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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媜]賴上親親情郎[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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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 15:52:3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賴上親親情郎 作者:于媜

凌展冀是個冷酷的神捕,一向以懲奸除惡為責。
不論是山盜還是飛賊,都逃不過他的手掌心。
然而他心中卻有個難言的痛——
那個從小死纏他不放的搗蛋女……
處處扯他後腳不說,竟然還混進了衙門,
成了他的「弟兄」……
「他是一個大笨豬……」言孅心中忿忿的想著。
雖說她從小就對他採行緊迫盯人政策,
像個跟屁蟲似的,是很討人厭啦!
但她可是不怕苦的幫他抓山賊、剷大盜,
為他立了不少大功呢!
有哪個嬌滴滴的大姑娘會這麼閒啊?
怎麼他就不能明白她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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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 15:52:5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冀哥哥!我也會玩騎馬打仗,你讓我一塊去狗子哥哥那好不好?」

  小女孩稚嫩的聲音,驀然自唐虞縣城裡,一條靜謐的小巷中響起。

  只見在幾棟磚瓦平房外的泥地上,有兩個小小的身影正僵持著。

  「不要!狗子是我一個人的朋友。」一個年紀約莫六歲,面貌俊秀的男孩拒絕得乾脆。「我警告你喔,你不要再跟著我,要不然,我就抓蛤蟆放到你衣服裡頭,叫你哭爹喊娘!」

  「冀哥哥……」

  「不准你這樣叫我!」

  男孩遽然轉頭厲聲吼道,一點也不為她甜甜的嗓音所打動。

  他討厭她!

  無論他做甚麼她總像個擺脫不掉的鬼魅似的,如影隨形的跟在屁股後頭。

  「我要去!」女孩端著倔強的小臉僵持著。

  「不讓你跟!」語畢男孩便逕自轉身而去。

  「你是大壞蛋,將來一定是個壞心的江洋大盜……」女孩語帶哽咽的在他背後喊道。

  「要你管,你這個愛哭鬼將來才會嫁不出去!」男孩惡狠狠的轉頭朝她吐舌。

  「纖兒不要嫁人,纖兒要一輩子跟著冀哥哥。」

  女孩聞言很快舉袖擦乾了眼淚,仰起小小的下巴堅定道。

  「不許你跟著我!」小男孩的聲音驀然強硬起來,可見他對此事的堅持。

  他是個男生啊!將來要當個了不起的大英雄,怎能讓一個成天只會哭哭啼啼的女孩兒跟在屁股後頭?

  「我偏要!我要同你一塊練武、當江洋大盜、劫富濟貧……」

  「我不會當江洋大盜,我要當捕快,去抓壞人。」男孩打斷她,一臉得意的說道。

  「那纖兒也要去當捕快。」女孩又驚又喜的跟著說道。

  「我不准你又學我,而且,那是男孩才能做的事。」小男孩稚氣未脫的臉上滿是驕傲。

  「我要、我要!這輩子不管你做甚麼,我都要跟……」

  兩個稚嫩的聲音持續在寂靜的清晨中爭吵不休,更顯得格外刺耳。

  「唉!又在吵了!」

  隔壁的王大嬸蹙起眉不耐的咕噥道,翻了個身又繼續睡去。

  「這凌、言兩家也該管管孩子嘛!成天吵個不停,簡直擾得人不得安寧。」

  睡在一旁的王大叔可沒那麼好功力了,翻來覆去,耳朵裡儘是聽到兩個互不相讓的爭吵聲。

  「睡吧!我看還有得吵哩。」王大嬸安穩的聲音悠悠傳來。

  「唉!我王泰活這麼大把歲數,還沒見過這麼會鬥嘴的孩子,才六歲哪!」王大叔百般不解的歎了口氣。「這兩個孩子成天吵吵鬧鬧,簡直像對冤家!」

  一聲長歎之後,清晨冷寂的空氣裡,只剩兩個越罵越起勁的童稚聲音。

  「言纖!你這個凶巴巴的女孩兒將來一定會嫁不出去!」男孩惱羞成怒的罵道。

  「凌展冀!你睥氣這麼壞也沒有女孩兒願意嫁給你……」

  被喚做言纖的女孩眼底含著晶瑩的淚,不甘示弱的扯開嗓門回道。

  「哼!我才不稀罕成天就愛哭哭啼啼的女人……」

  初春時節,微風輕送的唐虞縣城裡,一場小型的戰爭仍持續交戰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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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 15:53: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七年後

  「大消息、大消息!」

  一個年輕小伙子在大街上沒命的跑著,嘴裡還邊嚷道。

  彷彿一陣風似的,小伙子氣喘吁吁的跑進小巷裡的一棟大瓦房。

  「纖兒,消息、大消息啊!」男子揮舞著雙臂衝進屋,幾乎上氣不接下氣。

  「嚷了五年了,也從沒見你報過甚麼大消息。」

  一個坐在窗邊容貌清麗可人的女子,懶洋洋的轉頭瞥了男子一眼,眼底滿是不以為然。

  「這次不一樣啊!」

  言纖不置可否的抬了抬柳眉,等著她青梅竹馬的好友說下去。

  「剛剛東城街口貼出了衙門的告示,說是今天正午要在衙門外的廣場甄選捕快哪!」

  捕……捕快?

  言纖雙眸乍然圓睜,有些不敢相信的捏了捏自個兒白嫩的臉頰。

  「哎喲,會疼呢!」言纖痛得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這莫非是老天爺慈悲顯靈了?等了幾年,總算被她盼到了!如今有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她怎可放過?!

  事不宜遲!她得快些去應這個職缺,否則晚了給人搶走就不妙啦!

  言纖二話不說,拎起裙擺就疾步往房裡跑。

  「歎……纖兒,你去哪兒呀?」尚平在後頭追著,他話都還沒說完哪!

  「去應捕快的職。」匆忙的身影只丟下這句話,便消失在緊閉的房門內。

  去應捕快的職?尚平搔搔頭,丈二金剛摸不著腦的正欲往外走……

  「咦?不對啊!你是個女孩兒,怎麼能……喂,纖兒——」尚平倉皇的一轉身衝到房門口,緊張的喊著。

  不多時,言纖已經換了身衣衫,像陣風似的捲了出來。

  「喂,纖兒,你不能——」

  「閉嘴,尚平!你說這麼多是又想吃拳頭了是不是?」言纖不耐的朝他亮了亮拳頭。

  尚平看著一雙在自個兒眼前晃著的飽實拳頭,馬上開緊了嘴巴,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你最好別跟來,否則我饒不了你。」言纖拋下一個警告的眼神,便迅速繞過他往外跑。

  ***

  當言纖來到府衙前,黑壓壓的人群早已將整個大門口擠得水洩不通。

  她奮力排開人群擠到最前頭,果然見到前方已架起了檯子,台上還放了張長桌,坐著兩名相貌頗威嚴的男子。

  言纖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是名有著俊美、英挺相貌的男子,渾身散發著一股粗獷冷酷的霸氣。

  雖然男子的神情始終冰冷如霜、眼神中的凌厲氣勢也讓人不寒而慄,但是她壓根一點也不怕他,因為他就是她自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凌展冀。

  他是冷!

  言纖不得不這麼承認,但是她不懂何以旁人總畏懼他那張不怒而威的冰塊臉,還加油添酷的將他形容成冷面煞星似的恐怖駭人。

  每個人一見著他,不是嚇得連話都說不清楚,要不就是落荒而逃,暗地裡還幫他取了個「冷面神捕」的封號。

  雖然她也承認凌展冀的脾氣的確不大好,倒也沒外傳的那般可怕。

  因為每當凌展冀板著一張冷冰冰的臉時,她總會想起他小時候頑皮被凌老爹拿棍子追打的狼狽模樣,而一雙總叫人膽寒的瞳眸燃起怒火時,卻反倒讓她想起他小時候尿褲子,被凌大娘扭著耳朵,哭得一臉眼淚鼻涕的窩囊像……

  總之,他們倆熟到只差沒稱兄道妹、住在同一個屋簷下,這讓她實在沒有辦法怕他。

  小時候被她一心咒著的凌展冀當然沒有當成江洋大盜,反倒成了唐虞縣第一府衙的總捕頭,專抓江洋大盜。

  眼看小時候的玩伴凌展冀,從一名小小的捕快變成了總捕頭,成天看他帶著一群捕快在城裡來去,模樣好不威風,怎能不叫她心生羨慕。

  如今好不容易盼著了這大好機會,她非得一償宿願不可!

  毫不浪費時間地,言纖緊接跟著長排的人龍在報名處報上了自己名字,靜立一旁等待唱名。

  隨著一陣鑼鼓聲響起,一名捕快手持卷狀站上了台前,逐條的宣佈起規則。

  「這次甄選分兩關,由我們府衙的凌總捕頭、以及張騫副總捕頭擔任評試工作;第一關是口試,若通過者,方可進行下一關的武功競技,而最後的勝利者則可擔任捕快一職,這樣各位可有異議?」台下一片靜默,個個卻早已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了。

  「林二!」張騫開始逐一唱名。

  「來了!」一名約莫二十開外的小伙子連忙跑上台前。

  「為甚麼來應捕快?」凌展冀冰冷的聲音不帶一絲起伏。

  「嗯……我也不知道,我娘叫我來,我就來了!她說一輩子做人奴才沒有出息……」這名小廝模樣的年輕人羞赧的搔搔頭,不自在的說道。

  「淘汰!」凌展冀雙眼一翻,毫不留情的在他的名字上劃個大叉。「下一個!」

  「劉大虎!」張騫很快的叫下一名候選者。

  「在這兒。」一名身形魁梧的大漢,矯健的施展輕功躍上台前。

  「為甚麼來應捕快?」凌展冀見他身手利落,不免多瞧了他幾眼。

  「我曾任過洛陽的捕快,所以對這工作自是萬分熟識,自詡能勝任絕無問題。」大漢一臉的從容與自信,讓凌展冀欣賞不已。

  「通過!領牌到旁候著。」至此,凌展冀緊繃的嘴角總算放鬆了些。

  「陳萬金……」

  一整個早上下來,凌展冀一刻不停,少說也見了兩百多個人,問得口乾舌燥不說,來的竟全都是一些販夫走卒、老弱殘兵,勉強能挑能選的居然不到十個人。

  尤其是來參選的人,說起想當捕快的原因,竟然都是些甚麼「閒著沒事幹」、「捕快樣子威風」之類讓他吐血的答案。

  幸而原本吵雜、擁擠的應徵人潮已經在一番剔選後散去大半,候選者眼看也只剩下最後一個了。

  凌展冀蹙眉瞪著紙上的最後一個名字——言先!

  姓言?不知怎麼的,這個姓竟讓他莫名的眼皮直跳,有種彷彿魍魎鬼魅即將出現的壞預兆,他決定盡快打發他。

  「叫甚麼名字?」他頭也不抬的冷冷問道。

  「言先!言語的言,先後的先。」

  來者的尖細嗓音尤其該死的有言纖的味道,當下讓他決定連下一句話都免了。

  「好了!看來你並不合適,你可以回……去……」

  凌展冀不耐的一抬頭,卻筆直迎上那雙就算他眼瞎目盲也絕不會認錯的晶瑩大眼,頓時他仿如被大雷劈中似的完全反應不過來。

  「你……你來幹甚麼?」他錯愕的膛大了雙眼,大張的嘴半天也合不攏。

  瞧他一副活見鬼似的表情,言纖頗不是滋味的重新打量自己的打扮一眼。

  很好啊!她的模樣看起來玉樹臨風、堪稱人中之龍。

  嘖,果然是青梅竹馬的壞處,枉費她一番費心裝扮,竟然這麼快就被他認出來!

  「你不認識字嗎?那上頭寫得很清楚。」她抬抬下巴比著牆上的告示。

  「我當然識字,我是問『你』來幹甚麼?」

  他壓低聲音,憤憤的自牙縫裡擠出這句話來。

  「應徵捕快啊!」

  「你簡直胡鬧!」

  凌展冀氣急敗壞的將她抱到一旁,一股殺人的衝動讓他將十指關節捏得劈哩啪啦作響。

  「唉、唉、輕點!會疼哪。」言纖用力將自己的手臂搶回來。

  「既然知道疼,怎麼不怕丟臉?」凌展冀吼著。

  穿成這樣!他咬牙切齒的上下打量她一身男子打扮,要是讓人知道她就是他凌展冀的青梅竹馬,他的面子肯定被她丟得精光。

  「你當了捕快。」

  言纖不甘心的指控道。他們兩個是好哥們,他怎能丟下她?

  「我——」他當捕快也錯了?他這把年紀了不找點事做行嗎?他又不是個姑娘家,成天躲在房裡縫縫繡繡就能過日子。

  「你一聲不響就自個兒進了府衙當起官差,我怎能輸你?」低頭扭著衣袖的人兒仿如被遺棄般哀怨。

  連這個她也要比?凌展冀的手緊握成拳,突然有種想扭斷她頸子的衝動。

  「既然如此,那我是個男人你怎麼不跟著變男人?」他惡狠狠的吼著。

  「我也想啊!可是城裡的王神醫說,至今天底下還沒有這種能將女子變成男人的醫術。」言纖遽然抬頭,認真無比的說道。

  「你連這個都……」

  凌展冀真是被她徹底打敗了。他進巡捕房幾年來,無論是狡猾成性的竊賊、甚至是殺人不眨眼的惡徒他從沒怕過,如今卻真怕了這個從小一塊長大的「青梅竹馬」!

  打從兩人出生前,凌、言兩家來往就異常密切,雙方的父母不但是多年至交好友,兩家更是緊緊相鄰著,除了一面幾乎甚麼聲音也隔不住的薄牆,他們兩家幾乎像是一家人。

  從他打自娘胎出生,她似乎就決定跟他卯上了!

  當年他出生還不到一個時辰,離產期還有一旬日的她也跟著出生了,據說,當時言大娘還在他娘的床榻邊前前後後的幫忙,執意提早來到人世的她,甚至連讓她娘走回家的時間都沒有,就在跟他娘生他的同一個地方也生下了她。

  從這一刻起,命運似乎就把他們綁在一塊了!

  每當他哭了,隔牆的她一定跟著扯開喉嚨大哭,他餓,她就吃,他睡,她也一刻不差的跟著夢周公去。

  四歲那年他爹給他造了支竹劍,第二天,他竟也在她手上看到支一模一樣的;六歲那年,他在大街上交了一個叫狗子的朋友,每天他總會上街去找他玩騎馬打仗,幾次她央求想跟不成,於是她用了一塊糕餅,狗子從那天開始也成了她的朋友。

  一直到八歲,好不容易上了學堂,還滿心以為從此可以擺脫她,但是第二天,卻看見她就坐在旁邊的位置上,端著一張白癡似的笑容猛對他笑。

  十歲那一年,他養了隻狗,他喜歡得不得了,帶來的那天,他珍愛的抱著它,一整天也捨不得放手,然而隔天卻傳來街上的何大叔家的黑狗失蹤的消息,而當時驀然自他屋前經過的,正是一臉得意,牽著條大黑狗的言纖……

  諸如此類的事情不勝枚舉,反正只要他有的,她也不甘示弱的設法弄到,無論他走到哪,她也跟到哪,還大言不慚,口口聲聲宣稱他們倆是「哥兒們」。

  哥兒們?那是她一廂情願的說詞,他一點也不想跟她這個像塊橡皮糖似的女人扯上關係。

  總而言之,她是他的惡夢!

  好不容易三年前他進衙門當捕快,才終於擺脫她的糾纏,但是看著像夢魘般再度出現的言纖,他知道,他果真高興得太早了。

  他早該知道,她絕不可能這麼輕易就放過他的!

  ***

  「貪玩也該有個限度,你快回去!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凌展冀一手將她往台下推,不時緊張回頭探著,深怕引起旁人的注意。

  「我不回去!難道你看不出來我有多認真嗎?」言纖甩開他,氣憤的嚷道。

  「再不走,我就『親手』把你綁回去。」凌展冀眼底冒著怒火,狠狠撂下威脅。

  言纖膽子雖大,卻也是個聰明人,尤其是面對一隻氣頭上的老虎,她也深知不宜貿捻虎鬚的道理。

  身子一轉,她馬上就在台上哭天搶地起來。

  「各位鄉親父老,你們替我言先評評理啊!堂堂唐虞縣第一府衙的總捕頭竟然藏私、裁決不公,才問了一句話便想將我趕回去,根本就是存心欺負我一個小百姓哪!」

  原本已散去得差不多的廣場,因為這聲叫嚷,很快又聚集起一堆好事者,在台下指指點點著。

  「你……你這個該死的……」

  「各位好心的太爺、大嬸、你們瞧,這下總捕頭惱羞成怒要挨人了。」言纖故做一臉驚懼的顫抖著,心底實則已經快笑翻了。

  「凌總捕頭!我們平日敬仰你為縣城鎮惡除暴,是個了不起的鐵漢、英雄,沒想到你今日竟然仗勢欺壓這名小伙子,看來我們真是錯看了你。」一名老者打抱不平的開口了。

  「是啊,是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一旁的圍觀者也同時附和著發出了不齒的噓聲。

  「你……你們……」一向果斷、勇猛無畏的凌展冀第一次氣得說不出話來。

  「重新裁決!重新裁決!」

  「對!讓大伙親眼目睹做證。」台下圍觀的群眾此起彼落的嚷著。

  台上以袖掩臉、肩膀還一抽一抽的言纖,偷偷自衣袖下看著台下群情激憤的百姓,不禁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凌展冀看著狡猾成精的言纖,又看看台下鼓噪的百姓,簡直快氣瘋了!

  府衙外喧鬧不休的聲音,很快就引來了正在後堂休息的彭縣令。

  「這是怎麼回事?」彭縣令自府衙大廳步出,看著門外的混亂不禁蹙起了眉。

  「大人,這……」

  凌展冀還不及開口,機靈的言纖已經快一步爬跪到縣大爺跟前,如搗蒜般的磕起頭來。

  「草民言先,叩見縣太爺!草民有冤哪。」

  「起來回話!」彭縣令一揚手,溫和卻不失威嚴的命她起身。「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回縣大爺,事情是這樣的:草民今日特來貴府衙參試捕快,不料,卻遭凌總捕頭徇私轟回,小民素聞大人為人清廉、有德,望請大人做主。」

  「凌捕頭,可有此事?」彭縣令疑惑的轉頭望向一臉鐵青的凌展冀,揚起了眉峰。

  凌展冀來到府衙也有三年之久,做事認真、妒惡如仇的他是個甚麼樣的人他很清楚,也完全信任他,只是如今自己府衙裡的總捕頭,被人當庭廣眾指控徇私也總是不光彩。

  「大人!這人體形嬌弱、舉止模樣三分不像男人、七分倒像女人,小的是怕『他』無法勝任捕頭抓私緝惡的重任,所以才不予通過,請大人明察。」逮著機會,凌展冀也毫不客氣地反將言纖一軍。

  「嗯!」彭縣令聞言,不禁開始打量起眼前這個纖瘦的男子。

  雖然「他」一身男人的裝扮,但卻膚白如雪、明眸皓齒,殷紅的唇更添脂粉味,姣好的面容幾乎可媲美女子,尤其靈動的雙眸流轉間更不時散發出女人的柔媚,連已步入不惑之年的他都忍不住一陣怦然心動。

  凌捕頭顧慮得對!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的確不適合擔任粗重、四處奔波的捕快。

  「咳……言先!凌捕頭的顧慮不無道理,『你』大過瘦弱,的確不太適合捕頭一職。」彭縣令清了清喉嚨,婉轉的說道。

  「大人明察!草民自七歲起便開始習練武藝,雖然身形較瘦弱了些,但自詡拳腳功夫不輸常人。」言纖急忙補上一句,試圖挽回頹勢。

  「哦?」彭縣令有些意外的再次看她一眼,像是評估她話中的可信度?

  「大人若不信,大可測試草民。」

  嗯,看來,目前這似乎是惟一的辦法了!

  「好!就如你所說。」彭縣令點點頭,繼而朝一旁的凌展冀說道:「凌捕頭,本來甄選捕快之事我已全數授權予你,理當不應插手,但是既然有不公之議,那我也不能置之不理,所以我特允言先進入第二關進行評決,就請方才通過第一試的人到台前來,與言先過招、一較高下,就算敗陣,也好讓他心服口服。」

  「這……是!大人。」凌展冀看著彭縣令身後那張得逞的笑臉,氣得他幾乎腦充血。「手上領有紙牌的參賽者,請到台前來,進行第二試的武功競技。」他無力的指揮道。

  未幾,一群身形魁梧健壯的彪形大漢已經在台邊一字排開,胸有成竹的等候一較高下,誰也沒把小不隆咚的言纖放在眼裡。

  「誰要先上?」言纖站在台中央,看著一旁高頭大馬的男子,毫無懼色的下了戰書。

  自七歲起她就跟著城裡一家武館的武師習藝,為了能克服她身為女人的先天劣勢,她幾乎天天要花上比凌展冀多幾個時辰的時間練功,以求能跟得上他。

  至今,她自認放眼城裡除了凌展冀以外,尚無人能及。

  「我先來!」一名滿臉落腮鬍的粗壯男子,率先跳上台來。

  「幸會!」言纖先禮後兵的一拱手,便擺開了架勢。

  登時一陣掌風、拳招的凌厲交鋒於焉展開,身形纖瘦的言纖不以身材、力氣取勝,反倒是以矯健的身手、變化靈活的招式而略勝一籌。

  雖然蓄著黑胡的男子出拳強勁有力、招招逼人,但言纖卻總能利落閃過他拳下,再趁其不備反襲。

  交手不到五招,粗壯的男子竟已經被言纖制服在地。

  台下眾人見身形瘦弱,足差黑胡男子一大截的言纖竟然輕易獲勝,不禁鼓掌叫好。

  隨著一個個上場的參選者,一個個的敗下陣來,凌展冀的心就越往下沉。

  他知道言纖功夫的厲害,但是卻沒料到方纔他精心挑出的這些人竟然這麼不中用!

  「好,好耶!」轉念間,台下又是一陣鼓掌叫好聲。

  眼看他最看好的劉大虎不一會兒也被言纖壓倒在地,錯愕之餘,他的心也跟著跌落谷底。

  「哈哈……看來勝負已分!」一旁的彭縣令見識到言纖不同凡響的身手,早是樂不可支。

  若能讓這等身手的小伙子投效他府衙,定能助益不少。

  「大人!其實……其實言先『他』是個……」是個女人!而且還是他自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憤慨之情充斥在凌展冀胸臆間,只是,看著言纖,再看看台下眾多圍觀的百姓,他怎麼也開不了口。

  若讓人知道他認識驚世駭俗的扮成男人的言纖,將來他要怎麼做人?

  「言先是甚麼?」彭縣令狐疑的蹙起了眉。

  「她……她的確是個適合擔任捕快的最佳人選。」他無力的扯出笑。

  不管了!反正裝做不認得她,隨便她去胡鬧瞎闖,說不定不出幾日她就給賊人擄了、惡人殺了,跟他就一點干係也沒有了!

  一思及此,凌展冀終於好過了些。

  「太好了!謝謝縣令大人,謝謝展……不,凌捕頭。」言纖喜不自勝的連忙磕頭道謝。

  看著萬般謙卑,跪地磕頭的言纖,不知怎麼的,凌展冀竟莫名其妙想起「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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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 15:54: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女人果然全是禍水!

  凌展冀怒氣沖沖的自府衙衝回來,連家門都未進,就氣急敗壞的轉進言家,踹開緊閉的大門,像陣狂風似的掃進去。

  「言纖,你出來!」凌展冀站在大廳咆哮著。

  不一會,言家三口全跑了出來,然而他卻始終瞪著言纖那張足以讓人抓狂的臉。

  「我今天非殺了你不可!」

  「刷」一聲,凌晨冀怒氣騰騰的拔出劍鞘裡的劍,直逼言纖如白玉般的頸子。

  「爹、娘,救我啊!展冀要殺我……」言纖連忙躲到爹娘身後,只敢露出一張小臉。

  「冀兒!到底發生甚麼事了?看你氣成這個樣子?」言父可忍不住說話了。

  看他們倆平時吵吵鬧鬧也就算了,但是若以刀劍相見恐是太過分了。

  「言伯,你自己問言纖!」眼看她還扮出一臉無辜,他氣得不住發抖。

  「纖兒,你又做了甚麼事惹冀兒生氣了?」言父不悅的轉頭看著他這個老是惹事的女兒,沉聲問道。

  言纖一臉怏然的自她娘身後走出來,不以為然的撇撇嘴。

  「又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不過是到他的府衙應徵捕快……」

  「甚麼?」不等她說完,言氏夫婦已經不約而同的驚嚷起來。

  「你去應徵……捕快?」言父一手指著女兒,抖著聲問道。

  「對呀!」言纖點點頭,仍是一派的無辜。

  「纖兒!你是糊塗啦?!你是個女孩兒怎能去做捕快呢?」愛女心切的言母也跟著叫了起來。

  「是女孩又如何?我自認本事絕不輸給男人。」

  「住口!從小到大你還嫌惹的麻煩不夠多嗎?現在竟然還上府衙去胡鬧,你存心要讓我們言家鬧盡笑話、在縣城裡沒有立足之地是不?」言父震怒的喝斥道,指著她的手指早已抖得不像話。

  「冀兒呀!真是對不住,我們家纖兒又給你惹麻煩,我看這件事過去就算了,你就再原諒她一回,從今後我們會好好管教她,不會再讓她出門惹麻煩的。」言母面有愧色的再三保證道。

  「這件事情是沒辦法就此算了。」凌展冀憤憤的說道。

  「這話怎麼說?」言父回頭看了眼神色閃爍的女兒,疑然問道。

  「她已被縣太爺選為捕快,明天即將進府衙任職了。」

  一句話像是強力火藥,轟然一聲炸飛了夫婦倆的神智。

  「你……你是說,我們纖兒從明天開始要去當捕快?」言父一臉怔然的問道。

  「沒錯!」

  「纖兒啊!」一聲哭天搶地的哀嚎遽然自言母口中傳出。「你一個女孩家跑去當捕快,成天跟男人混在一起,這要是傳了出去,看將來還有誰敢上門說媒?再說,當捕快成天耍槍弄刀的,你不要自己的一條小命,也該為爹娘想想啊!」言母說完已經是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了。

  「糊塗,你簡直是糊塗啊!萬一將來有天你的身份被揭穿了,可不是一頓罵就算了,而是殺頭的重罪啊!」言父一張老臉更是氣得通紅。

  「這該怎麼辦?纖兒可是咱們惟一的獨生女啊,她要真有個甚麼三長兩短,叫我們兩老後半輩子該怎麼辦哪?!」言母噙著淚,簡直不敢想像女兒腦袋落地的模樣。

  怎麼辦?就讓她自作自受!

  凌展冀滿腹的怒火,總算在這個念頭閃過腦海後而平息了不少,尤其是當他看到言纖臉上一閃而逝的驚慌後,他竟開始相信這何嘗不是一個能徹底擺脫她的機會。

  他將劍收回劍鞘,掛著一抹快慰的冷笑,轉身準備離開瀰漫著一片愁雲慘霧的言家。

  「冀兒,你別走啊!」言父驚惶的叫住了他。「你自小跟我們纖兒一塊長大,雖然愛吵了點,但總算也有點情分在,請你想想辦法,救救我們纖兒這條小命吧!」他半是動之以情、半是祈求的說道。情分?凌展冀的劍眉輕輕一挑,隨即揚起了唇角。不!他跟言纖只有過節,沒有甚麼鬼情分!

  「這件事已成定局,那就讓言纖自己看著辦吧!」他帶著一絲噬血的快感說。

  事實上,他簡直等不及要看她被五花大綁上街遊行示眾、腦袋落地的模樣。

  他踏著快意的步伐準備轉身離去——

  「冀兒!算我們兩老求你。」

  身後雙膝落地的聲音硬是釘住了凌晨冀的腳步。

  「言伯、言嬸!你們這是做甚麼?」

  他懊惱自己此時不該有的惻隱之心。但好歹言氏夫妻自小待他也不薄,他實在於心不忍。

  「言纖!你給我也一塊跪下。」言父惱怒的拉下在一旁發怔的言纖,氣她死到臨頭了還不知死活。

  「你們……你們快起來!晚輩實在承受不起。」凌展冀一時也慌了手腳。

  「不!我們不起來,除非你答應救纖兒。」言父淒然搖頭。

  凌展冀知道自己若還有一點腦筋,就該立刻轉身走出這裡,只是看著眼前愁雲密佈的一幕,他的雙腳卻彷彿被釘住似的。

  他實在不明白,像言伯、言嬸這麼好的人怎麼會生出言纖這樣的女兒叫?!

  她鬼靈精怪、頑劣成性、倔強頑固、樣樣想逞勝——他隨便扳指就能挑出一、二十樣缺點。

  要不是因為她,他今日也不會見了女人就怕,寧願終日與刀劍為伍,也不願跟女人扯上一點關係!

  「好!我答應便是,你們快快起來吧。」凌展冀一咬牙,沉重的點頭允諾。

  他認了!

  這輩子跟她做鄰居、還成了青梅竹馬,是他最不幸的事,就算今後得丟職、殺頭他都只能認了!

  「冀兒,謝謝、謝謝!我就知道沒有白疼你。」言母早已感激得淚流滿面。

  「言伯,你要冀兒做甚麼?」

  「今後纖兒在你手底下做事,希望你能不計前嫌好生照顧她、幫忙隱瞞她是女兒身的事實,言伯在此謝過你的大恩。」言父說著又是一個大禮。

  「言伯、你快起來,我答應你便是!」凌展冀忙不迭扶起他。

  言纖冷眼看他們托付來、拜託去,活像她是個奶娃兒似的,終於忍無可忍的開口道:

  「爹、娘!你們也太小看女兒了吧?用不著展冀照顧,我自己也能……」

  「住口!你闖下大禍猶不知悔改,還敢厚顏誇口,你給我進房去好好反省,不到明日不許出來。」言父嚴聲厲色的斥責道。

  「啊……明日?可是女兒現在肚子餓了。」言纖的臉上登時籠罩一片黑雲。

  「不讓你受點苦,你怎能牢記今天的教訓,進房去!」

  在言父的一聲怒斥下,言纖只能扁著小嘴,一臉委屈的乖乖進房。

  不過,犧牲一頓晚飯就能換來往後天天的自由,嘿!值得,簡直是太值得了!

  在房間裡的言纖不見悔意,卻是樂得手舞足蹈,一點也不為自己的將來擔憂。

  這晚,只有一牆之隔的兩人,卻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

  ***

  原來……這就是衙門哪!好大呀!

  第一次大大方方走進府衙,言纖的心情還真有那麼些激奮!

  她活像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姑娘,睜著一雙水盈的眸子,好奇的四處張望著。

  尤其此刻身穿嶄新筆挺的捕快服,看起來就是威風凜凜,真叫她……

  「言先!」

  一聲有如雷響般的巨吼驀然打斷她的思緒。

  一回頭,只見凌展冀氣急敗壞的衝了過來。

  「展……喔,不!凌捕頭。」言纖斂起嘴邊滿足的笑意,恭敬乖巧的喊了聲。

  「你還真當這裡是大觀園哪?現下縣太爺已經升堂準備審案,所有的衙役都已經在前頭開堂了,你竟然還在這閒晃?」凌展冀用一種幾乎震破她耳膜的聲音吼叫道。

  才叫她到偏堂換個衣服,沒想到她一轉眼竟然就不見人影,自顧自的跑到府衙後堂來閒逛了。「啊?縣太爺升堂了?」那表示有好戲可看了?!言纖雙眸一亮,二話不說便急忙回頭往方才一路逛來的迴廊跑去。

  「總算你還有點自覺。」凌展冀雖氣,倒被她一副緊張的模樣給平息不少怒火。

  緊跟上言纖的腳步,凌展冀邊快步走著,邊叨念起來:

  「你若還想繼續在這府衙裡待下去,最好謹記自己的身份、收斂玩性,隨時保持警覺以免惹禍,懂不懂?」

  前頭身著一身捕役衣裳的纖瘦身影仿似置若未聞,仍疾步往前走著。

  不說話?凌展冀狐疑半晌,眉頭驀然揚起。

  莫非她那曠廢了二十三年之久的羞恥心已經覺醒,知道何謂羞愧了嗎?

  凌展冀開始對教化這塊頑石有了點信心。

  「以後在衙裡頭不懂的事就盡量少開口,逢人得謙遜、有禮些,遇事就勤快、好學一點,還有……」

  「展冀!縣太爺審案是不是很精采啊?驚堂木一拍案,眾人噤口的那等場面豈不威風?」言纖一臉興奮的回頭朝凌展冀問道。

  「你……」凌展冀霎時怔立原地,好半天反應不過來。

  枉費他費了好一番唇舌,根本就是在對牛彈琴,她壓根連半句話也沒有聽進去。

  「算了!我趕緊自己看去。」

  待凌展冀恢復回來,言纖的身影早已走遠了。

  「言纖!」他終於忍無可忍的朝她遠去的身影吼道。

  讓她這種少根筋的人進衙當捕快,究竟是福是禍?

  對於往後的日子,他實在連想也不敢再多想!

  ***

  來到審案的前堂,言纖急忙在分列兩旁的衙役行伍後找了個位置,興致勃勃的準備觀看彭縣令審案。

  以往被稱做「閒雜人等」的她總只能圍在府衙外頭,跟一群人鬧哄哄的擠在一塊,除了一顆顆在眼前晃動的黑西瓜外,啥也看不到。

  如今非但當上了捕快,還能站在堂上將裡外看得一清二楚,她驕傲的摸了摸身上嶄新的衣裳,再看看擠在衙門外鬧哄哄的人群,益覺心滿意足。

  她渾然未覺隨後匆匆跟來,一臉陰鬱的凌展冀,仍逕自陶醉在身為捕快的神氣與滿足中。

  「來人啊!把被告帶上堂來。」

  肅靜森嚴的府衙響起驚堂木的拍案聲,縣太爺就這樣開堂審起了案子,然而沉浸在自我滿足與幻想中的言纖,卻渾然不覺堂上凝重、肅穆的氣氛,直到所有人全退了堂,言纖還是連半句話也沒聽進耳朵裡頭去。

  直到縣太爺退了堂,一干圍在衙門外的好事百姓也散去大半,言纖才恍然驚醒過來。

  「咦?怎麼回事?不是說要審案嗎?這會兒縣太爺怎麼走了呢?」言纖錯愕的怪叫道。

  凌展冀臉色陰沉不善的拋來一眼,便一聲不吭的轉身進了後堂。

  「這……這是怎麼回事?」

  眼見這新來的新捕快一臉弄不清狀況的錯愕模樣,一旁幾名捕快也頗為於心不忍。

  「言先!事情是這樣的!」身為副總捕頭的張騫緩緩解釋道:「谷家鏢局於數星期前押解黃金百兩前往洛陽,行經祈山下時,卻被一批黑衣蒙面的大盜將鏢銀全數劫走,押鏢之人亦全都慘遭賊人毒手,所以大人要我們明天一早即刻前往追查此案。」

  「查案?」言纖倒抽了口氣,只覺一股激奮的血氣直往頭頂上衝。

  「是啊!看來這件案子定是『祈山四盜』所幹下的,這四名惡匪橫行祁山一帶素來已久,平時不但趁夜打家劫舍,更甚者還會埋伏襲擊山下過往的商旅路人,強搶銀兩,可說是惡貫滿盈,這回,我們非把他們繩之以法不可!」另一名捕快也憤慨的接著說道。

  「我也要去!」言纖激動的嚷嚷著。「我言纖對於這些人渣、敗類向來最為不齒了,明兒個我也要同你們一塊去抓這些江洋大盜!」

  她堅決的說道,眼中散發出勢在必得的決心。

  聞言,一旁的幾名捕快神色有異的對望了幾眼,終究沒有把真話說出口。

  這生嫩的小捕快才來一天就想跟著出去辦案,頭兒可沒那麼容易就點頭!

  「他」若想去,可難了!

  ***

  第二天一早,凌展冀一身輕衣便裝,只帶了六名捕快便準備前往祈山圍剿「祈山四盜」,準備給他們來個出其不意的一擊,其餘人等則全留在府衙中待命。

  「我們走吧!」帶著簡單的行囊與乾糧,凌展冀一聲令下二行人便準備出發。

  「等一等!」言纖將手上的布包一丟,氣急敗壞的追上凌展冀。「你……你怎能丟下我?我也要跟著你們去圍剿『祈山四盜』!」

  害她興奮了一整夜,就連包袱都收拾好了,他竟打算想將她丟在這窮極無聊的府衙裡頭。

  「言先!你才剛進人府衙,這件案子你暫時還不宜參與,待時機成熟後,會讓你有表現的機會。」說完,凌展冀轉身又欲往門外走。

  「我不管,我要去!」情急之下,言纖的倔脾氣全來了。

  「言先!」

  凌展冀不耐的一回頭,瞇起雙眸警告的緊盯著她。恍惚間,他好似又看到小時總愛黏在他屁股後頭的那個小討厭。

  一旁的幾名捕快眼見這名唇紅齒白的新捕快,與頭兒間暗潮洶湧的較勁意味,紛紛投以好奇的猜測目光。

  「你們先到門外等我,我有事跟言先談。」礙於身旁數十道好奇的目光,他只得隱忍著怒氣。

  「是!」一夥捕快全懷著一肚子的猜測走出門去。

  「該死的你,你究竟想做甚麼?!」

  待門一被合上,凌展冀馬上像座火山似的爆發了。

  「你知道我的本事,你該讓我去的!」言纖頑固的仰起下巴,毫不畏懼地說道。

  「祈山四盜可非一般的毛頭小賊,他們個個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你去簡直是送死。」

  更何況你甚麼也不懂——很不情願的,凌展冀將這句話嚥了回去。

  沒有人比他更瞭解言纖的驕傲與好強!

  「我知道你擔心我的安危,但我不是一般人,我有自信能將這幫惡盜緝捕歸案。」

  他會擔心她的安危?哈!凌展冀簡直想仰天狂笑三聲。

  眸!如果可以,他倒真希望帶著她一塊去,讓祈山那幾名山賊給不知天高地厚的她一刀,讓他下半生落得清靜。

  但是他不得不擔心若她出了事,他該如何向言伯、言嬸交代,誰叫幾天前他一時心軟,給泥漿糊了腦袋,允諾他們會好好照顧這個惹禍精。

  「緝捕歹徒並非你想的這般簡單,光靠蠻力是行不通的。」

  他蹙起眉,不耐的說道。言下之意,似乎在暗喻她只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

  「更何況,我們最快至少也得費個七、八日腳程才能到達祈山!要回來更不知何時何日了,你一個女孩家出門在外處處都不方便,我看你就……」

  「我不要!你曾答應過我爹娘,要好好照顧我,隨時讓我跟在身邊的。」言纖噘著小嘴,氣唬唬的瞪著他。

  「你……好!既然你想去,我讓你去便是。」

  既然她自己不要命,他何必替她憂心?

  「真的!?」言纖登時笑逐顏開。「我就知道你最具慧眼,懂得賞識我這個難得一見的人才。哼!這些山賊算他們倒霉碰上了我,任憑他們再怎麼狡猾、厲害,碰上我還是得乖乖束手就擒……」她仰著下巴,得意洋洋的誇口道。

  不待她說完,凌展冀沉著臉,便一言不發的逕自轉身走出巡捕房。

  答應帶著她去送死,並不表示他還得在這聽她大做不知天高地厚的白日夢。

  ***

  凌展冀一行七人,一早便從唐虞縣出發,一天下來,足足趕了好幾十里的山路,轉眼間已是日落時分。

  雖有身不凡的功夫,然而言纖畢竟是個女孩兒家,從未出過遠門的腳力也有限,一天下來,她早已累得不成人形。

  「展……不!凌捕頭,我們……我們為何不走便道,偏要挑難走的山路呀?」她氣喘吁吁的緊跟在後問道。

  「不為甚麼!」凌展冀腳步未停,只丟來滿含不耐的一句話。

  一天的馬不停蹄,讓凌展冀實在沒有太多的耐心,去回應這個沒腦筋的問題。

  「你說這句話是甚麼意思?」

  一句話馬上就將言纖的精神全拉回來了,她衝上前去擋住他的去路,杏眼圓睜的瞪著他,模樣簡直比攔路的山賊還凶狠。

  「你連今日繞這趟遠路的用意都不知道,還妄想去抓那批狡猾無比的山賊?」一抹嘲諷的冷笑逸上他的唇邊。

  甚麼都不懂,又喜歡逞能,硬要跟著來湊熱鬧,他真是一點也不同情她。

  「若要抓人咱們大伙直接攻上祈山便是,何必這麼大費周章?!」言纖一臉不以為然的蹙起眉頭道:「再說,憑我言纖的功夫,要抓這群烏合之眾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

  「憑你『言先』這身吹牛功夫,這趟我們若能全身而退就該謝天謝地了!」

  凌展冀沒好氣的橫她一眼,又逕自邁步前行。

  「喂!你說這是甚麼話?好歹我也是打敗眾多對手才進府衙的,怎麼可能連這些小小的山賊都打不過?!」言纖急忙追上他,不甘被藐視的嚷道。

  「我看古人所謂『頭腦簡單、四肢發達』,說的就是你這種人吧?!」

  凌展冀若無其事的轉頭,朝她拋來一抹嘲諷的笑。

  「我頭腦簡單?你……」瞎了狗眼了你!言纖幾乎想破口大罵。

  「好!我會讓你看到我足智多謀的一面,讓你嘴裡再也吐不出一句渾話來。」跟他這種人逞口舌之快絕不會有勝算的,她要表現給他看,用事實真相堵住他的嘴!

  「我等著!」

  凌展冀臉上那抹輕蔑的笑容,讓言纖更是氣得牙癢癢的。

  她知道他打從心裡討厭她、瞧不起她——從小時候開始,就一直是如此。

  他看她的眼神、睨著她冷笑的樣子,都毫不掩飾的表現出對她的厭惡。

  不過她不在乎、一點也不會在乎,只要能跟他一較高下,證明自己絕不比他遜色就夠了。

  一旁的眾人驚異得面面相覷,他們怎麼也料不到,看似馴從、溫文的言先,竟跟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頭兒在鬥氣!

  瞧他們誰也不讓誰的火爆氣氛,真的只認識幾天嗎?

  只是,一夥捕快只能摸著鼻子跟在後頭走,誰也不敢將這個疑問說出口。

  少了言纖跟凌展冀的拌嘴,一行人登時沉默了下來。

  眾人埋頭又走了幾里崎嶇難行的山路,終於在前方不遠處發現一座轟立在山壁下的破廟。

  眼看天色已黑,放眼望去這片彷彿沒有盡頭的荒郊野嶺已無人家,凌展冀只得宣佈道:

  「今天天色已晚,我看今晚大伙就在這座山神廟歇息一晚,明早再繼續趕路。」

  話才一說完,眾人已歡呼著衝進破廟裡頭,毫不客氣地席地休息起來。

  凌展冀謹慎的觀察了山神廟四週一圈,也跟著進入廟裡頭。

  才一踏進廟門,凌展冀發現言纖已經跟一夥捕快圍在一塊,一派親熱的聊了起來。

  「喂!言先,我告訴你說……」陳蒙親熱的攬住言纖的肩,在她耳邊竊語幾句,惹得她笑聲連連。這女人!叫她要跟同僚好好「相處」,她還當真一點也不懂得分彼此啊……

  凌展冀坐在一旁暗自咬牙。

  她恐怕早已不當自己是個女人了,他替她白操甚麼心?他恨恨的抓起一支幹草,洩憤似的咬了起來。

  言纖、言纖!她爹娘果真是取錯了名字給她。

  人不似女孩兒的含蓄,更是跟纖柔溫婉這幾個字搭不上一點邊。

  今年秋天,她就滿二十三歲了,卻仍不見有人上言家說媒,在城裡她早已是眾人議論的對象,惟一渾然不覺眾人目光的,也惟有她自己了!

  正鬱悶之際,霎時角落邊又傳來一陣大笑聲,讓凌展冀終於忍無可忍的倏然起身。

  「張騫,把乾糧發下去,讓大伙吃了早些休息,明天還得趕路。」

  凌展冀抄起身邊的一大袋乾糧,抓起一顆,其餘全丟給一旁的副手張騫。

  「是!」

  張騫拎著乾糧迅速起身,逐一發送著。

  「還有幾天的路要趕,一人至多只有兩個饅頭,配水省著點吃。」張騫邊發饅頭,邊說道。

  「言先,來!給你兩個。」

  「張副手,不用了,我一個饅頭就足夠了。」

  「一個?那怎麼成?」張騫嚷了起來。「瞧你空有一身好身手,身子骨卻瘦弱得跟個女人似的,不多吃點怎麼行?」他不由分說的硬是將兩個特別白胖的饅頭揣進她懷裡。

  這幾句話,很「不經意」的鑽進了凌展冀的耳朵裡,讓他嘴裡的饅頭咬得不覺特別用力。

  「再說,你也挺得人緣的,就別跟我客套了。」

  言纖挺得人緣?

  凌展冀一口饅頭突然卡在嘴裡吞不下去,他是該笑,可是一看到張騫那副慇勤樣,他實在拉不開嘴角。

  明知他這些老粗弟兄不知他們口中的「小兄弟」是個女人,他還是深感不是滋味。

  「我先睡了,大伙沒事也早點歇息。」丟下一句話,凌展冀遠遠的找了個角落,逕自靠在斑剝的廊柱上,閉眼假寐起來。

  對於這些心煩的事,眼不見為淨,最好!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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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2 15:54:45
 第三章

  可是有些事,可不是說不見就見不著的!

  尤其是一大清早,當他從一連串渾沌的惡夢中醒來,赫然發現夾雜在一堆黝黑、粗獷臉孔中,睡得恬靜酣沉的白皙臉蛋時,一下子惡夢像是追到現實來了。

  實在不像話!

  跟一堆男人橫橫陳陳的躺在一塊,她是少根筋、還是真沒大腦?竟然就這樣大咧咧的跟他們躺在一塊,毫不顧忌自己女兒家的身份。

  將來要有天這事被人知道了,恐怕附上五十兩銀子將她晾在路邊,連瞎子、瘸子都不願意要。

  「大伙都起來了!咱們今天還得趕幾十里路,沒時間讓你們賴床。」

  凌展冀幾個大步衝向他們,火氣不小的吆喝道。

  「凌捕頭,你這麼早就起來啦?!」言纖在人堆中舒服的伸了個懶腰,狀甚愉快的綻著笑容。

  「快點起來準備,等會兒還有長路好走。」凌展冀無視於她臉上無邪的笑容,逕自轉身走出門外。

  「兄弟們,起來啦!」言纖反身拍拍睡夢中的一夥捕快。

  兄弟?凌展冀在幾步外聽見她這麼叫,兩眼一瞪只差沒吐血。

  才來了兩天,就跟人熟得稱兄道弟起來,還睡在一塊,要是這情景讓她爹娘見著了,恐不氣得心臟病發、也會驚厥不起。

  「言先,你起得真早!」一旁的張騫張開眼,打了個大呵欠。

  「沒法子!我睡覺時老是有根棍子抵著我的背,讓我實在不好睡。」言纖一臉困惱的搔搔頭道。棍……棍子?

  正在門邊以清水漱口的凌展冀一聽,一口含在嘴裡的水倏然噴出,差點被水噎死!

  他萬分狼狽的以袖拭著下巴的水漬,急中有怒的轉頭瞪著一臉無邪的言纖,簡直想用破布塞住她的嘴,再狠狠給她一頓好打。

  「那根棍子老在我睡覺時動來動去,伸手要抓它就跑,擾得人一夜都睡不好覺。」

  言纖竟然還用手——去抓?

  凌展冀不知道是該斥責她的大膽、還是罵她無知,那種「東西」怎是一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能碰得的?!

  他身為男人,怎會不瞭解男人?他知道那根「棍子」鐵定是哪個連在睡夢中都精力充沛的傢伙的傑作。

  「大伙全都給我起來!都甚麼時候了還在睡?」

  一股不知哪來的怒氣,竟讓一向冷靜、沉著的凌展冀頓時大發雷霆。

  「一刻鐘內每個人整裝準備好,即刻出發!」簡潔的下達命令後,他拎起牆邊的劍,遽然轉頭走出廟外。

  一夥被嚇醒的人紛紛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知道這一大清早,頭兒的火氣是打哪來的?!

  言纖無端被劈頭罵了一頓,而且似乎還是針對她而來,心裡當然不是滋味。

  「馬遠,全怪你!沒事睡覺拿根棍子放在身邊做甚麼?」言纖氣岔的自他腳邊抽出那根讓她一夜不得好睡的棍子罵道。

  「我……我向來怕蛇,昨晚臨睡前見四周的牆破了好些個洞,心裡總覺得不妥,拿根棍子是求心安,怎知拿著拿著竟然就睡著了……」馬遠拿起緊抱了一夜的粗棍,煞是無辜的辯道。

  「你真是沒事找事惹!」陳蒙忍不住拿劍柄敲他。

  「是啊!你這匹『馬』長得又高又大、又能打,竟然還會怕蛇,簡直是荒謬。」薛應龍也跟著拿他的姓暗喻道。

  「可不是!堂堂第一府衙的捕快怕條小小的蛇,這話要傳了出去,豈不笑掉人家大牙。」一早就被人從夢鄉裡頭吼醒,慕容曜難免不痛快,語氣更是多了股酸味。

  一時之間,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數落起他來。

  「你們就少說幾句,最近頭兒心情不大好,恐是要去緝捕這幫山賊壓力過大的關係,大伙們這一路上可得放機靈點,別再惹頭兒生氣了。」所有捕快中年資最長的張騫,沉聲向眾人提醒道。

  「知道了!」一夥人識相的紛紛點頭。

  然而一夥人中,惟有言纖眼神中始終帶著不馴的憤怒。

  凌展冀分明是衝著她來的!

  想找她碴,讓她知難而退的哭著跑回家?她可是言纖啊!她怎會輸他?

  等著瞧吧!無論如何她絕不會輕易認輸的。

  ***

  足足有好幾天,言纖始終臭著一張小臉,理也不理凌展冀。

  每晚她依然我行我素的跟眾捕快窩在一塊睡覺,對於凌展冀日益陰沉、冷硬的臉孔視而不見。只是,隨著與眾捕快的相處日益熱絡,他的脾氣就越火爆。

  言纖當然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肯定是在忌妒!他一定是見不得自己比他受歡迎,才會如此躁鬱。

  「分屍案?」

  言纖正以眼角偷覷凌展冀那張高深莫測的黑臉,注意力卻遽然被這個驚悚的字眼吸引住了。

  她倒抽了口氣,馬上湊進人堆之中,興致勃勃的聽張騫活靈活現的描述著這樁離奇的刑案。

  一旁的凌展冀僵硬的站在火勢猛烈的火堆旁,雖然渾身被火媼得烘暖、舒服,然而遏止不住的,卻是心底那股洶湧起伏的涼意。

  言纖的確沒有誇言。

  她果然堅強而又耐苦,這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這一路上別說是走崎嶇難行的山道,即使三餐吃乾硬的饅頭、夜夜露宿荒郊野外,她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如果她是個男人,她會是個讓他欽佩的鐵血漢子,但是,事實上她卻是個女人啊!

  難道她一點也不顧忌自己的身份嗎?就算她十八般武藝俱全,也該有姑娘家的矜持啊!

  尤其此刻她正摻雜在圍成一團、吱喳不停的男人間,一雙黝黑粗壯的手還很「哥兒們」的搭在她的肩上——

  這……這像甚麼樣?

  為了言家的家聲,也為了當初言伯懇切的托付,他才不得不這麼做

  他這麼告訴自己!

  「嗯……咳咳……」凌展冀在一旁示意的輕咳著。

  怎料正聽到興頭上的言纖,只抬起一雙不甚關心的眸子掃他一眼,又繼續低頭加入話陣中。

  「咳!咳!」這次他很用力的暗示兩聲。

  只是那顆仍湊在五個頭之中的小腦袋仍舊沒有反應。

  「言先!」他抽搐著嘴角低吼道。

  「甚麼事?」

  轉過來的是一張在興頭上被打斷,滿是不悅的小臉。

  「我有些事要跟你談談。」他忍著氣,盡量以和緩的語氣一字一字說道。

  「能不能等一下?」言纖蹙著眉,不時回頭捕捉遺漏的片段。「我現在正聽到緊要關頭……」

  「不行!」凌展冀忍無可忍的怒吼。

  「你——到——底——要——做——甚——麼?」登時,她像是被踩著尾巴的貓,劍拔弩張的衝了過來。

  「注意你的態度。」凌展冀冷冷的提醒她。

  言纖回頭看了眼張口結舌瞪著他們的眾人,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放緩語氣。

  「凌捕頭找我有事?」她僵硬的吐出一句話。

  凌展冀發現她身後一雙雙好奇的目光,便一把將她扯到一邊避開眾人耳目。

  「我希望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畢竟你的『底細』我們倆都心知肚明。」

  「我的言行?」她張大嘴,頓時愣住了。

  她不但少根筋,腦袋瓜還銹得厲害!

  凌展冀咬著牙暗咒了聲,不情願的解釋道:

  「你一個女孩家跟一大群男人混在一起成甚麼樣?要被你爹看見了,非打得你少條胳膊不可。」「沒關係!反正他們以為我是個男人。」言纖不以為意的聳聳肩,一派天真的笑道。

  這個白癡——凌展冀心裡莫名升起一把無名之火。

  她是憨直、還是真蠢?她假扮成男人可不代表她真是個男人,她難道不知道她上上下下絕對是個如假包換的女人?!

  她那幾乎遮掩不住的若隱若現曲線以及細緻光滑的肌膚,也惟有他那一票跟瞎了眼似的老粗弟兄才看不出來。

  而且長這麼大了,難道她連男女有別這件事也不知道嗎?

  要不是言伯、言嬸拜託他照顧她,他才懶得管她是不是睡在男人堆裡,給人白白佔盡了便宜。

  他做事一向盡職負責,言伯的托付他可不能有絲毫怠忽。

  對!他這麼做全是為了言伯。

  「從今天晚上開始,你跟我一塊睡。」凌展冀突然平靜的宣道。

  「跟你?不要!我已經習慣跟他們一塊——」

  「住嘴!這是『命令』,你沒有說不的權利。」他刻意強調道。

  「我爹遠在百里之外,只要你不說,他既不會看見,也不會知道的。」

  「你是真笨,還是天生喜歡跟男人攪和在一塊?難道你不知道一個女人躺在一群男人當中有多危險嗎?」凌展冀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

  「你、你別胡說!他們全是好人,才不像你想的那樣齷齪。」言纖愣了下,隨即激動的反駁道。

  「好人?我不否認,但他們終究是男人!」他一臉莫測高深的挑起眉,緩緩說道。

  聞言,向來倔強、嘴硬的言纖竟遲疑了,她轉頭望了眼正在火堆旁笑鬧著的眾人,登時無言以對。

  「況且,就算你的武功再高,也抵不過男人亢奮時的衝動。」

  她張大嘴,愣愣的盯著他,腦中反覆閃過自己被人當成沙包壓在身下的畫面。

  「別忘了,今天晚上找我報到。」

  凌展冀十分滿意自己這番話所造成的效果,他神清氣爽的丟下一句話,便踩著輕快的腳步往休憩地走去。

  言纖看著他的背影逐漸走遠,不禁黯然。

  她當然知道在凌展冀的身邊她是絕對安全的,他對她絕不會有興趣,更遑論男人的衝動——她有這個信心!

  只是一想到晚上臨睡前,再也不能跟她那票弟兄們交換武學心得,她就難過。

  她為甚麼要是女人呢?

  ***

  「我可以自個兒睡。」

  言纖清晰堅定的聲音在深夜靜謐,惟有蟲聲啾啾的樹林聞響起。

  余火的微光映出一旁幾個大漢,或靠著樹幹、或席地枕臂而眠,早已睡得東倒西歪,惟有她仍兀自佇立一旁,試圖做最後的掙扎。

  既然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怕她那群弟兄對她心懷不軌,那她一個人睡他總沒話說了吧?「別傻了!這是荒郊野外,可不比雅莊別苑,難道你想成為餓狼猛獸的果腹之物?」躺在樹幹旁的凌展冀驀然翻過身,不耐的瞅著她道。

  「野……野獸?」言纖有些氣短的瞟了下詭暗的林間,強自鎮定嚥了口唾沫道:「沒關係,我不怕!」

  「不怕?」凌展冀不悅的蹙起眉,旋即露出一抹頗有深意的笑。「那可好,聽說這附近林子裡常出現大蟲叼走生人,既然你身手不凡、又有膽識,若能趁此機會替山下的村人除害,當然再好不過了。」

  「大……大蟲?」她忍不住又嚥下一口口水。

  她的這身好功夫是拿來對付「人」的,對於野獸她可真一點把握也沒有。

  「好吧!夜深了,你若要抓大蟲,就自個兒挑個僻靜些的地點睡,別擾到大伙,明早還要趕路哪!」凌展冀說完便逕自翻身睡去。

  言纖站在一旁,雙眼不住往暗黑的林間瞄去,懷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她在不遠處也和衣躺了下來。

  火堆的餘燼在寒夜下熄滅得特別快,言纖感覺自己逐漸融入黑暗中,尤其是遠處各種不知名蟲獸淒厲的嚎叫聲,更嚇起了她身上一排排的雞皮疙瘩……

  「對了!我忘了告訴你,據傳這山裡還藏著條百年巨蟒,這幾年來少說也有數百人葬身蛇腹……」凌展冀的聲音仿如地獄使者陡然冒出。

  不待凌展冀說完,言纖便倉皇抓起剛枕下的隨身包袱,連滾帶爬的跑到他身邊。

  「我……我想我不介意跟你一塊睡,或許我還能保護你。」她緊抓著懷裡的布包,一雙驚懼的大眼還不住往詭暗的林間瞟去。

  「隨便你!」凌展冀頭也不回,只悶悶的丟來一句話。「不過你可別離我太遠!否則萬一半夜要來了大蟲或巨蟒,你可救不了我。」

  「你放心,我知道!」言纖緊挨著他,忙不迭的點頭。

  凌展冀背著她,實際上早已因強憋住笑而漲紅了臉。

  不知為何,聽著身旁輕淺中略帶急促的呼吸聲,竟意外的讓他感到滿足而平靜。

  他閉上眼,有著離城多天來不曾有過的心安。

  他這麼做,全是為了不負言伯臨行前的殷切叮囑!對,全是為了一句承諾——在即將陷入黑暗前,他堅定的這麼告訴自己。

  ***

  這是陽光嗎?

  感覺如此柔軟而溫熱,陣陣暖意蘊著他的身子,還直往身體裡竄!

  一覺醒來,凌展冀不再被冬晨冷冽的空氣凍醒,反覺渾身被一股難以形容的溫暖包裡。

  微微張開眼,朦朧中言纖那張在晨光中益顯無邪、嬌柔的臉龐驀地遇映入眼底。

  他含著一抹淺笑,滿意而安心的再度閉上眸子。

  嗯!言纖還好端端的躺在自個兒懷裡,沒有被一堆男人生吞活剝的危險。

  ……咦?言纖在自個兒的——懷裡?

  下一秒,凌展冀便像是被雷劈中似的,遽然張大了眼,錯愕的低頭盯著正舒適窩在自己胸前的沉睡人兒,彷彿躺在他懷中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試圖汲取些許溫暖的熊。

  下一刻他隨即想推開她,奈何她的小腦袋就枕在他的手臂上,整個身體也幾乎是黏在他身上,密合得不留一絲縫隙。

  在遲疑之際,凌展冀不免意識到兩人在體型上的懸殊。

  怪哉!那個舉止作風幾乎像個男人的言纖,竟然如此的纖細嬌小!

  更奇怪的是,平時身手利落矯健的她,身體竟軟得像團年糕似的,彷彿能任他放在掌心裡揉捏。

  尤其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香氣,更讓他忍不住將鼻端湊近,貪婪的汲取那股彷彿能撫平躁亂的氣息。

  這真的是她嗎?那個說話盛氣凌人、作風強勢大膽,絲毫不肯妥協讓步的言纖嗎?

  尤其那酣甜沉睡的模樣簡直像個無邪的孩子,讓人不忍心驚擾。

  他的呼吸莫名其妙一下子急促了起來,心臟也像是打鼓似的怦怦胡亂跳了起來。

  他吃力的嚥了下唾沫,不放心的抬眼望著四周仍兀自以各種姿勢橫陳,沉睡著的眾捕快,總算稍稍放下了點心。

  要是被人瞧見他們倆親密的抱在一塊,他這個總捕頭的威嚴可就要盡掃落地了!

  不自覺的,他的目光又重新焦著在她身上。

  她的臉離自己只有幾寸之遙,溫熱輕淺的呼吸像只迷路的粉蝶兒似的,有一下沒一下的撲上他的臉。

  那張精緻無瑕的臉蛋白裡透著嫣紅,略顯倔強的殷紅菱唇天真的微啟著,竟莫名勾引得他忍不住想將唇烙印其上……

  不!她是言纖,一個自小到大恨不得擺脫的女人啊!他怎麼像瘋了似的,有這種荒謬的念頭。

  理智的及時阻止,讓他倏然收回一步步朝她貼近的唇。

  他定是睡昏頭了,腦子裡才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他得設法讓自己清醒才成。

  思忖及此,他忙想推開她!讓自己盡快從這個失序的情況中脫身。

  然而在慌亂間,他沒察覺到自己腿間還緊塞著一條粉腿,不知情的他才稍稍一動,那條腿竟然就這麼大剌剌的頂住他重要部位。

  頓時,他的驕傲竟以雷霆萬鈞之勢,迅速反應這個無心的挑逗,還亢奮得不像話,任憑他如何冷靜卻仍精神抖擻的挺立著。

  霎時間,他身上彷彿鑽進了千萬隻啃心噬骨的小蟲,在他體內四處鑽扭躁動著。

  最糟糕的莫過於她呼吸時身軀自然的起伏,牽引起粉腿一下下直往他下腹的亢奮蹭著,惹得他渾身滾燙得幾乎爆炸。

  他咬著牙,努力與體內的生理衝動抗衡,他知道言纖是他這輩子無論如何也碰不得的。

  不多時,他的額際竟泛起斗大的冷汗。

  一向不信所謂鬼神的凌展冀,此刻竟衷心期盼上天能行行好,隨便將個人弄醒,好將窩在他懷裡的這頭貪睡蟲給吵醒,讓他脫離水深火熱。

  只是上天似乎沒有聽見他的求救,一邊的幾個人不但日上三竿了還不知醒來,打起鼾還一個比一個大聲。

  更可惡的是窩在他懷裡的始作俑者,竟然還說起夢話,氣得他真想一把握住她頸子。

  彷彿過了一輩子之久,懷中的言纖終於自夢中悠悠轉醒。

  她在他懷裡伸了伸懶腰,滿足的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後,便一骨碌從他懷裡鑽出來,若無其事的逕自起身,一點也沒有意識到她方才是躺在一個男人懷裡。

  「兄弟們!起來了。」

  言纖中氣十足的聲音,果然很快就將一干捕快喚醒。

  聽著身邊來來去去的腳步聲,凌展冀當然知道他堂堂一個總捕頭躺在這很難看,只是胯下勃發的亢奮卻遲遲不肯罷休,害他只得繼續厚著臉皮裝睡。

  「真奇怪,今天凌捕頭竟然睡遲了?」

  他開著眼,無比清醒的聽見言纖在一旁繞來繞去嘀咕著。

  還不都是你害的!凌展冀咬著牙,只差沒有跳起來罵。

  「總捕頭這幾天大概是累壞了。」慕容曜的語氣裡有著掩不住的同情。

  「嘻……原來他也會賴床。」言纖像是發現甚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竊笑著。

  此言一出,一干人果然也跟著笑了起來。

  如果可以,他多想一把掐死那女人,再用破布塞住她的嘴。

  他身為總捕頭的尊嚴全給她丟光了!

  一想到這,身下的昂揚竟然如洩氣般的迅速平息了下去。

  胯下的緊繃一旦獲紓解,他馬上惱羞成怒的跳起身,朝一夥看熱鬧的捕快破口大罵道:

  「還不快點準備出發,一大早就在這嚼舌根像甚麼話?」

  眾人被他這麼一吼,頓時一哄而散的做鳥獸散。

  只是這一整天,凌展冀總會不經意瞥見言纖臉上那抹輕不可聞的戲謔。

  可恨!凌展冀忍不住咬牙詛咒。

  總有天他會扳回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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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 15:55: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凌展冀一行人接著又連趕了幾天的山路。

  一行人終於來到一處峰巒迭起的小丘陵,此處亦是上祈山的入口處。

  「大伙停會兒!」凌展冀突然揚起手,示意眾人停步。

  「此路前去就是祈山了,從現在起,大伙得處處提高警覺,萬一若有任何意外,記住!以生命為最先考慮,保命最要緊,知道嗎?」

  凌展冀一向愛惜部屬的生命,如非不得已,他絕不為了功績,輕言犧牲任何一個人的生命。

  眾人慎重的點點頭,每個人都知道此去祈山的路途自是奸險非常,要緝捕的亦是連江湖中人也聞之色變的祈山四盜,對這個任務,自是不敢稍有一絲的輕忽和大意。

  看著大伙凝重、嚴肅的神情,言纖雖不免在心底暗笑他們的大驚小怪,卻也不敢在這節骨眼上造次,只能跟著點頭。

  一夥人再度前行,走了沒幾步,言纖竟隱隱聽到一陣微弱的呻吟,夾雜著痛苦的悶哼,像是有人身受重傷似的……

  「你們聽見了沒有?好像有人的聲音哪!」言纖停下腳步,再度凝神傾聽。

  眾人聞言也紛紛停下腳步,仔細的側耳傾聽四周的動靜,果然聽見不遠處的草叢裡傳來陣陣微弱的低吟。

  「有人受傷了!」言纖二話不說便奔向前去。

  「言先!不可大意。」

  凌展冀警覺的出聲喝止道,卻仍慢了一步,言纖已經將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拉出草叢。

  「這裡有個人受傷了,大伙快來幫忙!」言纖邊將男人拖出草叢外,邊朝他們喊道。

  只是沒有得到許可的眾人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是遲疑的回頭看了眼凌展冀,等候他的指令。「言先,此地已近祈山,恐狡猾的山賊會設下陷阱,萬事還是小心為上,再說,在這荒郊野外出現人跡也過於詭奇,你最好還是別多管閒事,以免徒惹事端。」

  依他這幾年來辦案的經驗,凌展冀直覺這個人的出現十分不尋常。

  「甚麼?你竟然將這種人命關天的事說成是管閒事?」向來熱心的言纖一聽,自是暴跳如雷。

  「這人來歷不明,其中恐怕有詐。」凌展冀沒有多加解釋,只是淡淡的說道。

  「難道就為了你那莫名其妙的疑心病,就要眼睜睜的斷送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你簡直是喪心病狂。」言纖氣得口不擇言。

  一時之間,凌展冀也被她惹火了。

  「放下他,然後給我乖乖的歸隊,我們還得趕路。」他鐵青著臉嚴聲命令她道。

  言纖低頭看著腳邊這個渾身浴血,還昏迷不醒的男人,不敢相信若今日這個奄奄一息的人換成是她,家中還有不知情的爹娘殷候著她歸去,那該是多令人痛心哪!

  一股不忍更堅定了她救人的決心。

  「我偏不!我非救他不可。」

  「你——」她非得事事都跟他唱反調不可嗎?凌展冀簡直想狠狠打她一頓屁股。

  「如果你嫌麻煩可以不必插手,我會自個兒想辦法照顧他。」言纖傲然的昂起下巴道。

  「想辦法?我們還有好一大段路要趕,你帶著一個受了傷的人,別說是五天,就算走上五年也到不了祈山。」

  「是啊!言先,頭兒說得對,咱們是出門辦案的,你若帶著個受重傷的人的確有諸多不便,你得仔細思量啊。」一旁的張騫也忍不住開口說道。

  「我……」言纖登時語塞,不得承認他們說的確實是事實。

  就在僵持不下之際,地上的男人卻突然動了動眼皮,悠悠的醒了過來。

  「你……你們是誰?」

  男人睜開眼,一見這些陌生的魁梧男子,不禁露出驚懼的表情。

  「你別怕!我們是唐虞縣第一府衙的捕快……」言纖朝他遞出一個善意的微笑。

  「言先!」凌展冀急忙出聲阻止她洩露身份。

  「這位差爺,你放心,我也是前來找山賊報仇的,絕不是那批江洋大盜的黨羽,你大可放心。」男人彷彿看出凌展冀的心思,緩緩解釋道。

  「你叫甚麼名字?你剛剛說要上山找山賊報仇,又是怎麼一回事?」聽他這麼一說,言纖可忍不住好奇了。

  「我叫梁尚君,曾是雨棠鎮上專做燒餅生意的人家,奈何多月前的晚上,家中竟遭這批無惡不作的山賊闖入,他們不但搶光了我畢生的積蓄,也殺了我一家老小,當時我雖身受重傷卻僥倖不死,便立下一願,此生必當誅滅祈山四盜,以報我滅門之血海深仇。」梁尚君面色沉痛的回憶道。

  「那你又怎麼會一個人受了重傷躺在這裡呢?」言纖探了眼他胸口大小不一的刀口,接著問道。「我的傷痊癒之後,便尋名師勤學苦練了數月之久的武功,決定獨自一人到祈山去找這些山賊報仇,只是人都還沒有到山腳下,就被他們的爪牙發現了,我單憑一人之力自然是寡不敵眾,差點死在這荒山野嶺,我真是太沒有用了,連妻小的血海深仇也沒法報。」說到傷心處,梁尚君不禁涕淚齊下。

  「可惡的山賊,我言先非將你們一網打盡,讓你們無法再傷天害理不可!」言纖聽了不禁憤慨得破口大罵。「你放心,你這個仇我們一定幫你報!」她拍著胸脯保證道。

  「多謝差爺幫忙,只是滅家之仇不共戴天,我曾發過誓,將來一定要手刃這批毫無人性的山賊,請差爺務必帶著我一塊上山親眼看他們接受王法制裁,你的大恩大德,我梁某來生必當結草以報。」說著,梁尚君的腦袋瓜便拚命地在地上咚咚作響的磕了起來。

  「梁兄弟!你快請起,你行此大禮豈非折煞我?!」言纖彷彿受了驚嚇似的,也咚的一聲跟著跪在地上。

  「梁公子,你的遭遇的確令人同情,只是我們此行前去生死未卜,若讓你同往,恐是害了你,所以梁公子還是請回吧。」凌展冀依舊不為所動。

  「差爺!請你行行好,讓我跟你們一塊上山剿匪吧。」梁尚君仍不死心。

  「很抱歉,我實在不能答應你。」行走江湖多年,凌展冀自有他的顧慮。

  「他不能答應你,我答應!」

  一股不知哪來的勇氣讓言纖衝動的開口,登時一旁的捕快們紛紛倒抽了口冷氣。

  「言先,他身受重傷,會拖累大伙的腳程,對他也沒有好處。」凌展冀咬著牙警告道。

  「差爺!你儘管放心,我雖然受了傷,但是也算有些功夫底子,自行運氣療傷幾個晚上就可以恢復大半,絕不會拖累你們的。」梁尚君急急的保證道:「更何況你們人單勢孤,若有我同行,也算多個幫手。」

  「是啊!而且我也會照顧他的。」言纖也緊跟著補上一句。

  看著言纖與梁尚君懇求的眼神,以及眾捕快們滿臉同情,一致向弱勢團體倒戈的情勢看來,他連想說聲不都不行。

  他不管了!就算言纖將會為她自個兒惹來多少麻煩,他都不想管了。

  她該學會自作自受!

  「隨便你!」凌展冀粗聲丟下一句,扭頭就走。

  身後的言纖聞言露出驚喜的笑容。

  「太好了!」她開心的抓起梁尚君,忍不住尖叫。

  「謝謝這位小哥,你的大恩大德我梁某沒齒難忘……」

  「我叫言先,你的年紀應該比我年長,我看以後我就叫你梁大哥好了。」

  兩人迴盪在山壁間的雀躍聲音,逐漸隨著前行的腳步聲遠去……

  ***

  「來,梁大哥,這些包子給你。」

  「梁大哥,你累不累?傷要不要緊,要不要歇會兒?」

  「梁大哥……」

  接下來的幾天,言纖不負之前的允諾,對梁尚君果然是「照顧有加」,一路上就只見言纖張羅這、張羅那的慇勤照顧著。

  尤其兩人不知怎麼的竟極為投緣,悄悄話終日說個沒完,就像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似的形影不離。每回半途休息、吃飯,就只見他們兩人湊在一塊竊竊私語,叫眾人羨慕得緊。

  只是這樣的情景,在凌展冀的眼中看來可就全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尤其是每回見了形影不離的兩人,他竟像個被老婆戴了綠帽的男人似的不是滋味。

  凌展冀覺得,自己簡直像個傻瓜!

  老實說,他在乎的是甚麼,連他自個兒也不清楚!

  只是為何一見到言纖跟別的男人黏在一塊,心底就酸得難受,一刻也沒法平靜。

  尤其是每晚臨睡前,言纖身旁還躺著端著張狂笑容的梁尚君,更令他氣得因此好幾夜都輾轉難眠。

  「梁大哥,你還好嗎?臉色這麼蒼白,是不是傷口又疼了?」

  這天休息過後,一行人趁著午後陣陣舒爽的午風才走了幾里,他的身後又傳來言纖那個幾乎想讓他捏碎拳頭的焦急聲音。

  然而惟有他自己知道,更讓他氣惱的卻是心裡那種不明所以的焦急與不安。

  「凌捕頭,梁大哥的傷口又犯疼了,我們能不能在這休息一會、歇個腿?」

  凌展冀轉過頭,瞪著她好一會,才不情願的開口:

  「我們離方才休息還不到半個時辰。」他的語氣冷靜平和,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知道,可梁大哥他……」

  「難道你不知道我們此行的目的嗎?你終日只想著照顧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可有將此次緝盜的任務放在心上?」凌展冀大發雷霆的吼道。

  「我……」言纖雙眼圓睜,被他這突來的暴怒給嚇著了。

  「我的傷不礙事,你們千萬別為我起爭執……」一旁的梁尚君連忙打圓場。

  然而正忙著用眼神較勁的兩人,卻不約而同的轉頭橫了他一眼,彷彿怪他的多事,半晌才又繼續眼對眼對峙著。

  空氣中登時瀰漫著一股濃濃的火藥味,直到凌展冀遽然掉頭而去。

  言纖雙拳緊握,氣呼呼的瞪著那個冥頑固執的背影,直有一種想找他打上一架的衝動。

  尤其看到眾人因為他這股突如其來的無名怪人,而個個戒慎恐懼的模樣,言纖心裡更不免光火。

  怪?喔,是的!從小他的脾氣就怪,一個年紀連十根指頭都數不滿的孩子,講話卻老是一副老氣橫秋的小糟老頭樣,還總愛拿一雙睥睨的眼睛看人,好似這世上除了他自個兒外,全是些見不得人的畜生、害蟲似的。

  就因為他老是這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樣子,她才會老是不服輸的同他吵個沒完。

  他那個神氣樣,叫人怎麼也嚥不下那口氣。

  「怪傢伙!」言纖氣極忍不住罵道。

  「言先!」一夥人聞言不禁大驚失色,急忙想摀住她的嘴。

  總捕頭的脾氣他們是知道的!

  雖然他有副讓他們大伙敬佩的俠義心腸,對於下屬亦是照顧有加,但這並不表示容許有人能踩在他頭頂上,挑釁他身為捕頭的威嚴。

  「你——說——甚——麼?」

  來不及了!凌展冀已經轉身,用那雙冷酷如冰的眼眸朝她掃來。

  這下言先可有得罪好受了——眾捕快愛莫能助,只能各自找個安全地點暫避火頭。

  「我說你是個怪傢伙!」

  言纖可不怕他,自小他們就是一路打大、較量大的,他的大嗓門跟那張冷冽的冰塊臉,可嚇唬不了她。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一個小小捕快不服總捕頭的命令,還惡言頂撞,你該知道後果。」凌展冀眼中仍是一派的冰冷。

  那樣狂傲冷酷的氣勢的確是令言纖不安,只是,吞下一口唾沫,她的膽子一下又大了起來。

  「你……你能拿我怎麼樣?」

  「我能拿你怎麼樣?」出乎意料的,凌展冀竟然扯開了嘴角。

  「問得好!」一抹惡魔似的笑隱隱浮上他的嘴角。

  ***

  「你不能這麼對我!」

  言先拖著一大袋乾糧,氣喘吁吁的緊追著前方一群昂首闊步的男人,憤怒的尖叫道。

  「這不公平!這簡直就是挾……挾怨報復……」她乏力的停下腳步,上氣幾乎不接下氣。

  這算甚麼?為了她的一句話,他竟殘忍的將這一大袋乾糧丟給她,簡直是……虐待良才!

  她可是個做大事、前途無量的人才,竟然叫她做這種沒腦筋又費體力的事。

  「要不就痛痛快快的來打上一架,別用這種不光明的手段乘機報復。」

  她丟下肩上的布袋,發洩似的朝前方幾乎快沒入地平線下的黑影狂嚷道。

  即將西下的太陽將一群人的身影拖得有如鬼魅般瘦長,像是在嘲弄她的軟弱。

  言纖既委屈而又不甘的瞪著地上那一袋又沉又重的乾糧,恨不得將它們全數砸到凌展冀那個「冰塊」臉上。

  可這麼一大袋乾糧她已扛得筋疲力竭,此刻連一根手指頭也抬不起來了,叫她如何能荷著這包乾糧追上他們?

  吃掉它們嗎?不,那麼一大袋,那鐵定會讓她撐得像頭飼養過度的豬。

  還是她該考慮將這一大袋乾糧很「不小心」的掉進河溝裡,讓那白胖的饅頭在水裡漬散得無影無蹤……

  一想到這,噙著得意笑容的她,竟開始認真模擬練習起屆時告訴他們這個噩耗時,臉上該有的懊惱、內疚的表情……

  當坐在地上陷入沉思的言纖回過神時,才發現不知何時早該消失在地平線下的願長身影竟逐漸朝她靠近。

  不……不會吧!他耳朵沒事那麼靈光做甚麼!?

  她方才說要痛痛快快打上一架的那句話,竟被他聽見了?呃,其實這句話並不是那麼認真,她只是同他開個玩笑……

  「言纖!你真是不中用,怎可在敵人面前不戰而敗?!」猛一回神,言纖忍不住唾棄起自己。

  就算他逐步接近中的身影看起來如此高大、古銅色的鋼臂如此結實有力,還有那只消一個眼神就足以讓她腳軟的氣勢讓人畏怯,那又如何?!

  她可是言纖啊!她怎會怕他!?

  雖然凌展冀早已不似兒時的瘦弱,他們也好幾年沒有再交過手了,但她相信自己的身手絕對一如當年靈活。

  屆時,肯定打得他鼻青臉腫、跪地求饒!

  「看來你對於這個懲罰相當不服氣。」

  一個龐大的身影逐漸籠罩跌坐地上的她,直到他低沉卻異常平靜的嗓音驀然自她頭頂響起。

  「沒錯!你根本是假公濟私,你討厭我、存心想整我,叫我在那票兄弟跟前出糗。」

  言纖激烈的跳起來指著他控訴,滿心忠將良臣被誣陷的激昂與憤慨。

  那票兄弟?這個字眼叫凌展冀不覺又蹙起了眉頭。

  「我沒有存心整你!」雖然沒有解釋的必要,但凌展冀還是開口澄清。「在團隊裡就得有規矩,雖然你我是舊識,但既然你身為捕快,以下犯上就不該,若我不依法懲治,如何能帶領眾人,又有何人願服?」

  這番話說得頭頭是道,有理得讓人找不出一絲破綻去反駁,但言纖就是生氣。

  「總之你就是想來個下馬威,好一逞你總捕頭的威風就是了。」言纖蠻橫得近乎不可理喻。

  「你簡直該讓人好好打一頓屁股。」凌展冀被她的頑固氣得臉色發青。

  「來啊!我早就想好好的跟你較量、較量,證明我言纖的本事絕不比你差。」

  面對言纖狂妄的挑釁,凌展冀氣得早已顧不得言伯先前諄諄的請托,憤岔的撩起了衣袖。

  「我絕不會客氣!」凌展冀瞇起一雙含怒的瞳眸,算是接下了挑戰。

  言纖長久以來始終屈居他之下、受他指使憋下的氣,總算能借此機會痛快抒發。

  「接招!」

  言纖以兩百匹馬力的速度,筆直的衝向他。

  她一下便將他撲倒在地,頓時兩人在地上滾成一團。

  她沒料錯,她的身手的確靈活,卻錯估了一個男人的力量,她才一跳上他的腰壓制住他,正想朝他那張俊臉送出致命的一拳,留下勝利的標記,瞬間卻已經被他甩下地狠狠反制住。

  但自小便同他打大的言纖可也不是省油的燈,她雙腳一曲便用力將身上的凌展冀頂開。

  「第一回合先……先讓你,免得你說我以下犯上不懂尊重……」言纖狼狽的爬起身,有些吃力的喘息道。

  「很好,還有力氣說大話。」凌展冀臉不紅氣不喘的勾起了諷笑。

  凌展冀邪惡的笑容無異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他總是這麼笑!

  從小時候即是如此,好似她永遠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惦惦自己斤兩的黃毛丫頭。

  「該死的,我警告你!你最好別再用那種笑容對著我。」

  一股怒火急遽自她胸前升起,她怒吼著像頭被戳痛的蠻牛往他衝去。

  憤怒的力量的確驚人,言纖以一股出乎意料外的巨大衝擊力,將凌展冀撞倒在地,兩人再度扭打成一團。

  毫不遲疑的,言纖逮著機會往他下巴揮出一拳,抓住了須臾的空檔,很快的翻身準備跳上他的腰。

  只是時間似乎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充裕,才一回身,他的手已經再度將她拉下地。

  「你不會有機會的!」

  凌展冀得意洋洋的聲音在她臉頰捱上一拳,正昏頭轉向之際響起。

  她是言纖哪!她怎能輸?

  她吃力的撐起仍冒著七彩金條的腦袋,以及彷彿被重新拆卸過一回的身體使勁朝他撲去。

  沒料到言纖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凌展冀一時之間沒有防備,連同著身上緊攀著的言纖,還真飛得老遠。

  「該認輸的人是你。」

  有了身下的柔軟肉墊,言纖毫髮無傷的迅速展開攻勢,趁勝追擊的想翻身跨上他的腰。

  只是,緊抱著他的腰身,賣力想翻上他身上的言纖卻發現自己竟不若從前利落靈活。

  該死!她的胸部像個累贅,讓她的靈活度頓時大減。

  以前她翻個身只消稍一使力就可輕鬆辦到,如今這副十足女人的身體讓她像只垂病的雞,幾乎力不從心。

  幾個回合下來,言纖已是沁出了一身的香汗,疲乏得渾身氣力幾乎全失,然而凌展冀卻越打越起勁,越打越有精神。

  甚麼時候凌展冀竟變得這麼強壯,她早已不是他的對手了?!

  言纖無法不去注意他那結實勁瘦的腰身、如鋼鐵般堅硬的胸膛、以及渾身上下充滿著一股無法形容的危險。

  恍一失神,凌展冀一拳準確的擊中她的肚子,她悶哼一聲痛得不支倒地,他乘機就這麼利落的鉗制住她的四肢,將她牢牢壓在身下。

  該死!她竟然在與敵人交鋒之際發呆!

  「你卑鄙!竟然乘機偷襲。」言纖扭曲著小臉,咬牙切齒的罵道。

  「你該慶幸我不是想取你腦袋的敵人。」凌展冀毫不在意的扯開唇。

  「這不公平!是條漢子就再跟我光明正大的打一場,這次我絕不會再大意輸給你。」言纖不甘的嚷道。

  「難道你還弄不明白嗎?你是個女人啊!這一輩子只能注定服侍男人、屈居男人之下,而不是像男人一樣事事都要爭出頭,懂嗎?」

  看著身下那張倔強、寫滿不甘的清麗臉蛋,凌展冀心頭那股洶湧的激憤情緒究竟是甚麼,連他自己也難以分辨。

  「我不是一般的女人,男人能做的事我也能做。」言纖聞言登時激動的尖叫起來。

  不知怎麼的,在一剎那間,凌展冀彷彿在她眼中看見淚光閃動。

  不!他一定是弄錯了,她怎麼可能會流淚呢?那怕是氣急攻心湧出的水氣吧。

  「你就是這麼倔強,不服輸,不肯相信自己有時也會像個女人一樣脆弱、慌亂無措,嗯?」

  壓制於她頸項的手指略一用力,她白皙的肌膚隨即浮起五道殷紅。

  「我不服氣!我事事都能做得像男人一樣好,我哪一點不如你?」

  「哪一點不如我?」凌展冀發出一聲冷笑,暗黑的眸子看來暗沉而危險。「看來你似乎還沒弄懂我的話,或許,這不同之處得用『做』的你才會瞭解。」

  毫無預警的,凌展冀竟遽然俯下身,攫住她錯愕大開的唇。

  他的舌像條滑溜的泥鰍一下就鑽進她的口內,狂肆霸道的搜索著她的甜美,也一併奪走了她驚懼的喘息。

  凌展冀……吻她?

  天!他可是她自小一塊長大的青梅竹馬哪,他怎能……怎能……

  只是這個沒有絲毫溫柔與憐惜的吻,卻激起她心中一絲莫名的悸動,彷彿這樣的懷抱、這樣的吻早已是她等待許久的渴求。

  自小起總一心想著要如何超越凌展冀的她,從未想過自己有天被男人抱在懷中是啥樣的滋味。

  她腦子裡成天只想著勤練功夫、找人比畫劍術,對於自己身為女人,有天終將會成親、生子之事是壓根連想也沒有想過。

  如今被同樣身為男人的凌展冀摟進懷中,她竟發現這種她從未嘗過、想過的感覺——還真不壞!

  只是,他為何要親她呢?

  她娘說這種事是相互喜歡的男女之間才能做的事兒,難道是凌展冀喜歡自己?

  不!下一秒言纖隨即推翻了這個想法,做了二十幾年的鄰居,她明白凌展冀有多討厭自己……

  在狂亂間,凌展冀已遽然鬆開她紅腫的唇瓣,一路留下濡濕的痕跡,往她頸間探去,讓她再也無法思考。

  他的唇毫不遲疑的住她莫名漲痛、敏感的雙峰滑去,讓她緊揪的心也不由自主忽高忽低的蕩著。

  當他的唇終於噙住她不知何時鬆開遮蔽的雪峰,也著實讓她驚喘了口氣。

  接著,凌展冀竟在她挺立的蓓蕾上略為用力的啃咬了下,引起她一聲痛呼。

  「你的這一點……就不如我!碰上男人,你只能注定這樣無力的融化。」

  他微微抬起頭扯出一個惡魔般的微笑,滿意她臉上佈滿的痛苦神色。

  「你是故意的!」言纖懂了!原來他是想借此來羞辱她。

  只是她難以置信自己仍會在他懷中莫名的……顫抖!

  「你是該害怕。」察覺她的抖瑟,凌展冀冷峻的臉上緩緩綻出邪笑。

  「你放開我。」

  一向好強的言纖怎容得下被人如此羞辱,她使勁掙扎著被鉗制的四肢,邊氣憤的尖叫。

  「你這渾蛋,我命令你立刻放開我,否則我定會將你砍成肉醬,再丟進山溝裡餵豬,你聽到了沒有?!」

  「嘖嘖……身為女人可不該有這樣的狠勁,你該驚懼萬分的呼救、討饒才是啊!」凌展冀搖搖頭,絲毫不為所動的恣意欣賞她臉上羞憤的紅潮。

  「還有,豬不住在山溝裡,它們只喜歡躺在豬圈裡睡覺打呼。」他挑起眉,似笑非笑的加上一句。她閉緊雙眸,緊咬著隨時會尖叫出聲的唇,方纔那股莫名的意亂情迷己被心底的憤怒與害怕所取代。

  「我不得不承認,你的膽子的確是越來越大了。」

  凌展冀看著僵硬著身子的言纖,始終不願討饒的倔強模樣,忍不住在心底歎了口氣。

  如果她是個男人,他會打從心眼裡敬佩這樣的鐵血漢子,可事實上,她卻是個打從他三歲起就開始討厭的女人啊!

  他本是該繼續完成他的計劃,毫不留情的羞辱她,將她一向高昂的自尊踩到腳下,讓她認清男人跟女人的不同,也教會她該有所畏懼。

  只是,看著她眼底滾動的淚、微顫的身子,竟該死的讓他於心不忍。

  於心不忍?對這個他恨得牙癢癢的言纖?

  不!這其中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他相信若非存有青梅竹馬的情誼,他絕不會如此心軟。

  對!他不是心軟,他只是看在他們倆一起長大的份上,暫時放她一馬罷了!

  抱著這個不容自己懷疑的信念,他驀然鬆開她面無表情的起身,若無其事的整了整衣衫,彷彿方才只是不小心打了個踉蹌。

  「如果你不想在這荒郊野外喂狼群,你最好跟上來。」

  丟下一句話,凌展冀一手輕鬆拎起布袋甩上肩,大步往夕陽即將落盡的方向走去。

  跟在凌展冀龐大的身影後,言纖的淚掉得幾乎無法遏止。

  眼前的景物也全在她的眼中糊成一片,一不小心竟踢到了路面突起的石塊踉蹌了下,趾尖傳來的痛楚讓她糾起了眉。

  只是奇怪,那樣的痛,竟一路傳到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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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 15:56:1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這是言纖第一次感到害怕!

  一直到晚上臨睡之際,她枕在樹幹邊,身子仍忍不住發抖。

  她知道不該再想,只是腦子裡始終反覆浮現下午那一幕。

  每一想起凌展冀的手撫過她從未被人碰觸過的身子、滾燙的唇滑過連她自個兒手碰著都會臉紅的部位時,她的身子竟會無端的發熱、胸口也奇異的微微刺痛著。

  尤其是當時凌展冀臉上那種輕佻而又邪惡的神情,更陌生得讓她害怕。

  只是,她無從想像,自己竟會對那樣的碰觸有反應,甚至感到一絲的情不自禁!

  一整個晚上下來,她連看也不敢看他一眼,深怕被他看出她眼裡存有不同於以往的陌生情緒。「言先,我先睡了!」躺在她身旁,她向來照顧的梁尚君朝她打了聲招呼。

  言纖沒有每晚臨睡前例行的噓寒問暖,只是心不在焉的點點頭,仍逕自沉緬在自己的心事中。冬夜的天空沉靜而詭暗,就連平時鳴噪不停的蟲子今晚都分外的安靜,只有偶爾幾聲酣沉的鼻息在夜風中起伏迴盪……

  突然間,一隻手毫無預警的搭上了她的肩頭,望著夜空出神的言纖被嚇得遽然彈坐起來。

  「啊——」

  她的驚叫隨即被截進一個溫暖的掌心。

  「怎麼?被嚇壞了?」

  一轉頭,果真是凌展冀那張寫滿嘲諷的俊臉。

  「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他惡意的湊近她的耳邊低語道。

  然而這句話卻像一記兜頭悶雷轟醒了她。

  老天!她在做甚麼?竟然一整個晚上都在反覆重溫他給她的羞辱。

  一向堅強、果決的她,怎會被一件小小的事給弄擰了腦袋?!

  言纖使盡吃奶的力氣將手肘往後一頂,滿意的聽到身後驀然傳來的抽氣聲以及痛呼。

  「你——」凌展冀痛得不得不鬆開手。

  「別以為你嚇得了我!」言纖一旦自由,馬上就跳離他三步之遙。

  「痛嗎?」她一臉甜蜜的偏著頭問道。

  廢話!這可是向哪,被她那狠命一頂,豈有不痛之理?

  只是,他捧著吃痛的肚子,連一句罵人的話也擠不出來,只能胡亂的點了下頭。

  「那是你活該!」甜蜜的笑驀然斂進冷凝的表情之後。

  拋下一句冷哼,言纖一個人遠遠的跑到另一頭,氣悶的僵坐。

  這天晚上,言纖足足吹了一個晚上的冷風!

  ***

  他們這一路走來委實太過平靜了,平靜得讓人打從心底感到不對勁!

  凌展冀一天下來,不動聲色的暗中觀察四周的動靜,發現平時賊黨猖狂縱橫的祈山裡,竟然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尤其是今天的氣氛,更讓凌展冀感到分外不尋常。

  偌大的林間靜謐得幾乎令人窒息,別說是人了,就連平時倉皇奔走的鳥獸都不復見。

  除了他們一行人行走的沙沙聲響外,一切詭靜得有如將有大禍降臨。

  「大伙小心點,我看這附近定有些古怪。」凌展冀心中的警訊大作,不得不發出警告。

  「古怪?怎麼會?我沒見到半個人哪。」言纖左右顧盼一會,頗不以為然。

  「是啊!這一路走來平靜的不得了,我看,那群山賊定還在賊窩裡飲酒享樂,毫不知情我們的到來呢!」

  在言纖的照顧下,傷勢已完全痊癒的梁尚君也跟著誇口笑道。

  「你們……」凌展冀氣岔的瞪著同一個鼻孔出氣的兩人。

  「這根本是你小題大作,自從進祈山以來,就見你成天像只驚弓之鳥,敢情凌捕頭是——怕了?」經過一夜,言纖又恢復了以往的鬥志。

  他怕了?

  簡直是孰可忍、孰不可忍,打從她還在家當她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時,他已經在府衙裡過著出生人死的日子。

  如今竟然會被一個只比米蟲強不了多少的女人諷刺怕了這群山賊?!

  「我會怕才有鬼!我——」凌展冀氣得忍不住吼道,直到他發覺身旁數十道詫異的目光,震耳的吼聲才嘎然而止。

  他這是做甚麼?

  一向冷靜、自持的他竟會被這簡單的一句話給激怒了!

  這幾年來,他過慣了生裡來、死裡去的冒險生活,即使多次面臨險境,都未曾讓他皺過一下眉頭。

  但惟有她,卻總有辦法讓他的情緒一再失去控制。

  他的手緊握著劍鞘,直到上面的龍紋圖騰深嵌進他的肉、扎痛他的掌心。

  看著言纖與梁尚君齊肩並立、同仇敵愾的投契樣,一時之間,那種難以理清的情緒竟揪得他的心一陣痛。

  這定是因為他身為總捕頭的尊嚴被輕踐的緣故——他這麼解釋那種不明所以的難受。

  「我是總捕頭,我有責任跟義務確保大伙的生命安全,既然你同行出來辦案,就得聽從命令、遵從規定,這是為了弟兄們,也是為了你自己。」

  凌展冀背過身,平靜的說道。

  言纖張著嘴,怔仲的看著他孤傲的背影,一時語塞了。

  她以為他定會暴跳如雷、破口大罵,還會指著她鼻子對她大吼:別得寸進尺、以下犯上……

  可是,他沒有!

  他只是平靜的丟下幾句話,而後默然的繼續往前走。

  一時之間,她竟隱隱感覺自己好似……傷了他!

  很莫名其妙的,她的喉頭像是給甚麼東西哽住似的,酸得心底發疼。

  ***

  「哈哈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們偏闖進來!」

  就在言纖以及一夥人皆怔愣之際,突然自兩旁的岩石後跳出一夥獐頭鼠目,笑得好不猖狂的山賊。

  「祈山四盜?你們這些殺人如麻的冷血禽獸總算又被我遇上了,今日我非殺了你們,以報我滅家之仇不可。」梁尚君一見這伙惡盜,咬牙切齒的抓起刀子就砍。

  因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愣住的眾人,全然沒有準備,然而行走江湖多年的豐富閱歷,讓他們也迅速拔劍應敵。

  而遠走在前頭的凌展冀回頭發現情況不對,也立即雙腳一躍,加入了戰局。

  然而不多時,凌展冀一行人已被這群少說也有二十來個的山賊給團團圍住,幾乎成了困獸之鬥了。

  凌展冀看著這幫盜匪有恃無恐的樣子,隨即猜想出他們的行蹤恐早已被人掌握得一清二楚。

  「看來這幫盜匪是早有預謀,大伙小心點!」

  他目光如炬的緊盯著山賊的舉動,邊低聲警告眾人道。

  「知道了!」

  一干捕頭平時雖愛開玩笑,但面臨這生死交關的節骨眼上亦不敢大意,更何況這次所要緝捕的是人人聞之色變的祈山四盜!在這應戰的當口自是全神灌注,不敢有絲毫馬虎。

  「你們這些無惡不做的臭山賊,今天遇著我言先算你們倒霉,看我非得把你們全抓起來關進大黑牢裡,好好為民出口怨氣不可。」言纖揮舞著長劍,絲毫不畏懼眼前以募敵眾的不利情勢。

  「臭小子!看你個頭小不隆咚,口氣倒不小。」祈山四盜中為首的頭子洪全社開嘴,陰惻惻的笑了起來。「好!看你還算是條漢子的份上,待會大爺我就大發慈悲,讓你死得痛快些……」

  「該死的是你!」一向好強氣盛的言纖哪聽得下這番猖狂至極的渾話,不待他說完,她揚起劍便朝洪全縱身撲去。

  清脆的刀刃碰擊聲響再度拉開了一場激戰的序幕,一夥山賊仗著人多勢眾,竟吆喝著一湧而上。

  「言纖——」凌展冀邊應戰,邊轉頭看向正與洪全打得不可開交的言纖,實在擔心她一旦被激怒會自亂陣腳。

  只是誰也料不到,原本在陣中奮勇抵禦的梁尚君,竟然趁著凌展冀分神之際,反身以刀刃押住了他。

  「梁尚君,你這是做甚麼?」凌展冀遽然回頭,卻瞥見他高揚的得意笑容,頓時突然明白了一切。「莫非你是……」

  「沒錯!只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梁尚君志得意滿的一笑,繼而轉頭朝仍頑強抵抗的一干人喊話道:「我勸你們若想要凌捕頭活命,就乖乖放下刀子!」他一反平日的客氣謙恭,露出了殘霸猙獰的真面目。

  「總捕頭!」眾人見梁尚君臨陣反身成了敵方,又見凌展冀落入賊手,紛紛錯愕得忘了禦敵,而遭幾名大盜擒住。

  就連身手不凡的言纖也因一時分神,刀刃被一掌打落而遭擒。

  言纖見抵在凌展冀頸上那把亮晃晃的大刀,心竟無來由的一緊。

  「梁尚君!你這是做甚麼?大敵在前可不能玩笑的。」她揪著心,緊張的喊道,仍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玩笑?不!我這會兒可認真不過了。」梁尚君嘲諷似的朝她挑起眉。

  「梁尚君,你難道忘了父母的血海深仇,而甘心淪為這幫喪心病狂盜匪的走狗嗎?」言纖眼見這番一面倒的局面,心急的朝他嚷道。

  「血海深仇?哈哈哈……」梁尚君與幾名盜匪相視一眼後,忍不住狂放的大笑起來。「虧你還是名捕快,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就是祈山四盜中的老四啊!」他一臉得意的宣示自己的身份。

  「你……你就是祈山四盜其中的一員?你不叫梁尚君?」言纖錯愕的盯著他,一時難以相信。

  他的確受了傷,還被人扔在渺無人跡的荒山野外不是嗎?

  「沒錯!傻小子,我的的確確是梁尚君樑上君子,一個惡貫滿盈的山賊,但是我有個常用的名字,叫武剛。」反正他們是將死之人了,告訴他們也無妨。

  「武剛……」言纖無意識的喃喃念著這個陌生的名字,一股前所未有的懊悔突然湧上心田。

  「要不是遇上了你這個天真、好騙的捕快,這個計劃根本不可能成功,至少,要過凌展冀這一關,就是個難題。」武剛瞥了面無表情的凌展冀一眼,得意的笑道:「不過是隨便在身上劃個幾刀,就把你唬得團團轉,想不到,這回你這名嫩捕快可真是幫了我們哥兒們一個大忙哪。」

  他的這番話,說得言纖簡直羞憤難當,沒想到她一時的感情用事,竟然害得大伙陷入險境。

  她真是該死!

  「哈哈哈……沒想到名滿江湖的『冷面神捕』,竟然三兩下就被咱們祈山四盜給擒來,看來,官衙裡養的不過是些酒囊飯桶,還妄想不自量力的來抓咱們兄弟,簡直是異想天開!」洪全仰頭狂笑起來,一旁的幾人也紛紛跟著猖狂的笑著。

  「放了他!我願意代替凌展冀留在這裡。」言纖挺身站了出來。

  「『你』?」洪全饒有興味的瞅了她一眼,又驀然狂笑起來。

  「你笑甚麼?」言纖被他輕蔑的笑給惹惱了。

  「我笑你天真、笑你不知輕重!」洪全噙著一抹冷笑,不以為然的上下打量起她纖瘦的身材。「你不過是名小小的捕快,像你這樣的小角色,老子我高興一天就能殺上十來個,你們的命對我們來說,就像螻蟻,絲毫沒有價值!」

  「你……」言纖氣得渾身發抖,從沒有人敢這麼說她!

  「但若是說到大名鼎鼎的『冷面神捕』凌展冀,江湖上有誰不知、誰能不曉!他的命,抵得上你們全部還綽綽有餘。」

  「你這個臭山賊,你……你簡直是有眼不識泰山。」言纖氣壞了。

  「放他們走!我留下,要殺要剮都悉聽尊便。」始終一言不發的凌展冀,竟突然開口了。

  「素聞凌捕頭是條漢子,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洪全聞言,眼中不禁露出一絲欣賞。「過去我們兄弟要不是尚存一絲顧忌,我早想跟你會上一會,古有名諺:英雄惜英雄……」

  「你不是英雄!你不過是爛內裡的一條蛆罷了。」凌展冀不待他說完,便冷冷接口道。

  「你……」狂傲的洪全被他這一句話,罵得登時臉色大變。「好個凌展冀,死到臨頭嘴還這麼硬。哼!今天你們落入我的手中,就一個也休想活著離開這裡!」洪全的眼底驀地醞起殺氣。

  「你們要幹甚麼?我告訴你們,這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敢殺人,可要償命的。」言纖看著他們手裡的大刀,不禁慌了起來。

  「好小子!你膽子倒也不小,別急,等我解決了凌展冀,下一個就輪到你了。」洪全遽然斂起笑,陰狠的下令道:「殺了他!」

  「是!」一旁蓄滿大胡、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獰著笑,提刀一步步的朝凌展冀逼近。

  「嘿嘿……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幾年來,你硬是將我們逼得東躲西藏,擋了我們無數財路,如今落入我們之手,你就乖乖受死吧!」

  大漢一揚手,刀光乍現,凌展冀卻絲毫不畏懼的閉上雙眼,等待刀刀落下……

  「不!」

  就在這千鉤一發間,言纖硬是掙脫了擒住她雙手的山賊,挺身替他擋下了這一刀。

  誰也沒料到會有名小補快衝出來替凌展冀受這一刀,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叫一票山賊登時怔住了。

  「言纖!」

  凌展冀狂吼一聲,氣急敗壞的反身擊出一掌,就將大漢打得飛離幾尺之外。

  而其餘捕快畢竟是經歷過風浪之人,緊跟著也很快反應過來,紛紛趁著這票山賊猝不及防的當口,不過數招就將他們全數制服。

  「言纖!你快給我說句話,聽到了沒有?!」

  凌展冀衝上前,將昏厥倒地的言纖抱起,使勁的吼著。

  眼見她肩頭汨汨流出鮮血,他簡直又急又氣。

  這女人!從小就精得跟甚麼似的,半點小虧也不吃,沒想到在這性命攸關的時刻卻做出這麼蠢的事!

  再說,他是個大男人啊!哪還需要一個女人來保護他?若讓個女人替他挨刀的事傳揚出去,那他凌展冀還要不要做人?

  看著臂彎裡昏迷不醒的人兒,他是又急又惱,她最好祈求自己沒事,否則,他絕不輕饒她!

  「你這個笨蛋!你以為自己在幹甚麼?你要是敢有個萬一,我絕不饒你!」凌展冀惡狠狠的撂下警告。

  此話一出,奇跡似的,言纖原本緊閉的眸子竟然緩緩張開了。

  「你要……挨刀了……我怎能輸你……」言纖緊鎖著峨眉,艱難的吐出這句話。

  比挨刀?凌展冀一下子傻住了,她從小凡事就愛跟他比,如今她竟然連這種攸關性命的事都要拿來較高下!

  他真是徹底敗給她了!

  當言纖又再度陷入昏迷前,映入眼簾的,就是凌展冀盛怒的鐵青臉孔。

  她又惹毛他了——言纖在即將墜入黑暗前,恍惚的想道。

  ***

  當言纖再度睜開眼睛,已經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

  「這……這是哪裡?」言纖馬上就憶起自己被砍了一刀的事。「我死了嗎?」雖然意識仍飄渺恍惚,然而肩上傳來熱辣辣的痛楚卻真實而深刻。

  「言先?你醒來了?太好了,你這一睡就是兩天,差點把我們大伙給急壞了。」一旁的馬遠見狀便又驚又喜的嚷嚷起來。

  「是啊!醒來就好。」一夥人亦個個面露喜色。

  雖然這個機靈、活潑的小伙子才加人不及一句,但有了他,這一路無聊的遙途,倒也添了不少樂趣。

  雖然他性子急躁了些,人倒不失善良、厚道,尤其他此次挺身幫凌展冀擋下一刀,早已贏得眾人一致的信任與欽服。

  不只凌展冀,他們也衷心不希望他有甚麼三長兩短!

  「這裡是祈山下的雨棠鎮,你己經昏睡兩天了。」吱吱喳喳的一夥人中,惟有慕容曜還算理智些,自動的幫她解答疑問。

  「雨棠鎮?那那批山賊呢?我們又是怎麼逃出來的?」

  她記得當時情況已陷入頹勢,他們究竟是如何能帶著她逃出來?

  「說到這,你就有所不知啦!」馬遠當仁不讓的搶著話說。「當時咱們頭兒見你挨了一刀,竟然像發了瘋似的,提起拳頭就給那大鬍子一陣狠打,咱兄弟倆見機不可失,也趁隙制服了那批山賊,現下那批山賊已被咱們副頭兒跟蘇陸先押解回唐虞縣了。」

  慕容曜見他們說得口沫橫飛,忍不住偷覷了下空蕩的門外,而後熱烈的加入了「戰局」。

  「嘿,說真的!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向冷靜的頭兒那個樣子,抱著你活像是給鬼魅附身似的,拔腿就拚命往山下跑,足足跑了一整夜才到這鎮上延醫,尤其當他見你滿身是血時,那蒼白得像兒似的臉,連我跟在他身邊快兩年都從未見過。」

  他真不知言先是怎麼辦到的,竟能讓他們一向冷靜得近乎無情的頭兒情緒大亂。

  「是啊!瞧你這傻小子平時老愛跟總捕頭唱反調、抬槓,沒想到骨子裡竟是個血性漢子,一聲不吭的捨身替頭兒擋下了一刀,真有你的!」薛應龍豪氣的用力拍了下她的肩,表示對她的佩服。

  「喔……」痛啊!言纖咬著牙,小臉皺得像顆被捏壞的包子。

  難道你不知道我是傷者嗎?言纖實在想吼,但痛得冷汗涔涔的她,卻連半個字也擠不出來。

  「原本大伙看你跟頭兒老是吵,還以為你們兩個不對盤,沒想到你跟頭兒感情竟已如此深厚,早已『生死相許』了啊!」馬遠一臉曖昧的戲謔道。

  「可不是!你沒看到咱們頭兒見你昏迷不醒時,那副像天要塌了似的模樣,你昏睡的這兩天,他更是不分晝夜的守在床榻前,也不許咱兄弟倆靠近一步,我們可是趁他出門去給你抓藥,才能偷偷溜進來看你一眼。」薛應龍也繪聲繪影的說道。

  凌展冀在她昏迷的時候照顧了她兩天?

  他定是因她爹的托付才如此勉為其難吧?聰明如她,只消用腳指頭就想得出來。

  「凌捕頭許是怕我死了找不到人拌嘴吧!?」言纖強扯出笑容道。

  此話一出,登時引來幾人的爆笑。

  言纖苦笑著一低頭,卻陡然發現自己的肩已被裡上一層傷布,頓時反射性的捧住自己的胸,結結巴巴的問道:

  「我、我的傷……是誰幫我上的藥?你們有沒有看……看到甚麼?」她輪流看著床榻邊幾張英挺的臉孔,不禁又狠吞下一口唾沫。

  「喔!是咱們頭兒請的女大夫替你療的傷。」

  說到這件事,馬遠又忍不住有話要說了。

  「說也奇怪,咱們頭兒對女人一向沒有好感,怎知這次竟然請了女大夫來替你療傷,嘖嘖……言先,你可真是艷福不淺哪!」他以手肘頂頂她,曖昧的直眨眼道。

  說完眾人看著言先漲紅的臉,不禁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誰准你們進房打擾傷者的?」

  就在這一片歡樂的氣氛之中,一個彷彿來自地獄異常冰冷的聲音,突然自門邊冒出。

  「頭……頭兒!」慕容曜轉頭見一臉鐵青,矗立在門邊的凌展冀,不由得心虛的嚥了口口水。「言、言先他醒了。」他連忙擠出討好的笑指指床,轉移他的注意力。

  「我出去前吩咐過甚麼了?」凌展冀對於床上的言纖視若無睹,仍一徑沉著臉。

  「我、我們……」一時之間,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氣氛自是尷尬。

  「哎喲!我的肩膀好痛啊……」言纖見情況不對,急中生智的捧著傷肩,扮出一臉痛苦的表情。

  「痛?哪裡痛?這裡還是那裡,甚麼樣的痛……來人啊!快找大夫來。」

  凌展冀一聽,臉色大變的急忙衝了過來,看著她緊裹著的肩幾乎六神無主。

  「不用了!我突然覺得又不那麼痛了。」

  言纖偷偷掀起一邊的眼皮,突然發覺他為她驚慌的表情真是——大快人心!

  「不痛了?那就好,那就好!」凌展冀釋然的鬆了口大氣。

  坐在床邊沉默了好一會兒,凌展冀終於忍不住將困惱多天的疑問說出口。

  「你……你為甚麼要替我挨這一刀?」

  言纖低頭沉吟了好一會兒,茫然的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連為啥救他的理由都沒有,就莫名其妙的替他擋刀?

  「我看當時那大鬍子拿起刀要殺你,連想也不想就跳上前去了。」言纖一臉疑惑的搔著小腦袋瓜道。

  她總是這樣!渾身無可救藥的正義感,將自己當成救難英雄,他相信今天若換了別人,她鐵定也會奮不顧身的跳出去。

  在這節骨眼上,凌展冀真不知要謝她、還是罵她!

  「我們回家好不好?我好想回家。」

  突然,言纖拉了拉他的衣角,驚醒了怔忡出神的他。

  一抬頭,可憐兮兮的言纖眨著大眼,荏弱的模樣令人不忍。

  「好!回家,我們現在就回家!」那樣無助的神情竟莫名揉痛了他的心,凌展冀急忙點頭應允。站在凌展冀身後的一干捕快,膛目結舌的看著他迅速卻又不失輕柔的抱著言先奪門而出。

  而原本有氣無力的躺在凌展冀懷中的言先,竟驀然在他懷中轉過頭,朝錯愕的眾人頑皮的眨了眨眼。

  一夥人怔忡了不知多久,終於有個小小的聲音不甚確定的冒出來。

  「你們覺不覺得,言先看起來還真像個——娘兒們?!」

  其他兩人心有靈犀的同時回頭望向開口的馬遠,答案早已明白寫在心有慼慼焉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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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 15:57: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纖兒!展冀來看你了。」

  閒適的倚在床上,正咬下第五塊桂圓糕的言纖,聽聞門外傳來她娘的一聲吆喝,驀地一驚,一口糕差點梗在喉嚨裡。

  凌、凌展冀?

  顧不得吞下嘴裡的糕,言纖連忙將手上才咬了半口的糕往床邊一扔,迅速的縮回棉被裡,扮出一臉愁苦。

  自從半個月前,受了傷的她被凌展冀連夜送回唐虞縣後,她就一直在家裡養傷。

  雖然肩上這一刀砍得重,但幸而她自小習武,因此身子骨比一般女孩家來得強健許多,恢復得自然也迅速多了。

  而不知凌展冀是因為關心,亦或是自己替他擋下一刀良心不安,幾乎每天傍晚都會來看她一回。

  不多時,門上傳來兩下剝啄聲後,接著便被打開來。

  「你今天怎麼樣?」凌展冀走近床邊,不自在的問道。

  言纖將大半張小臉埋進棉被裡,只露出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睛,無限哀憐的瞅著他。

  「哎……喲!痛死了。」她齜牙咧嘴的呻吟著。

  你裝可憐,扮給誰看哪?

  言纖賣力的演著戲,卻不禁暗自納悶自己幹嘛天天演出這種苦情的戲碼?

  但,每每一看到凌晨冀不忍得近乎心疼的表情,她竟覺得有種說不出的……舒坦!

  「藥吃了沒有?」

  對於這個自小便是死對頭的言纖,凌展冀實在做不來溫言軟語那一套,但是當他一看見言纖為他挨的那一大口傷痕,聲調卻莫名其妙的軟了下來。

  「吃了……」好幾大盤桂圓糕!她在心底默聲說道,不自覺瞥了眼不知被她倒掉幾碗藥汁的窗外,含糊的點點頭。

  「天氣這麼熱,棉被別悶這麼緊。」凌展冀蹙眉看著她額際點點的汗滴,一把扯下了她緊抓的棉被。

  「唉……」言纖心一急,忙想去撈回棉被。

  然而當她看到凌展冀緊盯著她小嘴的目光時,又忙不迭將大張的嘴合上,心虛的縮進床的最裡側,只留下一雙不安的眼珠子,緊盯著他。

  歪著頭,看著今天似乎有些不同的言纖,凌展冀不由得蹙起了眉。

  「你的臉怎麼了?」

  觀察了半天,凌展冀終於知道她哪兒不對勁了。

  她的臉頰好像腫了起來,而且還挺厲害的,連說起話來都含糊不清。

  「沒……沒有啊!」言纖緊繃起雙頰,努力想把嘴裡的桂圓糕給擠得小一些。

  該死!早知道就咬小口些,現在可好,雙頰鼓得活像被人揍了幾拳似的難看。

  「還說沒有?你看看這兩邊臉頰腫成這個樣子……」凌展冀「好心」的上前比畫著她被桂圓糕撐大的兩邊臉頰。

  言纖有苦難言的閉緊了小嘴,拚命的晃著小腦袋,那一大口桂圓糕卡在嘴裡要吞也不是,要吐也不妥,簡直叫她難受極了。

  「你不舒服是不是?來,我看看!」

  一時之間,甚麼過節、保持距離那一套全被凌展冀丟到了腦後,他關心的想檢查她腫得厲害的雙頰。

  再怎麼說,她也全是為了救自己,他凌展冀不是個蒙恩不知圖報的人——他的手在捧上她細緻柔嫩的小臉時,仍不忘這麼說服自己。

  「唔……」言纖努力自益形膨脹的嘴裡擠出一句話。

  「你說甚麼?我聽不清楚。」這下凌展冀可更緊張了。「這下糟了!臉頰腫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來!讓我先幫你看看!」

  凌展冀說著就要去扳開她緊閉的小嘴。

  言纖苦著小臉,還是拚命的搖頭,邊往床裡邊躲。

  從未出現在凌展冀臉上的關心實在叫言纖動容,但一心想著該怎麼把嘴裡的桂圓糕暗渡陳倉弄出嘴巴的她,實在沒時間喝采。

  「歙!你別躲啊,讓我瞧瞧……」

  怎麼辦?再看下去,她嘴裡的桂圓糕就真要露餡兒啦!

  雖然她裝病博取同情的手段是卑鄙了些,但再怎麼說,好歹她也結結實實替他挨了一刀呀!

  誰叫他老是對她沒啥好臉色,讓她不得不用這種法子換取他的噓寒問暖!真要說起來,也全怪他。

  眼看凌展冀的手已經快伸到嘴邊,她一急,連忙將整張小臉埋進他的胸前。

  「你……你是怎麼啦?」

  這個舉動,果然讓凌展冀登時手足無措,他渾身僵硬的兩手大開,不敢碰觸到胸前那個緊攀著的小人兒,活像是被點了穴似的。

  言纖將臉埋在他胸前,邊晃著腦袋,邊奮力嚼起嘴裡的桂圓糕。

  凌展冀從未想像過被一個女人抱著是何滋味,只是這樣的感覺好……奇怪!

  軟綿綿的身軀,以及玲瓏曲線緊貼在他下腹,他的心活像不是自己的似的,不受控制的猛跳個不停,不穩的呼吸簡直比他追了幾十里竊賊還要紊亂。

  而且那樣緊貼著自己的溫暖與柔軟,竟是那樣該死的好!

  渾然不覺凌展冀的失神,言纖很不文雅的匆匆幾口將桂圓糕狼吞虎嚥下肚,還邊狠狠詛咒了幾十回。

  待她終於吞下那塊惹事的桂圓糕,言纖瞇著眸子故作不勝嬌弱的扶著額際,退開他的胸膛嬌嗔道。

  「哎呀!真是對不住,我方才頭暈了下,一定是失血過多的關係。」

  好半天,身旁的凌展冀始終不發一語,言纖半倚在床上,忍不住狐疑的悄悄掀開一條眼縫……

  咦?凌展冀竟然臉紅?

  她活像是看到甚麼奇珍異獸似的,驀然瞠大了眸子,指著他嚷道:

  「你的臉怎麼紅成這個樣子?」

  「我……我也覺得有些頭暈,我看一定是太累了,我……我回去了……」凌展冀活像是撞到邪似的,結結巴巴的直往後退。

  他是見鬼的怎麼了?看到言纖這個討厭鬼他竟然會心跳得難以遏止,莫非他是中邪了?

  對!沒錯,一定是天氣大熱,天乾物燥,百瘴癘氣叢生,讓他害病。

  他一步步的往後退,腳底卻驀然踩上一個鬆軟的東西。

  「這是甚麼?」遲疑了半晌,他還是疑然的彎身拾起那塊褐色的東西。

  言纖閒適的半倚在床邊,邊扳著自個兒光禿禿的指甲,理所當然的順口回這:「喔,那是我剛剛吃的桂……喔!」待她驚覺自己說了甚麼,緊捂起小嘴時,已經來不及了。

  凌展冀盯著那塊被啃了一大口的桂圓糕,邊看著她眼中心虛、不安輪流交錯的神色,再回頭看看桌上那堆高疊起少說有五、六個的空碟子,眉頭是越糾越緊,緊得讓言纖幾乎擔心起那兩條濃密的眉頭會因此而扭斷。

  「言纖!」

  一聲巨吼,驀然打斷她腦子裡對那兩條眉頭的聯想。

  「冀……冀哥哥!」言纖狠吞了口口水,結巴的喚了聲。

  「別這麼叫我!」

  他討厭她這麼叫他!

  每回她這麼叫他,總會讓他想起他小時候種種的不快,她的嬌、她的蠻、她的倔強、她事事的一意孤行……

  「可是……你比我還要早出生一個時辰耶……」不叫他哥哥,要叫甚麼?言纖煞是無辜的眨著眸子。

  還說!凌展冀簡直想掐死她,假裝自己這輩子從未認識過她這個黏人蟲、闖禍精。

  「咳……咳!凌展……冀……你快掐死我了,咳……咳……」

  眼前一張紅中泛青的小臉,以及痛苦的呻吟將他的理智喚回現實。

  甚麼時候他的雙手竟然像索命似的掐上她的頸子?!

  彷彿被燙著似的,凌展冀忙不迭的彈開手,怔然的看著她。

  「你想殺死我啊!」好不容易能順利的呼吸,她隨即雞貓子喊叫起來。「我可是個受了傷的病者耶,你這樣動手動腳不怕我傷口惡化。」

  他都恨不得殺了她了,哪還會擔心她恐是早已痊癒的傷?!」

  虧他還成天懸著她身上的傷,做甚麼事都心神不寧。

  怕她疼、擔心她因而會留下難看的疤,擾得幾天來他幾乎徹夜輾轉難眠,結果她卻依然一派悠閒的能吃好睡,嘲笑他多餘的擔心。

  看看那桌上的一大疊點心盤,吃得幾乎比他還多。

  對她好,只會更加證明自己是個被人擺弄的傻瓜罷了!

  「你活該!」

  凌展冀憤憤丟下一句話,隨即怒氣衝天的奪門而出。

  「甚麼?我活……喂!凌展冀,你回來!你倒給我解釋清楚你這話是甚麼意思?我可是為你挨上一刀,差點死掉耶……喂——」

  任憑言纖在床上怒不可遏的罵著,那離去的腳步聲卻仍一步也不遲疑的越走越遠。

  扁著小嘴,她瞪著那扇一搖一晃,彷彿快掉下來似的房門,不由得感到氣憤而又委屈。

  不過是吃了塊……呃……好嘛!也許吃了好幾盤桂圓糕那又怎麼樣?

  誰規定病人不許吃東西的?他哪犯得著氣成這個樣?!

  而且她也沒瞞他甚麼,她的傷真的很嚴重,只是她資質聰穎、天生仙骨體力復原得快,再加上她一向是默默忍受苦痛,不輕易表示出來,才會讓他以為自己全是裝出來的。

  一轉念,她轉頭看著自己肩上仍隱隱泛疼的傷,益覺不平。

  笨啊!她罵起自己。

  她幹嘛雞婆替他擋下這一刀?早知那些卑鄙的山賊想偷襲他時,她就該坐一邊涼快看他給人切成幾大塊,鼓掌叫好!

  哪犯得著救人一命,最後還被人說成是活該。

  「氣死人了!」言纖咬牙切齒的捶著床榻,忍不住尖叫。

  虧她自己受傷後,還對他一路上無微不至的照顧幾乎感激涕零,每當偷覦著他的側影時,甚至有種被小螞蟻爬進心底的感覺。

  可現在,甚麼感激啊、螞蟻的被他這一句話趕得連半點也不剩了。

  只是,雖然氣憤,但她真能狠得下心眼睜睜看他被山賊殺了嗎?她暗自問著自己。

  不!心底隱隱泛起的痛提醒她,就算事情再重來一回,她還是會奮不顧身的去替他擋下這刀。雖然她始終想不透她寧願犧牲自己,也不願他受一丁點傷的理由為何!!

  ***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夜黑風高、更深人靜的夜晚,唐虞縣城裡人聲皆靜,更夫手提燈籠沿著大街,邊敲著更鑼,邊唱聲而去。

  更夫與火光走遠後,一抹飄忽疾走的黑影倏然劃破黑暗,迅速朝一條小巷間去。

  左右顧盼確定無人之後,他雙腳一提,越過高聳的泥牆,輕盈的躍上了這棟華麗大屋的屋頂。

  屏息半刻,確定沒有驚醒屋內之人後,他悄悄地移開腳下的一小方瓦片,富麗堂皇的內部立即在微弱的燭光下一覽無遺。

  屋內的人已全都入睡,除了右方一間大房內的兩個老夫婦外,只有左方的房間裡,橫臥著一女子正擁被而眠。

  靜觀片刻,確定女子的確已陷入熟睡後,他悄悄蓋上了屋瓦,縱身躍下女子所睡的房門外。

  黑衣人自懷中掏出一根鐵線,伸進窗縫裡輕輕一勾,窗子便應聲而開。

  他利落的翻了個觔斗,眨眼間已進了屋內。

  輕薄的床帳掩不住高臥在床褥上的窈窕女體,覆面的黑衣人一雙外露的雙眼閃爍著精光。

  站在離床榻一步之遙,他三兩下扯掉身下的褲子,一步步朝雲帳裡的女子逼近。

  遮隱在黑暗中的臉孔難以分辨,惟有眼神中的光芒,卻像是一隻即將捕獵的猛獸。

  一把扯開雲帳,男子驀地撲上了好夢正酣的女子。

  「你……你是誰?你想幹甚麼?救命……」

  女子的呼救聲全落入了他緊捂的大掌中。

  「小娘子!別害臊嘛,長夜漫漫,一人獨眠難道不覺孤單、寂寞難耐嗎?就讓小哥我來替你排解寂寥吧!」

  男子輕佻的說著,便伸出一雙毛茸茸的大掌,在她嬌軀四處揉捏、遊走著。

  「唔……唔……」任憑女子如何掙扎,仍舊無法掙脫男人有力的鉗制。

  情急之下,女子張口用力朝他虎口使勁咬去。

  「哎喲!」男子吃痛急忙鬆手。

  「爹、娘……」女子狼狽的連滾帶爬的逃離床榻,正想大聲呼救,卻被身後一雙大掌劈上她的後頸,頓時暈厥了過去。

  「你這臭娘們!太爺我好心成全讓你圖個爽快,沒想到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就休怪我用強的。」

  看著癱軟在地的女子,他冷笑幾聲,便一把將她拽上床。

  男子的嘴角勾起了淫笑,三兩下扯光她身上的單衣,急切的撲上前去。

  女子昏迷的身軀猶如一隻殘破的布娃娃,只得任他擺佈……

  ***

  唐虞縣裡出現了採花大盜!

  被「祈山四盜」所傷的言纖休養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身體痊癒昨天才回到府衙,今兒個一早就有了大案子。

  苦主一家人大清早便到府衙,跪在堂前哭得死去活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情狀看來好不淒慘。據說是昨兒個夜裡,一名男子潛入鎮上有名的林員外家中,強行凌辱了員外待字閨中的獨生女。

  林家千金不堪受辱,竟以白綾在自個兒的房裡上吊自殺了。

  林員外兩老頓失這個捧在手掌心疼的獨生女,自是痛不欲生,說到激動處,甚至幾度昏厥,讓一向勤政愛民的彭縣令也宛如被刨去一塊心頭肉似的。

  就在縣大爺嚴令追查之下,巡捕房裡的一夥捕快再度忙和了起來。

  「凌捕頭,對於這件案子你可有甚麼頭緒?」

  一跟著凌展冀走出府衙大門,言纖便迫不及待問道。

  「沒有!」凌展冀答得乾脆。

  沒有?那這樁案子該從何查起?她狐疑的蹙起了小眉頭,不死心的再度開口。

  「凌……」

  「你能不能閉上嘴,讓我安靜的想些事情。」受不了她的喋喋不休,凌展冀忍無可忍的回頭吼道。

  他……他竟然這麼吼她?言纖瞪大眼,倒抽了口氣。

  「喂!凌展冀,你可別忘了,我可是捨命救過你耶,難道你對恩人說話都是這種口氣嗎?」她怒不可遏的指著他嚷。

  言纖從來沒有想過同他討恩情,只是看他那副依然不將她放在眼裡的 樣,讓她實在氣不過。「若有選擇的權利,我寧可不要被你救!」凌展冀冷冷的勾起了唇。

  這是甚麼意思?難不成他是說自己捨身救人的義行全是一廂情願?他根本不稀罕她替他擋下一刀?

  「你怎能這麼說?我……我為了你……」言纖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幾乎說不出話來。

  「言先……我看你還是少說兩句吧!」一旁的馬遠見這種劍拔弩張的緊繃氣氛,只得推推她暗示她停嘴。

  「我……」她的一番心意被糟蹋成這個樣子,焉能不氣?只是一股氣哽在胸口怎麼也提不上來,讓她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我不說,好讓你的良心好過些,這總可以了吧?」

  言纖冷凝著臉別過頭去,一路上不再開口。

  只是走著走著,她竟覺得眼裡泛起了水災,將眼前的景物渲染得一片模糊。

  不!她沒有流淚,她才不會為了他這種冷血無情的人掉淚,她的眼睛只是積水罷了!

  她舉袖用力抹去眼底的淚,堅定的告訴自己。

  全是她傻!

  她不該試想著同凌展冀交好,她該做的是想盡辦法凌越他、證明自己比他毫不遜色,起碼那會讓她近來總是抽痛的心好過一些!

  是的,她該!

  ***

  「府衙正在全力緝捕採花大盜?」

  午夜時分,荒僻冷寂的城西郊區,一棟毫不起眼的木屋裡傳出兩個男人交談的聲音。

  「沒錯!你做的『好事』果然是鬧得滿城風雨哪。」其中一名戴著少見毛帽的男人佞笑道:「現在府衙的所有捕快全為了這件案子忙得焦頭爛額,慌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還不夠!要刺激這些愚庸的中原人,還得下些猛藥才行。」另一名模樣陰沉的黑衣男子眼中驀地迸出一道殺氣。「否則依他們這麼拙劣的辦案速度,我們的大計何時才能完成?」他鄙夷的勾起了唇冷笑道。

  「你說的沒錯,王那邊已經催得急了,你何不就此佯裝被捕……」戴帽的男人試探道。

  「不!」黑衣男子一揚手阻止他道:「據聞這唐虞縣裡有名封號『冷面神補』的捕頭,據說此人辦案冷靜、縝密無比,我們可不得輕忽,要完成大計,還是得小心點好。」

  「哼,真費事!要不是皇宮大內的守衛森嚴無比,我們又何須這麼大費周章?」戴帽男人不甘的低咒道。

  「你放心!我保證用不著多久,大唐就會成為我們的囊中之物了。」黑衣男子望著闃黑的窗外,胸有成竹的陰陰一笑。

  「那你要怎麼做?」

  「再多犯上幾件大案!」黑衣男子雙眼一瞇,腦中已有了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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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 15:57:5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這樁震驚了整個唐虞縣城的刑案,經過幾天的明查暗訪下來,仍舊沒有半點進展。

  相反的,這膽大包天的採花大盜在府衙日夜嚴密的巡邏、追捕之下,竟還連續幾夜犯案,擺明了是向官府挑釁。

  但是由於唐虞縣城實在太大.光靠府衙裡的幾十名捕快幾日幾夜不眠不休的巡邏,仍讓採花大盜有可乘之機。

  為了抓這個色膽包天的採花大盜,凌展冀帶著手下的一群捕快已調查了將近一個月了,卻絲毫沒有一點進展。

  舉凡歷年來曾在城中犯過案的人,都被一一叫到府衙嚴加盤問,卻仍舊沒有一點線索。

  於是在案情膠著的情況之下,府衙貼出了懸賞的告示,若有人能提供線索者,賞銀一兩。

  於是,自此府衙就像個菜市場似的哄鬧不休,天天擠滿了欲前來賺一兩銀子的人。

  「你叫甚麼名字,是做甚麼的?有甚麼線索?」彭縣令坐在堂上,一臉慎重的問道。

  「我叫劉旺,是打更的更夫,案發那天晚上正好是我輪值打更,猶記得我當晚經過林員外府邸的圍牆時,看到了一個黑影翻過牆去。」劉旺信誓旦旦的說著。

  「喔?」彭縣令聞言雙眼驀地一亮。「那人有多高、你可看清他的長相了?」他急急的追問道。

  「那個『人』大約有這麼高、這麼長,長得甚是猙獰駭人。」劉旺兩手略約的筆劃了下。「對了對了,我記得很清楚,他還有雙會發光的綠眼睛……」

  那根本就是隻貓,不是個人!

  「去去去!去帳房領賞銀。」彭縣令頭痛的揮揮手,示意他下去。

  「下一個!」負責唱名的衙役接著喊道。

  「我……我叫王五,人家都叫我愣小五,那天晚上我看到一個人從林員外府邸跑出來,是個女人,長長的頭髮,個頭……」

  「那是因手腳不乾淨被我趕出去的丫發。」一旁協同聽取線索的林員外無力的說道。

  「去領銀子!」彭縣令頹然說道。

  這個法子沒有用的!

  言纖站立一旁,看著連接到大街外的人龍,忍不住搖頭。

  那採花大盜的功夫若非頂尖,又怎能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將林家千金強行凌辱得逞?又怎能在他們展開嚴密的巡邏與緝捕後又大膽的持續犯案?

  這人若不是有備而來,就是個數一數二的武功高手——言纖篤定的如此推測。

  「我們走吧!到街上去看看是否有甚麼線索。」

  凌展冀早已不看好這毫無進展的計劃,當下決定到城中四處察訪,看看是否能問出甚麼線索來。

  看著他修長的身影消失在府沖大門,言纖不禁陷入了苦思。

  眼前這樁大案子,可是她出名立功的機會,說甚麼她也不能輸給凌展冀,她一定得早一步先遠到那罪該萬死的採花大盜不可。

  可是要怎麼抓呢?

  採花……採花……她捻著眉心嘀咕著。

  咦?她頓悟的看了眼自己在捕役衣重重包裡下的身子,突然有了主意。

  她可以色誘採花大盜啊!這個主意登時讓她笑咧了嘴。

  雖然她向來粗魯不文,個性又直來直往像個男人,但起碼女人該有的她全有了,姿色也還算不差,她就不信誘不了那只採花蜂。

  只是,這個計劃當然不能讓凌展冀知道,他除了吼叫之外就只會嘲笑她自不量力,她要證明她言纖絕對比得上他!

  主意既定,她馬上往衙門外跑,一路往回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只是目前當務之急,就是先將自己改造一番,成為一個讓人垂涎欲滴的誘餌,等那只笨魚上鉤。

  嘿嘿嘿……等了這麼久,她言纖立大功的機會終於來了!

  要是今晚真讓她順利的逮到那採花大盜,還不知道凌展冀會忌妒成甚麼樣呢?!

  她馬不停蹄的跑著,早已忘我的陶醉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之中。

  ***

  隆冬的深夜冷風颯颯的吹著,僻靜的城西郊野籠罩著一片蕭肅、詭寂的氣息。

  一個纖瘦的身影提著花籃,立在一棵樹下,不停的朝手心呵著熱氣藉以取暖。

  「這該死的採花大盜,怎麼還不來?」

  言纖站在這採花大盜經常出沒的地點一整個晚上,兩腳早已又酸又麻不說,身上只著單薄紫紗衣衫的她,根本抵擋不住這陣陣狂烈的冷風,而噴嚏連連了。

  她邊低聲怒罵著,邊使勁搓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眼看時間已晚,然而除了一陣陣叫人毛骨悚然的冷風外,四周儘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這可惡的採花大盜,待會要是被她這到,定有他好受的——言纖邊拍著手臂上不時來襲的蚊蟲,暗自詛咒道。

  「小娘子,你一個人在這等誰啊?」

  不多時,她身後突然傳來一個低沉輕佻的聲音。

  出現了!

  言纖警覺的遽然轉頭,果然發現隱在黑暗中的一雙晶亮眸子,正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的胸口,一股深沉的色慾在他邪惡的眼底翻滾。

  「你……你是甚麼人?你想幹甚麼?」

  不知來者底細,言纖只得有模有樣的扮出一臉驚懼。

  「哈哈……我是甚麼人?來讓你快活的人。」那雙邪魅的眼眸逐漸朝她逼近,並發出讓她作嘔的浪笑聲。

  果然是採花大盜!她心中一陣暗喜。

  「你……你不要過來……否則,我對你不客氣了……」

  言纖拿起手上那個不濟事的花籃作勢抵抗,配合著陣陣冷風,邊有模有樣的顫抖著。

  「喲!看來我今天運道不差挖到了塊寶。」男人走近她,色瞇瞇的上下打量她,無恥的調笑道。「莫非你、你就是近來犯下多起案件的採花大盜?」言纖故作害怕的問道。

  「怎麼?連你也知道本大爺的大名?」採花大盜說著又忍不住仰頭猖狂的放聲大笑。

  隨著男人的逼近,言纖終於看清他的長相。

  那是一張罕見的臉孔!

  黝黑的皮膚與刀刻般的輪廓,明顯有著塞外蠻族的粗獷,渾身還隱約這著一股陰沉與邪惡的氣息,尤其一雙凌厲如鷹般的眼更叫人打從心裡發毛。

  「你不是中原人。」言娥緊蹙著眉頭懷疑的打量他半晌,隨即雙眸突然一亮。「你是塞外的蠻子。」

  「還是被你看出來了。」

  採花大盜邪邪勾起的唇,證實了言纖的懷疑。

  這個可惡的蠻子,竟然跑到中原來強逞獸慾、凌辱無辜女子,簡直是罪該萬死!

  「你這個渾——」言纖義憤填膺的撩起袖口,準備破口大罵。

  不成!她今兒個是來捉這只為非作歹的禽獸,她這副凶神惡煞的模樣,任誰也對她沒胃口,可不能打草驚蛇嚇走了他,得趁其不備才行。

  「求求你不要傷害我……」她倏然收回舉至半空中的手,緊捂著小臉,佯裝驚慌失措的嚷道。

  「傷害你?怎麼會?我會好好的疼你、讓你快活的。」採花大盜噙著淫笑,一步步的朝她逼近,而後撲上了她。

  「救命呀,救命——」言纖雞貓子喊叫得十分逼真,連她都忍不住要佩服起自己的演技。

  這個色膽包天的蠻賊她還不放在眼裡,故作驚慌,只是為了鬆懈他的警戒心罷了。

  「要叫,待會兒有你叫的!哈……啊——」色慾薰心的蠻子壓在她身上,才發出一聲大笑,下體就被膝蓋狠狠一頂,發出淒厲的痛呼。

  「哼,你這個該死的採花蠻賊!憑你這種三腳貓功夫也敢跟人家出來混江湖?不自量力!」言纖深惡痛絕的朝他送出結結實實的幾拳,將他打得趴地不起後,便一腳踩住他的背。「像你這種身手,本姑娘只消兩根手指就能將你撂倒。」

  不中用的傢伙!

  她還以為這蠻賊起碼有兩下子,沒想到不過如此,不過隨便使出幾招就把他打得倒地不起。

  「你、你究竟是誰?」地上的哈奴爾眼見情況不對,便故作驚懼的顫聲問道。

  「我?哼,說出來嚇死你,我乃是唐虞縣第一府沖的捕快——言纖!」言纖得意洋洋的報上姓名。「甚麼?你……你是捕快?」真是天助他也!一抹詭奇的精光驀然自他眼中一閃而逝,快得讓人無從察覺。

  這可真是套了句他們中原人說的: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如何?怕了吧?」一見到採花蠻賊抖得不像話的樣子,登時她益加的得意忘形了。

  「言先!」

  正在得意間,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個氣急敗壞的狂吼聲。

  一轉頭,就看見凌展冀的身影,挾帶著欲殺人般的怒氣朝她衝了過來,後頭還跟著她那班好哥兒們。

  「嘿,你們來得正好,我正愁不知該怎麼把這大色魔綁回府衙哩!」

  言纖無視於凌展冀暴怒的鐵青臉孔,仍一徑興高采烈的說道。

  他瞪大了眼,看著略施脂粉的妍麗臉蛋,以及包裡在一襲淺紫薄紗下的玲瓏纖軀,竟倏地怔住了。

  他從小就認識言纖,她是啥模樣他這個青梅竹馬再清楚也不過了。

  他知道她有兩個生氣時瞪著人溜溜轉的大眼、一個老愛皺得像塊年糕似的鼻子、一張聒噪不停的小嘴,只是卻從沒將這幾個組合在一起細看過。

  不,應該說,他跟言纖成天忙著吵架、拌嘴,沒空去注意她長得是美是醜。

  如今她這一打扮起來,竟發現言纖竟然長得——挺美的!

  霎時,他像是被嚇著似的,倉皇的連忙轉移目光。

  他竟然覺得言纖長得美?老天!他哪裡出了問題了?被這個念頭一嚇,他終於想起自己來這的目的。

  「你以為你在幹甚麼?」凌展冀憤憤的自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捉採花大盜啊!你看不出來嗎?」

  看著言纖那煞是嬌憨、無辜的神情,凌展冀氣得恨不得掐住她的頸子,一洩方纔他一路狂奔趕來的恐懼與焦急。

  「知情為何不報?誰又准你私自行動的?」

  「我……」她哪有那麼蠢,讓一樁大功勞平白讓他撿了去?!「當時得知消息時時間緊迫,我來不及回府衙通報。」她硬是憋回到嘴邊的話,隨口敷衍道。

  「你不事先回來跟大伙商議就一個人貿然行動,難道你沒從祈山四盜身上學到教訓嗎?就算再沒腦筋的人也該想到,這也許是個圈套——」

  「可我終究是逮到他了!事實擺在眼前,你的擔心全是多餘的。」言纖踢了踢地上的採花大盜,一臉不以為然的冷哼道。

  「你簡直是冥頑不化!非但好大喜功、既不合作也不團結,當初讓你進府衙根本是個錯誤。」

  「你……你根本是忌妒,看我立了大功勞,真犯得著讓你氣成這個樣子嗎?」

  「我忌——」這句話讓凌展冀驀然住了口,錯愕的瞪大眼。

  她說他忌妒她?

  他發誓認識她二十多年來,從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想掐死她,再剖開她腦袋瓜,看看裡頭到底裝的是爛泥還是漿糊!

  她竟然將自己的關心當成是忌妒?事實上,他是該死的擔心她的安危啊!

  沒想到提心吊膽的趕到這兒,她竟然用這種方式來「感謝」他!

  「總有一天,你的莽撞會害死你自己!」

  氣沖沖的拋下這句話,凌展冀端著一張比茅坑裡的石頭還臭還硬的臉,逕自轉身跨大步離去。隨著凌展冀逐漸遠去的身影,現場也陷入一片死寂。

  看著言先倔強的緊抿著唇,瞪著凌展冀負氣遠去的背影,眾捕快只能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覷。

  「言先,你扮起來還真像個娘兒們。」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個聲音悄悄冒了出來,原本尷尬的眾人忍俊不住的低笑起來,而後終至忍不住放聲大笑。

  他們毫不設防的笑感染了言纖,終於讓她鬆開緊揪的眉峰,也跟著笑了起來。

  「是啊!美得簡直可以上『鳳仙樓』當花魁了。」蘇陸猛點頭附和道。

  「言先,你不當女人真是可惜了。」慕容曜也深有所感的上下細量著她。

  「真的嗎?謝謝各位誇獎。」言纖喜孜孜的上下瞧著自己的模樣,忍不住也笑了。

  「哈哈……你們瞧瞧言先臉上的脂粉……還有他胸前的那兩粒『假肉包』,跟真的一樣!」

  薛應龍指著與她大而化之的站姿格格不入的美麗裝扮,以及胸前若隱若現的突起,笑得幾乎流出眼淚來。

  廢話!這本來就是真的,可是稱說它們是「肉包」,也未免大刻薄了吧?!然而言纖心裡雖嘟囔著,卻也忍不住跟著笑咧了嘴。

  被壓制在一旁的哈奴爾,見一幫笑得好不開心的捕快,眼中竟流露出一抹陰冷的精光。

  要笑就儘管笑吧!一旦等他上了京,取了那狗皇帝的性命後,你們怕是就沒法笑了。

  在一旁輕鬆說笑的眾捕快,全因解決了這件大刑案而鬆了口氣,他們哪想得到,將有個更大的危機等著他們。

  ***

  「什麼?那名大膽蠻幹要面見皇上?」

  言纖一早剛踏進巡捕房,從馬遠的口中知悉此事,不由得詫異。

  沒想到這名蠻子不但好色,還後是狂妄、大膽,竟然還敢指明要見當今皇上?!

  「是啊!這蠻子不論怎麼逼問,就是不肯鬆口坦承罪行,還聲稱有重要機密大事要面見皇上之後才肯招供。」一旁的慕容曜也忍不住蹙眉抱怨道。

  「這頑固的蠻子口風還真是緊得很,害咱們兄弟幾個一整夜沒合眼,呵……」薛應龍說著,又疲憊的打了個呵欠。

  「那還等什麼?!咱們快把那蠻子送上京呀!看看他究竟有甚麼驚人的機密要面奏皇上。」言纖一聽,可按捺不住了。

  「這個……」

  眾人頓時啞口無言,雙眼全往一旁始終沉默不語的凌展冀瞧。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一張陰沉緊繃的臉有多臭,一個早上全沒半個人敢招惹他,只除了……

  「展……不!凌捕頭,難道你看不出來這件事有多緊急嗎?你還不快去稟報大人,好讓咱們趕緊將那蠻人給押上京。」言纖視若無睹他一身駭人的冷,火速衝到他跟前嚷道。

  倏的,一雙宛如冬雪般森冷的眸子筆直射向她。

  「你、你幹嘛這樣瞪著我?」言纖糾起眉怪叫道。

  凌展冀憤恨的瞪著她,昨晚未消的餘恨讓他一見著她,就很不得一把掐死她——他還是別開口,免得忍不住真付諸了行動。

  他冷冷的別開頭,仍是一聲不吭。

  「好啊!你這分明是瞧不起我,你——」

  滿肚子的火氣正欲發作之際,門外倏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怎麼樣?那蠻人招供了沒?」

  原來一早便聽聞已將採花大盜緝捕到案的彭縣令,已迫不及待的前來關心案情發展。

  雙眼一亮,言纖迅速來到縣太爺的跟前,將整個事件一五一十的報告。

  「……所以我說大人,眼前押解蠻子上京可萬萬拖延不得啊!我認為——」

  「言先!大人面前不容你大膽自作主張。」一旁凌展冀冷硬的聲音,倏然打斷了滔滔不絕的言纖。

  「你——說穿了,你還不是怕事!」言纖氣鼓著小臉,不甘的回嘴道。

  「我怕事?你有——膽——再——說——一——遍!」凌展冀繃緊的俊臉彷彿即將爆發的火山。「說就說,你是個——」

  「夠了!」一旁的彭縣令頭痛的喝止他們。「你們暫且安靜些,讓我好好想一想。」

  「大人!這事何需再多做考慮?」言纖不死心的再度大力遊說道:「此次這名蠻子大膽到中原犯案,怕是蠻人大舉入侵的前兆,我看最好趕緊將他押上京,好讓皇上親自審問才是,這事關國家安危,大人可不能等閒視之啊!」

  「大人!言先的話不能輕信——」自小與她青梅竹馬,他飽受其害啊。

  彭縣令緊蹙著眉,揚手阻止他接下來的話。

  「言纖之話不無道理,事關國家安危,本官決定派你們兩人一同押解那蠻子上京面聖!」

  「大人!」

  相較於凌展冀的震驚、擔憂,言纖頓時像是升上仙境般的狂喜、恍惚。

  「面、面聖?大人的意思是說,我要去見皇、皇上?」

  「皇上」這兩個字,讓言纖震驚得必須用力吞下一口唾沫,才不致被噎到。

  這……這不會是做夢吧?她竟然要上京覲見當今的皇上?

  這可是她言纖光宗耀祖的大事哪!

  想到她那殺了一輩子豬的曾祖父,一生始終是個窮秀才的爺爺,以及她做了大半生尋常百姓的爹,從沒有人有幸見過皇帝一面,沒想到如今她才二十三歲!竟然就能見到皇帝一面。

  她實在連做夢也想不到,她言纖竟有這麼一天,也能光耀她言家的門楣、讓祖上有光。

  一想到她光榮返鄉時,迎接她的震天價響鞭炮聲、個個羨慕得眼珠子快掉下來的街坊鄰居、以及她爹臉上欣慰驕傲的表情……

  「我們是押解蠻子上京面聖,不是去討官求賞的!」

  一個冷冷的聲音,讓飄浮在雲端之上的她驀然跌回地面。

  「瞧你講話這麼酸,肯定是在忌妒!」言纖倨傲的仰起下巴,冷冷斜睨著他。

  「我何需忌妒一個押解犯人的捕快呢?!你說是不是?」

  留下若有深意的一陣大笑後,凌展冀便揚長而去,留下言纖對著他的背影直跳腳。

  「你給我記住!將來我言纖若被封了御史、宰相,我絕不饒你!」

  ***

  他,就是皇上嗎?

  言纖悄悄自光可鑒人的地板上抬起小腦袋瓜,緊盯著大殿上身著黃袍、相貌尊貴威嚴的男人,好奇得活像見到三頭六臂的奇獸一樣。

  「給我規矩點,別四處亂看!」

  正看到興頭上,身旁就傳來凌展冀那咬牙切齒的低吼聲。

  「要你管!」

  言纖氣壞了!

  她好不容易有機會見皇顏一面,就連想多瞧兩眼他也要管。

  凌展冀憤怒的瞪著身旁一臉癡呆樣的言纖,發誓再也不管她了。

  「平身!不必多禮。」

  「謝皇上!」凌展冀逕自一叩首便站起來,任由言纖仍兀自跪地發征。

  「將蠻子帶上殿來,朕要親自審問他。」皇上斂氣凝神的模樣,足表對此事的慎重。

  「皇上!」皇上話一出口,一干大臣紛紛跪地勸阻道。

  「為了龍體安危著想,此事萬萬不可啊!那蠻子潛入中原的意圖為何尚是未知之數,皇上若是貿然讓那番人近身,恐會招來危險啊!臣等墾請皇上三思。」

  皇上聞言亦不由得蹙起了眉,猶豫了起來,一旁的言纖見狀可急了。

  那蠻子一身三腳貓的功夫,簡直比隻馬蚤還不中用,能有多大害處?

  「皇上!這蠻幹不過是個有色無膽的蠻夷之人,說是危險也恐是太言過其實了。」言纖一個箭步衝上前,激動的勸說道:「再說,有我言先在,諒那蠻子也使不了壞,請皇上寬心。」

  「言先!不可莽撞。」凌展冀心急的低聲喝斥她道。

  這一干大臣之顧慮不無道理,皇上乃是九五之尊,若蠻人心懷詭計想藉機接近皇上、伺機行刺也不無可能,總之事關皇上的安危,凡事還是小心點好!

  「言先!就依你之見,將那蠻子帶進殿來,讓朕好生盤問一番。」

  「皇上!」霎時眾人面面相覦全慌了。

  「怎麼?莫非你們想違抗朕的命令?」一向惟我獨尊的皇上怎聽得進逆耳之言。

  「皇上,沒關係!他們不聽你的,但我言先支持你,我現在就去把那蠻子帶進來。」

  「言先!」

  有了皇上這個有力的靠山,言纖頓時得意忘形起來,不顧凌展冀在後頭的警告阻止。

  「皇上!蠻子帶來了。」不一會,言纖便將那名邪佞的蠻子拽上殿,絲毫沒有察覺他眼中深沉的算計光芒。「見了我皇還不下跪?!」她踢著他的後膝。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那蠻子竟然毫不反抗的乖乖下跪,就連表情都是乖順誠服到了極點。

  「你們看吧!不就是個有色無膽的蠻子,瞧你們怕成那個樣子!」

  言纖見自己掌握了眼前的局面,登時得意得仰著下巴,益是忘形起來。

  原來她稱這蠻子是只「馬蚤」還是高估他了!

  瞧他這一副怕死的窩囊相,怕是此刻鬆開繩子,他還嚇得雙腳發抖邁不開一個步子哩!

  「你有甚麼話要稟奏朕?」皇上細細端詳著殿下的蠻子,冷聲問道。

  「這件事事關大唐江山,我只能告訴皇上一個人。」哈奴爾不動聲色的梭巡著大殿兩旁森嚴的守衛與武將,傲然說道。

  「這……」皇上眼看蠻人雙手遭粗繩所縛,一旁又有護衛戒備著,不覺放鬆了警戒。「好吧!押他上殿來。」他朝一旁的隨身護衛吩咐道。

  眼看著蠻子一步步的被帶到殿上,離皇上僅有幾步之遙,前後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那蠻子竟然一下掙斷了手上、身上的粗繩,縱身朝皇上撲去。

  「皇上有危險,快護駕!」

  這廂的一干大臣才驚嚷著,凌展冀已經施展輕功在同時間朝皇上所坐的殿上躍去。

  言纖錯愕的看著那蠻子殺氣騰騰的衝向皇上,頓時傻住了。

  他真是當時被她三兩下便輕易擒住的採花蠻賊嗎?現在渾身充滿著暴戾殺氣,與他當時畏縮窩囊的樣子簡直是天壤之別。

  難道她中了圈套?這蠻賊是故意佯裝被擒,就是想藉機接近皇上行刺?!

  「言纖,保護皇上!」

  這一喊,終於將她驚散的三魂七魄給叫了回來!一回神,她連忙提起丹田,施展輕功往殿上飛身而去。

  蠻子手持著利刀,殺氣騰騰的直往前撲去,泛著冷光的刀眼看即將刺入皇上的胸口……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所幸凌展冀及時趕到,以一記有力的掌風將他打落。

  蠻子這一摔也多給了言纖一些保護皇上的時間,幾個空中勁步疾走,她凌空一翻趁著蠻幹與凌展冀過招之際,在皇上跟前落地,也適時的為皇上擋住一掌。

  「啊……」這蠻子所擊出的致命一掌可不輕,一下就將言纖打落幾尺之外,一頭綰在髮髻裡的如瀑長髮也同時披散開來。

  「啊!這名捕快是個女人?」

  一時之間,金鑾殿裡的一干人全發出了不敢置信的驚叫聲,登時,現場又是一片混亂。

  「言纖!」

  見言纖中了一掌,凌展冀無心去理會眾人的錯愕,一心掛念的全是她的傷。

  蠻子眼見自殿外湧進來的御林軍越來越多,與凌展冀的對招也毫無勝算,心知今天怕是無法完成任務了。

  趁著眾人驚愕之際,他丟下一顆煙幕彈,人就這麼趁著一片慌亂之際逃脫了。

  「快傳令下去,讓柳林軍統領率五百名大軍前去追捕那名大膽蠻賊。」皇上又急又氣的下令道:「至於這名欺君罔上、害朕差點送命的『女人』就給我關進天牢。」

  可憐的言纖,還來不及等到這殿上迷嗆人的煙霧散去,就已經被人糊里糊塗的抓進了不見天日的天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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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2 15:58:4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唉!」

  靠坐在牢房的牆邊,言纖已數不清這是五天來的第幾次歎息了。

  原本好好一個覲見皇上論功行賞的大好喜事,怎會演變成這個景況?

  如今,那一肚子壞水的該死蠻子跑了,然而她這個該封官加爵的功臣卻給一把揪進了黑不溜丟的天牢。

  瞧瞧這裡!

  慘澹陰森的牢房比森羅殿還恐怖,潮濕難聞的氣味充斥著這個不見天日的黑牢,每餐送來的飯菜連牢房裡的老鼠都難以下嚥。

  就連她的牢友們,一個個安靜得像是被飢餓過度的老鼠叼走了舌頭,詭譎的氣氛幾乎將她逼瘋。

  「這世上還有天理嗎?」

  眼見自己被關進這個鬼地方,言纖終於憤恨不平的跳起身,用力搖撼著冷硬的鐵欄,朝空寂幽深的牢外嚷道。

  三天前,她前腳才剛給抓進天牢來,凌展冀後腳就氣急敗壞的趕到天牢來,劈頭狠罵了她一頓。

  「你非得事事都想搶著出頭、求表現嗎?平時你行事不知謹慎、不分輕重也就罷了,這次在皇上面前你竟然暴露了身份,還捅下這麼大樓子,如今看你怎麼脫身?!」

  猶記得凌展冀那張冷凝堪比冬雪的臉孔,彷彿一下凍結了牢房裡僅存的稀薄空氣。

  言纖當然知道這一切全是她的莽撞壞了事,才會讓皇上差點遭到蠻子刺殺,只是他那樣指著她鼻子罵的狠勁讓她實在下不了台,也著實難堪。

  難道看在他倆是青梅竹馬的份上,他就不能好生安慰她幾句、替她想想辦法,非得跟所有人一樣,大加鞭韃她的罪行不可嗎?

  「我的事用不著你管!」被氣壞的她,口不擇言的吼著。

  然而話才一出口,她馬上就後悔了。

  誰知他一聲不吭,就這麼黑著一張堪比天牢還陰森的臉,頭也不回的走了。

  五天來,連一次也沒有來看過她!想著、想著,言纖忍不住扁起了嘴。

  這凌展冀簡直沒有人性,虧他還是她青梅竹馬的好鄰居、好朋友,也虧她自小對他推心置腹,把他當成哥兒們一樣……

  「言纖!」

  這聲叫喚,讓言纖幾乎是立即就自地上彈跳了起來,驚喜交加的急忙飛奔到鐵欄前。

  「冀……冀哥哥?你終於來了!」

  言纖幾乎認不出那顫抖微弱的低喃,是自己發出來的聲音。

  看著牢房外那張熟悉的臉孔,多日來強忍的驚懼與不安化為一股熱流,再也抑制不住的湧上眼底。

  「我……我可以出去了嗎?」言纖緊盯著那張半隱在黑暗中的俊朗臉孔,掩不住滿心的激憤。

  她就知道!她的冀哥哥一向嘴硬心軟,絕不會丟下她不管的,瞧,他這不就帶著皇上的特赦令來了嗎?

  只是,牢外的人佇立了良久始終不發一言,惟有緊糾的眉心洩露出他的凝重。

  「你幹嘛不說話?要放我出去不甘心是不是?沒關係,想找我算帳,等我出去以後再說。」

  言纖故作輕鬆的笑道,然而看著他沉重的神情,她的笑意卻逐漸斂入僵硬的嘴角下。

  一股化不開的凝重與沉默霎時緊罩住兩人。

  「皇上……不打算赦免我了是不是?」她顫著聲音說著,兩行清淚再也忍不住的往下掉。

  事到如今,她還想騙誰啊?

  她今天犯下的可不是摔破了碗、弄壞東西的小事,而是足以誅滅九族的死罪啊!

  凌展冀看著言纖那張早已失去往日生氣的小臉,一句話竟哽在喉頭始終出不了口。

  她那蒼白疲憊的臉龐,憔悴得讓他揪心,一雙該是傲氣凌人的眸子只剩絕望,惟有自她長大後,就未曾見過的淚霧在她眼底飄忽的閃著。

  「你太莽撞了,被打入天牢一點也不冤枉。」凌展冀口吐著責備,語氣卻毫無力量。

  「我怎麼會知道那蠻子有陰謀!我……」我只是丁心想出頭啊!

  言纖的頭每隨著多說一個字,頭也越垂越低。

  一想起幾天前揮別她爹娘進京面見皇上的興高采烈,與如今身陷囹圄的淒慘相比,一股隱忍多時的酸楚終於忍不住自鼻端蔓延開來。

  當初要不是為了她爹的一句話,她也不會一心想學凌展冀當捕快,要是她不進府衙當捕快,今日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說來說去,這一切全是為了她爹的一句話!

  「我終究只是個女人,怎麼也達不到爹一心的期盼啊。」

  言纖孩子氣的揉著泛起霧氣的眼,哽咽著說道。

  她相信,今天若是換成凌展冀身陷牢獄,絕不會像她一樣如此倉皇、害怕。

  就因為她只是個女人,所以無論她如何努力,仍舊無法像個男人一樣能獨當一面、冷靜果決,更遑論能像個男人一樣拋頭露面,任官士卒!

  尤其當皇上看到她一頭長髮落下之際,臉上震怒的神情,她就知道她完了,這下皇上非將她推出午門斬首示眾不可。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

  言纖抬頭瞥了他一眼,隱埋在心底多年的話,再也無法遏止的傾沒而出。

  「我從來就不是我爹期盼想要的孩子!我的出生只是個意外與錯誤,我的存在更只是個累贅的包袱。」

  「你……你怎會這麼說?你該知道言伯有多疼愛你。」凌展冀被這番話給嚇著了。

  言纖噙著淚拚命搖頭,哽咽的繼續說道:

  「當年才只有三歲的我,也同你一樣是這麼想的,只是那天夜裡無意間聽見我爹對我娘說的話以後,我才發覺自己實在大一廂情願了。」

  「言伯說了甚麼?」言纖的淚讓他隱隱糾起了眉頭。

  「猶記得那晚我爹對娘說:『若老天賜給我們的是個男孩該有多好!』從那天開始,我便明白他們想要的是個男孩,而不是我。雖然我好幾次要求我娘再添個弟弟,可我娘卻意外再也無法生育了。」言纖吸了吸鼻子,又接著說道:「每當我爹看著你時,臉上渴望與遺憾的表情,我就難過自己怎會這麼沒有用,沒法讓我爹開心;漸漸地,我開始明自己若不像男孩一樣爭氣,就不配當言家的人,所以,我開始模仿你的一言一行,你有的,我無論如何也一定設法要有,不管你做甚麼事,我也非得參上一腳不可。」

  「原來……你成天跟在我後頭走、樣樣都要學我,全是為了——想像個男孩一樣,好討你爹開心?」凌展冀聽到這終於有些明白了。

  「除了讓自己像個男孩一樣外,我不知道還能怎麼做了,即使我明知道你有多討厭我跟在你屁股後頭。」

  說到傷心處,言纖再也忍不住的掩臉低聲哭泣起來。

  凌展冀看著她,突然怔住了。

  原來……她所做足以讓他厭惡的一切,全是為了填補她爹未曾得子的遺恨!

  她,在他心目中一向是那麼的好強、驕傲,而不是眼前這個哭得脆弱而無助的女子,他不知道從今後該以甚麼樣的心情與目光,重新去看待這個竟如此善良而纖細的女人。

  兒時她即使跟人打得頭破血流也絕不掉一滴淚、不願認輸,也總愛跟著他、學他一言一行的點點滴滴,有如光影般掠過他的腦海。

  看似模糊卻又如此清晰深刻,竟隱隱刺痛他的心!

  一股被壓抑許久的不知名情緒,瞬間全湧向他的心口,打亂了他一向自持的冷靜。

  他甚至隱約感覺到,心底那道橫亙在兩人之間的藩籬,正隨著她一道道的淚水逐漸頹傾倒塌。看著眼前只有一道鐵欄之隔的言纖,正掩著臉低泣著。

  那纖瘦的肩頭、脆弱無助的模樣狠狠揪痛了他的心,那種感覺竟遠比小時候見她跟著自己有樣學樣的惱怒糟糕多了!

  他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抬起她梨花帶淚的臉蛋。

  「傻瓜!」他以指拭去她臉上淒楚的淚痕,心痛的輕斥道,那向來好勝、倔強的她竟無辜得令他心疼。

  突然間,眼前這張他曾經深惡痛絕、一心想擺脫的臉龐,竟不再那麼惹他心煩了,只覺她一切的所做所為,全因這個身不由己的理由而得到了寬贖。

  也讓他頓時決定說出事情的真相。

  「你知道嗎?你爹曾經不只一次告訴過我,他能有個像你這麼好的女兒是他的福氣,他也說,他的滿足早已遠勝沒有得子的遺憾!」他撫慰的朝她一笑。

  「你爹或許曾經盼過有個男孩,但是自從你逐漸長大之後,言伯便逐漸發現,這輩子他言家只要有你這麼個女兒就夠了,你是他們的驕傲,也是他們的安慰!你千萬別因此懷疑自己的價值,嗯?」「你……是說真的?我爹他真這麼說?」言纖睜著婆娑的淚眼,錯愕的看著他。

  「我何時騙過你?」

  生平第一次,他這麼仔細的凝視著她一眉一眼,驚覺她懾人的美麗。

  只不過,才短短三天她竟然就瘦了!

  「他們不給你飯吃嗎?」在平淡無波的語氣下,惟有凌展冀自己知道背後的心疼與不捨。

  凌晨冀深邃的黝黑瞳眸有著少見的溫柔,冷凝的臉孔漾著一股讓人幾乎無從察覺的柔情。

  言纖就這樣張大了眸子,傻呼呼的看著他,任由他小心拭去臉上的淚,也任由絲絲的溫情與暖意爬升上她驚慌失措的心底。

  他不罵她、不怪她、甚至不是來嘲笑她的罪有應得?

  「哇……」滿心被撫慰的感動讓言纖霎時「哇」一聲,就這麼越過冰冷的鐵欄,抱住了凌展冀,又哭了起來。

  只是,奇怪的是,一向討厭她的凌展冀竟然沒有推開她,只是任由她滾燙的淚滲進他青色衣衫下、炙上他的皮膚。

  他真傻呀!

  之前一直不明所以為何見她與其他捕快不分彼此的睡在一塊、見她與人有說有笑、相處甚歡時,那心底泛起的一陣一陣酸是怎麼一回事。

  如今一回想起來,才發覺,那是「在乎」啊!或許他對她早已……

  不!凌展冀驚然的震了下,及時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這突如其來的遽變打亂了他一貫的冷靜,也讓對她一向心存芥蒂與怨對的他,不知如何去調適這樣的改變。

  眼前他需要時間來想想這樣的遽變!

  「你放心!我一定會設法救你出來的。」他不自在的推開她,堅定的允諾道。

  奇跡似的,這句話竟然有效的安撫了言纖多日來惶惶不安的心,也讓她彷彿在黑暗盡頭中見到一絲光明。

  「你要走了嗎?」

  言纖眨著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目送他離去的背影,依依不捨道。

  凌展冀情不自禁的回頭望著她那雙在黑暗中彷彿會發亮的眼眸,第一次發覺她的眼睛這麼美。

  她語氣中的不捨,更莫名挑動他的心。

  「我就住在城西的天龍客棧,明兒個會再來看你。」凌展冀斷然的轉過頭,只淡淡的拋下一句話。「我會盡量想辦法求皇上下令赦免你,這些時日不要生事,得沉住氣,知道嗎?」

  言纖詫異的望著逐漸隱沒在幽暗中的身影,連幾天來從沒停過的淚都忘了流。

  一向討厭她的凌展冀在這個危難時刻,竟然二話不說的要想辦法救她出天牢?!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患難見真情嗎?

  不知怎麼的,她的心竟莫名騷動起來。

  ***

  「啟稟皇上,凌捕頭在殿外求見。」

  一名公公手持拂塵來到殿前,恭敬的拱手報告道。

  「凌捕頭?」一提起這個名字,皇上不免就想起那日驚心動魄的可怕經歷,以及那個女扮男裝,還害他差點送命的女人。

  「不見,不見!」他煩躁的揮著手。

  他還來幹甚麼?

  那件事他已大發慈悲的網開一面不予降罪了,難不成他還異想天開的想替那女人求情嗎?

  他自己差一點都快自身難保了,還管得著別人,真是荒謬!

  要不是看在他曾收服令朝廷頭疼的「祈山四盜」立下大功的份上,他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可言纖這個女人女扮男裝混人府衙當補快,欺君之罪就足以連誅九族,再加上她看管蠻犯不周,害他差點遭蠻人刺殺,這件事無論如何也不能就這麼算了!

  「可是……」公公有些不忍的看著殿外,心底對這個自天未亮,就候在殿外等皇上升朝的男子不無同情。

  「朕說不見就是不見,你這狗奴才有幾顆腦袋想拂逆我?」

  皇上盛怒的重拍了下龍椅,一臉鐵青的吼道。

  「皇上恕罪!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褚公公腳一軟,跪地拚命磕頭求饒。

  皇上的怒氣,總算在殿下的老太監無比惶恐的求饒後消散不少。

  「算了,起來吧!」皇上心煩的揮了揮手。「你去叫那傢伙走,朕不想見到他。」

  「是!」褚公公不敢再違抗聖命,只得惟惟諾諾的點頭,銜命出殿逐他離開。

  「凌捕頭,皇上不願見你,我看你還是回去吧!」褚公公好言勸著。

  「不!我不走!」當凌展冀聽完褚公公這番話,依然不肯放棄。

  他沒忘,言纖還在天牢裡盼著他救她出來。

  一想到言纖那張憔悴的臉龐,與淚眼婆娑的模樣,他驀然雙膝一曲,便在殿外就地下跪。

  「你、你這是幹甚麼?」褚公公被他嚇得往後退了一大步。

  「我要跪在這,直到皇上肯見我為止。」與不見天日的天牢相比,他跪在這又算得了甚麼呢?

  「凌捕頭,我看你還是回去吧!你也知道皇上近來受了點驚嚇,情緒一直無法平復,暫時是不可能會見你的,你還是……」褚公公見他可憐,忍不住苦口婆心的勸著。

  「我會跪到皇上心情平復,願意見我為止。」凌展冀絲毫不為所動,仍是一臉平靜的凝望著前方。

  「唉!」靖公公無可奈何,留下一聲長歎,也只得任由他去了。

  ***

  春雨霏霏的三月,這場開春以來的第一場雨,已經整整下了兩天了。

  在朝臣盡散後的金鑾殿上,只有仍高坐在龍椅上專注看著奏摺的皇上,以及隨身的護衛與侍從。

  「皇上……」褚公公看了眼大殿外,三天來始終跪得挺直的身影,終於忍不住斗膽開口道:「凌捕頭已經在門外跪了三天了,您是不是願意考慮見他一面?」

  已經三天了,這三天來凌捕頭別說是米粒了,就連滴水也未進。

  他褚任自十幾歲進宮之來,所見過的英雄豪傑、王公大臣可不知凡幾,可他從來沒見過像凌捕頭這麼豪氣的鐵漢。

  為了救朋友一命,寧可不分日夜、不吃不睡的跪在這,這樣的義氣,連他這個不相干的外人都不由得感動了。

  「他這算甚麼?威脅朕嗎?我是堂堂一國之君,豈有任一名小小捕頭牽制之理?」皇上丟下奏摺,不由得怒從中來。

  「皇上,凌捕頭他——」

  「我說不見、就是不見!旁人休再替他說情,否則我一併將他打人天牢。」

  皇上見一干宮女侍從皆是滿臉對凌展冀的同情,登時更惱羞成怒了。

  「傳令下去,將那凌展冀攆走,否則下回再讓朕見到他還杵在我金鑾殿外,我就連他一併關入天牢,叫他連同他那青梅竹馬作伴去。」

  皇上憤恨的起身,臨走前還不忘撂下警告。

  「小的遵命!」

  皇上的話誰也不敢違抗,縱使他們對已跪在門外三天,有著驚人毅力與耐性的凌展冀有多麼同情與不忍。

  「恭送皇上!」一干人誠惶誠恐的伏首目送皇上氣沖沖的走出大殿。

  待皇上走後,褚公公仍怔怔的愣在原地,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去向凌展冀說去。

  「這凌捕頭也實在可憐,已經跪了三天了哪!」

  「可不是!昨兒個我見他臉色差得駭人,拿了點水跟饅頭給他,誰知他只道了聲謝,也不肯吃,真是叫人替他著急啊!」

  兩名宮女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的竊竊私語起來。

  「唉!這麼英挺帥氣的男人要真倒下,或給皇上一氣之下也關進了天牢,那豈不是太可惜了嗎?」其中一名宮女歎著氣,無限唏噓的說道。

  「這還不都要怪他那個莽撞大意的青梅竹馬,女扮男裝也就算了,竟然還差點讓皇上遭到蠻人暗算,被關進天牢全是罪有應得,只怕是因此連累了凌捕頭……」

  「好了,好了!別光是在這喳呼,還不快做事去!」

  苦惱的褚公公一聽兩人這番話,不禁益加心煩,只得揮著拂塵不耐的打斷他們。

  就在一干人準備回去做事之際,沒想到皇上竟然去而復返,只是表情比方才離開時更加陰沉難看了。

  「皇上!您……」褚公公驚愕的看著皇上像一陣風似的又衝進殿來。

  「罷了、罷了!快叫那凌展冀滾進來,既然要見朕,朕就給他見上一面,這樣他總不會再天天杵在殿外,擾得朕成天不得安寧了吧?」皇上擺擺手,粗聲的命令道。

  他也不明自己是中了甚麼邪?

  這傢伙是來替言纖當說客的,自己貴為一國之君根本不需要理會他,更不必同情他在殿外跪了幾天。

  他是皇上啊!他做甚麼、說甚麼、就是甚麼,誰干涉得了他?

  只是在走回御書苑的途中,他心裡卻老覺有一種說不出的彆扭。

  在他意識到自己做了甚麼時,他就已經莫名其妙的又回到這,說出一番連他自己也不明所以的鬼話了。

  該死的,他竟然會為了一個小小的捕頭感到良心不安。

  「皇上聖明!」誰知當他才一說完,一干宮女、侍從以及太監竟然像是如獲大赦似的,紛紛跪地伏首稱頌著。

  這……這是甚麼情形?

  那個跪在門外上演苦肉計的傢伙,才短短不過三天,竟然就輕易擄獲這班人的心!

  他才是皇上!這班奴才的主子啊!

  怎麼他養的這一干奴才,心全向著一個不相干的外人?

  「快叫他進來,朕沒多少時間。」皇上佯裝出一臉不耐,藉以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遵命!」褚公公喜形於色的連跑帶跳的奔出殿外,很快便將已搖搖欲墜的凌展冀帶了進來。

  「卑職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凌展冀臉色慘白的屈膝參拜道。

  「起來、起來!」皇上蹙著眉,不耐的瞅著他問道:「你到底想幹甚麼?」

  「卑職想懇請皇上赦免言纖。」

  說著,凌展冀再度單膝下跪,沉重的懇求道。三天來滴食未進,讓他的臉色異常蒼白駭人。

  「赦免言纖之事免談!」皇上仍舊強硬的不肯讓步。「你不要異想天開的以為我見你就是打算饒那言纖一命,我只不過是想讓你死心罷了!」

  「卑職斗膽……敢問皇上打算怎……怎麼處置言纖?」

  凌展冀感覺眼前的景物似乎微微晃動著,就連言纖那張淒楚的臉龐都益顯模糊,他有些吃力的問道。

  「等御林軍抓到那名蠻子,就一塊推出午門斬首示眾。」皇上的語氣淡漠得彷彿是決定午膳菜色似的不經意。

  「皇上!卑職懇請您饒過言纖的死罪。」

  「凌展冀!朕是看在你曾緝捕過祈山四盜的份上饒你免於一死,你可別得寸進尺了。」皇上登時不悅的瞇起眼,聲色俱厲的警告道。

  皇上的話卻猶如當頭棒喝,驚醒了他。

  是啊!祈山四盜,他怎麼沒想到!

  「啟稟皇上!卑職還有一事啟奏。」凌展冀心中大喜,便忙不迭的拱手再度稟告這:「日前卑職前往祈山緝捕祈山四盜時,差點遭到賊人暗算,在危急之際,是言纖奮勇捨身替卑職擋下一刀,卑職才能順利捕抓到一干人犯,若沒有她,恐怕單憑卑職一人之力,決計是無法完成此等重責大任的,懇請皇上明鑒!」

  「這……」皇上被他的一番話說得登時啞口無言。「就算她在這個案子上立下汗馬功勞又如何?她女扮男裝混入府衙當捕快,分明是藐視我大唐戒律,更是羞辱了朕,這欺君罔上之罪實難輕饒。」「啟稟皇上!雖然女子當捕怏自古以來是史無前例,但我大唐的戒律中也並無明文規定不許女子任職捕快,因此言纖此舉雖是驚世駭俗,足令她言家蒙羞,卻仍不足以構成犯法之實,墾請皇上聖明,從輕發落。」

  見凌展冀一番話說得頭頭是道,讓他幾乎沒有反駁的餘地,一股身為皇帝的優越與尊嚴抬頭,讓他頓時大發雷霆。

  「你、你簡直是放肆!敢這樣跟朕說話?!」

  「皇上!卑職所言句句屬實,雖然言纖確實犯下欺君之罪,但祈山四盜之案,言纖出力甚多也算是將功抵過,她如今所負之罪,實不致死,還望講皇上聖裁。」凌展冀為了救言纖出天牢,不惜觸犯龍顏。

  這鏗鏘有力的一番話,說得一旁候立的眾人心裡暗自一陣喝采,奈何一向固執的皇上卻仍聽不進任何一句話。

  「我心意已決,你不用再說了!」

  冷冷拋下一句話,皇上遽然起身,頭也不回的走出大殿,連一點商量轉圈的餘地也不給。

  「皇上——」皇上這一走二旁關注這場「求情記」發展的宮女、侍從們,紛紛發出了惋惜的哀歎聲。

  然而前後不過三秒,眾人身後卻驀然發出碰然一聲的巨響。

  「凌捕頭!」

  眾人急忙回頭一看,不禁發出驚叫。

  原來,凌展冀終於不敵早已透支的體力,暈厥在地了。

  ***

  「甚麼?任務失敗了?」

  位於冰天雪地的邊塞,一頂巨大的麾帳裡遽然傳出一個暴怒的吼聲。

  「王恕罪!本來計劃進行的十分順利,眼看就要取那狗皇帝的命,卻全是被一名小小的捕頭給壞了。」一名身著黑衣的男子,跪在火光熊熊的虎皮椅前,戰兢的報告道。

  「混帳!你沒將皇帝除掉,這下若他一時惱羞成怒派出幾十萬大兵來攻,那你我不全等死?」一名身穿皮毛衣裳,頭戴毛帽的魁梧男子倏然拍桌怒罵道。

  原來這名黑衣男子就是蠻國大王派至中原扮成採花大盜,藉機被捕而接近皇上的哈奴爾。

  而身穿皮毛衣裳的魁梧男子,就是急欲奪取大唐江山的西蠻國大王兀赤。

  由於蠻國急欲擴充版圖,卻深知兵力遠不敵中原,因而想出了這個偷天換日、暗渡陳倉之計。

  他先派哈奴爾至中原扮成採花大盜,犯下舉城震驚的大案,再佯裝被捕藉以接近皇帝,好尋機暗殺。

  只要主控中原的皇帝一死,人民群龍無首之下必定大亂,他蠻國就能乘機人侵,不費一兵一卒的奪取大唐的江山——兀赤原本這麼打著如意算盤。

  只是,如今計謀失敗,不但未能奪取大唐的江山,還恐會引起唐朝皇帝的憤怒,而派大兵前來纖滅他西蠻。

  「王,您請息怒!其實事情並非無可挽救,小的還有一計可施。」哈奴爾抬起頭,陰沉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喔?」

  「套句中原人兵法學上所說的,我們可以來個『攻其不備』!」

  「攻其不備?」兀赤的眉疑惑的蹙起,旋即豁然開朗。「喔,我懂了!」

  「王果然聰明。」

  「果然是個好計!看來中原很快就是我西蠻的囊中之物了,哈哈哈……」兀赤狂妄的仰頭大笑,眼中流露著讓人心驚的深沉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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