?
  
  「是不是被女生甩了啊?」一個球員不知好歹地悄聲問道。
  
  「丹青被甩?怎麼可能?」另一個球員不相信,「他可是南嶽三劍客之一啊,那些女生巴他都來不及。」
  
  「那這是怎麼回事?他怎麼一副荷爾蒙失調的模樣?」
  
  「我怎麼知道?」
  
  「那邊的!廢話什麼?」暴喝聲再度響起,跟著,是一顆呼嘯飛來的球。
  
  「哇!殺人哦。」兩個球員連忙閃開,千鈞一髮之際堪堪躲過,兩人都是直拍胸脯大呼好險。
  
  好不容易,在一陣驚心動魄的炮火襲擊後,隊員們一個一個抵達了終點,在地上倒成一團。
  
  「怎麼?這樣就不行啦?」高大的身軀在眾人面前形成壓迫的暗影。
  
  「饒了我們吧,隊長。」
  
  「多做點熱身運動有益健康。」沈丹青淡淡一句。
  
  啥?這叫熱身運動?那什麼叫真正的運動?別告訴他們好戲才正要開始。
  
  念及黯淡的前途,眾人齊聲申吟。
  
  「好了,大家休息一下,喝點水吧。」趁著空檔,一直在一旁擔心瞧著一切的丁蔚連忙提著水壺走上前,分發著水杯。
  
  「怎麼是溫水?我要冰的啦!」一個隊員大聲抱怨。
  
  「運動過後喝冰水不好。」丁蔚溫聲回應。
  
  「喂!你不是故意要折磨我們吧?那麼熱還要我們喝溫開水?去拿點冰塊……」話沒說完,便教沈丹青拿一顆球堵住嘴。
  
  「嗚……嗯……」大大的眼眸噙著哀求的淚光。
  
  沈丹青似笑非笑,「Water、ballorme?
  
  改良後的廣告詞一出口,立刻引來週遭一陣爆笑;可只一會兒,立刻消逸在沈丹青陰暗的臉色下。
  
  「Wa……Water!」好不容易吐出球後,那名球員連忙主動接過丁蔚手中的杯於,灌了一大口,「咳咳……咳咳。」
  
  見狀,沈丹青神色一緩,伸手替他拍了拍背,待他呼吸順過來後才站起身,銳亮的眸光環視週遭一圈。
  
  「大家還記得丁毅學長在的時候說過什麼?」
  
  氣氛僵凝,提起曾經是棒球隊靈魂人物的丁毅,大夥兒都是默然。
  
  「學長說,他即使上了高三,也絕不會放棄棒球。現在,所有的學長姐都躲進教室專心準備聯考,可我相信,如果丁毅學長在的話,今天這個球隊的隊長依然是他。」沉丹青頓了頓,強自維持鎮靜的語調,」學長不像我脾氣壞,就算我們再怎麼不認真,他,也不會責怪我們,他只會……」
  
  「他只會更努力地練習!」一名隊員忽地接口,神情微微激動,「他會舉著槓鈴繞著球場青蛙跳——」
  
  「他還會不停地練習投球,不停地……我知道他的手長滿了繭。」另一個球員道。
  
  「我右腳受傷那次,是他背我去醫院。」
  
  「預賽輸的那天,最難過的人是他,可他看我哭了,還反過來安慰我。」
  
  「他明明……明明自己累得要死,還替我按摩——」
  
  一個又一個隊員開了口,他們忽然全都想起了,想起了當自己還是小高一時,只比他們大一屆的學長是如何關照他們,如何以最真摯的耐心引導他們對棒球的興趣。
  
  他們全想起了丁毅,想起那個曾經在球場上意氣風發的隊長,想起那個令他們景仰萬分的學長,那才……幾個月前啊,卻彷彿已過了永遠。
  
  學長——
  
  不期然地,所有人都紅了眼眶。
  
  而默默聽著的丁蔚,一顆顆豆大的淚珠早就沿著頰畔墜落。
  
  沈丹青望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氣,平復自己同樣震盪的心緒,「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想,但我也不會放棄棒球的。」嗓音微微沙啞,「我曾經答應學長,要跟他一起打進決賽,雖然他已經不在了——」意味深長的言語緩緩消逸。
  
  秋風,涼涼拂過,吹乾了淚痕。
  
  不知怎地,丁蔚彷彿覺得自己看到了白色棉絮漫天飛揚。
  
  是木棉花嗎?小時候,曾跟哥哥肩並肩躲在樹蔭下欣賞藍天浮雲和木棉花——
  
  「……今天晚上練習完後,大家全部留下來聽丁蔚的考前複習。」恍恍惚惚間,她聽見沈丹青低沉的嗓音說道,「準備好筆記本,要讓我看見誰補習還偷懶,我絕對讓他好看。」
  
  沒有人再反對,近日一直對她滿懷敵意的球員們竟同時朝她射來歉疚的眼神。
  
  丁蔚眨眨眼,終於明白這一早沈丹青的脾氣從何而來。
  
  是為了她,他才對隊員們發了這一頓暴烈的脾氣;為了她,他才發表如此感性的談話;為了她,他命令大家不許辜負她幫助他們考前複習的美意——
  
  原來,都是為了她。
  
  
  
  ***
  
  「謝謝。
  
  晚上,幫所有同學及學弟複習完畢後,趁著眾人紛紛亂亂收拾著東西之際,丁蔚悄悄找到沈丹青對他說道。
  
  「謝什麼?」收拾書包的動作一頓。
  
  「謝謝你早上那些話。」她仰起容顏,星眸深幽,「你是為了幫我吧?」
  
  他彷彿一窒,半晌,才挑起兩道俊眉,「什麼幫你?你胡思亂想什麼?我不過是想教訓教訓那些老愛摸魚打混的傢伙!」
  
  可她卻聽出了藏在粗魯語調下的溫情,「無論如何,我還是謝謝你。」
  
  「你——」他責怪似地瞪她。
  
  她只是微笑。
  
  「隊長,我們先走了。再見,丁蔚。」
  
  此起彼落的道別聲後,休息室忽然靜謐下來,唯有兩人深深相睇。
  
  「你——」沈丹青首先打破靜寂,清了清喉嚨,「走吧,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丁蔚彷彿有些驚訝,連忙搖頭,「我家很近,走路只要十幾分鐘。」
  
  「那也不能讓你一個女孩子走!」他粗聲道,「都這麼晚了。」。
  
  她沒說話,默默看他幾秒,「沈丹青,你對每個女孩子都這麼好嗎?」
  
  「什麼意思?」他蹙眉。
  
  「其實我早就想問你了,你好像頗以保護女生為己任。」她說,一面低頭用理著書包,不讓他瞧見自己的表情,「班上的女同學都很仰慕你,她們說你對女生很體貼,很Gentleman。
  
  「那又……又怎樣?」聽見這樣的稱讚,沈丹青似乎有些尷尬,耳根微微泛紅。
  
  可惜她沒看見。「你從小就這樣嗎?」
  
  「……這是我們家的規矩。」
  
  「規矩?」她愕然,總算抬起頭。
  
  「我們家有四兄弟,從小,我三個哥哥就教我……呃,」他有些不自在,「對女孩子要體貼。」
  
  「是這樣嗎?」她頗覺新奇。
  
  「其實——」他別過頭,「他們一直希望有個妹妹。」
  
  「妹妹?」
  
  「偏偏我是個男的。」
  
  「嘎?」望著他陰沉的神色,丁蔚眨眼,一種難以置信的念頭逐漸在腦海形成,「沈丹青,你該不會……在家總是被哥哥欺負吧?」
  
  一針見血!這女人實在聰明得令他鬱悶。
  
  雙眸一瞪,「你收好了沒?」
  
  「收好了。」
  
  「那走吧。」沒給她時間猶豫,他將她推出休息室,拿出鑰匙上了鎖,然後逕自在前面引路。
  
  她得小跑步才能跟上他迅捷如風的步伐,「沈丹青,丹青,我該不會猜中了吧?」
  
  「哼!」
  
  他不爽的冷哼讓她確定了自己的猜測,怔傻了一會兒,然後,笑聲因為腦中忽然浮起的畫面清脆蕩響,「不會吧?你真的被哥哥欺負?哈哈,哈哈——」她笑得幾乎直不起腰,「瞧你在學校一副酷樣,在家原來被欺負?」
  
  他不理她,愈走愈急。
  
  「丹青,你等等我。」她喊,一面笑一面費力地跟上,「你幹嘛不反抗啊?」
  
  「反抗?」他驀地定住雙腳,旋過燃著烈焰的眸,「他們有三個人!小姐。」
  
  「所以你只能啞巴吃黃連囉?」明眸燦燦。
  
  「我只是懶得跟他們計較。」
  
  她微笑,「你們四兄弟感情一定很好。」
  
  「那得看你怎麼定義了。」他又是一陣冷哼。
  
  「好羨慕。」微笑緩緩逸去,「小時候我跟哥哥感情也很好,可是——」
  
  「可是什麼?」
  
  「從我八歲那年,我們就沒什麼機會見面了。」
  
  「為什麼?」
  
  「爸媽離婚了。」她簡潔回道。不知怎地,從來很少向人提起的傷心過往,很自然地便對他傾訴,「我爸跟我哥留在這裡,我媽帶著我回台北娘家。」
  
  「那你——」嗓音沙啞,「為什麼要轉學回來?」
  
  「媽媽過世了,哥哥也死了,我想回來陪陪爸爸。」她低低說道,語畢,忽地率先邁開步履。
  
  沈丹青默然,望著在融融月色下,她顯得孤寂且朦朧的背影,某種難以言喻的心疼倏地脹滿胸懷。
  
  「丁蔚。」他與她並肩。「你想念他們嗎?」
  
  「嗯。』
  
  「所以你昨天晚上唱那首歐,是因為——」
  
  她不語,垂落螓首。
  
  他怕她又要哭了.不禁暗自咬牙,痛罵自己何必提起她的傷心事。「對……對不起,丁蔚,我……我——」不曉得該說什麼。
  
  她卻揚起頭,小巧的菱唇劃開笑弧,「我餓了,沈丹青,要不要一起去吃點宵夜?」瑩瑩的眸直對著他。
  
  他知道那是淚,她用笑藏住的淚——「好啊,我知道附近有個麵攤很好吃。」
  
  
  
  ***
  
  從那一夜起,晚上一起回家成了兩人的慣例。他會騎著自行車載她,先去吃一頓簡單的消夜,然後,沿著木棉花道緩緩散步,直到把她送到家門前。
  
  期中考過了,節省了考前複習的時間,球隊更加重了練習的份量,練習兀後,幾乎每個隊員都疲 憊難當,只想快快收拾東回回家休息。
  
  可沈丹青卻會留下來,幫著丁蔚一起整理球具,最後送她回家。
  
  他發現自己很享受這短短的一小時,可以說,他每天醒來、上學、練球,期待的便是晚上能與她獨處的這一小時。
  
  在這一小時,他會盡力逗她笑——他喜歡看她笑,她笑起來眼睛會亮得跟星星一樣,皎白的貝齒像兩排珍珠炫惑他的眼。
  
  而他總會短暫失神……
  
  「丹青,你想什麼嘛?你有沒有聽到人家說話啊?」嬌嬌的嗓音忽地拂過沈丹青的耳畔,他莫名抬頭,停止練習揮棒的動作。
  
  瞳眸映入一個窈窕的身影,正是林美雲。
  
  「什麼事?」
  
  「討厭!你都沒聽到。」愛嬌地抱怨一句後,林美雲揚起紅唇,「今天有沒有空?丹青。」
  
  「我要練球。」
  
  「我知道。可今天是禮拜六,晚上不必練球吧?」她微笑,「我請你吃飯。」
  
  「為什麼?」
  
  「討厭,你不會連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吧?」
  
  「今天我生日?」他愕然,真忘了。
  
  「那就這麼說定羅。練完球後我等你。」語畢,她嫣然一笑,沒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便匆匆奔出球常
  
  他瞪視她的背影。
  
  「搞什麼嘛?」他喃喃念著,一轉頭,忽地對上了蔚沉靜的容顏。她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捧著一堆球棒,深思般地望著他。
  
  「你——」不祥的預感罩上他,「幹嘛這樣看我?」
  
  「沒什麼。」她垂下眸,「你今晚有約會?」
  
  他看著她蹲下身整理球棒的動作,「不,不是的,她……」
  
  「沒關係,你不必介意我。」她淡淡打斷他的話,「今天你不必送我,我一個人回去也行。」
  
  「我不是這意思……」
  
  「今天真是你生日?」她忽地揚起頭。
  
  「是又怎樣?」他有些惱火,為她不讓他有機會解釋。
  
  「生日快樂。」她站起身,淺淺微笑,「如果我早知道,一定會送禮物給你。」
  
  「你以為我希罕?」
  
  「……說得也是。」她容色一白,顫著唇看了他好一會兒,忽然轉身離去。
  
  該死!
  
  沈丹青低咒一聲,追上她,「丁蔚,你怎麼了?幹嘛這種表情?」
  
  「我沒什麼,你專心練習吧。」
  
  「你要我怎麼專心?」他粗聲責問她,「你一副我欠了你三百萬的表情!幹嘛啊?我倒了你的會啊?」
  
  「你別理我!」
  
  「丁蔚——」他扯住她柔細的手腕。
  
  她也惱火了,扭過頭,狠狠瞪他一眼,「放開!」
  
  他不放,「你究竟怎麼了?」
  
  「要你管!」她倔強地說。
  
  他回視地,好半晌,憤然鬆開她的手腕,「怪不得孔子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真不曉得你們這些女生究竟在想什麼?麻煩死了!」
  
  「嫌麻煩?」她緊緊征眉,幾乎被他的評論氣昏頭,「那你就別把我當女生!」
  
  「可你明明就是……」
  
  「我不是!我是男人婆好不好?」明眸燃起火苗,「別把我跟那些需要你哄的女生相提並論!」
  
  「丁蔚——」
  
  「快去練習吧,沉大隊長,你那些隊員還等著你呢。」
  
  整個下午,丁蔚與沈丹青都在冷戰,到了黃昏,遠遠望見林美雲多著一襲長裙的優雅身影,她更覺胸膛發涼。
  
  看得出來林美雲經過一番精心裝扮,微鬆的秀髮蓬鬆地披在肩上,青春白潤的臉蛋上撲著淡淡粉妝,玫瑰紅的唇甜甜地笑,淡紫色的眼影與她身上那件紫色細肩帶的長裙相映成輝。
  
  她看起來完全不像個十七歲的平凡女學生,倒像是日本NONO雜誌上明麗繽紛的模特兒。
  
  反觀自己,穿著方便做事的運動服,一雙褪了色的球鞋,發綹還因汗水濕濕地貼著前額——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翻翻白眼,丁蔚強迫自己壓下失落的情緒,「找隊長嗎?」
  
  「是埃」林美雲點頭,手上還捧著一方拿緞帶包得極為漂亮的盤子,「看,這是我送他的禮物。」
  
  「哦。」
  
  「你猜猜看是什麼。」
  
  「我不知道。」
  
  」是棒球。張志家的簽名球哦。」林美雲得意地眨眨,「我跟哥哥死皮賴臉了好久才要到的。」
  
  張志家?那個在世界盃比賽完封日本的國家隊年輕英雄?
  
  丁蔚禁不住愕然。這個禮物——可貴重了。「丹青一定很高興。」
  
  「對啊,他超仰慕他的。」
  
  哥哥也是——丁蔚朦朧地想,心急地一痛。
  
  張志家的簽名球,她完全明白這份禮物如何得之不易,林美雲肯割愛送他,可見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你們在說什麼?」沉穩的嗓音忽地揚起。
  
  」丹青!」見到他,林美雲整個人笑開了,急忙上前意欲挽住他的手臂,「我等你好久了。」
  
  他不著痕跡地避開她的手,「對不起。」
  
  「沒關係,我們走吧。」
  
  他沒有動,只是望著丁蔚,「你還不回家?」
  
  「你們先走吧,我還有些事要做。」
  
  「不必做了,明天再做也一樣。」
  
  「我要現在做。」她執拗地說,「總之你們別管我,先走吧。」
  
  「你——」他咬牙,有股想搖晃她全身上下的衝動,好不容易,水平靜地開口,「要不要一起去吃飯廣
  
  「嘎?」
  
  「什麼?」
  
  兩個女孩同時調轉眸光,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丹青。」首先回神的是林美雲,她不依地撒嬌,「人家今天是想跟你單獨在一起,我都已經在餐廳訂好位子了。」
  
  「多一個人沒關係吧?」
  
  」可是——」林美雲翠眉一凝,噘嘴望向丁蔚,美麗的眼眸掩不住敵意。
  
  丁蔚當然明白她的意思,「我不去,我還有事。」
  
  「我們可以等你。」他不容地拒絕,「你還要做什麼?我幫你。」
  
  「我……我還要整理休息室,還要擦球棒——」
  
  「球棒我來擦,你掃地就行了。」
  
  「丹青,你——」她緊緊蹙眉。
  
  沒搞錯吧?要她當電燈泡?他幹嘛要這麼做?莫非看她一個人留下來可憐,那無聊的沈氏風度又冒出來?
  
  「我想還是算了。」她拒絕他的同情,「我一個人可以……」
  
  「我說了我來幫你!」他提高嗓音。
  
  「我也說了謝謝你的好意!」她比他更激動,「去吃你的晚飯吧,大紳士,我不想去!」
  
  「你!」沈丹青怒視她。
  
  怪不得人家說「蛋白質女孩」,他現在就碰到一個了——笨蛋、白癡,外加神經。質!簡直快把他搞瘋了。
  
  「你這女生脾氣怎麼那麼倔啊?」
  
  「你這男生怎麼老是聽不懂人家說什麼啊?」
  
  「我是為你好,瞧你瘦成這樣,應該多打打牙祭!」
  
  「我不想吃。沒胃口!」
  
  「怎麼沒胃口?你忙了一天了!」
  
  「那又怎樣?反正我就是不想吃,我節食,可以嗎?」
  
  「你別跟我來減肥那一套!你已經夠瘦了,小姐,想當現代花木蘭嗎?都瘦得沒胸部了,你還——」沈丹青驀地一頓,驚覺自己說錯了話。
  
  果然,丁蔚氣得臉發白,唇發青,全身發顫,「我……我早知道自己……你不必拿這個來笑我。」
  
  「不,不是,丁蔚,我——」糟糕,舌頭打結了。
  
  她狠狠旺視他。
  
  正當兩人對峙時,一個搞不清狀況的男聲加入,「小蔚,你怎麼了?」
  
  四束——不,六束眸光同時射向他,包括一直呆呆站在一旁的林美雲。
  
  忽然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方維不自覺有些緊張,「協…小蔚,怎麼……回事?」
  
  「你怎麼來了?」
  
  「我來……來看你,我想你應該在學校——」
  
  「來得正好,我們走吧。」丁蔚對他微笑,扯住他的手臂快步離開現常
  
  兩人的背影在夕陽掩映下逐漸淡去,可沈丹青卻一直至立原地,動也不動。
  
  望著他愈來愈陰沉的臉色,林美雲有些慌亂,「丹……丹青,你怎麼了?」
  
  「沒事。」他看都不看她一眼。j
  
  「你……在生氣。」
  
  他沒說話。
  
  「是因為丁蔚嗎?」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地瞧他的神色,「你從不對女生這麼凶的,可你對她——」
  
  「是她欠罵!」他終於收回視線,忿忿轉向她,「你見過這麼讓人生氣的女人嗎?」
  
  「我——」她只知道她從沒見過沈丹青對女孩子發火,她從沒見過他用這種態度對待女生,在她們面前,他總是笑得那麼溫和,那麼包容,像對一切毫不縈懷。
  
  唯有對丁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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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6 01:07:49
  第七章
  
  月緩緩爬升中天,一彎銀牙,透過雲層灑落點點朦朧。風輕經地吹,搖動路旁一株株木棉花的枝葉。
  
  時間,在靜謐中流逝。
  
  已經十點了,她究竟還要在外頭流連多久?究竟還要跟那個傢伙鬼溫到什麼時候?
  
  三更半夜,孤男尊女——
  
  愈想愈激動,沈丹青不覺咬牙,雙拳緊緊交扣。
  
  可惡!他想殺人,待會兒見到她肯定要緊緊扣住她的頸項,好好教訓她一頓,看她還敢不敢深夜跟男人在街頭遊蕩!
  
  可惡!簡直太可惡!
  
  他低咒著,可當手錶的指針繼續前移,滴滴答答宣告又過了半小時,他開始覺得緊張。
  
  這麼晚了,不會是出事了吧?她一個女孩在路上,說不定遇上了什麼壞人……可那傢伙不會不送她回來吧?或者,他竟真白癡到讓她孤身回家?
  
  不會吧?
  
  正猜疑著,斜坡遠處出現了一個淺灰色的纖小身影,一步一步,順著坡道緩緩爬上。
  
  沈丹青屏著氣息,睜大眼,仔細辨認暗影。是丁蔚,她總算回來了。
  
  他鬆了一口氣,總算放下高高提起的心。可湛眸瞥了眼腕表,胸口又燃起無明火。
  
  十點三十五分。很好,混得夠晚,跟那種只會唸書的無趣傢伙她也有這麼多話能說,佩服!
  
  怒火隨著纖影的靠近一點點燒旺,終於,迸落的星芒直接甩向落定他面前的少女。
  
  「你在這裡幹嘛?」她訝異不已。
  
  她居然還問他?他青著臉,「現在幾點了?小姐。」
  
  「十點三十五。」
  
  「這麼晚才回家,你是玩得昏天暗地了是不是?」口氣相當差。
  
  「你——」她蹙眉,「我什麼時候回家關你什麼事?你又不是我爸!」
  
  「你爸不在,所以我代替他管你。」他咬著牙。記得她前兩天告訴他她爸出差參加一場學術會議。
  
  說實在,他本來還有點怕她會把那小子給帶回家過夜一一幸好她沒有,否則他不保證自己不會變成一頭怒髮衝冠的野獸。
  
  「我不必你管!」杏眸怒瞪他,「你以為自己跟我什麼關係?」
  
  「你——」他拽住她的手腕,」我是擔心你。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眸光一閃,「你擔心什麼?」
  
  「我擔心你有事。」
  
  「那麼你看見了,我現在很好。你可以走了。」
  
  「你這女人!」冷淡的言語狠狠刺傷他,用力甩開她的手,「早知道不管你,讓你自生自滅去!」
  
  「哈!沒想到你跟美人吃飯,還有心思想到我,我是不是該感激莫名?」她嘲諷,話語中隱隱浸著酸味。
  
  可惜他沒聽出,怒火更熾,「你簡直忘思負義!丁蔚。」
  
  「我怎麼忘恩負義了?」
  
  「你——」他狠狠磨牙,「那小子呢?」
  
  「誰?」
  
  「方維!」他咆哮,「別告訴我你還有別的男朋友!」他快瘋了。
  
  「有沒有關你什麼事?」
  
  「盯蔚!」怒吼聲幾乎掀了天。
  
  她嚇了一跳,「他……坐夜車回台北了。」
  
  「很好。」知道那不識相的小子總算遠離這裡,他滿意地點頭,雖然胸口仍燒著一把滔天怒火,「你進屋去吧。」
  
  「嘎?」她愣了一下。
  
  「進屋去!」他一宇一句地說,「難不成你還想在外頭遊蕩?快回你家去!」
  
  「那你呢?」
  
  「我當然也回家。」他瞪她一眼。
  
  「你——」她怔住了,「難道你在這兒真的只為了等我?」
  
  「不能為了什麼?」他悻悻然,「白白浪費我整個晚上!」
  
  「整個晚上?」翠眉微凝,「丹青,你……究竟什麼時候來的?」
  
  七點半,匆匆陪林美雲吃過晚飯後他便飛奔來此傻等,不過他死也不會告訴她。
  
  「哼。」他別過頭。
  
  澄透的麗眸望著他,數秒,「生日快樂。」溫柔的嗓音在夜風中迴旋。
  
  「什麼?」他不敢相信。
  
  「其實我一直在想……該送什麼禮物給你。」一整晚拉著方維陪她逛街,卻一直不知道該買什麼。「我應該送你什麼的,可是——」她頓了頓,微微苦笑,「你今晚收到她的禮物一定很開心吧?」
  
  「誰?」他愣愣地問。
  
  「林美雲。」她輕咬下唇,「別告訴我你還有別的女朋友。」
  
  「她才不是我女朋友!」他粗聲辯解,「而且我也沒收她的禮物。」
  
  「為什麼?」她愕然揚眸,「你不喜歡那顆簽名球嗎?」
  
  「當然喜歡。可大貴重了,我不想收。」
  
  「為什麼不收?」
  
  「因為她又不是我什麼人!」他沒好氣地說。
  
  而她怔然半晌,一直黯淡的眸逐漸點亮,像天邊在深夜甦醒的星子。
  
  她微笑了,小小的唇揚起優美的弧度,「丹情,可不可以陪我?」
  
  「陪你……幹嘛?」恬淡動人的笑令他心悸。
  
  「玩球。」她進屋拿了一顆棒球,兩副棒球手套,然後帶著他來到屋後一塊小小的空地。
  
  「小時候,我跟哥哥總在這裡玩球。」她遞給他一副手套,「這給你,戴上吧。」
  
  於是,單調而規律的接球聲開始加入夜的交響曲,一聲聲.和著風鳴,伴著人聲。
  
  月牙兒依舊半掩在雲層後,柔柔的光在地面上拖出兩個神動的人影。
  
  「你投球的技術還可以嘛。」
  
  「當然啦,我初中玩過一陣子壘球。」
  
  「說說看你在台北的生活。」
  
  「也沒什麼,每天上學、放學,有時候參加社團活動。」
  
  「肯定跟男校學生辦聯誼吧?」
  
  「當然啦,這是女校的傳統嘛。」
  
  「哼。」
  
  「幹嘛?你臉色不太好看。」
  
  「丹青,你漏接球了哦。」
  
  「知道啦。」撿回球,繼續傳接運動,「方維是聯誼時認識的?」
  
  「嗯。」
  
  「他喜歡你?」
  
  「……應該吧。」
  
  「那你呢?也喜歡他?」
  
  「不喜歡。」
  
  「什麼?」
  
  「你又漏接了。」
  
  「哦。」再度撿回球,「你有病啊?不喜歡他還跟他出去?」
  
  「應該說不是那種喜歡吧。我當他是朋友,而且他確實對我很好。」
  
  「哼。」
  
  「那你呢?」
  
  「我怎樣?」
  
  「你喜歡林美雲?」
  
  「咳咳!」他嗆了一下,「你怎會這麼想?」
  
  「你自己說的埃不喜歡她你幹嘛還跟她約會?」
  
  「這個嘛——」
  
  「怎樣?」
  
  「丁蔚,你漏接球了。」
  
  「知道啦。」撿回滾落一旁的球,她卻遲遲不發,扣在手套裡,「怎樣?」
  
  「什麼怎樣?」他裝傻。
  
  她咬牙切齒,「你為什麼跟她約會?」
  
  「有兩個原因。」他慢條斯理地說,「第一,我太紳士了,不忍心事負她的好意。」
  
  「哈!」她翻翻白眼,「那第二呢?」
  
  「還不是因為你!」
  
  「我?」她愕然,「關我什麼事?」
  
  他沒回答,走近她,搶過她手套裡的球,有一搭沒一搭地拋接,湛幽的眸一徑深深望著她。
  
  她被他看得心跳加速,「幹嘛……這樣看我?」
  
  「丁蔚,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什麼?」
  
  「你以後不要再跟方維出去。」
  
  「為什麼?」
  
  「你答應我,那我也答應你。」
  
  「答應我什麼?」
  
  「不跟林美雲約會。」
  
  「嘎?」在他璀亮如星的眸光逼視下,她連呼吸也忘了,「怎麼——」
  
  「你答不答應?」
  
  「我……我——」她緊張得喉嚨發乾,「我又沒要求你——」
  
  「你答不答應?」他更逼近她一步,暖暖的氣息暖昧地襲向她的容顏。
  
  玉頰立刻滾燙,「好,好,我答應,我答應。」她見乎在求饒,「你……你走開出,離我遠一點。」
  
  「你伯?」星眸更亮了。
  
  對,她怕。而且不知怎地,她動彈不得,只能像個傻瓜僵在原地,任憑他的臉一寸一寸接近她。天,他要碰到她了!他的唇一一那兩瓣看起來飽滿又柔軟的唇,好像……好像很好吃——
  
  砰!她雙腿一軟,跌坐在地。
  
  「丁蔚,你怎麼了?沒事吧?」他連忙蹲下身,緊張地審視她。
  
  她不敢看他,染紅的容顏埋在雙膝之間。
  
  「丁蔚.怎麼啦?哪裡痛嗎?」
  
  「我沒事。」細細的嗓音悶悶流洩。
  
  「不要騙我?」英眉緊蹙,「你是不是哪裡受傷了?我幫你看看。」
  
  「不,我沒事。」她連忙揚首,拒絕。
  
  他一愣,好半響,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丁蔚。」
  
  「怎樣?」
  
  「你的臉……好紅。」好漂亮,好可愛,像半熟的蘋果,感覺甜甜的,有些微澀,讓人想一口咬下去。
  
  「你……你還不是一樣?」
  
  「我?」沈丹青瞪大眸,這才發現自己的耳根確實有些發燒,他不自在地急急站起,「我走了,太晚了。」說著,他伸手拉起她,可手掌一接觸她柔若無骨的掌心時,又像燙了一下般連忙縮回。
  
  旖旎的氣氛,微微尷尬。
  
  半晌,沈丹青清了清喉嚨,「呃,我走了。」
  
  「嗯。」她點點頭,默默跟他繞回屋前,掏出鑰匙打開大門。
  
  他脫下手套,連同棒球遞給她,「晚安。」
  
  她接過手套,「球送給你。」
  
  「嘎?」
  
  「這顆球送你。」她快速地說,不敢看他的表情,閃身進了屋內,「晚安。」門鎖一扣,她帶著一顆忐占忑不安的心衝進屋內,奔上二樓,躲回自己房裡。
  
  纖細的身子先是靠在門扉輕輕喘息,好一會兒,忽然邁開步回來到目前,拉開簾幔,悄悄窺望。
  
  一張若有所思的臉孔映入眼履,她呼吸一顫。
  
  「丁蔚。」臉孔的主人舉高握著棒球的手,星眸緊緊圈住她,「這顆球真的要送給我嗎?」
  
  「嗯。」
  
  「這顆球……有張志家的簽名。」
  
  「……嗯,是我請朋友的朋友跟他要來的,本來要送給哥哥的。」
  
  「真的要送我?」
  
  她身子一征,「怎麼?你……不肯要嗎?那就——」
  
  還給我好了。她想這麼說,卻心傷得說不出口。
  
  「我要!」他堅定地喊,朗朗笑容宛如陽光一下子照亮了她的心,「說啦,丁蔚,晚安。」
  
  懷抱著棒球,他瀟灑地踩著自行車離去,而她一直癡癡望著那好看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斜坡盡頭。
  
  芳心不停地撞擊胸膛,她撫住胸口,傻傻地在床畔坐下,傻傻地對著空氣微笑。
  
  然後,嬌顏埋落枕間,喜悅的呼喊瞬間衝口而出。
  
  「他收了我的球!他收了!」
  
  這大概表示,她算是他「什麼人」了吧。
  
  傻愣愣的笑聲在室內揚起,宛如迎風招展的風鈴,叮噹作響。
  
  ***
  
  「他在發傻。」清朗的嗓音不屑地揚起。
  
  「嗯,像個呆瓜一樣。」另一個淡冷的嗓音加入。
  
  「簡直丟我們三劍客的臉。」憑欄望著底下孤身躲在校園一角,不知忙碌著什麼的沈丹青,蔡子麒再也忍不住氣,撇撇嘴。
  
  望著好友像是憤慨的表情,宋雲飛沒說什麼,背靠著樓頂水泥圍欄,深眸一揚,凝望天際。
  
  眉宇隱隱籠著重憂。
  
  「怎麼了?雲飛。」
  
  「……沒事。」
  
  「還說沒事?你最近也奇怪,總是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蔡子麒抱怨。 薄唇一撇,不說話。
  
  見他淡漠的神色,蔡子麒也只能歎息,在他身邊坐下,一起怔望著藍天流雲。
  
  「哇哈哈!秋天,戀愛的季節!」某個男性嗓音爽朗響起,跟著,樓頂出現一個俊拔身形。
  
  是莫傳風。
  
  相較於他兩個學生的淡淡煩惱,他這個老師的情緒好得讓人想拿把刀砍他——
  
  「怎麼啦?我兩位親愛的門生。」俯下的臉龐星眸熠熠,雙唇揚起迷人笑痕,「看來心情都不太好的樣子哦。」
  
  「閃開啦!」蔡子麒手一揚,推開讓人心煩的笑容。
  
  「談戀愛啦?」莫傳風不以為意,依然微笑。
  
  「談戀愛的人在下面啦。」蔡子麒隨手指指樓底下,「這幾天他跟丁蔚眉來眼去的樣子,看了就讓人生氣。」
  
  「怎麼?嫉妒啊?」
  
  「我幹嘛嫉妒?」朗眸一瞪。
  
  「人家好得卿卿我我,你呢,卻暗戀得辛苦。」
  
  「誰……誰說我暗戀啦?」蔡子麒反駁。
  
  莫傳風只是笑,看看他閃躲的眼神,再看看一旁宋雲飛冷淡漠然的表情,心下一片瞭然。
  
  老天有眼。他在心底暗笑,總算讓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嘗點苦頭了,呵呵,他可不會同情他們,這是成長的代價。
  
  可身為導師地許他該幫他們一把?就像他特地為沈丹青製造機會一樣。
  
  「好吧,看在我比你們大幾歲的份上,就教教你們吧。」
  
  「教什麼?」施恩般的模樣讓兩個男孩挑了挑眉。
  
  「教你們怎麼哄女孩子嘍。」
  
  「哼。」兩個少年同時別過頭,神態不屑至極。
  
  嘴角開始微微抽搐。好啊,這兩個不識好歹的小子!好意幫他們還被踐踏呢。很好,那就別怪他無情。
  
  「我說你們藹—」正想發表至聖鮮師的高論,一陣腳步聲忽地輕快揚起,跟著,是一個興奮愉悅的嗓音。
  
  「我就知道你們在這裡!太好了,快來幫幫忙。」沈丹青喊,扛著一隻麻布袋,興匆匆而來。』
  
  其餘三人都是一怔,「丹青,幹嘛背麻布袋?你啥時成了丐幫弟子啦?」
  
  「袋子裡是什麼?」
  
  「這個。」沈丹青松開繩索。
  
  「什麼?」認清袋裡的東西,三人更加迷惘,「於嘛啊?」
  
  「總之都給我起來,快!莫大,別躲在一邊,你也來——」
  
  ***
  
  「學姐,這是我們家政課的作品,送你。」
  
  「啊?這個。」接過學妹送來的小熊布偶,丁蔚的眼眸不禁一亮,「好可愛。」熊寶寶柔柔的、軟軟的,兩隻大眼黑溜溜的,有些鬼靈精怪。
  
  「你喜歡嗎?」
  
  「當然。」她笑,望著縫線有些歪斜,卻仍然柔軟可愛的熊寶寶,「可是……這是你們很辛苦才做好的吧?就這樣送給我……」
  
  「學姐,你一定要收下啦。」一個學妹連忙開口堵回她的拒絕。
  
  「如果你不收的話,我們會更難過。」另一個學妹可憐兮兮地插口。
  
  「那好吧,我就恭敬不如從命。」
  
  話語一落,幾個學妹立刻高興地互相握手尖叫。
  
  看著她們開心的模樣,丁蔚唇畔微笑更深,她眨眨眼,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你們等一下哦。」回座位取來一盒瑞士巧克力,「這是一個鄰居回來帶給我的,滿好吃的,送你們。」
  
  「學姐——」學妹們幾乎眼眸含淚,感動地接過巧克力。
  
  「快上課了,你們回去吧。」
  
  「嗯,嗯。」小學妹們急忙點頭,可卻不移動身子,望著她的眸像蘊著千言萬語。
  
  「怎麼啦?」丁蔚揚眉。
  
  「學姐,聽說你跟沈學長……在交往,是真的嗎?」
  
  「啊,這個。」丁蔚驀地臉紅,玉頰發燙。
  
  毋需回答,學妹們已從她羞澀的神情看出答案,她們跺腳歎息,一個個又哀痛又可惜的模樣。
  
  「那就……祝福你了,學姐。」
  
  「告訴沈學長,他真是太幸運了。」
  
  「要是他敢欺負學姐,我們絕不會放過他的。」
  
  語畢,幾個纖秀的身影才悵悵然離去。
  
  望著她們的背影,丁蔚有些哭笑不得,卻也感動。她回到座位,剛剛落坐,班上幾個女同學便圍過來。
  
  「丁蔚,這只熊寶寶真的好可愛哦。」
  
  「唉,這麼受學妹歡迎的學姐,你大概是南方創校以來第一個了。」
  
  「真羨慕你。」
  
  「說實話,丹青對你好不好?」
  
  「嗯——」丁蔚還沒來得及回答,林美雲嬌嬌的嗓音便尖銳揚起。
  
  「丹青對每個女生都好,也不一定對她就特別了。」
  
  「不過丹青對丁蔚還是不一樣的,至少他對我們不會那樣笑。」一個女同學說道,神情若有所憾。
  
  「對阿,唉,他笑起來真的挺迷人的。」
  
  「像不像F4?」
  
  「我覺得有點像言承旭。」
  
  「對,對,我也這麼覺得。」談起最近風靡一時的偶像,幾個女同學開始激動。
  
  」好啦,上課了,發什麼花癡?」還是林美雲一聲叫喚才讓眾人回了神,紛紛回到自己座位。
  
  上課鐘鼓響了,可南嶽三劍客的位子依然是空的,盯著身旁的空位,丁蔚不覺有些奇怪。他上哪兒去了?
  
  正朦朧想著,負責教他們中文的於靜逸問出同樣的問題,「沈丹青他們幾個呢?」
  
  」不知道耶,於老師,會不會請公假?」
  
  公假?丁蔚一愣,如果要練球的話,丹青應該會告訴她埃
  
  「不會蹺課了吧?」站在講台上的於靜逸推推眼鏡,翠眉微顰。
  
  眾人面面相覷,茫然間,窗外忽地漫天細雪飛揚,靜靜紛紛地灑落。
  
  「下雪了?」一個男同學怪叫,跟著,所有同學全站起身子,擠到目前。
  
  不,不是雪。是木棉花絮。
  
  丁蔚伸出手,承接著應當只有在春天才會漫天飛舞的棉絮,迷濛著眼,怔怔地瞧著掌心白色柔軟。
  
  木棉花絮,木棉花的季節,她最懷念的童年——
  
  不可能啊,現在明明是秋天。
  
  她眨眨眼,不敢置信的眸再度調向窗外,可窗外的白絮依然紛紛揚揚,宛如寒冬初雪,那麼純潔白細,靜靜地、緩緩地飄落。
  
  落上她的眉,她的睫,她的心。
  
  幾乎全棟大樓都震動了,高中部的同學一個個將頭探出窗外欣賞著漫天飛雪。
  
  「看!是南嶽三劍客!」隨著這聲驚訝的叫喊,一塊閃亮的物體跟著從樓頂墜落,算準了距離與角度,正正停在丁蔚窗外。
  
  丁蔚眨眼,瞪著面前金黃閃亮的獎牌——是那塊金牌!那塊她以為他早轉送給林美雲的金牌。
  
  芳心一陣激烈顫動,她探出頭,仰望上空。
  
  他正對著她笑,「這是我給你的回禮。」
  
  回禮?她伸手,顫顫抓住用細線綁住的金牌。
  
  可你不是把它送給林美雲了嗎?
  
  她無聲地問他,而他只是搖頭。
  
  「這是為了你拿下的!」他喊。
  
  我只會把它給你,不會給別人。她彷彿聽見他這樣說,眸子一酸。她深吸口氣,解開金牌以及黏附其上的一張紙條。
  
  以後,看見木棉花絮,別只想起媽媽和哥哥,還有我。
  
  還有我——
  
  望著紙條上的字跡,她心一緊,雙眸倏地漫開淚霧。她揚起手,將金牌緊緊壓在胸前,宛若捧著他的一顆真心。
  
  「謝謝你,丹青,謝謝。」她喃喃自語,顧不得許多同學好奇的眼光,墨睫一掩,眨落兩顆剔透淚珠。
  
  然後,她聽見於靜逸老師對著窗外喊:「喂,你們幾個,都上課了還不給我下來?」
  
  「於老師,別那麼嚴肅嘛,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很漂亮嗎?」清朗的聲音笑著回應。
  
  「莫老師!你怎麼也在上面?」
  
  「這麼有趣又浪漫的遊戲我怎能不參加呢?」
  
  「你……這一堂不是還有課嗎?還不快去教室?」
  
  「啊,於老師怎麼那麼清楚我的課表?原來如此關心我埃」
  
  「你……少具美!」於靜逸氣得嗓音發顫,「沈丹青、宋雲飛、蔡子麒,馬上給我下來!」
  
  聽著兩個老師鬥嘴,丁蔚不禁輕輕地笑,笑著流淚。
  
  好一會兒,三個大男生終於回到教室了,總是一本正經的於老師低聲訓斥他們。
  
  「放學後統統給我留下來打掃校園,瞧你們把學校弄得一團糟。」
  
  「是,老師。」沈丹青乖乖應聲,湛亮的眸卻越過老師,朝丁蔚望來。
  
  四束眸光在空中靜靜交會。
  
  菱唇緩緩盪開笑痕,像春天開在枝頭的粉色櫻花,甜美燦爛。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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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匿名  發表於 2013-10-16 01:08:10
  第八章
  
  這是個快樂的夜晚。
  
  棒球隊查高中聯賽的第一場預賽贏球了,雖然對手實力不太強,但畢竟是個好的開始。而且他們還打了個七比零的懸殊比數,丹青更打出一支漂亮的滿貫全壘打,呵呵。
  
  所以她好快樂,真的好快樂。噶,她要唱歌,唱很好聽很好聽的歌……
  
  「丹青,我要唱歌。」她快樂地宣佈。
  
  「唱歌?」沈丹青在眉,回頭瞥了一眼顯然已喝醉的女孩,說實在,他很擔心她摔落自行車。「手抓好,別放開。」』
  
  「我知道。」她點點頭,頓了一會兒,忽地嬌嬌抱怨,「人家說要唱歌,你沒聽見嗎?」
  
  「好,唱歌,唱歌。」他哄著,一面用力踩著自行車,費力地攀爬通往丁蔚家的斜坡道,「唱什麼?」
  
  「我要想一想。」
  
  「那你慢慢想吧。」
  
  「我想到了!」她一拍手掌。
  
  他緊張莫名,「抓好!別亂動。」
  
  「哦,好。」她連忙乖乖抓緊,片刻,輕輕問道:「那我可以唱了嗎?」
  
  「唱吧。」
  
  「你快樂嗎?我很快樂。你快樂嗎……」五音不全的音調一揚起,差點震落沈丹青握住自行車車把的手。
  
  這是……是她的歌聲嗎?他記得她唱魯冰花時歌聲是十分甜美的,怎麼現在聽來有點像殺豬啊?
  
  「呃,丁蔚,你……現在有點晚了,好像會吵到別人——」他訥訥地說,試圖讓她停止敲響破鑼嗓子。
  
  她噘起嘴,「你覺得我唱得不好聽嗎?」
  
  是。「不是——」
  
  「人家開心嘛,呃,所以要唱快樂頌。」
  
  「好,好,快樂頌。」他苦著臉,「那你唱小聲點好不好?」
  
  唉,早知道不該在慶功宴上縱容她喝那麼多酒。可偏偏這一向我行我素的女生不肯聽他的勸,只憑一時高興,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喝。
  
  「好,那我唱小聲一點。」她快樂地點頭,小臉靠落他的肩.在他耳畔輕輕吹著氣息,「你快樂嗎?我很快樂——」
  
  沈丹青只感覺一陣氣血直衝腦門,他紅了臉,心跳快得不受控制。這不是快樂,這是……是對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孩最大的考驗埃「丁蔚,你的……你的頭髮——」
  
  「怎麼了?」能不能別像這樣撥弄著他敏感的耳後?能不能別靠他那麼近讓他不得不感覺到她柔軟的嬌軀——雖然還只是青澀少女的身材,可依然足以撩撥他埃
  
  「丁蔚,坐好。」他啞著嗓音,「快到家了。」
  
  「快到了啊?」她朦朧地應著,噗哧一笑,「我回去要告訴哥哥,他知道我們贏了一定很高興。」
  
  他聞言,輕輕皺眉。
  
  「哥哥一定會很高興的。」高昂的嗓音忽地沉黯,「他一定會。」
  
  「丁蔚。」他不忍地輕喚,可以感覺到她心情突然的沉落。
  
  「是不是到家了啊?」她低聲問,望著路旁一株熟悉的木棉樹。她還記得,這棵樹上有她和哥哥的簽名。「停車。」
  
  「怎麼了?」沈丹青停下踩動自行車踏板的雙腳,回頭望著她。
  
  她跳下車,獨自走向路邊的木棉樹,右手撫上粗糙的材於,緩緩摸索。
  
  「你怎麼了?」他不解她的舉動。
  
  「我在找簽名。」她蹲下身,終於在樹於低處找到童稚的簽名,「丁毅,丁蔚。」她望著字跡迷濛地微笑。
  
  「這是你跟丁毅學長的傑作嗎?」沈丹青來到她身後,費力地辨認經過歲月流轉,逐漸斑駁的字跡,「我要做最偉大的哥哥——丁毅。我要做最偉大的妹妹——丁蔚。」哺哺念著孩子氣卻感人的直言,他心一動,深幽的眸望向丁蔚。
  
  她抬頭望他,嘴角微揚,「你看我那時候的字多醜,偉大的偉還少寫了一橫。」
  
  「這是什麼時候留下來的?」
  
  「八歲吧。那時候知道爸爸跟媽媽要離婚,媽媽要帶著我離開,我天天哭,哥哥便安慰我,他告訴我,不論我們相隔多遠,他永遠都是我的哥哥。他要做最偉大的哥哥,他希望我能做最偉大的妹妹。」望向他的明眸瑩瑩,「丹青,你說我能不能做到呢?」
  
  「你能的。」他蹲下身,溫柔地伸手收攏她隨風飛揚的秀髮。
  
  「是嗎?」眸光淒楚,「可我老覺得自己做不到。有時候,我真的覺得當一個女生我什麼也做不到,我連……連棒球也不能打,連哥哥的願望也不能替他完成。我還……」她深吸一口氣,嗓音微哽,「還讓爸爸失望,我知道,他心裡很希望我是男孩的,這樣,他就能後繼有人——」
  
  「別這麼說,丁蔚,別這樣。」他心疼地撫摸她的頰,恨不能幫她拂去滿身痛苦,「你爸爸應該覺得光榮,他有你這麼一個好女兒。你這麼好,這麼堅強,這麼孝順,一心一意想討好他。」他一個勁兒地讚美,可她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他慌了,七手八腳地拍撫她的背,想安慰她,卻不知說什麼好。
  
  「丁蔚,哎,丁蔚,你聽我說——」
  
  「沒關係,我明白。」察覺他的慌張,她微笑了,站起身,伸手將他也拉起來,「我沒事的,丹青,不必擔心我。」
  
  「丁蔚。」為什麼這麼堅強?這女孩,簡直堅強得令他心痛。
  
  「走吧。」她牽著他的手,「送我回家。」
  
  「嗯。」他點頭,手臂一緊,將她纖細的身軀擁入自己懷裡,然後扶著她緩緩前進。
  
  不一會兒,兩人便來到了丁家門前,可讓他們意想不到的,大門口竟站了一個高大的身軀。
  
  那是個頭髮半白的男人,他冷著眸注視兩人,神情陰沉。
  
  「爸!」丁蔚驚喊一聲,神智一醒,酒意全消,繃緊了身軀。
  
  是她父親?
  
  沈丹青也一愣,連忙朝男人問好,「丁伯父。」
  
  「你是誰?」質問他的語音冷冽。
  
  「我是……丁蔚的同學。」
  
  「同學?」丁成遠瞪視他好一會兒,接著,一展臂將丁蔚拉離他的懷抱,「站好!原來你這陣子這麼晚回家都是跟男孩子鬼混去了!」他嚴厲地斥責女兒。
  
  「丁伯父,請別誤會。」見丁成遠怒意勃發,沈丹青連忙解釋,「因為丁蔚是我們棒球隊的經理,陪著我們一起練習,所以才會經常晚回家。」
  
  「還找借口?那她這身酒味是怎麼回事?你們球隊難道是拿酒瓶來練習的?」
  
  「不,是因為今天我們贏了球,大家高興就喝了幾杯……」
  
  「別跟我狡辯!」丁成遠憤怒地打斷他的話,「總之未成年的小鬼喝酒就不對!」
  
  「我們不是小鬼……」
  
  「丹青,算了。」見局勢愈發緊張,丁蔚連忙插口,「你回去吧。」
  
  「丁蔚。」沈丹青皺眉,不放心讓她一人面對父親的怒氣。
  
  「你快回去吧。」明眸蘊著祈求,「我沒事的。」
  
  「那……好吧。」他不情願地答應,跟著,禮貌地對丁成遠點了點頭,「伯父,我走了。」
  
  「哼。」丁成遠理都不理,直接把丁蔚拉進屋裡,「跟我進來!」他怒氣沖沖地命令,摔上大門後,轉身瞪視女兒,」這是怎麼回事?」
  
  「因為球隊贏了比賽,所以……」
  
  啪!丁蔚還來不及解釋,便被父親甩了一巴掌,她伸手按住疼痛的頰,狼狽地望向父親,「爸。」
  
  「你真……真氣死我了!」丁成遠青著臉,紅著眼,渾身發抖,
  
  「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不要臉的女兒?這麼小就懂得跟男人鬼混?三更半夜,喝得醉醺醺地回家!你……你是不是存心要氣死我?」
  
  「爸,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說話時別插嘴!」他怒瞪她,「誰教你這樣沒大沒小了?敢頂我的嘴!你媽這幾年是怎麼教你的?都把你慣壞了!」
  
  「這跟媽媽沒關……」
  
  「叫你別頂喲!聽不懂嗎?」丁成遠高吼,「小小年紀就學人家交男朋友,摟摟抱抱,你存心丟我的臉是不?我警告你,以後不准跟那個男生出去!」
  
  丁蔚不語,緊緊咬著下唇。
  
  見她倔強的表憎,丁成遠更怒,「你聽不懂是不是?還是你長大了,翅膀硬了,連爸的話也不聽了?」
  
  她搖搖頭,呼吸一哽,淚珠一顆一顆滑落。
  
  「哭什麼?就知道哭!女孩子就是麻煩!什麼也不會,就知道哭!如果你哥哥還在的話——」話說到此,丁成遠驀地一頓,鐵青的臉色轉為蒼白,他緊緊握著雙拳,身子微顫,憤慨的眸光落向女兒,竟似帶著幾分怨恨。
  
  認清父親的眼神,丁蔚驀地倒抽一口氣,再也忍不住滿腔委屈,她衝動地衝口而出,「哥哥,哥哥!為什麼你老是偏心他?為什麼你總是看我不順眼?到底……到底我是哪一點不如哥哥?只因為我是女生嗎?因為我不是男的就如此讓你失望?哥哥……哥哥能做的我也能做,他現在不在了,我會連他那一份一起孝順你!我只求你不要忽視我,不要在看著我時想著哥哥……」
  
  「閉嘴!」丁成遠厲聲喝止她,「不許再說了。」
  
  「爸——」
  
  「看來你今天是決心跟我唱反調了。」
  
  「我沒有!」
  
  「以後不准你再參加棒球隊的活動.女孩子管什麼棒球。天天弄到這麼晚才回家,你分明就是找借口在外頭鬼混!」
  
  「可我喜歡棒球——」丁蔚試圖辯解,可父親只是冷冷地望著她,冷得教她脊髓竄過一陣冰寒。她怔了,忽地全身僵凝,一動也不能動。
  
  「怎麼?到底有沒有聽懂我的話?」
  
  她沉默數秒,「爸,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他不耐地說。
  
  「我想問你,今天如果晚回家的是哥哥,跟朋友在一起喝酒的是哥哥,你也會這麼生氣嗎?」
  
  「我——」丁成遠一窒,「你哥哥才不會這麼做。而且男孩子喝點酒也算不了什麼。」
  
  那麼,爸爸不會像責備她一樣責備哥哥了。
  
  「我明白了。」她輕輕應道,語調空靈。
  
  胸腔裡有什麼東西,似乎碎了——
  
  ***
  
  丁蔚又換上男裝了。丁學姐又穿上長褲,打上領帶了,再加上厚厚的深灰色西裝外套——她穿男生制服的模樣真是又瀟灑又俏麗呵,就像漫畫裡的清秀少年一般動人心魂。
  
  簡直美呆了。
  
  令人又震驚又興奮的消息便以烈火燎原之勢席捲了整座校園,一整天,川流不息的人潮湧至高二C教室外,只為得見男裝麗人一眼。
  
  導師辦公室同樣熱鬧,老師們紛紛圍著高二C班導莫傳風探問究竟,不久,訓導主任也大駕光臨。
  
  「莫老師,你們班那個丁蔚怎麼回事?為什麼又穿男生制服來學校?明明是個女孩子埃」胖胖的訓導主任雖然在學生眼中形象並不可怕,可執行起校 規來也挺有威嚴的。「你跟她談過了嗎?」
  
  「需要嗎?」莫傳風閒閒地反問。
  
  「什麼?」主任一愣,「難道不需要嗎?你可是她的導師耶。」
  
  「她喜歡穿男生制服就讓她穿好了,有什麼關係?」
  
  「啥?」主任不敢相信地瞪著莫傳風無謂的神情。這個從美國回來的老師自己平常沒個老師樣也就算了,連自己的學生也不好好管教……「可她是女的埃」
  
  「那又怎樣?現在的女生本來就能穿長褲,打領帶,反而是我們男人比較命苦呢,想穿裙子還會被人罵變裝癖,說我們是變態……」
  
  「莫老師。」見訓導主任的臉色愈來愈難看,坐在莫傳風旁邊的於靜逸悄悄伸手扯了扯他,「正經一點。」她低聲警告他。
  
  他卻像絲毫不以為意,朝她無辜地眨眨眼,「於老師,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訓導火大了。她瞪視他,以唇形說道。
  
  他卻只是嘻嘻地笑,湊近她,「怎麼?你為我擔心嗎?」狎暱的氣息吹拂她。
  
  她臉頰一紅,急忙將身子往後傾。
  
  他哈哈大笑,彷彿很以她羞澀的反應為樂,雙手枕在頭後,悠閒地凝視她。
  
  這完全不把主任放在眼底的行止可氣壞了他,臉色微微發青,「莫老師,請你跟你們班學生好好談談,要是她再這樣違反校 規,我可以記她過的。」」
  
  「記過?」莫傳風揚眉,「主任,我們校 規哪一條規定女生不能穿男生制服?」
  
  「嘎?」
  
  「我只記得咱們校 規說平常要穿制服上學,可沒說男生一定穿男生制服,女生一定穿女生制服。」
  
  「可這……這是常識埃
  
  「常識只是傳統,傳統不一定是真理。主任,你說對嗎?」淡淡一句堵去訓導主任所有的辯駁。
  
  「你……你——」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放心吧,主任。」爽朗的嗓音安慰他,「不必你我出馬,自然會有人找丁蔚談的,這個人說的話對她而言可比我們倆都有份量。」
  
  「誰?」「咱們學校的超級明星,我的愛徒。」
  
  ***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好不容易逮到獨處的機會,沈丹青迫不及待地質問丁蔚,他瞪視她,心臟微微抽疼。「你居然又剪短了頭髮,現在看來真的跟男生沒兩樣。」他的丁蔚,他可愛的丁蔚啊,雖然他不求她像別的女孩一樣長髮飄飄,可至少……唉,現在可別想看到她輕輕撥發的動作了。
  
  「我就是要像個男生。」她淡淡地回應,目不斜視的容顏幾乎可說有點冰冷。
  
  沈丹青蹙眉,「究竟怎麼回事?丁蔚。」
  
  她別過頭。
  
  「丁蔚!你看著我!」右手半強迫地轉回她的臉龐,「我要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我想當男生。」倔強的眼眸直視他。
  
  他倒抽一口氣,「為什麼?」
  
  她沒回答,容色微微蒼白,眼眸掠過暗影。
  
  「告訴我為什麼!」
  
  她咬牙,「……我不想當女生。」
  
  「為什麼?」
  
  「當一個女生不能做到我想做的事。」
  
  「你想做什麼?告訴我,丁蔚,你究竟想做什麼?」他追問。
  
  不論什麼事,他都會為她做到的!如果她不能做,他就替她做!
  
  她不語。
  
  「你說話啊!丁蔚。」
  
  」你何必問那麼多?我不當女生你應該高興啊,你不是說過女生最麻煩了嗎?」
  
  「我——」他一窒。沒想到她還記著他多年前……好吧,也許是幾個月前才說過的話,總之,已經是舊賬一本了,又何必去翻它重新計較?
  
  「我穿男生或女生制服,對你而言,有什麼影響嗎?」
  
  是沒有影響,可他不喜歡她這個樣子——穿上男生制服的她,讓他覺得她彷彿故意封閉起自己的心,故意拒絕他。
  
  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沈丹青歎了一口氣,「丁蔚,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想做的,太多了。」唇角微揚,她的容顏在花叢掩映下看來悵然而寂寞,「我想拿到短跑金牌,想打棒球,想得到那面金龍旗,我想——」墨睫垂落,她寂靜下來。
  
  「這些我都可以做!」他焦急地開口,為她莫名的落寞而心疼,「我不是替你拿到了金牌嗎?如果你想要金龍旗,我也可以盡我一切能力,今年拿不到,明年也一定可以,我……」
  
  「不,不是這樣的。」她打斷他急切的保證,「我不要你幫我。」
  
  「為什麼不?我願意幫你埃」
  
  「不是,不是這樣。」她依然搖頭。
  
  他不解,有些怒了,「丁蔚,你為什麼老是這麼倔強?為什麼偏偏堅持自己做不可?上次也是,明明腳扭傷了還要參加比賽!」
  
  「因為我必須。」
  
  「為什麼?」他怒吼,感覺有種想掐死她的衝動。
  
  而她彷彿也生氣了,明亮的眸直直瞪視他,「因為如果不這麼做就沒有用!因為如果不是我親自拿到的獎牌就一點也沒有意義!你懂嗎?我必須親自得到它,只有這樣,爸爸他……爸爸才會認同我——」激動的嗓音忽地沉落,隨風散逸。
  
  他瞪視她蒼白若雪的容顏,瞪視著當她恍然明白自己說了些什麼時,兩瓣顫抖得厲害的唇,瞪視著她倔強地咬著自己的貝齒。
  
  這才是最重要的理由吧。
  
  直到現在,他才逐漸理解她莫名的舉動,這一切反叛,一切掙扎,只因為她想爭取父親的認同。胸口驀地揪疼。
  
  「丁蔚,我相信你爸爸……不會這樣要求你,畢竟你是個女孩子……」
  
  「對,就因為我是個女生。」滄涼的嗓音啞啞揚起,「因為我是女的,他從來……不曾注意過我,他想的,永遠是哥哥,從小他就只疼哥哥,跟媽媽離婚時也只堅持留下哥哥——」她別過頭,「我永遠……也代替不了哥哥。」
  
  「為什麼要代替你哥哥呢?」他為她心痛,「你是你啊,丁蔚。」
  
  她沒聽到,只是怔怔地仰望晴朗藍空,「我只想他注意我而已。我沒有了媽媽,沒有了哥哥,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可你還有我啊,丁蔚。」他搖晃她,心驚於她黯然的神情,「難道你忘了那天的木棉花絮?」
  
  她身子一顫。「我記得,可是——」明眸回凝他,浮漾點點淚光。
  
  「只是什麼?」胸膛漫開不祥的預感。
  
  「爸爸不要我跟你在一起。」
  
  低啞的回應如悶雷,狠狠擊中沈丹青,他一陣木然,「你打算聽他的話?」
  
  她咬唇,「他畢竟……是我爸爸,我不想讓他失望。」
  
  「那我是誰?」他咬牙,「對你而言,我究竟算什麼?」
  
  她沒說話,睇著他的眸蘊著某種祈求。那祈求,擊敗了他。
  
  他驀地站起身,感覺腦子因午後過於燦爛的陽光一陣暈眩。
  
  「我明白了。」他平板地開口,「當然,他是你爸嘛。」對方是生她養她的父親,而他只是個沒有血緣的同班同學。
  
  她當然該聽她父親的,當然該討好她爸爸。他算哪根蔥?不過是個同學而已!
  
  他閉了閉眸,深吸一口氣,「穿男生制服並不能改變你是女生的事實,丁蔚,你這麼做只是在逃避。」
  
  「我……知道。」她握緊雙拳,拚命克制微顫的身軀,「你以為我不懂嗎?」
  
  「如果你爸爸真那麼重男輕女,除非你去變性,否則永遠改變不了你們的關係。」
  
  「你——」清冷的嗓音刺痛了丁蔚,倏地揚眸。
  
  他幹嘛要說得那麼冷酷?這麼絕情?她瞪視面無表情的沈丹青,這一刻,真有些恨他。「那我……就去變。」她倔強地說。
  
  俊朗的下頷倏地抽搐,「那你就去變吧!笨女生!」語畢,他再也忍不住滿腔怨怒,轉身大踏步離去。
  
  留下她孤獨一人。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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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6 01:08:39
  第九章
  
  穿男生制服並不能改變你是女生的事實,丁蔚,你這麼做只是在逃避。
  
  是的,她知道,她當然知道!他以為她不懂嗎?
  
  可身為女生,她有大多不能做的事,她很不甘心啊!
  
  為什麼女生不能打棒球?為什麼父親眼中只看到哥哥,卻看不見她?為什麼她無論怎麼努力,都得不到父親的認可?
  
  她恨,恨自己身為女生!他難道不明白她的心情?
  
  那我在你。到底,究竟算什麼?
  
  傷痛的質問再次抽痛了她的心。
  
  他當然是最特別的人,可她必須在父親與他之間做個選擇——她必須選擇啊!
  
  丁蔚驀地在家門前停下步履,倉惶四顧。
  
  平緩的斜坡道,依然如孩提記憶那樣直直往前延伸,在盡頭的那一棟房屋,可是她棲身之處?
  
  望著彷彿不停延伸的道路,她忽地覺得,自己失去了方向。
  
  最近,隨著她與沈丹青的關係愈來愈冷,她總不停問自己一個問題。
  
  她的選擇,是否正確……
  
  「你說話啊!成遠,你到底什麼時候送她回台北?」
  
  尖銳的女聲令丁蔚一顫,她悄悄轉過玄關,偷窺客廳內兩條人影——她的父親,和一個陌生女人。
  
  「我不能就這麼趕她走,她畢竟……是我女兒。」
  
  「少跟我來這一套!你之前不是說過嗎?你根本一點也不在乎這個女兒。」
  
  丁蔚聞言,緊緊咬住下唇,
  
  「唉,秀容,家裡多一個人又會怎樣?我又不是養不起,你就忍一下吧。」
  
  「那可不成。」女人不依,「你想要孩子我可以替你生,可我不想跟你前妻的孩子住在一起。你以前為了那個寶貝兒子一直不肯跟我結婚,我忍了,難道到現在你還要對我這麼無情?」
  
  哀怨的傾訴與含淚的眼眸似乎勾起了丁成遠的愧疚,連忙把女人擁入懷裡,拍拍她的背脊,「好啦,好啦,我答應你就是了。」
  
  「真的?那你答應我把她送走?」
  
  「嗯.我會想辦法——」
  
  沒繼續聽兩人的對話,丁蔚轉身,像她悄悄地回來一樣,同樣悄悄地離去。
  
  原來她……真的是多餘的,原來這裡真的不是她棲身之處,原來她已經沒有家了,從母親去世以後,就沒有了。
  
  沒有了,沒有了——
  
  她仰起容顏,木然地望著逐漸蒼沉的天空。她竟還傻傻地從台北搬回來呢,多麼可笑!
  
  唇角拉起自嘲的弧度,墨幽的瞳隱隱浮起淚光。
  
  ***
  
  下雨了。
  
  雨從昨晚便開始淅淅瀝瀝地下,直到今晨.依然綿綿不停。
  
  躺在床上,沈丹青一夜輾轉難眠。最近的他總是失眠,總是在朦朧間夢見那個令他牽 掛的女孩。
  
  他厭惡自己這樣為她心煩意亂——
  
  正迷濛地想著,熟悉的端門聲響起。「老四!還在偷懶?給我起床!」雞貓子喊叫的人是他三哥——沈行書。
  
  禮拜天,沈家固定家庭聚會的日子,也是他最命苦的時刻。
  
  沈丹青歎氣,掀被下床,一面揉著酸澀的眸,一面拉開房門,「三哥。」
  
  「怎麼一對熊貓眼?」沈行書揚眉。「昨晚沒睡好?」
  
  」失眠。」
  
  「失眠?」沈行書怪叫一聲,一副驚天地、泣鬼神的模樣,「號稱『沈氏睡魔』的人也會失眠?」
  
  「三哥,別鬧了。」今天的他可沒心情開玩笑,推開哥哥,逕自走向浴室,「又輪我做早餐了吧?等我一下,馬上就好。」
  
  「咦?」柔順的反應令正準備摩拳擦掌大鬥一場的沈行書大為詫導。
  
  情勢不對,大大的不妙。
  
  抓來一直住在家裡的沈白棋,「二哥,老四今天似乎不對勁。」
  
  「你現在才注意到?」沈白棋翻翻白眼,「他最近一直是這副怪裡怪氣的樣子。」
  
  「怎麼回事?」
  
  「該不會失戀了?」沈家大哥——沈懷琴幸災樂禍地插口。
  
  「失戀?!」兩個弟弟各自倒退一步,震驚莫名,「不會吧?他才十七歲!」
  
  「老二不是說嗎?最近他老拿著一顆簽名球發呆,誰都不給看,寶貝得跟什麼似的。」
  
  「那眼戀愛有什麼關係?難道愛上那顆球?」戀物癖?
  
  「笨蛋!是愛上送球的人啦。」
  
  「對哦。」沈白棋這才恍然,「丹青是說過送他球的是個女生。」
  
  「這就對啦。」
  
  「失戀。」咀嚼著這個名詞,三兄弟的神色愈來愈陰沉。
  
  雖說失戀的確難堪,但老四年紀輕輕竟然就能有這樣的經驗,比起來他們無驚無險的生活,簡直像苦行僧一樣平淡……
  
  嘖,不可原諒!
  
  一念及此,三兄弟極有默契地同時喊:「老四人呢?」
  
  一面喊,一面匆匆忙忙找人去,經過了浴室,檢查過廚房,最後總算在客廳電話旁發現魂不守舍的他。
  
  三人互看一眼,正準備暗施偷襲,沈丹青基地回頭,「你們幹嘛?」警覺地蹙眉。
  
  「啊,沒什麼。」連忙裝傻,假裝伸展四肢。「做運動。」
  
  沈丹青瞪他們一眼,正想說些什麼時,電話鈴聲響起了。一聲一聲,不知怎地,聽來竟有幾分急促的味道。
  
  他連忙接起,「喂喂,是哪一位?」
  
  「……丹青嗎?」
  
  「丁蔚!」聽出暗啞的嗓音正是一心掛念的人沈丹青一陣激動,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找我有事嗎?」故意擺酷。
  
  她沒有回答。
  
  「幹嘛不說話?」
  
  一陣急促的抽氣聲傳來,斷斷續續。
  
  「老天!」沈丹青心一扯,「你哭了?」
  
  「對……對不起,丹青,我真的不知道該去哪裡——」她哽咽著,細弱的嗓音聽來讓人一陣心疼,「我想了好久,好久——我想我應該回台北,可我什麼也沒帶——」
  
  「回台北?你為什麼要回台北?」他拉高聲調,「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我……我——」她說不出話,聽得出她極力想忍住不哭,可卻沒辦法,「我知道自己不該再來煩你,可我不知道……還能找誰……」
  
  「你現在在哪裡?」
  
  「學……學校。」
  
  「你去學校於嘛?為什麼不直接打電話給我?老天,你究竟在外面待多久了?」他粗暴地喊。
  
  「丹青,我可以……跟你借錢嗎?」
  
  借錢?!她打電話居然是來借錢?
  
  他臉色發白,「你這白癡!在學校等我,我馬上過去!」
  
  ***
  
  雨,依然不停。
  
  究竟要下到什麼時候?難道天空也和她一樣愛哭嗎?
  
  舉頭望天,丁蔚的臉蒼白,眸迷惘。
  
  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天下之大,她竟無處可去,無處可去!
  
  一念及此,她禁不住失聲痛哭,身軀軟倒,雙手緊緊攀住電話亭的玻璃門。
  
  她該去哪兒?
  
  媽媽死了,哥哥去了,連爸爸也不要她……
  
  沒有人可以幫她,只有他了,她只有他了。
  
  涼涼的雨絲透過玻璃門縫,殘忍地灑進亭內,冷意像最可怕的海潮,席捲她全身上下,她用雙臂環抱自己,試圖抗拒徹骨的寒,揚起眼淚交織的臉,凝望面前一片煙雨濛濛。
  
  彷彿永遠停不了的雨,迷了她的眼,她的心,迷了她所有的堅強意志,細細綿綿,當頭罩住了她。
  
  而她像迷了路的小孩,在灰濛濛的世界一次又一次地跌跤,哭著想抓著某人的衣袖好好訴苦,卻發現白茫茫的霧裡只有她一個人。
  
  為什麼沒有人?為什麼只有她一個?為什麼她總是如此孤單?
  
  為什麼?
  
  她只想……只想有個人好好愛她,只想有人好好疼她,只想有人在她跌倒時,伸手扶她一把——
  
  她的願望,只是這麼這麼微小的一個啊!
  
  她只想討父親歡心,只想他像看哥哥那樣,好好看她一眼埃
  
  可他不要她了,他從來不想要她……
  
  「丹青,丹青,」淚水融著冰雨,紛紛墜落,「你快點來,快點來。我想……我想見你。」
  
  她只有他了。他說過,願意在木棉花漫天飛舞的惆悵中牽著她的手,她知道他可以安定她彷惶無依的心——
  
  她想見他,她要握住他的手,他一定可以拉她起來的,一定可以。
  
  可他會不會也不想理她了?因為她曾經那樣對他……
  
  「對不起,丹青,我很抱歉,可請你……原諒我,不要不理我,不要——」淚眼一片朦朧。
  
  然後,她忽地看見了,遠遠地,一條蒼灰色的人影,正沿路焦急地喊她的名字。
  
  是他吧?是他來找她了吧?
  
  我在這兒,在這兒。
  
  她想喊,嗓音卻哽在喉頭。
  
  人影在茫茫雨霧中忽遠忽近,一下子靠近她了,一下卻又遠離了。
  
  我在這兒啊!
  
  她無力地揚起手,想引他的注意,可他卻似科沒看到,轉了個方向。
  
  不!不是那兒,我在這,我在這啊!
  
  胸膛在看著遠處的人影逐漸淡去時,驀地緊緊一揪,疼得她無法呼吸。
  
  「我在……這裡——」軟軟吐出一句後,她眼前一黑,前額緩緩撞上玻璃——
  
  ***
  
  「她高燒不退。」蹙著柳眉,沈母抽出原本含在女孩嘴裡的體溫計,瞥了一眼,「三十九度半。」
  
  「那麼嚴重?」沈丹青心臟一扯,呼吸也停了。他擔憂地抓住母親的手,「怎麼辦?媽,要不要送她去醫院?」
  
  「先給她吃點退燒藥再說。」沈母溫柔地望向兒子,安慰他,「不過我想她應該沒事的。」
  
  「我去拿藥。」說著,沈丹青連忙轉身奔出房間。
  
  看著兒子驚慌失措的舉動,沈母瞭然地微笑,接著一雙明亮的眸回到懷裡面色蒼白的少女身上。
  
  她穿著她為她換上的白色睡衣,纖細的身軀看來格外柔弱,格外惹人心疼。
  
  莫怪乎另外三個兒子也要傻傻地看著她了。
  
  「你們都站在那兒幹什麼?」沈母睨他們一眼,「不會幫忙嗎?」
  
  「幫……幫什麼?」三人依然處於半震驚狀態,沒想到小弟竟然冒雨抱回一個發燒的女孩。
  
  「懷琴去煮薑湯,白棋去弄個冰袋,行書去把我房間的毯子搬過來這裡。」她隨口指揮兒子們。
  
  「是。」母親大人一下令,三人立刻泰然凜遵,分頭去辦事。
  
  沈母微笑,再度瞧了懷中的少女一眼,接著鬆開手臂,讓她輕輕躺回床上。
  
  可她卻忽然伸手抓住了地,「媽媽,媽媽……」朦朧的囈語逸出唇,「不要走,不要丟下我。」
  
  她聞言,面色更柔,「我不走,只是幫你倒杯水。」
  
  「不,不要——」丁蔚依然緊抓著她,「你一走就不會回來了,我知道,我知道——」她狂亂地說過.強展眸,紅澀的雙眼滿蘊哀求。
  
  她沒清醒,她把她當成了自己的母親。
  
  沈母一陣心酸,「可憐的孩子。」她拍拍丁蔚的臉頰,俯下身,在她前額印下一吻。
  
  「媽媽別走,別離開我,爸爸……不要我了,我只有你,只有——」
  
  「好,我不走。」沈用誘哄她,一轉頭,恰恰對上兒煩惱的臉龐。「藥拿來了嗎?」
  
  沈丹青點頭,將藥遞給母親,「還有開水。」
  
  「你餵她吃。」
  
  「嗯。」他在床釁落坐,「丁蔚,吃藥羅。」他將藥送入丁蔚嘴裡,又把水杯擱到她唇邊,「來,喝點水。」
  
  丁蔚朦朦朧肱地揚眸,「丹青?」
  
  「是我。」他溫柔地微笑。
  
  「丹青。」地伸手抓住他,「丹青,你幫我留住媽媽.看著她,別讓她走了。」
  
  沙啞的懇求令他心悸,「……好。」
  
  「謝謝。」她這才安心地鬆口氣,乖順地喝水服藥。
  
  吃完藥後,她像是累了,掩上疲倦的眸,沉沉睡去。
  
  看著她蜷縮在被窩裡的身軀,看著她即使入眠後,也不安心地直抓著他和母親的小手,沈丹青的心強烈疼痛。他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只知道自己從來不曾如此無助。
  
  沈母彷彿明白他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你在這裡好好看她吧。」
  
  ***
  
  她昏睡了整整一天,一整天,臉色一下蒼白,一下燒紅,身子一下寒涼,一下燥熱。
  
  他很擔心,一直坐在床畔緊緊握住她的雙手,兩道眉頭不曾稍稍鬆開。
  
  媽媽說她的燒逐漸退了,可他不覺得,他覺得她的臉色還是很難看,體溫還是忽冷忽熱。
  
  他感覺她很痛苦,就連在昏睡中身心也飽受折磨。
  
  她很痛苦不停地吃語,她喚她媽媽,喚哥哥,也經常喚他。可她喚最多的,卻是她的父親,她一直在求他,喃喃地不知求些什麼,一遍又一遍。
  
  他聽了,胸口逐漸蘊積一股殺人的衝動。從來不曾想過對誰使用暴力,可現在,他忽然很想好好痛揍丁蔚的父親一頓!
  
  那男人實在不配擁有像她這麼好的女兒,實在愧為她父親。
  
  他想揍他。憤怒燒紅了沈丹青一雙眼,他緊緊地攢眉,可伸手撫向丁蔚前額的動作卻是輕柔無比的。
  
  蒼白的額似乎曾經撞到過什麼,有一小塊淡淡淤青
  
  那淤青,揪扯著他的心——不,應該說她全身上下,都揪扯著他的心。
  
  「我該拿你怎麼辦?丁蔚。」他低低地說。
  
  人人都說他對女孩子十分體貼,班上的女同學更異口同聲讚他溫柔,可那些體貼與溫柔其實只是一種禮貌,一種風度。對丁蔚,他絕不是禮貌或風度,而是……是什麼呢?
  
  他也捉摸不清,只知道自己從來不曾對任何人有過這樣的感覺。他敬重她,心疼她,憐惜她,卻也……氣她。
  
  有時候她真的很令他抓狂,比如這次,他實在很氣她一個人在外頭淋了一夜的雨,卻遲至今晨才打電話給他。
  
  而且,還是找他借錢。
  
  可惡!她究竟把他當成什麼了?她難道……難道一點也不懂他對她的心意嗎?為什麼總要用這種方式惹他生氣?
  
  想著,他不禁忿忿低語,「丁蔚,你就不要給我醒來,你一醒我肯定先罵你一頓。」
  
  彷彿聽到了他憤怒的低哺,她挪動了一下身子,唇間逸出模糊的申吟聲。
  
  他嚇了一跳,「怎麼啦?丁蔚,不舒服嗎?」連忙伸手探向她的前額。
  
  隨著他的動作,濃密的眼睛一顫,接著,緩緩揚起。
  
  迷濛的眸光凝住他。
  
  「丁蔚,你醒了嗎?」他大喜,可立即又是一陣驚慌,「你感覺怎樣?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我幫你倒水?還是你想吃什麼?對了,你可能要先吃藥,我去問媽媽。」
  
  他慌慌張張,迭聲說道,她只是靜靜凝睇他。然後,沙啞的嗓音揚起,「我……沒事,丹青,你不要這麼緊張。」
  
  「緊張?我哪有緊張?」他乾笑,旋即起身在房裡四處繞,一下倒水,一下找藥,忙得像只團團轉的蒼蠅。
  
  她看著,嘴角不禁微揚。
  
  終於,他張羅來了藥用水,「來,再吃一顆退燒藥。」
  
  「嗯。」她點頭,在他的撐扶下直起上半身,嚥下了藥,「謝謝。」低低道謝後,她虛弱地靠回床榻。
  
  「感覺怎樣?」
  
  「頭很痛。」她白著臉,「喉嚨發乾。」
  
  「當然,你發燒了。」他陪她,「誰教你在外頭淋雨?」
  
  她沒說話。
  
  「丁蔚。」她落寞的神色讓沈丹青本來想狠狠罵她一頓的決心倏地消逸,「唉,你埃」他無奈地伸手揉揉她的頭髮,「幹嘛不早點打電話給我?」
  
  她苦笑。
  
  「跟你爸爸吵架了嗎?」
  
  她垂下眸,「他……我看見他跟女朋友在一起。那個阿姨……她——」
  
  「她怎麼了?」
  
  「她希望我搬離家裡。」
  
  「什麼?」他提高聲調,「那你爸怎麼說?」
  
  她沒說話,可細碎的呼吸已足夠說明答案。
  
  「可惡!」怒火立即在胸中翻騰,「你爸他竟然這麼狠?他要你搬出去一個人孤零零地去哪兒?」
  
  「別說了,丹青。」
  
  不!他要說。「你爸爸真的太過分了!他到底想要你怎樣?」
  
  「我想他也許不是認真的,也許我聽錯了——」軟弱的辯解消逸在空中。
  
  瞪著她蒼白的面容,沈丹青只覺得怒火更熾。
  
  可惡!他氣得發昏,可面對著丁蔚像雪般慘白的容顏,卻強忍不語,他知道她不會想聽他批評她父親。
  
  彷彿明白他內心的思緒,丁蔚感激地瞥他一眼,她傾向他,輕輕握住他的手,「謝謝你,丹青,謝謝你救了我。」
  
  「說這……什麼話!」俊容立刻進組成一顆熟透的番茄,他繃著身軀,感覺被她柔美握住的手微微發顫,「你才……才莫名其妙,你知不知道我一聽說你打電話來借錢,都快……快氣瘋了。」
  
  「為什麼?你不想借我?」
  
  「我是那麼小氣的人嗎?」他瞪她,感覺怒氣又升上來了,「我是氣你於嘛那麼見外?你根本一開始就該來找我,不應該一個人在外頭晃蕩,還想著回台北。如果不是因為沒錢,你就不會打電話給我了對不對?你就會馬上去台北了對不對?那我……我究竟算什麼?沒想到你在困難時居然一點都沒想到我!」
  
  氣憤的言語一字一句敲入她心扉,她有些疼,卻不是因為他的怒,而是因為她聽出那其間蘊含著濃濃關懷。
  
  他是真的擔心她呵。
  
  「我怕……你不理我,我之前那樣對你——」
  
  「你簡直氣死我了!」他氣呼呼地說,而這樣急躁的神情更惹來她無限心酸與感激。
  
  「謝謝你,丹青,謝謝。」淚水刺痛她的眸,她眨眨眼,忽地仰起頭,在他頰畔輕輕印下一吻,然後整個人偎入他懷裡。
  
  他僵住了,整個人一動不動,如遭雷擊。
  
  「抱我。」她柔柔地要求。
  
  不,這不是真的,她不是認真的,她發燒了,腦於迷迷糊糊,他不應該借此佔她便宜……可她的身軀好纖細啊,靠著他的感覺那麼溫軟,那麼舒服……
  
  他捨不得放開,真捨不得!
  
  「丹青,你怎麼了?」察覺到他的異樣,她抬臉啞啞地問。
  
  「我?」他驀地凜神,驚怔地望了她好一會兒,「沒事,沒怎麼,我沒事。我……我……我只是——」星眸落向她的唇,腦海不停回憶那兩瓣唇的柔軟,雖然蒼白,可落入他眼底,依然是誘人的柔軟。
  
  他覺得頭有點暈,沉沉的、重重的,很像發了燒的感覺。
  
  不會吧?難道被她傳染了?
  
  一面迷濛想著,一面收緊雙臂,幽邃的眸朦朧地鎖住她,鎖住那兩瓣可愛的唇。
  
  也許他可以再試一次。心跳一聲聲在他胸膛擂響,他甚至可以聽見自己耳根充血的聲音……
  
  「丹青,你餓了嗎?吃飯了。」
  
  正當四瓣唇剛剛相接時,某個清朗的嗓音殺風景地打破房內一片旖旎。兩人聽了,都是一震,分別往後退開。
  
  「丹青,吃飯嘍。」房門打開,一顆帶笑的頭顱探進來。
  
  是他那可惡的三哥——沈行書,瞧他笑得那麼詭譎奸詐的模樣,他可以肯定他是算準時機闖進來的。可惡的傢伙!
  
  沈丹青緊緊咬牙,「知道了。」
  
  「啊,小姐也醒來了嗎?」沈行書明知故問,瀟灑地朝丁蔚擺了擺手,「你好,我是丹青的三哥,行書。」
  
  丁蔚尷尬地回他微笑。
  
  「小姐既然醒了,也一起下來吃飯?」
  
  「我」
  
  「拜託!三哥,叫什麼小姐?」看不慣老哥假斯文,沈丹青粗魯地插口,「她是丁蔚,你叫她了蔚就行了。」
  
  「不行,連名帶姓叫多沒禮貌!」沈行書狠狠瞪他一眼,轉向丁蔚,又是一臉溫文,「不好意思,我弟弟沒家教,讓你見笑了。丁小姐,一會兒一起下來吃飯埃」語畢,他迷人地一笑,優雅退開。
  
  丁蔚目瞪口呆,「丹青,你哥哥……好有禮貌。」
  
  什麼禮貌?他們只不過專會在女性面前裝紳士、扮斯文啦!沈氏風度,哼哼。沈丹青不屑地冷哼,幾乎忘了自己同樣具有家族遺傳。
  
  「他叫行書?」
  
  「對,就是書法裡的行書。我們家四兄弟是依照琴棋書畫來命名的。唉,我媽媽一時高興,可害慘我們了。」
  
  「你不喜歡自己的名字?」
  
  「其實我算好的。」他笑,「為了我媽媽一時興起,他們在學校可被同學笑慘了,尤其我三哥,老被人追著問為什麼人家顏行書打籃球打到可以主演『MyP情人』,他卻連小人物三步上籃也不會,搞得他快發瘋了。回來想跟媽媽抱怨,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為什麼?」她嚮往地聽著。
  
  「因為在我們家,媽媽就等於是至高無上的神,我們四兄弟還有我爸,沒人敢惹她。」
  
  「怕她生氣嗎?」
  
  「不,怕她難過。在這世上,我們最不願意做的事就是讓她難過。」他低聲道,神情好溫柔。
  
  她不禁癡癡望著。
  
  「埃」察覺她的凝視,他臉頰泛開可疑的紅,「聽我講這些一定很無聊吧?你肚子餓了吧?要不要下樓吃飯?」
  
  「我不餓。」她搖頭,「我想繼續聽你說。」明眸渴望地瞅著他。
  
  那眼神狠狠牽動了沈丹青,他深吸口氣,鎮定過於急促的心跳,然後繼續說著家庭故事,直到疲倦的她甜甜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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