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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晴]稱霸武林的廚師【《花呆》相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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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0 23:22:22 |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3-10-20 23:29 編輯

稱霸武林的廚師(《花呆》相關)作者:于晴

這個在她面前昏倒兩次的病懨懨學長對她說——
「十年後,如果我回來了,我們來戀愛吧。」
從此——
十年來,由於這個學長一直沒有付房租費,所以自行在她心裡搬家,
一直搬,一直搬,搬到她的內心很深處很深處的地方,
像怕她這個房東討房租費似的。
她是無所謂啦,反正住都住進來了,倒是沒興起趕人的欲望。
只是平常躲在角落裡惹人憐愛的小身影,
突然冒出來變成一個成熟的大男人,讓她一時之間很不能適應。
她,柯四杰,風雲武術學校裡人稱「普級校花」,
志願是考廚師執照成為廚師。
他,連遙久,風雲武術學校裡最弱雞的俊男生。
一場對話,十年後「驗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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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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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0 23:22:43
  楔子
  
  「柯四杰!」
  
  「柯四杰!柯四杰!」
  
  「算了,她跩嘛,不過是個『普級校花』,就跩成這樣,怎麼跟柯三良比?人家是冰山美人,不理我們這種小家子氣的女生也是應該啦,走啦走啦。」
  
  當她回過神,就看見有人指著她的鼻子酸言酸語,然後拍拍屁股,小團體走人也。
  
  她掃過四周,教室裡又只剩她孤零零的一個。
  
  她好像被排擠了耶,才上高中,這樣是不是太不利了?她花了三秒鐘思考,隨即自動放棄。
  
  從小就這樣;國孝國中,一開始總是會被人排擠,而且是非常嚴重的那一種——男生不跟她說話,女生視她如無物;她是不會在意啦……
  
  只是,有時候她覺得很冤枉。長相又不是天定的,柯家姊妹裡就她的臉偏冰塊一點,這也要怪她嗎?
  
  人人都拿她跟她三姊來比,三姊的人緣好,在風雲武術學校裡是最出色的學生,今年校慶已排定她獨自表演單刀劍術給外賓看,這在校內是一種莫大的榮耀,甚至學生們會因此而敬重這位表演者。
  
  她上頭有三位姊姊,全是出色的武術學生,而她今年據說「很悲慘」地排定在一般基礎武術團體表演裡,當個微不足道的小螺絲釘。
  
  老師們都在歎息,柯家校花的傳統就斷在她這一屆了,因為排定在基礎武術團體表演裡的學生,大多不是沒有天份就是中規中矩的武術,實在不適合獨挑大樑。
  
  她是無所謂啦,現在她比較煩惱的是——
  
  想考廚師執照,繼承家業。
  
  但,到今天為止,她只懂得基本料理,要繼承家裡那間自助餐店,她還有得學呢。
  
  前途多舛礙…
  
  想著想著,她從抽屜裡拿出新品飲料,邊喝邊神遊四方。忽然間,她腦中彈出重要訊息,脫口叫道:
  
  「下一節是童老師的課!」她差點忘了,不能遲到的。「糟了,我連體育服都忘記換了。」來不及到女子更衣室換運動衣了。她東張西望,確認無人,迅速滑進桌椅間,快速地脫衣穿衣,一氣呵成。
  
  接著,她奔到窗口,再度看看四周,扮了個鬼臉,然後從二樓一躍而下,身姿敏捷俐落得令人驚艷,只是——
  
  布鞋從腳上飛了出去。
  
  雖然安全降落,但落地的是赤裸的腳丫子。
  
  「哎啊,又忘記穿好了。」趕緊奔上前穿起鞋,綁好鞋帶。
  
  目標:武術教室。
  
  跑——
  
  從頭到尾,對面三樓的俊秀男學生,略帶吃驚地注視著這一幕。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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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0 23:23:13
  第一章
  
  十年後——
  
  吱的一聲,一輛重型機車停在超商附近。
  
  時間是早上六點多,地點在成寧學校對街的巷子裡。
  
  「姊,等我這陣子忙完,妳就不用再配合我的時間了。」坐在後座的男學生迅速跳下車,同時脫去安全帽。
  
  他的蓬髮散亂,完全破壞了出門前精心刻意的梳理,連忙對著後照鏡,用十指魔功征服不聽話的野草。
  
  髮型有差,形象就有差,剎那間他從爆炸面人化身為冷靜優雅的學生會會長。
  
  「姊,妳聽見我說的話沒有?」他有點抱怨。
  
  「有埃我是無所謂啦,載你到畢業都沒問題。」
  
  他立刻轉身,正好看見她拿下安全帽,一頭直髮很瀟灑地揚向肩後。
  
  瀟灑……有沒有天理啊,這種瀟灑應該留給柯家唯一的男丁吧,給一個二十六歲的女生,有個屁用!
  
  「五帝,我幫你到超商買個早餐吧。」柯四杰噙笑問,從後座車箱拿出圍巾,幫他圍上脖子。
  
  雖然只是十一月初,但恰好冷鋒過境,冷得要命……嗯,她還好,但每個人——包括她這個弟弟,都冷到晚上蓋兩條羊毛被。
  
  「不用,學校有福利社,我托人買就好了。」他拿過書包,正要過馬路的同時,想到一事,又回頭低叫:
  
  「姊,妳要記得早餐只准配豆漿,不要再被電視廣告迷惑,懂不懂?」
  
  「……」當作沒聽見。
  
  「柯四杰!」
  
  「是。」她笑著,很隨意地跟他敬了個禮。
  
  他的神色又惱又紅,趕快東張西望。早上六點多,頂多幾隻貓在散步,很少有學生出現,不會有人注意這裡有個老是不知不覺就變得很帥氣的女生……真可惡!他隨便擺擺手說再見,消失在校門口。
  
  柯四杰取出車鑰匙,走進超商。
  
  噹的一聲,自動門應聲而開。
  
  接著是——
  
  「歡……歡迎光臨……」
  
  **
  
  冷汗一直流,一直流,一直流。
  
  他懷疑,如果暈過去,是不是可以逃過一劫?
  
  不要再有人來了不要再有人來了,快點結束這一切吧!內心向四方神明祈禱再祈禱。社會亂象很多,但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會輪到自己啊!
  
  監視器錄下了這一切,他不要有任何動作……應該可以保命吧?
  
  噹的一聲,那扇透明的大門緩緩拉開。
  
  他兩眼半翻,差點就地暈了。
  
  進來的是……咦!是冰山美人!
  
  這麼慘啊!男店員在內心哀歎。這幾天常見這美女來買早餐,雖然老是一身黑毛衣牛仔褲的中性打扮,但美女就是美女,完全不會被隨便的裝扮掩去她的冰山光芒。他是男生,當然會欣賞她,而且早就想找機會哈拉幾句,但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礙…
  
  「歡、歡迎光臨……」他氣若游絲地說,相信超商監視器會錄下他的盡忠職守。
  
  她好像對這一切視若無睹,走過在茶葉蛋前罰站的成寧男學生,直接到冷藏櫃前挑選三明治。
  
  「這個……小姐……小姐……」他知道這類冰山美人多拒人於千里之外,但也用不著冷到連頭都不抬吧?
  
  她挑了一份三明治加豆漿,手指游移在最新飲料產品的上頭,至少有十秒鐘之久才忍痛放棄。
  
  接著,她頭還是沒有抬,直接把早餐放上櫃檯,拿出錢包。
  
  有沒有人告訴妳,其實美人都很笨?男店員忖道,卻不敢在這當口耍賤嘴;脖子再度被勒緊,警告他最好選擇保命。他趕緊配合低聲說:
  
  「不好意思……小姐,麻煩妳……抬個頭,不要害怕,稍微配合一下……很快就過去了……」
  
  她很訝異地抬起那張漂亮偏冷的臉龐。
  
  「大姐,」在茶葉蛋前罰站很久的不良學生,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妳搞什麼!妳有沒有看過電視搶劫的畫面?這間超商被搶劫了,妳還在數硬幣嗎?」
  
  她還是一臉錯愕,與其說是被嚇住,不如說一時之間難以消化自己危險萬分的處境。
  
  冰山美人等於木頭美人,再狠一點,可以說是等於笨蛋美人。今天他見識到了,男店員沮喪想道。
  
  「把錢包裡的錢全部拿出來!」戴著安全帽的男人站在收銀櫃後,勒著店員的脖子,粗聲對她喊。
  
  同時,槍口也對著她。
  
  「……」她神色呆呆地看著那把槍,至少有五秒鐘以上。
  
  然後,然後……
  
  **
  
  超商的對面,是成寧學校。
  
  這所學校位於北部,近山區,佔地頗廣。雖然學生素質只是中等,但師資絕對中上——以上為前任理事長任內的評鑒。
  
  自從三年前新理事長走馬上任後,就徹底降低學校的品質;好比他大開方便之門,教職員不經正式面試,他說了算,直接鑽後門,薪資比照一般正式考選的教職員。
  
  教職員間竊竊私語不斷,當然,竊竊私語的對象也包括這位新任理事長。
  
  因為,他年紀輕輕,沒有什麼相關經驗,就憑著與創辦人有點遠親關係就空降到成寧來。
  
  除了大開後門外,他惹人非議的事件也不在少數;好比今年突然下了個決策,決定與南部的風雲武術學校締結為姐妹校,同時在下學期開一門基礎武術課程。
  
  武術?武術?現在都什麼年頭了,到黑市買把手槍都比較有用,學什麼武術?!簡直莫名其妙!
  
  教職員間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但誰也不敢反對。所謂的決策,明為會議結果,但事實上,根本是獨裁。
  
  不滿的女職員只敢私下抱怨,而所謂的私下,始於女廁,再流傳到各個辦公室,最後「不小心」流進理事長的辦公室;但他大爺老神在在,毫無反應。
  
  換句話說,就是絕對辦定了。
  
  「該不會到頭來,連武術老師都找個走後門的吧?」教務處的職員周美怡譏笑著。
  
  午休時間,她領了陶家餐的飯盒,轉開公用電視,本來想要回到座位上,但瞄到學生會會長走進教務處,她立即閃到角落去。
  
  午休呢,誰還來辦事!學生也真不識相。
  
  櫃檯後,只剩一名年輕的女職員,她連忙起身,緊張說道:
  
  「柯同學,你不用專程過來。」
  
  柯五帝看了眼她的職員證,露出客氣的笑容。
  
  「連老師,我下堂課在隔壁大樓,就順路過來。這是校慶的細目,妳看有沒有問題。」
  
  連成蘭接過資料,打開電腦比對。
  
  柯五帝閒著沒事,注意到她的便當上印著陶家餐。
  
  當了學生會會長,等於提早跨入社會,他這才明白一些規矩。陶家餐不見得好吃,但由於有門路,所以成為成寧教職員長期訂便當的對象。
  
  不像他家……明明都是有廚師執照的人,作的菜雖不是頂尖,但也不至於差到哪裡去,可惜一點門路都沒有。
  
  「柯同學,你簽個名就好。」連成蘭遞出簽字筆。
  
  他應了一聲,隨手簽名,忽然問聽見其他職員低呼:
  
  「這不是我們學校對面的超商嗎?!」
  
  超商?他直覺抬頭,看見29吋的電視螢幕上寫著「光天化日搶劫,店員險成槍下亡魂」——
  
  他倏地怔祝
  
  「這是早上六點多發生的事啊,還好我九點才來。我每天都上那家超商買早餐呢。」女職員驚魂未定地說。
  
  柯五帝聞言,眼前頓時發黑。早上六點多?那不就是他那個笨蛋姊姊進超商的時間嗎?
  
  他忙摸上手機,卻發現手機關上了。對啊,他上課一向關手機的,四姊當然無法聯絡他。
  
  緊張地打開電源,他按下電話號碼,雙手直髮著抖,好幾次都按錯。
  
  四姊的手機沒有回應,他索性拋開平日刻意營造的形象,凶狠地擠進職員群裡,釘著電視螢幕裡的畫面。
  
  新聞裡播放的是超商監視器錄下的畫面,灰白的色調讓人看不清長相,但是,單憑那端正瀟灑的身姿,也知道是他那個笨蛋姊姊礙…
  
  他看見她拿著三明治到櫃檯前結帳,還沒有發現出了什麼事。
  
  「天啊!她是笨蛋嗎?」周美怡也忍不住走到前頭看個究竟。
  
  柯五帝狠狠瞪她一眼。他老姊不是笨蛋,只是很容易發呆……雖然跟笨蛋沒什麼兩樣,但他就是無法容許別人來恥笑她。
  
  螢幕裡,她掏出錢放到桌上後,退到茶葉蛋旁,跟看起來是不良少年的學生並站,且雙手微舉,表示沒有反抗之意。
  
  「對對,就是這樣……」柯五帝吞了吞口水,緊貼著螢幕。拜託……拜託……別嚇他,別嚇他,老姊,妳是個冰山美人,就繼續當個冰山美人好了……
  
  搶匪挾持著店員走出收銀台,原本事情就要結束,忽然間,搶匪停在柯四杰面前,不知道說了什麼,槍口直對她晃著。
  
  「他、他在幹嘛?她沒惹你啊!快走啊你!」柯五帝喊道。
  
  「啊,他是要她的項鏈!」有職員驚呼。
  
  項鏈?對,他記得四姊老戴著一條項鏈,說值錢也還好,拿給搶匪沒關係……
  
  女人停頓半天,像在思考。
  
  「拜託,妳不是傻瓜,懂輕重的好不好!」柯五帝有點抓狂了。
  
  畫面中的女人慢吞吞取下項鏈,默不作聲地交給他,然後,搶匪開始往後退——
  
  「等等!等等!妳那是什麼眼神!喂!別往前!」妳不是一向很無所謂的嗎?柯五帝失控地撲上電視螢幕.「妳不要這樣看他!就算他開槍也不干妳的事!讓他開啊讓他開啊!」
  
  「柯五帝?」教務處的職員沒被電視畫面嚇到,反倒被這個向來很優秀的學生會會長嚇住了。
  
  連成蘭訝異地驚叫:「這個搶匪、會、會開槍吧?!」
  
  「成蘭,妳怎麼會知道?」周美怡回頭問道,再看向螢幕時,也愣住了。
  
  灰白的畫面裡,忠實記錄了當時發生的一切——
  
  搶匪奪過項鏈後,拖著店員往後退去,同時,又有人走進來。
  
  搶匪並沒有停下腳步,反而用力推開那名甫進超商的顧客,接著,他推開店員,槍口對準店員的大腿。
  
  就在那時,電視畫面轉為慢動作,清楚看見穿黑色毛衣的女人丟出手機,上前,打人,結束。
  
  再慢動作一次——
  
  手機奇準無比地打歪槍口,她敏捷奔前,手腕似乎抖了一下,搶匪就被當場制伏。
  
  「天!她的動作好快,剛才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連慢動作分解都看不清楚,只知道那個女人好像動了幾招。
  
  「……」柯五帝氣質全失,傻眼了。
  
  「柯五帝,你到底是怎麼了?」教務處的格媽媽關心地問。
  
  「我……沒事……我很好,我安然無恙,我全身而退,我萬無一失……」他喃喃著。剛才雲霄飛車故障了,他的心臟下不來,所以他稍微緊張了點,不礙事的。
  
  「你滿頭是汗埃」
  
  他立刻抹了抹汗,深吸了口氣,然後抬臉展開笑靨——
  
  「我沒事,只是被剛才的社會事件嚇呆了而已。」刻意不再瞄向電視螢幕。
  
  他走回櫃檯,拿起簽字筆來,手臂還有點虛軟,簽不下名,瞥見連成蘭走回來,他隨口問:
  
  「連老師,妳怎麼看穿他會開槍的?」
  
  「因、因為他的眼神很像要開槍礙…」
  
  連老師看得出來,他那個老姊當然也看出來了;他就看不出來,他只是單純的覺得,店內的人太多,搶匪可能會開槍轉移注意力,才能成功的逃脫。
  
  「連老師,如果是妳,妳會出手嗎?」
  
  連成蘭連忙搖頭。「不、不會,那、那太可怕了。」
  
  是啊,在這年頭誰會出手?就他姊那個笨蛋笨蛋笨蛋!
  
  哼,差點害他嚇破膽,等他回家後他要搬出家規,狠狠地修理她一頓!
  
  剛才,他真的嚇壞了。
  
  手臂還在持續發抖。拜託,他是有個廚師姊姊,不是有個行俠仗義的武術姊姊,好嗎?
  
  **
  
  敬寧大樓全棟都是教職員室,三樓長廊的盡頭是理事長辦公室。
  
  理事長本身貪靜,所以三樓就這麼一間理事長室裡有人,平常上樓的教職員很少,更別說是學生了。
  
  理事長室內——
  
  A4的紙上寫滿密密麻麻的人名,嗶的一聲,從傳真口裡徐緩地推了出來。
  
  坐在皮椅上的男人並非一身的西裝,而是一身同色的毛衣長褲;他的膚色偏點不自然的蒼白,五官深邃,細看之下,是帶點貴氣的俊美長相。
  
  本來他是在假寐,在聽見傳真機啟動後,微掀眼皮。
  
  他隱忍著呵欠,戴上金邊眼鏡,慵懶起身後,拿過遙控器隨機選了一台新聞,便走到傳真機前撕下A4紙。
  
  他一目十行,名單上的人選都是上上之選,卻沒有他心中意想的人才。
  
  明顯的算計在他的臉龐上浮現,接著,他直接撥了一通長途電話。
  
  「我是風雲校友,請找校長來接。」頓了頓,聽見對方的答覆,他聲音降溫,直截了當道:
  
  「我姓連,去問校長,他現在待的那棟連德大樓是誰捐的款……校長,您動作真快,我是遙久。沒錯,我收到您的傳真了,不過我希望您能提供更多的人才供我選擇。」
  
  仔細聽對方的解釋後,他嘴角輕掀,似笑非笑。
  
  「校長,我記得當年好像有個姓柯的……」
  
  「柯?原來你說的是柯三良埃」校長得罪不起這個背景雄厚的姓氏,連忙解釋:「你在國外多年,大概不知道她畢業後北上,現在是很有名的演員呢。呵呵,我記得當年你還跟她同班,怎麼你沒跟她有聯絡啊?」
  
  「不,我說的是——」
  
  「難道你問的是柯三良的姊姊們?她們畢業太久了,現在都不知道上哪兒去了,要她們當成寧的武術老師,恐怕太——」
  
  「我問的是柯四杰。」他毫不留情地打斷校長的自說自話。
  
  「……」
  
  「校長,您還記得她吧?幾個月前您還借我那卷招生用的錄影帶,裡頭的表演者不就是她嗎?」
  
  「咳,連理事長,柯四杰是畢業於本校,但久未聯絡,連我也不清楚她的去向。如果你要的是她的下落,恕我不能奉告,不,是無法奉告。」
  
  他對校長的反應似乎一點也不吃驚,點頭道:
  
  「既然校長說不出她的去向,表示風雲並沒有打算聘請她,那我就安心了。我想以連家的勢力,要找到她並不是難事。校長,改天我再親自登門拜訪。」
  
  「等等、等等!連遙久,柯四杰在本校的武術成績並不出色,你找她當老師會誤人子弟的!」校長緊張起來。
  
  「校長,我只是找她敘舊而已。」
  
  「敘舊?敘什麼舊?你離開學校的時候她才高一,你們能有什麼交集?連遙久,你要敘舊就來找我這個老頭子好了,我歡迎你來跟我敘。咦!叫我做什麼?電視新聞?」校長順著旁邊職員的手勢,莫名其妙地看向電視新聞。
  
  連遙久也直覺睇向電視新聞。
  
  電視新聞正在播報搶案。他回國近三年,早就知道台灣治安敗壞的程度,有什麼好值得大驚小怪……頓時瞇眼!釘著那既陌生又眼熟的身影。
  
  電視畫面慢動作分解她的擒拿,由於她的速度快捷,還是無法確實捕捉她的每一細微招數,但那股子的帥氣,卻被明顯的拍了出來。
  
  他印象裡,只有一個女生擁有這樣的味道。
  
  「柯四杰?」校長看到同一台。天,英氣猶在啊!
  
  「柯四杰。」連遙久低聲念道。
  
  「等等!連遙久,你不要跟我們搶人,風雲借你武術錄影帶,並不是要你來搶人……不不!我是說,她一點也不適合當老師,真的!現在她是廚師。我警告你,別仗著你家財大勢大打壞默契……」校長暴跳如雷。
  
  「校長,不瞞您說,我早就知道她是廚師。」
  
  「什麼?你怎麼知道的?喂!連遙久?連遙久?」
  
  電話的彼端,根本沒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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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0 23:23:40
  第二章
  
  十年前,風雲武術專校——
  
  溫熱的清水沖刷著少女的身軀,洗淨因上武術課程而流的滿身大汗。通常這個時候女子更衣室裡就像菜市場,彼此吆喝來吆喝去,互相談天說笑,完全不必顧及形象。
  
  只要沒人跟她說話,她就很容易啟動發呆模式,等到她再回過神來,更衣室裡已經靜悄悄的了。
  
  「糟,動作太慢。」她趕快取過毛巾擦乾,換上風雲的女生制服,然後打開門。
  
  果然已經空無一人,連書包衣物都收得一乾二淨。
  
  她低頭尋找布鞋。她明明記得布鞋放在櫃子上的。
  
  難道……這就是所謂團體中的排擠嗎?她心一跳,有點緊張了。
  
  前幾天她才看了一本校園漫畫,無助的小女生被女同學排擠,皮鞋被劃花塞狗便便,放圖釘塗膠水,凡是出乎她想像的都虐待下去。這個……要虐待是無所謂啦,不過一雙布鞋也要幾百元,很貴的耶。
  
  「在這!」連忙從牆壁和櫃子間的縫隙中抽出她的布鞋。
  
  完整無缺。
  
  「……」漫畫錯了。原來被排擠的最高技巧是視若無睹,她的鞋子是自己滑下去的。
  
  她抓了抓略濕的頭髮,沒穿上白襪的小腳直接拿布鞋當拖鞋來穿,反正第四堂課是自習,自由活動。
  
  女子更衣室離圖書館後的投幣飲料機滿近的,她想道,同時抓起書包,打算去買罐飲料,然後閃到附近的草坪看雜誌。
  
  十月的天氣偏涼,但偶爾還是有像今天的暖陽。風雲位居山上,佔地廣大,全校師生只有七百人,照說,如果刻意要找清靜之處,是很容易找到的,就像是圖書館後的那片草坪……
  
  她停下腳步,盯著廊上盡頭。
  
  盡頭是她熱愛的投幣飲料機,飲料機前是學長們……嗯,是在勒索吧?她第一次遇見這種事。東張西望,只有她一個人。
  
  「那個……」等她回神,發現自己已經走過去,並且遲疑地開口了。
  
  俗稱不良少年,再難聽點是老師嘴裡的雜碎們,因為她的接近而轉身注意到這個小小校花的存在。
  
  「這不是學妹嗎?」女生制服上有編號,很容易認出年級的。
  
  「學長好。」
  
  其中一名染髮的學長認出她來,訝異地碰碰身邊的同伴,說道:
  
  「是頂級校花的妹妹耶。」
  
  「喲!原來是柯三良的妹妹,叫什麼去了?」
  
  「誰知道。」染髮學長走過來,打量她姣好的相貌。「學妹,妳叫什麼?」
  
  「四杰,柯四杰。」尊師重道是武術的根本,即使學長是雜碎,她也要保持禮貌。
  
  「不管妳叫什麼,反正妳跟我們一樣都有個代名詞,我們呢就叫雜碎,妳呢,就是頂級校花的妹妹……聽說妳剛被調課,是不?」
  
  「學長真是八卦……不,我是說,學長消息真靈通。」她很客氣地說。
  
  「什麼調課?」另一名高年級問道,看見被勒索的學弟要遁走,立即勒緊他的衣領。
  
  「你不知道嗎?你以為她『普級校花』的名號哪裡來的?她本來在尤癡武門下的,後來經過協調轉到童晃雲門下。」這是難得一見的例子。
  
  風雲武術老師有七名,依著學生的特性安排所屬老師,不曾有中途替換的案例發生。尤其由據說很有天分的瘋老師門下轉到穩紮穩打的童老師門下,柯四杰的天分不言而喻。
  
  再簡單一點的說,很有天分的教法,是不適用於柯四杰的。
  
  「你這樣一說,我倒有印象了。今年校慶由柯三良獨挑大樑呢。」頂級校花的表演誰也不想錯過。
  
  「學長,你們很認真地在搜集校園消息,很關心學校呢。」她突然開口。
  
  染髮學長像被粗針戳了一下,惱羞成怒罵道:
  
  「柯四杰!妳看見我們在幹什麼了嗎?」
  
  「唔……看見了。學長,這個行為不大好。老師說,學武並不是方便暴力,除了強壯身體外,同樣也是要讓我們的心活得很正確,這樣才能往正確的道路走。」是這樣說,沒有錯吧?
  
  「住口!不准去打小報告,把錢包拿出來!」
  
  她沉默了一會兒,撩了一下略濕的頭髮,然後攤開手掌心。
  
  掌心上,只有五十元。
  
  隨即,她攏縮掌心,下定決心,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
  
  「學長,如果我讓你們勒索,把我的午餐費交給你們,那我等於是成全你們的勒索,我不就等於是幫兇了,我不能幫你們完成你們的道……」
  
  「神經病!妳在胡說什麼!」柯三良的妹妹看似冷若冰山,但說起話來好像少了根神經,很難溝通,可惡!
  
  「算妳倒楣,撞見我們,把錢包拿過來!」伸手欲拿,發現她俐落閃過,不由得吃驚想起:對啊,就算她再差,畢竟還是有點底子的。
  
  如果讓人知道,他連這個沒有什麼天分的普級校花都打不過,那不是很丟臉嗎?
  
  思及此,染髮的學長再度揮拳相向,而她再一次以敏捷的身手閃避。
  
  該不會「聽說」都是騙人的吧?他卯足全身的力氣,再迎面打去,她立刻接下他的一陣亂打。
  
  「她的招數不賴嘛,真像童晃雲穩紮穩打的樣子……」觀看的高年級生驚奇低語,不由得鬆開被勒索的學弟,專心看著他倆對打。
  
  跟柯四杰對打的染髮學長更下狠勁,左勾拳一揮——
  
  拳頭用力擊上她的左臉頰,咚的一聲,嬌小的身軀猛然撞上牆壁。
  
  學長們嚇了一跳,看見她無力地滑坐在地上,短裙被掀起大半。
  
  「……」誰也沒料到這個學妹看起來有點料,卻這麼的不經打。兩名俗稱雜碎的學長互看一眼,目光鎖住她垂下的頭,同時退了幾步,然後轉身就跑。
  
  寧靜無人的長廊上,完全沒有任何聲響,直到——
  
  「下次……一定要綁好鞋帶。」語音低微地抱怨,赤腳在地上摸索,套進剛才滑落的布鞋,指腹探進嘴巴裡的牙齒,確定每一顆小貝齒還安全無恙。「不大痛……原來我也滿耐打的。」她爬起來,拍拍臉,決定自己不告訴剛才那位學長——他的拳頭還要再練幾年。
  
  她伸展四肢,打了幾拳,再一次確認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後,走到飲料機前,用她以生命保護的五十元硬幣,慎重地投下她早就研究好的新品飲料。
  
  然後背好書包,抱著滿懷飲料,走上陽光普照的草坪。
  
  一罐飲料從懷裡滾落,她眼明手快,這一次鞋帶有綁,迅速踢回飲料,卻沒想到一時失誤,變成排球飛出去了。
  
  她連忙追上去。撿起草地上的飲料罐時,瞥到一抹高瘦的身軀攤坐在樹下,樹影掩去他蒼白的臉孔,讓她無法在第一時間認出是誰;但能把風雲黑色的校服穿得這麼貴氣的,也只有一個人了。
  
  「連學長?」
  
  「嗨,學妹。」那聲音帶點低啞,也有點氣弱。
  
  果然是連遙久。
  
  她遲疑了會兒,走到樹旁,清楚地看見他要笑不笑的神色。
  
  他跟她三姊是同班同學,但,是這學期才轉來的。開學的那幾天人人閒聊的話題都是他;特別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挾帶而來的雄厚財力。
  
  據說,連家捐了巨額款項,數目大到足夠讓他隨心所欲——遲到早退、出席日不足,大考可不應試,也不必編進基礎武術課程,私家轎車可隨意出入校園,明年照樣可以給他畢業。
  
  這樣的「恩寵」,簡直是風雲創校以來的首度特例。
  
  三姊曾提到,開學到今天,他出席還不滿十天呢。
  
  她盯著他有點透明的膚色,道:
  
  「連學長,需要我到校門口叫你的司機嗎?」
  
  他慵懶的眼神微詫地投向她,優美的唇角輕勾——
  
  「我很好,沒事。倒是學妹妳……妳不疼嗎?」
  
  柯四杰坐在他的身邊,明白他目睹了方才發生的一切。
  
  「還好。我想,我挺耐打的。」她不是會主動跟人閒聊的人,但她必須坐在這裡。
  
  「妳不用向老師們報告嗎?」
  
  她想了一下,回答:
  
  「我想,學長揮出那一拳時,並沒有想到會打中我,不算惡意吧。」打開書包,拿出雜誌,暗自掙扎後,不捨地遞給他一罐飲料。「學長,要不要嘗鮮?這是最近很流行的飲料喔。」
  
  他接過飲料,修長的手指輕碰拉環,然後瞪著拉環,神色複雜。
  
  她連眼皮也沒有眨,很快上前,啪的一聲,幫他打開。
  
  「謝了……學妹,妳的裙子。」
  
  她低頭一看,春色微洩,連忙遮好,端正坐回原地,翻開雜誌。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一直響起「學妹」的呼叫。她回神,這才想起身邊有一個她必須注意的學長。
  
  不行,要集中精神。她打開一罐飲料,喝了一大口。
  
  「學妹,好喝嗎?」
  
  「好喝!」她舉起飲料罐,說道:「喝了它,活力十足——電視廣告說的。」現在她活力源源不絕,保證精神十足。「學長,你那罐如何?」
  
  「甜。」非常甜。他的口舌問已經被噁心的甜膩感給攻佔了。
  
  「你那罐,應該是天天喝它都開心。」她開心地說。
  
  「……」應該是天天喝它都發胖吧。
  
  這個學妹有點怪,跟柯三良完全不同。他注意到攤在她大腿上的雜誌——如何作好菜。「學妹,妳學作菜啊?」他打發時間隨口問。
  
  「是啊,幾年前我家是賣自助餐的,等我畢業後我要繼承家業。」
  
  她還真是有問必答。就算是他只待在這間學校沒幾天,也常聽見一些八卦——關於柯家姊妹的。
  
  「我以為妳將來要當武術老師。」他隨便恭維著。
  
  「老師?不不,學長,我從小成績就不是很好……我想,我比較適合當廚師,我三姊才是適合當武術老師的那個,她非常有天分。」
  
  「可是,剛才妳揍人挺帥的。」這句話倒是真的,他從不知道一個小女生的身手能這麼瀟灑。
  
  「學長,你是說我被揍的時候吧?」她毫不在意,同時拚命喝著飲料。集中精神,集中精神。
  
  暖風拂過他臉頰,頓覺冷意。他有些累了,半合上眸,說道:
  
  「要做,理當做最好的。學妹,妳想當廚師,還不如當個飯店廚師,好過小小的自助餐。」
  
  「我只是想繼承家業,飯店不在我目標裡。」
  
  「妳家沒人要繼承嗎?」
  
  「其他人都各有志向,我想我來繼承也沒差。」她不甚在意地說。
  
  「妳未來的人生,就是做一輩子的廚師?」
  
  「是啊,當廚師就是我的志願。」
  
  這樣毫不考慮的回答,在他聽來格外刺耳。
  
  她才高一,就已立定志願,未來的一輩子礙…她還有一輩子可以專注在她的志願上……真是令人又羨又妒。
  
  那天,一抹身影從二樓一躍而下,是那麼的俊秀瀟灑又活力十足,幾年後她的瀟灑未必會變,但他可能不再有機會看見了。
  
  因為,他只能活在現在。
  
  他沒有再問了。
  
  他不問,柯四杰也不會主動跟他聊天,專心回到「如何作好菜」上,然後……
  
  等輕風也拂過她被打腫的臉頰時,她回神,慢半拍地想起還有一個需要注意的學長。
  
  她一轉頭,嚇了一跳!
  
  「學長,連學長!」她趕快爬過去,一碰到他攤倒在草坪上的身軀,大吃一驚。
  
  他的臉好涼,剛才就是覺得這個學長不大對勁,她才守在這裡的。
  
  「學長,你不舒服要說啊,悶在心裡,莫名其妙死掉怎麼辦?」她曾聽三姊說過,這個學長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
  
  她東張西望,四周還是沒人,手肘碰到他口袋裡的凸起物。
  
  是手機!
  
  她急忙拿出來,是最新型的手機,昨天她在電視上看見男模 廣告過,她應該會用吧?
  
  「學長,你等等啊,先別停止呼吸……」一打開,立刻連到通話次數最多的號碼。「喂,你是連遙久的誰……司機大叔,連學長倒地不起了……這樣嗎?可以移動?好,你快來,我在、我在……圖書館,對!圖書館正門口!」語畢,她深吸口氣,竟然一力撐起至少高她十幾公分的學長。
  
  「學長,你忍著點。」她背著他繞出草坪,舉步維艱,滿頭大汗,奠定她日後扛數十包米袋的神奇力量。
  
  連遙久的意識縹縹緲緲的,隱約只感覺到自己被人移動,他無力地掀了掀眼皮,閃入眼簾的是又黑又亮的細發。
  
  這樣的細發,他是有記憶的……是柯三良的妹妹在背他?
  
  這個學妹叫什麼去了?他只記得她姓柯而已……
  
  「學長,你呼吸慢點,不要一下子就把剩下的最後一口氣全吐出來。」她再度吸口氣,然後大喊:「校醫!誰快去叫校醫來!有人昏迷不醒了!」
  
  他聽不清她在叫些什麼,只知道這個學妹正鍥而不捨地發出求救的訊號。
  
  他想起來了。
  
  這個從二樓一躍而下,並且承受一個拳頭而面不改色的學妹,叫……柯四杰。
  
  如果他告訴她,其實剛才她踢飲料罐時,她白色可笑的內褲全被他看光,不知道她還會不會背著他求救?
  
  在這種時候,他想到的竟是這種事,連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強迫自己稍微集中精神,硬逼自己嘴角揚笑。如果這次沒有辦法張開眼睛,也要維持毫不在意的遺容。
  
  簡單地說,就是死也要裝酷。
  
  「學長,你撐著點!這樣好了,你撐著口氣,以後柯家食館開張,你一律免費,好不好?」
  
  遁入黑暗前最後的意識是——
  
  柯四杰……柯四杰……柯四杰。
  
  **
  
  隨著時代的前進,飲食業競爭更加激烈。
  
  現今飲食講究養生、新鮮、日式風格等等,一般自助餐雖然提供快速方便的餐點,但在強敵環伺下,終究居於劣勢。換句話說,要謀生存,就得各憑本事了。
  
  一年多前柯家食館新雇一名廚師,除自助餐外,可依當天食材,隨客加點其他種類,如皮蛋粥、燴飯等等:甚至,半年前新增了現場炒菜的鐵板食器,隨時提供熱炒便當。
  
  此外,柯家最小的弟弟柯五帝,學會電腦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為柯家食館設計專屬網頁,提供網路下單、專門送到府的貼心服務。
  
  就像今天——
  
  重型機車通過成寧警衛室,一路騎到某棟大樓前。
  
  時間是早上十一點半,正是一般教職員準備用餐的最佳時間。
  
  同時,一輛小綿羊慢吞吞地停在她身邊。
  
  柯四杰下車之後,脫下安全帽,發現小綿羊的主人正在打量她。
  
  「嗨,妳也是來送便當的嗎?」小綿羊的主人是二十出頭的美眉,很熱情地遞上名片,主動笑道:「我是陶秀秀,是陶家餐的人,跟妳一樣,都是來送便當的。」
  
  「唔……我忘記帶名片了。我叫柯四杰,是柯家食館的人。」柯四杰接過名片,名片上的圖案很「卡娃伊」。
  
  陶家餐,她記得。
  
  今早當她從網上列印訂購單時,發現竟有十筆生意是來自成寧學校,讓柯家食館驚喜萬分。
  
  團購對柯家食館來說向來少見,更別談長期訂購了。
  
  當時五帝還在分析整個局勢——
  
  「我查過了,姊,陶家餐是現在教職員長期訂購的一家自助餐,幾乎可以算是學校 便當了。敵方有團體折扣、多種優惠方案,最重要的是教職員裡有陶家餐的親戚可以拉線,所以成寧職員都吃這家自助餐。現在跟我們訂購算是偶爾換口味,這是一個機會,妳記得,不要再閃神,而且不准隨便亂、亂——」
  
  「亂七八糟?亂中有序?我好像比較適合後者耶。」她笑道。
  
  柯五帝剛整理好的頭髮剎那間爆炸了!他甩動一頭爆炸面,咬牙切齒——
  
  「柯四杰,我現在很認真的警告妳,這不是在成語接龍,我要妳,不准隨便亂出鋒頭、亂丟帥勁給別人,懂不懂?還有,妳的冷幽默會嚇到顧客的!」
  
  「……」面對化身為爆炸面人的小弟,她還是不要隨便亂接話的好,只能領著聖旨來送便當。
  
  「柯姐,妳是第一次來吧?是要去哪棟大樓?」陶秀秀很和善地問,拉回柯四杰的神志。
  
  「我記得是敬寧大樓。」她據實以告。五帝還事先畫了地圖給她。
  
  「敬寧大樓?那就是教務處訂的便當嘛。」陶秀秀默記在心,繼續熱情笑道:「就在這棟大樓後面的那棟,妳上了二樓就是。」
  
  「謝了。」柯四杰微笑。
  
  「不客氣。我們都是做生意的,相互幫忙是應該的,說不定以後還要靠柯姐提拔呢。」
  
  拔什麼?拔蘿蔔嗎?如果這樣回答,她回家後真的會被爆炸面人痛扁一頓。
  
  她點頭,再度中規中矩的道謝,跟「敵方」和平分手後,提起十盒便當往敬寧大樓走去。
  
  「便當來了埃」正進教務處的周美怡與她擦身而過,對著辦公室裡的職員喊道:「理事長請的便當送來了。對了,小姐,麻煩妳拿進去放在櫃檯上,跟連小姐收錢。」
  
  「沒問題。」柯四杰一進教務處,櫃檯後的女職員立刻起身,詫異地看著她。
  
  「成蘭,簽收埃」周美怡提醒。
  
  「啊,喔,好。」連成蘭連忙接過單子,不住地瞄著一身輕便的柯四杰。「柯、柯……便當單子沒有錯。」
  
  「便當跟陶家餐的差不多嘛。」周美怡打開一盒便當,熱騰騰的切片排骨,再加上三樣現炒的當季青菜,不算特別,飯上淋著深色的醬料,唯一小小的特別是紅蘿蔔切片成幸運草的模樣。
  
  柯四杰不怎麼在意地微笑。
  
  「飯上的滷汁是我家大廚特調的,我個人滿喜歡的。」再清楚點說,她家大廚的廚技比她還要好。
  
  「請跟我來,我帶妳上三樓理事長室請款。」連成蘭低聲說,領著她往三樓而去。
  
  「連小姐,貴校訂柯家食館的便當,是理事長的決定嗎?」柯四杰謹遵小弟吩咐,詳細探口風,好為將來有可能的團購算計一下。
  
  「是、是埃」三樓的長廊沒人,連成蘭欲言又止。
  
  「那是有人介紹柯家食館的網址嗎?」不是她自捧,五帝的拍照技術不錯,尤其文字敘述更是一流,連她看了都以為五帝介紹的是一間高級餐館。
  
  「那個……」連成蘭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轉移話題,小聲說:「柯學姐,我、我是風雲的校友。」
  
  柯四杰愣了一下,對這名膽小的女職員完全沒有印象,但她還是十分客氣地笑。「學妹,真難得會遇上風雲的學生。現在學校還好嗎?」
  
  「還、還好。前幾個月我有打電話跟童老師問安。學姐,妳沒有收到學校通知嗎?」
  
  「收過。」常收呢。
  
  「妳不想回校當老師嗎?」柯學姐的高中三年歷經尤、童老師的指導,很少有學生能有此殊榮的,雖然在當時並不是一項很好的傳聞。
  
  「學妹,我現在有份正當的職業,呃……下次妳可以跟我訂便當。」想要攀門路真不容易說出口,唉。
  
  「理事長他不大喜歡吵,三樓的辦公室裡,只有理事長室裡有人。」連成蘭低聲解釋長廊沒人的原因。
  
  柯四杰應聲表示明白,正煩惱該如何拉關係,忽然間,一名男學生從剛經過的廁所跑出來。
  
  他一把勒住嚇得魂飛魄散的連成蘭,粗聲低喊:
  
  「連老師,我最近缺錢,借點錢用啦!」
  
  「我、我……」
  
  柯四杰愣住,慢半拍地轉向那名學生。
  
  那學生只知道連成蘭身邊有個女人,但一抬頭赫然發現——
  
  「是妳!」驚聲尖叫。
  
  柯四杰順著他意點頭,很認真地說道:
  
  「是我。同學,你這樣做,不是很好吧?」尤其看見連成蘭真的要拿出錢包,她內心更感驚異。
  
  「妳妳妳……」他臉色遽變,結結巴巴,尤其見到柯四杰向他走來一步,他立刻鬆手,慌張地後退。
  
  「我是不是見過你?你真的很眼熟呢,同學。你絕對不會使用歐蕾,所以我想你不會是我高中老師,那我在哪裡看過你?」
  
  「啊啊!沒有沒有!妳沒有看過我沒有看過我——」轉身就跑,跑得踉踉蹌蹌,中途還撞上飲水機。
  
  柯四杰很專注地「目送」他,冰山似的容顏突然抹上了悟。
  
  「我想起來了,是昨天在超商茶葉蛋前罰站的學生埃」別人搶他,他搶別人,這樣是不是過分了點?
  
  她看向滿面通紅、緊張兮兮的連成蘭,放低聲音:
  
  「學妹,妳沒事吧?」
  
  「我沒事。」連成蘭不敢抬頭,敲了敲理事長室的大門。「理事長,柯家食館的人來了。」
  
  然後,她推開門,請柯四杰自行進去。
  
  **
  
  門內,最先吸引她的,並不是皮椅上正在講電話的男人,而是輕柔如溪泉的國樂聲,流瀉在寧靜的室內。
  
  有點突兀,有點懷念,也有點耳熟。
  
  柯四杰循聲看去,電視螢幕播放著十年前風雲校慶裡的一段,穿著男生運動服獨演單刀劍術的自己……
  
  她記得五帝提過,成寧跟風雲結為姐妹校,下學期即將開一門武術課程,所以特地情商風雲武術學校借來招生錄綵帶定時播放給學生看,裡頭有她十六歲時的校慶表演。十六歲的她,還帶點嬌嫩的稚氣,加上成功的化妝術,如果有人跟現在的她錯身而過,不正眼面對,是不大容易認出她是錄影帶裡的表演者的。
  
  這麼一想,她也就不怎麼介意了,直接看向辦公桌後的男人。
  
  這男人,約莫三十上下,金邊眼鏡掩去他部分的容貌,但看得出他膚色略白,黑髮微卷,五官頗有混血的深邃,還有一股渾然天成的高尚貴氣……
  
  那男人抬眸看見她,綻出微笑,同時對電話那端的老頭溫和地說道:
  
  「校長,這年頭沒有公平競爭這種事的,我有客……對,正是你罵的那樣,不管你再打幾次電話,我還是習慣走後門。我的客人很重要,你可以猜猜看是誰。啊,這麼快就猜中了嗎?我要掛電話了。」
  
  爆炸的火花從南部風雲校長室內的電話線,一路灼燒過來,連遙久充耳不聞,說了聲再見後,迅速掛掉電話。
  
  他保持微笑,注視著她沒什麼表情的冰顏。
  
  等待著。
  
  過了一分鐘後,他深吸口氣,主動出擊——
  
  「學妹,不認得我了嗎?」低沉的聲音雖輕,但微顯不悅。
  
  「……學長?」她試探叫道。
  
  成寧臥虎藏龍,一天之內遇見二名風雲校友,真不容易。只是這位學長讓她感覺眼熟,眼熟到——
  
  「哪位學長?」見她還在遲疑,他面無表情地拿下眼鏡。
  
  「啊!」錯愕脫口,她掩嘴,冰顏迅速融解,露出十年來最驚駭的表情。「連學長!」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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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0 23:24:16
  第三章
  
  十九歲的他,並不討厭柯四杰,只是——
  
  「柯四杰!」
  
  劃破靜謐走廊的尖叫,在看見柯四杰後,換成得到救贖的驚喜泣聲。
  
  「學姐,我三姊不在教室裡耶。」柯四杰回答。
  
  從走廊往東邊看去,盡頭是鑼鼓喧天的熱鬧校慶,透過擴音器,能聽見上一段節目即將尾聲。
  
  風雲這一屆的校慶,到目前為止辦得十分圓滿,師生共樂,外賓也盡興。
  
  再過四十分鐘,就是一天之中最重要的節目,可是——
  
  奔上三樓的學姐不由分說,拉著柯四杰奔下階梯,幾乎是不浪費任何一秒的滑進二年級的教室。
  
  「找到柯四杰了!」也喘得像小狗了。
  
  找她?柯四杰一頭霧水。「學姐,不是找我三姊嗎?」
  
  一個鐘頭前,她還是團體表演裡的小螺絲釘,被學生會嚴重警告身為柯家人的她,必須找出失蹤的柯三良,什麼時候失蹤者換成是她了?
  
  「對!」學生會副會長走到她面前,深吸口氣,嚴厲的指責:「柯四杰,我們是在找妳。妳知道柯三良的表演對本校有多麼重要嗎?」
  
  「……好像知道。」一轉身,就看見有個很不要命的學長懶洋洋地倚在牆邊,立即,她的注意力被分散了。「連學長,你還好吧?」
  
  連遙久揚起漂亮的眉,嘴角微掀。「還可以。」
  
  「副會長,我沒有辦法在二十分鐘內幫她上完妝的。我要抗議!我研究柯三良的臉型很久,才自創出最完美的畫法,保證上台表演時會轟動全場,讓李氏化妝術流傳千古,可是現在……」化妝組的首席化妝師哀淒地哭訴。
  
  「妳住嘴!」副會長齜牙咧嘴,轉向柯四杰時,討好地笑。「學妹,妳應該知道,每年校慶的重頭戲,就是三十八分鐘後的單人表演。前年是妳大姊,去年是妳二姊,今年理所當然是由妳三姊。而綵排時,她的確非常的出色,柯家姊妹一向是我們學校的榮耀……」
  
  「榮耀遠去了。」首席化妝師低語。「這次完蛋了,我們會搞垮這一切。以後校慶將由校方接手,學生再也不信賴學生會,而我的名字將會與這一屆慘不忍睹的校慶並列,成為千秋萬世的笑柄。」
  
  青筋全數爆開,副會長幾乎想掐住她的脖子。大家都已經快發瘋了,實在無法容許有人繼續在那裡唱衰。她索性壓住柯四杰,讓這個可憐的代罪小羔羊坐在椅上,雖然有點驚訝小羔羊的順從,但……不管了,豁出去了。
  
  「化妝組,開始化妝!」
  
  化妝組立刻撲上來。
  
  「……學姐,我只是觀眾,用不著化妝吧?」柯四杰渾身發毛,發現兩名學姐有意無意制住她的雙臂,首席化妝師苦著臉打量她的皮膚狀況,而她的頭髮開始被夾起來了。
  
  「柯四杰,妳聽過父債子償吧?相同的,柯三良的失蹤,妳必須負起責任來。」
  
  聽到這裡,柯四杰已經明白她們在打什麼主意了。她不是很怕啦,只是——
  
  「學姐,我只是下午團演的一員而已。妳要不要親自上場?」這樣可能比較有看頭。
  
  「我?我?」副會長聞言,拔尖地說:「妳看過柯三良的綵排嗎?我就算看過了,沒有練習,上得了場嗎?妳以為誰都能上場嗎?只剩三十分鐘,妳認為誰敢上場?!」搞砸一切,誰要承擔?
  
  「……我只看過一次。」柯四杰很坦白。她的臉被摸來摸去,一下塗這一下又刷著她的頰面,化妝師突然發愣地打量她的臉型。
  
  「學姐,」助紂為虐的高年級低聲跟副會長說:「可是……尤老師不是曾說過,柯四杰的天分遠不及柯三良嗎?」
  
  副會長緊抿著嘴,注視化妝組為柯四杰上妝。
  
  「尤老師的確是這麼說過。」當時她也在場,尤老師的完整句子是——
  
  「柯三良的確出色,她是我看過最優秀的天才。至於柯四杰嘛,打個比方,如果我從背後偷襲她,她絕對打不贏我,但假設我事先通知她,她就能回應並準備到最好。」
  
  老實說,這是一個很爛的比喻,真的很爛,當時大家發了一陣呆,完全無法理解這名頑童老師的說法。
  
  「學姐、學姐,吉普車開到樓下了,現在趕過去,尤老師跟童老師都在!」學生衝進教室報告。
  
  化妝組哀號。「再等一下再等一下!」
  
  「尤老師他們知道柯三良不見了嗎?」
  
  「他們知道了,他們在那裡等,如果時間足夠,尤老師會親自指導柯四杰一遍。對了,她說,務必告訴柯四杰,今天她的目標就是成功的完成這場獨演,快趁剩下的時間做心理準備。」
  
  這是什麼意思?算了,反正一向只有童老師才能跟尤老師溝通。「單刀跟長劍呢?」
  
  「去拿了,待會一併送到尤、童二位老師那裡,柯四杰過去後就可以挑選適合她的刀劍了。」
  
  好,能做的都做了。「對了,運動服呢?」徹底無視小羔羊的意願。
  
  「學姐……團體武術表演的運動服是訂作的,下午才會發……」被化妝組遮住的柯四杰幽幽地說。
  
  「是這樣嗎?那妳們的運動服呢?誰借一下吧?」語畢,看見自家同伴們個個拉緊運動服。對啊,今天是校慶,除了柯四杰她們這一批小咖穿制服上山外,其他人都早已換上運動服了。
  
  「如果不介意,我有一套全新的,在櫃子裡。」角落的學長開口了。
  
  「可是,柯四杰是女生……」
  
  「我想,男女運動服都很適合她……」首席化妝師顫抖地說道,癡癡地望著她。「學妹,我發現妳很適合我的妝耶,記得待會結束之後,讓我多拍幾張,我應徵時要用的。」
  
  「好。」柯四杰起身,問道:「要走了嗎?」
  
  「學妹,妳……這麼順從?」會不會半途逃跑?不是聽說柯四杰很難搞、人緣很差的嗎?
  
  「咦!我很順從嗎?」柯四杰也有點吃驚,不大在意地說:「我想妳很急,能幫到妳就好了。」其實她是想說:學姐,妳看起來很像是呱呱叫的鴨子,而且隨時都會從窗口奔出去,如果她不幫一下,她怕學姐真的會奔出窗口。
  
  副會長內心撼動,激烈地陳述:「學妹,從今天開始,妳就是我生生世世、千里相隨的好學妹了!」頓了下,為了掩飾自己的惡行,她低聲解釋:「其實,一開始我也不打算要妳上場,是連同學說既然妳是柯家人……」
  
  「是連學長建議的嗎?」她轉向連遙久。
  
  連遙久毫無歉意地微笑。
  
  「是我。我剛轉來風雲,明年的校慶我是看不見的,所以,我一直很想看看眾所期待的表演。」這絕對是謊言。
  
  她愣了下,略帶認真的點頭。「我明白了。」
  
  她真的明白嗎?連他都不明白自己,她卻這麼順理成章的接受。
  
  「學長,你一塊來吧。」她說。
  
  「我方便嗎?」
  
  「如果學長獨自一個,我怕我不在場,沒有人能扛你了。」她想,能扛起數十包米袋的人不多了。
  
  連遙久隔著半個教室與她對望,再度綻出淺笑。
  
  「好埃」
  
  **
  
  劈哩啪啦,先是柯三良跑上樓,幾名風雲的學姐學長們跟在後面。
  
  無隔間的廚房裡,柯四杰先是回頭看了一眼,然後繼續研究她的食譜。
  
  三姊人緣好,放學或放假後,總是有一票同學來家裡玩,不過通常直接上二樓,她很少有接觸的機會。
  
  「嗨,學妹。」
  
  那股慵懶的調兒,只有一個人會有。她轉過身,果然看見最近很有緣的連學長。
  
  「妳在作飯啊?」
  
  她應了一聲,雖然驚訝這個病弱斯文的學長會來她家玩,但想到三姊交友的能力,她也就不意外了。
  
  他閒閒地上前,注意到她一邊看食譜,一邊以刀背拍切好的豬肉片。
  
  「連學長,你不上樓嗎?」三姊一向不喜歡在家裡吃,她想,今天他們會叫披薩外送吧。
  
  「我是來找妳的,用不著上去陪笑。」
  
  菜刀在半空中停祝她睇向他,以眼神表達她的疑問。
  
  他輕倚在流理台旁,挑眉淺笑。
  
  「我是來道謝的。我似乎一直忘了跟妳道謝。」
  
  「道謝?」她搜尋記憶,這份道謝應該來自於——「如果學長不在我的視線範圍內,我也沒有辦法背你。」
  
  十一月中旬的校慶,據說是圓滿結束。
  
  雖然她被趕鴨子上架,站在高台上表演,但她想,應該還OK,至少事後她沒遭到圍毆。而那次的唯一小插曲,就是當表演結束、她快走下台時,發現這個很病弱的學長又支撐不住,所以一回生二回熟,扛起他來毫不費力,甚至已經跟司機大叔搭起友誼的橋樑了。
  
  校慶結束之後,說不出是不是有意,但她會在自習課時到圖書館後的那片草坪發呆,十次有八次學長會在,而平常如果他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她就忍不住開始注意起他來。
  
  今天的學長,不再穿著制服;高瘦略嫌蒼白的身軀雖然穿著便服,但還是擁有同樣的貴氣,當然,也是同樣的病氣。
  
  「學長,醫生說了什麼?還沒有治好嗎?」都已經半個學期了,他還是老樣子。她搬來椅子讓他坐,免得他又突然倒地不起。
  
  他微微一笑。
  
  「有埃我這是遺傳,算是長年病,要徹底根治不大可能。」
  
  她喔了一聲,心裡有種奇怪的感受,但很快拋諸腦後,一邊以適當的力道拍肉,一邊跟他說話。
  
  「學長,你最近好像常到學校耶。」
  
  「是啊,我在做研究。」細密的視線掃過她稚嫩的嬌面。
  
  「研究?」學校有什麼好研究的?
  
  「柯四杰,妳想妳十年後會是什麼樣子?」他突然問。
  
  十年後是有點遙遠。她想了一下,抿著嘴笑了。
  
  「我想,我應該在柯家食館的廚房裡當個小廚師吧。」
  
  她不變的答案,讓他嘴角抹上若有似無的笑意。
  
  「妳還真的以廚師當目標啊?妳覺得,十年後的我,會在哪裡?」
  
  她微詫。十年後,每個人都會在他該在的地方,而學長他——
  
  「十年後的我,可能躺在病床上吧。」他不以為意地說。
  
  她皺起眉。
  
  「當然也有可能……」他笑容不變,小小的彈了彈手指,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是妳心中所想的結果。」
  
  「我沒有在想什麼。」她強調,迅速把那個最壞的想像抹去。
  
  「柯四杰,妳知道為什麼我有此殊榮,能在風雲裡擁有這麼多特權嗎?」
  
  「聽說學長的父母捐了一筆巨額款項吧。」她照實答道。
  
  「不,不是我父母。我家境雖然富裕,但要隨意捐出那麼大筆的金額是不可能的。捐款的是我哥哥,他長我十二歲,小時候他被南部另一家連姓大地主帶走,那家人只有女兒沒有兒子,因為某些因素,那家人打算在親戚間找一個優秀的男孩……」他聳聳肩,神色自然地繼續說道:
  
  「妳知道的,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哥哥就這麼雀屏中眩到今年為止,我只看過他三次,還是在過年的時候才有機會看見他。」
  
  柯四杰聽他突然沒頭沒尾的說起他的家世,也沒多說什麼,默默從冰箱裡拿出兩罐市面新販售的飲料。
  
  「柯四杰,妳想,是因為我的病讓他心甘情願成為另一家人的兒子,還是,我的父母妄想從中分一杯羹?」
  
  「學長——」頓了一下,她遞出飲料,幫忙扳開拉環。「喝一罐吧。」
  
  他注視著她偏冷沒有表情的小臉,撇了撇唇,沉默的接過。
  
  罐裝飲料的外觀色彩繽紛,是他完全沒見過的品牌。他從不認為加了布丁的奶茶有什麼值得好喝的,但他還是淺嘗了一口。
  
  「真甜。」又是同樣的甜膩佔據了他的味覺,真搞不懂這個學妹為什麼熱中此道。
  
  電話響了,她接起電話,應了幾聲,然後掛掉,轉頭問他:
  
  「學長,你也要吃披薩嗎?想吃什麼口味的?我一塊訂。」三姊直接從二樓打電話下來叫她代訂披薩。
  
  他揚眉,看向砧板。「學妹,妳不是在作飯嗎?我有這個榮幸吃妳這一頓嗎?」
  
  這個冷若冰山的學妹——當然是外表上看起來,其實是個很隨和的小好人,首次有了不好意思的神情。
  
  「學長,我的手藝目前還見不得光。」嘴角上揚。「如果你不介意吃一頓實驗性質濃厚的午餐,你得再等三十分鐘。」
  
  他做了個沒問題的手勢,懶洋洋地看著她拍肉的身姿。她的力道很夠,菜刀在她手裡不顯突兀,反而有意外的視覺效果。
  
  她的神色十分認真,全神貫注地研究食譜。他一時看入迷,想起校慶那天她毫無所懼的上台表演。
  
  他對武術一點瞭解也沒有,也從來沒有興趣想學。來到這所學校,純粹是他大哥看中這裡山明水秀,典型的養病場所,於是順道完成他延了一年的學業。
  
  其實,當天他建議由她上場,並不是討厭她,也不是要看她出糗,而是、而是——
  
  「學長,」她頭也沒抬,像在聊天似地說:「這幾天,副會長一直問我為什麼要繼承家業,明明有手足的。我告訴她,因為當廚師是我的志願。她還追問為什麼為什麼。都已經有結論了,還管什麼原因呢?」
  
  垂下的眼眸在微笑。那是妳懶,他在心裡這麼想。
  
  隨即,他又對自己竟然對她有幾分瞭解而感到詫異。他可以體會其他人在看了她的表演後,對她的未來志向感到惋惜不已。老實說,他也有點這種情緒,他從來沒看過有人能夠這麼的……令人著迷。
  
  阿四杰沒有察覺他複雜的心思,繼續說道:
  
  「學長,你也別管你哥哥是不是因為你而成為人家的養子,還是你父母想得到什麼,不管是哪一樣都已經是既定的事實了。現在,你只要負責治好你的病,這才是最重要的結論,不是嗎?」
  
  他猛然抬頭盯著她。
  
  忽然間,他起身,走到她身邊。
  
  「學長?」靠得太近,她不方便拿菜刀耶。
  
  「柯四杰,下個月,我決定去美國了。」他倚著流理台,注視著她。大哥早就安排妥當,是他不肯,寧願把自己放逐在這種地方「養補。
  
  那天校慶他拱她上台,絕不是討厭她,而是——
  
  他一直想知道,為什麼明明她只是一個小女生,卻擁有這麼瀟灑自在的氣質?
  
  他想看,迫切地想要看見她不經意的帥氣,又想看她出糗,想要看她的反應,莫名的情緒一直充塞在他心裡。
  
  她毫不考慮的上台表演,那樣的大將之風,連他也微感錯愕。後來,他才發現,那位尤老師曾說的「如果事先通知她,她就有時間準備並且回應」到底是什麼意思——
  
  很多人也都發現了吧?
  
  那天校慶,許多人在看見大型螢幕裡,那抹既認真又帶點漫不經心的帥氣表演後,頓時屏息靜默了。
  
  很多人確實看見她的帥氣,他心裡卻因此而有點複雜了。
  
  「學長,你要去美國治病嗎?」她訝異地問。
  
  「嗯。柯四杰,我想看看十年後的我,跟十年後的妳有沒有交集。」
  
  小臉疑惑。
  
  「妳有男朋友嗎?」
  
  片刻停頓後,她低聲說:
  
  「好像沒有耶。」
  
  「柯四杰,妳想看十年後的我嗎?」
  
  「想埃」她毫不考慮。學長是個美人胚子,不,應該說,是一個略嫌消瘦、沒有精神的男生,雖然被磨損了一些光華,但外表氣質很棒,很像是電視裡廣告飲料的男模。
  
  她的答案令他微笑。
  
  「那十年後,如果我回來了,我們來戀愛吧。」
  
  「啊?」小臉呈現數學難解的蠢樣。
  
  「還是,妳不期待十年後的我?」
  
  「當然沒有……」她很期待的。
  
  「那我就當妳答應了,柯四杰。」
  
  這是文字陷阱吧?一時之間她不敢再隨便回答。這個學長想要十年後跟她戀愛……
  
  「妳是個中規中矩的女孩子,雖然沒有如柯三良的天分,但是,如果事先知會妳,讓妳有所準備,妳不會輸給任何人,這就是妳那位尤老師真正要說的話吧。柯四杰,妳的老師早就發現妳的特別之處,只要妳下定決心,花時間全神貫注在一件事上,妳的成就會比任何一個天才都好。」
  
  她滿臉錯愕地看著他。良久,她垂下視線,輕聲道:
  
  「學長,你到美國後,我會寫信給你的。」
  
  連遙久聞一言,雙眸略帶驚喜地,然後綻出一個令人安心的微笑。
  
  就是因為太安心了,所以當他俯下頭時,她還沒有察覺異樣,直到他略涼的唇輕輕擦過她柔軟的唇瓣時,她的心跳短暫停止——不對,她還沒死,心跳當然不會停止,停止的是她的呼吸。
  
  唇瓣涼涼的,帶點麻感,隨即,嘴角像燒起來,燙得令她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嘴。
  
  腮面發熱,不像平常練武時汗流浹背的熱氣,而是另一種,她所迷惑、心動的感覺。
  
  「柯四杰,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妳為什麼這麼喜歡那些色彩繽紛、味道卻差不多的飲料了。」學長的聲音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她抬起眼,望著他那雙近看很漂亮的俊眸。
  
  他開口,唇畔還是帶著慵懶的笑。
  
  「如果十年後我還沒有回來,那妳也不必再等我了。」
  
  初戀的微風,在這一刻悄悄地吹啊吹的,雖然有點悲傷,不過學長已經乘坐在輕風上,送進她的心窩裡,然後很理所當然地砍樹蓋房子,賴著不走……
  
  **
  
  十年來,由於這個學長一直沒有付房租費,所以自行在她心裡搬家,一直搬,一直搬,搬到她的內心很深處很深處的地方,像怕她這個房東討房租費似的。
  
  她是無所謂啦,反正住都住進來了,倒是沒有興起趕人的慾望;只是,平常躲在角落裡惹人憐愛的小身影,突然冒出來變成了個成熟的大男人,讓她一時之間很不能適應。
  
  至少,花了一整天,她還有點回不過神來。
  
  同樣的重型機車,停在大樓前。
  
  雖然拿下安全帽,但她還是發呆地坐在車上,直到聽到噗噗聲,才讓她注意到陶家餐的小綿羊正停在她身邊。
  
  「嗨,柯姐,真巧。」陶秀秀費力地提起兩大袋便當。
  
  「嗨,陶小姐。」柯四杰應道,慢吞吞地下車。
  
  「又來送便當埃」陶秀秀暗數了一下「敵方」的便當。六個。 比昨天少了點。很好,不必進攻,敵方自動退陣。
  
  「是啊,其中一個還是免費的呢。」柯四杰隨口說道,終於跨下車。
  
  免費?陶秀秀瞇眼。原來「敵方」是打買五個送一個的主意,哼。「柯姐,今天還是教務處嗎?」
  
  柯四杰點頭。
  
  「那正好,今天教務處也有人訂陶家餐。」陶秀秀笑道:「我們一塊上去吧。」
  
  柯四杰不甚介意,取出車鑰匙,提著便當跟她一塊上樓。
  
  一進教務處,就聽見陶秀秀先聲奪人的喊道:
  
  「各位老師,便當來了,要趁熱吃喔!現在就好好休息,補補元氣,下午才能精神百倍的工作。」
  
  柯四杰聞言,暗自受教。
  
  「這有還有,看,今天陶家餐特別熬了肉骨湯,老師們常訂我們的便當,所以免費帶了一鍋,請各位老師享用,裡頭還有許多好料呢。」
  
  香噴噴的陶鍋立刻搬上櫃檯。
  
  柯四杰一陣沉默,然後將柯家食館的飯盒也搬上櫃檯,自言自語地低聲說:
  
  「雖然沒有肉骨湯,但照規矩,一個便當配一杯味噌湯,保證喝了之後五味雜陳。」
  
  離她最近的連成蘭聞言,掩住嘴,很同情地看她一眼後,接過便當。
  
  「柯學姐,社會真的很現實,對不?理事長在三樓,請自己上去吧。」
  
  「我知道。學妹,食館裡的廚師吩咐,每個便當都要收錢,雖然妳也是同校,請體諒小本經營。」
  
  「當然,當然……」連成蘭連忙拿出便當錢。「學姐,妳不是食館的老闆兼廚師嗎?」
  
  「是啊,我是老闆兼廚師,不過現在有新廚師,他也是風雲畢業的。」
  
  柯四杰拿著剩下的那個便當,正要離開教務處,又聽見陶秀秀說:
  
  「各位老師要是覺得好喝,明天還有海鮮湯喔。當然,只有訂陶家餐的顧客才能享用我們家大廚的手藝……」她回頭看了眼柯四杰,還是很熱情洋溢地笑著。
  
  真是殺人不眨眼……不,是不惜血本。明天要有人訂柯家食館,那真是奇跡了。回去之後,她會被五帝罵到晚上都會作肉骨湯的惡夢。
  
  「學姐,」連成蘭低聲叫住她。「明天、明天我再訂兩個便當。」
  
  「兩個?」
  
  連成蘭薄臉發暈,結結巴巴:
  
  「我……我男朋友,在……在校外成寧書局打……打工,他……他不大會照顧自己,所以、所以……」
  
  「我明白我明白了。」等這個害羞的學妹說完,她可能會被人誤以為在罰站。她揚笑。「謝了,學妹。」到頭來還是自家學妹賣她一點面子。
  
  再觀察敵情也只是浪費時間,她乾脆直接走上三樓。
  
  三樓的長廊依舊寧靜。
  
  廊道的盡頭是理事長辦公室,如今,她怎麼覺得那扇門後是一個很陌生的男人呢?
  
  輕輕敲了門,裡頭沒有人應聲,她只好推開門,探頭往內看——
  
  「學長?」
  
  空無一人。
  
  傳真機裡的紙正在輸出,都落地了。她走上前幫忙撕下,不小心瞄到上頭風雲校長龍飛鳳舞的簽名,還有幾名與她同期或前後期畢業,如今正在從事武術一行的學生名字。
  
  學長跟風雲還有聯絡不意外。武術課程不是說開就開得成,老師人選就是個大問題,不過這是學長的事,與她無關啦。
  
  辦公室內還有一道半掩的內門,她遲疑了一會兒,才輕步移過去。
  
  門後,是一間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的休息室。
  
  休息室理所當然一定有床。老愛在她心裡那問小房子掛門牌的學長,此刻正在床上休息。
  
  連遙久。
  
  這個門牌後的住戶,如今變成這樣……
  
  走到床沿,凝視著他的睡容。
  
  「還是老樣子,了不起成熟點……」膚色雖白,但比她記憶中的模樣健康了點,只是有些遺憾,當時美人胚子的柔美,如今已經隨風而逝,現在的連遙久,男人味偏重,五官也深邃了些。
  
  她想了會兒,就地坐在床邊,再看他睡沉的臉龐一眼。
  
  昨天見面,彼此還有點生疏,他問她近況,雖然她照實答,但內心總覺得有點隔閡。
  
  也對,不知不覺都十年了嘛,又不是十個月。現在想想,她的初戀是不是有點可悲又可憐?
  
  「學長,連學長,連遙久……」她低聲念著,現在要把他定位在哪裡呢?如果鬧個天災人禍,把心底那棟小房子給掀了,不知道她會不會感覺遺憾?
  
  「四杰,妳的食館經營得還好嗎?」床上的人開了口,帶點懶洋洋的口吻。
  
  她沒有回頭看他,只淺笑道:
  
  「馬馬虎虎。學長,昨天你也吃過柯家食館的便當了,應該知道我的餐館有幾兩重。」
  
  「不算差。」只是也不算美食。他以為,只要她決定去做的事,十年夠讓她成為該行業的頂尖人物了。
  
  「學長,你什麼時候回國的?」
  
  「快滿三年了吧。」
  
  她輕喔了一聲,並沒有追問。
  
  「四杰,妳不問為什麼我回國那一年,沒有主動聯繫妳嗎?」
  
  「學長要怎麼做,其實不關我的事。」他們會遇上,是巧合,不是嗎?內心正在創造十年來最強烈的風暴,準備一舉殲滅那棟掛著「連遙久」門牌的小房子。
  
  消滅它消滅它!
  
  她每年都寄卡片到美國去,他卻說他回國快三年了……是她太看重十年前的承諾了吧……
  
  四週一片安靜,她回過神,直覺轉身看向床——
  
  「連學長?」不會吧?又倒地不起了?她身手敏捷,迅速上床撐起他虛弱的身軀,直覺摸向他口袋裡的手機。
  
  「學妹,別亂摸。」驀地出聲,按住她的手。
  
  她停祝
  
  俊秀的臉龐並沒有面對她,僅輕抵著她的肩頭,在她耳畔輕聲問道:
  
  「學妹,這十年裡,妳有過喜歡的人嗎?」
  
  「……」她沒有正面回應,反問道:「學長,你的身體,好了嗎?」
  
  「算好也不算好。雖然現在身體不是十分健康,但已降低了英年早逝的機會;至少,我不會再倒地不起,仰賴妳的求助。學妹,妳猜,為什麼我一直沒有聯絡妳?」
  
  是不是她的錯覺,是學長的下巴在碰她的肩,還是他的嘴巴——
  
  連遙久早知道她很容易閃神,不等她回答,他繼續說:
  
  「現在這樣子,大概就是我最佳的狀態,跟十年前我冀望的多少有出入,要我活蹦亂跳是不可能了。」
  
  「學長現在快要三十了,再活蹦亂跳好像有點不像話。」
  
  他聞言,笑出聲,親膩地窩進她的頸間。她身上帶點飯香,不過有更多的、屬於十年前在那間山上學校的味道。
  
  「學長……」這種親暱是不是太過火了點?現在半攤在她懷裡的,是一個男人的身體,不是十年前的少年,她……完全可以感受得出來。
  
  「學妹,妳的頭髮變長了。」
  
  「是啊,我變長了,而且還高了三公分呢。」她答。
  
  無論何時何地,她總是有問必答,這讓他大感懷念。垂下的視線充滿算計,再揚起時已經掩藏得宜,他輕輕撤離她的肩頭,跟她面對面。
  
  「學妹,這十年來我一直在想妳……」他淺笑。「妳不問我,這十年過得如何?」
  
  「……」學長,我也很想你。這種配合的話她絕對說不出口,只好撿容易回答的。「學長是去治病養身的,我想,除非學長升級到特別開朗的個性,否則不管心靈或身體上,那段日子都不能算是愉快的吧。」
  
  他意味深長地注視著她,不針對她剛才的答話接口,反而問道:
  
  「妳呢?過得還好嗎?」
  
  她毫不遲疑地點頭。「很好。」她如願完成她的志願,算是過得很好了。
  
  他臉色沒有變,依舊維持著溫柔的淺笑。
  
  「如果這十年來,妳還沒有其他喜歡的人,我們就正式交往,好嗎?」
  
  可能是她面色流露遲疑,他又忽然補充:
  
  「當然,妳也可以拒絕。我的身體狀況並沒有如當初想像的那樣好,妳會拒絕,我不會意外,妳可以不必顧慮我的心情。」
  
  學長又在設置讓她前後兩難的陷阱了嗎?他是故意的吧?以前的學長,有點憤世嫉俗,但因為太懶散了,所以沖淡了渾身上下的刺,現在的學長……
  
  「四杰?」
  
  虛偽到令她毛毛的地步。
  
  她的學長……她的學長……不知不覺已經等了十年的學長礙…
  
  她注意到兩人十分親密,而這樣的親密,是連學長刻意營造的吧?
  
  眼神慢吞吞地繞了一圈,最後定在他俊秀年輕的臉龐上。
  
  他的神色就像千年不變的老妖……不,不能在這時候耍冷。應該說,從一開始,學長的神態就很溫柔,直到現在,溫柔的淺笑還是不變,只是一雙漂亮的黑眸裡帶抹複雜。
  
  「連學長……」她開口了。
  
  說出她的答案。
  
  **
  
  「就是她!就是她!」躲在空橋上,目送柯四杰下樓的學生咬牙道。
  
  「不就是個女生嘛。」嬌滴滴的冷面美女耶。
  
  「就是女生,才要教訓她,叫她不要隨便亂放話!」這兩天理事長都訂這個女人的便當,誰知道她會不會說出他勒索連成蘭的事!
  
  更何況,他剛相中連成蘭那個肉咖當「長期借錢」對象,有這女人在,他會陷入經濟困境耶。
  
  「可是,你不是說,她就是那個制伏搶劫超商歹徒的女人嗎?」有點遲疑。他曾看過新聞,電視台再怎麼放慢動作,還是看不出她是怎麼制住那搶匪的。
  
  「哼,一定是那個搶匪沒料到一個女人會K人,才會意外被制伏。相信我,當時我在場,雖然一開始被嚇到,但仔細想想,真的很莫名其妙耶。我們多招幾個人、抄點傢伙過去,穩贏的啦!」
  
  「還要拿傢伙?那太看得起她了吧。」
  
  幾名不良少年嘰嘰喳喳的,謀定計畫準備去堵她。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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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0 23:24:50
  第四章
  
  週五的夜晚挾著冷意。從明天起,氣溫又要開始狂降了。
  
  一過八點半,柯家食館的鐵門拉下,掛上今日營業結束的牌子。
  
  再隔一個鐘頭,柯家姊弟以及一年多前來應徵的染髮廚師,一塊走到巷口,觀察不遠處的百貨大樓。
  
  「真的下個月一號開幕埃」柯四杰發呆,不,是沉思。
  
  「來買便當的顧客確實是這麼說的。現在這間分店先試賣,我想應該會跟前陣子的甜甜圈一樣大排長龍吧。」染髮的廚師是名男性,大上柯四杰幾歲,也是風雲畢業的學生。
  
  「這真的很無聊耶!」柯五帝好想抓狂。「動不動就崇拜外來食。對!是美食!從國外來的全是美食!有沒有想過我們的生機啊!」現在年輕人多,又愛貪新鮮,他們已經很努力改變了,卻還是趕不上飲食時代的瞬息萬變。
  
  「五帝,你吃過沒?」柯四杰忽然問。
  
  「……學妹蹺課去排隊,送上門的食物我必須感激接受,才不會遭天譴。」在學校裡,他可是溫和優雅的學生會會長呢。他遲疑一會兒,說:「如果要仿做,痞子哥也是可以的,我們用吐司夾熱狗,或者吐司夾炒麵,不一定要用到豬排……」
  
  「我拒絕。」染髮廚師沒好氣地說。
  
  柯五帝聳肩,反正這個答案他早就料到了。於是,他道:
  
  「好吧,那週五的調薪大會開始了。」
  
  每週五,就是痞子哥的調薪大會,而他當裁判已經好多年了。
  
  兩名廚師以十步為距離,面對面的。
  
  他上前,站在兩人中央說道:
  
  「我先把規則說清楚。 過招不能惡意攻擊,今天以比試單棍為主,誰的棍子先落地就輸了。如果痞子哥輸了,調薪無望,下周繼續負責食館的菜色;如果姊輸了,痞子哥一次可調漲三千元,下周換柯四杰掌廚。這樣明白了沒有?」
  
  兩人十分客氣的互相行禮,痞子躍躍欲試地答道:
  
  「完全明白。柯四杰,這次絕對要妳好看!」
  
  當柯五帝喊完開始後,立刻退到路燈下,以免他這個沒練過武的人被波及。
  
  長棍極有力道的自男人手裡擊出,柯四杰意念沉腰,下盤未動,僅以上身輕易閃避,柔軟的身骨令柯五帝暗自驚異;同時,場中流暢俐落的互搏讓他百看不厭。
  
  他沒有親身學習過傳統武術,但看過四姊練上好幾回,每次都不由自主地觀看。後來,他發現痞子哥也是風雲畢業的,卻沒有四姊練武時給人一種乾淨俐落的美感。
  
  他抓抓頭髮,回憶起四姊炒菜的樣子……並不如現在來得出色。為什麼呢?
  
  小巷靜悄悄地,偶爾會有電視的罐頭笑聲,但當清脆的互擊連續響起,巷內某些住屋門窗後,還是會響起小小的驚呼聲。哼,他應該收觀賞費的。
  
  「柯四杰,這次我贏定了!」痞子棍擊她的手背,迫使她拋棄手裡的長棍。
  
  他大喜,眼角才剛追逐到那拋在半空中的長棍,就見柯四杰就地翻滾過來——
  
  糟!他心念一動,但肉體反應畢竟過慢,他手裡的長棍被踢飛,才一眨眼,就看見她躍起,半空撿回自己的長棍,旋腳再一踢,讓他的長棍飛得更遠。
  
  其間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他在原地,連動也不動的,看傻了眼。
  
  「痞子學長,不好意思,調薪無望,下周辛苦了。」她很有禮的拱拳,結束。長棍丟給也在發呆的柯五帝,接著迅速跑回食館。
  
  「柯四杰!妳耍詐!」噴火龍追進去,氣憤得想要殺人。「妳學的不是穩紮穩打的功夫嗎?妳是故意讓我擊中的,是不是?!」媽的!媽的!他要洩恨!
  
  柯五帝見狀,連忙搬來紅蘿蔔一桶,奉上小刀一把。
  
  染髮的痞子廚師咬牙切齒,開始猛削紅蘿蔔。
  
  柯四杰打開電視,按到某一台,聚精會神地注意著廣告。
  
  「痞子哥,你原諒她吧,今天……咳,三台新廣告首播,不能錯過的。」
  
  「廣告?」火山又爆發了。「你是說,她早就有計畫在短短五分鐘內打敗我?」
  
  柯五帝摸摸鼻子,偷看痞子哥在盛怒之下雕出來的小花、小草。咦!小狗?
  
  他驚歎地偷過橘色的小狗。有沒有搞錯?原來痞子哥愈火大,技巧就愈好。
  
  「那個……你也知道的,痞子哥,我姊一向喜歡看新品飲料的廣告嘛。」
  
  蘿蔔屑片片飛,成形之後——
  
  哇!小老鼠?!
  
  「哼,柯四杰看的廣告,哪個不是男模在賣臉?說穿了,貪人美色而已。柯四杰,妳今天又有掛號!」
  
  「喔……」足足一分鐘的廣告結束後,她將產品名稱記下來,才意猶未盡地回答他:「學長,是母校寄來的嗎?」
  
  「除了風雲外,妳認為還有誰會這麼三天兩頭寄掛號?」頓了下,他抬起頭,看向柯四杰。「妳決定如何?」
  
  「什麼?」
  
  「回去當老師埃」媽的!真火!
  
  「學長,你的老闆是我耶,我回去當老師,你就失業了吧?」柯四杰不甚在意地笑道。
  
  「呸!我又不是找不到工作!柯四杰,妳老實告訴我,我剛來做事的頭兩周是妳故意輸給我的吧?」先假裝她很沒有用,誘騙他上當,以為之後可以周周調薪,於是很快樂地在這裡棲息。啊啊,想到就要抓狂了!
  
  「這個……對了,痞子學長,你還記不記得在學校裡有個連學長?」她面不改色地轉移話題。
  
  「連?跟我一樣在學校是雜碎?沒印象。」削削削!一桶紅蘿蔔被削了大半。
  
  「就是轉來一個學期,中途赴美的連學長埃」她提醒。
  
  他把腦子徹底翻過幾回,才恍然大悟,脫口:
  
  「那個拿鈔票砸學校的土財主?他來學校的次數太少,我沒見過本人。不過聽說他被其他學校退學的原因是功課太差,只好收買風雲那個臭老頭,買個畢業證書,後來可能砸錢到哪間美國的學校,就一走了之啦。」他八卦功力一流。
  
  柯四杰傻眼,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解釋:
  
  「痞子學長,你這種劇情是漫畫書上才有的。連學長是身體不好,去美國治病的。現在他回來了,是五帝學校的理事長呢。」
  
  柯五帝正在撫摸十二生肖蘿蔔,聽見她提起學校的理事長,搭話道:
  
  「姊,我們理事長是空降的耶。我幾次聽見老師們的閒話,說這個理事長是靠關係空降。我跟妳提過的,下學期他打算開一門武術課程,雖然每週五播放武術錄影帶,但——」傳統終究是老了,年輕的學生們還是寧願把時間花在對進入社會有助益的課程上。
  
  他看向柯四杰若有所思的神色,問道:
  
  「姊,學校還有人訂便當嗎?」
  
  「有,二個。」而且還是人情便當。
  
  明明窗戶是關著的,大門也是關著的,但一陣冷風還是無情地吹過柯家食館的下周主廚,以及平常為食館精打細算的柯五帝。
  
  「柯老闆……對方是用什麼打敗我們的?」痞子啞聲問。「高效能味精?還是超大雞腿排?或者,我們打出錯誤的年老美女牌?」
  
  「……我想,就跟剛才我們比試的結果一樣,痞子學長是味噌湯,我是海鮮湯,你覺得誰是必贏的那個?」
  
  柯五帝瞄到痞子哥的臉又開始爆炸了,連忙叫道:
  
  「姊,別再耍冷了,快點,把明天的菜單訂一訂吧。」
  
  廣告之後,接著播放連續劇,連續劇裡的女主角令柯五帝攏聚眉心,他迅速地拿過遙控器關上,面色不改地走回來。
  
  「姊,以後看完廣告,不要故意讓電視涼在那裡。」語氣重重,瞪她一眼。
  
  柯四杰當然知道自家弟弟化身為爆炸面人的威力,只能點頭表示配合,並隨意拿過一隻小兔子。
  
  「痞子學長,你的功力進步了耶。」她驚奇道,然後一口咬掉兔子頭,再仔細觀察半天,對著臉色發綠的痞子說道:「學長,它頭不見了,這樣會嚇到訂便當的顧客吧。」
  
  「……」現場一片死寂。
  
  **
  
  小巷外,幾個拿棍子的少年面面相覷,豆大的汗珠滑落頰面,冷風直吹,即使穿著外套也能感受到方才出自內心的寒意。
  
  「剛才……你們都看見了吧?」
  
  「好像看見了……」
  
  「他們在幹嘛?」
  
  「應該是打架吧,我想。」
  
  「打架?那也叫打架!阿悠,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確定你要我們揍那個女人?是揍人還是被揍?!」
  
  「這這這……」那個女人是外星人吧?
  
  「剛才是怎麼樣?棍子這樣打她也能擋,那樣打她還能彈回來,你以為我們四個人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好痛好痛!別打我!」阿悠連忙拿棍子來擋,怎麼擋都慢一拍。怎麼回事?從小他就是運動小子,難道是這兩年老打線上遊戲才會體力差這麼多?
  
  「現在是怎麼樣?要我們上門送死,是不?」
  
  「這個……我請你們喝杯飲料再回去吧。」阿悠陪笑。「讓我想個更周全的辦法……」沒道理對付不了一個女人的。
  
  忽然間,食館裡的燈光閃爍,一陣匡啷聲,裡頭起了激烈的爭鬥。會不會打死人啊?這實在不是他這種小孩子能對付的角色吧?不不,黑道不惹,小流氓也不惹,其他的都可以惹……
  
  阿悠吞了吞口水,喃喃自語:
  
  「我絕對會想到辦法的。」
  
  **
  
  灰濛濛的雲層,為北部的山區帶來大量雨水。
  
  這一次,機車停在警衛室前,她徒步進校園送便當。
  
  「好可愛喔。」連成蘭打開便當,無視香味四溢的油炸排骨,夾起水煮調味過的狗形蘿蔔。
  
  「因為廚師不小心雕過量。」柯四杰答道,看見學妹打開另一個便當,把貓形蘿蔔偷到自己的便當裡。「學妹……真有這麼可愛嗎?」可愛到把男友的菜色搶到自己的便當裡,這個實在是……
  
  連成蘭害羞地點頭。「我喜歡這種很可愛的東西。學姐,如果下次食館有美少女戰士,請一定要通知我。」
  
  「……」美少女戰士?她無法想像把頭咬掉,對著沒頭的少女戰士還能叫可愛?現在的年輕人果然偏愛新奇,並不會在乎東西好不好吃吧?
  
  「老師?老師?」
  
  叫了好幾聲,她才回神,發現身邊有男學生在叫她。
  
  「我不是老師。」她有禮的微笑。
  
  「耶?不是老師嗎?」男學生一臉失望。「我們覺得妳很眼熟耶,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妳。」
  
  「有事嗎?」她面不改色地笑問。
  
  「也沒有啦……」男學生推來推去,最後推派一個代表發言。「要不要一塊吃午飯?前面有家餐館便宜又好吃喔。」
  
  柯四杰微地一愣,嘴角上揚——
  
  「我跟人有約了,謝了。」
  
  走到警衛室,她換上雨衣,一路騎向離學校不到二分鐘車程的地方。
  
  約會的地點是一間中式餐館,本來價位中上,但後來為了配合學生消費、吸引更多人群,改採平價套餐。
  
  之前柯家食館曾來這裡明為辦便宜的尾牙,暗地參考菜色跟經營方式;而她最滿意的,莫過於這家店販售琳琅滿目的飲料。
  
  機車停在人行道上,隔著店面的落地窗,她看見連學長就坐在靠窗的位子。他沒有戴眼鏡,輕暖的淡色毛衣,同色的西裝褲,讓他看起來很年輕——當然,撇開他深沉算計的臉色不談,確實有讓她回到學生時代的錯覺。
  
  她走進餐廳,跟老闆打了聲招呼,迅速落座。
  
  「連學長,你等很久了吧?」
  
  連遙久嘴角微勾,笑容滿檔,道:
  
  「我直接從家裡來。早知道雨這麼大,我就順道去載妳了。」
  
  「學長自己開車嗎?」她連眼都不眨,只是暗自驚歎他變臉的功夫好快埃
  
  「不,台北路況我還不熟,讓司機載的。」他柔聲道。
  
  「是司機大叔嗎?那晚點我跟他打聲招呼吧。」
  
  他保持笑容,取過面紙,越過桌面輕拭她略濕的臉頰,漫不經心地說:
  
  「我去美國之後,他就回南部為我大哥做事去了。」接過菜單,正要點菜,卻被柯四杰一把搶了去。
  
  「學長,我來。」猛使眼色。
  
  連遙久瞪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面不改色地點頭。「好埃」不忘保持笑容。
  
  柯四杰點了幾道柯家食館也做得出來的菜色,外加飲料。等服務生離去之後,她微傾向前,壓低聲音道:
  
  「學長,這一餐是報公帳的。」
  
  「公帳?」
  
  「是啊,我奉命來調查這家餐館的新菜色,學長是陪客,請盡量放輕鬆吃。」
  
  這其中出了什麼差錯?連遙久內心微訝。明明開始交往了,不是嗎?約會地點她訂,訂在這種很沒有情調的餐館,他當她節儉,OK!那誰來解釋什麼時候約會報公帳,而他淪為勘察陪客?無論如何,他還是維持著臉皮上的優雅笑容。
  
  等菜色一一上來後,她才繼續發問:「學長,聽說你決定開一門武術課程?」開始動筷嘗食。嗯,肉有點硬,青菜是當季蔬菜,嘗起來跟一間便當店差不了多少,為什麼這家店生意不錯呢?
  
  「妳消息真靈通。成寧下學期確實要先開一門實驗性質的武術課程。」
  
  「找到老師了嗎?」她隨口問。
  
  「還沒。四杰,妳想毛遂自薦?」
  
  「不想耶,學長,我現在有正當職業。唔,就是如你所看到的,是自助餐的老闆兼廚師。我要是回頭當老師,那豈不是得關門大吉。」
  
  「母校沒有找過妳嗎?」他試探地問。
  
  「有。」她坦白道:「我拒絕了。」
  
  那個校長老頭不是容易被拒絕的人。連遙久思量片刻,忽地有人握住他的手,他眼眸一抬,心裡微動。
  
  「學長,你很冷耶。」
  
  「還好。我還不習慣台灣的氣溫,沒什麼大不了的。」他盯著她的手,然後不動聲色,翻手與她十指交握,她也沒有拒絕。
  
  「你出門應該多穿一點的。」
  
  「妳要我穿得像企鵝一樣跟妳約會?那太丟我面子了。」垂下的視線又在微笑了,這次是出自真心的。
  
  「那有什麼關係呢?我連你倒地不起的時候都遇過——」頓時住口。
  
  這間店面雖然高朋滿堂,但每個座位都以盆栽相隔,有足夠的隱私,學長後面的那一桌有個很眼熟的髮型,眼熟到令她半夜都會夢到海鮮湯——
  
  「四杰?」他輕訝,任她擠到他身邊。
  
  「學長,這是商業必須的行為。」她很不願意,但她必須這樣做。
  
  連遙久很快明白了她的舉動,後面那一桌顯然跟柯四杰出自同行。
  
  「肉有點老,青菜是當季的,我們陶家餐也不輸他們,不用太擔心。」陶秀秀吁了口氣。「根據密報,這家店下學期要推出六十元特價便當,以便當形式走進校園,我們不可不防。」
  
  柯四杰暗自吃了一驚,連忙抓了把衛生紙,接過身旁遞上的原子筆,迅速抄寫下來。
  
  原來這家店也要推外賣便當了。這種店家保密的消息,陶家餐怎麼會知道?
  
  「陶姐,妳之前提到的柯家食館,生意怎麼樣了?有沒有成為我們競爭對手的可能?」
  
  陶秀秀髮出輕淺短促的驕傲笑聲。
  
  「不用擔心啦,一鍋海鮮湯就打垮他們了。我看柯家食館的女老闆很精明的樣子,但她沒有門路,也沒有折扣,到今天為止,只剩下教務處的一名職員訂她的便當,實在很可笑……不過,記下來,他們有網路可以下單,這一點我們也要學習,看看工讀小弟哪個懂網頁,也來弄一個……」
  
  「……」有沒有必要這麼鞠躬盡瘁?柯四杰暗自歎息。生存已經很不容易了,如果怠隋一天,真的可以關門大吉了。
  
  「門路是非常重要的。當初要不是靠著教職員裡有遠親,今天陶家餐也會跟柯家食館一樣的下常接著,我們下一個目標是:成寧學生價。根據密報,下學期成寧要推出武術課程,同時,福利社也會開始方便學生跟外頭固定廠商進便當,這也是個好機會。」
  
  「陶姐,福利社不用比價嗎?」
  
  「不用。再根據密報,成寧的教職員不採正規制,新任理事長本身就有問題,他也允許人走後門,如果有機會認識他,隨便拜託他訂一條規定,中午只准吃學校訂的便當,那我們不就發了!」
  
  雖然只是陶秀秀的玩笑話,但由此可以知道成寧走後門的陋習有多嚴重。
  
  柯四杰看資訊收集得差不多了,轉身面對連遙久,低聲問:
  
  「學長,你會下這個決策嗎?」
  
  俊秀的臉龐掠過一絲遲疑,他若無其事的反問:
  
  「妳想要嗎?」
  
  「唔……給我的食館一個機會吧,連理事長。」
  
  他微地一愣,迅速將她定在「開玩笑」,遂答道:
  
  「這不大可能,任何事都有一個底限,現在的學生懂得反彈的。」
  
  「我想也是。」她不甚在意地說,把碗筷移過來繼續埋頭吃飯。
  
  連遙久暗自觀察她,確定她真的不在意剛才的「後門說」,沉吟道:
  
  「現在任何飲食,不經宣傳是不會大排長龍的。電視廣告、報章雜誌、美食評論……」
  
  「學長,柯家食館沒有額外的經費,它只是賣自助餐的。」
  
  「那就利用免費的網路好了。」
  
  「有啊,學長不就是從柯家食館的網頁上下單的?」
  
  「那種簡單的網頁……」實在小兒科。他正要含蓄地指出她食館問題所在,忽然聽見一陣輕呼。
  
  陶秀秀結賬時經過窗邊這一桌,正好瞥見柯四杰正在用餐。
  
  「柯姐,好巧呢,妳也來這裡吃飯,這裡的排骨餐不錯……」本來揣測柯四杰聽見了多少密報,但眼角一瞥,瞧見——「連理事長!」花容失色。
  
  成寧是陶家餐團購的金主之一,少了它,一天就少了幾十個便當的收入。柯四杰認識理事長……陶秀秀的視線落在兩人交握的雙手,內心驚疑不定。
  
  但她不失精明,立刻展笑,遞上隨身攜帶的名片。
  
  「理事長,我是陶家餐的老闆陶秀秀,請您多多照顧。」
  
  連遙久看柯四杰一眼,微笑地接過,十分客套地說:
  
  「有機會,我一定光顧貴店。」
  
  陶秀秀稍微安心,又哈啦了幾句。擒賊先擒王,這個成寧之王看起來很好說話,她要力挽狂瀾也許不是難事。
  
  等陶秀秀跟員工離開後,柯四杰想了下,雙手合十笑道:
  
  「遙久學長,拜託,下次你要訂便當,請分幾次給我們柯家食館,我們現在除一般便當外,還有現炒的鐵板面,保證冬天吃了可以溫暖你的身、心。」
  
  連遙久笑了。「好啊,以後我的便當妳包了就是。」
  
  幾分鐘之後,他去廁所,柯四杰等著綠豆湯上來的同時,忽然看見他的外套垂在地上。
  
  她微笑地幫忙拾起,卻見小小的記事本掉了出來。
  
  不能偷看不能偷看,裡頭絕對不會有學長妖魔化的秘密。
  
  其實她很想問,學長明明看起來並不是那麼真心想笑,卻老在她面前保持笑容,他根本還是把她當外人看待吧?
  
  她順手把他借她的原子筆放到筆記本裡,本來真的要視若無睹的,但攤開的那一頁上面寫著——
  
  約會——一、吃飯:二、看電影;三、逛街……
  
  筆記本上很有規律地寫著一些偏老式的約會模式,在第六次的看電影後面註明愛情片,接著又寫個可以吻了。
  
  「……」她不記得學長是這麼一個中規中矩的人,更別談老式了。依據他的行程表,第六次看電影大概是在一個月後,那時候才能接吻埃
  
  她瞇眼看著那個「吻」後面寫著密密小小的——淺嘗即止。
  
  天!即使她個性較為大方無所謂,但也忍不住雙頰微熱。
  
  學長是怎麼了?這麼精明的在計算……如果她再翻過一頁,是不是可以看見步入禮堂是幾年後了?
  
  她迅速合上本子,放進外套的口袋裡,隨即拚命吸著送上來的冰飲。集中精神,集中精神。
  
  學長他在想什麼啊?光是她看見的,密密麻麻的,全是約會的步驟。為了今天,他設想了很久吧?
  
  她是不是太不尊重他的約會了?
  
  「四杰,」連遙久回座,看她猛喝著飲料,不由得失笑。「這飲料有這麼好喝嗎?」
  
  「唔,很好喝啊,學長要試嗎?」
  
  「好埃」他拿過她的飲料,小喝一口。
  
  柯四杰力持鎮定,心跳卻不受控制地加快。
  
  店外的雨停了,但冷風依舊,她先去結帳,回頭看他穿上那件長外套,外套裡是他的筆記本。下一頁是什麼?
  
  十年前的學長,有點懶散有點憤世嫉俗,對未來沒抱什麼希望,那是無可厚非的。但這十年來呢?他的身體不是大致都好了嗎?為什麼更加妖魔化了,而且非常像是一個沒有約會過的男人。
  
  雖然她也不曾跟男人約會過啦,但學長真是讓她……
  
  心裡發軟起來。
  
  「四杰?」輕叩她的額間,讓她回神,年輕俊秀的臉龐在噙笑。
  
  「遙久學長,急著回去嗎?我們散個步,消化一下吧。」她脫口,直覺握住他冰涼的掌心。下午食館的清潔工作就交給痞子學長吧。
  
  他輕詫地看她一眼,笑道:
  
  「好埃」
  
  兩人並站在門口,她想了下,又回頭買了一罐熱飲,放進他的口袋裡,然後右手一伸,滑進他的口袋繼續握住他的手。
  
  她仰頭,過肩的長髮隨意一揚,笑道:
  
  「學長,這是取暖的好方法吧?」
  
  他目不轉睛地看她一會兒,而後點頭,兩人悠閒地漫步在紅磚道上。
  
  **
  
  他攤在床上,連動也沒有動。
  
  天色逐漸昏暗,窗外的雨勢又大了起來,台北的天氣愈來愈陰晴不定,房內雖然有暖氣,但還是能感受到一股涼意。
  
  他可以隨遇而安,但他的身體不能。
  
  床頭的電話鈴聲持續響著,響完了改響手機,始終不肯間斷。
  
  就算是死人,也會從墳墓裡爬出來,他忖道。終於起身接起電話。
  
  「我在……大哥,我很好,沒事。」嘴角嘲弄地掀起。「武術課程會如期開課,老師方面我還在尋找……你這個前任理事長收到不少民怨吧?好吧,你可以建議我人選,但不表示我一定要錄用。」又聊了幾句,他嫌累,就主動掛斷了。
  
  再親的兄弟,遇上了時間跟空間的隔開,照樣會變得無話可聊。何況自家兄長早在他年幼時,就已經過繼給人。
  
  連遙久微抬眸,對上方形鏡中的自己。
  
  已經快要三十的人了,眉宇間凝著冷漠的痕跡,黑髮略長,衣物些微凌亂,如果沒有這麼深刻的憤世嫉俗,他跟十九歲的連遙久並沒有什麼兩樣。
  
  也對。幾年來,他幾乎在治病養身,跟社會接觸有限,等於是跟整個世界脫節了……沒錯,在他治病的同時,連家請來專業的教授指導他,繼續完成他的學業。雖然兄長早是另一連姓的家人,但始終都期許他這個有血緣的弟弟能夠正常的走入社會,快步建立起屬於自身的事業,而他確實不曾讓任何人失望過,直到最後……
  
  他才發現自己身體最佳的狀態就是如同現在,外表看似正常,卻不能操勞費神。換句話說,就是空有腦子,肉體卻無法配合。
  
  到頭來,他也只能恥辱的走進後門,當個可有可無的理事長。
  
  外套掛在椅上,他隨手拿過,取出口袋裡的筆記本,跟著掉出來的是一張十分可愛的名片。
  
  「陶家餐?」他想了下,哼笑一聲,將名片撕了。
  
  攤開筆記本,他劃掉「吃飯一次」,露出淡淡的笑意。
  
  這頓飯,他不是很滿意,不過也算不錯了。這幾年的空白,讓他搞不清現今約會的方式,既然柯四杰沒有說什麼,那就表示他的步驟沒有出錯。
  
  下一次,是看電影。
  
  他略感疲 憊,倒向柔軟的床上,沉澱思緒。
  
  這十年來,他時常看著她的照片——從校慶那一卷錄影帶裡翻拍下來的。即使記憶愈來愈遙遠,他還是無法忘記當時看見她舞劍時的震撼。
  
  那樣的帥氣,那樣的瀟灑,那樣的……光采奪目。
  
  那個姓尤的老師說得沒錯,給柯四杰時間,讓她認定目標,就算她的天分不是最佳,她也會以最完美的身姿完成它。
  
  這樣的人才,比不用心的天才更教人欽佩。
  
  他是第一個察覺這個暗號的人。
  
  所以,他比誰都早在她身上設了一個卑鄙無恥的局。
  
  讓她準備十年,讓她接受十年,即使現在他們兩人這麼淡的相處,她也能完成這樣的交往而不會變心。
  
  這麼淡的相處礙…竟然已經是他的所有夢想了。微不可見的滿足柔和了他的臉龐,沖淡了他妖魔般的心腸。
  
  照片裡的女孩,十年後走出來跟他的生命有所交集,他已經非常滿足了。這幾年,他一直想著,她會如何在她所屬的領域裡發光發熱,這讓他在那漫長的歲月裡有所寄托,但是——
  
  黑色濃長的睫毛半垂,若有所思。
  
  是哪裡出了錯?她的風采依舊,當年的小柯四杰,立志撐起自家的餐飲,理當會有驚人的成功,但如今柯家食館只是一間圖溫飽的店面而已。是他錯看她了嗎?
  
  還是,真有不適合四杰的行業?
  
  **
  
  「學生會長,柯影帝!嘿嘿嘿嘿!」
  
  僻靜的走廊上,優雅的身影停步,任著校園裡的不良國中生迅速接近自己。
  
  「學弟,有事?」柯五帝很有禮貌地詢問,內心些微不耐。
  
  「學長,我最近缺錢用礙…五百塊,五百塊就可以收買我喔!」
  
  柯五帝看著這名國中部的學弟,很想呼他一巴掌,叫他別抖來抖去的。可惡!跟四姊這種從小習武的人相處久了,他實在很看不慣站沒站姿的人。
  
  他深吸口氣,保持微笑——
  
  「收買什麼?學弟,你應該知道,跟我勒索,我會毫不留情地丟你進訓導室,並且請你的爸媽來學校;再嚴重點,我會請老師帶你去警局觀光一陣。」
  
  阿悠臉色一變,東張西望,確認沒有什麼學生經過,低聲罵道:
  
  「柯影帝,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秘密!」
  
  「秘密?」
  
  「就是你跟那個賣便當的女人同居的秘密!」
  
  「……賣便當的女人?」
  
  「廢話!就是那個頭髮長長,差不多到肩後,長得很漂亮、會耍 棍K人就自以為很酷的那個妖女!我知道你跟她住在一塊,也看見她每天載你上課,還幫你買早餐呢!學長,你滿有福氣的嘛!」抖抖腳,五百元就要手到擒來了。
  
  「學弟,你跟蹤我?」首次遇到這種事。
  
  阿悠見他不否認,嘿笑了兩聲。「其實我是跟蹤那個女人——」
  
  「你跟蹤她做什麼?」四姊什麼時候惹上這種不良少年了?
  
  「就是……要你管!如果你不給,我就報告訓導處,要你退學!」
  
  柯五帝摸了摸臉頰,然後從口袋裡拿出小鏡子。
  
  「柯影帝,你拿錯了!你應該拿錢包,拿鏡子做什麼?」
  
  「我在看我跟我姊長得像不像。」是很不像,柯家五個人都長得不像,如果哪天有人告訴他,其實他們五個根本沒有血緣關係他也不意外。
  
  「你姊?干你姊屁事?」
  
  「學弟,你沒有姊姊吧?」
  
  「啊?」
  
  「那個頭髮長長,差不多到肩後,長得很漂亮、會耍 棍K人還自以為很帥的那個妖女,就是我的姊姊,今年二十六歲,未婚。我沒有戀姊情結,對血緣之戀也沒有憧憬。很抱歉,我恐怕無法被你勒索。對了,你叫什麼名字?跟我走一趟訓導處吧。」話才說完,剛才跩得二五八萬的國中生已經一溜煙地消失了。
  
  柯五帝沉默地看著空無一人的走廊,半晌,才再緩緩補充:
  
  「還有,我沒要進演藝圈拿金馬獎,我叫柯五帝,下次別再叫錯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3-10-20 23:25:14
  第五章
  
  其實,戀愛的滋味是什麼,她還不清楚,只是——
  
  根據氣象報告,今天是最後的暖冬,接下來就要真正邁進寒冬。而明天,是連學長赴美的日子。
  
  自習課時,她習慣性地走到圖書館後那片草坪,直覺搜尋那個纖弱的身影。
  
  果不其然。
  
  應該不會出現在校園裡的學長,還是在這裡出現了。
  
  她投了兩罐飲料,步入草坪時,怕布鞋又飛了出去,索性拎著布鞋,躡手躡腳走到學長身邊。
  
  他等她等到睡著了。這項認知令她的心情飛揚起來。她輕輕掰開拉環,小口喝著甜甜的飲料。
  
  連學長說,這種飲料只是沒營養的甜,她覺得還OK。她喜歡看廣告男模介紹各式的飲料,並且信賴每一句廣告詞,這是她的樂趣。而學長呢?
  
  視線落到他攤在膝上的原文書。偶爾,她會看見他在看一些非教科書的書籍,但,她想那並不是他的樂趣。
  
  不知不覺裡,她由發呆轉而密切注視他的睡顏。
  
  濃密的睫毛形成淡淡的陰影,在他蒼白幾近透明的臉龐顯得十分明顯,而且惹人憐愛。她吞了吞口水,實在想不起在學校裡有哪個男學長像連學長一樣……這麼像一罐新品飲料。
  
  在她眼裡,這罐飲料,包裝十分出眾,但出現在觀眾面前的次數屈指可數,宣傳也不夠力,所以它一直是倉庫裡的庫存。如果這樣告訴連學長,他可能會以為她在嫌棄他吧?
  
  可是,她很想嘗耶。
  
  這是首次沒有男模當代言人,她就很想喝喝看的新品飲料。
  
  視線一直停在他的臉龐,等到她發現時,她已經很厚顏地在他頰面輕印一下。
  
  學長的肌膚比她粗一點,觸感涼涼的,好像一直有人在她的心頭搔癢,讓她不住的吞口水。
  
  這跟那天學長輕輕的吻,好像不大一樣呢……
  
  她瞄到他淡而美的唇形,正要策動一個邪惡的想法,忽然間,學長的睫毛抖動上揚,一雙黑色的眼眸對上她的。
  
  兩人對望。
  
  他終於開口,聲音帶絲低啞:
  
  「學妹,剛才……」這樣子親他,傻瓜才不會發現。
  
  「連學長,你的興趣是什麼?」
  
  他本來以為她是轉移話題,後來發現她根本不介意自己的「偷襲」。「我的興趣?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她都不介意了,他若追究的話,好像太小家子氣了點。
  
  「學長,你沒有興趣嗎?」
  
  「……以前沒有,但最近有了。」他神色複雜地注視著她。「我想,我的樂趣就是想著這十年,妳會如何的發光發熱吧。」
  
  發光發熱?學長用錯詞了吧。正這麼想時,忽然聽見有人在找她,她搔搔頭髮,實在不想跟學長獨處時還要應付學姐們,遂說道:
  
  「學長,等你到美國後,我會常寫信給你的……晚點我再來,別說看見我。」
  
  她拎著布鞋就往圖書館跑去。聲音愈來愈近,她來不及跑過轉角,索性一腳踩上護欄,借力躍上二樓,翻身過了二樓的欄杆,裙子整個掀起,她暗叫聲糟,學長要是抬頭,豈不看見了她的內褲!早知道她今天就換全新超可愛的內褲了。
  
  她輕推開窗戶,跨進圖書館,小腳才一落地——
  
  「柯四杰?」負責圖書館的老師正提前吃飯,錯愕地看見她從二樓的窗子翻進來。
  
  「老師。」她低聲問好。
  
  「連學長,你看見四杰了嗎?」窗下的草坪飄來陣陣熱情的搜尋。
  
  圖書館裡的老師立即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自從校慶之後,柯四杰就成了學校師生追逐的目標,本來不得人緣的她,在一日之間,成了全校注目的焦點。
  
  「柯同學,妳跟連同學的交往還好嗎?」老師壓低聲音,以免突然殺進大批人馬。
  
  她訝異地看向這名老師。
  
  「我天天都在這裡做事,當然知道誰在外頭。妳以為,每週四妳自習課時為什麼沒有老師上涼亭泡茶?」這功勞都歸她埃
  
  「謝謝老師。」她小聲說道。
  
  「是誰先提交往的?」老師實在很好奇,索性跟她一塊蹲在角落。
  
  「是連學長。」她也覺得有什麼好害臊的。
  
  「果然是他礙…聽說他就要去美國了,不是嗎?他去了美國,妳跟他……」
  
  她不以為意,低聲道:
  
  「老師,我跟連學長十年後才會真正交往啦。」
  
  「他要妳等十年?」老師錯愕。校慶之後,她跟尤老師聊到柯四杰,才明白這個女孩子一旦決定目標,就一定會去達成。
  
  這一點,連遙久知道嗎?如果知道,未免太過分了點。這等於是扼殺她十年的青春埃
  
  「柯四杰,妳的背景較單純,不像連同學他……他家稍微複雜了點。妳也知道他身體不好,去美國是治病,那個……這種人的心態,多半不大健康……」
  
  黑亮的美眸直勾勾地望著她,等著下文。
  
  「我是說,有這個可能啦。」老師很委婉地說:「一個長期生病的人,是有可能找一個人當寄托的,他會把他自己投射在妳身上,妳去發光發熱,就等於是他在發光發熱。這十年之約……妳還是不要當真的好。」
  
  柯四杰抿著小嘴,沉思。
  
  「柯同學,妳也不能太怪他。他的背景複雜,加上長年生病,這種算計雖然自私了點,但也是無可厚非的……」
  
  「我知道,謝謝老師的提醒。」她有禮貌的一鞠躬,穿上布鞋,頭也不回地走出圖書館。
  
  **
  
  柯家食館跟一般自助餐館並沒有什麼不同。
  
  小小不起眼的食館,十張桌椅,一名染髮的男人撥過切好的雞盯打蛋、放面,兩隻小鍋鏟迅速在鐵板上舞動,剎那間,裊裊白煙自鐵板竄開,香味瀰漫在冷冽的空氣裡。
  
  在冬天裡,現炒便當確實很容易吸引顧客,果然不出所料,小小的自助餐店很快就高朋滿座了。
  
  穿梭其中忙著送飯的,是權充員工的柯四杰。她照樣一身輕便毛衣牛仔褲,忙裡忙外。
  
  在這十年間,她就屈就在這種小店裡?
  
  「這裡不方便停車,你先回去吧。」對司機說完後,連遙久自行下車。
  
  「柯四杰!柯四杰!天,是妳!果然是妳!是我啊,我就是那個校慶幫妳化妝的首席化妝師啊!」一抹旋風與他擦身而過,不顧眾目睽睽,一把抱住心愛學妹的腰身。
  
  「李學姐,好久不見了。」
  
  「學姐!妳叫我學姐!好久沒人叫我學姐了。這年頭,尊師重道的人就跟絕種的珍禽同等數。天!天!柯四杰,妳怎麼還是這麼帥得讓我心痛,我投降了!快告訴我妳的電話號碼,家裡住址,三圍,晚上我們一塊吃飯吧!」
  
  在風雲裡,她早就習慣這個學姐的人來瘋,不動聲色地引她出店面,才問:
  
  「李學姐,妳來食館做什麼?」
  
  「對厚,老闆,十份鐵板面,菜色你搭,帶走!」短髮的李學姐對著臭臉廚師說完後,雙眸亮晶晶地投向柯四杰。「妳在這裡打工嗎?我以為妳會回校當老師,每年我都打電話回校問安,老師們以為他們教育成功。才不呢,我是探他們口風,看看妳回去了沒有。」
  
  「學姐,我是這家食館的老闆。」托盤的重心移到左手,很有技巧地阻止這名學姐再次撲抱上來。
  
  「妳妳妳……妳真的來當廚師了?太不值得了,妳根本就不——」很想說不適合,但上下打量柯四杰,忍不住擦擦口水,拿出手機,對著她就是一陣猛拍。
  
  柯四杰很有耐心地等她拍過癮,才主動問她:
  
  「李學姐,妳到這附近辦事嗎?」不引出重點,她怕得跟這個瘋狂學姐耗在這裡一下午。
  
  「對對對!我差點忘了。我們就在那棟百貨大樓前拍戲,我奉命來買便當,柯三良也在,妳要不要去探班?」
  
  「好啊,我送便當過去時,順便……連學長!」她看見對面的連遙久,驚喜道:「你怎麼來了?」
  
  連遙久微微淺笑,道:「我只是來看看……」
  
  「柯四杰,妳男朋友?」
  
  連遙久只是垂下眸,微笑,直到柯四杰說了一句:「嗯,學長是我男朋友」,他的神色才柔軟起來。
  
  「學長?」李學姐不住打量他。
  
  「學姐,妳認不出來嗎?他是連學長埃」
  
  「連?」沒有印象。風雲裡有這種文弱俊秀纖美的書生學長嗎?
  
  他並不意外,也不生氣,只溫聲道:
  
  「我是連遙久,轉到風雲只有一個學期,學期還沒有結束,就出國了。妳可能沒什麼印象,不過我跟柯三良同班,連德大樓的『連』字,是風雲對連家巨額捐款的感恩之心。」
  
  「啊,是你啊!」李學姐難掩驚訝,不住來回看著二人。「你就是柯四杰的男友?你你你——」看他一表人材,品性溫和,跟遙遠記憶裡的連某人有點重迭了,只是,不該是這樣的。現在的連遙久應該是——
  
  「學姐,妳不用馬上回去嗎?反正百貨公司不遠,我待會送過去吧。」柯四杰打斷她內心的驚濤駭浪。
  
  「好啊好啊,我等妳!說好了,晚上別跑喔。」頓了下,她覷他一眼,強調:「就妳跟我。連先生,不好意思,純是女人間的聊天,男人勿跟。」
  
  「我明白。」他客氣地回應。
  
  「遙久學長,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柯四杰笑道。
  
  他點頭。
  
  她繞到那名染髮廚師旁,撈過小鍋鏟,撥下十人份的青菜,輕灑調味醬,接著就快炒起來。
  
  可能是這兩名廚師都有點底子,炒菜的過程裡,沒有多餘累贅的動作,甚至舉手投足間,俐落得賞心悅目。
  
  「學長?」她迎面走來,提著兩大袋便當。
  
  他回神,發現方才自己再度著迷了。他不動聲色地接過其中一袋便當,多看了那名廚師一眼,便默默跟她走在人行道上。
  
  過了一會兒,他才問:
  
  「當初揍妳的人,怎麼會在這裡工作?」
  
  她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笑道:
  
  「學長,你還記得痞子學長啊?一年多前我正好遇見他,他剛失業,我就僱用他了。」重點是,雖然包吃包住,但薪資低到她很滿意。
  
  「我記得,他在風雲聲名狼藉,妳不怕嗎?」當年那一拳擊在她臉頰上,根本沒有留情。
  
  她不甚介懷地答道:
  
  「還好啦。我遇見痞子學長時,他剛失業。既然是失業,那表示他曾經想認真完成一份工作,而不是繼續維持十年前的雜碎身份,是他給他自己機會的。現在的痞子學長,一手好廚藝都可以嫁人了呢。」重點還是,至今沒有調薪,她太太太滿意這個作牛作馬的廚師了。
  
  她抬眼,發現身邊的人停步了。「學長?」
  
  「四杰……母校的校長不會放過妳的。」那奸詐老頭,怎會放棄她這種人才,尤其她能為風雲招攬多少學子。
  
  「遙久學長,你把校長說得太邪惡了。」她笑道。「老師不缺我一個,可是,柯家食館必須要有我。」
  
  「如果柯家有其他人要接手食館呢?妳下一個目標又是什麼?」
  
  她搖頭笑。「柯家不會有人接手食館的,至少,在五帝還沒有念完大學前是不可能的。」語畢,她看見這個妖魔化的學長短暫卸下面具,露出些微的惱怒。
  
  他在惱怒什麼?連他也認定她該當老師嗎?她並不覺得自己有教導學子的渴望,而柯家食館是她必須要維護的。
  
  「學長,你看見了沒?那是我三姊。」她勾住他的手臂,一同看向正在拍戲的劇組,其中一抹大紅艷麗的身影十分眼熟。
  
  「當然記得。」他記得任何人,但每個人總會忘記他,除了柯四杰。
  
  她接過他的袋子,笑道:「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回。小本經營,務必使顧客滿意。」正要過馬路時,她突然回頭,跟他說道:
  
  「遙久學長,你有近視眼吧?」
  
  「一點。怎麼了?」他充滿防備。
  
  「下次你可以戴眼鏡,我並不是一個對眼鏡過敏的人埃」
  
  遲疑掠過他的俊容,隨即他綻笑。「好。」
  
  她又看了他一眼,快步奔過馬路。
  
  他的視線始終追隨著她,看見那姓李的學姐跟她親熱的說話,然後她走到柯三良那裡,兩人看似不甚熱絡,但還是交談了幾句。
  
  「理事長?」
  
  連遙久回神,看見教務處的職員周美怡。
  
  「理事長,真的是你!」周美怡趕快解釋:「今天我休假,不是蹺班。對了,他是我男友。理事長,他也是學武術的,我聽說學校下學期要開武術基礎課程,不知道理事長要怎麼——」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見這名極少公開露面的理事長帶著不遮掩的嫌惡。
  
  「周小姐,妳不必期待。下學期的武術課程確實由我一手安排,而人選早已內定。我很忙,妳可以走了。」
  
  周美怡頓覺難堪,不知道如何下台。正好對街有人喊道:
  
  「學長!這裡有好東西喔!」
  
  他連看周美怡一眼都沒有,直接過了馬路。
  
  「學長,那是教務處的職員吧?真巧。」她笑道,同時對觀望的周美怡點了個頭。
  
  「嗯。」他含糊應著。
  
  「剛才李學姐給我兩張禮券,我們去地下街吃飯吧。」語畢,看見他有些懊惱。
  
  啊,她想起那個筆記本。
  
  咳,得按照規矩來。「學長……你另有安排?」
  
  「也不算有……」
  
  「這樣我很麻煩呢,吃完飯該去哪裡才好呢?」她偷覷他。
  
  「對了,我今早看報紙——」
  
  她面不改色。「報紙?」
  
  「正好看見電影那一欄……」
  
  電影一次,她記得。
  
  吃飯一次,電影一次,接下來是逛街一次,不能重複。
  
  「四杰?」
  
  老實說,其實十年前,戀愛的滋味,她並不是很清楚,只是發現自己很喜歡貪看這個學長,只要他在視線內,一定會特別注意他,而現在……
  
  「學長,等我們吃完美食,就去看電影,上次報公帳,這次才算很正式的約會。」她一點也不害羞地對他鞠躬,眉開眼笑。「學長,請您多多照顧了。」
  
  他嘴角噙笑,自然地拉過她。「四杰,我的名字叫連遙久,妳老叫我學長,我會很沮喪的。」
  
  「我會盡量修正的。」自動自發地抱住他的腰,引來他的微訝跟輕霞。「遙久學長,你看,我雙臂就能環住你的腰耶。」
  
  「……」公眾場合,商店的玻璃窗上,兩副身軀相偎,她矮了點,但還滿契合的。
  
  她仰頭,正要朝他笑著說話,忽然發現他有些僵硬。哎啊,在公眾場合她是無所謂啦,不過她好像又忘記筆記本上的順序了。
  
  這樣的相擁要再幾次約會才有,而且要再熱情一點。
  
  她乖乖鬆手,乖乖勾住他的手臂。
  
  「遙久學長,我們別吃太多,等看電影的時候,就能帶一堆零食了。」
  
  「零食?」
  
  幾乎是拖著他走向電扶梯,她笑道:「遙久學長,你沒看過電影嗎?」
  
  「以前我身體不好,沒進過電影院。」他微笑,不必隱瞞這種小事。
  
  「那我一定要好好打點一下了。」她連眼皮也不眨地說。
  
  她等了十年的學長,跟她想像中不一樣呢。
  
  在國外,他到底是抱著什麼心態度過漫長而空虛的歲月呢?
  
  「遙久學長……」
  
  「嗯?」
  
  「沒什麼。」
  
  戀愛的滋味,她好像嘗到了。甜甜的,一點也不澀,只是有股衝動,想要一直抱住眼前這個男人,來抑制她心臟部位的微疼。
  
  十年前,他說,他回來後來戀愛吧。
  
  現在,她想她真的戀愛了。
  
  **
  
  這一天她過得多采多姿。
  
  下午跟連遙久在電影院裡,因為買錯票,最後兩人在恐怖片的尖叫聲中雙雙睡著。學長還極力掩飾惱怒的神情,似乎很火大明明應該是甜蜜的愛情片,為什麼最後兩人卻得在血濺五步的螢幕前吃著爆米花。
  
  看完電影後,他已有些疲態。她送他上車之後,趕赴學姐的約會。那真是一場可怕的災難,李學姐竟然招來當年的副會長,她最怕的就是這兩個熱情十足的學姐了。晚間的聚會簡直是同學會兼八卦閒聊集散地了。
  
  她漫步在夜街上,想起李學姐說的——
  
  「當年連遙久出國,的確是治病,我記得他家庭背景複雜,上頭有一個哥哥,但過繼給人。連遙久出國治病靠的不是自家財產,而是他哥哥動用另一戶連姓的家產。對不?副會長。」
  
  「是啊,學妹,當年我是學生會的幹事,多少知道一點連家背景;再加上我現在的工作環境就在連家企業名下——當然是另一個連家,八卦來源多少精準了點。連遙久的父母在國外陪了他一年多就回台了。妳也知道,久病面前無孝子,連家兩個兒子,大兒子賣給別人,小兒子長年多病,後來收養大兒子的老人去世了,遺囑裡說明全數的家產歸給親生女兒,連遙久的哥哥一毛也分不到;但當時老人一走,連家群龍無首,就只能靠著連遙久的哥哥處理一切。直到現在,他依舊是連家的龍頭,並且還當親生父母是爸媽。在這種情況下,學妹,如果妳是他倆的父母,妳也會偏向其中一方吧?」
  
  李學姐扮個鬼臉,接著八卦道:
  
  「柯四杰,副會長跟我說這個八卦時,我還當是假的呢。接下來的妳聽聽就算。聽說當年連遙久的哥哥被迫去結紮,以防外人兒孫搶連家財產。妳了了吧?這等於是,連遙久的父母想抱孫,還是得回頭來找連遙久。只是,柯四杰,我很不高興喔,妳到底是什麼時候跟連遙久暗通款曲的,妳給我說清楚埃」
  
  到最後,兩名學姐已經醉倒,硬被她給拖上計程車,才終於鬆口氣。
  
  這就是遙久學長妖魔化的原因?
  
  如果說,她不是很在意他複雜的背景,不知道學長信不信?
  
  「老妖女……別走,柯影帝的姊姊,對,我在叫妳!」
  
  一名學生跑到她面前攔阻,她才回神停步。
  
  「原來是你。同學,我弟弟還沒有當影帝,如果你很希望他投身演藝界,你可以直接鼓勵他,不用透過我。」
  
  「妳在胡說八道什麼!誰要柯影帝去當影帝!」靠!他在繞口令嗎?阿悠立即流露出驚恐的表情。「柯大姐,妳幫個忙,有人在追我!他們要打死我!」
  
  柯四杰轉身,一群少年持棍大老遠的追過來。
  
  「同學,你做了什麼壞事?又勒索人?」
  
  「沒有沒有!我沒有!其實、其實我會勒索,都是因為他們啊!他們逼我的,不然我也想正正當當做個好人嘛!」嘿嘿,這次看妳怎麼逃!他特地掏空他的財務,請兄弟們大吃一頓,來場逼真的戲。
  
  他悄悄地從口袋裡拿出小刀來。
  
  這就叫,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好像不對,管他去死,反正前後夾攻,就是要她好看!
  
  「柯大姐,妳不是有外星人武功嗎?快施展出來保護我吧。」阿悠屏息期待。
  
  等她一出招,跟兄弟們打起來,他就在後面找機會偷襲她,這次絕無任何紕漏。哼,周星馳算什麼,如來神掌算什麼,很快,他在兄弟們面前就有面子了……
  
  突地,他看著她從口袋裡掏出某樣東西,頓時心頭一驚,以為她也藏了刀子。
  
  「老妖女,拿刀子是不公平不合情理的好不好!請公平決鬥……咦!手機?妳拿手機做什麼?」
  
  「報警埃」舉起手機,面對著那幫兄弟。
  
  「報警?」他呆掉。
  
  「是啊,」柯四杰看他一眼,理所當然地說:「同學,你以為這是什麼年代了,不報警我還能做什麼?」
  
  「妳可以施展妳毀天滅地的功夫啊,就像周星馳那樣,不,最起碼應該也會有包租婆那樣吧?」
  
  「……」柯四杰同情地看他一眼,然後在那幫赫然停步的兄弟面前,按下一一。「各位兄弟,現在這位同學已經叫我報警了,你們還要繼續打嗎?」
  
  「不要啊!」拔尖的叫聲響徹夜街。他只是要整這個妖女,順便再勒索點小錢,並沒有意思要送他這幫好兄弟進警察局啊!
  
  當他撲向前試著搶下手機時,她竟然一個旋身,躲過他的攻擊,改擒住他的手腕。
  
  他以為她發現他手裡的小刀了,嚇得要逃命,哪裡知道她拉著他就跑——他回頭一看,曾經最親近的兄弟們竟然持棍追上來了!
  
  追誰?追她……還是他?
  
  想到這裡,他渾身發抖,幾乎軟了下來,只能仰賴她的救助,跟著她拚命逃命。
  
  四周的建築物迅速倒退,她健步如飛,他氣喘如牛,耳邊彷彿響起六指琴魔的追魂魔音,花盆裂了,貓身份屍了,接下來就是他的頭了——
  
  「不要啊!柯姐!柯影帝的姊,別放手!別放手!」被追到了,他會被亂棒打死的。
  
  「同學,你體能這麼差啊?」她頭也不回地搭腔。
  
  不是我體能差,是妳太可怕了!哪有人在逃命時還能說話說得這麼大氣不喘?如果不是他確實目擊,他會以為她靠滑板逃命,真的!
  
  拉著他的手指細長結實,她的長髮飛揚,幾乎蓋住他的視線。她跑得這麼的自在,好像……風一樣,不會停止似的。
  
  思及此,他暗罵自己是傻瓜,都這關頭了,還在胡思亂想什麼!
  
  他們跑過轉角,突然間她鬆了手,他嚇得差點脫口大叫,隨即,她拐進防火巷內,手臂一撈,勾住他的腰間,旋身一轉,兩人同時避進陰影隉。
  
  因為他從頭到尾驚嚇過度,只會用兩顆眼珠不停地轉,所以不巧目擊了她剛才行雲流水、瀟灑自若的身手。
  
  其實……妳是包租婆失散多年的女兒吧?這個想法很愚蠢地自動浮現在腦海裡,卻死也不敢說出口。
  
  太離譜了,太離譜了,這年頭怎麼會有這種人!
  
  「同學,這附近有警察局,他們都散光了。」
  
  「我完蛋了我完蛋了!」遲早會被堵上的。都是她都是她!如果她像連成蘭那樣乖乖被勒索不就沒事了嗎!
  
  現在他還有機會,只要她把錢包交出來,他就能回到好兄弟們面前請罪,罪不致死。想到這裡,他握緊手裡的小刀。
  
  「對了,同學,你有十五元嗎?借我搭公車,明天叫五帝還你。」不小心跑太遠,懶得走回家了。
  
  阿悠傻眼。「妳妳妳身上沒半毛錢?!」
  
  「沒有。平常我都以機車代步,很少帶錢的。」
  
  「妳都以機車代步?那妳還跑得這麼快?!」果然是天賦異稟,高人之後。
  
  「因為我每天早上慢跑半小時,加上神奇的火災現場力量。同學,你臉色慘白,弱不禁風,一定是長久坐在電腦前玩電動。加油,多增加點體力,下次逃命可以逃快點。」
  
  「還有下次?」他惱羞成怒,好好的計畫全被她給毀了!有功夫就有功夫嘛,拿什麼科技產品出來!
  
  「當然有下次。」在他的驚呼裡,她毫無困難地取過他手裡的小刀。「你老是隨身帶這種東西,遲早會出事。這樣吧,先扣在我這裡。」啪的一聲,刀鞘合一。滿鋒利的,拿回去削馬鈴薯物盡其用,最近痞子學長的十二生肖很受小孩子歡迎,再叫他多削點吧。
  
  「我、我得防身啊!」阿悠滿臉邇紅。「都是妳報什麼警,我完蛋了!」
  
  柯四杰輕訝一聲,拿出手機。
  
  「你放心。上次超商搶劫時我拿去打人之後,一直忘了拿去修,剛才是唬人的。」不能再這樣散仙個性了,晚點見到五帝,叫他拿去修才好。
  
  阿悠目瞪口呆,難以控制地撫上胸口,頭暈暈腦脹脹,腳步虛浮地連退數步,虛軟的身子靠上了巷牆。
  
  「同學,你的臉好紅,需要我幫忙嗎?」
  
  他臉紅是因為氣血全數往上衝。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啊?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他今年才十五歲,此時此刻中風是不是太早了點?
  
  「老妖女,難道、難道妳都沒有弱點的嗎?」他氣若游絲地問。現在只希望當他被抬上救護車時,媒體記者不要拍到他的臉。
  
  「弱點……只要給我時間,我想,這種東西應該不會存在於我的身上吧。」
  
  台北的天空很污濁,真的。不管什麼時候,天空總是灰濛濛的,好像所有的灰塵都集中在台北的天空,以致星光無法照到每個角落,可是剛才當她在說這句話時,他好像看見她渾身發光耶。
  
  柯四杰走出巷子,回過頭,嘴角微揚——
  
  「要一塊走嗎?」
  
  「什……什麼?」不知為何,他開始結巴。
  
  「一塊走,免得你被好兄弟給逮到。」
  
  「妳在諷刺我?」
  
  「沒,我沒有,我也被好兄弟給揍過。」痞子學長那一拳有多重,其實她早就忘了,痞子學長也封口不提,像要將他自認雜碎般的過往徹底封櫻
  
  「妳功夫那麼好,沒有打回來嗎?」
  
  「有啊,十年後我打回來了。」還獲得低薪工人一名,永久性質,保證永不調薪,壓搾到老死也絕不放過。
  
  「……」靠夭!是不是他錯覺?竟然覺得、竟然覺得……
  
  眼前這個包租婆好帥!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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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0 23:25:38
  第六章
  
  「看,那是陶家餐的正妹耶,我吃過她家的便當,還不錯。」
  
  十一點多,幾名高年級的學生在二樓的走廊上閒聊,柯五帝也在其中。
  
  他的注意力被轉移,瞥向對面大樓前的小綿豐。小綿羊的主人穿著夾克,背後印有陶家餐的字樣。
  
  她提著的便當一共有……
  
  五個!
  
  柯五帝內心在竊喜。他就說嘛,柯家食館遲早會出運,痞子哥的手藝不錯,就是沒有門路,現在教職員嘗到他的手藝了,會多訂是理所當然的啦。
  
  淘家餐算什麼!
  
  昨天四姊接到教務處打來的電話,加訂二十個便當,而且還頗有長期訂購的暗示,樂得他跟痞子哥整夜睡不著,幻想未來團購的美景。
  
  「那裡也有個美女,不過老了點。」有男同學說道。
  
  柯五帝看見四姊騎進校園,停在小綿羊旁邊,身形俐落的下車提便當。帥啊!看來看去還是他家四姊帥。
  
  「這家的便當我沒吃過,不過我有聽說,陶家餐現在危機重重,因為柯家食館的老闆,就是這個女的,跟理事長有奸——情,所以,就那個那個嘍。」
  
  柯五帝一愣,不快道:「什麼姦情!你說得太難聽了吧?」
  
  「會長,這又不是我說的。」男同學不以為然。「我也是從老師們嘴裡聽來的,你上幾趟辦公室,豎起耳朵仔細聽,那些八婆說得比我還難聽呢。」
  
  「對了,柯會長,聽說你家也是開自助餐店的,這種手段你應該不陌生才對。」其中一名家世很不錯的高年級生哼道。
  
  頓時,現場一陣靜默。誰都知道柯五帝在校頗有人氣,但高年級的,總有幾個看他不順眼。誰敢吭聲?
  
  深吸口氣世界會更美好,為了讓世界雙倍美好,柯五帝不惜連吸了兩口氣,差點把肺爆掉後,才仿著四姊那種不在意笑道:
  
  「我家確實是做自助餐的,柯家食館就是我四姊開的。不好意思,我有事先離開。」非常有教養地說完,然後轉身,加快腳步,最後幾乎是用跑的奔向敬寧大樓。
  
  **
  
  「妳是怎麼認識成寧理事長的?」
  
  一出教務處,就有人質問著。柯四杰一回頭,看見陶秀秀早在外面等著。
  
  「這個……說來話長……」十年點滴,不足為外人道吧。
  
  「雖然少掉成寧教職員訂購陶家餐,我們也不會因此垮掉,最多再想辦法去拉其他生意。不過妳不覺得這種走後門的方式很低級嗎?」陶秀秀一臉寒霜,十分不服。
  
  「走後門?」柯四杰抿抿嘴,克制想要回答的衝動。其實,她很想說:今天她是從敬寧大樓的正門進來。那樣一定會被歸類為耍冷派的吧?
  
  她也不是故意愛耍冷,她一直很想講個正常的笑話,小小玩弄一下很正常的幽默,但不知為何,從小到大,她的幽默跟她的長相一樣的冷。
  
  「柯四杰,難道妳都沒有注意到,剛才教務處的職員用什麼眼神看著妳嗎?」
  
  「沒有耶,請問……是用什麼眼神看著我?」她虛心求教,希望袖子上的自黏性貼紙有達到宣傳的效果。因為訂作專門的制服太貴了,所以五帝乾脆用自黏性貼紙用力貼在她的袖子上,上頭寫著「柯家食館」,然後逼她穿上四處宣傳……她是無所謂啦,真的真的無所謂……待會上車後她要脫掉這件外套。
  
  「妳以為那些職員真心想吃柯家食館的便當嗎?」陶秀秀忍不住氣道:「那全是拍理事長馬屁!如果妳沒有跟成寧理事長來往,今天妳不會有這麼多生意!」
  
  「原來是這樣埃」柯四杰恍然大悟。
  
  「妳不覺得羞愧嗎?」
  
  「這個……」還好耶。她不是很介意前門後門,柯家食館的飯菜絕對不難吃,只是沒有門路,現在有人甘願拍馬屁,其實她不是很反對。
  
  陶秀秀看她一臉無所謂,低聲罵道:
  
  「以前我們賣吃的,東西好吃最重要,現在不一樣了,隨便一點姿色就可以走後門,難怪現在飲食業愈來愈難做……妳有在聽我說話嗎?!」
  
  「有埃陶小姐,外頭的雨好像愈下愈大了,妳可不可以下次再說,我還得上市場買點東西呢。」剛才連成蘭偷偷告訴她,今天遙久學長沒來學校,好像是感冒了,她打算下午去他家探望。
  
  「柯小姐,沒有以後了,今天已經沒有人訂陶家餐了。以後我要來成寧送便當很難了。」雖然是各憑本事,自尋門路,但長期經營的內線就這麼斷了,真不甘心。
  
  「沒有關係,下次我到陶家餐拜訪,妳上次給的名片我還留著。」她開始穿起雨衣。
  
  「柯四杰,難道妳沒有一點自尊嗎?」她忍不住叫道。
  
  原本還在觀望雨勢的柯四杰緩緩轉身面對她。
  
  陶秀秀見她一臉結冰拒人千里,氣勢實在有點嚇人,但她還是鼓起勇氣說:
  
  「難道妳沒有自尊嗎?妳不想讓妳的顧客真心覺得妳食館的便當好吃嗎?妳這樣子簡直是丟我們自助餐的臉!不要臉!」
  
  經過的師生紛紛停住,甚至連教務處的職員都出來看個究竟。
  
  尷尬的氣氛在這一層樓裡蔓延,柯五帝剛從空橋那裡奔到敬寧大樓的二樓,就看見四姊成為眾人指指點點的對象。
  
  他正要上前,就看見她有了動作。
  
  她開始把雨衣脫掉,走向陶秀秀,因為動作俐落又酷,所以在場的目擊者驚懼地屏息——
  
  「哇!小正妹VS.老美女,要發生喋血事件了吧。」跟著柯五帝跑過來的學生低聲喘道,期待接下來的暴力好戲。
  
  「陶小姐?」柯四杰神色凝重。
  
  「做、做什麼?」陶秀秀個子矮,一時被她的氣勢壓祝
  
  「我沒有想過好不好吃的問題耶……」
  
  「什麼?」
  
  「妳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總是有人騎著腳踏車賣山東大饅頭?」
  
  「……好像有……」她嚴陣以待,如果這女人敢打她,她就要報警。
  
  「現在幾乎都沒有了,對不對?」
  
  「大概吧……這關我們什麼事?」
  
  「就算再不情願,最先被淘汰的,並不是難不難吃,而是無法跟著時代變遷。柯家食館十年前曾經中斷過,我的志願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裡維持它,有門路就走,沒有路也就算了,能圖溫飽就夠了。」
  
  樓梯轉角的柯五帝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自己的姊姊。
  
  「我、我不懂妳在說什麼!總之,妳為了自家食館,竟然搭上理事長這條線,簡直是丟我們餐飲業的臉……妳妳抓著我做什麼?」
  
  「陶小姐,剛才我說,我跟連學長,也就是理事長,這件事說來話長……」
  
  「既然話長,妳不說也可以!妳放開我!」赫然發現柯四杰扣住她的手腕,明明沒有捏痛她半分,卻也無法掙脫。
  
  「這種私事,其實是用不著外人知道的。不過,有些事我可以長話短說,而且七步成詩。」
  
  她拉著面色發白的陶秀秀,很認真地走了三步,第四步看著她開始輕念道: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耍冷的七步,完結。
  
  「……」
  
  噗哧!不知道是誰先笑出聲,接著笑聲蔓延到每個角落,都以為這個冰山美人在耍 寶。
  
  「好怪的人,理事長怎麼會跟這種人來往?有貌無腦嘛。」教務處周美怡小聲嘀咕。
  
  雖然有人竊竊私語,但柯四杰充耳不聞,朝陶秀秀笑笑。
  
  「陶小姐,妳賣自助餐,我也是。同行有緣不容易,下回有機會,我們可以一塊研究其他餐館。」
  
  陶秀秀一言發。
  
  她只好聳肩,十分有禮地說:「再見。」穿回雨衣,無視他人的目光,要走下樓的同時,發現自家小弟堵在轉角。
  
  「五帝。」
  
  「姊……」
  
  她的視線落到他身後的男同學們,揚笑打招呼:
  
  「都是你的同學嗎?下次帶回家,唔……請吃便當吧。」
  
  「那種油膩膩的便當誰要吃埃」那名家世很不錯的男同學嘲笑道。
  
  「不吃便當也無所謂,那就吃披薩或漢堡吧。」反正都從五帝零用錢裡扣,她是沒差啦。
  
  「五帝同學,你姊……好像怪怪的。」跟來的男學生們自動向二樓護欄攏近,目送那個走出大樓的身影。
  
  大雨裡,她戴上安全帽,發動重型機車。明明動作都很正常,就是令他們移不開視線。
  
  柯五帝垂眼,低聲說道:
  
  「是啊,她一直是很怪的。」她愛耍冷幽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常暗自歎息,為什麼好好一個美女,竟然隱藏著一條耍冷神經,簡直是老天在耍人。
  
  他也時常偷偷嘔她,為什麼要有這麼帥氣的姊姊,讓身為男生的他,很沒面子。
  
  可是,他以四姊為傲。
  
  別人都以為她粗神經,其實,她只是不在意外面的閒言閒語。閒話可以殺死一個人,但那絕對不包括柯四杰。
  
  柯五帝回頭看了陶秀秀跟同學們一眼。他們不會瞭解四姊帥氣的原因,可是總是會不知不覺的被吸引。
  
  很多人對自身的事偽裝得很雲淡風輕,但就算再努力佯裝,內心還是會有所介懷,無法擁有像四姊那樣天然的灑脫。
  
  只不過——
  
  正因如此,四姊不適合柯家食館。
  
  很久以前他就發現到了,只是不願承認。有四姊在,柯家食館絕對不會倒,但也無法更進步了。
  
  **
  
  機車騎到一半出了點問題,手機也還沒有修好,她只好一路拖著車——拖拖拖,拖上斜坡。
  
  連學長的家在成寧附近的山上,一路走來,價位絕對不低的高級別墅排排站,出入全是高級轎車,想來這附近是沒有機車行了。
  
  依著連成蘭給的地址,她來到一間紅白相間的屋子。
  
  之前,曾打過學長手機,無人接聽,她只好提著剛從市場買來的食材,不請自來。
  
  她按了三次門鈴,沒人應門,才想起連成蘭提到可以翻牆進去,屋門鑰匙在花盆裡。
  
  等等!連成蘭是教務處的職員,為什麼這麼瞭解學長的家?雖然他倆也是學長學妹的關係,但按屆數來說,這兩人應該是不熟的吧?
  
  病人疑似在家又無人應門,讓她有點擔心,索性按照連成蘭的建議,背著食材輕鬆翻牆而入,鑰匙果然在庭院裡的花盆裡。
  
  開門進屋後,她站在玄關,試探地喊:「遙久學長,你在家嗎?」遲疑地脫鞋,走進室內。
  
  一樓無人。
  
  連成蘭也提過,學長不大愛外出,尤其身體不適時,絕對待在家裡……好吧,她的內心起了邪念,開始懷疑她那個學妹其實是遙久學長的台傭,才會這麼瞭解他的生活作息。
  
  她無聲息地上樓。二樓有一扇門半掩,她先雙手合十,默念對不起,然後探頭一看——
  
  有個男人倒臥在雙人大床上。
  
  那樣的身形只有一個人會有。
  
  「遙久學長?」她上前,看見這男人壓在暖被上,臉龐幾乎被一頭凌亂微卷的黑髮覆蓋。她輕輕撩起他柔軟的髮絲,露出他蒼白又艷紅的雙頰。
  
  豈止是感冒,根本是高燒了!
  
  她皺起眉,脫下外套,然後上床,喊道:
  
  「學長,你要蓋被子吧?」這個人會不會照顧自己啊?
  
  不知道他是昏迷了還是睡沉懶得理人,只是動了動睫毛,將整張臉埋進被窩裡。
  
  好吧,她也不是無法可施。重心移到床緣,只手移進學長的腰身,然後使了勁道微托,右手迅速抽被,旋身與他雙雙跌到床單上,暖被落在兩人身上。
  
  「四杰?」他突然翻身坐起,一臉茫然。
  
  「學長,你還好吧?」她連忙跟著坐起。
  
  「嗯……四杰?」
  
  「學長,我在啊,你生病了,去看醫生了沒?」看他沒有反應,她重複再問:「學長,你看過醫生了沒?」
  
  「……好像有……四杰,柯四杰?」
  
  顯然在生病時,學長妖魔化的等級會自動下降,露出惱怒火大的真表情。
  
  「我在,學長。藥呢?你什麼時候吃藥的?」
  
  「忘記了。」他合上眼,氣若游絲。「妳在這裡做什麼?」
  
  柯四杰下床,邊找藥包邊回答他:
  
  「我來探玻學長,你的小學妹非常非常 關心你。我指的不是我,是連成蘭。你還記得她吧?」語氣好像有點酸。
  
  「忘記了。」倒回床上睡覺。
  
  她找到藥袋,發現上頭很貼心的寫著幾點吃一次藥。看看時間,也該再吃一次了,於是她去倒杯開水……
  
  水壺空空,潔白如新。學長住的是樣品屋嗎?連杯水都沒有。好吧,她去開冰箱——
  
  「真是壯觀埃」她讓歎。內無一物,擺好看的。如果連浴室都找不到衛生紙,她就能確定學長是外星人了。
  
  她從帶來的食材袋裡翻出還有點溫度的飲料,走回臥房。
  
  「學長,學長,吃藥了。」她再度上床。
  
  連遙久三番兩次被她叫醒,臉色十分臭,壓抑地斥道:
  
  「妳讓我睡一下,行不行?!」
  
  「學長,我是誰?」她正色問。
  
  他瞇眼瞪著她。
  
  一分鐘之後,她誘哄:
  
  「我是連成蘭,所以你起床後可以找我算帳。 乖,吃藥。」
  
  他惱怒著,但還是順從地吞下藥丸,接過她的飲料一口喝荊
  
  她手好癢,一時忍不住揉揉他的頭髮,含笑——
  
  「學長,你真乖,第一次喝光飲料呢。」
  
  「四杰,妳在搞什麼?」他疑惑,掃過房內。「成蘭呢?」
  
  成蘭?叫得真親熱。「學長,我實在不想在你意識不清的時候套你口風,你要不要先睡一覺再說?」
  
  「妳在這裡做什麼?」他瞪著她。
  
  「唔……我是來探病的。」
  
  「是誰找妳來的?妳這時候不是該在台灣嗎?」
  
  「學長……」燒過頭了吧。
  
  他皺眉。「妳叫誰?」
  
  「遙久學長。」她迅速上床,哄他:「親愛的遙久,請閉上你的眼睛,睡一覺就沒事了。」看他還在瞪著她,她只好出手遮住這一雙漂亮的眼眸。
  
  他稍微被安撫了,乖順地躺回床上,略微抱怨的:「妳應該在台灣的。」
  
  「嗯……我馬上坐火箭回去。學長,你睡一覺,出個汗,就會好了。」忙著幫他蓋被。 別的男人生病了是何模樣她不知道,但學長一生病,似乎有點幼童化的傾向,挺可愛的。
  
  「遙久。」他忽然道。
  
  「什麼?」
  
  「在這裡不是叫我連先生就是叫連,很久沒有人叫我的本名了。」
  
  柯四杰輕詫,想起李學姐說的八卦。原來,是真的埃
  
  「學……」嘴角微噙笑意:「遙久學長,以後我來叫你。」
  
  這一次,他不只被安撫,而且漸漸放鬆。她本來以為他終於乖巧的要睡了,突然問,他又沙啞的問:
  
  「妳在台灣過得快樂嗎?」
  
  「嗯,快樂。」其實沒有想過快不快樂,十年的日子就在成就柯家食館中過完了。「這並不是你心目中柯四杰該過的日子,對不?」她還記得他說過的「發光發熱」。雖然她不認為所謂的「發光發熱」就一定得成為該行的頂尖人物,但他顯然並不這麼認為。
  
  她在某方面是有點粗線條,但也注意到他得知柯家食館不如他想像中那樣聲名大噪時,眼裡的疑惑與惋惜。
  
  她輕輕移開手,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睡顏。
  
  現在這種情況,好像回到學生時代,他坐在樹下打盹,而她總是忍不住盯著他發呆;那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現在她可是很清楚內心蠢蠢欲動的感覺叫「邪念」。
  
  她眨了眨眼,東張西望一陣,確定不會半途跳出程咬金,然後扮了個鬼臉,自言自語地低語:
  
  「親愛的遙久,邪念變殘念是很可惜的一件事,所以……」俯頭,輕輕偷吻他發燙的唇瓣。
  
  如果照他記事本裡的步驟,還有得等呢。那個本來懶散的學長,十年的孤獨讓他妖魔化,掩飾他的真心真意,那樣的空白歲月也讓他的內心裡住著那個十幾歲的少年,讓她有點心疼有點惱。
  
  她在旁守著他一陣後,連連打呵欠。為了避免學長臨時又耍孩子脾氣踢棉被滾下床什麼的,索性躺平,抱住男性的纖腰,睡覺。
  
  對了,被子也要記得蓋好,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
  
  週五,四點十分。
  
  學生陸續放學,三五成群離開校園。
  
  「快點快點!再晚點就趕不上電影了。」有學生叫道。
  
  「你等一下,我還有報告要交給老師啦,剛才我看見老師走進禮堂了,你等我一下!」趕緊追進禮堂。
  
  男學生等了又等,十分鐘後開始破口大罵:
  
  「搞什麼?!老師請吃大餐了是不?」憤憤地跟進禮堂要罵人。
  
  然後,就再也沒有人出來了。
  
  本來阿悠是不會注意到的,但他最近在躲他的那票「好兄弟」,所以下了課,他就躲在禮堂對面的走廊裡抽煙,打算等五點一到,跟著大部分的學生混出去。
  
  但,一個、二個、三個……十個……全都消失在禮堂裡,再也不出來後,他開始覺得詭異了。
  
  「宇宙黑洞?」忍不住好奇心,他熄了煙蒂,悄悄地靠近禮堂。 果然一個人也沒有出來……自超商被搶之後,他諸事不順,現在搞得他像小老鼠一樣,說來說去都是柯影帝的姊姊害的!
  
  如果他沒有記錯,週五這個時候是固定放什麼片子去了,但不管哪部電影,總不可能造成萬人空巷的地步吧?
  
  禮堂內傳出若有似無的國樂,他不記得最近有哪部3級片有這種樂聲,就算有,學校也不可能放映啦。
  
  他小心翼翼地走進禮堂,先是看見黑壓壓的頭一致地朝向同一個地方。
  
  「靠天,真是看電影!」白爛,就他是傻瓜被騙!還以為禮堂裡有什麼神秘事件咧!
  
  他隨便抬頭,看向大螢幕——
  
  目瞪口呆!
  
  五點之前,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走出禮堂。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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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0 23:26:07
  第七章
  
  先是手機鈴聲,隨即他聽見浴室門被關上的聲音。連遙久勉強起身,摸索到床頭的手機。
  
  是他那個過繼給人、又愛回頭管事的兄長。「是,我在家,電話線我拔了。」他閉著眼答道。「家庭醫生?看過了。是他打電話給你的?你用不著管這麼多吧……嗯嗯,有人在,你放心,我確定有人在!」很不爽地掛掉電話,終於睜開眼眸。
  
  淡淡的肉粥香氣瀰漫整間屋子,他不由得罵了一聲,下床摸過香煙包,直接點了猛抽。
  
  會來這間屋子的,就是三餐定時送飯來的歐巴桑,跟週六日固定打掃的清潔工,偶爾,連成蘭會被迫過來維持「友好關係」。
  
  現在已經是晚上,加上粥香味,他可以確定在這屋子裡的是送飯的歐巴桑.
  
  他有點潔癖,有外人在,行,只准停在一樓;二樓,別說是廁所了,連臥房都不大願意讓人進來。這個歐巴桑跑進二樓的廁所,讓他覺得很惱怒。
  
  他看見桌上的空杯跟藥袋,納悶自己是什麼時候起來吃藥的。難怪身體狀況好了點,不像以往三兩天還沒有力氣下床。
  
  他隨意抓了抓微卷的頭髮,決定先下樓去,晚點等歐巴桑出來,再跟她好好談談。
  
  一樓的粥還在文火熬著,他瞄了眼,直接關火,自行盛了一碗,就在廚房吃了起來。
  
  真難得他的胃口不錯,再吃半碗。歐巴桑以前是直接作飯送來,不曾在他廚房開過伙,這一次是怪了點……
  
  內心微疑,但他沒有深想,一碗半的粥讓他出了薄汗,精神更好些,於是他又點了根煙,走到窗邊觀望夜色,順道等著歐巴桑下樓。
  
  歐巴桑是便秘,是不?
  
  十分鐘俊,他開始不耐。
  
  「要不要我買通便藥啊!」他的脾氣一向就不是很好,在柯四杰面前他極力扮演溫柔的學長,那已經是極限了,要他對著外人給好臉色,他做不到。
  
  思及柯四杰,他看向牆上大鐘。這時候柯家食館剛開始營業,人還不多,打個電話給她,她應該還有餘力接。
  
  依他的計畫,下周才有約會,而電話連繫是必須的。他走到電話旁,寧屋主話筒,又放下。
  
  他猛抽著煙,思考著要講什麼話題才有利於彼此的交往。真混蛋,想要讓一個女人愛他也這麼麻煩,早知如此,在養病那幾年無論如何也不跟社會脫節,連談個戀愛也要步步為營!
  
  那個混蛋歐巴桑是掉進馬桶裡去了,是不!?
  
  就算她煮的粥再好吃,他也非常非常的不爽了。
  
  深吸口氣,他拿起話筒,按下熟悉的電話號碼。來接電話的,是那個染髮的廚師,話筒的彼端似乎一陣喧嘩。
  
  二樓的浴室被打開了,他頭也不抬,聽著腳步聲走下樓梯。
  
  「我找四杰……她不在?」那一頭的吵鬧聲讓對方必須大吼大叫,他才聽得清楚。
  
  「……我在埃」
  
  「四杰?」他還沒回過神來,直覺道:「妳那裡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事,只是我煮稀飯的時候,不小心弄髒了毛衣,你不介意借我運動服吧?遙久學長,我在你衣櫃裡發現當年你借我那套運動服還在耶。」
  
  「……」他瞪著話筒。
  
  「奇怪?明明我進浴室的時候還有粥香,怎麼現在一屋子煙味。」
  
  指間一鬆,煙蒂立刻落地,穿著拖鞋的大腳丫一踩,毀屍滅跡,順道踢進角落裡,然後抬頭面露三分驚訝七分微笑。
  
  「四杰,妳怎麼在這?」
  
  柯四杰看他變臉變得好快,也不忍戳破。「我聽說你生病了,所以就過來……遙久學長,抽煙不大好吧。」煙味真重。
  
  滿室煙味是證據,連遙久不能否認,只好微笑——
  
  「我久久抽一根而已。」
  
  久久嗎?完全不像。學長的抽煙姿勢,真像老煙槍,她逐漸明白學長的身體差有一半他自己要負責。
  
  「妳怎麼進來的?」他疑惑。
  
  「唔……」站定在他面前,先摸摸他的額面,注意到他有些發窘跟不自然,她輕笑。「是連小姐告訴我怎麼闖空門的。」
  
  「連小姐?」終於忍不住,拉下她的小手,想要放手,最後又裝作自然的握祝
  
  「連成蘭埃你別說你不記得她。」
  
  「我知道她是成寧的職員。」他語帶保留。
  
  「就這樣?遙久學長,我以為她跟你的關係很密切。」
  
  他聽出她語氣的異樣,不由得攏眉掃過她的臉。
  
  「我跟她……算了,妳遲早會知道。四杰,妳還記得以前我眼妳提過我大哥曾過繼給另一戶連家?」
  
  何四杰點頭,微訝道:「她也姓連,那就是……另一戶連家的女兒?你大哥的妹妹?」這樣能不能算遙久學長的妹妹?好像有點亂耶。
  
  他撇了撇唇,但立即察覺自己不該在她面前做這個舉動,又笑——
  
  「妳猜錯了。成蘭是我大哥的妹妹的女兒。我大哥長我十二歲,成蘭也是收養的女兒,在台北的連家人只有我們倆,互相照顧是理所當然。」
  
  這真是複雜的家庭關係,難怪他會妖魔化……柯四杰揚笑著。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小學妹是你的……嗯……」這種不小心吃點小醋的事還是不要說出來好了。「遙久學長,今天食館托你的福,訂了不少便當呢。」她隨口說,拉著他走進廚房,本來要讓他喝粥,這才發現瓦斯關了,一鍋粥也被喝了大半。
  
  這鍋粥還沒有熬得很道地就關火……又多知道學長一件事了——他不挑食,絕對不挑。
  
  她只好推他到客廳坐著,然後去拿藥、倒水。
  
  「學長,你家真像樣品屋,你都買礦泉水?」
  
  他應了一聲,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過了會兒,發現她完全沒有異樣,才遲疑地問:「四杰,妳不在意?」
  
  她一屁股坐到他身邊,問道:
  
  「在意什麼?」
  
  「有人因為我的地位而去討好柯家食館,這並不是柯家食館的實力……」就如同他空降到成寧來,這種走後門的方式,她一點也不會看輕他?
  
  她看他一眼,很爽朗地笑了。
  
  「遙久學長,今天才有個同行說同樣的話呢。我覺得還好耶,正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今天有這個機會能讓人嘗到柯家的便當,接下來就是我們要努力延續他訂便當的次數。如果這個機會讓別人得到,那也無所謂,就當無緣吧,只要別倒閉就好。」她扮了個鬼臉。「我弟弟時常罵我沒衝勁,不過我的志願本來就是這樣,維持柯家食館,因它財源廣進那倒不必。」
  
  連遙久聞言,終於明白她沒有成為頂尖人才的原因了。
  
  原來,她的志願,只是維持柯家食館,用不著讓人驚艷的才能。
  
  「四杰,現在妳的志願完成了,妳下一步呢?」他追問。
  
  她平靜笑道:
  
  「還沒完成呢。柯家人都各有志願,能繼承家業的只有我,只要我在,柯家食館一定不會倒。」
  
  「妳要讓一間小食館拖累妳?」
  
  她聳肩。「這沒什麼拖不拖累的,我想做就去做了。」頓了下,看著他輕聲問:「遙久學長,現在的我,在你眼裡,黯淡無光嗎?」
  
  他一愣。不,她依舊光芒四射,至少在他眼裡,現在的柯四杰,與那卷錄影帶裡的少女是同等的魅力,他很明白這樣的魅力並非來自她的才華,而是她的個性所致。
  
  只是,他始終為她惋惜。現在的柯家食館,隨便誰也能維持的,有沒有她,其實都無所謂。
  
  她拿過遙控器打開電視,隨口說道:
  
  「遙久學長,方便給我備用鑰匙嗎?」
  
  「什麼?」
  
  她朝他笑道:「我到今天才發現,你很不會照顧自己。我想以後每天早上五、六點我來找你散步。」
  
  「散步?」
  
  「是啊,早上我有慢跑的習慣,但一人跑,不如兩個人一塊散步,學長練練身體也好。」
  
  「我身體沒那麼差。」不願在她面前示弱。
  
  「是是。遙久學長明明在抗議,還能面帶微笑,這種功力我得好好學習。」
  
  連遙久立刻深吸口氣,保持平和的語氣。「好啊,明天我打副鑰匙……今天妳什麼時候來的?」晚點記得修正記事本上的追求計畫。
  
  「中午吧,我想。」現在電視沒什麼節目好看,她隨便轉著台。
  
  「一整個下午妳都在……」
  
  「看你睡覺埃」順道佔據床位休息。如果誠實告知,學長可能又要改動筆記本上的計畫吧?現在想想,當她起床時,其實是有點捨不得的。學長的腰真細,睡容真好看,讓人很哈耶……她盯著某個新品飲料的廣告。
  
  連遙久順著她的視線看廣告。其實廣告平凡得可以,唯一惹人注目的是——
  
  「這男模真不錯。」
  
  「是啊,他代言一系列飲料,很帥呢。」重點是,看起來真是書生型的帥哥,跟學長某個角度挺像的。
  
  「……」他內心微哼,不予置評。
  
  廣告之後,她正要換台,忽然瞄到緊跟著播報的新聞——
  
  當紅女星急流勇退?
  
  她愣了愣,看著SNG連線直播,這個畫面裡的街道跟店面真眼熟。
  
  「這是柯家食館啊!」她猛然起身。
  
  一群記者湧進柯家食館,鏡頭不住的晃動。
  
  「是三姊!」怎麼搞的?急流勇退?三姊沒說過要息影啊,這台記者搶新聞的功夫顯然太差,擠在最後面,畫面怎麼也無法更貼近柯三良。
  
  柯四杰立刻轉台。
  
  為情為愛息影?寧作老闆娘!
  
  聳動的字眼打在螢幕上。
  
  「三姊什麼時候談戀愛了?」管它是真是假,她立刻轉身。「遙久學長,我先回去了。不對,我車壞了,能不能——」定眼一看,學長已經打電話叫司機來接人了。
  
  「你怎麼知道我車壞了?」她訝道。學長真神。
  
  「妳車壞了嗎?我不知道。這麼晚了,柯三良又惹麻煩,我送妳回去吧。」
  
  **
  
  「四杰,四杰,柯四杰,在這裡!」壓抑過的叫聲,從角落裡傳了出來,嬌小的個頭撲上去,抱住了想要進食館的柯四杰。
  
  「李學姐。」她記得李學姐是三姊的專屬化妝師,那三姊果然在柯家食館裡了。
  
  「妳別進去妳別進去,裡頭亂得很呢!」李學姐拉著她要找地方好說話,卻看見對面轎車旁有抹高瘦的身影在等著。
  
  「妳真的還跟連遙久來往?」
  
  「是啊,李學姐,我三姊是怎麼了?」柯四杰看見擠不進食館的記者,正對著攝影機做著誇張的肢體動作。
  
  等等!她有沒有聽錯?疑似懷孕所以息影?
  
  「聽她在臭蓋。」李學姐拉著她走過對街,來到轎車旁。「嗨,連同學。」
  
  「嗨。」連遙久微笑。
  
  「車子借我躲一躲吧。」
  
  連遙久聳肩,打開車門,同時吩咐司機去買飲料,然後任由兩名學姐妹坐進後座;他本來要在車外等著的,柯四杰探出車窗,跟他說:「遙久學長,外面風大,你病還沒好,進來吧。」她不介意自家事讓他聽去。
  
  他聞言,知她心意,沒說什麼,就自行繞到前座。
  
  後照鏡裡,一個嬌小的女人完全抱住柯四杰。他蒼白俊美的臉皮微微抽動,很明白她在學校 必是受人注目的,但沒有想到連女人都對她這樣熱情。
  
  她的高中生涯……很痛苦吧?他都還沒有這樣抱過她呢……
  
  「李學姐,」柯四杰隨便她抱,直接問道:「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柯四杰,妳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媒體隨便掰一掰,就能掰出一條精采的新聞。不管妳在電視上看到什麼,那都是假的。」臉頰直蹭著柯四杰的運動衣,在後照鏡裡與一雙視線對上,她綻出得意的笑,嘴裡說道:「四杰,我沒有想到妳還保存這件運動衣耶,我聽說自從那年校慶後,很多女學生改買男運動衣穿,校方也不阻止。」因為穿起來太帥氣了。
  
  「學姐,妳忘啦?這是當年遙久學長借我的運動衣,這十年來一直放在他那裡。」
  
  李學姐立刻嫌惡地抬起臉。「妳不說我都忘記了……等等!四杰,妳剛才一直跟連遙久在一塊?」
  
  「是埃」
  
  「還換了他的衣服?」
  
  「是埃」還是不要解釋換衣服的原因好了,就讓學姐去誤會算了。
  
  李學姐再度對上後照鏡裡的視線。這一次,他的視線充滿譏誚跟得意。
  
  「李學姐?」
  
  「算了。」回歸正題。「柯四杰,妳三姊息影跟什麼為愛為小孩完全沒有關係,純粹是整個環境變得太快,加上她不服輸……妳很少看電視吧?這幾年電視圈大整頓,偶像劇蜂擁而出,不管演技,只要年輕、帥勁夠,都能當上主角。妳三姊今年要二十八了,年齡卡在上不上、下不下,當不成偶像劇的主角,卻也不能演主角們的媽;當然,她是絕不會演母字輩的人物。」
  
  「三姊應該還很紅埃」她雖然少看電視,但四周總有人談論著。
  
  「是很紅。」李學姐面泛驕傲。「她很了不起的,不靠緋聞,照樣打下她的天下。雖然她再紅幾年也沒有問題,但妳知道三姊的個性,與其成為明日黃花,不如在盛開的時候急流勇退。電視圈的短視近利,只會抹殺硬底子的演員,所以三姊打算趁還有話題的時候息影,再開第二春。」
  
  司機從窗口遞進飲料,連遙久轉遞給後座,要司機四處逛逛,晚點再回來。
  
  從後照鏡裡,他看見柯四杰挑了剛才廣告裡的飲料,慢吞吞的喝著。
  
  他注意到當她需要集中精神時,才會喝得又快又猛。
  
  「三姊要走哪一行?」柯四杰問道,並沒有打算干預三姊的事。柯家人的個人特色一向濃厚,雖然是姊妹,卻從不管對方;而依三姊的個性,確實不會等沒沒無聞時才轉行。她要,就會在最引人注目的時候做。
  
  李學姐看她一眼,低聲說:
  
  「她想接手柯家食館。」
  
  喝飲料的動作停了,柯四杰驚訝地抬起頭。「妳說什麼?」
  
  李學姐聳肩。「演藝圈她玩夠了,現在她回來接棒了,她是這麼說的。」
  
  **
  
  雖然強龍不壓地頭蛇,但由於她個性偏淡泊,所以在五帝的沉默、痞子學長也沉默的情況下,她被三振出局了。
  
  恍若隔世礙…
  
  上周出現在成寧,她還是小有積蓄的柯家食館老闆。
  
  這周出現在成寧,她變成小有積蓄但開始領薪水的小員工。
  
  她是不會哭天搶地啦,反正三姊要當老大就去當,只是——
  
  重型機車照樣停在大樓前,頭一遭學生們的目光讓她感到些微尷尬。
  
  她身上穿著長外套,兩隻袖子再也不是五帝的自黏貼紙,背後是三姊模仿瑪麗蓮夢露飛吻的誘人大頭照,上頭寫著柯家食館以及地址。
  
  這件外套,據說早就做好了,痞子學長也有一件。當他拿到時當場毀屍滅跡,而她穿上了……穿上了……穿上了……
  
  她深吸口氣,下車,脫安全帽,提便當,快速奔上教務處,徹底無視愈來愈多圍觀的學生。
  
  「學姐……」連成蘭看見柯四杰,正要露出微笑,忽然瞪著她外套前的圖樣——「學姐,這拿飯盒的龐德女郎很像是昨天息影新聞裡的柯三良……咦!柯三良?柯四杰?學姐,那女演員是妳的姊姊?」
  
  「是埃如何?這宣傳外套做得還不錯吧?」她很想苦笑。正面有龐德女郎,背後有三姊的大頭特寫,一想到以後天天得穿這一套,頭一次,她想辭職了。
  
  連成蘭臉微紅,低聲說:「還、還不錯,如果柯小姐打扮成美少女戰士,可能會更有宣傳效果。」很炫,但如果是她,她絕對不會有膽子穿上的。
  
  「妳跟柯三良一定很合得來。」將便當放上櫃檯,柯四杰注意到教務處沒有幾個人。「你們開會嗎?」
  
  「是埃成寧一向有個慣例,年底學生考完試的當天,學校會以流水席的方式來慰勞辛苦一年的老師職員們,也順便拉攏師生關係,所以高二生以上免費參加。現在教職員上三樓開會,待會才下來……學姐,名單有柯家食館的柯四杰耶。」
  
  「什麼?」
  
  「這種流水席一向由連家相關企業包下,今年初步估計參加的人至少近千名師生以及家屬,所以廚師一定不夠,不足的人手就由外雇方式解決。理事長還沒有開口,妳的名字就已經出現在外僱人手的名單上了。妳認識成寧飯店裡總經理級的人物嗎?」
  
  「不……啊,是副會長。」她看連成蘭一臉茫然,遂微笑解釋:「是學生時代的學姐。可能是她肥水不落外人田,突然想到我了吧。」
  
  「原來是這樣。學姐,妳、妳的朋友真不錯。」連成蘭十分羨慕地說。「雖然每年一次聚餐,但外雇廚師可以在流水席上廣告自家餐飲的。」
  
  「那真要謝謝學姐她了。只是,要廣告的話……我希望能換件衣服。」她微掀了掀外套,讓連成蘭瞄一眼內側。「為了預防萬一,這件外套還可以反穿。妳看見了嗎?裡頭一模一樣。」
  
  連成蘭掩嘴偷笑。雖然膽小,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問:
  
  「學姐,昨天新聞說,柯三良要接手她家的自助餐,那就是接手柯家食館了。妳呢?要當老師了嗎?」
  
  真奇怪,為什麼人人都要她當老師?就算她不做餐飲,也有其他工作可以做吧?
  
  連成蘭看出她的疑惑,不由得脫口:
  
  「妳沒看電視嗎?就接著柯三良訪問那一段結束後的廣告埃」
  
  「廣告?」她錯過了什麼飲料新品嗎?
  
  「我們以前的學校——風雲,把妳那年校慶的帶子剪接成招生廣告,在第四台重複播放埃」
  
  **
  
  「遙久學長,上次我在你家看見還有一間客房,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提前過同居生活喔。」
  
  這樣說似乎太露骨了,雖然她無所謂,但學長可能會被嚇跑。換一句換一句!
  
  「遙久學長,你真是太不會照顧自己了,所以,從今天開始,就分一間房給我,讓我來照顧你的身體吧……這好像有點色情耶。」
  
  她把臉埋在機車龍頭上,雖然在哀歎,但心情還好。誰也沒有想到母校竟然砸重金買下時段做廣告,由此可見風雲真的很缺學生吧?在她眼裡,傳統武術就跟自助餐一樣,隨著時代進步得太快,而逐漸式微。
  
  她個人是不介意校方拿她當廣告,但是如果影響到她的生活,那就很令人煩惱了。
  
  一回到柯家食館,她看見痞子學長一直拿鍋鏟在半空中耍帥,看起來像是在給媒體記者拍照。但學長學妹的關係豈是作假的?戴著安全帽的她,視若無睹地騎過柯家食館,繞了一條巷子回到後門,然後,她就被迫打包行李,暫時離家出走。
  
  因為,有記者循線發現風雲招生廣告的模特兒是柯三良的妹妹。
  
  「因為柯三良容不得別人搶她鋒頭,妳了吧?」痞子學長深深看她一眼。「柯四杰,我想,妳也最好別上鏡頭,免得老師當不成,去當演員了。」
  
  所以,她要去投奔學長,祈求學長收留她。
  
  「喂,老妖女。」
  
  叫了兩次,柯四杰才回神,抬趄眼,看見一名眼熟的成寧學生走過來。
  
  「嗨,同學。」
  
  阿悠雙手插在口袋裡,白色的襯衫外翻,看起來還是一副很不良少年的模樣。
  
  他注視她一會兒,慢吞吞地說:
  
  「喂,我是來警告妳的。」
  
  「警告我?好啊,我洗耳恭聽。」
  
  「我那些好兄弟,妳知道的,就是那天妳耍的那些人,聽說要找機會堵妳。當然,我要先聲明,我是準備看好戲的啦……」
  
  「謝了,同學。」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一陣子發生的事比十年來總結的還多。她發動車子,又看了他一眼,笑道:「同學,現在還是上課時間,你快回成寧吧。」
  
  看她要騎車走了,阿悠脫口喊道:「喂,老妖女,我認出妳了喔!妳就是每週五那卷帶子裡的女學生吧?妳到底是要回電視上那個學校,還是到成寧當老師啊?」
  
  柯四杰愣了一下,本想笑著說:都不可能,後來,看他跩跩的表情裡有著一抹認真,她沉默片刻,也回報同樣的認真。
  
  「我要好好想想。」真的需要好好想想。
  
  發動車子,騎了一小段又停下,回頭叫道:
  
  「同學,男生打架很平常,不過你這張臉已經鼻青臉腫了,最好去塗個藥。」
  
  二十分鐘後,她將車子停在學長的屋前。
  
  備份鑰匙還沒打好,她原要按門鈴,後來發現鐵門並沒有關好,於是輕輕推開。屋內若有似無的聲音飄了出來。
  
  難得學長有訪客,她滿好奇的,但還是把行李放在屋外牆邊,坐在外頭等著。
  
  只是,連紅色的屋門都沒有掩上,她隱約聽見學長跟某個男人在對話
  
  「風雲校長的事我會處理。倒是你,遙久,老人家特地北上想跟你吃一頓飯,你理當空出時間來。」年長威嚴的聲音響起。
  
  「幾年來不曾受過重視的兒子,也只有要傳宗接代的時候才會想到我。這一次,是誰要跟我相親啊?」譏諷的語氣正是出自學長。
  
  「你就多少尊重他們吧。」
  
  「我當然尊重。只是想事先提醒,我這樣的身體,不知道生出來的小孩是不是會跟我一樣喔。」
  
  「遙久!」
  
  「好好,大哥,我累了,病還沒好呢。對了,飯不用吃了,改天等我有空我會下去看你們的。還有,別費力找人跟我相親了,我有女朋友了。」
  
  「女朋友?你是指那個還沒有丟棄的柯家女孩?她對你而言,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大哥,我喜歡收垃圾,行不行?」他不耐煩道。
  
  垃圾……原來她是垃圾啊,柯四杰雙臂環胸,索性聽個過癮算了。
  
  「你賭氣沒有好處的。」
  
  「我像嗎?請吧,大哥。」
  
  突然間,門被拉開——
  
  一名年近四十、穿西裝打領帶的男子走出來的同時,注意到她的存在,凌厲的眼神狀似不經意地掃過她,然後轉身面對屋內的連遙久。
  
  「我記得那個柯家女孩身體很好,你是打算廢物回收,讓她幫你生出健康的小孩嗎?」
  
  啊,她變成廢物回收了啊,柯四杰想著,但沒有開口說話的打算。
  
  這人,就是遙久學長的大哥吧?既然人家當沒看見她,她就自動隱形,也不必專門去打招呼了。
  
  「是。那又如何?」冷漠的聲音為這次談話劃下句點。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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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匿名  發表於 2013-10-20 23:26:37
  第八章
  
  啪的一聲,送客,關門。
  
  連拖鞋也沒穿,赤腳走進廚房,找出礦泉水,服下藥丸。
  
  台北的天氣真糟,氣溫不定,上下溫差劇烈得可怕;他回台灣兩年多了,還是無法適應這種變化多端的天氣,一沒注意就會落得像現在這樣的下常
  
  就像他跟家裡的關係吧,他想。
  
  而他跟四杰的關係,則是穩定中求成長,雖然老是從他計畫裡脫軌,但只要稍稍修正,就能確保最後的結局。
  
  有些事情並不能再來一次,他不想出錯,至少他跟四杰的戀愛結局,絕不容許有錯。
  
  手機鈴聲響起,他走回客廳,順手拿起打火機,點煙抽一口後,打開手機。
  
  「遙久學長?」
  
  他猛嗆一聲,搗住手機咳了幾聲,再接回手機。
  
  「遙久學長,你還好吧?」
  
  「唔,很好。」只是嚇了一跳。「四杰,我以為妳在忙。」現在才一點多,柯家食館的午餐營業應該還沒有結束。
  
  「食館有三姊在,現在我是標準的閒人。遙久學長,你現在在做什麼?」
  
  她的語氣像閒聊,他心情頓時放鬆,抹笑回應:
  
  「我在……想妳埃」絕對不會說他煙癮犯了,正在吞雲吐霧。
  
  電話的彼端傳來笑聲。「遙久學長,你真肉麻。」
  
  他微微一笑,上樓拿了他的記事本,再回到一樓,打算重新修正他的計畫。這段時間內兩人都沒有說話,靜靜地享受有人陪伴的寧靜——至少,他是這樣的。即使身邊沒有人,但他卻不感孤獨。
  
  「遙久學長?」
  
  「嗯?」劃掉逛街,用散步取代。水到渠成的親吻最好是在早晨。一周後?還是半個月後?他步步為營,絕不容許失敗。
  
  「你是以結婚為前提跟我交往的嗎?」
  
  筆尖一路失控地劃下散步,連帶把後來的計畫給一筆劃掉。他流露錯愕,瞪著記事本密密麻麻的招數。
  
  「遙久學長?」
  
  「是啊,當然是!」他又抽了兩口煙,有點緊張地。
  
  「那我可不能對你有秘密了,對不?」她笑著說:「遙久學長,我很喜歡喝飲料,尤其是新品。 本來這只是我小小的樂趣,要戒掉也不是不可能,自從那一年你出國後,我看見廣告裡的男模真的好像你,從那時候開始……我好像就戒不掉了呢。」
  
  語帶曖昧的傾訴,讓連遙久心跳微微加快。
  
  「遙久學長,這十年來,我一直只寄賀卡,卻沒寫過信給你,對不?」
  
  「嗯。」雖然只有賀卡,但證明她一直沒有忘記他,這就夠了。
  
  「所以,你也不是很清楚我這十年來的生活,正如我也不知道你這十年來是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對不?」
  
  「……四杰,妳……」隱約聽出她的認真。這通電話不是純聊天,她想說什麼?
  
  「遙久學長,你出國之後,我在風雲變熱門了呢。」她笑。「高一到高三間,我幾乎沒有去過那片草坪了。一來你不在那裡;二來,就算我去了,也總是有許多同學跟著我。」電話那頭彷彿扮了個鬼臉。
  
  「我可以想像。」他輕聲說道,無意阻斷她的話。
  
  「雖然造成我很多不便,但我是無所謂啦,只是疑惑為什麼校慶之後會有這麼多的人追著我跑;一直到我高二那年校慶,李學姐回校來參加時,她給了我答案。她說,因為我很帥。遙久學長,你也這麼認為嗎?」
  
  「……嗯。」
  
  她笑了兩聲。「學長,我要否決這個答案了。其實,李學姐她們追逐的,並不是什麼帥氣,她們一直在追的,是她們所沒有的。我想,可能是我的不在意吧,我對很多事情都不是那麼看重,所以可以忽略一些傷害;久而久之,我的舉手投足、應對進退,就多了一些李學姐嘴裡的瀟灑,也成了她們嘴裡刀槍不入的無敵鐵金剛吧。」
  
  「四杰,妳想說什麼?」
  
  電話彼端的聲音忽地低沉下來。「學長,我不是無敵鐵金剛。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刀槍不入的無敵鐵金剛。我可以對很多事都不在意,但,我還是會受傷的。」
  
  「妳在哪裡?」他攏聚眉心。
  
  「唔……遙久學長,我被三姊趕出來了,現在……算是在外頭吧。你要收留我幾天嗎?」
  
  「我去接妳!妳在學校?還是在山下哪裡?」拿起沙發上的外套,走到電話旁,準備打給司機。
  
  「我在哪裡礙…我手機好像有點問題,遙久學長,我先掛斷你再打來。」
  
  他內心微疑,但還是很快地回撥。
  
  陌生的手機鈴聲驀地響起,他一愣,直覺環視屋內,最後鎖定屋外。
  
  莫名地,心跳漏了一拍,他赤腳開門的同時,鈴聲中斷,手機被接通了。
  
  院子裡並沒有她的身影。
  
  「……四杰,妳在哪裡?」他遲疑地問。
  
  「遙久學長,我在這裡,你的背後。」
  
  手機還在耳邊,他立即旋身,瞪著倚在屋牆上聊天的柯四杰。
  
  「學長,天氣很冷,你就穿這樣嗎?」她對著手機說道。
  
  他驚疑不定,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自然的神態,緩緩放下手機。
  
  「四杰,妳來多久了?」
  
  「我沒有計時。」她也關掉手機,看著他赤腳走到她面前。她微笑。「不過,我想,剛才出去的男人應該是你的大哥吧。」
  
  噗通一聲,心跳猛力地撞上他的胸腔。他掃過她的臉龐,試著捕捉她細微的表情。
  
  她聽到多少?
  
  他極力扯動臉皮,綻笑道:「妳來這麼久,怎麼不早點說?我幫妳把行李拿進去吧。」彎身要提她的行李,她卻快一步地拉住提袋。
  
  她依舊保持微笑。「遙久學長,你還在生病,我來就好。」
  
  「……好。」
  
  「還有,你是老煙槍吧?從門打開的那一剎那,我就一直聞到煙味。你真的有在照顧自己嗎?」
  
  「那煙……我心煩時偶爾會抽幾根,我盡力戒掉。」他心不在焉地說,直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笑。「遙久學長,我借個廁所?」
  
  「好。」目送她走上樓梯,直到門被關上,他才用力抹了抹臉。
  
  她聽見多少?
  
  這裡隔音設備不差,她能聽見多少?沒聽見的可能性居多。如果聽見了,她應該會質問、會傷心,會頭也不回的走吧……
  
  忽地,他看見玻璃窗上的投影。
  
  他還在微笑。
  
  明明他並沒有那麼開心,甚至現在的他,被自己搞得神經緊張,這樣的笑容是給她看的,卻不知不覺一直掛在臉上。
  
  如同她剛才回報的笑靨。
  
  「我不是無敵鐵金剛,也是會受傷的……」
  
  他垂下視線,終於在混亂的感情裡挖出一絲理智,坦白著:她聽見了。
  
  「遙久學長,」她從二樓下來,神色自若地說:「我想了想,還是回去好了。副會長,就是我高一時那個副會長在飯店裡做事,可以員工價,我很久沒住飯店享受一下了。你穿這樣太單薄了,別送我出門啦。」
  
  拉起提袋時,連遙久扣住她的手腕,她面露詫異地抬眸。「學長?」
  
  「四杰,妳都聽見了是不?」首次,沒有再刻意裝出溫暖的笑容來。
  
  「學長要我聽見什麼?」她反問。
  
  他煩躁地抓了抓他微卷的黑髮,面帶惱怒地說:
  
  「聽見我利用妳,聽見妳只是廢物回收!混蛋!柯四杰,妳非要我當著妳的面說出口嗎?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妳一定要追根究底嗎?」
  
  「如果你不說,那也是無所謂。」她聳肩。
  
  他瞪著她,脫口:
  
  「別對我無所謂!妳可以對任何事無所謂,就是不准對我視而不見!妳在乎了我十年,不是嗎?妳喜歡我,不是嗎?既然如此,妳就該繼續在乎我下去!」
  
  「學長,我很想繼續在乎你,也非常想你在乎我,但是如果我只是廢物回收……」
  
  「廢物回收個狗屁!」沒有注意到她被自己的粗魯用詞給微嚇到,他直覺摸向口袋裡的煙包,才要拿出來,又想到她在場,只得按捺住發洩的衝動,深吸口氣道:「那不是我真心想說的,只是隨口敷衍他的話。」
  
  「敷衍?我以為你跟你大哥的感情很好。」
  
  他瞪她一眼,勉強解釋:
  
  「一年沒見幾次面的兄弟,感情能有多好……好,是很好,但不表示我一定得在他面前吐露所有的心事。他跟老人家是一國的……」
  
  「誰?」
  
  他停頓一會兒,不情願地答道:
  
  「我父母。我叫習慣了。在國外那幾年,一開始,我也是叫爸媽的,後來,會來看我的,只有一個人。他過繼給人,被迫叫自己父母老人家,幾十年來他習慣這樣叫了,我也習慣了。」頓了下,看她沒有反抗,於是暗鬆口氣,放開她的手。「我沒告訴過妳,我在國外那幾年……非常的孤獨,孤獨到最後有點……」
  
  「妖魔化?」她提供形容詞。
  
  他瞪著她。
  
  她聳肩。「那改成心靈扭曲好了。遙久學長,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你的笑容真的很假。」
  
  他還是瞪著她。
  
  她只好繼續回答:「每個人的笑容都有其意義在,哪怕是一個含蓄的笑、不在意的笑,但你真的很刻意,刻意到讓我渾身發毛。學長,難道你在我面前也需要偽裝嗎?」
  
  「妳會喜歡上一個卑鄙無恥、個性扭曲的男人嗎?」他譏誚道。「妳不是我,不會明白我卑鄙到什麼地步。妳注意到了沒?一切如我當年預料,到底誰還記住我了?我卑鄙,希冀有人能記住我,就算我不幸走了,還有人惦記著這個名字十年,那也就夠了。四杰,妳明白了嗎?那一年我赴美的前一天,妳依依不捨送我上車,我在車上想什麼呢?我從後照鏡中看著妳,心裡想著無論結果如何,總是會有個人記住世上還有個叫連遙久的人。我夠卑鄙了吧!利用妳認真的個性來完成我的願望!」他火大地說道,一激動,頭微暈,他抹了抹臉,半坐在椅背上,穩住身體。
  
  眼前的女人突然移動腳步,一路走出屋外。
  
  他眼抬也沒抬,恨恨地瞪著地板。
  
  他的自私自利讓他得到報應。父母沒有多久就回到台灣,期待著另一個兒子的榮耀,而他孤獨的度日。他卑鄙、他無恥、他個性扭曲,這都是他,但他希望她永遠都不要看到他這一面。
  
  現在的他非常非常喜歡她,這十年來他一直都……
  
  「我沒有依依不捨。」
  
  他猛地抬頭,看見她不知何時又走了回來。
  
  她揚笑。「遙久學長,我剛忘了拿東西進來。」
  
  「東西?」語氣有點空茫,視線移向她提著的環保袋。
  
  「本來我想拜託學長留我住幾天,討好的貢品當然要帶,這都是煮晚飯的食材。還有,當年我還談不上依依不捨。學長,你利用我的事我都知道。」
  
  「什麼?」他有點回不過神來。
  
  「學長不知道嗎?其實我智商過一六喔。」
  
  「……妳在開玩笑嗎?」他試探地問。這時候開玩笑,是不是太不看時機了?
  
  她笑了兩聲,放下環保袋。
  
  「我是在開玩笑。學長,以後如果繼續來往,就得請你包容一下我耍冷的個性。」神色微斂,她直視他道:
  
  「就如同學長是個卑鄙無恥、個性扭曲的男人,我也希望你能用你真實的那一面來對待我。我想我要愛的,就是學長真實的那一面。」雖然這一面,擁有男人的小脾氣、暴躁、自卑、自負,甚至所有惡劣的個性,但她都想接受,因為這是十年歲月所造就的連遙久。
  
  「遙久學長,十年前,我喜歡你的美色,你微卷的黑髮,你的慵懶,你的平靜,如果利用我是你能活下來的動力,我是一點也不會介意的。很遺憾這十年來我不如你所想像的那樣發光發熱,不過我可以老實告訴你,這十年來我沒有虛度過。」
  
  「那就夠了。」他啞聲道,注視著她的目光幾乎要燃出火焰來了。「妳現在就很好了,真的。」
  
  她嘴角微翹,眼裡充滿笑意。「所以?」
  
  「……」是他太笨了,以致追不上她的思考嗎?還是她的智商真超過一六?
  
  「需要我說『原諒你嗎』?」有點自卑又自負的學長,是會死要面子呢?還是真的跟她道歉?
  
  他默不作聲,輕輕撫過她的眼窩。「四杰,妳說得對,這世上沒有無敵的人,妳也不是。妳並沒有因為我利用妳而放棄我,我該感激了,是不?這十年來,我一直在想著妳,一直把妳視作浮木……」譏諷的神色略淡,有點自嘲的意味。「我不小心栽跟頭了。二年多前我就回來了,我一直在害怕,害怕妳看見我這一面,害怕其實唯一記住我的人,只是為了完成她的承諾。直到今年我才下定決心,即使要掩飾我的本性,也要得到妳。對不起,四杰。」
  
  「學長,要我原諒你的話也可以啦,不過你得先答應我條件。首先,請你戒煙?我知道戒煙很難,所以,你可以慢慢來。」
  
  「沒問題。」小事。
  
  她看他一眼,笑道:「接著,請你收留我幾天?」
  
  「當然。」小事。
  
  「今晚我下廚,吃義大利面?」
  
  「OK。」還是小事。
  
  「抱我?」
  
  「好……」話出口,才意識到她在說什麼。
  
  她攤開雙臂,燦爛的笑容帶抹狡黠跟隱約的不好意思。他……追求的動作太慢了嗎?上前舒臂環住她柔軟又結實的身軀。
  
  纖腰被回抱住,他微微一震,加重力道地抱住他渴望的女人。
  
  「學長,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她輕聲說道。
  
  他垂下眸,明白她的意有所指。她希望他忘掉不愉快的過去;她不是無敵鐵金剛,只是選擇了用另一種方式來面對這些迎面而來的刀槍。輕輕蹭著她的髮旋,鼻間是她身上誘人的香氣。
  
  每次接觸她,總令他著迷。不管是她的人、她的個性、她的舉手投足,他都會心猿意馬,難以調開視線。正因如此,他才要步步為營,務必以得到她的後半輩子為目標。
  
  柯四杰被抱得死緊,先是耳朵微癢讓她忍不住,後來才發現是學長在偷吻她的耳尖。她微詫,但欣然承受。只是她很想知道學長的筆記本裡是不是修改了進度,她還以為這樣的吻,至少要幾周後才會發生。
  
  他的氣息逐漸靠攏,蜻蜒點水似的吻由耳尖到臉頰,吻到她嘴角時,她心跳些微加快。好吧,她今年二十六歲,十年前讓學長輕輕「碰」了一下嘴,那不算是接吻;上回學長生病,她偷吻,那也只是嘴唇相觸而已,現在真正的初吻總算要來了。
  
  心跳加速,連演一套拳都沒這麼誇張,擱在他背腰的十指不禁使力
  
  等了又等,他的氣息明明在她面前,這個吻卻始終沒有落下。她動了動睫毛,張開眼,對上他近在呎尺的眼眸。
  
  他的眼眸很漂亮,也佈滿了情不自禁,但她看見他深吸口氣,突然彎身提起她的行李,逼得她不得不鬆開環抱。
  
  「四杰,我幫妳提行李上去吧。」他啞聲道,沒等她回答,赤腳走上樓梯。
  
  「……」其實無敵鐵金剛是學長吧?她總不能說:吻我吧,學長,管你什麼進度表!她還沒這麼厚臉皮,只好摸摸鼻子,慢吞吞地跟上樓。
  
  等到心跳稍微平靜了點,她才問道:
  
  「我要睡哪間?」語氣很勉強地擠出一點點暗示。
  
  他回頭揚眉笑道:「二樓客房只有一間。」
  
  「……」笨蛋學長!
  
  **
  
  「學長,遙久學長,我可以進來嗎?」
  
  進來就進來,吵死人了!
  
  「那我就進去了。遙久學長,你的睡姿不是很好,這樣子很容易著涼呢。」
  
  他的睡姿干她屁事?一大早的,存心要吵醒他是不?
  
  「對了,剛才做三餐的歐巴桑送飯來了,今天早上吃的是飯團,我請她這幾天不必送飯來。她的手藝如何?」
  
  歐巴桑的手藝不就是那樣!是人吃的就好。搞什麼!是誰一直在吵他?
  
  「只有一人份,我先吃掉嘍?等學長你梳洗好,我們散步下山,再找一間早餐店吃早餐。」
  
  他猛然坐起,罵道:
  
  「隨便妳好不好……」赫然住口,意識到平常冷清的屋子多了一個食客。他緩緩抬起眼,看見門旁倚著昨晚暫住的女友……
  
  「早安埃」她微笑。
  
  「……早。」
  
  「遙久學長,我真的可以進來嗎?」
  
  「……可以埃」
  
  她笑著走到床邊,幫他拿起床頭的眼鏡。「學長,你不裸睡嗎?」
  
  「我沒有裸睡的習慣。」是他錯覺嗎?總覺得她笑得很惋惜似的。
  
  「我可以摸摸你的頭髮嗎?」她興致勃勃。
  
  相較於她的精神十足,他反而還處在半睡半醒又要強硬保護自我形象。他暗自疑惑,點頭。「可以。」
  
  她笑得很開心,輕輕「蹂躪」他超卷的髮頂。「學長,我今天才知道你睡醒時,頭髮會亂翹成好可愛的樣子呢。」
  
  「……」
  
  「你清醒了嗎?需不需要我吻醒睡美人呢?」她還是保持笑容。
  
  「不用,我完全醒來了。」
  
  她撫著胸口,鬆了口氣,笑說:
  
  「幸好。學長還沒刷牙,我怕我吻不下去。我都準備好了,就等你散步了。」
  
  他瞪著她的背影,懷疑她是在報復。是他多想了吧?他打了個呵欠,下床脫掉睡衣的同時,她突然探頭進來。
  
  「對了,學長……」她住嘴,慢吞吞地掃過他曝光的上半身,神態十分自然地說:「我只是想說,今天你不用請司機來載你,等散步回來後,我騎車載你下山。嗯,就這樣了。」又多看了兩眼,然後自動消失。
  
  連遙久停在那裡半晌,才緩緩垂下視線,沉默地看著自己蒼白偏瘦的裸體。他用力抹了抹臉,暗自咒罵連連。
  
  **
  
  山間的空氣雖然偏冷,但十分清新,身邊的同伴穿著粉色的運動服,精神奕奕,一看就知道是長期運動的女孩,咳,反觀他——
  
  她快走幾步,突然回頭看他,他深吸口氣,加快腳步跟上她。
  
  「學長,我們休息一下吧。」她笑道。
  
  十五分鐘的路程,他已經全身疲累,顧不得丟臉,坐在花壇的磚石上,暗暗再喘口氣,才環住她的腰,埋進她懷裡閉眼休息,不讓她看見他此刻的表情。
  
  柯四杰任他抱著休息,柔聲說道:
  
  「學長,我們折回去好了,明天再來散步吧。」
  
  「不,我還能走,再給我兩分鐘。」
  
  「好啊,反正我現在上午也沒什麼事,慢慢來,不急。」輕輕玩著他柔軟的髮絲。
  
  「我記得妳說過,早上是妳採購食材的時間。」他起身,準備再走。
  
  「是埃」她不動聲色,勾住他的手臂,放緩速度,故意分散他的心神,閒聊道:「自從三姊回來後,我就成為廢物一個,早上的採買交給痞子學長,三姊這幾天忙著上通告宣傳食館。學長,我想,我差不多已經失業了。」說歸說,卻一點也沒有煩惱的表情。
  
  「妳不會覺得惋惜嗎?」
  
  「不會。」她笑道。「昨天我跟我家小弟聊了很久,我只想維持柯家食館的現狀,現在換成三姊,那表示柯家食館要往前動了,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也盡力過了,沒有什麼好惋惜的。」
  
  「那麼……妳想回風雲當老師嗎?」他試探地問。
  
  「不會。」她毫不考慮。「學長,其實我躲到你家裡,不只是因為電視上的廣告,還有……其實校長跟老師們都試著聯絡過我許多次了。一來,風雲找我當老師,純粹是噱頭。拿我當招生工具我是無所謂啦,但那並不是看中我的能力,是不?」她看他一眼,笑道:「何況,我並不希望遠距離戀愛。」
  
  鏡片後的黑眸微暖,有些泛白的嘴角上揚。「四杰,今天晚上有空嗎?」
  
  「有埃」她期待學長要約她上哪去?她記得記事本上寫的是逛街、吃飯、看電影,還能上哪去呢?
  
  「老人家……我爸媽,難得北上,今晚妳跟我一塊去吃頓飯吧。」頓了下,強調:「只是吃頓飯而已,省得囉嗦。」
  
  柯四杰聞言,並沒有非常吃驚,只是微笑點頭。學長內心的結,只有他自己可以打開,她只能在旁陪著。唔,說起來他的身體真的很糟,但她想有部分原因是他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才走十五分鐘就累成這樣,她還是做個計畫表,盡快培養他的體力才好。
  
  「想來成寧當老師嗎?」他忽然問。
  
  她認真想著,答道:「我還在想。學長,為什麼成寧要開武術課程?為了我嗎?」
  
  「不,不是。雖然我在風雲沒有多久,卻能感受風雲以武為基的校風。四杰,妳還記不記得練武的目的?」
  
  「記得。強壯身體,唔,引導我們的心走向正確的方向。」換句話說,就是習武的孩子不會變壞。這是當年每堂課開始前,老師們最愛的嘮叨,學長才待了一學期,也背起來了嗎?
  
  思及此,忽然看向身邊的男人。
  
  原來,學長想在講究升學率的社會裡,打造一個以教育身心為根本的校園,讓學生們將來出了社會也不會被現今亂象所迷惑嗎?
  
  這樣的理想,幾年後多半成空想,要成功真是太難了。她抿著嘴沉思,低語:「遙久學長,你會很辛苦。」
  
  「不,辛苦的不是我,而會是老師們。四杰,我想要的老師只需學識上的基礎資格就夠,我看重的是——打個比方,如果妳會成為一名武術老師,那麼我一定想盡辦法網羅妳入成寧,因為……」
  
  兩人當時是走走停停的,眼看就要到山下的轉角了,因為她正在聽他說話,所以是倒退著走的,正因如此,當他看見她背後冒出好幾名手持棍棒的少年時,先是一愣,而後大驚。
  
  「學長?」
  
  「小心——」
  
  他想起當年姓尤的老師說過,如果有人偷襲她必輸無疑。她只是個常年練武的女人,並不是武俠書裡那種飄忽無影的高手,腦中才閃過這個念頭,一名少年的棍子已使力朝她背後揮來。
  
  他想也不想地,用力將她摟進懷裡,同時以背護住她。
  
  **,
  
  門鈴急促地響著。
  
  響著響著,柯五帝終於抓狂了!他拿著牙刷,嘴裡還有泡泡,奔下樓去開門。
  
  「誰啊?這麼早來……學弟?」他十分吃驚地。
  
  「柯影帝,那個老妖女、包租婆,你姊在哪?!」阿悠急問道。
  
  對街柯家食館的鐵門拉開,痞子正好出門運動,看向這一頭有人,他緩步走過來。
  
  「你找我四姊有事嗎?」柯五帝保持禮貌的問,內心有點煩。在學校遇到這人勒索,在家裡也要被糾纏。
  
  「今天他們找到機會去堵她了!你快想辦法幫忙吧!」
  
  柯五帝皺起眉頭,並沒有任何的舉動。
  
  「喂!柯影帝,好歹她是你姊姊耶!」
  
  「柯四杰怎麼了?」痞子聽到了最後幾個字。
  
  「痞子哥,我想……應該是小事吧。我學弟可能很無聊,來捉弄我吧。」柯五帝朝阿悠露出優雅的微笑。「學弟,我叫柯五帝,不是柯影帝,你上回想要勒索我,我沒通知校方,這一次你玩得太過火了,不能再這樣喔。」優秀完美的學生會會長兼學長,是要留給每個學生面子的。
  
  阿悠注意到他掩飾的神色,氣得用力推他一把!
  
  「假心假意!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人了!表面裝好人,內心討厭我們這種人,你以為我不知道啊!哼,你姊比你好多了!」
  
  痞子聞言,皺眉,拉過阿悠的背領。「柯四杰到底怎麼了?」
  
  「上回她惹到我那一票兄弟,他們找機會去堵她——」阿悠咬牙切齒。「雖然她陷害我很多次,但……喂!柯影帝,你做什麼你?」
  
  「我打個電話確定,OK?你以為我要報警啊?」等了又等,柯五帝看向痞子,搖頭。「沒人接。四姊早上有慢跑的習慣,她不帶手機的。」
  
  「對對!他們說要上什麼山去堵她的!」阿悠很良心不安地說:「我已經通風報信了喔,如果出了什麼事別怪我,真的別怪我——」
  
  「你那票好兄弟有多少人?」痞子問道。
  
  「有十來個……喂,你幹什麼?」
  
  柯五帝直接答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就報警。如果你騙人,那也簡單,到時把你交給警察就好了。」
  
  阿悠立刻衝上前壓住電話,急聲道:「不行!我也講義氣的!」
  
  柯五帝本來要頂開他,看見痞子往外走,他大喊:「痞子哥!」
  
  「別報警,還搞不清楚狀況。」痞子頭也不回地回去拿了安全帽。「我上山看看!」
  
  「我也去!」柯五帝連忙道,丟了牙刷,隨便穿上外套,跨上後座。「我知道在哪裡……」他緩緩回頭,瞪著硬擠上來的第三人。「學弟,你擠上來做什麼?」
  
  「我也要去!」
  
  「三貼耶!這樣子會被罰……痞子哥,等等、等等——」柯五帝叫道,絕對超過時速八十的速度,讓他趕緊抱住痞子哥的腰,後頭那個學弟在尖叫,差點掉下車,也狼狽地抱住他。
  
  搞什麼啊,媽的!要是假的,他就要不顧形象扁死他後頭那隻豬!
  
  在清晨的街道上,一輛重型機車呼嘯而過。遠遠看去,上頭的騎士,很像是一組三貼趴趴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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