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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緋炎】琥珀之劍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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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0-29 18:43: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王權與薔薇 第八十八幕 風暴匯聚(二)  

  我們的目光暫且轉移到派達爾松——
  
  讓德內爾行省的核心區域坐落在與安列克、弗拉達領交界處,當初是為了防止山民向北侵擾,但隨之王國對于南方的統治逐漸穩固,這裡更多地成為了政治象徵意義上的中心。
  
  而今讓德內爾最大的要塞在巴拉索堡,但讓德內爾伯爵還是喜歡將行政中心放置在派達爾松城內。
  
  派達爾松城堡距今已擁有將近一百三十年歷史,它的風格源于光輝重返之年對于精靈風的復甦,如今這座城堡堪稱那個時代少數現存于世的的藝術品。
  
  也是讓德內爾家族最值得驕傲的地方之一——象徵著這個歷史優秀的家族對于傳統的尊敬,這種尊敬為他們在上層貴族當中贏得了較高的聲譽。
  
  當然,這與當今讓德內爾伯爵大人,在埃魯因國內貴族之中兩面三刀的『好名聲』同樣相得益彰。
  
  就像是門房的老兵胡德為這座城堡守了大半輩子門,但自從十一月戰爭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有騎士以這麼快的速度直衝大門而來。
  
  馬蹄震得地面一陣亂抖,老兵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現下還算天下太平啊,難道說北邊已經打起來了?
  
  老兵立刻看清了對方的裝扮——是自己人。
  
  有加急情報!
  
  胡德經驗豐富,他一把推開那個慢手慢腳的新手,青筋虯結的雙手在絞盤上一握,閘門立刻吱吱嘎嘎地升了起來。
  
  騎士絲毫不作停留,像是一道閃電掠過吊橋,直奔城堡內而已。
  
  他手中的情報很快轉到城堡內侍手上,然後移交給管事,層層上遞並沒有浪費多少時間。讓德內爾伯爵為自己的信箋制訂了三個緊急等級,目前這封信就是追加急的一級。
  
  這一級的情報已經有將近十年沒有出現過了。
  
  因為它大部分都是軍報。
  
  很快,管家就拉響了一個鈴鐺,這個鈴鐺由一根線連向讓德內爾伯爵房間內——貴族們大可以使用魔法裝置,但這位伯爵大人有一個癖好——他本身會那麼一點法術,因為一貫認為魔法的玩意兒並不保險。
  
  如果可以用機械,那麼他絕對不會使用魔法。
  
  這在貴族圈子裡也是眾所周知的奇聞。
  
  當讓德內爾伯爵左手邊的鈴鐺響起時,他正在與自己的客人交談。
  
  這位伯爵大人如今已經滿頭花白,但誰也說不好他究竟多少歲了。他參加過十一月戰爭——當然對于上層貴族來說,十一月戰爭的慘烈幾乎與他們無關,只是那場戰爭的確讓王國元氣大傷,讓這些貴族們記憶猶新罷了。
  
  伯爵大人今天帶著一面單片眼鏡,穿著整潔得體,黑色的貂皮大衣上套著一圈銀色褶邊的拉夫領飾——蓄著漂亮的鬍鬚,雖然臉上若有若無地帶著一絲善意的微笑。
  
  但對于其他人來說,這微笑意味著捉摸不定的情緒。
  
  尤其是坐在下首那位客人——這位客人並不是克魯茲人,甚至像是他這樣的人很多並不承認自己是埃魯因人。
  
  在埃魯因人口中,這類人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山民。
  
  山民,顧名思義就是山的子民,但沃恩德被稱之為山民的民族有很多,其中大部分都是蠻族;埃魯因的山民應當屬于那泰人的一支,兩百年前的確算得是未開化的民族,但經過王國的統治之後如今已經漸漸融入了文明世界。
  
  然而有一點是未曾改變的,山民始終追求著屬于自己的獨立——當然,這種獨立恰好是為讓王國所不容忍的,因此讓德內爾地區邊境從未不曾安穩過,常年發生著各式各樣的衝突與邊境戰爭。
  
  當然也並非所有的山民都是如此,有一些山民也願意接受王國的統治——比方說此刻坐在伯爵下首這位客人,他來自于伯爵統轄的地區,他來這裡的目的很簡單。
  
  那就是希望讓德內爾伯爵能減免南方的賦稅。
  
  因為瑪達拉的入侵——事實上瑪達拉的軍隊而今還盤踞在南方這是公開的秘密——戰火對于當地的農業與生產造成毀滅性的影響,許多地區幾乎顆粒無收,不要說沉重的賦稅,就是連生存下去都顯得困難。
  
  可是王國似乎看不到這一點,它對于這些山民的統治反而變得越發嚴苛起來。
  
  讓德內爾伯爵只是細細聽這位客人講述他們的困難,他始終面帶微笑,並未表態。對于他這樣上了年歲的人來說,微笑似乎讓他顯得像是一個和藹的老人,可坐在下面的客人可從不敢這麼認為——這麼認為的人大多都沒有一個體面的下場。
  
  這位山民的使節說到最後,剛剛準備說出自己的請求的時候,這個時候正好讓德內爾伯爵左手邊的鈴鐺叮叮響了起來。
  
  伯爵神色微微一動,這是他這天下午以來第一次沒辦法保持臉上的微笑。
  
  他記得有多久沒收到過加急的情報了。
  
  老人微微一皺眉,站了起來。不過他卻一點不顯得失禮,而是彬彬有禮地對對方歉意地點點頭,說道:「抱歉,稍等一會,容我離開一下。」
  
  「您請,大人。」那位使節誠惶誠恐地站起來,毫不敢有絲毫的不滿。
  
  老伯爵離開書房,打開一扇門進入旁邊的房間,他立刻看到自己的幕僚與副手正在等著自己。在這位多年的副手面前,讓德內爾伯爵並沒有保持一成不變的表情,而是立刻沉下臉問道:「怎麼回事?」
  
  「和托尼格爾有關的。」幕僚答道。
  
  「還是上次那件事?」伯爵從一旁的僕人手上接過一個銀製鼻煙壺,吸了吸,「那個廢物到現在還沒處理好?這都過了半個月了!」
  
  老貴族有些生氣地說道。
  
  「這次又有新的情報,是帕拉斯爵士送來的。」
  
  「帕拉斯?」
  
  讓德內爾伯爵停了一下,帕拉斯雖然是格魯丁的家臣,但也是他的老部下。和他一起參加過十一月戰爭——雖然只參加過末期的幾次小戰役,不過讓德內爾伯爵最核心的心腹,幾乎全是那個時候培養起來的。
  
  帕拉斯對他和他的家族忠心不二,讓德內爾伯爵並不懷疑,因此聽到是這位老騎士的消息,立刻冷靜下來問道:
  
  「他說什麼。」
  
  幕僚沒有答話,而是將那紙信箋遞給他。
  
  ……
  
  「布蘭多?」
  
  格里菲因公主聽到這個名字時細細眉毛終于微微一動,淡銀色的眸子裡閃過一絲詫異。
  
  這一絲詫異只在少女的神色之間存在了一瞬間,她隨即眉頭一蹙:「那個年輕人告訴你們,他叫布蘭多?」
  
  半精靈公主微微抬起睫毛,看著面前的幾位客人:
  
  「一般人在這樣的情況下,恐怕不會輕易表露真實身份。」
  
  「那是一般人,」這是巴力伯爵第一次插嘴,他將手按在胸口,微微行禮:「可我認為對方不是一般人,一個與銀精靈有如此密切關係人,恐怕再一般也一般不到那裡去,尊敬的公主殿下——」
  
  格里菲因纖細的手指交錯,擱在下巴上,她有些出神地想了一下:
  
  「金蘋果,銀精靈,龍族魔法,高地騎士——」
  
  她低下頭:「你們說他有白銀實力?」
  
  「恐怕正是。」馬卡羅點點頭。
  
  「二十歲。」格里菲因公主看著艾柯,但她心中其實正翻江倒海,毆弗韋爾明明告訴她那個年輕人最多不過黑鐵水準:「那不是和艾柯先生一樣。」
  
  「那是個真正的天才——」布加答道:「還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他的劍術……」
  
  「他的劍術怎麼了?」
  
  「他的劍術有一些我很熟悉的影子,就像是……有點像是一個我認識的人……」
  
  「布加先生,你請繼續說。」
  
  「劍聖達魯斯。」
  
  「劍聖達魯斯,」半精靈少女不解:「可布加先生你說過,那個年輕人使用的標準的埃魯因軍用劍術,這和達魯斯大師不是一脈罷?」
  
  「劍聖達魯斯也會使用軍用劍術,」利伍茲答道:「公主殿下你忘了,他是軍人出身的。」
  
  改良劍術,格里菲因公主心中一動。
  
  不過她的心理活動並未讓其他人看出來,利伍茲還在繼續說道:「不過二十歲的白銀劍士,已經算是非常少見了——」
  
  老人一邊說,一邊看了看艾柯。
  
  年輕人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半精靈少女聽了這句話也有些感慨,才結束不久的冠軍大賽中也湧現出了一批同樣傑出的年輕人——她忍不住想,難道瑪莎大人真的還在眷顧著埃魯因。
  
  可要是如此,為何時局又會如此艱難,時常讓她都感到力不從心。
  
  這位公主殿下感到有些疲倦,不過她立刻用過人的意志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她吸了一口氣,臉上少了些血色。
  
  但還是認真問道:「此外,利伍茲大師。」
  
  「公主殿下。」
  
  「你說那個年輕人手上的金蘋果,真的沒有和他的靈魂產生聯繫?」
  
  「是的,老臣確認自己不會看錯,」利伍茲答道:「老臣可以以數十年宮廷魔術師的榮譽來但保此事。」
  
  這一次半精靈少女真的是心動,傳說金蘋果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讓人產生脫胎換骨的變化。
  
  如果有了進金蘋果,自己那個軟弱的弟弟是不是就可以成為埃魯因的真正的國王呢?
  
  可讓她有些疑惑的是,任何人拿到金蘋果恐怕都會立刻想辦法據為己有。可為什麼那個年輕人卻不為所動——難道只是贋品?
  
  不可能,自己的老師絕不會看錯。
  
  不過這位公主殿下想對方和銀精靈關係如此密切,說不定真的不是常人,也許對金蘋果另有打算也說不定。
  
  而且她想到關于高地騎士、龍族魔法與銀精靈之間的傳說,一時間心中竟然怦怦直跳。格里菲因抬起頭,眼神有些亮:「能想辦法拉攏他嗎?」
  
  「拉攏?」
  
  所有人都是一愣,他們當然想,無論是從對方與銀精靈的關係上,還是金蘋果的所有者上,他們都願意這麼做。
  
  可他們已經得罪了對方,又要怎麼做呢?雖然那個年輕人是表現出王室有好感,可這並不能說明什麼。
  
  「有點難——」最務實的馬卡羅立刻答道。
  
  「不。」
  
  公主殿下卻微笑著搖搖頭,她一想到這件事情自己都覺得有點好笑:「可能沒你們想像中那麼難——如果這是同一個人的話。」
  
  所有人都呆住了。
  
  公主殿下去用兩根指頭捻起面前的一封信,遞了過去。
  
  「你們看看吧。」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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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0-29 18:43: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王權與薔薇 第八十九幕 風暴匯聚(三)  

  「秋暮之月17日,寫於托尼格爾,冷杉男爵領地——茲啟格里菲因.科爾科瓦.奧德菲斯殿下。在前天晚上的戰鬥之中,來自「黑勛爵」因斯塔龍方面的瑪達拉的亡靈大軍繞過南方四領,向冷杉堡發起偷襲——不但造成了重大人員傷亡,而且在戰鬥之中格魯丁男爵大人也以身殉國。而作為途經此地承蒙男爵大人款待、王國的開拓騎士,以及瓦爾哈拉地區的領主雙重身份的在下,以為鄙人有義務臨時擔當起本地的防務工作。而經過一夜戰鬥,現已將亡靈擊退,不過為防止亡靈再次入侵,從今日起在下將暫時主導此地的防務與行政工作,直到公主殿下親自任命的新領主抵達之前——」
  
  馬卡羅接過那信,才念了一半,面色就變得有些古怪起來。不過他怎麼也算是見多識廣,咳嗽一聲繼續唸下去:
  
  「並且在下在這裡質問讓德內爾伯爵大人的責任,為何隱瞞因斯塔龍方面亡靈大軍在南境停留的消息不發,以及擅自讓瑪達拉大軍無聲無息越過四領的失職。其次,希望得到公主殿下的諒解,並最後隨信附一枚記錄戰場影像的魔石,以證在下言之鑿鑿。」
  
  他抬起頭。
  
  「魔石在我這裡,」公主殿下面不改色地答道:「請馬卡羅卿繼續唸下去。」
  
  「沒有了」公主殿下。」
  
  「不,還有一句。」公主濃密的睫毛微微一垂。
  
  馬卡羅拿起信,果然看到下面還有一行小字。看到那行小字,他頓時感到眼皮跳了跳,眉毛也隨之微微一揚:「——布蘭多。」
  
  場面上一寂。
  
  馬卡羅面色古怪地將那封信放回原位,然後看看其他人,開玩笑道:「格魯丁男爵盡不盡忠職守我是知道的,不過這個小傢伙也未免太膽大包天了一些……」
  
  他想了一下,也找不出一個措辭來形容這種大膽:「簡直是......」
  
  「荒謬!」利伍茲大師冷冷地說道:「這是在向王國發起挑戰,他在破壞貴族之間的遊戲規則。」
  
  格里菲因公主聽到遊戲規則這個詞皺了一下眉,這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並沒有逃離觀察細緻入微的紫羅蘭伯爵的眼睛。
  
  「各位怎麼看?」她問。
  
  「我相信布蘭多先生的話,」第一個說話的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開口的是艾柯,這個年輕人雖然有些侷促,但他還是站起來說道:「我認識的布蘭多先生是一位真正的騎士。」
  
  「人是可以偽裝的,小夥子。」利伍茲大師說道。
  
  這一點確實,在場馬卡羅與紫羅蘭伯爵都微微點了頭,作為長期經歷鬥爭的貴族,他們對于人心與人性要比一般人瞭解得深刻得多。
  
  而半精靈少女的表情有些平淡,她一言不發,神色之間既看不出贊同,也看不出反對。她只是睫毛微微一扇,淡銀色的眸子看著這個第一次開口的年輕人。
  
  「利伍茲大師,」艾柯尊敬地向這位老者行禮,但卻絲毫不退縮:「在生死之間,人是不會說謊話的,何況我看到的是行動,不僅僅是語言。」
  
  年輕人臉上的稚氣漸漸悄退,他環視在場的所有人——格里菲因公主除外——他說道:「否則我不認為布蘭多先生可以這麼義正詞嚴地斥責我們,並且連傳說之中的神器都認同了他的話——」
  
  「嗯?」
  
  半精靈少女微微一怔,她之前聽馬卡羅等人提起過神器感應的事情。不過這個叫做艾柯的年輕人說布蘭多義正詞嚴地斥責他們,又引起了神器感應是什麼意思?
  
  她好奇地看著其他人,這種好奇與十五六歲女孩對于外在世界的好奇別無二致,只是在這位公主的舉止之中多了一分舉止得體的內斂。
  
  利伍茲沒想到艾柯會把這件事扯出來,他們本來打算把這個小過程瞞過去,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不過看到公主殿下少有地露出小女孩一樣的目光,他就知道瞞不過去了,如果這位公主殿下想要知道一件事情——那她就一定會知道——以她的聰明才智來說。
  
  這位大師咳嗽了一聲,對馬卡羅點點頭。
  
  馬卡羅更加無奈,因為當初被斥責得最狠的就是他。可迫于無奈之下,這位狡狐也只能把整件事複述了一遍。
  
  說完,他還補充了一句:「公主殿下,我們並不是要刻意隱瞞這種小事。」
  
  格里菲因公主點點頭,寬容道:「立場不同,見解不同,從而引發衝突,這並不奇怪。不過說起來,利伍茲老師,這還是你教會我的道理呢——」
  
  利伍茲連忙誠惶誠恐地低頭,他知道這是這位學生在隱隱埋怨他試圖將這件事隱瞞過去,這讓這位老人既惶恐又寬慰;惶恐的自然是來自於上位者的猜疑,寬慰的卻是這位公主殿下隱約的是埋怨的態度,而非責備,這也可算是一種親近。
  
  馬卡羅與巴力伯爵互相看了一眼,算是鬆了一口氣,公主殿下已經表明不追究了。紫羅蘭伯爵雖然名義上算是盧恩大公的部署,可是既然自己的領主已經選擇了站隊,那麼他就必須全心全意地為這個新生的利益聯盟效力。
  
  但半精靈少女又問道:「不過各位說那個叫做布蘭多的年輕人斥責你們時,與神器產生了感應,我很好奇,他說了什麼話,會引起這麼大的動靜。」
  
  「他質問我們是否還記得先王的信念。」馬卡羅低聲答道,事實上布蘭多的質問讓他產生了巨大的動搖,那個年輕人問出的每一句話都是直擊要害。
  
  至少對于王黨來說,這是對于他們理想與追求的質疑,聽起來不可容忍,可對方卻說得句句在理,讓他們無法反駁。
  
  「哦?」
  
  這下格里菲因真的有點興趣了,她忽然又想起了歐弗韋爾為她講述的那個故事。那個一個騎士帶著一群難民向瑪達拉的重重大軍發起衝鋒的故事,那個故事彷彿閃耀在先古的時代之中——在那個埃魯因貴族們身體內的熱血尚未變得冷漠的時代。
  
  可讓人心神搖曳的是,這個故事卻真真實實地發生在和她同一個時代。
  
  因此她永遠地記住了故事中那個騎士。
  
  但今天,馬卡羅的話讓她忍不住又回憶起了那一幕:「能說說嗎?」公主殿下下意識地問道。
  
  馬卡羅有些為難。
  
  他身邊的紫羅蘭伯爵第一次主動站出來,他答道:「我來複述吧。」
  
  「謝謝。」半精靈少女微微點頭。
  
  巴力伯爵的面色變得嚴肅了一些:「我記得,在埃魯因最光輝的年代。埃魯因的騎士們手持號角與飄揚的燕尾旗——當號角吹響,王國之刃一往無前。」
  
  房間內忽然沉靜了下去。
  
  馬卡羅嘆了一口氣,接過巴力伯爵的話:「我記得,戰場上是一片旗幟的海洋,上面繡著金色的科爾科瓦的紋章,戈蘭—埃爾森的紋章,安列克的紋章。我記得那個時代的貴族們,還謹守著他們的誓言——」
  
  「還記得那個誓言嗎?」
  
  「當然記得。」
  
  公主殿下微微閉上眼睛,雙手合十然後十指交錯、緊握,放在鼻子尖彷彿在禱告。她心中的答案別所有人都要清晰,她無聲地念道:「我在此劍之下立下聖賢的誓言!」
  
  「我立誓,帶領我的子民——帶領他們遠離紛爭與殺戮,遠離帝國貴族的傲慢與貪婪;我立誓為了不再重複這歷史冷血的錯誤,我必將讓這個新生王國的貴族們謹遵騎士的精神——所公正而嚴明,正直而英勇,仁慈而寬厚,我立下這誓言,並以畢生之餘力來遵守它!」
  
  最後一個音節落下時,這位柔弱而又剛強的半精靈公主心中一片恍惚。
  
  那個年輕人所說的,如此清晰,又彷彿直擊她內心的軟弱——格里菲因一向認為自己是足夠堅強的,可當有人能夠理解她這個畢生的夢想時。
  
  這位堅強的半精靈少女還是怔住了。
  
  就像她並不知道在另一個世界中還有另一個自己,以同樣的堅定與努力在實踐著這一切。
  
  在那個世界中,埃魯因就像是黑暗的大海之中風雨飄搖的小船,但她以無比的信念引導著這艘船在驚濤駭浪之中前進。
  
  那個在琥珀之劍中,始終貫穿埃魯因主線的夢——
  
  就像是黑暗中的燈火,吸引著所有撲火的飛蛾。
  
  女武神也好,埃魯因的玩家也好,無數的人的前僕後繼讓夢想交疊在一起,僅僅為了實現這位攝政王公主的這樣一個夢。
  
  在那個夢中,先王埃克在劍下立誓,帶領他的騎士們要衝破這黑暗,為所有人帶來溫暖與安寧。
  
  那個夢破滅了。
  
  但此刻這個夢才剛剛產生,格里菲因公主睜開眼睛,連日來的徬徨好像一掃而空。雖然北方天空上的烏雲正越積越厚,第一場雪彷彿蠢蠢欲動,但她感到自己已經找到了方向。
  
  「他說得不錯。」半精靈少女的神色嚴肅了一些:「可夢想是要擊破現實才能稱之為實現的,困難不會因為我們變得堅定而減少半分,問題在于,我們要如何去應對。」
  
  「各位以為呢?」她抬起頭問道。
  
  「說說你們對這件事的看法吧——」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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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王權與薔薇 第九十幕 風暴匯聚(四)  

  「他在向我們示好。」馬卡羅簡練地答道。
  
  「有點意思。」紫羅蘭伯爵笑了笑,那個年輕人雖然行事衝動,卻不莽撞,的確很有意思;而對方在這個巧妙的時機送來這封信,在他看來真正是妙到了極點。
  
  這顯然並非巧合。
  
  巴力抬起頭看了一旁的馬卡羅一眼,心想這頭老狐狸一定也看到了這一點。不過對方究竟想要什麼呢?
  
  如果想要實際的支持——單憑一紙連投名狀都算不上的信箋,未免有些太過天真。能寄出這樣一封信的人,想必不會如此幼稚。
  
  但如果僅僅要的是王黨與公主勢力的一個承諾,那麼他又準備怎麼化解之後的實際危機呢?
  
  空口白牙可沒辦法抵擋千軍萬馬——
  
  紫羅蘭伯爵忽然產生了極大的好奇,這個年輕人此舉有若在走鋼絲,危險而又刺激人心。但更讓他感到有意思的是——他還是第一次看不穿一件事的結果。
  
  有意思。
  
  「無非是想讓我們為他遮風擋雨罷了,」利伍茲皺了皺眉:「那有那麼好的事,公主殿下,如果我們答應了他,可是會大大地得罪讓德內爾伯爵。」
  
  格里菲因公主皺了皺眉,讓德內爾伯爵這個名字對她來說並不是一個可靠的盟友,更像是一把懸在背後的刀子。
  
  可這老傢伙畢竟還沒表明態度,正如她的老師所說如果自己反而把他逼到王長子一方,那也未免太不明智了。
  
  「哼,一頭老狐狸。」半精靈少女有些煩躁地揉了揉額頭。
  
  「我想那個年輕人不會不知道這點,」馬卡羅想了一下,插口道:「他與讓德內爾伯爵在我們心中孰輕孰重——他不會不瞭解。」
  
  「馬卡羅卿,你的意思是——」格里菲因公主略一沉吟,銀色的眸子微微一亮。她看著書桌上那封信。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還要寄這封信來?」馬卡羅反問:「我想不會是用來嘲諷我們諸位的智力的罷——」
  
  這句俏皮的話讓一旁的紫羅蘭伯爵微微一笑。
  
  格里菲因公主的神色也柔和了一些。
  
  只有利伍茲輕輕哼了一聲。
  
  「正是如此,所謂遮風擋雨也有兩層意思,」巴力伯爵很贊同馬卡羅的觀點,「我想這個年輕人向我們示好,卻並不是要投靠我們,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那他想幹什麼?」利伍茲大師雪白的眉毛微微一挑,有些不解。他雖然是埃魯因首席宮廷魔術師,但畢生精力都投入在學習更高深的魔法技巧上,對于貴族之間的爭鬥還是欠缺瞭解。
  
  「他想幹什麼,他不是已經寫得很明確了麼?」這位紫羅蘭伯爵微微一笑。
  
  利伍茲大師雖然不善于揣摩人心,但能在巫師之路上走到這一步畢竟是智慧過人之輩,稍一提醒就省悟過來:「你們是說,他希望我們承認他的這些話?」
  
  他皺了皺眉,雖然對那個年輕人他沒什麼好印象,可不得不說如果這樣就可以獲得對方的善意,那麼這個投資還是很劃算的。
  
  老人明白自己的身份——他首先是埃魯因的宮廷法師,眼前這位半精靈公主的導師,然後才是巫師利伍茲,個人的好惡必須放在這個團體的利益之後。
  
  「不必承認,默認就可以了。」馬卡羅是所有人中把布蘭多的意圖看得最清楚的:「這個年輕人的目標很明確,就是針對讓德內爾伯爵,但他要避免引得所有人群起而攻之。」
  
  「但他這個行為,已經是在向所有貴族發起挑戰了,還從沒有一個人敢強佔一個合法的貴族的領地的,這個先例——」老人有些擔憂地搖搖頭。
  
  「這個年輕人並沒有強佔嘛。」巴力伯爵搖搖頭,有些好笑地說。
  
  馬卡羅看了他一眼,心中奇怪這位一向沒什麼偏好的紫羅蘭伯爵為什麼會偏向那個年輕人。不過他還是答道:「那要看其他人怎麼理解,最重要的是我們怎麼理解,有時候一個藉口和赤裸裸的撕破臉皮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馬卡羅答道:「他信上說,記錄信息的魔石,公主殿下看過了麼?」
  
  「看過了。」格里菲因點點頭:「的確有瑪達拉的軍隊,還不止一點半點,」半精靈少女輕輕哼了一聲:「讓德內爾伯爵與瑪達拉之間的齷齪我不想多做過問,不過——」
  
  她沒有說完下文,不過話裡不滿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
  
  「準備很充分。」巴力伯爵說的是布蘭多,他越來越欣賞那個年輕人了。
  
  「那麼接下來看看我們能得到什麼好處,」馬卡羅的表情嚴肅起來:「我們不可能放棄讓德內爾伯爵,那個年輕人很清楚這一點。但有一點讓我很吃驚。」
  
  所有人都看著他,等待這位狡狐的下文。
  
  「他好像看出了我們與讓德內爾伯爵之間的關係,他的這一層意思是想讓自己成為一個棋子。」
  
  「棋子?」利伍茲大師不解。
  
  「厲害!」巴力伯爵眼睛卻亮了起來,連他都沒看出這一層意思:「這是逼迫讓德內爾伯爵的一步好棋!」
  
  「是的,」馬卡羅點點頭,與這位紫羅蘭伯爵的驚喜不同——他卻有些心驚,先不說布蘭多是怎麼猜出關于他們王黨內部對于周邊勢力的看法,就是這份對于埃魯因大勢的遠見,就足以讓他不得不暗自提高警惕:「這個年輕人此刻向我們示好,讓德內爾伯爵不會不知道,貴族之間沒有秘密——」
  
  「那麼,」他繼續說道:「你們認為那頭老狐狸會如何考慮?如果他這個時候投向安列克大公一邊,那麼他會面臨一個什麼樣的境況?」
  
  「背腹受敵。」
  
  紫羅蘭伯爵在一旁靜靜聽完這番話,忍不住認真地看著身邊這位兩鬢已經斑白,但風采卻不減當年的王黨過去的領軍人物,心中忍不住暗想:
  
  也只有此人才能看得如此透徹,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可他這麼做有什麼好處麼?」格里菲因公主聽完馬卡羅的話,點了點頭表示認可:「自甘願成為我們的一枚棋子,如果讓德內爾伯爵倒向我們,我們隨時可能拋棄他,他不會不明白這一點。」
  
  利伍茲大師一怔,聽馬卡羅這麼一說,他又覺得那個年輕人似乎也不是麼讓人厭惡,不過老人還是猶豫道:「那個年輕人好像對我們有些好感,他這麼做說不定未必不是願意投靠我們,再說現在這個時候也只有我們可以為他蓋下這件事——」
  
  巴力伯爵看了這位老者一眼,心想學者就是學者,所以永遠成為不了政客。他接口:「這個年輕人要的很簡單,玩平衡遊戲而已。他是在站隊,並且認定讓德內爾不會投向我們一邊——」
  
  「好一個賭徒。」這時門外傳來一個聲音,門外的騎士打開門,讓外面一個披著貂皮大衣的貴族走了進來。
  
  那張熟悉的臉馬卡羅微微一怔——歐弗韋爾,他當年還在王黨內時,對方不過是個精明能幹的年輕人。
  
  但此刻那張原本年輕的臉上衝動與銳氣已經退去,氣質越發變得沉穩而銳利起來。
  
  歐弗韋爾看了馬卡羅一眼,向公主微微躬身:「殿下,」然後又向馬卡羅問好:「馬卡羅大人。」
  
  要說現在歐弗韋爾在王黨內的地位已經隱隱高于常年在野的馬卡羅,但對方這謙虛的姿態,卻讓馬卡羅大為受用。
  
  他點了點頭,微笑道:「歐弗韋爾大人。」
  
  「不必客氣,」狼爵士抬起頭,答道:「繼續之前的話題罷。我認為馬卡羅大人和巴力伯爵分析得不無道理,不過問到那個年輕人想要什麼,我有一句話要說——」
  
  屋子裡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這位不速之客,尤其是格里菲因公主。因為在場所有人當中,只有她知道只有這位狼爵士最瞭解那個叫做布蘭多的年輕人。
  
  毆弗韋爾環視一週,笑了一下:「有些人沒有成為棋子的價值,是庸者。有些人不自覺地成為他人的棋子,這是愚者。」
  
  「但像是這個年輕人一樣主動成為我們的棋子的,這是棋手。」
  
  「棋手?」
  
  「是的,那怕只控制著一枚棋子,但那也稱得上是棋手了。只是在這盤棋局上,他已經和我們站在了一個高度上。」歐弗韋爾一停:「他是棋子,我們又何嘗不是,無非是擁有的資源更多一些而已。」
  
  眾人默然。
  
  「所以歐弗韋爾卿,你的意思是他也要參與到這場遊戲中來,」這下連這位半精靈少女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了,她輕輕吸了一口氣:「這豈不是空手套白狼,這也太氣人了一些。」
  
  「是啊,」狼爵士搖搖頭,與狡狐馬卡羅互相看到對方眼中的無奈:「無奈的是,我們還只有選擇接受,因為他的提議對我們來說是最有利的一種選擇。」
  
  「狡猾的傢伙。」利伍茲大師搖搖頭,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參與到這個討論中來。他揉了揉額頭。
  
  「那麼我們應該怎麼辦?」老人有些疲憊地問了一句。
  
  「和稀泥就可以了。」狼爵士一錘定音:「剩下的——」
  
  他微微一笑:「看那個小傢伙表演就是了。」
  
  表演?
  
  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議,就連對布蘭多最信心十足的艾柯也忍不住在一旁擔憂起來。一方是什麼都沒有的年輕人,一方是老奸巨猾、勢力龐大的讓德內爾伯爵。
  
  或許布蘭多背後有銀精靈,但銀精靈已經表明了不會插手埃魯因內部的紛爭。
  
  那麼他的信心究竟是從何而來?
  
  所有人當中,只有格里菲因公主一個人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桌子上的另一份報告。那份報告上只寫著一句簡單的話:
  
  托尼格爾,敏泰爵士慘敗——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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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0-29 18:44: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王權與薔薇 第九十一幕 風暴匯聚(完)  

  讓德內爾伯爵看完了手中的報告後,輕輕將這頁羊皮紙放在一旁壁爐上,這位久經風雨的老貴族少有地沉默不語。過了一會,他抬起頭來表情陰沉地看著自己的心腹助手:
  
  「自己是廢物,手下也是廢物,這份報告時多久以前的事情。」
  
  「半個月前。」
  
  「半個月了,托尼格爾鬧出這麼大亂子。」
  
  「大人,這可能並不是什麼暴亂。」讓德內爾伯爵的心腹說道:「敏泰爵士就是再不濟,也不至于被一幫烏合之眾擊敗。」
  
  「對方是僱傭兵,只是僱傭兵都是些令人厭煩的蒼蠅,沒有聞到利益的臭味他們也不會嗡嗡而至——」讓德內爾伯爵答道:「這後面有人搗鬼。」
  
  報告上雖然提到格魯丁得罪過那些僱傭兵,但這位久經風雨的老貴族很瞭解這些人,沒有充分的條件,他們是不是輕易與地方上的實權領主作對的。
  
  他們不會不想到,格魯丁背後還有自己的存在。
  
  讓德內爾伯爵整個人變得沉穩下來,左手點了點右手食指上的祖母綠戒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通常來說這意味著這位伯爵大人正在思考,在他思考的時候,是容顧不得打攪的。
  
  他的心腹看到這一幕,也自覺地閉上嘴,等待對方做決定。
  
  「我只關心兩件事,」年長的伯爵考慮良久之後,答道:「第一,格魯丁是死還是活?第二,背後搗鬼的人究竟是誰?」
  
  心腹謙恭地低下頭做出一副聆聽的樣子,他知道這位大人物的話還沒說完。
  
  可正是這個時候,門『喀拉』一聲被人打開了,打斷了讓德內爾伯爵的話,從外面風風火火地走進一個高大的青年來。
  
  「父親。」
  
  那個青年的聲音比人更快一步,中氣十足。
  
  讓德內爾一閉口,看了——或者不如說斜了來者一眼,冷淡的答道:「我告訴你多少次了,進門之前要敲門。」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不是你告訴我的麼,父親。」
  
  青年大步流星來到自己父親的身邊。這位穿著黑色、袖子與領口描金邊的風衣,腰佩長劍的年輕人是讓德內爾第二個兒子——也是在這個年紀唯一一個沒有得到封地的一位子嗣——他主動放棄了封地,執意留在讓德內爾伯爵身邊。
  
  讓德內爾伯爵當然明白自己這個兒子的想法,不過他也不介意,只是說道:「看起來你知道了?」
  
  加急情報驚動了整個派達爾松堡,他並不認為自己這個兒子這麼快趕過來有什麼奇怪的,如果他不知道,這反而說明對方的警覺性太差。
  
  「恩,出事了?」青年環顧四周,然後大咧咧的在一旁的沙發上一坐,抬頭問道。
  
  「你弟弟出事了。」
  
  「真的?」
  
  讓德內爾伯爵眉毛一揚,第一次有些發火地說道:「聽起來你親兄弟出事了,好像你挺高興?」
  
  「抱歉,父親。」青年拿起一邊的杯子,隨機有笑起來放下:「我知道這不太好,但沒辦法,我還是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
  
  他臉上的笑意很明顯,顯然讓德內爾伯爵料的不錯。
  
  老伯爵搖了搖頭,當年他又何嘗不是一樣的,不過這在他看來只是小事;但家族內部的鬥爭是一碼事,外人傷及他後代就不一樣了,在任何貴族之中,這個先例都絕不可開。
  
  甚至連貴族和貴族之間的鬥爭,都很少有互相廝殺的,陰謀與暴力是兩回事,貴族的血是寶貴的,絕不能白流。
  
  因此讓德內爾伯爵其實已接到這份報告,就已經下定決心要血腥報復,以儆傚尤。
  
  不過在他看來這件事沒那麼簡單,因此他拍了拍報告,說道:「托尼格爾發生了暴亂,你弟弟生死未明——」
  
  他停了一下:「不過我想多半凶多吉少。」讓德內爾伯爵冷冷地哼了一聲,讓自己的心腹將現在的情況複述了一遍。
  
  敏泰爵士居然敗了?
  
  那個青年聽到自己的弟弟竟然被一群暴民殺死,本來忍不住搖頭,在他看來暴民畢竟是暴民,作為一個領主能死在一場暴亂之中實在是太丟臉了一些,連他自己都忍不住感到面上暗淡無光。
  
  無論如何那畢竟是他弟弟,自己家族之中出了這樣一個廢物,實在在外人面前抬不起頭來。但他聽到敏泰爵士慘敗的消息之後,神色卻完全不一樣了。
  
  這可不是暴亂。
  
  青年雖然大大咧咧,但卻是心思稠密之輩。他立刻站起來。他立刻站起來,對讓德內爾伯爵說道:「父親,這後面有鬼,請允許我立刻召集軍隊——我會讓在這後面搗鬼的人付出代價。」
  
  讓德內爾伯爵看著自己這個兒子,有些失望地搖搖頭。
  
  「你知道是誰在後面搗鬼嗎?」
  
  青年一愣,隨機說道:「只要大軍壓境,他們就原形畢露了。」
  
  還不算太笨!老伯爵神色柔和了一些,但他還是搖頭:「想的雖然不錯,但有人正等著看我們地笑話,你興師動眾,豈不是把笑柄送到別人手上——」
  
  青年皺了一下眉。
  
  這位久經風雨的老人用手點了點自己的額頭:「凡事要多動動腦子,你手中的劍可以摧毀你的敵人,但卻不能帶領你走向勝利,你再想想。」
  
  「當然是誰得利,誰就有動機。」青年答道。
  
  「不錯,」讓德內爾伯爵點點頭:「王國一分為三,但最有可能這麼做的是公主一脈。那個狡猾的小丫頭真讓人不放心,因為他們缺少的正是時間,就想給我壓力麼。未免把讓德內爾家族想得太簡單了一些。」
  
  「可也未必可能是有人挑撥離間,父親。」青年並不希望自己的父親因此倒向安列克一方,他的打算是能讓公主拉攏自己一方,當然最好是聯姻,有了公主的助力,繼承家族的位置就十拿九穩了。
  
  再說,他早就聽說了那位半精靈公主的美貌,這個古老王國王冠上最璀璨的寶石的名聲不僅僅是在埃魯因,甚至早已傳到了臨近的克魯茲帝國。
  
  但他的小心思逃不過讓德內爾伯爵的眼睛,這位面色陰沉的老人冷冷地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你放心,我還不至于因為這個事情而頭腦發熱,我已經過了你們這個年紀。」
  
  「父親?」
  
  「你要記住一句話,安德烈,」讓德內爾伯爵用嚴厲的口氣說道:「讓德內爾家族偏向哪一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讓德內爾必須維持、或者獲得比現在更加獨立自主的地位。」
  
  老人眉毛一揚,口氣陰沉下來:「你得不到那麼多,就不要去想那麼多。如何定好自己的目標,這很重要,貪心不足的人只會讓其他人感到厭惡。」
  
  青年一愣,隨即聳了聳肩:「我當然明白,可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讓德內爾伯爵敲了敲右手食指上的祖母綠,冷冷的答道:「那個狡猾的小丫頭給我玩小手段,讓德內爾家族當然必須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的回敬;她殺掉我的兒子,我就吃掉她的棋子,看她下一步準備怎麼走——」
  
  「那麼?」青年興奮起來,拍了拍自己的劍柄。
  
  「不,任何事情都是危險中帶有機會,這件事不能這麼處理,如果一個小小的領地叛亂也要我親自都收,那麼讓德內爾家族豈不是自降身份?」老伯爵搖搖頭,對于這個年輕人的躍躍欲試充滿了不滿:「再說那狡猾的小丫頭和安列克大公都盯我盯得很緊,這個時候絕對不能讓他們看輕了。」
  
  青年切了一聲,順手將佩劍解下來丟到一旁的沙發上:「我明白了,父親,你有打算了。」
  
  他這個吊兒郎當的動作差點讓涵養極好的讓德內爾伯爵都起的顫抖起來,不過這位老伯爵剛要開口訓斥,但後者已經開口打斷了他。
  
  「我們不出手的話,那個帕拉斯怕不是那些暴民的對手,父親。」
  
  那個青年雙手平放在沙發的靠背上,舒服的向後靠上去,一臉懶洋洋的神態:「那個老騎士雖然有一支還算不錯的軍隊,但他的實力比敏泰爵士強相對也有限,如果敏泰爵士慘敗,那麼這位騎士先生也一樣不會贏罷?」
  
  讓德內爾伯爵沉著臉點了點頭,他雖然看不慣自己這個兒子的做派,但他的子嗣當中不得不說也只有這個二兒子最為傑出,其他的雖然不說像格魯丁那麼廢物,但也不過是些平庸之輩。
  
  「我想想,」青年答道:「父親大人你不會是想讓瑪達拉那些骨頭架子出手吧,它們是有這個能力,可一方面非我族類,帕拉斯那個老實巴交的騎士先生恐怕也駕馭不住它們。」
  
  「換句話說,父親,你又真的信得過它們麼?」那個笑嘻嘻的因斯塔龍?聽說那傢伙在瑪達拉不過是一個爵士——」
  
  「為什麼不?」讓德內爾伯爵沉聲說道,說罷他不在去看自己這個兒子,而是向一旁躬身而立的心腹說道:「幫我擬兩封信——」
  
  「伯爵大人?」心腹抬起頭。
  
  「第一封信,寫給瑪達拉的黑暗貴族們,告訴它們它們想要的東西還在冷杉城,如果它們還想要和我完成那個交易,那麼就得出力。」讓德內爾伯爵冷聲吩咐。
  
  「第二封信交給那個山民的信使。它們不是想要免稅嗎?告訴他們,如果他們願意參與這次戰爭,非但我給他們減免賦稅,而且還為它們派出的軍隊提供糧食!」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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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0-29 18:45: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王權與薔薇 第九十二幕 布蘭多的首席建築師  

  伯爵的吩咐讓坐在沙發上的青年輕輕哼了一聲,他不得不承認,借刀殺人,這是一步好棋。
  
  但那個心腹卻微微吃了一驚,連忙低下頭。這位伯爵大人的這一命令會造成什麼結果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瑪達拉的入侵為山民帶來前所未有的困境——此時此刻對于那些山林之中間的民族來說,無論是免稅還是省去一部分青壯年的糧食,都可以說是救命的舉措。
  
  因此想必對方不會拒絕,也不能拒絕。
  
  至于戰爭,戰爭對那些蠻民來說不是一向是家常便飯麼?
  
  他立刻在心中估算了一下,這一次即使不算瑪達拉與帕拉斯爵士的軍隊,僅僅是山民的軍隊可能就會超過一萬人。
  
  這個數字讓他有些心神動搖,這一次一向低調的伯爵大人是下定決心要給安列克大公與格里菲因公主看一看自己的實力了。
  
  但已經多少年沒有這樣過了?十年,抑或是二十年?從上一次王國開始動盪以來,彷彿轉眼之間一代人就已經成長起來了。
  
  但這並不代表老人就失去了曾經的魄力。
  
  這位追隨讓德內爾伯爵多年的心腹偷偷看了看自己的領主與坐在沙發上的青年,年長的伯爵已經雙鬢斑白,但眼神已經陰沉而銳利。
  
  在場的三人都明白,當這兩封信寄出,那麼戰爭的腳步就已經無法阻擋。但局勢就是如此奇妙,當所有人都將目光聚集向北方那場一觸即發的大戰時,沒想到這場內戰的開端卻在這個古老的國家無人注意到的最南邊境上拉開了序幕。
  
  在這偏僻得彷彿被每一個人遺忘的托尼格爾。
  
  ……
  
  戰爭的腳步悄然臨近——
  
  但此時此刻的布蘭多卻並沒有對這支來自讓德內爾地區、並即將壓境的大軍有多少瞭解。
  
  他或許明白歷史的走向已經發生了變化,敏泰爵士慘敗的消息一旦傳出,就等于說他把自己納入了接下來這場決定埃魯因命運的內戰的巨大輪盤之上。
  
  至于結果如何,那要看諸方接下來的表演。
  
  然而此時此刻布蘭多考慮得最多的,卻不是這個問題。他此刻正坐在從沙夫倫德前往冷杉城的馬車上,車廂內因為山間的道路而顛簸不已,但年輕人只是一味地看著窗外山間青藍色的天空,有那麼一會怔怔出神。
  
  他丟開沙夫倫德銀礦的一切事務、連夜乘上前往冷杉堡的馬車,並不是因為得知了讓德內爾伯爵大軍即將壓境的消息,也不是因為從攝政王公主那裡傳來了準確的回信。
  
  而是因為另一個原因。
  
  不過布蘭多從窗外逐漸變化的景色中收回視線,目光落回車廂內,落到對面一個讓人眼熟的老矮人身上——然後與對方大眼瞪小眼。
  
  「奧德姆先生,」最後年輕人先開口了:「我想知道你這是怎麼一回事?」
  
  「嗯……?」老矮人愣了一下,他一邊露出不大明白的神色,一邊往嘴裡塞了一塊甜點:「什麼怎麼一回事?」
  
  事實上自從上車以來,這位老矮人已經很不客氣地將車廂暗格內芙羅為自己的領主準備的點心吃掉了一半——現在他正準備幹掉剩下一半。
  
  布蘭多一看到他那副吃相,就覺得沒什麼胃口了。當然,這說不定本來就是這位老矮人的策略。
  
  至少目前看來,是行之有效的。
  
  「我記得我沒邀請你和我一起同行吧?」布蘭多沒好氣地說道:「你在礦山幹得不是很好嗎,我也沒讓你離開那裡,你幹什麼整天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他想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補充了一句:「從這半個月以來——」
  
  「你是說這個?」老矮人差點被噎住,他連忙拍拍胸口把那塊點心嚥下去:「嗯,呃……啊,說得好!年輕人,這倒是一個問題……」
  
  布蘭多感到自己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覺得如果可以的話,他一定一腳把這傢伙從馬車上踹下去。
  
  不過現在他沒這個心情,只是冷冷地答道:「那麼奧德姆先生,既然如此,我現在能不能請你立刻下車?」
  
  「不,不,不!」老矮人連忙把他那粗粗短短的手搖了又搖,「當然不行,當然不行!」
  
  「理由?」
  
  「這個……呃,我想想,」奧德姆明顯有些為難,他總不能說我其實是想考察一下你小子有沒有成為大地之王、讓所有符文矮人追隨的潛質罷?
  
  他覺得自己要這麼說出來,一定會被對方當成神經病處理。
  
  老矮人想了又想,終于找出一個憋足的藉口:「小傢伙,難道你不需要人為你幹事嗎?」
  
  布蘭多覺得自己快被氣笑了,他沒好氣地說道:「好吧,那你能幹什麼,老人家?」
  
  「我……」奧德姆脫口而出:「我會探礦,對了,我在採礦上很有一手。我……我師承金矮人,你明白,雖然符文矮人並不擅長這方面的活兒,但是金矮人可是開礦的一把好手……」
  
  「是,你不必說了,」布蘭多搖搖頭:「既然你在這方面如此有特長,為什麼不留在礦山?」
  
  老矮人一下僵住了,他在那裡啊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答道:「那個……我是說,雖然我很擅長開礦,不過其實我想換個工作幹一干……」
  
  他一邊說,還一邊勉強向布蘭多笑了笑。
  
  笑得無比勉強。
  
  「哦?」布蘭多忽然覺得和這傢伙說話也不是那麼讓人難受了,至少對方還知道自己的行為過于詭異:「那你想幹什麼?」
  
  年輕人懷著一種惡意的揶揄的口氣問道。
  
  老矮人抓了抓頭,這個問題可算是難到了他。除了在礦山裡幹活,他還會幹嘛?奧德姆覺得這個問題簡直是太刁鑽古怪了,開什麼玩笑,他一個在金矮人部族里長大的符文矮人除了老本行礦工還能幹什麼?
  
  這不是故意為難他嗎?
  
  如果是一般人這麼問,奧德姆一定要叫對方好看。可這會他也明白,這個尷尬的局面是他自找的。
  
  他猶豫再三,終于艱難地說道:「那個……我會點建……建築……」
  
  奧德姆並沒有騙布蘭多,這個老矮人的確會那麼一點。建築與工程其實是他的業餘愛好——這門愛好來源于他認為符文矮人或多或少應該掌握那麼一點建築知識。
  
  不過他的建築知識當然不是來自于符文矮人的傳承,而是東拼西湊有些瞭解罷了;因此說白了,他還是一個礦工。
  
  所以老矮人開口時,明顯沒有那麼有底氣。
  
  但布蘭多卻來了興趣,別人不知道符文矮人是干什麼的,他卻知道。他聽到奧德姆說他會建築,頓時就感到眼前一亮,甚至連心中的憂慮一時之間都丟到了腦後。
  
  「你說你會建築?」
  
  布蘭多的聲音都提高了三分。
  
  但年輕人提高的聲音反而把老矮人嚇了一跳,他本來就沒什麼底氣的回答于是變得更沒底氣了:「會……會那麼一點吧……」
  
  不過本著矮人固執的秉性,奧德姆忽然意識到自己可不能表現得這麼軟弱,他可是一個矮人——而且還不僅僅是一個矮人,而是白銀之民,符文矮人的唯一血脈!
  
  他馬上咳嗽了一聲,答道:「小傢伙,你看,任何人都是從無到有的,雖然我只會那麼一點,但這只是說明我的經驗還不夠多而已。你也知道,我以前是干礦工的。」
  
  這番不倫不類的話聽起來簡直是漏洞百出,恐怕那怕就是小羅曼在這裡也不一定會相信,但偏偏對于符文矮人的建造天賦早已上升到迷信程度的布蘭多卻聽進去了。
  
  年輕人覺得有門,他點點頭:「我明白了,你會建城?」
  
  「你要建城?」
  
  老矮人嚇了一大跳。
  
  建城這可不是一般的建築工程,他立刻想到以自己的能力如果去建城的話,最後說不定會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他可以想像自己主持建造的城市歪歪扭扭地坐落某個地方,成為後世一個著名的景觀,當然,那是一個反面教材,所有符文矮人、甚至是其他矮人或許都會來到這裡——懷著朝聖一樣的心情,然後對自己的後代這樣說道。
  
  看吧,那就是說大話的老矮人奧德姆的作品——他甚至忘了造城門。
  
  老矮人立刻出了一頭冷汗,他趕忙搖搖頭把這個亂七八糟的想法驅除腦海,因為他看到布蘭多臉上的期望——
  
  「如何?」布蘭多用一種極富有誘惑力的語調問:「不僅僅是建城,而是一個龐大的要塞群,只要建成了它,它就可以讓你的名字永遠地流傳下去——」
  
  年輕人放低了聲音,用一種悠遠的語氣說道:「看,那就是矮人建築大師奧德姆的作品,是他重新了符文矮人的榮光——你不會不知道你們的祖先最擅長什麼罷?」
  
  符文矮人的榮光這句話最終打動了奧德姆,或者不如說給他吃了一顆大大的定心丸。布蘭多為他描繪的場景已經完全讓他忘記了自己在這方面不過是個典型的三腳貓,老矮人幾乎是立刻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想,沒錯,自己是符文矮人的後代,再差也不會差到那裡去罷。
  
  因此他用力點了點頭。
  
  好!不明就裡的布蘭多心中也是一鬆,覺得這還真是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看起來瑪莎大人還是眷顧他的,有一個符文矮人的後代幫助,想必建造一個要塞群也不是什麼難題了。
  
  布蘭多覺得自己賺大了,奧德姆也覺得自己賺大了。
  
  兩個人一時間似乎都看到了美好的未來。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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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王權與薔薇 第九十三幕 歸來,冷杉堡

  吊橋後的閘門帶著吱吱嘎嘎的聲音升起,黑色的馬車像是幽靈一樣駛入冷杉堡,城堡內的氣氛好像一下子變得沉寂下來——傭兵們紛紛停下來駐足觀看,幾乎所有人都明白:
  
  那個年輕的領主大人回來了!
  
  因為尤塔還留在沙夫倫德礦山,還沒有人將在地下發生的一切帶回這裡,但城堡內每一個人至少知道,布蘭多不過帶了區區二十多個人就悄無聲息地將礦山收入囊中。
  
  這是何等的手段?
  
  雖然那位年輕的領主大人的能耐早已深入人心,可此番作為無疑再一次為他樹立了一個無所不能的形象。
  
  當布蘭多打開馬車的門時,看到的這座即使在深秋還籠罩在寂靜與幽綠之中的城堡——因為城堡的首任主人精心挑選了城堡中的樹種,好讓它在這個時節也能保證綠意盎然——不過這裡與他離開時並沒有太大變化,唯一說得上變化的就是原本屬于格魯丁的特色少了許多,房間的窗簾統一換成了他喜歡的米黃色。
  
  雖然年輕人不知道芙羅是怎麼知道他的愛好的,不過那個整天板著臉,像是秘書一樣跟著他的野精靈姐妹之中的姐姐的這番細緻入微的安排,還是讓他心中微微一暖。
  
  要說這座城堡有什麼改變,那就是變得更讓他有一種回家的感覺。
  
  家這個詞對于如今的布蘭多來說顯得既遙遠又陌生,彷彿早已與他無關。
  
  布契的老宅就好像是他頭腦之中的一個符號,象徵著他在這個世界的起點,與家也無關。
  
  或許布蘭多在布拉格斯還有一個家,但年輕人想到那個家時心中總有一層隔膜,他知道自己只要還有一天心中存有疑慮,就不可能淡然去面對這一切。
  
  但今天,他踏出這馬車時,看到這幽靜的城堡之中的每一個細節,心中卻微微一陣踏實。無論是這座城堡中的一草一木也好,窗明幾淨的房間也好,還是周圍駐足的每個人也好,都帶著一種滲入心靈、讓人安定的味道。
  
  讓他產生了一種『回來了』的感覺。
  
  布蘭多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輕輕吸了一口氣,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能深切地感到自己就是這個地方主人——在這座城堡中的每一個人——包括那些看著他的人。
  
  他們希望的究竟是什麼,是安定下去,還是過得更好?布蘭多忽然有了一種並不是自己一個人在奮鬥的感覺,他想終于有這麼多人的夢想與自己站在了一起,不管他們的最終目的如何,但布蘭多相信自己會讓每一個人滿意。
  
  以一種可以預見的自信。
  
  布蘭多睜開眼睛,然後看到那個面無表情的野精靈的姐姐雙手抱著她的記事簿立在自己面前,站得筆直,表情一絲不苟,就是最專業的禮儀教師也挑不出一點毛病來。
  
  對于他來說,目前這位精靈小姐可以說已經充當起了秘書與貼身女僕雙重的身份,他知道這是虎雀的吩咐,但這位小姐幹得盡職盡責。
  
  作為曾經的宅男出身布蘭多倒是少有地沒有制服控的癖好,不過他也感到芙羅的關照很貼心罷了,他看了這位少女一眼,輕聲說:
  
  「謝謝。」
  
  野精靈的姐姐用死魚眼一樣的眼神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沒有反駁大約就是對于這聲道謝相當滿意了。
  
  「怎麼樣了?」布蘭多又問道。
  
  「夏爾大人還在房間裡。」芙羅答道,雖然是女僕——但這位女僕也罕有地擁有白銀上位的實力,事實上縱使是很多公爵大人恐怕沒有殊榮擁有這樣一位貼身女僕——當然,影子護衛又另當別論。
  
  不過用一個白銀上位的元素使來充當女僕,這實在是讓所有知情的人都不免吃驚。好在虎雀他們現在還沒把這種實力表現出來,不然一個月以來與他們相處的克倫希亞與弗恩兩個傭兵團長恐怕會大吃一驚。
  
  盧比斯的僱傭兵的實力提升來源于布蘭多這幾天之前已經將萬象森羅這張牌結附到他們所屬的卡牌上,萬象森羅的效果比預想之中稍差了那麼一些,僅僅將盧比斯的僱傭兵們提升到白銀上位階段。
  
  不過這也等于說布蘭多幾乎在朝夕之間擁有了一支由白銀上位力量構成的隊伍,白銀上位在王國的二線軍團之中也能謀取一個中隊隊長的身份,而且盧比斯的僱傭兵的軍事素養也不差,布蘭多甚至有想法讓他們成為自己軍官團之中的骨幹。
  
  不過召喚生物的身份還是有些麻煩,布蘭多想必沒有任何一個士兵願意與一個明知道死了也會重生的長官一起悍不畏死的衝鋒的。
  
  這件事讓一度讓他揉額頭,原因無他,他身邊的人才還是太少。除了召喚生物,幾乎找不出一個可以獨擋一面的人才來。
  
  安蒂緹娜雖然有冷靜的分析能力和較為寬廣的遠見,可他還是認為這位貴族千金還缺乏歷練。其實布蘭多這有一點吹毛求疵的嫌疑,畢竟他自己就是上百年從屍山血海、與貴族的勾心鬥角之中殺出來的經歷——雖然那是在遊戲之中,可是經驗無論在任何地方都不會褪色——在他這樣的人眼中,眼光未免太高了一些。
  
  其實在諸多傭兵團團長眼中,安蒂緹娜都可說的是最優秀的謀士,見解細緻冷靜,又有自己的主見,目光深遠,考慮周到,永遠能看到它人所看不到的地方。
  
  更不要說她還擁有廣博的知識,彷彿無所不知一般,在這方面只有夏爾能與她搭上話,其他人在被這位小姐叫來召開一個會議時有時候往往如墜雲霧。
  
  但又不得不承認,對方的話很有道理。
  
  其實他們早就在猜測,這位小姐究竟是何方神聖。就是那些為大貴族的出謀劃策的心腹在他們想來大約也不過如此,在這方面弗恩較有經驗,以至于這位曾經的騎兵隊長看安蒂緹娜都帶著一種古怪的目光。
  
  在他看來,這位小姐就是那些歷史悠久、家底豐厚得無與倫比的大貴族家族之中專門培養出來為自己的子嗣效命的貼身心腹——當然,出身于一個粗魯、缺乏教養的下層軍人,弗恩未免沒有齷齪地猜測——這位小姐是不是在必要的時候也要滿足她的領主大人某些不那麼光明正大的需要。
  
  這種猜測並不只在弗恩一個人心中,傭兵們或多或少有這種想法,畢竟安蒂緹娜的所作所為有時候其實超出了幕僚的範圍——布蘭多給她的權利極大,這種信任是他們很難想像的,只有一個解釋。
  
  那就是安蒂緹娜本身就是那位年輕的領主大人的女人。
  
  可惜布蘭多對于這種細微小事無從察覺,而有所察覺的貴族千金又彷彿視而不見,放任自由,于是這種誤會就很有默契地保持了下去。
  
  當然,言歸正傳。
  
  布蘭多對于安蒂緹娜的不滿意有時候是流露于外的,這種近乎于教導一般的不滿意落在其他人眼中倒並不代表這位千金小姐失寵,而恰恰是一種重視的表現。
  
  不過這也讓他們對于這位領主大人的要求之高感到咂舌,可偏偏佈蘭多的訓斥大多數時候都是不無道理的,于是眾人心中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一個想法:
  
  什麼是高?這才是高!
  
  于是布蘭多身上理所當然地又被籠罩上了一層光環,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他才是真正從那些歷史悠久的古老家族之中被派出來歷練的貴族子嗣。
  
  這一說法只有與貴族打交道最多的女傭兵團長尤塔表示懷疑,而克倫希亞與弗恩都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可惜男人的直覺往往都不那麼靠得住——總之在他們看來布蘭多一定能給他們帶來一個光明的前程就是了。
  
  而另一方面,除了安蒂緹娜之外。能入布蘭多眼的大約就只有弗恩,這個前卡拉蘇騎兵小隊隊長大約是傭兵之中唯一一個沉穩又有一定軍事素養的人,甚至他比辦事認真的尤塔都更加傑出。
  
  在布蘭多看來尤塔的缺陷是過于細緻,雖然女人總是有一種天生多疑的本性,可是有時候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並不是一句空話,糾結于細節的人無法將目光放得長遠,這也就是為什麼在他看來弗恩與克倫希亞都能很快看清局勢、容入他的團體,而這位女傭兵團長卻遲遲格格不入的原因。
  
  這次礦山的事件似乎才真正消除了她的疑慮,她已經向他表示讓他放心地離開沙夫倫德,將她留在那裡監視奧金斯的一舉一動,這個靠攏的行為表示了女傭兵團長已經可以放心地將留在冷杉城內的手下交給他,相信他不會乘機作出什麼讓她後悔的事情來。
  
  但說實話,這已經太晚了一些。克倫希亞與弗恩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這位女傭兵團長還必須從頭開始,從起跑線上她就輸了半步。
  
  因此布蘭多暫時不看好這位女傭兵團長。
  
  而至于克倫希亞,雖然能力足夠,但為人過于圓滑。這樣的人布蘭多在有認為實力駕馭之前,絕對不會給予對方充分的信任,所謂知人善用,當過團長的他還是明白的。
  
  而只有弗恩,有魄力,又足夠冷靜,看得清形勢。但唯一的缺陷是目光太狹窄了一些。想到這裡布蘭多自己也不由得好笑,他能要求過去一個騎兵隊長看得多遠呢?
  
  他們畢竟不是曾經的玩家,可以站在超越這個世界的角度上去看待這個世界的問題。因此玩家天生就可以與那些大貴族平起平坐,但這些人不行。
  
  雖然人是可以改變的,但布蘭多暫時沒這個時間,他現在面臨的麻煩不同于遊戲之中可以循序漸進地提升等級。
  
  他的敵人一開始就比他強大太多,而且也不會給他慢慢羽翼豐滿的時間,他看到同樣站在一旁的弗恩與克倫希亞,忍不住搖了搖頭。
  
  他要的人才在什麼地方呢?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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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0-30 18:55: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王權與薔薇 第九十四幕 少女的織線(一)

  布蘭多一下馬車就出了神,這大大出平所有人的預料:但這個年輕人很快就搖搖頭擺脫這暫時的煩惱,因為比起目前他要面對的麻煩來,這件事還勉強可以排到後面去——
  
  他忽然覺得自己這一路走來真是一波三折,困難也太多了一些。
  
  這就是他連夜趕回冷杉堡的原因,因為就在昨天,夏爾用心靈傳信告訴他:茜的情況一度惡化了,她可能撐不過今天——
  
  這件事讓布蘭多近日來剛剛才好起來的心情立刻陰雲密佈:茜的情況除了夏爾之外,大約只有他最清楚,但為了盡快處理沙夫倫德的事務,他只能強迫自己儘量不把這件事去往壞的方面想——
  
  可是有些事情並不是以主觀願望為轉移的,縱使布蘭多做了最完全的準備,可是茜還是只撐到了這一天。
  
  事實上早在控制住沙夫倫德礦山的第二天,他就讓一隊傭兵與梅蒂莎一起將茜送回了自己的領地,好讓夏爾可以控制住這位少女身體中神之血蔓延的速度。
  
  他的這位扈從雖然平日裡看起來不大像是靠得住的樣子,但畢竟是一位踏入了黃金領域的導師級巫師,在這些神秘領域比他這個黃金劍士和半吊子元素使強得多了。
  
  可惜布蘭多也明白,夏爾就是再強,也沒辦法逆轉已經發生的事實。
  
  茜的身體早已死過一次,是神之血強大的能量將生死逆轉,將她的靈魂從冥界拉回——但這並不是毫無代價的——神之血不是救世主也不是紅十字會,這股無主的神力不會那麼好心平白無故去救助一個普通人。
  
  神之血的目的是保存茜靈魂的存在好讓它更好地與這具軀體融合,不發生排異反應。而一旦這個目的達到,那麼茜的靈魂就變成了它的敵人,神之血沒有意識,它的這一切行為都是基于最本能的反應,因此茜會在神之血獲得身體的控制權之後短時間內被擊潰。
  
  雖然夏爾已經儘量延緩了這一時間,可是外來力量最終也無法改變茜體內攻守失衡的局面,這一天不管早晚,還走到來了。
  
  布蘭多一想到這點就感到心情輕鬆不起來,早先與馬車內奧德姆聊天的興致也失去了大半。不過他還知道要把話說完,他不僅僅是那個紅髮馬尾的女孩選擇追隨的領主,也是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主人。
  
  至少目前是。
  
  他可以隨時感到這種責任,因此他回過頭,看了馬車內有些疲倦的老矮人一眼。奧德姆顯然並不太習慣馬車這種東西,他對絲質的窗簾有些過敏,而且也受不了一路下來的顛簸。
  
  要不是布蘭多說的正好引起了他的興趣,估計這位老矮人早就撐不住了。
  
  「以後你就是領地內的首席建築大師了,」布蘭多說道,「你有什麼需要儘管和安蒂緹娜說——」
  
  布蘭多回頭看了一眼,可惜安蒂緹娜並不在這裡。她應該是陪著羅曼和茜,她和茜關係不錯——確切的說這位貴族千金和所有人的關係都還過得去。
  
  至于羅曼是三天前和虎雀一起回來的,押運那批白銀——當然這只是名義上的,布蘭多知道那小傢伙不過是在沙夫倫德呆得有些無聊、想要磨皮擦癢罷了。
  
  「算了,以後再給你介紹她吧。」布蘭多說:「人力和財力領地暫時都沒有,不過你可以接管修葺城牆的事務,我會讓克倫希亞和柏魯大師將相關事宜移交給你,你有什麼問題也可以請教他們——」
  
  他停了一下,想到老矮人畢竟是礦工出身,對建築與工程不太熟悉是應該的。不過符文矮人的天賦讓他信心十足,他說道:「冷杉城有一個私人藏書室,裡面應該會有建築工程學的書籍,這座城堡是前幾任領主一任一任建立起來的,其中不乏築城大師,貴族們喜歡把自己的心得記錄下來,如果有,應當都在裡面了。」
  
  老矮人眨了眨眼睛,彷彿這才從築城的美夢之中清醒過來。這才回想起這位年輕人不過是一群起義的僱傭兵的首領——他事先已經瞭解過這一點,不過他起先並不在乎,他是符文矮人,而不是什麼鳥人類——至于人類領主與國王那些破事,他才不關心。
  
  大不了他奧德姆捲起鋪蓋又回金矮人的領地好了,他畢竟是一位矮人,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當然這是他自封的——但矮人在人類的世界呆不習慣的確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何況要是如果老矮人自己是被埃魯因的統治者趕回去的話,說不定落在同胞眼中還是一個令人尊敬的英雄。
  
  自從第二次聖戰之後,金矮人和人類的關係可不怎麼樣。
  
  不過現在布蘭多的話卻把矮矮胖胖的奧德姆拉回了現實,讓他意識到自己這個所謂的首席建築大師其實手頭要人沒人要錢沒錢,更要命的是他自己確實好像也沒什麼能力。
  
  他忽然想起自己答應了一件怎麼樣要命的事情,築城。瑪莎在上,他就是修一個豬圈也不一定修得好。
  
  如果那個年輕人問他有沒有信心修築一座足以名留青史的要塞那麼他該怎麼回答?
  
  「啊!是的,尊敬的領主大人,他奧德姆的確可以修築一座名留青史的要塞——並且他發誓,沒有人可以攻破這座要塞的大門——因為它壓根就沒有大門!」
  
  奧德姆可以想像如果自己這麼回答的話,面前這個年輕人說不定真會一劍捅死自己。他立刻就清醒過來出了一頭冷汗,冷杉甚至浸透了他的皮甲,讓他打了一個哆嗦。
  
  不過布蘭多並沒有注意到奧德姆的異常,還以為這個老矮人只是太過疲憊。其實他自己也很疲憊,他連夜趕回來,在馬車上與奧德姆聊了一宿,至今還沒睡過。
  
  他在沙夫倫德每天休息的時間也不超過四個小時,身為領主似乎總有幹不完的事情,布蘭多心想自己要在那個世界時絕對不會想到,有一天作為宅男的自己會主動這麼勤奮。但事實就是如此,並且它還發生了。
  
  這讓年輕人有些苦笑,他覺得自己好像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
  
  他想自己在過去那個世界如此勤奮的話,說不定一樣也會成就不凡,可惜這個世界上好像沒那麼多如果。
  
  現在他一想到茜的事情就忍不住憂心忡忡,這種憂心摻雜在疲憊之中幾乎讓他面無血色。旁邊的芙羅看到他這副樣子都忍不住皺了皺眉。
  
  而奧德姆也愣了一下,他看到這個搖搖晃晃的年輕人扶著馬車門還在和自己談正事,語言中不乏對他的信任,這個老矮人就是臉皮再厚也忍不住耳根微微發燙。
  
  他有些不大敢面對對方這種目光地低下頭,猶豫不決要不要吐露真相,當然最後他還是決定不要吐露好了。畢竟這種事情傷人傷己,他真害怕布蘭多聽了承受不了會吐一口血仰面倒在馬車邊上。
  
  當然他更害怕的是外面那些這個年輕人的部下會衝上來把他五馬分屍,符文矮人就是再英勇、高貴以及血脈珍稀,也是一劍就捅得死不必要兩劍的。
  
  他想了一下,決定還是得過且過就好,說不定符文矮人真有建築天賦呢?奧德姆只有硬著頭皮含糊地答應著布蘭多的話。
  
  不過年輕人回想了一下自己在遊戲中的經歷,說道這個時代築造一座巨型城市的關鍵時排水系統與垃圾的處理時,這位老矮人終于抓住了關鍵。
  
  他小小的眼睛微微一亮。
  
  金矮人是以修築地下礦山與坑道城市而聞名的一個種族,他們是最優秀的礦工與坑道工,他們在地下的坑道中生活雖然並不怎麼產生污水——金矮人幾乎一生都不洗澡,他們吃泥土裡的食物,有限的污水大約也是從飲用水中產生——但奧德姆清楚,那些地下縱橫交錯的坑道讓金矮人在處理生活垃圾上卻是有獨到之處。
  
  事實上過十萬人的城市每天會產生大量的垃圾與污水,如果這些污水與垃圾無法及時處理就會滋生疾病,瘟疫會立刻蔓延開來,這就是在文明無法遍及的地區不會出現大型城市的至關重要的一個原因。
  
  可是奧德姆這會兒卻覺得自己找到了方向,排水與處理垃圾有時候是共通的,他覺得自己只要借鑑金矮人的方法說不定可以起到奇效。
  
  至于要塞與城牆方面——當然還有城門,他事實上會一些高山矮人的建築技術。老矮人發現自己一味的壓搾自己的潛力時,有些事情好像看起來就沒那麼複雜了。
  
  他想通了這些,終于向這位年輕的領主點了點頭。
  
  布蘭多看奧德姆點頭,終于放下心來,他回過頭看了一旁遠處的克倫希亞與弗恩一眼。兩位大團長臉上都沒什麼表情,他們知道這會兒這位年輕的貴族心情可能不大好,于是誰都不願意去觸霉頭。
  
  布蘭多收回目光,對一旁的芙羅說道:「好了,帶我過去把。」
  
  「你不需要休息一下麼?」野精靈少女的語氣不見得那麼關切,可內容卻出賣了她的心思:「領主大人?」
  
  「不必了。」
  
  布蘭多吸了一口氣,芙羅或許還不知情,但他明白茜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否則他也不會放下一切連夜趕回來一因為他在沙夫倫德的地下就答應過對方,告訴那個紅髮的少女絕對不會有問題。
  
  因此他這一刻至少要回來實現這個諾言。
  
  他是布蘭多,要改變這個古老的王國的命運的男人。
  
  那麼既然如此,他認為至少自己首先要改變的是自己身邊所有人的命運。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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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王權與薔薇 第九十五幕 少女的織線(二)

  漫長的老道通向城堡西南側的房間,夏爾將茜安置在那裡。房間的主體色調是淡綠色,從窗戶外面可以看到一株古老的紅樹的枝椏——遠處是托尼格爾的遠景——黑森林與天邊彷彿從雲巔倒垂而下的山峰的陰影。
  
  芙羅領著布蘭多抵達時,年輕的巫師早已得知自己的主人回到城堡的消息等在門外。
  
  「怎麼樣?」布蘭多看到夏爾的第一句話就是如此問道。
  
  「不太好,」夏爾答道:「羅曼小姐,安蒂緹娜與梅蒂莎都在裡面——」
  
  布蘭多點點頭,一言不發地推門而入。茜的房間畢竟不是重症病房,至少年輕人並沒有一推門就聞到一股濃郁的藥味,房間中甚至有些雲淡風輕的意味,他推門時看到正對面的窗簾輕輕揚起,露出後面冷杉堡一角的景色。
  
  布蘭多的進入為這個房間帶來一絲微風。
  
  微風掀起房間正中央一張公主大床的層層帷幔,這張床的原主人早已無從考據,不過此刻茜就躺在那上面,掩飾在輕紗之下,女孩面色蒼白、輕輕閉著眼睛。
  
  布蘭多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女孩子把馬尾解散了,柔美的紅色長髮披散下來遮住一部分臉蛋,顯得嬌弱不堪的樣子。
  
  她很安靜。
  
  不是平日裡那種沉默的倔強,而是一種真正的安靜,一聲不吭,彷彿沉浸在自己的夢境當中。可惜布蘭多知道那一定是個噩夢,否則少女也不會微微蹙起眉頭,露出痛苦的神色。
  
  當梅蒂莎、安蒂緹娜看到布蘭多進來時,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銀精靈小公主微微領首,而安蒂緹娜則一動不動地看著年輕人,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隱約的擔憂。
  
  她雖然具體不清楚在沙夫倫德的地下發生了什麼,可是茜的情況絕對不容樂觀,事先她也問過夏爾相關的情況,可是那個年輕的巫師只是告訴他——一切等領主大人回來處理。
  
  這讓她感到心一直往下沉。
  
  她是個單純的女孩子,雖然內心中總是刻意保持無比冷靜,好讓自己可以成為一個稱職的幕僚。可就像那個時候在夏布利的崇山之中這位貴族千金為野精靈的妹妹的『死』而自責落淚一樣,她內心中其實並不希望這個集體內任何一個人遭遇意外。
  
  雖然安蒂緹哪知道這個想法很幼稚,甚至有些荒謬。自古以來一將功成萬骨枯,貴族之間沒有不流血的鬥爭,可她還是不願意放棄這一點。
  
  冷靜但不冷血,這還是布蘭多教會她的。
  
  「領主大人。」這位貴族干金小聲問。
  
  布蘭多點了點頭,不過他馬上沒好氣地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子正趴在床得另一邊睡得正香,商人小姐顯然對于週遭的環境變化毫無察覺、以至于嘴角上都流出一串晶瑩的口水,一直垂了茜的被子上。
  
  布蘭多看這丫頭在夢中眉飛舞色,一對小眉毛揚個不停的樣子,就知道這傢伙八成正在夢中披荊斬棘,說不定正帶著茜殺出重重包圍——當然,那只是在她的想像當中,而對于此刻的紅髮少女來說毫無幫助。
  
  不過年輕人知道羅曼的心思其實是極為單純的,往往行事的目的之中不帶一絲功利的雜質——當然,除了商業行為之外。
  
  因此他挑了挑眉尖,也興不起責備的心來。布蘭多走到茜床邊,回過頭問:
  
  「她在幹什麼?」
  
  「在給茜講故事。」梅蒂莎答道。
  
  「講故事?」
  
  「羅曼小姐說,她小時候生病的時候,姑媽就給她講故事。聽完故事,她的病就好了。」銀精靈少女小聲補充道。
  
  「然後呢?」
  
  看到梅蒂莎和貴族千金微微一笑,就叫布蘭多知道這傢伙又在做無用功了。羅曼的姑媽如果是女巫的話,那麼她使用的應當是一種言靈術,聖言魔法本來就是女巫眾多法術當中的一種。
  
  可這東西僅憑模仿是誰也學不會的,但羅曼顯然不會意識到這一點。
  
  他並沒有去叫醒這位商人大小姐,而是把目光落到茜身上——不過區區一週多,這位紅髮少女就完全變了一個樣子。她失去了平日裡那種活力與健康,臉蛋上褪去血色變得蒼白如紙,整個人陷入床上彷彿瘦了一圈,皮膚逐漸透明,可以清晰看到下面的血管脈絡。
  
  而與水晶一樣的皮膚呈鮮明對比的是,少女脖子上一層醒目的黑色花紋正在向上生長,這些花紋蔓延過少女修長纖細的脖子,已經延伸向她的臉上。
  
  看到茜這個樣子,布蘭多心就是一沉,神之血已經開始蔓延,雖然夏爾已經盡力壓制,可是這生命力頑強的東西還是不可抑制地在向大腦方向發展。
  
  如果這樣下去,最遲到明天早上,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這樣一個叫做茜的紅髮少女了。
  
  梅蒂莎和安蒂緹娜在一邊看到自己這位無所不能的領主大人一言不發,心中頓時對于茜的情況有所瞭然。
  
  銀精靈少女雖然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情,可看到這一幕,還是忍不住柔聲問道:「領主大人?」
  
  布蘭多只是搖了搖頭。
  
  茜身上的這些花紋應當是從心口發源的,那裡就是注入神之血的位置,也就是心臟。事實上這是最棘手的一種注入神之血的方法,當初驅使神之血的人肯定經驗豐富,面對這樣得先殺死載體再扭轉生死的注入方法,夏爾與布蘭多也只有束手無策。
  
  他們要救茜,就必須殺死神之血,可是神之血現在就是維繫茜生命的唯一能量,即使他們有辦法湮滅神之血,但也一樣會殺死這個紅髮少女。
  
  更何況他們現在還沒有辦法。
  
  而另一個辦法同樣適用于這種軀體被佔據、或是正在被佔據的情況,那就是抹去主導佔據本身的意志。可讓布蘭多無從下手的是,神之血本身就沒有意志,而是本能驅使行動,于是從這一條上也封死了他的道路。
  
  他看到茜脖子上那些花紋一點點向上生長,就像是吸血的荊棘一樣一點點搾乾這個女孩的生命,或是一種慢性毒藥,只要時間一到就會要了她的性命。可布蘭多立在床邊,一時之間卻毫無辦法。
  
  倒是有一個飲鴆止渴的辦法。
  
  他皺起眉頭。
  
  但正當這個時候他心中一個聲音響起:「小傢伙?」
  
  「恩?」布蘭多微微側過頭,心中那個女聲低沉而成熟,讓他認出是奧塔萊絲的聲音。事實上這位來自于聖者之戰時代的女騎士的英靈主動聯繫他的時候並不多,只在布蘭多在劍術的問題上有疑惑時才會出聲解答而已,「卡雅大人?」,他問。
  
  若是早先布蘭多聽到奧塔萊絲出聲,一定會忽然在心中生出萬分希望,這個女人是來自于聖者之戰時代的強者——在她們那個時代,黑暗與混沌的力量比現在這個時代還要遠遠強大得多,像是神之血、牧樹人一類的名詞對于奧塔萊絲來說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知道得比布蘭多還詳細。
  
  可惜布蘭多心思縝密,也早已考慮到了這一點,事實上在來時的路上他就在心中聯繫過奧塔萊絲,希望從對方那裡得到幫助。
  
  可惜他面臨的問題對于奧塔萊絲來說也是難題,茜的生命本身就已經受損,是神之血修補了她的軀體。面對這種情況,奧塔萊絲告訴不布蘭多也只有兩個辦法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
  
  一是聖言法術當中的奇蹟術,那門法術幾乎可以逆轉規律,以果轉因,即使是讓梅蒂莎回到被神之血佔據之前的狀況也不是不可能。
  
  可話又說回來,自從聖者之戰以來,除了聖者法恩贊,還沒聽說過有第二個人會這門法術的。
  
  第二個方法就更離譜了,奧塔萊絲告訴他的方法是找到瑪莎之約,所謂瑪莎之約顧名思義就是凡人與瑪莎之間的一種約定。既然約定的另一方是萬物的母親瑪莎,那麼可以實現的願望幾乎是無窮的,這可以說是奇蹟術的一個加強版,如果奇蹟術能拯救茜,那麼這個辦法不言而喻。
  
  可惜這個辦法的缺陷在于,它實現的可能性也是無窮小的,雖然奧塔萊絲告訴布蘭多瑪莎之約確實存在過,可惜布蘭多不管是從歷史上、還是從過去遊戲當中的經歷中,也從沒聽說這東西真的在那裡出現過。
  
  遊戲中那可是數以千萬計的玩家在這個世界中探險,大能不計其數,尚且都不能找到關于瑪莎之約的蛛絲馬跡,那麼他又何德何能?
  
  但否決了這兩條之後,縱使奧塔萊絲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不過這次這位英靈大人的再次出聲還是讓布蘭多稍微有了點希望,他知道不到要緊時候這位先古騎士大人是不會主動聯繫他的。
  
  「我看了一下,」但奧塔萊絲卻如此說道:「這個女孩子應該活不過十二個小時,病入膏肓。」,她答道。
  
  十二個小時,這與布蘭多所料一致。但年輕人得到奧塔萊絲親口確認,心情又是一沉。
  
  「你想到什麼辦法了嗎?」,女騎士的英靈問。
  
  「沒有治根的辦法。」布蘭多搖搖頭。
  
  「意思是可以治表?」奧塔萊絲聽他這麼回答,忍不住愣了一下,即使是她,這個時候要多挽留這個女孩的生命一天也要耗費極大的力氣。
  
  那還要在她的全盛時期的狀況之下,而不是現在這個狀態,她現在這個狀態可以說什麼都不能做。當初在布契救布蘭多時就差不多是盡了全力了。
  
  在主物質位面對于像她這樣得純精神存在來說是非常苛刻的,畢竟不如在介于幻想與現實之間的聖所中那麼自由。
  
  布蘭多點了點頭。
  
  「有個笨辦法。」他開口答道。
  
  「笨辦法?」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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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王權與薔薇 第九十六幕 少女的織線(三)
  
  「笨辦法?」
  
  夏爾關上門從外面進來時,正好聽到自己這位領主大人莫名其妙地說出這樣一句話來。當然不只是他,安蒂緹娜與梅蒂莎也都聽到了,雖然她們不知道為什麼布蘭多會忽然自言自語起來,但相信她們都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
  
  「領主大人,你是說你有辦法救茜?」安蒂緹娜第一個開口問道。
  
  一旁的梅蒂莎比她慢了一步,這位銀精靈少女只得回過頭去看了躺在床上的茜一眼,想了一下,最後退回去閉口不言。但布蘭多搖了搖頭。
  
  「沒什麼好辦法。」他這才與心中的奧塔萊絲停下交談,然後對其他人說道。
  
  夏爾明顯楞了一下,「領主大人,可你的意思是?」這位平日裡看起來不大靠譜的年輕人,這會兒也嚴肅了許多。
  
  「神之血的頑強超乎你們的想像,夏爾你也應該有所瞭解,它本來就不是凡物,凡世的解決辦法也受到極大的侷限。」
  
  布蘭多看著躺在床上安靜如初的紅髮少女,停了一下:「更不要說茜其實已經死過一次,生死逆轉在這個世界中是大忌,如果不是依仗神之血驚人的能量……」
  
  他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但不用說出來其他人也都能聽懂他的意思。
  
  「所以沒有辦法了嗎?」夏爾看了茜一眼,回過頭問道。
  
  「封印成卡片。」
  
  安蒂緹娜和梅蒂莎聽到布蘭多這麼說時,都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她們中一個親眼見過布蘭多封印卡片,一個更是親身經歷。
  
  不過布蘭多又繼續說道:「可封印卡片並不是萬能的,它僅僅是把受術者原封不動地保持這個狀態變成召喚生物而已——」
  
  他停了一下:「且不說這本身對于被封印的人來說就很不公平,」年輕人看著梅蒂莎,可銀精靈少女並不在意,她馬上搖搖頭:「領主大人,這是梅蒂莎的自主選擇。」
  
  「那麼茜呢?」夏爾問。
  
  「領主大人,你應當當面問她,」梅蒂莎答道:「我想茜是不會拒絕的,大人,你不懂她的心——」
  
  布蘭多沉默了下來,其實他並不是看不到茜對于自己的依賴,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看起來如此堅強的女孩子會表現得令人意外的軟弱。
  
  不過被人信任的感覺的確是可以讓人感到責任的,布蘭多在沙夫倫德礦山下答應過茜,絕對不會放棄這個女孩,那麼他就不能食言。
  
  何況他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但他想了一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不過不到最後關頭,我是不會選擇如此冒險的方法。」
  
  「為什麼。」安蒂緹娜不解地問。
  
  「封印命運卡牌並不是毫無風險,因為它是原封不動將被封印者的狀態保存到卡牌之上,使之成為召喚生物。」夏爾代替布蘭多回答道:「所以即便被封印成卡牌,茜也有很大幾率意識被神之血取代——」
  
  「那樣到頭來,我們就是白做了這一切。」
  
  布蘭多早就和他討論過這方面的事情,因此這位年輕的巫師扈從也是最清楚這一切的。
  
  「可是,總比一點機會也沒有好不是麼?」安蒂緹娜皺了皺眉,「領主大人,我們總不能什麼也不做罷?」
  
  「遇事不要急躁,安蒂緹娜。」布蘭多看了這位貴族千金一眼,教訓道:「這裡沒有人說過我們什麼也不做,只是不到最後關頭而已。」
  
  「最後關頭?」安蒂緹娜這才冷靜了一些:「領主大人,你的意思是還有轉機?」
  
  「我說過,有一個笨辦法。」
  
  「笨辦法?」
  
  「神之血的轉化過程,總是先接管軀體,才吞噬靈魂。」布蘭多看了看床上的紅髮少女,答道:「因此在最後階段,被佔據的人會失去力量,這是因為神之血已經完全接管了它本身帶來的力量與這個身體所蘊含的力量,才會如此——」
  
  夏爾與梅蒂莎仔細聽著,並沒有表露出什麼異議,他們一個本身就是巫師,一個是銀精靈的公主又出身于戰亂的年代,對于這些流傳于巫師之中的神秘知識早已有所瞭解。
  
  可是安蒂緹娜卻聽得雲裡霧裡,她雖然學識廣博,但只限于歷史人文、地理自然與某些魔導知識而已。
  
  她聽了半晌,忍不住打斷道:「什麼意思?」
  
  「簡單的說,茜身體中本身有一部分力量,她原本就是一個接近白銀階的戰士。而神之血也蘊含著巨大的力量,因此神之血在植入茜身體中後,茜才會在短時間內擁有了黃金級的戰鬥力。」
  
  「可這些只是神之血為了融合這具軀體而放棄的力量而已,它將自己一部分力量轉移到這具軀體中——這部分力量視這具軀體本身的強度而定——然後神之血就會蟄伏起來,讓這具身體逐漸適應新獲得的力量。」
  
  布蘭多解釋道:「那實際上就是帶有神之血氣息的力量。」
  
  「因為這一切都是在身體原本的靈魂的主導下完成的,也就是在茜的引導下完成的,所以她的身體不會對這些力量出現排斥反應。」
  
  布蘭多繼續說道,可安蒂緹娜卻微微感到疑惑地打斷道:「如果當初茜就選擇排斥呢?」
  
  「不可能,那個時候她已經死了。」夏爾接口道:「再說在這麼龐大的力量下,一般人都沒有反抗的機會,再說即使反抗成功,也不過是玉石俱焚而已。」
  
  看到布蘭多點頭表示認同,這位貴族千金忽然感到不寒而慄,她以前雖然總是聽說關于牧樹人、萬物歸一會的恐怖傳聞,可心中僅僅是把那些故事當作一個傳說而已。
  
  在她看來,那些組織或許與城外的土匪與強盜並沒有什麼差別。
  
  但直到今天夏爾與布蘭多的描述才讓她第一次對這兩個組織有了一個比較直觀的理解。
  
  「太過分了!」貴族千金皺著眉頭有些不解:「他們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
  
  布蘭多聳聳肩:「沒有目的,就我所瞭解的,他們僅僅是與一切文明作對而已。」
  
  他擺擺手:「好了,言歸正傳。當茜的身體逐漸接受了這些力量,神之血就會轉為甦醒,這個時候它會從茜手中重新奪回這些力量——先是原本就屬于它自己的,然後是茜的。」
  
  「最後是生命本身的力量,」布蘭多聲音低沉了下去:「然而當生命耗盡,那麼整個過程就完成了。」
  
  「現在的茜,就處于這個最後的階段。」
  
  安蒂緹娜咬了一下嘴唇:「那麼領主大人,你所謂的笨辦法是什麼?」
  
  「其實很簡單,」布蘭多答道:「既然要把生命力量耗盡,整個過程才會結束,那麼有一個笨辦法就是不斷補充被消耗掉的生命潛能。」
  
  貴族千金微微一怔,隨即好像看到希望似的眼中一亮:「那麼要怎麼補充,大人?」
  
  「神之血轉化力量的速度非常快,這筆被轉化的力量換算成實際的消耗的話,恐怕茜得吃完整個托尼格爾一年的產出才能補充這種轉化。」夏爾略微計算了一下,然後說了一個不那麼好笑的笑話。
  
  「那怎麼可能?」安蒂緹娜愣住了。
  
  「的確沒可能,另外一個辦法是聖水,」布蘭多答道:「如果我們有足夠多的聖水的話。」
  
  「聖水倒是有一些儲備,安蒂緹娜皺了一下眉頭這些從格魯丁個人的私藏之中搜出來的聖水本來應當用在下一場戰爭上的,可是為了自己的同伴,她也只有忍痛割愛了:「需要多少?」
  
  「7號聖水的話,至少需要一千三百瓶。」
  
  「那……那麼多…………」安蒂緹娜一下怔住了。
  
  但夏爾馬上的下一句話就讓她徹底失去了力氣:「每天。」
  
  「那……」貴族千金好像終于明白了一個問題:「說了這麼多,豈不是毫無辦法。」
  
  這一次不只是夏爾,連梅蒂莎都點了點頭。其實她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辦法行不通,只是她不知道為什麼布蘭多會在這個時候提出來。
  
  這位年輕的領主大人可不像是喜歡說廢話的人。
  
  可正當銀精靈少女疑惑時,這個時候一聲微弱的咳嗽從床上床來,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每個人都回過頭,正好看到躺在床上的紅髮少女這會兒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
  
  .......
  
  茜彷彿剛剛從一個噩夢中醒來,渾身都被汗打濕透了,她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然後無力地側過頭,有些怔怔地看著布蘭多。
  
  這是誰?
  
  那個年輕人的臉在她眼中顯得彷彿既陌生、又親切——是領主大人——紅髮少女眨了一下眼睛,好像終于記了起來。
  
  這就是那個當初輕聲告訴她,絕對不會丟下她一個人的那個年輕人。
  
  那個回答她一輩子都忘不了,就像她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馬卡羅當初那個回答一樣。同樣的選擇,但一個不過是與自己相處了幾個月的領主大人,一個卻是擁有十幾年感情亦父亦師的男人。
  
  茜忽然感到自己有些恍惚了。
  
  她躺在床上,身體中沒有半分力氣,腦子裡好像盤踴著一頭惡魔的陰影,隨時都可能將她拖下那個黑暗的深淵。她知道自己的狀況,就像從沒有那一刻比這一刻更清晰——
  
  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回到瑪莎大人的懷抱之中去了,安靜得就像是她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上時一樣。
  
  但茜似乎並不擔心,反而有些淡然,她覺得差不多了,自己已經累了。
  
  可她卻始終下意識地堅持著,堅持著最後一分清醒,甚至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
  
  可她在看到布蘭多的時候,心中忽然明白了。
  
  紅髮少女有些虛弱地眨了眨澀澀的眼睛,一滴晶瑩的淚珠從她看到布蘭多的第一眼起就從她的眼眶中滾落而出。
  
  「領主…………大人…………」茜吃力地喊道,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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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0-30 18:57:3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王權與薔薇 第九十七幕 少女的織線(四)  

  茜在雪白的枕頭上側過頭,怔怔地看著布蘭多落淚時,屋子裡一片寂靜。
  
  梅蒂莎沒有說話、芙羅一言不發、夏爾也只是看著布蘭多而已。
  
  安蒂緹娜左看看右看看,最後一臉懷疑地看著自己的領主大人,她沒經歷過沙夫倫德那黑暗的地下,又沒有梅蒂莎那種敏銳的洞察力——自然不明白此刻的布蘭多對于茜來說意味著什麼。
  
  不過就是傻子也看得出來這個少女對于布蘭多的依戀,這就不由得她不想歪了。
  
  布蘭多走近了一些,站在茜的床邊。
  
  少女終于制止了自己的軟弱,她平靜下來、還掛著淚珠子對布蘭多勉強虛弱地一笑——那個笑容很甜,但脆弱得好像刻畫在一張蒼白、單薄的紙上,隨時可能粉碎。
  
  「你回來了……,領主大人。」茜開口,她已經好幾天吃不下一點東西了,平日裡主要就是依靠進水維持生命。
  
  少女虛弱得幾乎發不出聲音,而是用口形描述道。
  
  「我回來了。」布蘭多看到茜這個樣子,有些難受,他小聲答道。
  
  「沙夫倫德的工作呢?」,茜無聲看著他。
  
  布蘭多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你是回來看我的嗎,領主大人?」茜眼中的疑惑表達了她的問題,布蘭多從這個少女琥珀一樣的眸子裡看出一絲躲躲閃閃的期待——他點了點頭。
  
  茜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但她吸了吸鼻子,又平躺回去。
  
  少女的胸口微微起伏著,她偶爾微微蹙起眉頭,彷彿只是這樣躺著也會感到異常痛苦——沒有人敢出聲打擾,因此屋子裡一時之間靜得落針可聞。
  
  「我可以活下來嗎?」
  
  紅髮少女向另一邊側過頭,怔怔地盯著窗外那株紅樹繁茂的枝椏發呆,一邊小聲問道。
  
  布蘭多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真話?」
  
  「我什麼時候騙過人?」布蘭多答道。
  
  茜怔了一會,「可我覺得……大人在騙我!」紅髮的少女用女性的敏銳小聲說,近乎撤嬌一樣的口氣聽得所有人內心一軟。
  
  沒有人想到就是這個倔強的少女也會如此軟弱,就好像連日來的痛苦已經徹底瓦解了她長久以來一個人獨自支撐起的堅強。
  
  布蘭多沒有回答。
  
  事實上所有人都沒有能力回答這個問題,屋子裡鴉雀無聲。
  
  「其實……」茜看著紅樹的枝椏上墨綠色的葉片,陽光彷彿清晰地印出它的脈絡,「我聽你們……你們的交談了……」
  
  她細細喘了一口氣:「不切實際,……還是算了吧,連我都覺得……沒必要。」少女獨自一個人笑了一下。
  
  若是馬卡羅在此,一定會發現自己過去從未仔細端倪過這個自己養女的微笑——甜美恬靜得像是一個天使。
  
  「茜!」
  
  安蒂緹娜打斷她,有些生氣地向前一步:「你在說什麼!」這位平日裡安靜的少女沒有繼續說下去,茜的話讓她難受。
  
  但布蘭多對她擺了擺手,他看著茜,心中下了決定。這位年輕的領主微微抬起頭柔聲問道:「茜,你還有什麼願望嗎?」
  
  所有人都一窒。
  
  連茜也微微一窒。
  
  她雖然說著那麼倔強的話,可是內心並不願意離開。
  
  否則也不會堅持著,咬牙堅持——縱使每一天都好像在地獄之中煎熬,但始終還是等著這位年輕的領主回來。
  
  因為他告訴過她,他會帶上她,無論如何,也不會丟下她。
  
  這就是這樣一句話打動了她的心。
  
  她怔怔地看著布蘭多,難受得幾乎想哭。
  
  每個人都是這麼騙她的,這麼騙她——告訴她可以,但最後得到的答案卻是做不到。
  
  過去也是一樣,現在也是一樣。
  
  茜想自己是不是太過貪心了,總是奢求一些別人做不到的事情,可她自己明明付出的是真摯的感情,可得到的回報卻是胸口像是被刺了一把刀那麼痛。
  
  紅髮少女看著布蘭多,眼淚在眼眶中轉了又轉,最後她努力吸了一下鼻子,艱難地小聲說:
  
  「領主大人……」
  
  茜停了停,她喘息了一下才調整好情緒,她三度試圖開口,但最後一次才哽嚥著發出聲來:「在我的家鄉,有一個傳說……」
  
  「傳說,在人死之時,他最親近的親人們會吻她的額頭,好將他們的思念留在那裡……,這樣,即使到了另一個世界,她也不會忘記他們……」
  
  她有些無力地看著布蘭多——她覺得自己恨不起來,這個可惡的騙子——她心想。
  
  「領主大人……」她說。
  
  「所以,你能……充當一次,茜最......親近的人嗎?」
  
  「那怕……一次也好,」
  
  少女喘了一口氣,用盡力氣躺了回去,有些神志不清地喃喃自語:「大團長,艾柯,尤拉......還有大家,都不要茜了……」
  
  安蒂緹娜聽到這裡,一下摀住嘴扭過頭去,她使勁吸了吸鼻子,彷彿不願意去看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但梅蒂莎與夏爾的目光都落在布蘭多身上。
  
  布蘭多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茜失去了最後的支撐之後,整個人完全倒了下去,她事實上並沒有看到布蘭多點頭。
  
  但神志不清之中,她還是想要笑一下——只是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真是失敗!
  
  茜忍不住想,自己的這一生真是失敗——想要保護他人也無能為力,想要依靠他人最終還是被拋棄了。
  
  她難過得想哭。
  
  不過也哭不出來了。
  
  「閉上眼睛,茜。」布蘭多輕聲說。
  
  少女怔了一下,然後安靜了下去。
  
  她想,至少瑪莎大人最後還是看到了自己這個小小的存在——她順從地閉上了眼睛,只是她最後一個願望,她不希望留下最後的遺憾。
  
  她閉上眼睛,彷彿聽到夏布利群山之中微風拂過的聲音,她是聽著這個聲音長大的。
  
  那是山民的故鄉,一切的夢的開始與終結之處。
  
  茜忽然從內心感到寧靜起來,她想,自己最終還是回到了這裡。
  
  在這片安靜的山林之中,有她和大家一起成長的時光,每一個人,都是如此清晰。
  
  艾柯,大團長,無憂無慮的時光又回到了她的身邊。
  
  但她還是微微抬起頭,倔強地等著那個寄託著另一段記憶的吻,一個告別的信號。
  
  可她等了好長時間,彷彿世界都一動不動,一切時間都停滯下來。
  
  可她還是沒有等到。
  
  茜詫異地想要睜開眼睛,雖然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力氣把眼睛睜開,但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
  
  「別動。」
  
  紅髮少女緊閉雙眼,微微哆嗦了一下,變得面紅耳赤起來。
  
  要來了嗎,她想,可就在這個時候,她感到什麼冰冰涼涼的東西碰到了自己的唇上。
  
  茜幾乎是從內心深處發出一聲低喊,如果可以的話,她一定可以感到自己的耳朵——不,耳根都燒了起來。
  
  「他、他怎麼可以吻那裡……」
  
  「屋……屋子裡還有那麼多人!」紅髮少女覺得自己下一刻真要死了,但不是被神之血殺死,而是害羞死的。
  
  茜一時間都僵住了,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才好——腦袋像是石化了一樣——胸腔中一顆心怦怦直跳,那聲音從沒有那麼有力而清晰過。
  
  不過等等?
  
  茜的忸怩的動作在不知不覺之中停了下來,她試著輕輕吸了一口氣,有力而清晰?
  
  她已經有多少日子沒有這麼清晰的思維了,一切痛楚都停止了,活力好像又回到了身體中一樣。
  
  先前那種連呼吸都困難的無力感,這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有一股溫暖的熱流從她的口中進入她的身體,順著她小小的舌頭,一直滑入到喉嚨之中,然後分散進入四肢百骸。
  
  這股力量似乎可以撫平傷痛,將她從苦難的深淵之中拽出來。
  
  茜簡直呆住了,她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蛋——雖然她還沒有睜開眼睛。
  
  但這種內心的驚訝只持續了一瞬間,然後一下子就被另一種羞澀所取代。
  
  不管怎麼說——那、那傢伙都不可以吻她啊!
  
  「怎麼這樣子啊!」茜的臉再一次騰地紅了,像個可愛的紅蘋果:「還、還當著那麼多人的面!」
  
  「還、還往她嘴裡送一些奇怪的東西……」紅髮少女覺得自己想不下去了,她微微低下螓首,覺得自己身體像是燒起來了一樣,恨不得立刻就找一條什麼縫鑽下去。
  
  她把自己的眼睛閉得死緊,寧死也不要睜開,否則一定會被其他人笑話死。
  
  可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撲哧一笑的聲音。
  
  這個笑聲就像是繃斷弓弦的最後一根稻草,讓茜一下就睜開眼睛來——她首先看到的是安蒂緹娜、芙羅臉上既好笑、可又不得不忍住笑意——但除了夏爾與梅蒂莎。
  
  這位年輕的巫師與銀精靈小公主正用一種無比震撼的眼神看著布蘭多手上拿著的東西。
  
  那是一個金燦燦的蘋果。
  
  布蘭多面無表情地將這個蘋果放到茜的嘴唇上,說實在話,與其他人心情不同。
  
  他現在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金蘋果上蘊含的強大生命力量也只能延長茜的生命,可不能改變最終的結果。
  
  從另一方面來說,反而會壯大她體內的神之血。
  
  布蘭多只能安慰性地想到,傳說金蘋果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也只能希望它也可以改變茜的命運。
  
  這是不得已的辦法,何況那頭小母龍還明確告訴過他,這蘋果上有什麼詭異的東西。
  
  他想那雖然不是毒藥,但想必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不過這會兒,茜才是真正的臉上有如火燒。甚至連布蘭多看著這個少女都有些奇怪了,他在想一個人的臉怎麼能紅成這個樣子,難道這就是小母龍的惡作劇?
  
  但他完全沒想到,這個時候茜心中的唯一想法大概是找塊奶酪一頭撞死算了。
  
  她沒想到自己完全搞錯了嗎,而且這還不是最尷尬的,最尷尬的是明顯她的這種反應被安蒂緹娜、芙羅看出來了。
  
  「要死人了。」
  
  茜想,早已把身體中的神之血忘到了九霄雲外。
肯付出心力為別人服務的人,心中也會感到無限快樂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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