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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單飛雪]週末婚【現代愛情神話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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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7 01:32:23 |倒序瀏覽
週末婚(現代愛情神話之二)作者:單飛雪 

讓男人永遠愛妳的秘訣就是──不能跟他住在一起、不能跟他結婚。
因為男人沒得到妳時追得要死,得到就不希罕,要是天天住一起連疼妳都懶了。
戚小魚深信這樣的愛情守則,她很自愛、很爭氣,不靠男人,自立自強。
撇開愛情,她的日子過得逍遙快活,偏偏出現一個紀飛揚處處跟她作對,
真的很不想遇見他,可是接下的工作老是要跟他合作,
工作也就罷了,但為什麼連生活也被他入侵,更過分的是──
所有她不想跟男人發生的關係都跟他發生了……
紀飛揚真的很喜歡這隻戚小魚。
他當導演,她則是跟他配合得最有「火花」的藝術指導。
但火花有兩種,一種是因為她很機車而燃起的憤怒之火,
另一種則是由愈來愈喜歡她而引爆的激情愛火。
但他很清楚她對男人有多大的成見,對愛情有多不屑,
他得想想該怎麼告訴她,除了吵架之外他更想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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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7 01:33:02
  第一章
  
  從事藝術指導的戚小魚跟一群好姊妹約在夜店碰面。好友葉明明今天離婚,大家約好給她辦慶祝會,慶祝她的重生。
  
  三個女人窩在一隅,舉杯歡飲,除了葉明明跟戚小魚,還有在美商銀行擔任高階主管的關靜繪。葉明明三年前曾是活躍時尚界的服裝設計師,要不是被戀愛沖昏頭,跑去結婚當賢妻良母,憑她的才華早不知拿過多少設計獎。
  
  酒過三巡,喝多了,講話不自覺大聲起來。
  
  在她們後邊的座位,有個男人獨自品酌。他身材高大結實,看起來很有型。穿米色開襟外套,米色休閒長褲,他叼著香煙,沉默地將這群女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他時而揚起嘴角時而挑了挑眉,她們的對話顯然帶給他極大的樂趣。在煙霧裊裊,人聲喧嘩裡,他閒適地靠背而坐,有點置身事外的孤獨感,散發自得其樂、孤傲的氣質。
  
  他是導演紀飛揚,他認得那把響亮的女聲,那急促的口氣,活潑的腔調,來自跟他合作過的藝術指導——戚小魚。
  
  戚小魚正舉杯高聲說:「讓我們慶祝,慶祝明明離婚~~慶祝她終於獲得新生,乾杯!」
  
  「乾啦!」明明撞著小魚的酒杯,發出清脆的響音,琥珀液體震出杯子,她們哈哈大笑。
  
  紀飛揚微側身子,捻熄香煙,正好看見,戚小魚舔了舔濺在手背的酒液,於是他像香煙,被她無心的舉動引燃,身子猝地熱起。他佯裝若無其事,視線卻不時飄向戚小魚,飄向那位教男人忍不住多看幾眼,卻又不敢冒然親近的女子。她每次出現都耀眼得像明星,並沒多少人能夠承受那樣強烈的光輝,怕會碰得一鼻子灰。戚小魚不是容易討好的女人,業界都知道她的個性,她很要求完美,很有主見,做事很堅持立場,同行暗地裡都開玩笑,說戚小魚喝蠻牛像喝白開水,不然怎麼脾氣像頭牛,就是再有修養的男人碰到她也很難忍受。
  
  紀飛揚看她跟好友們乾杯。
  
  * * * * * * * 
  
  關靜繪舉杯祝賀葉明明。「恭喜啊明明,恭喜妳脫離苦海啦,妳爭取到多少贍養費?」
  
  明明說:「沒有贍養費。」
  
  「什麼?」靜繪一把揪起明明,用力搖她。「戴志忠搞外遇,妳離婚竟然沒要贍養費?妳是北七啊豬頭!」罵別人北七(白癡)跟豬頭,是靜繪的強項。她眼中除了自己,其它人都蠢得要命。
  
  「我北七是,對、我是豬頭,豬頭是葉明明。」她格格笑。
  
  戚小魚也格格笑。「明明是豬,我是魚!」戚小魚放下酒杯,雙手合十,手做魚兒游泳樣,唱起招牌歌:「魚兒魚兒水中游~~」
  
  「游來游去樂悠悠~~」明明也唱,一起做手勢,兩人一搭一唱。
  
  戚小魚唱:「遇到大色魚~~」
  
  明明唱:「把他抓起來~~」
  
  小魚唱:「做成生魚片~~」
  
  明明唱:「真的很好吃~~」
  
  旁邊客人都笑了,關靜繪覷著她們兩個。
  
  「現在不是唱兒歌的時候  」靜繪一手一個將她們抓住,拽到面前,她問葉明明:「沒贍養費,那房子呢?房子歸誰?」果然是在銀行做事,最實際。
  
  「房子歸他~~呃!」明明打了個酒嗝。
  
  靜繪追問:「那車子呢?」
  
  「車子歸他~~」
  
  「家裡的東西呢?」
  
  「東西歸他~~」
  
  「共同的存款呢?」
  
  「也是歸他!」
  
  噗!小魚大笑,笑得靠在靜繪身上,她指著明明問:「葉豬頭啊,那有什麼是歸妳的啊?」
  
  「有的。」明明哈哈笑。「最重要的東西歸我。」
  
  靜繪問:「是什麼?」
  
  明明拍手道:「孩子!」
  
  小魚怔住。「完了。」果然很豬頭。
  
  靜繪也說:「完了~~」不只離婚還帶拖油瓶,沒存款沒房子沒車子,怎麼辦喔
  
  「別擔心,我住哥哥家,我嫂嫂很愛我的小孩,而且——」明明緊緊摟著兩位好友,緊得她們無法掙脫。「而且我還有兩個愛我的好姊妹,妳們會支持我的對吧?」說完親了親右邊的靜繪。「借十萬來好不好?」又親了親左邊的小魚。「妳也來十萬好不好?」
  
  靜繪和小魚哭笑不得,交友不慎哪,當初就不贊成葉明明跟戴志忠那個死痞子結婚,明明不聽,幾度還因那個爛男人和好友翻臉。這下好了,現在出事,還不是要她們收爛攤子。
  
  靜繪說:「借妳沒關係,以後有錢要算利息給我。」
  
  「妳上次跟我借的五萬還沒還,現在又要跟我借十萬……」小魚歎息。
  
  「妳們最好了。」明明摟住她們又親又抱。
  
  靜繪罵:「我們好有什麼用?妳一戀愛就把我們撇到一旁,大家說好不結婚,就妳先跑去結婚,大家講好不生孩子,結果妳一生生兩個。我早看出來戴志忠是大爛咖,妳看吧?我說對了吧?」鐵板神算也沒她那麼準。
  
  戚小魚用力戳明明的頭。「我告訴過妳,男人都一樣,妳就是不聽,我跟妳說啦,要讓男人永遠愛妳,有兩個秘訣啦!」
  
  此話一出,關靜繪、葉明明、旁桌女人們、不遠處的女服務生,包括紀飛揚,全豎起耳朵,等著聽戚小魚怎麼說。
  
  戚小魚也不知是喝醉還是怎樣,說到「要讓男人永遠愛妳,有兩個秘訣」時就住口了,很故意地僵在那不動如山,一雙大眼閃著笑意,小嘴噙著笑意,笑得一夥女人心癢癢。
  
  明明急急地問:「什麼秘訣啊?」
  
  靜繪也催她:「妳說啊!」
  
  小魚聳聳肩,撩撩頭髮,很故意地說:「說了妳們也做不到,還是不說好了。」
  
  「哪有人話說一半~~說、快說~~」明明用力搖小魚。
  
  靜繪追問:「到底什麼秘訣啊?」
  
  「我也想知道!」嚇!女服務生不知何時埋伏過來,蹲在小魚旁邊,舉手發問。
  
  「也可以跟我說嗎?」哇咧~~本來在舞池跳舞的辣美眉竟也溜來聽。
  
  「我們也想知道~~」啊咧,幾時她們桌旁圍了一圈熟女?
  
  瞧,女性同胞多重視這話題,多需要這密技。小魚被女性們包圍,笑看看左再望望右,看看這些女人啊,多麼需要她來救贖啊!
  
  「很簡單。」小魚站起,清清喉嚨。「聽好了,讓男人永遠愛妳的秘訣就是  」她豎起一根手指。「一,不能跟他們住在一起。」
  
  「不能住在一起?」有人問:「很愛呢?」
  
  「很愛也不行。」小魚一臉肯定。
  
  「可是住一起可以節省房租呢!」靜繪低道,卻招來小魚白眼。
  
  「有些事能省得有些事絕不能省,這個就絕不能省!」小魚又伸出第二根手指。「二,就是絕不能跟他結婚。」
  
  「很愛呢?」又有人問。
  
  「很愛也不行。因為——」小魚目露凶光,雙手緩緩握拳,咬牙道:「婚姻是愛的墳墓,戀人的殺手,情人的毒藥,是感情上長出的大毒瘤,將來失敗,割除很痛,不割也很痛。就算割掉這個婚姻,受的傷還是割不乾淨,長癌還可以靠電療化療,離婚卻是一輩子的痛,就算外表看起來好了,心裡的陰影還是排除不了,就算陰影排除了,雙方親人的牽扯也撇不乾淨,就算撇乾淨了,戶政事務所的紀錄也清除不掉,婚姻就是玷污愛情的兇手啊~~」
  
  紀飛揚砰地趴在桌面,強忍著不爆笑出來。有這麼嚴重嗎?戚小魚危言聳聽哪!
  
  「妳講得太誇張了。」靜繪覺得小魚不理性。
  
  「沒那麼嚴重吧?我今天離婚,我不覺得有什麼撇不乾淨割不乾淨,事實上我還覺得很鬆了一口氣哩。」明明持反對意見。
  
  小魚瞟她一眼。「那是剛開始,這時候的輕鬆愜意只是錯覺。」
  
  「真的嗎?」明明不安地摀著胸口。「難道是我傷得太重,麻木了?」
  
  靜繪好笑地拍拍小魚肩膀。「喂,拜託喔,說得好像妳多清楚,妳又沒結過婚。」
  
  小魚猝地坐下。「妳又知道我沒有。」
  
  靜繪愣住,明明傻住,旁邊女人們也全呆了。
  
  身後的紀飛揚也暗暗吃驚。難道……戚小魚受過感情重創,所以才變得那麼機車、難以親近?是這樣吧?啊,他終於知道這女人的心事了,她是受傷的女人哪!紀飛揚心中一陣憐惜,恨不得立刻撲到那桌抱這小魚,好好安慰她。且慢!人家的朋友在,要安慰也輪不到他。
  
  靜繪對著小魚大叫:「妳結過婚?什麼時候?」
  
  明明驚呼:「我怎麼不知道?」
  
  小魚仰著臉,睜著一雙迷濛的大眼睛說:「誰說我結過婚?」
  
  啊咂!靜繪想勒死她。「那妳剛剛幹麼那樣說?我以為妳結過~~」
  
  「會被妳嚇死。」明明抗議。
  
  「雖然我沒結過,但是感情方面我的經驗可多了,我爸媽雖然沒離婚,但是感情壞透了,我妹妹當初想結婚想得要命,可是去年也離婚了,現在連葉明明都要離婚,所以我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不然離婚的怎麼那麼多?還有,王菲跟竇唯當初不是也很相愛,結果呢?結果呢?」小魚問大家:「是不是也離婚了?是不是?」
  
  是!眾女齊點頭。
  
  女服務生有感而發:「我爸跟我媽也是感情不好,分居很多年了。」
  
  「我男朋友跟我鬧分手,嫌我黏他黏得太緊,以前巴不得我跟他住,結果同居不到半年就嫌我……」某女感慨。
  
  「妳看看、妳們看看!」小魚跳腳嚷:「男人就這樣,沒得到妳時追得要死,得到就不希罕,要是天天住在一起,連疼妳都懶了。如果結婚更慘,等於是他的人了,他還需要努力愛妳嗎?生孩子更糟,篤定妳為了孩子不會離開,他就開始擺爛。」
  
  OH~~YES!
  
  有個女的哭了,有個女人仰頭長歎,有個女的傷心欲絕,叫了一手啤酒準備酗酒,還有個女的打開煙盒開始狂抽,愛情害人哪,男人可惡哪!
  
  眾女們齊點頭,大聲鼓掌,熱烈討論,週遭男人閃的閃,躲的躲,搖頭的搖頭,嗤之以鼻的嗤之以鼻。
  
  戚小魚講上癮,高舉酒杯,給女性同胞打氣。她高呼——
  
  「我們女人要爭氣,沒男人不會死,像我妹因為婚後沒生孩子被人家離婚,拜託,我們女人的功用又不是只有生孩子,大家說是不是?是不是?來,乾啦!」
  
  眾女舉杯豪飲,同仇敵愾惺惺相惜,互相乾杯互吐苦水。
  
  「就是嘛,像我有工作,可是結婚後我老公把家事都丟給我,還說家事本來就是女人要做的,婚前他還會帶我上館子吃大餐,婚後就會要求我做飯給他吃,說為了省錢少上館子吃飯。」
  
  「我也是啊,以前沒住在一起時,他追得可勤咧,還會去我家站崗,現在同居了,他一天到晚往外跑,我多問幾句,他就嫌我囉唆。」
  
  「男人就是賤,不能對他們太好。」
  
  「對對對,我們女人不要太依賴男人,我們要自愛。」
  
  「不能寵壞男人~~」
  
  「也不能讓他們想睡就睡!」
  
  「得不到永遠是最好的。」
  
  戚小魚重申:「身為現代女性,我們不需要男人,我們不用依靠男人也可以活得很好。我爸媽老是逼我結婚,我說結個屁~~」
  
  大家鼓掌,盡興罵了整晚,男人閃得遠遠,怕極這群娘子軍,鬧到凌晨一點多才散會。
  
  * * * * * * * 
  
  靜繪、小魚、明明走出PUB,在暗巷手拉手,又笑又唱好開心。
  
  「魚兒魚兒水中游~~」小魚又唱招牌歌。
  
  「游來游去樂悠悠。」明明搭著小魚肩膀。
  
  「遇到大色魚~~」靜繪陪著瘋。
  
  「把他抓起來~~」明明笑了。
  
  「做成生魚片~~」小魚也笑。
  
  靜繪突然不笑,她右手揪明明、左手拽小魚。三個女人同時臉色一變,緊張兮兮。迎面開來一輛黑色奔馳車,停在路前,一群男人跳下車將她們團團圍住,個個橫眉豎目,凶神惡煞樣。
  
  帶頭的男子一身酒氣。「小姐~~剛才很囂張喔~~」
  
  他身後的男人們,衝著她們笑,笑得好低級。
  
  小魚罵:「走開,滾蛋!我要報警。」立刻拿出手機,打緊急呼救電話。「喂——」啪!手機被男人打到地上,小魚嚇退一步,好可怕喔。
  
  明明很勇敢,立刻從皮包拿出防狼噴霧器,朝他們噴下去。「啊……」明明蹲下呻吟,蒙臉痛哭流涕,這個笨蛋噴嘴對的是自己。
  
  男人們賊笑,步步逼近。
  
  靜繪拿出電擊棒,按下開關,電力滋滋作響,警告著:「不要過來!」
  
  還是靜繪厲害,小魚跟明明躲到關靜繪身後。
  
  「電死他們!」小魚揪緊靜繪手臂。
  
  「上啊~~」明明推靜繪出去。
  
  可是對方有五個人,電擊棒只有一支。他們一下子衝上來,三個女人尖叫,靜繪寡不敵眾,瞬間被人家搶走電擊棒。
  
  「快點!」老大一聲令下,男人們拉她們進車。
  
  小魚高聲呼救,靜繪跟明明竭力掙扎,危急之際,來了個男人出手搭救。
  
  他身材高大,一下就逮住帶頭男子,一定練過合氣道,咻地再來個過肩摔,砰!將混蛋一號摔躺在地。又一手拽住抓著小魚的胖男,腳往他小腿一踹,踹得胖男倒地痛號。事跡敗露,這群混蛋一下子鑽入車內,咻地逃個無影無蹤。
  
  靜繪跟明明崇拜地望著男人,感激得說不出話。
  
  小魚瞇眼瞅著男人,驚訝得說不出話。這……這不是……
  
  「紀導?」小魚的表情像女高中生抽煙巧遇訓導主任。「你怎麼會在這?」
  
  紀飛揚瞅著小魚,得意洋洋地說:「戚小姐,某些時候女人還是得靠男人,妳說是嗎?」
  
  小魚脹紅臉,窘得說不出話,又很氣他那個威風樣。聽他這麼說,難道……她剛剛在PUB裡的大鳴大放,全被他聽見了。嗚~~衰啊!
  
  靜繪跟紀大導點點頭。「你就是紀飛揚紀大導嗎?久仰大名。」紀飛揚是拿過很多獎的MV導演,同時也是戚小魚最常咒罵的合作對象。
  
  「紀飛揚就是你?」明明咻地拿出筆記本跟筆。「幫我簽名……」想想不妥,捻高衣角。「簽衣服上。」
  
  「喂、」小魚瞪了靜繪一眼。「喂、」右手拽住明明,將好友們拉到身後,推得遠遠。「妳們有點骨氣好不好?」小魚轉身,望著紀導,很不情願,但還是有禮貌地說了句:「謝謝。」
  
  「不客氣。」紀飛揚聳聳肩。「對了,Catherine的MV妳有接嗎?」Catherine是當紅的女歌星。
  
  「小沈跟我談過了,昨天我們才簽的約,幹麼?」小沈是唱片公司的製片,這是小魚最近敲定的CASE.
  
  紀飛揚聳聳肩膀。「我是這支片的導演。」
  
  「我真倒霉。」小魚回得夠直接。
  
  「噗~~」明明笑出來。
  
  紀飛揚覷著身高只到他肩膀的小魚,就像在瞪著個小朋友。「所以妳是我的藝術指導。」
  
  「不然呢?我當導演?」她昂著臉,沒好氣地回道。當導演是小魚的夢想,可恨一直苦無機會。
  
  「不是每個人都能當導演。」他笑笑地挖苦她。
  
  「喔。」哼,他是囂張什麼。她睜著一雙明媚大眼,甜甜一笑。「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做藝術指導。」
  
  明明跟靜繪在一旁偷笑,看他們兩個嘲諷來嘲諷去,都半夜兩點多了,這兩個人是講上癮了喔。
  
  紀飛揚跟小魚抬槓,明是在嘲諷,實是希望她能逗留得久一些。
  
  「妳在美術方面的成就業界有目共睹……」他這句說得像在誇獎她,但接著卻說:「不過當導演就很勉強了。我知道妳一直爭取當導演的機會,有些事沒辦法強求。」
  
  「我知道。」一定要戳她痛處嗎?
  
  紀飛揚又笑笑地說:「我拍片的能力每個人都知道。」
  
  炫耀就對了!小魚酸溜溜回道:「紀大導演得過四座MV最佳影片獎,還有六部廣告金獎,您很厲害您很厲害厲害得不得了可以嗎」
  
  「我不是在炫耀我厲害。」紀飛揚笑笑地。
  
  「其實你是在謙虛的表示得的獎不夠多,需要再努力。」小魚嘲諷著。
  
  紀飛揚慢條斯理道:「我是想提醒妳,這次合作請妳多配合。」
  
  他們合作過三次,每次都吵架。有次嚴重到停拍兩天才繼續,製片都快跪下來求他們和好。雖然紀飛揚心裡喜歡戚小魚,但公歸公,私歸私。工作時他很講原則,該堅持的還是會堅持,哪怕小魚翻臉也不讓步。某方面小魚的個性跟他一樣,都對自己很有自信,對作品很要求、很挑剔,當意見相左時,小魚就會跟他吵吵吵,就算他是導演也一樣。
  
  怕這次又鬧得不愉快,片子還沒開拍,紀飛揚先給小魚一個下馬威,希望別再和前幾次一樣。
  
  小魚說:「假如我的看法比較好,也可以是你配合我啊。」
  
  「我是導演,在片場,藝術指導要聽導演的話。」導演最大的意思。
  
  瞭解!小魚點點頭,又問:「請問,你拿過四個最佳MV獎,我當藝術指導的有幾部?」
  
  「三部。」
  
  「這就對了、這就對了,四個獎有三部我參與的,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
  
  紀飛揚冷哼一聲。「沒妳我還真不能拿獎?」
  
  「哈哈哈。」知道就好。小魚雙手往腰上一插,昂頭大笑。
  
  明明跟關靜繪吃吃笑,這兩個人還想吵多久啊?想吵到天亮嗎?
  
  唉呀,這傢伙是把他踩在腳下了嗎?能力被小魚矮化,紀飛揚臉色微變。原本只是單純為了好玩挑釁她,現在他有點生氣地指正她
  
  「容我提醒妳,實在很巧,這三部片拍完,我不是感冒就是發燒,有次還高血壓住院,妳知道為什麼嗎?」被藝術指導氣病的!她超善變的,講好的陳設拍到一半不滿意還會喊卡,衝進片場堅持要重擺,要不就干擾拍片進度,堅持演員臨時換衣服,只因為跟燈光打出來的顏色不襯,戚小魚得罪人的功夫第一名,拖累進度的能力第一名,把他氣病的能耐也是第一名!
  
  這位三個第一名的得主,不知反省,還回嘴:「我只知道這三部片子拍完時,我總共在心理醫生那裡掛號十三次,百憂解吃掉三十三顆,我能活下來真是奇跡。你說是嗎?」
  
  哇哈哈哈哈哈~~靜繪跟明明抱頭大笑。他們是天敵哪!看他們吵架太有趣啦!
  
  紀飛揚眼角微微抽搐。「妳是藝術指導,在片場,應該聽從導演的指示。」
  
  「為了片子的效果,一個稱職的藝術指導不是拿了錢就算了,而是該時時給導演最好的建議。」
  
  又來了,這個女人又開始機車了。紀飛揚雙手盤胸前。「效果好不好導演有判斷的能力,不需要藝術指導來決定。」
  
  戚小魚學他雙手環在胸前。「藝術指導可以補強導演看不見的小地方。」
  
  「但是做導演的要為大局想,不能像妳只在乎那些小地方!」他斬釘截鐵道:「有時候不能只顧妳個人的領域,導演要掌控整部片的進度。」
  
  「喔。」意思是他比較偉大。
  
  「明白了?」
  
  她凜著臉說:「明白。」可惡,為什麼她不是導演,當導演多威風。
  
  「所以這次拍片,請務必改掉妳的壞習慣。」
  
  「我有什麼壞習慣?」她的專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還挑剔?
  
  「拍片的時候,除了導演其它人不能喊卡。」紀飛揚提醒她。
  
  「妳喊卡嗎?」明明問小魚。
  
  「妳喊卡?不是只有導演才能喊卡」靜繪好驚訝,連她這外行人都明白這個道理。
  
  「有時候陳設方面不對勁……是不得不喊卡的……」小魚支支吾吾道,畢竟那是她負責的領域哪。
  
  紀飛揚微微笑,對小魚的朋友們說:「喔,她很會喊卡,戚小姐喊卡的次數甚至超過了導演,妳們這位可愛的朋友,是我見過最大牌的藝術指導。」
  
  戚小魚瞪紀飛揚,幻想她其實不是戚小魚而是大花貓,把紀飛揚當魚抓個稀巴爛,譬如先將那頭黝黑的髮拔光,再將他很有特色的堅毅下巴打歪歪,再戳瞎那雙老是炯炯有神的眼睛,再……
  
  「妳在想什麼?」靜繪戳戳小魚的手,這傢伙跟人吵架吵一半竟神遊去了。
  
  「妳不會想知道的。」小魚狠瞪紀飛揚一眼。
  
  紀飛揚吹聲口哨,揮手告辭。「掰,女超人。」
  
  「掰,綠巨人。」
  
  紀飛揚站住,轉身,問她:「為什麼是綠巨人?」
  
  「那你又幹麼叫我女超人,諷刺什麼?」
  
  拜託,又來了。
  
  明明跟靜繪給小魚使眼色,希望快終止這場無聊幼稚的紛爭,歹戲拖棚哪!
  
  紀飛揚笑著說:「我以為喊妳女超人妳會很開心,妳剛剛在PUB表現的不就像是誰都不需要的女超人,喔,只除了……」他瞇眼,昂頭,搔了搔下巴。「只除了剛剛恐懼的尖叫聲,對了!」他像明白了什麼,又盯住小魚。「戚小姐,妳方纔那串歇斯底里的尖叫聲,其實不是在呼救,其實是妳變身女超人,毆打壞人前的儀式,對吧?」
  
  「對對對!」小魚凶巴巴回道。
  
  「哈哈哈哈~~」明明和靜繪的大笑聲削弱了小魚的氣勢。
  
  小魚不甘示弱,故意誇張道:「哦,那的確是我的儀式,導演。」跟著她目光森冷,覷著他,嗓音超甜美地說:「事實上在一連串尖叫聲後,我會變成五層樓高的女泰山,把男人當點心那樣開膛剖腹吃光光。你聽了有沒有很開心?」
  
  他先是一愣,旋即笑了。「妳真的很愛跟我鬥嘴。」他歎息,瞄著她。「我快要懷疑妳是不是很喜歡引起我的注意。」這話一說果然激得她哇哇叫。
  
  喔~~老天老天,聽他說的!小魚跳腳罵:「自大狂!」拉了明明跟靜繪轉身就走。
  
  紀飛揚看小魚棄戰離去,一番唇槍舌劍下來,他精神大振,熱血沸騰。啊,跟戚小魚講話真過癮,真痛快哪!再沒有哪個女人能讓他生氣的同時,又矛盾地感到異常興奮。除了戚小魚。
  
  他目送她們直至消失,小巷突然空蕩得好似大馬路,一支路燈站在邊邊,陪紀飛揚依依不捨,懷念伊人身影。
  
  * * * * * * * 
  
  靜繪開車,送明明跟小魚回家。
  
  「我開好不好?」小魚對靜繪的技術很不滿。
  
  「這是我的車,給我安分地坐著。」靜繪瞪她一眼。
  
  「她嫌妳開太慢了。」明明癱在後座。
  
  「這條路速限六十。」靜繪是守法的好公民。
  
  「又沒什麼車,可以開快一點啦!」小魚虎視眈眈地瞪著方向盤,又問一次:「我開好不好?」她雙手蠢蠢欲動。
  
  靜繪開罵了:「妳是有強迫症是不是?這我的車!不准開,閉嘴,再囉唆把妳扔出去。」
  
  小魚嘀咕:「明明就可以開快一點。」
  
  靜繪伸手到窗外調整後視鏡,順手撩撩頭髮。「我以為當導演的都很邋遢,不是頭髮像鳥窩,就是陰氣沉沉的大怪胎,要不然就頭髮白了,再不然就是神經兮兮……」
  
  「紀飛揚是很邋遢。」小魚哼一聲。
  
  「拜託~~」明明跟靜繪齊聲反駁。
  
  靜繪說:「紀飛揚原來是大帥哥哪!襯衫袖子卷在手肘上,看來像是要去打獵,他好性格……」粗獷,充滿原始的陽剛味。嘖嘖嘖……尤其是剛剛打壞人的那個狠勁,酷!
  
  明明癡迷道:「他好厲害,一來唰唰唰地就把那些人打跑了,他學過武術對吧?英雄救美,真勇敢啊……妳以前還常常罵他,他很好啊!」
  
  「別被他騙了,他壞透了。」小魚冷哼,嫌棄道:「妳們少呆了,有的男人是邋遢在妳們看不見的地方。」少單純,帥不能當飯吃,拳腳功夫好也不代表什麼,拜託。她們跟紀飛揚相處多久?她們哪懂得紀飛揚傲慢無禮又目中無人,他可惡的地方小魚講三天也講不完,總之她對這男人反感到極點。最令她感冒的,就是他很自大!
  
  「邋遢在看不見的地方?有這種邋遢法?」明明問:「是邋遢在哪裡?」
  
  小魚低頭,掐眉心,思索該怎麼說。「比如……比如邋遢在心裡。」
  
  「邋遢在心裡?」這個說法妙喔。靜繪推推眼鏡。
  
  「或邋遢在思想上!」小魚彈指道:「對、他就是邋遢在思想上。他很迂腐,妳們沒看到他那副嘴臉?一副女人應該聽話的樣子,那個傲慢的態度,嘖嘖嘖……」小魚學紀飛揚剛剛的神情,昂著下巴,眼神睥睨。「我是想提醒妳,這次合作請妳多配合。」
  
  明明哈哈笑。「喂、你們怎麼那麼愛鬥嘴?」
  
  「妳們都不知道——」小魚嚷嚷:「他很愛找我麻煩,是公認最機車的導演。」
  
  「機車?」靜繪瞄著小魚。「我必須說句公道話,有沒有可能是妳的問題?他看起來不像會故意找碴。」
  
  明明附議。「是啊,我看他滿風趣的、滿正直的,不像妳平時說的那種人。以前聽妳說紀飛揚多可惡多小心眼,看起來不像。」
  
  天地良心啊,難道她說謊嗎?「喂、喂,我真的常常被他欺負,妳們不信就算了,還幫兇手講話?妳們到底是誰的朋友啊?」可惡,長得帥的男人就這麼吃香,騙女人不費吹灰之力。
  
  「我是就事論事,戚小魚,妳是不好相處。」靜繪笑盈盈地說:「記得妳唸書時人緣多差啊。」
  
  明明猛點頭。「對啊,每次上課分組,都沒人要跟妳一組。」
  
  「哪有那麼糟!」小魚抗議。
  
  「只有我跟明明願意跟妳同組,結果妳害我們倆差點被當,因為到交作業的最後一刻妳還會想重寫。」
  
  「就是啊!」明明記憶猶新。「這世上大概除了我和靜繪,沒人可以忍受妳。」
  
  「哼哼哼!」戚小魚冷哼。「乾脆妳們也別理我,反正我還有我爸跟我媽。」怕什麼!
  
  戚小魚的手機響了,她接起電話。「喂?」
  
  嚇!是母親大人,她在那邊咆哮:「戚小魚,妳禮拜六再不回家相親,我跟妳爸和妳斷絕關係,聽見沒?」
  
  「我那天要去勘景,沒空啊!」
  
  「去哪勘景?」
  
  「台北清真寺附近。」
  
  「正好,就約在永康街的咖啡館,就這麼說定了。下午四點,別告訴我妳連喝咖啡的時間都沒有!」母親講完,不待她拒絕,掛了電話。
  
  小魚扔了手機,歪在座位,蒙臉呻吟。苦命~~又要相親。
  
  靜繪問:「誰打來的?」
  
  「妳們看看我。」小魚哭喪著臉,指著自己。
  
  靜繪瞄小魚一眼。「看了,怎樣?」
  
  明明趴向前座,捏住小魚下巴瞧了瞧。「看什麼啊?」
  
  小魚正經八百地問:「妳們想像一下,想像我左手抱嬰兒,右手拿奶瓶,很慈愛地準備給小嬰兒哺乳……」
  
  哇~~明明跟靜繪很不捧場地,露出驚恐的表情。
  
  明明問:「妳懷孕了嗎?」
  
  靜繪接著問:「跟誰?」
  
  「不是啦!」小魚歎息,又問:「還是妳們想像一下我穿圍裙拿菜鏟,在廚房很賢慧地拿著鍋大炒特炒料理晚餐。」
  
  明明跟靜繪嫌棄地猛搖頭,發出很不以為然的嘖嘖聲。
  
  「我可以想像妳拿鍋鏟的樣子,但我無法聯想妳是在炒菜,打人還比較像。」明明很老實。
  
  「我可以想像妳拿鍋鏟大炒特炒,但我無法想像妳願意繫上圍裙,並且看起來很賢慧。」靜繪真誠道。
  
  「再換一個好了——」小魚熱切地問:「還是想像一下我坐在沙發上縫補衣服,用溫柔的表情折迭家人的衣物,覺得怎麼樣?那畫面想像起來怎樣?有沒有很溫馨很感人?」
  
  「很噁心,妳來做很噁心。」靜繪毫不猶豫道。
  
  明明聽了哈哈大笑。不能怪她們笑戚小魚,要怪就怪戚小魚愛奇裝異服。
  
  她是「衣不驚人死不休」,平日就很敢穿那種在芙蓉雜誌或哈潑雜誌裡設計師做給模特兒穿,但現實中很少有人敢穿的前衛服飾。
  
  瞧,她今天打扮得像黑色追緝令,烏瑪舒曼演的老大情婦。短髮層次分明刷在頸後,雙眼化濃黑黑的煙熏妝,嘴唇抹暗紅色。身材嬌小瘦弱,穿白襯衫,黑皮褲,一雙超高的蛇紋尖頭馬靴。今天的造型是頹廢中有個性,眉宇間流露出的訊息是很墮落。再看看她為了搭配今天的造型所塗的黑色指甲油,OH~~MYGOD!要怎麼把她跟抱嬰兒的慈母聯想在一起?要怎麼想像她坐在沙發上溫柔賢慧地縫補衣服?
  
  靜繪玩笑道:「戚小魚,妳抱小嬰兒我一定報警。」
  
  明明哈哈笑。「如果妳拿鍋鏟炒飯,還是拿針線補衣服,我一定會嚇死。」
  
  戚小魚甚至為了空間美觀及維持衣服的乾淨氣味,犧牲了小套房的廚房區,只留烤箱跟大同電飯鍋和迷你冰箱。會犧牲廚房的女人,和家庭主婦賢妻良母如何搭上邊?
  
  小魚崩潰地捧著腦袋吶喊:「那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親愛的爸媽看不出來,他們的女兒一點也不適合婚姻?」
  
  靜繪和明明頓時投以同情眼神。
  
  「他們又逼妳相親了嗎?」
  
  「這次對象是誰?」
  
  「國小老師。」小魚哀歎。
  
  明明跟靜繪大笑,幸災樂禍地恐嚇她
  
  「小心老師考妳國語數學。」
  
  「妳不乖,老師會逼妳寫家庭聯絡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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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7 01:33:31
  第二章
  
  當戚小魚被父母追緝而悶悶不樂,那邊,剛和小魚吵完架的紀飛揚,心情正好。他駕著汽車,馳騁公路,興致盎然地回味跟小魚鬥嘴的時光。
  
  經過幾次合作,戚小魚的好辯和頑固,讓他印象深刻。他喜歡持反對意見,潑她冷水。喜歡看她為了捍衛自己的想法,活靈活現的表情。有時惹她生氣,事後也會後悔,覺得自己幹麼挑釁她。因為討厭戚小魚?不,相反,他超愛小魚被激怒時發亮的眼睛。
  
  他埋怨小魚每次合作都害他生病,氣壞身體。事實呢?事實是每次跟小魚合作會生病,是因為想在她面前表現更好、更有本事,結果壓力太大,往往累壞身體。因為他不想讓戚小魚看扁他這個導演,所以神經繃得很緊,不允許自己在她面前出一點點錯。
  
  他怪小魚每次都干涉拍片,拖累拍片進度,表現得好像討厭跟她合作,實則不然,每次知道要和戚小魚合作時,他高興得失眠。那為什麼一碰到戚小魚,表現出來的和心裡想的不同?
  
  唉!一開始故意和她唱反調,抬槓鬥嘴,是因為覺得有趣,想引她注意。到後來戚小魚把他當敵人,想對她示好,反而拉不下臉,很尷尬,不知從何做起,只好繼續保持敵對。
  
  真悲哀!紀飛揚歎氣,沒想到跟她保持互動竟要靠大大小小的爭執,不跟她抬槓就找不到話題。都怪戚小魚不是容易討好的女生,她太有想法,很有主見,讓男人非常有壓力。紀飛揚不是沒想過要追她,但紀飛揚天不怕地不怕可真怕了戚小姐尖銳的嘴,怕一旦示好會被她嘲笑,於是紀飛揚只好隱藏秘密。
  
  他的秘密就是暗戀一隻美人魚,可惜這美人魚不像童話故事中,願意為王子放棄舌頭換來雙足的美人魚,不是會為愛情犧牲奉獻的美人魚,他喜歡的是尖牙利嘴,好辯不服輸的戚小魚。
  
  戚小魚的強項就是專門嚇跑想追她的人,同行中追過她的那些男人,他們從一開始互當對方是假想敵,到最後竟不約而同惺惺相惜,同仇敵愾,互吐苦水,簡直可以成立「追魚不成」心靈受創協會。到最後頻頻碰釘子的結果,他們有志一同地認為,沒必要找個這麼麻煩的女朋友,紛紛投降放棄。甚至有追求不成惱羞成怒的,開始將戚小魚當成男性敵人,女人中的敗類,到處說小魚壞話。謠傳戚小魚曾被拋棄才會性格大變,還有人懷疑她是蕾絲邊……反正追不到戚小魚不是他們不夠厲害,而是戚小魚太機車,通通是戚小魚的錯,不是他們沒魅力……
  
  紀飛揚突然把車駛到路旁停住,他下車,站在荒涼的大馬路旁,瞪著滿天星斗,瞧天上明月。
  
  他三十四歲,暗戀小魚兩年,從他們第一次合作,她穿龐克裝來開會,他就愛上了這個與眾不同的女子。可是現在他覺得自己很遜,因為怕失敗就一直窩囊地只敢偷偷暗戀。
  
  紀飛揚眼色一凜,決心不再忍受單身生活。光是跟她吵架是不可能有進展的,誰知道他們下次合作要等到什麼時候?
  
  紀飛揚突然對著夜空,充滿氣概,很有氣魄,非常豪邁地發出男人的怒吼:「我今年一定要把到戚小魚~~」
  
  荒野中,彼端傳來回音:「魚魚魚魚魚~~」
  
  紀飛揚的決心一定是感動天地或什麼不知名的鬼神或幾度空間的神力,戚小魚這天晚上馬上做了個大怪夢,預言了即將發生的傳奇。
  
  她夢見自己是一隻魚在水裡自在地游,忽然一隻大鵬鳥從天而降,將她啄去了,大鵬的腳爪將她壓在泥地上,銳利的眼睛瞪著她,彷彿準備飽餐一頓。
  
  小魚驚醒,重拍胸脯:「厚、嚇死我!」
  
  * * * * * * * 
  
  星期三,紀飛揚跟廣告公司的製片去樂纖飲料公司交片,過程順利,客戶滿意,製片高興,大家一團和氣。會議結束,紀飛揚回到去年剛買的小坪數公寓,在這裡他一個人住,逍遙快活,不用被老母叨念。這是他忍受無數機車客戶換來的獎品,紀飛揚耗費心力將老公寓改造重新裝潢,變得很有特色,是他自豪的傑作。他拿出鑰匙打開門,瞬間嚇得倒退好幾步,心情蕩到谷底。
  
  早上出門前客廳亂亂的,現在卻收拾整齊,一塵不染。糟!紀飛揚僵在門口,意識到發生什麼事,轉身想逃。
  
  「乖兒子你回來啦?」紀太太從廚房走出來,因為中風過,她的右腳有點跛。
  
  來不及逃了,紀飛揚只得扔下公事包。「媽,你怎麼又這樣?我不是說來之前給我電話嗎?」
  
  「唉呦~~」紀太太勾住兒子的手臂,耍賴地說:「我是你媽,又不是外人。」
  
  「我給你備份鑰匙,不是讓你這樣用的。」
  
  「我不是用備份鑰匙開的。」
  
  「那你怎麼進來?」
  
  紀太太從口袋掏出一串鑰匙。「當當!你媽自己打了一支,聰明吧?」
  
  紀飛揚眼角微微抽搐,顧念老母有高血壓的毛病,硬是忍住想咆哮的衝動。算了算了,自己的媽,又不是外人,來就來,反正講也講不聽。自從老爸生病去世後,母親就變得非常依賴他。自己的媽,他還能說什麼?忍吧。
  
  突然,廚房嘩地響起炒菜聲。
  
  紀飛揚臉色驟變。「誰在廚房?!是不是章……」
  
  「哈哈哈哈哈,是啦是啦,是你老婆章~~淑~~美~~」
  
  「我還沒結婚。」紀飛揚臉色一沈。
  
  「哈哈哈哈哈,是你未來的老婆章~~淑~~美~~」
  
  「我又不喜歡她。」
  
  紀太太依舊笑著說:「是你將來會喜歡的章~~淑~~美~~」
  
  紀飛揚氣結。「媽,你知道遺傳吧?我想我也有高血壓,最好不要讓我太激動。」
  
  紀太大收斂笑容。「好好好,我不開玩笑。」
  
  「不好笑好嗎?你幹麼讓外人進來,你——」
  
  「小聲點,她哪是外人?她是媽的乾女兒款,以前媽中風時,她對媽多好,你忘了喔?」
  
  章淑美以前在醫院當護士,紀太太中風時,對溫柔婉約好脾氣又賢慧的章淑美留下好印象,私心希望她將來當她的媳婦。於是出院後還繼續聯絡,後來家裡有空房間,主動問隻身在台北工作的章淑美要不要租房子?再後來把章淑美弄進家裡住還不夠,當章淑美倦勤,紀太大還積極說服淑美當她的貼身護士兼家務助理——其實她很健康,除了腳有點跛外,哪需要特別護士?
  
  紀飛揚後侮每個月孝敬老母的錢太多,多到她想出請特別護士這個點子來拉攏他跟章淑美。更令他詫異的是,章淑美竟也心甘情願地辭掉醫院有勞健保、有退休金的工作,來當母親的貼身助理。
  
  紀太太請章淑美當特別護士兼家務助理就算了,最後還收為乾女兒,紀太太這麼用心良苦、挖空心思、用盡心機、趕盡殺絕,就為了讓兒子跟章淑美擦出火花,成就美事一樁。她早年喪偶,感情全寄托在兒子身上,對未來媳婦期望特別高,就怕碰上不對盤的壞女人拐走愛子。
  
  章淑美多好啊,章淑美多棒啊,章淑美長得圓圓胖胖多福相啊,章淑美連穿衣打扮那渾然天成的鄉土味,都教紀太太讚不絕口、愛到骨裡啊,可恨的是——
  
  紀飛揚將母親攬到一邊說話。「我知道她很好,可是我對她沒感覺。就是因為你這樣,我才搬到外面住,你現在又……」
  
  皇天不負苦心人,三年下來果然有火花。火花熱烈燒著章淑美,卻燒不到兒子心上去,紀飛揚只當章淑美是小妹。
  
  紀太太苦口婆心地勸:「你不要這麼抗拒嘛,你反正沒女朋友,你跟淑美交往看看,給自己一個機會嘛!」
  
  紀飛揚堅決反對。「這種事有感覺就是有感覺,沒感覺就是沒——一
  
  「紀大哥~~」賢慧的章淑美好賢慧地一手端一個盤子地走出廚房,香噴噴的宵夜來了。她笑咪咪地招呼紀飛揚:「這是我包的水餃,紀媽媽說你愛吃高麗菜的,可是我覺得只有高麗菜怕你會膩,所以還下了十個韭菜的,另外還下了十個蔬菜水餃,三種口味都有,你可以摻著吃,快來吃啊。」
  
  「淑美好棒啊!」紀太大鼓鼓掌,讚不絕口。「她從下午就開始包了,才三個小時就包一百顆,一些放冰箱冷凍,說怕你工作太累沒時間吃飯,下水餃最方便,淑美想得真周到。」
  
  紀飛揚想哭,尷尬地對淑美笑了笑。不好傷女孩子的心,他只好婉轉道:「淑美,不好意思我剛剛和製片吃過宵夜了,我不知道你會來,我不餓。」
  
  紀太太打他手臂,猛眨眼睛。「人家包了你就吃,這孩子怎麼這樣,什麼你吃過了,吃幾個水餃會怎樣?」
  
  紀飛揚有點火地說:「我真的不餓,你們吃啦!」
  
  紀太太也火了。「你給我吃,人家包了一下午。」
  
  「紀媽媽~~」章淑美趕緊拉紀太太到一旁。「你別逼他嘛,他都說他不餓了,吃太撐也不好啊。」
  
  「可是你都下了。」
  
  「我可以弄成煎餃,晚一點紀大哥餓了,微波一下就可以吃了啊,不一定要現在吃嘛~~」章淑美笑咪咪地。
  
  「好辦法,你真聰明真能幹真貼心啊!呵呵呵呵呵呵……」紀太太愛寵地掐了掐淑美肥嘟嘟的臉頰。
  
  兩人情同母女似的,熱烈地討論著水餃要怎麼煎才好吃,紀飛揚只得傻笑著敷衍幾句溜回房。一進房,打開燈,臉色一變,表情似被雷擊中。
  
  恐怖、太恐怖了!章淑美賢慧到連他的房間也不放過。
  
  晾在後陽台的衣服全收進來,折得整整齊齊,分門別類放床上,煩死啦!紀飛揚氣唬唬地衝進廁所,瞬間被第二道雷擊中,放髒衣服的竹簍空蕩蕩,他扶著牆,很想哭。這個章淑美賢慧到連他的髒衣服都洗了,還包括他的貼身衣物,×!這像話嗎?馬的,賢慧到令他毛骨悚然。
  
  是夜,送走母親跟淑美,紀飛揚呆在一塵不染的房子,突然間,內心湧起熊熊怒火。
  
  他受夠了!他衝進房間,將章淑美折好的衣服一件件甩開、弄亂重新折,光想到章淑美坐在床上折他的貼身衣服,他就有種噁心的感覺。他又衝到後陽台將淑美洗乾淨的衣褲全扯下來,扔進洗衣機重洗。Shit!他最討厭別人碰他的東西,這是他的衣服、這是他的地方!
  
  紀飛揚邊洗邊飆粗話,然後又把淑美包的水餃全拿去分送給鄰居,敦親睦鄰,自己一口也不屑吃。然後他又很變態地將收拾好的客廳房間全搞得天翻地覆,他踢散疊好的雜誌,他亂扔收好的書報,排成一列的馬克杯他硬要亂亂擺,將屋子回復出門前那亂中有序的模樣。
  
  終於滿意了,他癱在地板上,滿身汗,氣喘吁吁,開啤酒暢飲,點煙抽,心情才平靜了點。他是這家裡的大王,不需要另一個作主的女王,尤其是他不愛的女人。
  
  恨哪,為什麼老母不知道他要的不是賢慧的女人,沒感覺的話卯起來對他賢慧,只會令他覺得很恐怖。他不知道要跟章淑美說什麼,不知要如何應付章淑美那種女人,章淑美賢慧的微笑、溫柔婉約的態度、百依百順的脾氣、一切的一切……只會令他煩躁,但他不敢跟章淑美說重話,怕傷了她的心。假如克制不住跟她發脾氣,事後他又覺得自己很壞、好內疚,所以總是壓抑憤怒的情緒,虛偽地禮貌敷衍,而他最痛惡的就是這種不得不虛偽的敷衍。
  
  還是戚小魚可愛,她會跟他吵架、跟他抬槓,她有趣多了,儘管常常跟他鬧意見,但那種唇槍舌劍一來一往的爭執,他感覺很爽、很痛快。
  
  愛情沒道理,表面上看來章淑美完美得無可挑剔,可是,紀飛揚要的不是好人,他渴望的是讓他有感覺的女人。媽媽喜歡沒用,他愛的才算數。
  
  * * * * * * * 
  
  星期六正午時,陽光將青田街曬亮,街的兩邊錯落著舊時代的日式老屋,唱片公司製片小沈,約導演紀飛揚及藝術指導戚小魚一起勘景。紀飛揚來得早,他倚在屋前老樹等著。
  
  街上有一對兄弟練騎腳踏車,旁邊屋牆窩著一隻老貓。忽然紀飛揚嘴角上揚,像看見什麼有趣的事。
  
  那邊,遠遠地,一名女子走來,他立刻認出是戚小魚。哦,他內心喑暗讚賞,她永遠那麼與眾不同,衣不驚人死不休。
  
  瞧,她今天綁彩色頭巾,戴大墨鏡,米色口罩,白色絲襯衫,粉紅色芭蕾短裙,露出修長美腿,一雙短白襪,粉紅高跟鞋。很前衛俏麗的打扮,夠大膽!要不是很有個性很敢的人根本不敢穿這樣上街,一般人也穿不出那種時尚感。但戚小魚可以,她有一種渾然天成的自信。
  
  大概因為她穿的和一般人很不一樣,又或者那醒目的芭蕾裙像貓兒毛茸茸的身體,本來趴在路旁的肥狗赫然醒來,忽地汪汪汪跳向戚小魚。
  
  「媽呀~~」戚小魚慘叫,跑給狗追。
  
  紀飛揚人笑,看戚小魚被狗嚇得縮到路邊邊,肥狗堵住去路。一狗一女對峙著。小魚恐懼地縮在牆前,像壁虎那樣背貼著牆,動也不動,滑稽地發出噓聲趕狗。
  
  紀飛揚笑到不行,聽戚小魚跟狗吵架。
  
  小魚:「走開~~」
  
  狗:「汪!」
  
  「那邊……那邊有貓……」小魚指著屋簷上的老貓,想轉移肥狗的注意力。
  
  狗:「汪汪~~」它發出低鳴,忽地一躍而上,咬住小魚的芭蕾裙擺,開始甩扯,狺狺低吼。
  
  「不可以不乖喔、不行咬不行~~」小魚恐嚇它,雙腿發軟,身體抖顫。「走開走開啦~~」
  
  「汪汪汪汪汪……」狗叫得更凶,緊咬裙子不放,上身巴在小魚腿上。
  
  小魚嚇壞,想它人話聽不懂,慌亂中只好學狗吠。「汪汪汪汪汪汪走!」
  
  「汪汪汪汪汪汪!」它鬆口了,但不走,叫得更激動。
  
  小魚握拳,挺直身,用力給它吠回去。「汪汪汪汪汪汪汪、走開~~」
  
  肥狗震怒,狗毛倒豎:「嗚~~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小魚脹紅臉吠回去:「我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狗:「嗚……汪!」
  
  小魚:「嗚汪汪汪汪汪汪!」
  
  「戚小姐?」紀飛揚過來英雄救美,但美人還沒救到,就先嚇得她差點心臟病發。
  
  小魚活見鬼似地僵住身子,這聲音?她往旁看,是一堵寬厚胸膛,再往上看,看見紀飛揚幸災樂禍的可惡笑臉。
  
  紀飛揚問她:「幹麼學狗汪汪叫?」
  
  「……」戚小魚面色發青,傻住了。
  
  喔~~她知道此刻自己有多滑稽、多可笑,但為了保住面子,她吸口氣緩緩摘下墨鏡,很優雅地伸出一根長指,指向狗,口氣正經八百地跟他解釋:「它對我叫,我只好叫回去。」
  
  「喔。」紀飛揚理解地點點頭,看著肥狗。
  
  本來一直亂吠的神經狗,這會兒不叫了,這會兒它一臉可愛地望著紀飛揚,一團和氣地對他搖尾巴。更可惡是,紀飛揚蹲下要摸它時,它竟然乖乖趴下,跟他撒嬌。見鬼的,當紀飛揚搔它下顎,它還躺平咧,裸露肚皮,背在地上諂媚地蹭蹭蹭,蹭得小魚覺得毛骨悚然、噁心死了!
  
  它是母的、它是母的!這是重點!哼哼哼,小魚很嘔地瞪著肥狗,不要臉喔,蹭得口水都流出來了。
  
  紀飛揚摸著小狗的頭,小狗嘿嘿嘿地流口水,爽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它很乖啊,奇怪,為什麼會對你叫?」
  
  「我怎麼知道!」什麼話?好像她欺負狗,她是受害者款.
  
  「聽說狗能分辨好人跟壞人。」
  
  「……」小魚踢他。
  
  紀飛揚跟小魚在屋前等製片來,小狗趴在一旁地上曬太陽。
  
  紀飛揚瞄著小魚。「今天打扮得很有特色。」
  
  「謝謝。」
  
  他將小魚從頭打量到腳。「最有特色就是戴了口罩,它有什麼涵義?提醒你少講話?」喔他知道他知道不久前才信誓旦旦想跟小魚和平相處、好好對她,但是看小魚那麼可愛,他就忍不住想取笑她。
  
  小魚果然沒讓他失望,覷著他,冷冰冰地罵回去:「要不要送你一副?省得你一直造口業。」
  
  他哈哈笑。
  
  她病懨懨地連打三個噴嚏。
  
  他明白了。「原來感冒了。」還以為口罩是她的造型。
  
  「自從知道你是這支片的導演,我就開始身體不適。」
  
  他吹一聲口哨。「一定是太景仰我這個導演的關係。」
  
  「哼哼哼,儘管自我陶醉,偉大的紀導演。」她快要習慣了。
  
  「我知道,你又想罵我是自大狂。」
  
  「明知我最討厭自大的人,還一直表演自大,你這人就是欠罵。」
  
  「你最討厭自大的人?」他哦一聲,佯裝不解地請教:「那你應該也很討厭自己吧?」
  
  「我幹麼討厭自己?」
  
  「就我所知,滅小魚,你也是很自大的人。」
  
  「亂講。」
  
  「不然等一下問沈製片,看大家怎麼看你的,業界很多人都說你很臭屁很自大,畢竟沒幾個人敢在導演拍片時喊卡,畢竟沒幾個人敢這麼囂張說導演欠罵,畢竟大家都知道要尊敬導演,只有你不知道,你是不是非常白大你自己檢討一下。」喔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他下定決心要對小魚好,可是跟她吵架為什麼這麼好玩?!
  
  小魚氣結。
  
  紀飛揚的手機響了,他很有禮貌地拿出手機,並且跟小魚致歉:「對不起,我先接個電話,然後我們再繼續吵。」
  
  「你有病!」她罵。
  
  紀飛揚哈哈大笑,到一旁講電話。
  
  小魚頭暈,蹲下,捧著發脹的腦袋。可惡,紀飛揚一定是她的煞星,本來只是小感冒,今天要見他就開始病情加重,頭痛欲裂,凶兆啊,反正只要跟紀飛揚合作她就開始衰,剛剛還被狗追,不祥啊~~
  
  紀飛揚講完電話,走回來。「好消息。」
  
  「你臨時有事要走了?太好了!不敬禮解散,掰~~」
  
  他又一陣大笑。「不,是製片有事趕不來,叫我們兩個討論就好。」
  
  「Shit!」
  
  「就知道你很高興。」
  
  小魚瞪他;「是、高興極了,我高興得手舞足蹈。」她發洩似地手揮腳踢亂蹬亂跳。
  
  紀飛揚傻眼。
  
  「呼~~舒服多了。」小魚揉揉脖子,不能毆打導演只好跳舞發洩。
  
  「你發神經啊?」
  
  「對,我神經病你不知道嗎?」小魚湊身,瞇眼,瞪著他,虛張聲勢地恐嚇:「把我惹毛了,小心我抓狂,我會做出非常不理性的事,哼哼哼。」
  
  他驚恐地問:「不理性?比如……像剛才汪汪汪的學狗叫嗎?」說完頭一仰,又哈哈大笑。
  
  小魚嘔得想吐血,恫嚇他:「比汪汪叫更可怕!」
  
  「哦~~是什麼?學狗咬人嗎?」說完笑得更厲害,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戚小魚氣煞,拿他沒轍。恨哪,為什麼老在他面前吃癟?她的伶牙俐齒偏對他使不上力。
  
  小魚咬牙切齒。「我們快進去勘景,快點討論完,我想回家。」她要躺下休息,不要跟這壞蛋吵架,浪費力氣。
  
  唉!紀飛揚眼色一黯,好氣餒,又搞砸了,他懊惱。紀飛揚啊紀飛揚,你就不懂怎麼討好她嗎?看,把她氣得想回家。
  
  「我們開始吧!」他邁開腳步,拉開大門。
  
  * * * * * * * 
  
  紀飛揚跟戚小魚在老屋內四處走動,勘察景物擺設,討論MV背景。
  
  紀飛揚說:「唱片公司希望表達出男女一見鍾情,等真正交往後才發現對方的真面目,其實和當初認識的不同。我想過了,MV的背景和服飾最好能表現出荒謬的氣氛。」
  
  「嗯……」小魚跟在他身旁,忙做筆記。「為什麼要在這裡拍?」
  
  「這是唱片公司老闆的空屋,他們想省製作費,不打算出外景。」
  
  「哦。」瞭解。
  
  「你覺得怎樣?有什麼建議?」
  
  小魚研究改造老屋的種種可能。
  
  紀飛揚看小魚敲了敲木牆,又昂頭環顧老舊的天花板,看她瞇起眼睛,踮起足尖去碰懸吊的五綵燈,又走到窗台前,摸摸被蟲蛀壞的木頭窗框。
  
  看打扮時髦的戚小魚在老屋走動,紀飛揚胸腔漲滿溫暖甜蜜的感受。她真是賞心悅目哪,不管任何時候只要她出現,他就無法移開視線。她就是有本事牢牢抓緊他的注意,從三年前他們遇見那剎起就是這樣了。
  
  他們吵架他總是佔上風,他總是知道怎麼激得她哇哇叫,可是他沒贏,打從遇見她第一天起,他就是輸家。每次工作結束她掰掰離開,他卻魂縈夢繫盼著下次再見面。渴望她,讓他注定是這場戰役裡的輸家。沒辦法,他喜歡她。
  
  戚小魚說:「要找木工,這房子太老了,像這些都要重新釘上窗框。」
  
  「我會跟製片說。」
  
  「你知道我要怎麼做嗎?」小魚雙目亮晶晶地。「我要把老傢俱全撤掉換上未來設計感的時髦傢俱,顏色以白色為主。但是大門入口和走廊保持原貌。」
  
  「我懂你的意思,你想利用衝突來呈現荒謬感,但是木頭地板會讓效果打折。」
  
  「這不用擔心……」她踏踏木地板。「我可以在這上面造一層假的磁磚。」
  
  「好主意。」他點頭同意。
  
  小魚怔了怔,難得他這麼爽快讚美,她不習慣。「所以我可以弄假磁磚?」
  
  「當然。」不敢再跟她抬槓,紀飛揚怕她又急著想回家。補上一句:「你的意見很好,很聰明。」說完移開視線,實在不習慣讚美她,他覺得臉龐發熱:很尷尬,又速速補幾句:「有你當藝術指導我就放心了,你最優秀了~~」F×CK!這麼惡爛的話都講得出來,紀飛揚你真是夠了,真的狗急在跳牆了。嗚……他盡力了。
  
  小魚錯愕,果然……這傢伙果然是神經病!剛剛一直取笑她,現在莫名其妙贊不停。
  
  小魚咬下筆蓋,唰唰唰地邊走邊在記事本描圖。「房間呢?我們去看房間……」還是快討論完快回家,和他處久了她會神經衰弱。
  
  紀飛揚看看房間,說:「把房間改成太空艙。」等等,意識到用的是命令的口氣,他即時更正:「我是說……如果做起來不會太麻煩的話……不知道弄成太空艙的樣子可不可行?你覺得呢?」他要謙虛,誰叫小魚老是嫌他自大。
  
  「導演……」小魚張口結舌,背脊發寒。
  
  「嗯哼~~」他眼神極溫柔,表情極親切,口氣極誠懇,表演謙虛跟禮貌。「你說。」
  
  「你是紀飛揚紀導演嗎?」
  
  廢話咧~~紀飛揚微微笑。「怎麼了?」
  
  她防備地問:「這屋子是不是磁場有問題?你怪怪的。」是不是被妖魔鬼怪附身?
  
  上帝啊~~紀飛揚眼角抽搐,欲哭無淚。
  
  戚小魚走到他身邊,神經兮兮地看了看左右,湊身在他耳邊悄聲說:「像這種老房子很容易有不乾淨的東西,我們快點討論完離開,我覺得好冷,想回家……」
  
  又……又想回家了!天地不仁,造化弄人!為什麼他堂堂紀飛揚紀大導演會對這個女人沒辦法?泣!
  
  就在紀飛揚怨歎的時候,小魚的手機響了。
  
  「喂?」
  
  那邊傳來母親憤怒的咆哮:「還不過來?!」
  
  糟,小魚想起來了,四點要相親哪!「我忘了。」低頭看表,四點半了。「我還在工作啊,可不可以取消?」
  
  「想把我氣死嗎?你爸正在跟人家聊天,你立刻過來。」
  
  「我……我還在工作。」
  
  「不是說在清真寺附近?」
  
  「是啊,可是我跟導演在討論拍片的事。」
  
  「不要騙我了,哪有人星期六還在工作?」
  
  「真的啦,我在清真寺旁邊的屋子勘景。」
  
  「哪間屋子?」
  
  「我真的在工作。」
  
  「哪間屋子?」
  
  「你不信喔?青田街……」小魚報上地址。「信了吧?」
  
  「我馬上過去。」
  
  「嗄?不行、喂!不要過來——一
  
  喀!戚太太掛電話•
  
  喔天啊天啊她殺過來了,行動力驚人哪,意志力嚇人哪!
  
  紀飛揚好奇是誰打來的,他看小魚瞪著手機好像裡邊藏著怪物,跟著她跺腳捧頭發出痛苦呻吟,然後情急地對他搓著雙手,無功可憐又軟弱地拜託他,哦,第一次看她臉上出現這麼窩囊的表情。
  
  「拜託拜託,今天就討論到這裡,剩下的細節可不可以晚點在電話裡說?」
  
  「為什麼?」
  
  「我臨時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趕去處理。」
  
  「什麼事?」
  
  ×!真不上道,問這麼清楚幹麼?小魚咬牙切齒地強調:「很重要很重要的「私事」。」就差沒說出「請你尊重隱私」這句話。
  
  「哦。」紀飛揚瞭解地點點頭,非常體諒地拍拍她的肩。「意思是說現在沒空繼續跟我討論就對了?」可是究竟是誰要過來,讓小魚怕成這樣?莫非小魚跟人結怨?對方要殺過來?那不行,不能放她走,他要保護她。
  
  「反正晚上我們電話裡繼續討論……」小魚急著想落跑。
  
  「可是還沒討論到廚房的部分,廚房是我認為最難改造的地方。」不能讓她走,她這麼急、這麼驚恐,一定是很可惡的人在騷擾她。
  
  「我已經有拍照了,我回去想一下廚房怎麼改,晚上再告訴你我的想法。」
  
  「哦……」紀飛揚摸著下巴,昂頭思索,慢條斯理地說:「可是我怕電話中講不清楚。」幸好他學過合氣道,就算來十個人也不怕。
  
  「明天上午九點我們可以再來一趟,到時再繼續討論——」
  
  「你等等,我查一下我的時間。」他拿出日誌翻了翻。「上午九點我要跟廣告公司開會。」胡扯!
  
  「下午一點?」
  
  「下午一點要跟朋友吃飯。」說謊!
  
  「下午三點?」
  
  「下午四點我要趕去後期剪接廣告片。」裝忙!
  
  「我是說三點。」
  
  「我知道,三點到四點是我明天唯一有空的時間。」可惡,詞窮了。
  
  「太好了,那我們就——」
  
  對了!「所以那時我想小睡一下,因為五點還要去片場拍片。」一定要把她留下!外面危險哪小魚,不怕,我保護你。可憐紀飛揚一片好心,戚小魚卻看不出來,她只想殺他,她勉強擠出笑容說:「導演,你明天幾點拍完,我可以等你。」
  
  「我———」
  
  「小魚!」來不及了,戚太太殺到,砰砰砰地敲門。「在裡面嗎?」
  
  紀飛揚瞧著門口。「是誰?」女的,女的就好解決,不過這位大嬸的聲音帶著殺氣,他還是要小心提防,不能讓她動小魚一根汗毛。
  
  戚太太中氣十足地吼:「你在裡面是不是?出來,相親要來不及了,人家老師在等了啦!小魚~~」
  
  嗄?紀飛揚傻眼。相親?相親?!她跟老師相親?外面那個是?
  
  小魚抱住旁邊樑柱,羞愧地躲在柱子後,恨不得有隱身術。
  
  砰砰砰!戚太太卯起來喊:「快,媽要生氣了,人家老師等很久了,小魚?!」
  
  紀飛揚恍然大悟,鬆了口氣,跟著憋住想大笑的衝動,望著隱在柱子後的戚小魚。「令堂身體很好,講話很大聲。」
  
  柱子後傳來幽怨的聲音:「閉嘴。」
  
  「我沒聽錯吧?你要相親?」
  
  「閉嘴。」
  
  「跟老師?」
  
  「閉嘴!」
  
  紀飛揚怎可能住口不問呢?他太驚訝了。想不到眼前這位幾天前才在PUB高呼結婚個屁的女人,現在正努力要往屁的方向去。
  
  她相親?女權至上,不屑愛情的戚大藝術指導,竟淪落到要去相親?!
  
  接下來事情的發展更是精彩,紀飛揚怎麼也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能夠這麼的親近戚小魚的私生活,見識到她強悍有魄力的母親,還見識到戚大藝術指導最「卒仔」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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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7 01:33:59
  第三章
  
  「你是小魚的同事嗎?」戚太太一進屋,劈頭就問紀飛揚。
  
  紀飛揚正要答,戚小魚擋在紀飛揚身前,搶白道:「媽,他是導演,在我這個工作中導演是最大的,你看,我正在跟導演談公事,哪有空去相親?你幫我取消好不好?」
  
  哼哼哼!紀飛揚在一旁冷笑。這個戚小魚為了逃避相親,倒是把他的身份強力上綱,塑造導演偉大不容冒犯的神聖地位。他也很配合地昂著下巴,趾高氣昂,跩跩地候著,還很配合地裝出不耐煩的神情,看了看表,問:「可以繼續討論了嗎?」
  
  顯然……戚太太對於導演的地位有多偉大並不希罕,對會不會得罪導演毫不在乎,就算戚小魚丟了工作她也不怕,眼前最重要是把女兒嫁出去,好跟左鄰右舍嗆聲,老是讓人家議論自己女兒沒人要,嫁不出去,對她來說很丟臉捏。
  
  「導演……」戚太太拉開小魚,上前拜託紀飛揚。「可不可以放我女兒一小時的假?今天週末款,週末應該休假的吧,還是你等她一下嘛~~拜託,她這相親好不容易才安排到的,頂多兩小時就——」
  
  「媽!」小魚咻地又擋在紀飛揚身前。「給我留點面子好不好?導演很忙的,怎麼可以讓導演等?」
  
  喔呵呵呵呵,這句話聽起來怎麼那麼爽哪?戚小魚幾時對他這麼敬重了?紀飛揚幸災樂禍地看戚小魚表演。
  
  戚太大罵女兒:「我拜託他啊,他又沒說不能等!」說完,她靈機一動,問紀飛揚:「不如導演一起去?我請導演喝咖啡,小魚相親一結束,你們立刻可以繼續討論工作,不會耽誤公事,一舉數得,哈哈哈哈,是不是啊?」
  
  「呃……」紀飛揚對於滿臉笑意的戚伯母,說不出拒絕的話。她是暗戀女子的母親款,他不想給戚伯母壞印象。
  
  戚小魚眼看著偉大的紀大導演很遜的只會對著母親乾笑,她也靈機一動,抱住身旁的柱子,雙腿一軟。「Oh~~我頭暈,我感冒我咳嗽咳咳咳~~我不能去相親,我會傳染你們……哈啾哈啾~~」
  
  「是喔?」戚太太走到小魚面前,陰森森地瞪著女兒。「你可以來工作,但是沒辦法去相親?!你給我裝病以為我不知道嗎?你不要丟人現眼了好不好?」戚太大戳著小魚的頭。「我怎麼會生出你這麼沒用的女兒,要是你自己爭氣點,我還需要為你的婚事著急嗎?你知道王媽媽怎麼說我嗎?她跟人家說我不會教女兒,才會害你沒人要嫁不出去,你知道王伯伯前天怎麼跟你爸爸說嗎?他竟然問你爸你是不是同性戀,你知道……」
  
  戚小魚面色慘白,難堪得想當場昏倒,表演口吐白沫。
  
  紀飛揚本來幸災樂禍,現在聽著聽著竟然聽到心疼了,心疼戚小魚讓媽媽這樣當眾教訓,一點面子也不留。
  
  他出面制止戚太太的碎碎念。「戚伯母,她是真的身體不舒服,沒關係我等她……」說著又把戚小魚拉到旁邊,她被母親的一陽指戳得頭昏眼花,話都說不出口了。
  
  他想英雄救美,可惜方式錯誤,美人不領情,還氣得咬牙罵他:「你……你……咳咳咳……你……幹……麼答應……我不想去……」
  
  「導演,謝謝你。」戚太太揪住小魚的領子就往外拖,拖去刑場。人犯被帶走,紀飛揚趕緊跟著。
  
  戚太太一路都在罵小魚,戚小魚頭低低,跟在母親身邊猶如喪家犬。
  
  「一定要穿成這樣嗎?丟人現眼。」戚太太批評小魚的衣服。
  
  小魚紅著臉,她猜身後的紀飛揚看笑話看到快笑死了。
  
  她小聲地反駁母親:「我穿得很正式,你要我穿裙子,你看我就穿裙子……」
  
  「這跳舞的芭蕾裙,你沒套裝嗎?我被你氣死。」
  
  「媽,你不知道這很時髦款,前幾年碧玉領獎也穿過,她甚至把裙子弄成鴕鳥的樣子……」
  
  「閉嘴,聽你說話就生氣,我怎麼會生出怪裡怪氣的女兒,你就不能像正常人那樣?」
  
  「伯母——」紀飛揚插嘴。「呃……我覺得她穿得很有個人風格,雖然跟一般人不一樣,但很有特色,我覺得滿好看的。」
  
  小魚愣住,回頭,看了紀飛揚一眼。幫她講話咧,還以為他忙著笑,沒想到他正經八百地幫她說話。
  
  導演都說話了,戚太太不罵女兒的打扮,開始指導戚小魚相親該注意的事。
  
  「等一下你少講話,你說的那些話只會讓人家怕而已,上次我叫你多跟男方互動,結果你沒事跟人家討論什麼克老母的畫,貝力銘的建築設計,奈良沒智的展覽,你不要故意講人家聽不懂的話……」
  
  戚小魚聽見後頭傳來悶笑聲,她速速糾正母親。「媽,是克林姆的畫,貝聿銘的設計,奈良美智的展覽。」
  
  「鬼才聽得懂!」戚太太吼。
  
  「是啊,聽不懂是吧?上次跟我相親的那個人也不懂,所以嘍……媽,結婚就是要找個聽得懂你說的話的人,聽不懂就是沒緣嘛。」小魚給母親機會教育。
  
  「我聽得懂。」在小魚身後,紀飛揚緩緩道:「克林姆在美術史上是維也納分離派大師。貝聿銘則是世界級建築大師,與法國華人畫家趙無極、美籍華人作曲家周文中,被譽為海外華人的「藝術三寶」。奈良美智是日本現代美術畫壇中,目前最有朝氣、最受到廣大年齡層畫迷喜愛的……」
  
  可憐紀飛揚現給戚小魚看的下場,就是遭她回頭賞一記白眼,她暗示他閉嘴。小魚以為他是在鬧場,殊不知他的男人心、他弦外之音說的是什麼啊?他在暗示他是她合適的對象,近在咫尺哪,可惜她感受不到,嗚……
  
  戚太大教訓小魚:「女孩子不用懂這些,男生會不喜歡!」這女兒壞就壞在太聰明。
  
  小魚反駁:「為什麼不喜歡?這些都是偉大的藝術家啊!我喜歡他們為什麼不能講?難道因為男生會不喜歡,我就不能講喔?我又不是為了讓男生高興才生到這世界上的。媽,你生下我是為了讓其他男生高興的嗎?」
  
  「……」戚太太胸膛劇烈起伏,火氣逐漸攀升。
  
  戚小魚還繼續說:「媽,那你生下來也是為了要讓男生高興嗎?」
  
  啊咂!戚太太賞女兒一個大鍋貼。「閉嘴閉嘴閉嘴!男生不喜歡這麼會講話的,你等一下乾脆都不要說話,傻笑就好了!」生到這種女兒會氣死。
  
  戚小魚搗著頭,哀呼:「不說就不說,幹麼打人,很痛款.」
  
  紀飛揚看傻了眼,怎麼在戚伯母眼中,小魚這麼沒地位?
  
  戚小魚好頹喪,悲哀,在工作上的能力博得大家的肯定和敬重,最親的父母卻一再否定她、打擊她。
  
  * * * * * * * 
  
  戚太太趕鴨上架把女兒揪到相親現場,紀飛揚則裝成是無關緊要的客人,在另一桌等待。
  
  於是這場相親,如火如荼地展開,而紀飛揚坐在角落隔岸觀火,祈禱相親失敗。
  
  相親進行中,女主角因為感冒面色慘白,加上母親之前的嚴厲恫嚇,她決心扮演孝順女兒,身體力行貫徹母親的教誨,坐在父母中間全程安靜無聲,雙目無神,傻笑連連。
  
  來相親的男老師個性木訥耿直,很竭力地表演他沈默寡言、謹言慎行的優良品行,於是這場相親最來勁的是雙方家長。他們淨說些難笑的笑話,把場面搞得不自然又很冷,他們努力搧風點火,拉攏兩人,一來一往,口沫橫飛,彷彿他們是前世注定的姻緣,只因月老開玩笑遲至今日才碰面。
  
  可惜這對男女很不上道,任憑家長們笑得臉僵掉,講話講到口乾舌燥,主角兩人除了禮貌地笑來笑去,一丁點火花都沒有。雙方家長最後表演熱情表演得累了,一起告辭,留他們獨處,讓他們好好瞭解一下彼此。
  
  一個小時過去,紀飛揚從一開始的興味盎然到後來頻頻看表,他發現戚小魚臉色異常的紅,擔心她是不是發高燒了?
  
  戚小魚看爸媽走了,瞬間恍惚的眼神正常了,呆滯的表情正常了,她迫不及待回復真我的風采,跟對面的國小男老師說:「很抱歉,陳先生,我同事在等我討論工作——」她指了指另一桌的紀飛揚,紀飛揚立刻配合地對男老師點點頭。小魚跟老師告辭:「很高興認識你,不過我要先走了。」
  
  陳先生也迫不及待地想離場,咚地起身說掰掰。「不瞞你說,我是被我爸媽逼來的,我其實不想結婚。」
  
  「我也是。」
  
  「那我就不打電話給你了。」
  
  「好。」夠爽快。
  
  「掰~~」
  
  「掰~~」
  
  好極了,不敬禮解散。萬歲!小魚馬上換到紀飛揚那桌去,跟紀飛揚相處,就算吵架,也強過跟悶死人的相親對像喝咖啡。
  
  「好了,我們可以繼續討論了。」小魚速速翻開記事本。
  
  「你確定?你腦袋清楚嗎?」她看起來很累,眼睛都紅了。
  
  「清楚~~不、不清楚。」小魚趴到桌面,頭昏沉沉的。
  
  「算了,明天再討論。」
  
  「你明天不是沒空?」小魚側過臉,看著他。
  
  「你快回去休息,明天再跟你約。」
  
  「謝啦,我回去了。」小魚霍地起身,頭暈目眩耳鳴,身子往旁邊倒。紀飛揚眼明手快,及時衝去扶她。
  
  小魚雙腿軟趴趴。「頭好暈……好痛、頭好痛~~」她捧著頭。
  
  「你發高燒!」她的身體好燙,紀飛揚扶她出去。
  
  到了餐廳門外,小魚竭力站穩了。「謝謝,我搭計程車回去,掰~~」她歪歪斜斜晃向路邊攔車,紀飛揚拉她回來,拖著她就往停車場走。
  
  「我送你去醫院。」
  
  「不要,我不要去醫院……」小魚掙扎。
  
  「什麼不要?生病了就要看醫生,你想要燒成阿達是不是?」他硬是拖她走。
  
  小魚不肯走,抗拒著。「我家有退燒藥,吃一吃就好了。」
  
  他力大無窮,她不肯走,他就用拖的,拖得她跟上來。「打針比較快。」
  
  打針?「我不要打針!」小魚跺腳。
  
  「要打針。」
  
  「你管我?!」
  
  「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發高燒可能會並發肺炎。」
  
  「只是感冒好不好,我要回去,我快暈倒了。」
  
  「閉嘴!」
  
  怎麼說不聽啊?紀飛揚拿出車鑰匙拉開車門,戚小魚還想反抗。
  
  「我覺得——」她話沒說完,一股蠻力將她整個人抱起塞進車廂。
  
  砰!紀飛揚甩上門。
  
  * * * * * * *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戚小魚激怒人的本事是一流的,即使生病,她頑固的意志力、驚人的叛逆性,絲毫沒減弱。
  
  小魚一路給紀飛揚訓話:「你知道嗎感冒根本不用看醫生,我告訴你醫院都在騙錢的,其實只要靠免疫力就可以治癒,只要回家睡覺就好了,根本不需要上醫院,更不需要打針,醫生開的藥都是抗生素,沒效啦……」戚小魚歪在座位上,閉著眼,有氣無力說著。
  
  忍耐!紀飛揚決定不跟地辯,省得一時失控,會氣得將她扔出車外。反正不管她怎麼講,他堅持要送她急診。
  
  到了醫院,護士幫小魚量體溫:「三十九度八?」護士驚呼:「要立刻打點滴,先照一張肺部的X光……」
  
  看吧看吧,紀飛揚就知道他的決定是正確的。
  
  小魚被抱上病床,渾不知情況危急,還傻呼呼地問紀飛揚:「真的有那麼高嗎?會不會是量錯了?」
  
  「都要照X光了,你說呢?」
  
  照完肺部X光片,醫生問了小魚這幾天的情形,有沒有出國,發燒幾天了……打了退燒針,護士幫小魚吊點滴,小魚昏睡,隱約聽見紀飛揚跟醫生討論病情。
  
  當小魚昏睡時,紀飛揚陪在左右,護士叮囑紀飛揚:「點滴快打完時要來跟我說,不能讓空氣打進血管裡。」
  
  急診室人來人往,他們被安排在角落位置。紀飛揚取出袋裡的記事本,查閱明日代辦事項。
  
  他不時傾過身,手掌覆在小魚額上,測量她的體溫,他眉眼間,儘是滿滿的關心。感覺她發燙的額頭降溫了,這才鬆口氣,放心了。
  
  合上記事本,紀飛揚側身靠牆坐,長腿交疊,凝視著病榻上,淺綠色被褥間的戚小魚,她雙足套著白襪,靜靜乖著,像個天真的洋娃娃。紀飛揚嘴角隱著笑意,心滿意足地打量她,盡情欣賞她細秀的眉,長而鬈翹的睫毛,小巧的鼻,紅潤的唇辦,看著看著,他心頭蠢蠢欲動,眼色黯下,真恨不得偷親她一口。還有那白嫩的臉龐,他真想咬一下。還有還有她因發燒汗濕的黑髮,糾纏在頸間皮膚的模樣,真性感、真誘人……
  
  唉!紀飛揚長歎了口氣。可憐他一個在片場可以呼風喚雨的大導演,竟窩囊地苦苦戀著業界最機車的藝術指導,並且束手無策。
  
  眼看黃色點滴打入小魚細瘦的手背,她的手真小,手指很修長。紀飛揚攤開自己的手掌,在那小手旁比對,他的手比她大好多,他真想將她小小手兒牢握住……可是他不敢趁人之危,怕驚醒她,會被她狠狠嘲諷一番。
  
  紀飛揚真不明白啊,為何偏偏對這有點神經質的戚小姐一往情深、一見鍾情?!光這樣靜靜看著她,他心頭就暖暖熱熱,感覺好幸福,幸福到竟然感激病毒來襲,可以跟她這麼親近,有機會和她獨處,可以表演照顧她的戲碼,展現他的男性雄風……
  
  好吧好吧,他承認這麼想有點大男人主義,但照顧心愛的女人,是身為男人最最有成就感的事啊。儘管戚小魚不屑於被保護,一天到晚高呼女人該自立自強,不能讓男人擺佈……儘管如此,在紀飛揚眼中,或者是在任何陷於愛情裡的男人眼中,他心愛的女人不管表現得多堅強,他都會覺得她是一朵脆弱的小花,需要他來照顧。
  
  那麼今晚他的表現好嗎?紀飛揚忐忑地想著,佳人會因此被感動嗎?他真的可以,只要她有需要,他隨時樂意這麼看護她,不需要睡眠,只要陪在她左右就很快樂。
  
  等待著點滴注射完,紀飛揚一遍遍回憶著今天跟小魚相處的點點滴滴,怎麼都想不膩。他回想到之前戚小魚和她媽媽的對話,忍不住又笑一回。她哪需要相親?那些庸俗的男人怎配得上戚小魚?他們哪懂得喜歡奇裝異服的小魚有多可愛?她是多麼的獨一無二?
  
  當人們邁入中年,每個人為了生活,面目漸漸雷同。生活逼人,慢慢了無生趣,死氣沉沉如行屍走肉。
  
  對工作敷衍,對生活隨便,甚至衣著外貌越來越不要求,太關心存簿裡的數字,對美感則興趣缺缺,害怕冒險,做事越來越低調,講話只求一團和氣,做事喜歡穩健保守,不與人爭執,怕發表意見。都開始緊張退休金、老年生活、存款多少、有沒有車子房子、該生幾個小孩?將來老了病了有沒有人照顧?是因為這樣,所以中年人臉上常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態,有時還夾纏著污濁氣。
  
  但是戚小魚永遠精神奕奕,勇於捍衛自己的原則,她不管別人怎麼想,永遠穿得與眾不同,就是孤芳自賞,也要一意孤行,成為了……成為了紀飛揚眼中唯一的亮點。
  
  他小心翼翼地掃開她額頭落下的髮,又再一次假藉著測量體溫的動作,將手掌貼在她額上,感受胸腔裡激動的心跳。
  
  真苦惱啊,該怎麼愛這個女人?
  
  一開始用錯方式接近她,老跟她鬥嘴唱反調,招她注意。現在愛上了,卻苦於找不到台階下,不知該怎麼示好。也許太一般的追求,只會惹她訕笑。太尋常的求愛方式,她會嫌悶。
  
  紀飛揚好矛盾,該如何明目張膽的愛她?又能夠保全住自尊?稍惹她不快,別說情人,就怕連工作夥伴都當不成,她可是很會給人臉色看,她是絕不會吝於表達她的喜怒,他應該更小心更謹慎,結果……越小心越謹慎的結果,就是在愛情面前失去勇氣,只能這樣跟她兜圈,真可笑。
  
  * * * * * * * 
  
  深夜十二時,紀飛揚送戚小魚回家。
  
  車上,因為吞藥的關係,小魚一直打呵欠,昏昏欲睡,頭重腳輕,意識不清楚。到了她住處,他陪她搭電梯上樓,小魚額頭抵在鐵門前,一邊翻找袋子裡的鑰匙,一邊迷迷糊糊地說:「今天很謝謝你……明天看幾點……我們約時間討論剩下的細節……」
  
  「你一個人沒問題吧?」
  
  「嗯。」
  
  紀飛揚看她拿鑰匙對鎖孔,搞半天沒能成功開門。她頭昏昏,沒辦法對準鎖孔,紀飛揚一把搶下鑰匙,插入鎖孔用力一轉,唰地拉開鐵門,聽見套房傳出音樂聲。
  
  「你家有人?」
  
  「不是……是收音機的音樂……」
  
  「你出門不關收音機?」
  
  「嗯……」小魚搖搖擺擺地走進屋裡。「這樣小偷要是想闖空門就會嚇到。」小魚踢掉鞋子。「都是相親害的……天啊~~我從沒這麼難受啊!」
  
  撇下包包,她投身屋角灰色單人床,不動如山,就這麼趴著,全身酸痛無力,慘斃了。她喃喃地對身後的紀飛揚交代:「門幫我關上,謝啦……掰~~」
  
  紀飛揚手插口袋,還站在門口。「喂,別忘了三點要吃藥。」
  
  「……」小魚沒反應。
  
  「喂~~」紀飛揚又嚷了幾聲,她動也不動。紀飛揚關上門,走過去,伸手搖她。「記得三點吃藥,醫生說你很可能還會再發燒,聽見沒有?喂、喂?有沒有鬧鐘?我幫你調鬧鐘——」
  
  「別吵我……」頭好痛!小魚蒙住頭。「拜託……讓我睡……我好累喔……」她像個小孩哀求著,又沈入夢裡。
  
  紀飛揚瞪著她大字形的睡姿,真是的!他雙手盤胸沈思著,她一定會忘記起來吃藥的,如果她忘記吃藥很可能又會開始發燒,這裡又沒其他人可以照顧她,結果戚小魚燒到腦袋阿達了,搞不好小小感冒變成大病一場,更慘的是甚至因此丟了性命……所以呢?所以呢?紀飛揚偷笑,環顧戚小魚十坪大的小堡壘,唉呀,不是他故意,他真的覺得自己有必要留下來,不是他借題發揮意圖染指喔,他可是天經地義,有正大光明的理由賴著不走哩!
  
  紀飛揚甩開被子,覆蓋小魚,然後放肆地在小魚住處閒晃。茶几堆著參考用的設計書,兩張空間設計圖,一本攤開的素描本,上頭儘是小魚塗鴉的工作內容。這裡佈置得很藝術,牆的顏色,地板的光澤,書櫥的質感,空間擺設看得出經過設計,這裡擁擠但不凌亂,每樣東西都收納妥當,小到拖鞋的樣式,杯墊的色調,人到傢俱擺飾,全散發著強烈的個人風格,不是那種隨隨便便菜市場買的便宜貨。
  
  紀飛揚讚賞地這裡摸摸那裡瞧瞧,戚小魚就是愛講究細節跟美感。藏書的多樣性、跟CD架滿滿的音樂,他相信戚小魚如她自己說的,確實是不需要愛情也能活得很精彩。唉!他站在她的堡壘,悲哀地感受到自己存在的多餘。她的世界這麼滿,哪裡還容得下小情小愛?
  
  他還發現一整排世界名導的VCD,兩櫃的跟影像和導演學相關的專業書籍。桌上展開的筆記電腦,螢幕中有個雅虎的虛擬音樂收音機,持續播放歌曲,她就是靠這收音機趕跑小偷,夜夜依賴這收音機歡迎她回家,電腦旁貼著的便利貼,寫著她的計劃——
  
  今年一定要當導演,加油!
  
  這傢伙想當導演想瘋了,紀飛揚好笑地彈了彈便利貼。
  
  他坐下,翻看茶几上的雜誌。終於醒著撐到了三點,搖醒戚小魚,餵她吃藥,然後每隔一小時就幫她量體溫,記下她的體溫變化,確定她平安無恙,紀飛揚困極,倒在沙發上呼呼睡去……
  
  * * * * * * * 
  
  翌日中午,戚小魚醒了。她睜眼,一陣恍惚,陽台被日光染成金色,白色的窗簾飄蕩著。
  
  她的鼻塞好了,喉嚨不痛,頭也不昏,整個人神清氣爽,通體舒暢。她坐起,伸懶腰,動作突然頓住,什麼聲音?她聽見一陣陣低沈的呼聲,順著聲音出處看去,看見掛在沙發扶手的一雙大腳。小魚猝地跳下床,衝過去,怔在沙發前——
  
  紀飛揚怎麼還在這?!
  
  他大剌剌霸佔沙發,睡得不省人事,還很豪邁地打呼。
  
  好嚇人的呼聲!戚小魚杵在沙發前,瞪著紀飛揚良久,他雙眼下的暗影,暗示昨夜的折騰。他照顧她一整個晚上嗎?
  
  小魚又看見茶几上放著的冰袋、水杯、藥袋,藥袋封面紀錄吃藥的時間、她的體溫等等,看見這些,她心裡有種怪怪的感覺。她蹲下,雙手托著臉,傻傻地研究紀飛揚的睡容,看他霸佔住她的白色小沙發,還頻頻打呼,她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她的小窩從沒有男人光臨過。
  
  沒想到第一次來的男人,竟然是她的死對頭,紀飛揚。
  
  回想這男人昨日的種種行徑,想著當媽媽批評她時他幫她說話,想著她發燒時他頑固地硬拉她上醫院,後來一路護送她回家,還悉心徹夜照顧……這下小魚對這敵人產生怪異感,為什麼他會緊張她的病情?若是基於同事情誼,他大可以送她上醫院就診後拍拍屁股走人,他不是很忙的嗎?結果他留下來照顧,還委屈地窩在小沙發睡。
  
  戚小魚又不是木人石心,單身那麼久,自立自強慣了,難得被照顧,她感動了。她想報答,想回饋他,想表現她的感激,所以決定好好做一頓早餐報答他。
  
  紀飛揚不安地望著面前那張臉,小小臉上有一雙大眼閃閃發亮盯著他。一醒來,小魚就說要做早餐給他吃。
  
  能吃到小魚做的早餐,他感動得差點掉眼淚。戚小魚捏,戚小魚竟然會做這麼賢慧的事,唉!過去真的誤會她了,還以為她除了工作工作工作以外,沒有絲毫女人該有的賢慧德行。沒想到她是會準備早餐的,沒想到她也是可以表現溫柔的……紀飛揚滿心感動,可恨的是,感動是一時的,不合才是真實的。
  
  當他飢腸轆轆想狼吞虎嚥,戚小魚卻活活不絕地,逼他聽她歌頌即將準備的早餐有多麼不得了。
  
  「你會不會太誇張了?」在聽了十分鐘後,紀飛揚忍不住抗議。
  
  「不,我一定要讓你瞭解到,你將吃的這個烤吐司跟一般的吐司有什麼不同。」
  
  「我現在很餓,你可不可以馬上弄一片來嗑,要分析講解等我吃完了再說。」
  
  「不行,我要先跟你說明,這樣你吃起來才會特別有感覺。」
  
  「那麼有感覺要幹麼?不就是烤吐司嘛。」
  
  「NONONO,這樣講就遜掉了,我跟你說這……」
  
  「我知道你剛剛已經說過了,這是武昌街明星咖啡館賣的全麥吐司,你說得很清楚很明白了,它比一般的吐司還要講究,尺寸也跟一般的吐司不同,還有呢?講快一點。」
  
  戚小魚獻寶似地,拎著那片吐司。「我跟你說,就算是吃吐司這麼小小的事也不可以馬虎,你看看這個吐司,你聞看看~~」小魚將吐司湊到他鼻前。「是不是有淡淡的麥香?」
  
  「有……有有有!快、快烤給我吃。」餓死老子了。
  
  但戚小魚還沒表演夠。「你知道嗎?市面上很多麵包店號稱全麥的,其實是加了人工色素,讓吐司看起來有像全麥的咖啡色~~」小魚晃著吐司激動起來。「人工色素款,吃了會長癌~~這些沒良心的奸商!」
  
  「冷靜,你歇斯底里了。」
  
  「有嗎?」
  
  「有。」
  
  「喔。」戚小魚深吸口氣,冷靜冷靜。「我現在要做給你吃的是非常營養健康的早餐。」
  
  「哦。」
  
  「你看看這個吐司的彈性——」小魚用指尖戳了一下。「你看你看它立刻彈回來了,假如是沒有發酵好的就會塌下去……」
  
  「十五分鐘過去了,戚小魚。」他提醒。
  
  「好,現在要烤了。」小魚去打開冰箱,拿出抹醬,笑盈盈地走回來,登登!又秀給紀飛揚看。「你知道這什麼牌子的嗎?」
  
  「小巖井。」
  
  「你怎麼知道?你吃過?」小魚驚訝。
  
  「包裝有寫。」紀飛揚冷冷地回答。
  
  「喔。」
  
  謝天謝地,戚小魚終於開始烤吐司了,空氣飄著奶油香氣,終於他嘗到了脆脆的吐司跟奶油,它們好吃到舌頭部快融掉了……
  
  這是紀飛揚飢餓過度產生的幻覺,喔老天啊老天,戚小魚表演了半天,還沒完成早餐,他快撐不住了,啊~~縱使他非常喜愛戚小魚,但對於她機車龜毛的這一面,他真是很難忍受哪!
  
  小魚慢調斯理地抹醬。「要抹就要抹這個牌子的,他們的瑪琪琳香味不輸給奶油,除了奶油之外,還有一些配麵包的醬,都很健康,還有吃這個搭配明星咖啡館的吐司是絕配,他們的吐司烤過以後,表面焦了但裡面卻是軟的……」
  
  終於戚小魚講爽了,才將吐司送入烤箱,然後挑選了最襯吐司顏色的盤子盛裝,再真心誠意地獻給昨日的救命恩人吃。
  
  可憐已經快餓死的恩人紀飛揚,聽完戚小魚這位吐司達人苦口婆心的吐司與抹醬之輝煌騰達天衣無縫絕配極致後,他終於嘗到她最引以為豪的早餐,被她譽為最終極的人間美味。
  
  「怎麼樣?」小魚衝著他問,等著被誇獎。「很好吃吧?很不一樣吧?從沒吃過吧?很棒對不對?」
  
  「說真的,我吃不出它跟一般吐司有什麼不同,你講得太誇張了。」就為了這稀鬆平常的烤吐司,竟然花了快一小時聽她講得天花亂墜。
  
  戚小魚臉色一沈,表情像是被人潑了冷水。「你吃不出它哪裡不一樣?」這是她最自豪的絕技,她百吃不厭唯一會做的料理,他竟吃不出來它的獨特跟偉大?!轟~~戚小魚有點不爽了。
  
  「這很平常啊!」紀飛揚邊吃邊笑她:「就奶油跟吐司嘛,這你也講大半天,拜託~~什麼小巖井、什麼明星咖啡館,我家巷口麵包店做的吐司跟雜貨店買的瑪琪琳,抹一抹烤出來也是這個味道啊!你是不是味覺跟人家不一樣?」
  
  轟轟~~小魚心中怒火熊熊燃燒,她用力蓋上抹醬的蓋子。「你的舌頭壞掉了,給你吃根本是浪費食物。」
  
  「幹麼?這樣就生氣?」
  
  「沒有。」小魚瞪他。
  
  「沒有眼睛瞪那麼大幹麼?」
  
  「天生大眼睛。」
  
  「哈哈哈……」紀飛揚哈哈大笑,還不知事態嚴重,興致勃勃地說:「喂,你有沒有吃過台灣傳統的三明治?」
  
  「什麼台灣傳統三明治?」啥東東?
  
  「在東區216巷有一間美力斯麵包店,賣古早傳統三明治,就是薄薄的麵包夾上蛋皮和火腿,塗一點美乃滋,口感超棒的!現在只有那間麵包店還有做。我跟你說,如果你這個烤吐司的好吃指數是三顆星,那種三明治就有六顆星,那是我覺得世界上最好吃的三明治,」
  
  小魚冷笑。「古早三明治,聽起來像歐吉桑在吃的,也對啦,你比我老嘛!」竟敢拿它跟她的無敵料理做比較,馬的咧,小魚咻地抽走紀飛揚面前的盤子。」這要是不合胃口就別吃了,我吃!」
  
  戚小魚將他沒嗑完的半塊吐司大口大口吞了。可惡,掃興,這傢伙真難伺候款.
  
  「你真的生氣了?」糟,幹麼講實話?他應該大大讚美她的廚藝啊,失策失策,
  
  小魚攤開筆記本。「昨天我們討論到哪?」甭聊了,對牛彈琴,掃興!講工作比較實在。
  
  「你生氣?真的生氣?不會這麼小氣吧?」紀飛揚打量著小魚。
  
  「難道你希望我說謊?」紀飛揚拿出一片吐司咬一口,仔細品嚐。「可是……我真的吃不出它跟別的吐司有僕麼不同,除了它比較小片。你把它形容得太神了——」
  
  「不要再討論吐司的事好不好?」她不想罵人,提醒他:「你今天不是行程很滿嗎?我不好耽誤你的時間,我們快討論。」然後他可以走了,她的家可以快點恢復寧靜。
  
  察覺到小魚的情緒,紀飛揚發覺自己剛剛可能真的太直了。方才小魚興沖沖地烤吐司給他吃,暗戀的女人特地為他做早餐,他乖乖吃就好,幹麼逞口舌之快呢?就算覺得不好吃,也可以假裝一下,講一些善意的謊言啊,唉!
  
  「我聽說人們對食物的執著和迷戀通常和記憶有關,戚小魚,你會這麼喜歡這家的麵包,有沒有可能因為它曾經給過你什麼特別感動的回憶?」他換個方式和她聊天,試圖緩和氣氛。
  
  「我們談正事好不好?」小魚不買帳。
  
  談完公事,送走紀飛揚,小魚窩在沙發前發呆,吃著吐司,
  
  真是……她納悶自己剛剛為什麼會那麼生氣,也許,只因為她的心血被否定,可是她又何必在乎他的意見?
  
  可惡的紀飛揚,王八蛋具雞蛋~~他不知道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興沖沖為個男人準備早餐,沒想到得到的是這種反應,嗚~~小魚踹一下桌腳,煩哪!她怎麼了?心情好差。
  
  她望著陽台,心裡駿酸的。
  
  她想到她的初戀情人,建國中學的高材生。
  
  每天早上他們相約一起搭公車,他都會買三明治給她吃。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卻歷歷在目,戀情結束的原因不堪回首,小魚眼眶濡濕,不敢再想下去。
  
  拋坐在夏日午後,外頭陽光燦燦,她卻遍體生寒,手腳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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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7 01:34:33
  第四章
  
  又到姊妹淘相聚的時間,三個女人聚在咖啡廳,交換彼此近況。小魚談起生病那日去相親的曲折經過,姊妹笑得樂不可支。
  
  「伯母太可怕了吧?」靜繪猛搖頭。「她從以前就很強勢,我跟明明每次去你家,看到她都會怕。」
  
  「對啊對啊,你爸也是,他們看起來都好凶喔!」
  
  「唉!」小魚吃蛋糕,啜著咖啡。「反正只要我不結婚,他們心情就不會好啦,一回去就擺臉色給我看,嫁不出去我就是不孝女啦!」
  
  「我媽也是。」靜繪煩道:「我媽一天到晚幫我安排相親,說是為我的將來打算,要找好個男人將來才有依靠,拜託,她女兒那麼會賺錢,幹麼靠男人?」
  
  小魚猛點頭。「這都是八股的觀念,舊時代的思想,好像女人的功能就是嫁人生孩子。」
  
  明明問小魚:「款,聽完你說的,我忽然有種感覺,一種很詭異的感覺喔,我發現一件事喔……」
  
  靜繪像跟明明有心電感應,說:「款,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也有那種感覺。」
  
  然後她們倆眉目傳遞,吃吃笑,曖昧匝,像發覺什麼不得了的大秘密。
  
  「什麼啊?你們發現什麼啊?」小魚納悶,她們笑得她一頭霧水。
  
  明明拍手嚷:「紀飛揚喜歡你!」
  
  「沒錯!」靜繪高聲附議。
  
  「哈哈哈,不可能!」小魚嗤之以鼻,她捶明明的頭。「沒聽我剛才說什麼嗎?沒聽清楚是不是?豬頭,沒聽到我說他怎麼嫌棄我做的早餐嗎?喜歡我的話會這樣嫌嗎?喜歡我的話,老娘做早餐給他吃,他應該會感動得淚光閃閃,讚不絕口吧?」
  
  「這是你的問題。」靜繪幫紀飛揚說話:「人家說實話,你氣什麼?難道他覺得不好吃還要說謊嗎?」
  
  「我看他是故意找碴,那個吐司明明很好吃,真掃興。」
  
  靜繪笑道:「我欣賞紀飛揚。」
  
  「欣賞?這有什麼好欣賞的?」小魚納悶,莫名其妙。
  
  靜繪說出她的看法:「你們想想,換做我們好了,人家特地做早餐請我們吃,問我們好不好吃?如果覺得不怎麼樣,你們敢說實話嗎?即使會傷到別人的心也敢說實話?」善意的謊言,是成人必要的虛偽。
  
  明明說:「我才不會說實話。人家好意做早餐款,不管怎麼樣當然要說好吃。」
  
  「我也是,我也會說好吃,畢竟是人家的好意,就算是善意的謊言,至少氣氛不會弄僵。」就連個性強勢、精明幹練的靜繪也這麼說。
  
  三個女人兩個表達立場,剩下的那一個呢?那一個昂著下巴,思索著。
  
  「我會說實話款.」小魚坦白道:「唉呀,我真的會說實話款,你們知道我很重視真實的感受。」她一向直來直往。
  
  明明看看靜繪,靜繪也看看明明,然後她們一起瞪戚小魚,戚小魚呵呵呵笑。小魚明白了,明白了自己的不理性。
  
  「這樣看來喔,那天我好像是不應該生氣喔。」是她理虧。小魚嘿嘿笑。
  
  靜繪哼一聲。「你是北七喔,自己還不是一樣。我看你跟紀飛揚很合,你們是絕配。」半斤八兩啦!
  
  小魚揮揮手說:「唉呀,什麼絕配?不要胡說八道了,我們常吵架好不好?」
  
  「我贊成靜繪說的,他可能喜歡你喔,搞不好他就是你的真命天子,你們應該談戀愛。」
  
  小魚噗地大笑。「有意思,如果我們談戀愛,可能會變聾啞人士。」
  
  「什麼意思?」靜繪不明白。
  
  小魚解釋:「一天到晚吵架吵到一個變啞巴,一個耳朵聾了。」
  
  「可是……」明明猛地握住小魚的手。「我有預感,你們有火花~~」從上次紀飛揚英雄救美,和小魚鬥嘴,她跟靜繪就感覺到了,他們之間火花迸射哪!
  
  靜繪說:「我有一種直覺喔,喊小魚,這個紀飛揚對你好像太關心了,他肯定是喜歡你。」
  
  「拜託,你們那天也看到了,他是怎麼批評我的?他討厭我是出了名的,我們吵架也是出了名的,整個業界的人都知道我們兩個超不對盤,除非他精神分裂好像二十四個比利,不然怎麼可能一邊嫌我,一邊對我有好感?一邊罵我,一邊喜歡我?」
  
  「你真的少根筋,有時候男生就是喜歡逗自己暗戀的女孩子。」靜繪分析:「我問你,如果不是喜歡你,幹麼那麼雞婆帶你上醫院看病?」
  
  小魚不以為然。「這還用說嗎?他很大男人,他不能扔下病懨懨可憐兮兮的女人不理,尤其我們還是合作的夥伴。今天換做病的是他,我也會幫忙,但不代表對他有意思。」
  
  「那我也有疑問!」明明也起勁地分析起來:「如果像你說的那樣,他大可以帶你上醫院交給醫生就離開啊!幹麼還那麼熱情送你回家?」嘿嘿嘿,此地無銀三百兩,愛戀之情無處藏,很明顯,越想越明顯啦!
  
  小魚理所當然地說:「唉啊,送佛送上天,你們了吧?既然都帶我去醫院,當然順便送我回去。」
  
  「好,送你回家就算了,幹麼還特地留下來照顧你整個晚上?別跟我說送佛送上天,這不只送上天,是送到天外天!」靜繪步步進逼。
  
  小魚一副她們大驚小怪的模樣。「這有什麼?他擔心我一個人萬一發高燒病死沒人知道啊!接下來工作停擺、無法開工,倒楣的還是他,道義上他覺得有責任吧,感情上覺得有義務,他就是這麼大男人主義的傢伙啦!」
  
  小魚講完,好友們就沈默了。
  
  小魚看她們都沒話講,有點得意。「怎樣?我說得有道理吧?」紀飛揚才不是喜歡她,她撇清關係,殺光曖昧,落得乾乾淨淨,跟愛情保持安全距離。
  
  明明又看向靜繪,靜繪又望向明明,兩人同時看向戚小魚,一起搖搖頭,一副她無藥可救的樣子。
  
  明明說:「小魚,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一直沒人追。」
  
  靜繪說:「你有色盲對不對?照你這樣分析,任何男人對你好,擔心你幫助你關懷你提攜你,全部只有一個原因——」
  
  明明接話:「全是因為大男人主義作祟。」
  
  小魚愣住,不知怎麼反駁。「不然呢?」她氣虛,小小聲問:「難道還真的咧,他喜歡我?」
  
  靜繪眼明明用力點頭。
  
  「你好好觀察,你仔細注意,他喜歡你的。」明明說。
  
  「沒錯。」靜繪附議。
  
  「說得跟真的一樣。」小魚呵呵笑,不當回事。
  
  喝完下午茶,靜繪開車送大家回去。
  
  車上,明明說起她的近況。「我已經找到工作了,在服裝店上班,唉,一個月只有兩萬八的薪水,真少。想當初我葉明明可是服裝界的後起之秀,大有可為,本來還有大師要提拔我,帶我去巴黎發展,那時候我走路可搖擺咧,呼風喚雨,大家都要聽我的,我的才能可是……」
  
  「夠了夠了!」靜繪潑她冷水。「回來吧葉明明,別再陶醉下去了,現在不比當年,現在你是兩個孩子的媽,你是中年就業婦女。」
  
  「靜繪你講話真毒款!」小魚哈哈笑。
  
  「我想接一些電視劇或廣告的服裝來做。」明明苦著臉。
  
  小魚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我認識的人很多,我幫你留意。不過因為你離開一陣子了,所以剛開始不可能有大案子,明明,你能接受兩萬塊的小CASE嗎?」
  
  「啊~~」明明捧著腦袋鬼吼鬼叫,一副大受刺激快崩潰的樣子。
  
  小魚癟嘴。「不能接受也不用這麼激動吧?」
  
  「啊~~」明明一副躁鬱症發作的樣子,她歇斯底里這一叫就無法停止。
  
  靜繪抓狂。「閉嘴,叫得我頭痛死了。」
  
  明明指著旁邊車道的一輛奧迪敞篷車啊啊叫,小魚跟靜繪順著她的手勢看過去。
  
  「啊~~」小魚跟靜繪也同時尖叫,三個女人一起陷入歇斯底里狀態。
  
  小魚說:「是戴志忠……」明明的前夫。他載著一名辣妹,兩人卿卿我我逍遙快活,光天化日下,舉止親暱,親來親去,摸來摸去。
  
  靜繪咬牙問:「旁邊那個就是他的情婦?他就是為那個死狐狸精拋家棄子的嗎?」
  
  明明顯然已經不能思考了,她淚水狂飆。「我的奧迪~~我心愛的TT,嗚嗚嗚嗚,不還我就算了,還用我們的車載美眉,那輛車的貸款到現在還是我在付,啊~~我受不了啦!」明明像泰山那樣猛捶胸口,捶得砰砰響。
  
  小魚大叫:「跟蹤他,跟蹤他!」
  
  「你北七喔!是跑車款,跟不上啦!」靜繪緊張地罵道,她開的是中古的小MARCH.
  
  「我不甘心~~」明明跺腳扯發,氣得哇哇叫。
  
  小魚咆哮:「路邊停,我來開!」
  
  靜繪也真義氣,平日絕不讓旁人操她的愛車,心知自己膽量不如小魚,很識相咻地路邊停,兩人換座位,小魚坐定,雙手握方向盤,目露凶光,對兩位好友命令:「安全帶扣好,葉明明抓好扶手。」兩位好友直點頭。
  
  小魚警告完,目光一凜,油門踩到底,好樣的!老MARCH像火箭那樣飆出去,左抄右閃,一路蛇行,明明跟靜繪心驚膽戰、叫聲連連,瞬間MARCH趕到奧迪屁股後,一路跟進地下停車場。
  
  小魚將車停在暗處,三個女人同時噤聲,監視戴志忠跟辣妹的狀況。只見戴志忠很搖擺地將車停好,跟辣妹摟摟抱抱地離開。
  
  「現在呢?跟來幹麼?」靜繪問小魚。
  
  小魚說:「我們來懲罰這個爛人,明明,你覺得呢?」
  
  明明正在發抖,她氣得眼睛都紅了。「如果要讓他一直用我的車載女人,我寧願毀了這台車。」
  
  「收到。」小魚砰地下車。
  
  「喂,你幹麼?」靜繪跟明明鬼鬼祟祟跟在小魚身後。
  
  小魚停在跑車前,問明明:「你的車有警報器嗎?」
  
  「沒有,但是有很好的防盜鎖。」明明拽住小魚。「走啦,你要幹麼?」氣歸氣,她不希望好友為她惹麻煩。
  
  「我要刮花車子。」小魚拿出鑰匙,作勢要刮。
  
  「不要啊~~」靜繪跟明明倒抽門氣;
  
  幸好小魚只是看了看,將鑰匙放回口袋,靜繪跟明明鬆了口氣。
  
  「對對對,不要衝動,我不想被抓進警察局,大家心平氣和喔。」
  
  沒想到戚小魚另外從包包搜出美工刀。「嗯,用這個比較有效率~~」她殺氣騰騰地瞪著跑車。
  
  「這樣好嗎?不要吧……」明明忐忑。
  
  「什麼不要?你嚥得下這口氣嗎?你們不要怕,有事我扛。」說完,小魚開始在跑車上雕刻。「刻什麼好?我們來寫字好了,寫一些很「聳」的字怎樣?緣?追夢人?半生緣跟追夢人?還是追風少年?乾脆都寫好了,讓他烤漆烤到哭死!」
  
  明明跟靜繪傻了,看小魚善用她的專長在車身龍飛鳳舞刻字,還寫起警世恆言,寫完不過癮還刻起出師表。
  
  靜繪不時左顧右盼,悄聲催促:「夠了啦,快點走啦……」
  
  「呴呴呴……」明明又哭又笑,心情很複雜,怎麼辦?覺得很過分,可是又感到很過癮。
  
  小魚摸出剪刀交給明明。「喏,把你對他的憤怒全發洩出來吧,爛男人,糟蹋你這麼多年,把你的怨憤全刻上去!」
  
  「好!」明明被煽動了,也卯起來用剪刀劃花車身。她寫著——
  
  不要瞼,大爛人,忘恩負義,無情無義,陳世美,下三爛,喪心病狂~~
  
  明明到最後連髒話三字經都刻出來。
  
  靜繪傻眼。「你們好沒水準,走啦,警衛發現怎麼辦?快點啦~~」
  
  明明邊哭邊笑,後來竟把車當信寫起訣別書來了——
  
  戴志忠你沒心沒肺吃軟飯,我恨你!
  
  明明哭了,好傷心,又笑了,好爽。
  
  在她們為非作歹之際,突然戚小魚的手機響了,三個女人嚇得跳起來,小魚趕緊摸出手機看。「是紀飛揚?!」
  
  「快接啦!」靜繪怕鈴聲引來警衛。
  
  小魚接起。「喂?」
  
  「在忙嗎?」他很客氣地問。
  
  小魚緊張兮兮地說:「呃……對……是啦。」
  
  「喔,在工作是嗎?」
  
  小魚握緊美工刀。「在……在畫畫……有事嗎?」
  
  「感冒好了嗎?」
  
  「好了,幹麼?不會影響後天的拍片,你放心啦!」
  
  「我不是擔心這個。」他有點生氣地。
  
  「那有什麼事?」
  
  他口氣有些不大自然地說:「沒、沒什麼事。」
  
  「那打來幹麼?」這話一出口,對方住口,兩人都沈默了。
  
  「你忙吧。」紀飛揚掛電話。
  
  小魚瞪著手機,靜繪跟明明看著小魚。
  
  明明問小魚:「他打來幹麼?」
  
  「問我感冒好了沒。」
  
  靜繪間:「就這樣?」
  
  「對,他口氣怪怪的。」
  
  明明跟靜繪異口同聲地說:「他關心你。」
  
  關心我?手裡的行動電話忽然像充滿能量暖烘烘地,小魚的臉熱燙燙,她腦袋昏昏,呆在現場。
  
  難道……是真的?像明明跟靜繪猜的,紀飛揚喜歡她?
  
  從這個午後的五點十五分起,到後天拍片時跟紀飛揚碰面為止。
  
  戚小魚的眼神常呈現撲朔迷離的狀態,忍不住會想到這天跟姊妹們的對談,她越想越心神不寧,紀飛揚的身影鑽入她的腦袋,揮之不去。
  
  小魚的情緒一下高一下低,她糊塗了。
  
  如果紀飛揚喜歡她,為什麼常跟她唱反調呢?為什麼從沒約會她呢?如果他喜歡她,為什麼她是當事人卻看不出來?如果看不出來是她的問題,那為什麼靜繪跟明明能感覺到,而且那麼篤定?是她太遲鈍嗎?
  
  小魚思索著,檢視紀飛揚的種種行徑,回憶紀飛揚說過的每一字句,想尋覓蛛絲馬跡,好印證靜繪跟明明的話,結果是越想越模糊越曖昧……
  
  小魚是想得昏頭昏腦昏天暗地日月無光,當意識到紀飛揚可能喜歡她,她的世界開始不正常,時間亂了,該睡時睡不著,該醒時不想醒。一直胡思亂想,心慌意亂。
  
  萬一是真的,該怎麼辦?她能接受愛情光臨?還是早點讓他明白她不喜歡感情的牽扯?
  
  這幾年零星的火花,全被地掐熄。對父母的逼婚耍賴、敷衍,能拖就拖,以為對男人心如止水。直至那天病後醒來,看到紀飛揚因照顧她而累倒沙發,她獨居那麼久,難得被照顧,加上生病時他霸道的舉止,很男子氣概地安排一切,種種都教小魚心裡產生奇異感受。
  
  加上靜繪跟明明不停敲邊鼓,講得煞有其事,小魚開始患得患失,覺得自己好像生病,慌慌的,隨著影片開拍日子接近,想到要跟紀飛揚碰面,就緊張又有點期待,矛盾啊,該死,她懷疑自己無法坦率面對他了,都是明明跟靜繪害的啦!
  
  * * * * * * * 
  
  今天,Catherine的MV開拍,紀媽媽煽動乾女兒章淑美去探班。
  
  大清早,章淑美就在廚房張羅吃食。
  
  「你就是太溫柔了,不夠積極,飛揚才會那麼遲鈍,都不知道你的心意。」紀媽媽捲著壽司,一邊教章淑美:「待會兒你去片場看他,讓他的同事都知道你這個人的存在,到時候他們一定會虧他,飛揚搞不好就默認你們的關係了,呵呵呵呵……」
  
  章淑美臉紅。「可是……可是不先通知他嗎?突然跑去他會不會不高興?我不想造成他的困擾。」
  
  「唉呦~~我兒子的個性我最了啦,他最怕麻煩別人,要是先通知他,他一定會叫你不要麻煩了。反正他現在沒交女朋友,你去看他,他有什麼好困擾的?」
  
  章淑美羞答答地笑著,一邊熟練地將壽司裝進保鮮盒。四年前紀媽媽中風住院時,她是護士,當時對來探病從事影視工作的紀飛揚一見鍾情,為了能常常見到他,她甚至甘願放棄穩定的工作,跟紀媽媽住,用心良苦哪!
  
  章淑美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出門去探班。
  
  紀媽媽送到門口,笑得合不攏嘴,聽多了婆媳相處的問題,她苦苦想挑選中意的媳婦,假如是章淑美,肯定沒問題,章淑美人很賢慧,個性溫純,屁股又大,贊啦!
  
  * * * * * * * 
  
  拍片現場,是一團大混亂。
  
  攝影師已經就定位,歌星演員燈光師燈架就定位,服裝師、化妝師、副導、場記、贊助商全部就定位,那所謂的一團混亂是哪裡在亂?正是龜毛出了名的藝術指導戚小魚在作亂!
  
  預定八點開拍,晚上十一點收工,現在都已經七點五十分了,戚小魚還在亂。導演紀飛揚一到現場,製片慌慌張張奔來求勸。
  
  「還不能拍啊導演,戚小魚跟木工吵起來了,他們在走廊那邊的房間……」
  
  紀飛揚趕去瞭解,製片追隨在後。
  
  遠遠地,紀飛揚就看見那一抹立在房門前的燦影。
  
  伊人今日也用心打扮,神采奕奕。她刷蓬黑髮,上身穿紅白藍橘四色的條紋珠串背心,露出白皙美麗的肩頸手臂,櫬民俗風的紫色寬褲裙。今日像西藏來的遊牧人,罵人的聲音是鏗鏘有力。
  
  小魚說:「昨天我不是說過了,木框顏色太淺了,你答應要重新刷的。」
  
  木工反駁:「你要棕色,這就是棕色啊小姐,我們已經處理過了。」
  
  「你唬誰啊?」小魚從口袋掏出色樣,比給師傅看,「是這種棕色!」怒騰騰地將色樣在木框邊比對,罵他:「你看,明明有色差,應該要比較深,你馬上重漆。」
  
  「大姊,我們趕工到現在還沒睡,你還要我們重漆?」
  
  「這不是我要的顏色。」
  
  「沒差多少啊,看起來一樣啦!」
  
  「這、不、是、我、要、的、顏、色。」
  
  「因為你是做這行的你才看得出來有差,一般人看起來都是棕色,這個房間只有一個鏡頭,幹麼為這一點差別就重漆?算啦好不好?」
  
  「這不是我要的顏色、這不是我要的顏色!」小魚指著地上顏料。「請你們現在馬上立刻重新漆!」
  
  「拜託~~」師傅翻白眼。
  
  「這樣可以。」導演說話了。
  
  小魚轉過身,才發現導演跟製片都來了。
  
  師傅聽導演這麼說,更理直氣壯了。「你看,導演說可以。」他看著小魚,一副「那你還有什麼話好說」的樣子,他拎起油漆桶要走了,
  
  小魚搶過師傅手上的油漆桶,瞪紀飛揚一眼,繼續刁師傅:「我堅持要重漆。」
  
  「可是導演都……」
  
  「我說這樣已經可以了。」紀飛揚冷冷地制止小魚。
  
  「不行,明明顏色不對。」小魚目光一凜。
  
  紀飛揚不跟小魚爭辯,他直接告訴師傅:「你收工了。」接著對製片吩咐:「叫大家準備拍了。」
  
  小魚虎地抓住他的手臂。「不然你先拍別的鏡頭,這邊等一下再拍,這邊我再跟木工協調一下。」
  
  夠了,紀飛揚指著房門口。「請你離開。」同樣問題為何不管他怎麼跟小魚說,她就不能領悟?每次合作,都要為這種事起糾紛。
  
  小魚傻住了,表情錯愕,不相信紀飛揚會這麼說。
  
  紀飛揚口氣更嚴厲地說:「還站著幹麼?不要耽誤大家工作。」
  
  小魚強忍怒火,撇開不舒服的感受,盡量心平氣和地和他溝通。「請再給我一些時間處理木框的顏色。」
  
  木工師傅看不下去了。「人家導演都說可以了,就你在那邊唧唧叫~~」
  
  小魚吼過去:「你不漆我自己漆可以吧?!」拾起刷子拎高油漆桶,自己動手。
  
  「唉!」製片撫額歎息。
  
  「好啊,是你自己要漆的喔。」木工聳聳肩膀,置身事外了。
  
  紀飛揚上前猝地搶走刷子擲在地,他對戚小魚咆哮:「你給我離開!」
  
  小魚被吼得傻了一秒,隨即她咆哮回去。「大導演,背景的顏色很重要,現在看不出來,但是燈光打下去氣氛就不一樣了。」
  
  「如果你再不讓我順利拍片,我就請製片把你轟出片場。」
  
  「你憑什麼將藝術指導轟出片場?」
  
  「憑我是這部片的導演。」
  
  「你不要把導演的權力無限擴大,導演有這麼了不起嗎?」
  
  「有本事,你去當導演。」
  
  這無疑一腳踹到小魚痛處,她狠狠盯著他。「好、我知道了,你說了算!」小魚撇下油漆桶離開。
  
  麻煩解決,製片趕緊調度人員,紀飛揚到監視器前指導工作人員,MV順利開拍,每個人各就其位,一切看來正常順利,沒有人看得出導演心情惡劣。
  
  開始拍片,藝術指導呢?現場不見小魚蹤影。
  
  小魚跟助理阿文說她尿急,要他盯場有事打手機,就跑去上廁所。
  
  接下來整整一小時,戚小魚待在廁所,坐在馬桶上,她的衣褲整齊,臉龐潮濕,眼睛洩洪了,一發不可收拾。正當戚小魚崩潰地人哭特哭時,口袋裡手機劇震,一接起就聽見一串曖昧的笑聲。
  
  「小魚~~我跟靜繪在外面吃午餐,你那邊怎麼樣?」明明興沖沖地問:「靜繪要我問你,你跟紀飛揚怎麼樣啊?拍片順利嗎?」
  
  「好極了。」小魚聽見明明朝旁邊吼——
  
  「她說好極了~~」
  
  小魚還聽見靜繪的聲音,靜繪跟明明說:「我就說紀飛揚喜歡她啦!」
  
  明明又間小魚:「快跟我們說,紀飛揚今天做了什麼動作,或是有沒有說什麼話,他有沒有跟你表示什麼?你有沒有謝謝人家上次照顧你?」
  
  小魚說:「你叫靜繪把耳朵靠過來。」
  
  待靜繪跟明明把耳朵靠過來,小魚卯勁咆哮:「媽啦,他非常熱情地叫製片把我轟出片場,你們兩個白癡,他喜歡我?喜歡個屁!」
  
  那邊靜了幾秒。
  
  明明口氣尷尬地說:「那……那你忙,我跟靜繪要回去上班了。」
  
  小魚關手機,洗把臉,瞪著鏡子。
  
  她雙手撐在洗臉台,學紀飛揚剛剛的口氣說:「有本事,你去當導演。有本事你去當導演~~」她齜牙咧嘴,把鏡子當紀飛揚罵:「你了不起,你好了不起!厚、氣死我了!」
  
  紀飛揚是什麼東西,幾天前讓她感動,一瞬間也可以讓她好心痛。這男人是不是人格分裂?病了時他可以義不容辭地照顧,害她大受感動。可是他嚴厲時,那冷酷的口氣又讓她恨得牙癢癢。
  
  很久沒哭了,戚小魚不敢相信自己竟讓紀飛揚這傢伙給逼哭了,她幾時這麼脆弱了?幾時這樣在乎別人的話了?她超沮喪的,如果剛剛那句殘酷話是製片說的,她不會哭。如果是別的導演罵的呢?她不會哭。如果是胖胖的吳監製罵她這麼一句,她也不會哭,那為什麼紀飛揚能將她罵哭?而她竟窩囊到忘了罵回去,只是忙著躲進廁所心痛?
  
  別人瞧不起她,並不會打擊到她的自信,不會讓她頹喪失意;但為什麼換做紀飛揚她會?是不是誰瞧不起她都行,就是不想被紀飛揚瞧不起?是不是被誰看扁都無所謂,就是不准紀飛揚看扁她?
  
  戚小魚戚小魚,她感到荒謬,失笑出來,踹了一下垃圾桶。幹麼這麼在乎紀飛揚的看法呢?
  
  * * * * * * * 
  
  片場,大家議論紛紛。
  
  那邊有個女人來探導演的班,大家正興致盎然地揣測女子跟導演的關係,女子帶來兩大箱餐盒慰勞眾人的辛勞,就連小魚的助理阿文也有份,他吃壽司吃得津津有味。
  
  「你上廁所也上得太久了吧?肚子痛啊?喏……」阿文挾壽司給小魚。「還好我搶得快,壽司全分光了。」
  
  小魚吃了那女人準備的壽司,米粒香Q有勁,海苔酥脆,肉鬆跟菜脯的份量恰到好處。「嗯~~難吃。」小魚吐出來,她有點故意地這麼說。
  
  「會嗎?我覺得很好吃啊!」阿文指了指那個豐腴的女人。「第一次有人來給紀飛揚探班喔,應該是他女朋友吧,看起來很賢慧,廚藝又好。你覺得他們配不配啊?」
  
  小魚盯著那女人看,那個女人一直坐姿優雅,直挺挺地坐在紀飛揚身旁的椅子,和他一起看監視器,彷彿是他的老婆。
  
  小魚嫌道:「拜託,髮型老土,去哪剪的啊?」又說:「嗟,怎麼有人穿露趾高跟鞋還穿絲襪,聳款.」又挑剔:「你看她的襯衫,太大件了吧?粉紅色的襯衫配橘色長裙好老氣……」她越批越來勁。「你看她一直盯著紀飛揚,一副他好了不起、好以他為榮的樣子,噁心死了!還戴髮箍?很矬款,對不對?」小魚大肆批評,助理阿文卻不發一語。
  
  阿文咀嚼壽司,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小魚。
  
  「幹麼用這種眼神看我?」小魚困惑。
  
  「哇塞,大姊,第一次看你講話這麼刻薄,她惹到你嗎?你好像很討厭她……」
  
  小魚震住,低下頭,臉爆紅,心虛得連耳根都發燙,其實那個女人雖然衣著老氣,但五官亮麗,舉止得體又有禮貌,壽司也做得很贊。那個女人一臉著迷地盯著導演看雖然可笑,但感覺得出是個溫柔賢慧的好女孩。
  
  戚小魚啊戚小魚,幹麼這樣惡毒批判人家?因為遷怒?不、不只是遷怒,她心裡不舒眼。都怪好友的話教她開始神經兮兮特別在意紀飛揚的舉措。可笑的是,就在地開始留意起紀飛揚,她跟他的關係忽然降到冰點。
  
  一整天戚小魚都很沈默,過去她總會在導演身旁強要給導演意見。這次她閃得遠遠的,將位置讓給紀飛揚的女朋友,偶然接觸到紀飛揚的目光,她立刻轉頭,迴避他的視線。
  
  到晚上十點,剩最後一組鏡頭,快收工了,大家興高采烈。
  
  「加油啊,別耽誤導演跟女朋友約會啊!」製片擠眉弄眼催促燈光師架燈的動作。
  
  紀飛揚盯著小監視器,檢查剛剛拍攝的畫面,神情漠然。
  
  拍完最後一組,大家集合,聚在一起看畫面,
  
  工作人員圍在導演身旁討論成果,紀飛揚聞到小魚慣用的香水味,知道她就站在身後,卻不敢同頭看她,片子順利拍完,他們也鬧僵了。他表面鎮定,心裡卻七上八下,小魚會不會再也不理他?他講得太過分,該怎麼跟她道歉?她現在肯定不想跟他說話吧?
  
  「效果很好,應該沒問題了。」製片很滿意。「導演,你覺得呢?」要導演說OK了,大家才敢收工回家。
  
  紀飛揚點點頭。「好,收工。」
  
  製片想和小魚修補關係,故意尊重小魚地問:「那麼,藝術指導覺得呢?」
  
  紀飛揚聽見小魚冷冰冰地說:「導演覺得可以就行了。」
  
  製片尷尬地呵呵笑。「大家都辛苦了,我在龍門客棧訂了位子,走吧,去吃宵夜。」
  
  「抱歉,我還有事,我先定了。」小魚收了東西就走,頭也不回。
  
  紀飛揚冷著臉,忍住不看她。大家都感覺得到戚小魚跟導演之間詭異的氣氛。
  
  小魚人一走,大家就開始講話,批評小魚。
  
  「真難得,她沒意見。」
  
  「不然哪能這麼早收工啊?」
  
  「每次都挑剔東挑剔西的。」
  
  有人頂頂製片手肘。「聽說你今天教訓她喔。」
  
  「是導演罵她,我哪有那個膽!」
  
  「罵得好!」有人高興道:「省得她越來越囂張,自以為了不起。」
  
  「說夠沒?!」紀飛揚瞼色一沈。「至少她不像你們,做事交差就好了。你們有什麼條件說人家?」幾句話就讓原本歡樂的氣氛降到冰點。
  
  章淑美詫異地看著紀飛揚,他的臉色很難看,他真的很生氣,出於女人的直覺,章淑美對剛剛那個打扮時髦,名叫小魚的女子生起敵意,好奇她跟紀飛揚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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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7 01:35:05
  第五章
  
  深夜,成排的路燈閃耀著。
  
  車廂內,廣播電台女主持人的嗓音甜美得過分,只是更突顯出車內低迷的氣氛。
  
  紀飛揚不發一語,沈默地駕車送章淑美回家。他嘴唇抿成堅毅的一直線,眼神冷漠,像在跟誰生悶氣。
  
  章淑美忐忑著,絞著裙上的雙手。
  
  紀飛揚問:「怎麼突然跑來?是不是我媽叫你來的?」他勉強地笑了笑,就怕洩漏心裡真正的壞情緒,會傷了章淑美的心。
  
  「紀大哥……」她小心翼翼看他一眼。「你是不是在生氣?」
  
  「我不是生氣。」不是才怪,連自己都聽得出口氣多僵。
  
  「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對不起。」
  
  「也不是……」該死,她的眼眶紅了。他忙安撫道:「我只是有點驚訝,你別亂想……我只是覺得對你很不好意思……」
  
  「為什麼?」
  
  他故作輕鬆地說:「大家誤會我跟你的關係了,這樣對你不好。」
  
  可是她喜歡被誤會,覺得很甜蜜啊!章淑美低著頭,絞著雙手。看樣子紀大哥心裡沒有她,不然怎麼會擔心被誤會?想到這,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下次我不會再冒冒失失來探班……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應該造成你的困擾……」她哽咽地道歉。
  
  「也不是啦,都怪我媽,老想撮合我們兩個,害我們現在的關係很尷尬。」他苦笑。
  
  「紀大哥……」
  
  「嗯。」
  
  章淑美雙手握緊,鼓起勇氣問他:「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
  
  他錯愕,想到小魚,臉鹿熱了起來。他尷尬地笑了笑,並沒有回答。
  
  章淑美又問:「你喜歡的是不是那個……戚小魚?」不然幹麼為她講話?幫她出頭?
  
  紀飛揚抹了抹臉,眼裡浮現笑意。「糟糕,被你發現。有這麼明顯嗎?」他瞥她一眼。「別跟我媽說啊,免得她又緊張兮兮搞到我壓力大,她一直想逼我結婚,想抱孫子想瘋了,要是讓她知道,不曉得會鬧出什麼事,而且這只是我單方面喜歡人家,對方根本……」他突然住口,震驚地看章淑美的眼淚嘩啦啦淌下。
  
  「淑美?」紀飛揚先是怔住,旋即調開視線,沒問她哭的原因。導演當久了,觀察力好,光是章淑美這個反應,心中便有了底。看樣子老媽硬要把他跟章淑美湊對,不只是媽的意思,章淑美也是有心人。這下糗了,他從來只把她當妹妹。
  
  紀飛揚將車開到路旁停住,他遞面紙給章淑美。「把眼淚擦一擦吧。」
  
  接過面紙,聽見他溫柔的口氣,章淑美更是泣不成聲。
  
  紀飛揚覺得很抱歉,唉,雖然什麼也沒做,但已經傷了這女孩的心。
  
  「對不起。」辜負她的感情,他只能道歉。
  
  「我看得出那個戚小魚很有才華……又很漂亮……難怪紀大哥喜歡她。我這麼平凡……根本不可能跟她比……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你……」她啜泣著。
  
  「不要這樣想,你有你的優點啊,不然我媽怎麼這麼喜歡你?是不是?」
  
  「我真的覺得好襖……對不起,剛剛那麼多人誤會了,都是我害的……我應該先打電話來,我怎麼那麼笨!」
  
  「不要再怪自己了,沒關係,真的。」
  
  章淑美抬臉,淚汪汪看著他。「那位戚小姐……她也誤會你了吧?要不要我幫紀大哥跟她說?會不會害你們吵架?天啊,她會怎麼想?我去跟她說……」
  
  她不斷道歉,害得紀飛揚更內疚了。
  
  「沒事的,她不會誤會,她不知道我喜歡她啊……都怪我,唉,我應該早點讓你知道。都是我媽,一直瞎攪和,你一定是被她煽動了,才會……」
  
  「紀大哥,等一下送我回去時,不要怪伯母。」章淑美溫婉地解釋著:「伯母她也是為你好,你們不要因為我吵架,我會對伯母很不好意思。」
  
  「是她叫你來探班的對不對?」
  
  「伯母也是一番好意。」
  
  「真是受不了,幹麼老是想掌控我的生活?害你這麼難堪。」
  
  「不要這樣說伯母……」章淑美抹去眼淚,故作堅強地對他笑。「我沒事,我一點都不覺得難堪,真的。」
  
  看淑美強忍眼淚,那麼善解人意。紀飛揚覺得好悶,好像他是大壞蛋,冷酷無情又不孝。加上跟戚小魚吵架,好悶哪!
  
  紀飛揚重新發動車子,想到自己對小魚說的話,當時她氣得面色發青,眼眶都紅了。她一定很難過吧?那時他氣她耽誤拍片進度,口不擇言,才會講重話,傷了她的自尊。他工作時就是這牛脾氣,六親不認,因為導演必須掌控的事太多了,拍片時壓力很大。攝影、燈光、助理等是算鐘點排班的,超班也要加錢,他不能為了戚小魚把大家都耽誤,讓製作費超支。
  
  小魚一定很難過吧?她該不會在哭吧?
  
  * * * * * * * 
  
  小魚沒哭,她找好友們來家裡相聚,發洩怒氣。
  
  「他是什麼東西,講話一定要這麼傷人嗎?懂不懂得尊重人?虧他還交得到女朋友!我只不過是比較要求完美,他凶什麼凶?」
  
  「只是比較要求完美?」靜繪訕訕道。
  
  小魚臉上閃過一抹心虛,氣焰稍降了點。「我承認我是有點過度的求好心切……」
  
  「只是有一點嗎?」靜繪冷笑。
  
  明明扯扯靜繪的衣角。「好了,你少說兩句,她已經夠生氣了。」
  
  靜繪懶洋洋道:「她那個臭脾氣會把全世界的人都得罪光光。」
  
  「我才不怕咧~~」捏扁手中啤酒,小魚雙目燃著熊熊怒火。「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討厭我也無所謂,我是為了片子好,我有什麼錯?反正紀飛揚今天講那種話太傷人了!」他沒心沒肺無血無淚。
  
  「沒錯。」明明幫小魚罵:「當那麼多人的面這樣說你,太不給你面子了。」
  
  「一定是你在那邊龜龜毛毛的,才會把人家惹、噢!」啤酒空罐K中靜繪的頭。
  
  小魚責問:「關、靜、繪,你到底站哪邊啊?」
  
  明明勸道:「好了好了,靜繪,我們是來安慰她的,你不要念她。」
  
  「我是為她好。」靜繪揉著頭。「好朋友才講實話。」
  
  明明安慰小魚:「反正你以後再也不要跟他合作,我現在覺得他真的很差勁,跩什麼啊?還有,既然有女朋友了,之前幹麼到你家照顧你?一整晚款,他在想什麼啊?在你家過夜款,有女朋友的人怎麼可以這樣?害我以為他對你有意思……」
  
  「所以我說他很壞啊!」小魚恨恨道:「我是不會再跟他合作,我也是有自尊的好嗎?以後接CASE,只要聽見是紀飛揚,我馬上拒絕!」她腳踏沙發,遙望遠方,右手握拳,瞇起雙眼。「我戚小魚就是有骨氣,我以後要是再跟他合作,我就不叫戚小魚,我叫——」
  
  「吳郭魚?」關靜繪涼涼來一句,斜覷著小魚。「吳郭魚吃大便的你知道嗎?」
  
  小魚愣住,什麼吃大便?太沒美感了。
  
  「哈哈哈哈哈哈……」明明大笑,笑得眼淚都飆出來了。
  
  小魚方纔的氣勢瞬間消去大半,靜繪繼續落井下石——
  
  「你說啊!你要是再跟紀飛揚合作,要改叫吳郭魚嗎?你的意思是這樣嗎?」
  
  小魚眼角抽搐。「好……好啊,吳郭魚就吳郭魚啊……」她硬著頭皮說:「反正我不會再跟他合作,好歹我也是業界有名的藝術指導,幹麼讓他這樣羞辱?!」
  
  說完,她砰地坐下,又拉開一罐啤酒。灌著啤酒,指著好友警告:「以後不准在我面前提起他,知道嗎!之前還說他喜歡我,你們眼睛瞎了啊?」
  
  明明跟靜繪呵呵笑。
  
  「好啦,別氣了,我們特地買滷味來孝敬你款.」
  
  「知道了,不提他不提他喔。」
  
  叫別人甭提,小魚自己倒提得很起勁。「你們沒看見紀飛揚當時那個嘴臉,了不起好了不起啊,叫製片把我轟出去,是啦,導演最大啦!」
  
  「自己一直講。」明明癟嘴,小聲嘀咕。
  
  「不是很討厭他嗎?幹麼整晚一直說他的事,我覺得你的反應有點過度喔,搞不好你最氣的不是他罵你,而是他有女朋友,因為你一直期待他是喜歡你的,沒想到~~」靜繪最狠。
  
  「你閉嘴!」小魚勒靜繪脖子,同時腳踢明明的腿,兩位好友吱吱叫求饒。小魚咆哮:「都是你們!都是你們之前亂講,都是因為聽了你們的話,害我睡不好,都是——」
  
  手機響了。小魚抄起手機,看見來電顯示,表情很激動。「哇~~是紀飛揚!」
  
  「一定是打來道歉的。」
  
  「快點接。」
  
  按下接聽鍵,小魚冷冰冰地問:「喂,是紀飛揚紀大導演嗎?」
  
  「還沒睡?」
  
  「有事嗎?大導演!」
  
  「要不要出來談。」
  
  「哦~~是不是白天教訓得還不夠,現在還要把我找出去罵?大導演!」
  
  紀飛揚靜了幾秒,不疾不徐地回她:「戚小姐,用手機吵架很浪費錢你知道嗎?」
  
  「是你打來的款,你心疼電話費啊?原來你看起來很酷,其實這麼小氣啊?小鼻子小眼睛,你是不是男人啊?」可惡!還以為是來道歉的,結果是這種口氣,馬的。
  
  紀飛揚說:「既然你還沒睡,我在你家樓下的真鍋咖啡,要不要出來見面?我想跟你談談。」
  
  看樣子是來道歉的,小魚臉色稍緩,她想罵聲「不必了」,然後摔上電話,但又覺得這樣沒風度,另一方面又想知道紀飛揚會怎麼跟她道歉,所以——
  
  「好,給我一小時。」她答應。
  
  他果然沒令她失望,依然是那個自大可惡的傢伙。他嘲諷道:「你是住101是不是?走到樓不要一小時?」
  
  「不等拉倒。」不是故意刁難,她真的需要一小時。
  
  「我等。」
  
  「好!」
  
  「好!」
  
  兩人同時掛電話,口氣像黑社會講黑話。
  
  明明急急地問:「他跟你道歉了嗎?」
  
  「他在樓下的真鍋咖啡。」
  
  「還算有誠意,這麼晚還特地跑來。」靜繪嘲笑小魚:「你不要下去以後,回來就變成吳郭魚了。」
  
  「不可能!」小魚恨恨地說:「我不會原諒他,我不去是要讓他知道我有多生氣,我要告訴他我的感受,痛快地罵他!」
  
  明明納悶。「既然在樓下,為什麼要讓他等一小時?」
  
  「當然要一小時,我絕不會讓他看見我憔悴的樣子,我要光鮮亮麗冷靜鎮定地山現在他面前,不然他還以為他說那幾句,就讓我傷心得要死。」
  
  「你是傷心得要死。」靜繪涼道,遭小魚白眼。
  
  頃刻間,小魚沐浴梳洗著裝打扮,一小時又十分鐘後,她金光閃閃,光彩奪目,儼然是從時裝雜誌走出來的翩翩美佳人,她在門口對著好姊妹說:「兩位,你們等著,我去教樓下那位自大狂一點做人的道理,很快就回來。」
  
  「不要耗太久,我怕等不到那麼晚,我會睡著。」靜繪打呵欠。
  
  「我等你!」明明很亢奮。「我要聽結果,你快下去。」
  
  小魚哼著歌,打仗去。
  
  她一走,明明跟靜繪即刻熱烈討論,編排即將發生的情況——
  
  明明說:「小魚很倔強,不會那麼容易原諒紀飛揚,他一定會被罵得很慘。」
  
  靜繪同意。「男人自尊很強,就算一開始想道歉,但是小魚那麼凶,說不定道歉不成,反而惱羞成怒,兩個人又吵起來。」
  
  明明又說:「我覺得那個紀飛揚很懂得怎麼刺激小魚,他要是又惹毛小魚了,小魚搞不好抓杯子K他。」
  
  靜繪點頭。「紀飛揚這輩子沒被人這麼粗暴對待過,一怒之下拽住小魚就……」
  
  「就打?」明明搗嘴。
  
  「嗯,是有這個可能……」靜繪摸著下巴思索。
  
  明明咻地衝向門口。「我覺得我們有必要下去保護她!」
  
  「你是想看熱鬧吧?」靜繪涼涼道。
  
  明明呵呵笑,拉開門。「你不想嗎?我們躲在咖啡廳外面偷看,她不會發現的啦!」
  
  * * * * * * * 
  
  咖啡廳的狀況,正如明明跟靜繪所猜的……相反!
  
  紀飛揚沒道歉,當他在午夜冷清清的咖啡館,喝著苦澀的黑咖啡,等了足足一個多小時後,終於看見戚小魚種清氣爽地推開玻璃門,心就像被人重敲一下,視線讓伊人的可愛身影佔滿。
  
  戚小魚從外邊黑壓壓街道走近燈光亮白的咖啡廳,就像黑夜的女王,帶一身光輝走入他的視線。她像火,充滿能量,閃耀著他的眼睛。同時他注意到旁桌的客人,低頭喝咖啡的抬起頭,正在翻閱雜誌的停住動作,原本在交談的情侶止住聲音,準備沖泡咖啡的服務生失了神……
  
  她總能在第一時間抓緊眾人視線,她穿綴有蕾絲的黑色深V領套裝,剪裁合身,她身材嬌小,衣料貼身,曲線畢露,踩著黑色細跟尖頭高跟鞋,步伐穩健自信,儼然是個都會俏佳人。
  
  她向紀飛揚走來,黑黝黝的大眼睛,靈光閃動,紅唇抿著,表情有些輕蔑,目光帶挑釁意味。紀飛揚注意到周邊留意她的男人,他們的眼神好奇又帶著膽怯,他們認同戚小魚的美麗同時又懼於她的氣勢。她坐下,背往後靠,雙手抱胸,長腿交疊。
  
  「大導演,我來了。」
  
  紀飛揚挑起一眉,嘴角上揚,打量她。這個早上才被他的話打擊的女人,臉上表情沒一點頹喪失意,反而盛氣凌人地前來赴約。
  
  他愛死她這個樣子,愛死這張倔強明媚的臉,愛死她自負驕傲的可愛表情。
  
  他攤開菜單問她:「想喝什麼?我請客。」
  
  「不用,我又不是沒錢。」她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是來道歉的吧?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我不會接受你的道歉,以後我會對你避之唯恐不及,既然你這麼重視導演的權力,你不需要藝術指導幫你啊,你可以全部自己來啊,是不是?」她辟哩啪啦講完,他聽完只是微微笑。
  
  「我為什麼要道歉?」他說。
  
  嗄?小魚震驚。「當然是因為你早上說了那麼過分的話。」
  
  「喔。」
  
  「喔?喔?!」小魚哇哇叫。「我的天我的天,你該不會認為自己沒錯吧?」
  
  「我是覺得沒有錯,如果那時候沒阻止你,現在這時候我們還在片場,而且會拍到天亮,我是說以戚小姐的要求進行的話。」
  
  「所以你覺得你沒錯嘍?你覺得你說的那句「有本事,你去當導演」,一點都不會傷人嘍?你覺得你當著別人的面這樣說我,是應該的嘍,彷彿你覺得尊重別人,給人留點面子是不必要的?」
  
  她一連串地罵,罵得紀飛揚大開眼界。
  
  「如果今天出錢的大老闆挑剔你的片子,你反駁他的意見,老闆就對你說「款,有本事你去當老闆啊」,你覺得OK嗎?你不會傷心嗎?你不會難堪嗎?你不會生氣?」
  
  他低頭,憋笑。
  
  「你還笑?」她瞪大眼。
  
  「你真的很會罵。」
  
  哇哩咧~~小魚氣結。「如果不是來道歉的,我要走了,莫名其妙!」她拿起包包,起身離開。
  
  「戚小魚,你坐下。」
  
  小魚氣呼呼地盤胸瞪他。「有話快說,我很忙,沒空在這邊跟你喝咖啡,你沒救了你,目中無人的自大狂,我連罵你都懶。」
  
  他呵呵笑,問她:「要不要當導演?」
  
  「嗄?」有沒有聽錯?
  
  「你要不要當導演?」
  
  「為什麼這樣問?」
  
  「你沒作品集,所以才會一直沒辦法接片。」
  
  「我沒拍過片子怎麼會有作品集。」
  
  「所以嘍,我帶你入門,我們掛名雙導演,你來拍,要不要?」
  
  小魚傻住。
  
  紀飛揚說:「你空出一個月,跟著我接片拍片跟後期做剪接,導演掛我們兩人的名字,實地拍攝時由你自己負責。有了第一部片,以後你才可能有機會接片子拍。」
  
  「為什麼?你幹麼幫我?」他們不是正在吵架嗎?小魚納悶。
  
  紀飛揚微笑著,若有所思地望著手中的杯子,指尖一下下刮著杯沿。
  
  「因為你常干擾導演拍片,造成大家作業的困擾,還有你一點都不尊重導演的專業領域,為了讓你瞭解當導演的壓力,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你實際去拍片,以後你才懂得尊敬導演,才知道拍片有多難。」
  
  「說得好像我會搞砸。」
  
  「大小姐,你知道底片多貴嗎?你一定搞砸。」
  
  「你太小看我了。」
  
  「那就讓我知道你的實力。」
  
  「等著瞧。」
  
  結果他們沒吵架,也沒像明明跟靜繪猜的打起來。結果戚小魚沒能痛快地罵紀飛揚,反而愉快地答應跟他合作拍片。結果戚小魚從這天晚上起,多了個綽號叫吳郭魚。沒關係,吳郭魚就吳郭魚,為了生平第一部片,就是被叫成大章魚她都甘願。太興奮了,她的夢想啊!
  
  * * * * * * * 
  
  很快地,紀飛揚嘗到苦頭,讓機車成癖的戚小魚參與導演工作,是自討苦吃。他讓戚小魚參與的是市政府的城市宣導短片,他們一起整理腳本,黑色資料板貼滿提案閒的參考圖片,以及拍攝腳本的分鏡表。
  
  晚上七點要跟負責的官員開會,離開會只剩四十五分,紀飛揚熟練地駕駛汽車,於公路疾駛,忽然瞄到後座戚小魚的動作,頓時血壓爆升,抓緊方向盤就吼
  
  「你幹麼?!」天主保佑,天主保佑啊~~天兵戚小龜竟然在拆提案板上黏好的資料。
  
  戚小魚忙著重整圖片。「我覺得這張跟這張的順序如果對調,感覺會不一樣。這張參考圖的顏色比較鮮艷,跟素一點的參考畫面貼在一起比較好,不然跟這張這麼花的排一起會顯得很亂……」
  
  「已經夠好了,你不要再動它!」
  
  來不及了,小魚卸下五張圖。「相信我,這樣出來的效果真的會比較好~~」
  
  紀飛揚胸口劇烈起伏,他提醒自己——
  
  深呼吸、要忍耐、要冷靜,這不是第一次,你還沒習慣嗎?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現在你們是夥伴,站在同一陣線,紀飛揚你要為大局著想……
  
  可憐他面對壓力甚大的提案會議還得努力安撫自己情緒,漠視身後那個開會前還在作亂的戚小魚。
  
  車子開到停車場,戚小魚動作真快,果真把五張圖重新編排,完美無瑕地黏貼好了。
  
  紀飛揚鬆口氣。「走吧。」
  
  紀飛揚站在車旁花幾秒感謝偉大的主,跟著去打開後座,拎出三大袋資料,砰!關門,出發。
  
  「走啦,小魚~~」突然,他再度血壓飆升,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他瞪著汽車,看著車門外,小魚半個身子露在外邊,上半身還在車內忙,他驚恐地發現——戚小魚又在拆提案板的圖樣!
  
  「你在幹麼?!」他發出暴龍似的怒吼。
  
  「等一下好不好?」她嬌滴滴地回道。
  
  「你見鬼的又在幹麼?快出來,來不及了!」他真想對露在車門外那個圓翹的屁股踹下去。
  
  小魚雙手不停,嘀咕著:「我發現照先前那樣的排法,一路看下來情緒會比較連貫,所以我再改回去好了……啊!」
  
  一條胳臂猝地從後方伸來,將她攔腰摟出汽車,她右手還抓著提案板,左手拿著膠帶,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砰!車門被踢上了。
  
  紀飛揚一手拽著她的手臂,另一手扛著裝滿參考帶的袋子,將小魚一路拖向電梯,趕去開會。沿途經過的公務員撞見這幕,看他們一男一女很滑稽地一個在前頭大步疾走,一個小跑步地被拽著拖行,皆露出震驚的表情。
  
  小魚跟紀飛揚一路鬧嚷。
  
  地哀求:「等一下等一下,我想重排啦~~」
  
  他怒吼:「再這樣我不讓你拍了!」
  
  她再哀求:「三分鐘三分鐘就好了,拜託拜託~~」
  
  他更大聲地怒吼:「閉嘴!」
  
  她繼續哀求:「不然兩分鐘?兩分鐘搞定。」
  
  他終於崩潰。「你閉嘴!不准動,你還動~~還動~~站住,手給我停住!」
  
  是地,戚小魚不是蓋的,被拽著跑還能利用左手去撕圖樣,紀飛揚也不是蓋的,唰地抽走圖樣,將資料袋拋向小魚。
  
  「接好。」
  
  「哇卡~~」五公斤重的資料袋差點害小魚雙手斷掉。
  
  「這個也拿好。」紀飛揚摘下掛在頸上的小型攝錄機,扔向她。「敢掉下去,你就死定了!」
  
  這招狠,小魚接了這堆東西,雙手終於安分了。不過嘴沒閒著,她碎碎念——
  
  「萬一因為我剛剛重排提案沒過怎麼辦?你看看你看看那個圖樣OK嗎?你覺得呢?之前好還是現在好……」
  
  已經來到會議室外了,小魚還在叨念。
  
  「真的沒關係嗎?看起來會不會很亂?三號圖好像有點歪,你拿正,讓我看……」
  
  紀飛揚突然低吼一聲,整個人去巴住牆,然後雙肩怪異地抖動起來。
  
  「怎麼了?」戚小魚抱著重物,站在他身後,看著他。
  
  紀飛揚的臉埋在牆前,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要開會了款,喂……」
  
  他轉過臉來,看著她。原來他在笑。
  
  「戚小魚……」忽然他用一種很溫柔的目光看著她,害她呆住。
  
  「幹麼?」
  
  他笑著說:「把東西都放下。」
  
  小魚將袋子跟攝錄機輕放在地。
  
  「你過來。」
  
  小魚過去,呆愣愣地看著他。「幹麼啊?不是說來不及了?走了啊……」
  
  紀飛揚將圖樣擱在牆角,忽地雙手握住她的肩,眼色篤定,口氣很嚴肅地問:「你知道當導演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小魚被那充滿力量的眼神雲懾住。那正握住她肩膀的雙手很有力,熱呼呼,她有一些些心慌意亂,還有一點點的暈眩,她望著紀飛揚的眼睛,答不上來。
  
  「拍片不管是前制或後期都會遇上很多意料之外的狀況,所有的人都可以亂可以慌,只有導演不行,就算心中沒有定見,裝也要裝出來。要一副冷靜自信的樣子,才能穩住所有的工作人員,導演就是現場工作人員的精神指標,慌慌張張的導演怎麼帶大家拍攝?怎麼取信於人?怎麼讓出資的業主有信心?」
  
  小魚眨了眨眼,有點明白了。地方才很失常,表現得太緊張。畢竟這是她第一次以導演的身份提案,很怕沒有通過會毀了她的導演夢。
  
  「好……我知道了。」小魚深呼吸,鎮定心神。「走吧!」
  
  紀飛揚拎起袋子,甩上左肩,將圖樣挾在左腋下,右手牽住小魚的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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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7 01:35:38
  第六章
  
  真鍋咖啡廳,吧檯區,熱水壺冒著白色蒸氣,深夜裡,零星的幾桌客人,低聲交談,竊竊私語。紀飛揚飢腸轆轆,他剛吃完一客三明治,又點了義大利面。戚小魚坐在他對面,默默飲著苦澀的黑咖啡。兩人的神情形成強烈對比,一個神采奕奕,一個頹喪萎靡;一個食慾旺盛,一個胃口盡失。
  
  「你還吃得下喔?」小魚眼眶紅紅,泫然欲泣。
  
  「為什麼吃不下?」頃刻間,他已嗑掉半盤義大利面。
  
  「提案沒過,明天早上還要重提,被客戶嫌成那樣,你怎麼還有心情吃?」
  
  「你很沮喪?」紀飛揚看她一眼。
  
  「廢話……」她趴到桌面,歎息,很懊惱。「都是我害的,那時候不應該把圖樣調換,搞不好是這樣他們才沒看懂……」
  
  「嗯,你知道就好。」紀飛揚若無其事,捲著義大利面吃。「所以被你搞砸了。」他的口氣漫不在乎。
  
  小魚霍地站起。「我去一下洗手間。」
  
  五分鐘後,戚小魚還沒回來。
  
  紀飛揚撇開正在吃的義大利面,放下刀叉。拿起菜單,招服務生過來,點了一客泡菜鍋。服務生走後,紀飛揚打開手機,打給戚小魚。
  
  他問:「你在哭嗎?」
  
  那邊沈默了會兒,才開口:「才沒有。」
  
  騙人!聲音那麼沙啞。「好了,我知道你在哭,廁所不臭啊?快出來。」
  
  她倔強道:「我沒哭啦……等一下就出去了……」可是聲音洩漏了她的情緒,鼻音很重。
  
  「提案沒過重提就好了,幹麼哭啊?」
  
  「都跟你說我沒在哭!」她生氣了。
  
  他呵呵笑,像哄小孩似地說:「好~~你沒哭,你拉肚子才會那麼久,快出來,廁所外面已經有四個人在排隊了。」
  
  提案失敗,戚小魚很自責,覺得都是自己害的。但紀飛揚一副無所謂的態度,讓小魚更內疚了。那邊,小魚哽咽道:「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全是我害的……」
  
  他側身,眼色溫柔,對著手機輕聲說話:「坦白跟你說,就算那時候你沒有重新排圖樣,我們的提案還是不會過的,所以你沒必要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為什麼?」
  
  「做這行沒有人去提案一次就過的,這樣業主會覺得你賺他們的錢賺得太容易了,他們通常會讓你提案提三次以上,最後才會決定用哪一次的提案。這樣你明白了嗎?沒過是正常的,快出來,我叫了火鍋給你吃,吃飽才有精神重新準備提案。」
  
  稍後,戚小魚回到座位,臉上彩妝無懈可擊,沒一絲淚水的痕跡,可是眼眶紅腫,露出破綻。她面對紀飛揚時,表情有點尷尬。
  
  火鍋已經送來,小魚望著紀飛揚幫她點的泡菜鍋,她不敢吃辣的,換做平時她會直率地講出來,婉謝他的好意。
  
  這次她說不出口,這次她違背自己的原則,只為了想附和他的好意。這次她不再坦率,只因為怕傷了他的心。
  
  火鍋上方,騰騰蒸氣後,是紀飛揚的臉。他正溫柔地對她笑著,那表情令小魚感覺內心某種頑強的東西被融化,某種她所長期抗拒的……消失了。她在這男人面前,罕見地撤去防備,覺得自己變得很脆弱、很渺小、很渴望被他保護。
  
  他沒繼續剛剛手機裡的對話,他將衛生筷的包裝撕下遞給她。「快吃。」為了提案他注意到她整天沒吃什麼,現在應該很餓了吧?
  
  戚小魚望著紅紅的泡菜鍋,她討厭泡菜的味道、她很討厭吃辣,可是她拾起筷子和湯匙,挾了青菜、舀了湯,硬著頭皮,吃菜喝湯,湯一入口她劇烈咳嗽,臉色紅透。
  
  紀飛揚忙遞開水給她,驚訝道:「你不敢吃辣?」
  
  她搗著嘴,點點頭,眼淚直流。
  
  「那你幹麼不說?」他好錯愕,立刻又招服務生來,一邊問小魚:「那三明治怎麼樣?」
  
  「沒關係,不要再點了,我也吃不了那麼多。」
  
  「還是……」他將吃剩的義大利面推向她。「這義大利面不錯,要不要吃?」
  
  小魚猶豫,他似乎猜出她在猶豫什麼,又將盤子拿回面前。
  
  「哦,我知道你不喜歡吃我吃過的……」她有很多堅持他了啦,但小魚制止他撤回的動作。
  
  「我……我要吃!」小魚搶回盤子,拿過他的叉子,大口大口吃他吃剩的義大利面。奇怪,她以前會介意,不喜歡和人共用餐點,覺得很不衛生,但小魚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怎麼了,覺得這義大利面特好吃,奶油特香,蘑菇好甜,面好Q,她吃著吃著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要是紀飛揚沒有女朋友該有多好……這一想害她的臉色更紅,心跳怦怦,熱血沸騰,手心竟然出汗。
  
  紀飛揚品嚐咖啡,默默欣賞小魚的吃相,看她吃他吃過的面,感覺好曖昧,心裡滿溢幸福感,他感到被鼓舞,一向好機車的戚小魚竟然願意吃他吃過的,願意用他使用過的叉子吃麵,這代表什麼?代表她給他特別待遇,對他跟別人不一樣,這剎,不過一盤平凡的義大利面,忽然對兩人別具意義,被兩人賦子特殊意義,沈溺在雪色奶油醬裡的麵條,一個是看得心魂蕩漾,一個是吃得情意綿綿。
  
  紀飛揚不好意思明目張膽的一直瞅著小魚看,便拿出資料假裝研究提案。小魚也不敢盯著紀飛揚瞧,她低頭吃麵,只偶爾偷望他,看他翻閱資料,品嚐咖啡。他穿白襯衫真好看,袖子卷在肘上,裸露古銅色結實的手臂,他蹙眉專心看資料的樣子,感覺好性格,小魚納悶,她過去怎麼都沒意識到,紀飛揚是這麼性格好看的男人?
  
  紀飛揚忽然撇開資料,問她:「既然明天早上十點要開會,我們等一下要通宵準備新提案,今天住我家吧?」乘勝追擊哪,方才小魚的舉措賜給他大勇氣,他想拐小魚回家,徹夜留在身邊,讓兩人關係更親密。
  
  小魚嗄了好大一聲。「不好吧?你有女朋友款.」
  
  「誰說我有女朋友?」誤會大了。
  
  「上次去給你探班,還做便當給你吃的那位小姐啊?」
  
  「拜託,那是我媽的乾女兒。她跟我媽住,不是我的女朋友!」茲事體大,他急急跟她解釋。
  
  「是嗎?呵呵呵呵……」小魚下意識笑出來。
  
  紀飛揚馬上明白了。「你很高興?」
  
  「哪有。」
  
  「都笑了還沒有?你很希望我沒有女朋友吧?」他大樂,她很糗。而看她尷尬的模樣,他更確定心裡的想法。他故意鬧她:「喉~~你喜歡我~~」
  
  「臭美。」小魚拿資料打他。
  
  兩人笑笑鬧鬧,氣氛曖昧了。都有點意思,又礙於顏面不敢戳破。
  
  * * * * * * * 
  
  吃完消夜回紀飛揚住處趕工,小坪數公寓,兩房一廳,和小魚花花綠綠充滿顏色跟藝術品的套房不同,他的住處窗明几淨,極簡風,統一白色的傢俱跟沙發,都是一些造型簡單,但很有設計感的家飾物品。
  
  他們熬夜準備不同策略的提案。小魚負責上網找圖片,紀飛揚修潤提案內容,兩人分工合作,灌兩大壺咖啡,忙到清晨四點。
  
  戚小魚終於體力不支,腦袋一片空白,對話變得很白癡,她看著電腦,看著看著竟失去意識昏睡了……不知昏睡多久,隱約感覺有人取走手中的滑鼠,她驚醒,聽見個安穩可靠的聲音說:「你休息一下。」
  
  「不行……還有三個圖……要找……」說歸說,她的眼睛酸到睜不開來。
  
  然後溫柔的聲音說:「剩下的我來弄。」
  
  然後有人很溫柔地拍拍她的頭,她放心睡,鼻尖聞到淡淡的男性古龍水味,那好聞的氣味縈繞夢裡,其間小魚醒過幾次,每次掙扎著掀開眼皮,就看見面前一個帥氣的側影,看見那模樣英挺,穿白襯衫的男子,就坐在身旁,專注地在電腦前搜尋圖片。
  
  她奇怪他怎麼都不累?她企圖坐直身子要繼續趕工,但他看也不看,就伸手過來將地壓回桌面。
  
  「你睡,差不多都用好了。」
  
  她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夢中始終感覺有只大手,輕撫著她的頭,一下下地,好溫柔……她於是褪去倔強的外衣,宛如一隻溫馴的小白兔,投靠在這舒適安全的地方,享受被珍寵的快樂。
  
  紀飛揚說得對,第二次提案,大翻盤,客戶中意的是第一次沒通過的提案,很快客戶跟紀飛揚簽約,給付訂金,這是紀飛揚自己接洽的私人CASE,他找了常合作的製片執行拍片計劃。
  
  對於以導演名義參與拍片,第一次提案被通過執行,戚小魚連著幾日走路有風,晚晚大好夢。日子飛快過去,紀飛揚幫小魚惡補導演學,屆時好派上用場。小魚也忙著跟紀飛揚到處勘景,跟在他身邊學後制,他們晚晚熱線,討論影片籌備進度。
  
  夜裡的電話熱線多了,開始不只是討論工作,還會聊起別的,生活裡的點點滴滴,紀飛揚講起求學時代曾有過的電影夢,小魚分享她學美術的心路歷程。聊完夢想,紀飛揚又跟小魚分享心事,他埋怨母親老是逼他結婚,要不就是暗示他太少回家探望她,但是工作太忙,跟母親相處時,大家意見不同又容易有摩擦,每次都是高高興興回家,母子到最後常又鬧得不歡而散,紀飛揚說他有時覺得自己真是個不孝的兒子,但要他違背自己的原則,一味地附和跟討好母親,他又做不到。
  
  戚小魚說她都瞭解。她跟爸媽也沒話講,她安慰他,她感同身受,他們越聊越深入,常常一講就捨不得結束。他們好奇對方成長的過程,對於青春時代的回憶,紀飛揚有問必答,甚至包括小魚問起他的初戀,他全開誠佈公說了。倒是當紀飛揚問起小魚的初戀,她支支吾吾,明顯逃避。
  
  就這樣漸漸地他們生活和工作攪和一起,平均三天就碰面,一點小事也要慎重其事見面談,見面了聊完公事又說該去看電影當做功課,一下誰又提議去喝下午茶聊聊天,當是激發靈感尋找創意,餐餐幾乎都膩在一起,然後不知怎地講話越來越投機,行為越來越有默契。
  
  知道戚小魚不吃辣,紀飛揚愛吃辣,可是和她吃火鍋時都點高湯鍋,一點點辣都不肯加。就算小魚一直說沒關係,他還是堅持要配合她,弄到小魚心裡都覺得不好意思。
  
  戚小魚知道紀飛揚愛喝西雅圖咖啡,想事情時喜歡抽根煙,工作時也常常叼著煙,她討厭煙味,但忍著不說,每次服務員問他們要坐哪,她都說吸煙區……奇怪,這兩個很重原則的人不知不覺開始讓步,都想保全對方的舒適快樂,隱忍自己真正的喜怒哀樂,相處的時間多了,愛苗偷偷滋長,兩人互動開始曖昧不明。
  
  * * * * * * * 
  
  台北影業,是許多電影跟廣告公司沖印底片跟製作影片特殊效果的地方,拍出來的影片需要先送進來沖印過,再由電腦人員依照導演的指示加特效。這裡有頂尖的電腦操作員幫導演處理畫面。紀飛揚帶小魚進後制公司,學習怎麼跟後制人員溝通特效的處理。
  
  四點的班,因為前一班的導演還沒做完影片,小魚跟紀飛揚在外邊等,到五點還沒好,拖班的小導演出來跟紀飛揚道歉,請求再給他一個小時。
  
  小魚看那個小導演慌慌張張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耽誤紀導的時間,因為有幾個畫面顏色抽得不對,所以……」
  
  「已經超班兩個小時了。」紀飛揚表情冷峻。
  
  小導演好尷尬。「有個特效一直做不好,真的很抱歉,因為晚上要交片所以請您再等一個小時。」
  
  「開什麼玩笑,你再耗下去,所有的人都要被耽誤。」
  
  年輕導演被紀飛揚嚴峻的表情駭住。
  
  後期人員出面協調,對小導演說:「你超過太久了,改天再來做吧。」
  
  「不行啊,我晚上就要交片,這是我第一次拍的廣告片……」
  
  可憐的傢伙,小魚看那年輕導演眼眶泛紅,面色憔悴,看樣子他的壓力很大。小魚正想幫他求情,紀飛揚率先走向做後制的暗房。
  
  「是什麼他媽的效果做不出來?跟我說。」
  
  「你要幫我嗎?太好了太好了!就是……」小導演如遇救星快哭出來了,一夥人進房看片。
  
  小房間黑漆漆,電腦螢幕播放小導演的廣告作品,紀飛揚坐在後期做效果的人員旁,幫小導演調整畫面色調。給他許多寶貴建議,工作人員按紀飛揚的建議做特效,出來的畫面立刻有顯著改善,小導演對前輩讚歎連連……
  
  戚小魚坐在後邊沙發,默默觀察這幕。看紀飛揚神情篤定,指示特效處理,看他有條不紊地指導小導演,言談間還安撫小導演的不安,稱讚他的片子剪接得不錯。
  
  還以為紀飛揚一向自大目中無人,這會兒戚小魚倒意外看見紀飛揚專業的一面,以及樂於助人的優點,看他幫助後輩,小魚對他起了敬意,她可是很少崇拜誰的,這份敬意升起的同時,內心的愛意瞬間發酵了。她著迷的注意他的一舉一動,心裡漲著滿滿的感情。對紀飛揚刮目相看,望著他的目光變得溫柔。
  
  小導演在紀飛揚的幫助下,完成影片,滿心感激地離開。輪到紀飛揚做影片特效,小魚在旁學著。為了延長機器的壽命,暗房冷氣好強,小魚穿露肩的紫洋裝,手臂起了疙瘩,連打好幾個噴嚏。
  
  紀飛揚卻喊熱。「今天怎麼這麼熱啊?」
  
  「才二十三度款.」後期人員好驚訝。
  
  「那就是我的身體太好,二十三度還是覺得很熱。」
  
  後期小姐聽了立刻說:「那我去把空調調更冷一點。」
  
  還要更冷?小魚臉色微變,再冷下去她要昏倒了。
  
  「不用了~~」紀飛揚突然脫掉白衫,只穿著短T恤。「涼快多了。」說著就將襯衫扔到小魚身上,說了句:「幫我穿著。」
  
  小魚表情錯愕,揪著襯衫,一副不明白的樣子。
  
  後期小姐哈哈笑,取笑紀飛揚。「太明顯啦,紀導明明是想脫衣服給她穿,還嫌我們的冷氣不夠強。」
  
  是這樣嗎?小魚臉色爆紅。
  
  「這邊要有煙的效果——」紀飛揚命令後期小姐說,一本正經地轉移話題。同時瞄小魚一眼,張嘴無聲地說:「穿上。」
  
  戚小魚穿上襯衫,心就軟綿綿了,有這麼一瞬,希望自己是他的女人。意識到愛慕之意,她覺得不好意思,心情因他起起伏伏,面對他時眼神開始迴避……難道她是愛上紀飛揚了?心裡忐忑著,滿是問號。
  
  戚小魚表面上裝傻,心裡卻很清楚,她對紀飛揚的感覺再也不一樣了,對他的感情不再一般,這領悟教地不知所措。以前跟他起爭執,講話就大聲,看他不爽了,掉頭就想走,漸漸地卻不那樣了,她開始會不知不覺地附和他的意見,會下意識地跟隨他的腳步。
  
  戚小魚很混亂,相聚時,常望著紀飛揚好看的臉容發呆。他的一切一切怎麼越來越美好呢?他輪廓粗獷,體魄高大結實,整個人散發成熟男子的魅力,舉手投足滿是自信。一雙黑而濃密的眉毛好有男人味,目光炯炯有神很有氣概,英挺的鼻和下巴新生的鬍髭,搭配起來怎麼那麼贊呢?
  
  小魚有時看他看到失了神,被他的目光逮著了,便趕緊低頭假裝研究手指,要不就移開視線佯裝研究遠方,而他總會報以溫暖的笑,彷彿看穿她所有心事,教她瞬間矮化,變成了不知所措、害羞膽小的小女生。
  
  當小魚眼中的紀飛揚越來越偉大,她對自己的信心也就越來越下降。她有時懷疑紀飛揚喜歡她,但很快地又否定這個想法。
  
  他從沒有表示過,從沒有明確地告白過,她沒有愛的證據,心裡不清不楚的,患得患失的,就益發在意起他的每個眼神跟動作了,就越來越忘了自己的生活了,愛情敦小魚忐忑不安如在夢遊,這世界變得像一場瑰麗的夢,什麼都美得模模糊糊的。
  
  她不敢想著紀飛揚會喜歡她,她猜自己的個性是不容易敦男人動感情的,她越來越自貶,一個人胡思亂想,卻不敢去問他,然後發現她從未這麼欠缺自信過,於是發現對紀飛揚的感情越來越滿。
  
  戚小魚又不笨,她知道沒有人在愛裡還能夠完全保存住自信,這種越來越沒自信的症狀,正是愛上某人的象徽。
  
  睽違多年,竟在這一年,二十九歲的戚小魚,重新溫習了,少女情懷總是詩的苦澀情境,滿滿的暗戀心事無人可說。
  
  * * * * * * * 
  
  靜繪的公司發獎金,她邀請姊妹去新開的PUB玩。PUB名叫「地下手記」。到赴約地,小魚一發現店是在地下室,臉色微變,心浮氣躁,整晚坐立難安。
  
  靜繪跟明明察覺到小魚的異狀,她魂不守舍,面色徬徨,眼色恍惚,平日話最多,這會兒竟然無心說話。
  
  她們看戚小魚時不時把手機移到桌的最左邊,過幾秒又移到最右邊,看看不滿意,竟然起身想將手機放在樓梯扶手邊,靜繪終於忍不住發飄。
  
  「你幹麼啊?整晚把手機移來栘去。」
  
  「這裡好像收不到訊號。」她擔心紀飛揚會打電話來。
  
  「才地下一樓,還好吧,收得到吧?」明明納罕,研究起自己的手機。「訊號不錯啊~~」
  
  小魚瞪著手機,拜託葉明明:「你上去打給我好不好?我看看這裡收不收得到。」
  
  夠了喔!沒見小魚這麼緊張電話,靜繪問:「你是在等誰的電話?」是什麼大人物啊?
  
  「很重要嗎?」明明納悶。
  
  看著兩位好友,小魚想到以前對紀飛揚的種種批判,她心虛了,眼神閃爍,支支吾吾地說:「也……也沒什麼……算了算了,收不到就算了,我只是擔心工作上的事……」
  
  「工作上的事?幹麼笑得這麼心虛?」靜繪狐疑。
  
  「有嗎?哈哈哈哈哈哈。」此地無銀三百兩,小魚笑得更是欲蓋彌彰。
  
  「好啦,我上去打看看。」明明起身掏出手機往樓梯去,眼看著明明真的要走上去打電話,小魚才意識到自己有多蠢,連忙揮手。「不用啦,反正只是工作的事,沒關係。」大喝口酒,努力收心神,她決定專心陪好姊妹,不准再想紀飛揚。
  
  靜繪聊起這個月不得了的業績表現,明明抱怨寄住兄嫂家的苦處,又開始老調重提埋怨起前夫。
  
  小魚呢?才想著要專心陪姊妹聊天,卻心不由己又開始神遊太虛……她想著紀飛揚在幹麼呢?要是紀飛揚電話打不通,晚點還會再打嗎?她看表,十點,等回到家大概十一點,他會不會因為怕吵到她就不打了?今天他都還沒打給她,為什麼?他平日一天都會打三、四通的,昨天也沒約她出去吃晚餐,怎麼了?很忙嗎?他們三天沒見面了,這半個多月來第一次這麼久沒碰面,她心裡怪怪的,整天沒心思做別的事。本來晚上姊妹的聚會都想婉拒,可是半個月都不理會好友也太過分,可是現在後悔了,早知道會約在地下室,她乾脆拒絕了,應該在家裡看電視等電話響,她應該……搞不好晚上紀飛揚有去找她,唉唉唉,紀飛揚在幹麼呢?跟紀飛揚在一起好有趣……
  
  這時靜繪講完業績後,開始批評上司好吃懶做愛搶功勞;明明埋怨完前夫,開始幻想要認識新好男人找到第二春,要姊妹介紹好男人,靜繪說她有個同事條件不錯,然後她們發現有人一直不說話,雙目失焦,表演恍神。
  
  「喂,最近過得怎麼樣?」靜繪問小魚。
  
  明明問小魚:「跟紀飛揚合作得怎樣?他有沒有欺負你啊?」
  
  紀飛揚?一聽見這名字小魚興致來了。對,還沒跟好友講提案的事,她眉飛色舞講起跟紀飛揚去提案的經過——
  
  「提案失敗,我還以為他會怪我,後來去吃宵夜時我就躲在廁所哭,沒想到他竟然猜到我在哭……」小魚不經意流露甜蜜表情。「他竟然打手機給我,叫我別哭了快出來,等我出來他已經幫我點了宵夜叫我吃,還安慰我說沒有人提案一次就過的……」
  
  看來處得不錯嘛,靜繪酸溜溜地說:「紀飛揚挺細心的嘛。」
  
  明明眼神古怪地打量小魚。「他好體貼,是不是?」瞧小魚說得眼睛都會笑了。
  
  小魚再忍不住了,她一說不可收拾,內心積壓的情感恨不得找人分享,她越說越多,露出更多破綻,好友越聽越明白,開始感到內情不單純。
  
  「後來我去他家熬夜做提案。」
  
  靜繪跟明明驚呼:「去他家了?」
  
  明明問:「他家怎麼樣?」
  
  小魚讚賞道:「是老公寓,可是重新裝潢過,品味很好,用一些自然風的素材佈置……」她講得手舞足蹈。「三十坪吧,地板故意用水泥混著顏料刷過,有一個很古老的藥櫃,藥櫃上還有一盞油燈,都是一些很樸素、很簡單的擺設。牆和傢俱都是白色系,在裡面感覺很舒服……
  
  舒服?瞧小魚講得真起勁,靜繪調侃:「聽起來他很懂得生活情趣。」
  
  小魚露出甜蜜的小女兒神態。「那天我們熬夜,到後來我真的撐不住就睡著了,半夢半醒的時候聽他說「沒關係,剩下的我弄,你睡」,結果後來都是他在弄的。他體力真好,我累得眼睛都睜不開……要不是他,最後提案一定會失敗……他還滿厲害的,以前我太小看他了。」
  
  瞧,贊不完哪!明明說:「好好喔,他好體貼,你很感動喔~~」
  
  「就是啊!」小魚喝一口酒,讚道:「這陣子常跟他工作,才發現他真是個很不錯的人,很有擔當、很負責任。」
  
  明明又說:「我想他會是個很疼女人的好男人。」
  
  「可能吧?」小魚忽感奇怪,話聽起來怎麼這麼甜蜜哪?!
  
  明明又說:「介紹給我吧!」
  
  「什麼?!」小魚反應大激,跳起來說:「拜託一點,你才離婚多久?又想戀愛了?你可不可以按捺一點,你……」
  
  明明跟靜繪旋即哈哈大笑。
  
  明明望向靜繪。「你看她多激動?她是不是喜歡上人家?」
  
  靜繪笑。「不只這樣喔,我覺得紀飛揚也喜歡她喔!」
  
  小魚愣在現場,不知該怎麼回應。
  
  「可是紀飛揚有女朋友款!」明明搖頭。
  
  小魚頓時忘了尷尬,馬上反駁:「上次那個來探班的不是他女朋友。」
  
  「你不是說那個女人做便當給他吃?」明明詫異。
  
  「不是女朋友怎麼可能特地做便當給他吃?」靜繪質疑。
  
  明明不悅地說:「紀飛揚搞不好想欺騙你的感情,男人最靠不住!」她就是血淋淋的失敗作。
  
  靜繪攻擊紀飛揚:「有可能……他搞不好很花心。
  
  明明也攻擊:「男人就是見一個愛一個!」
  
  靜繪猛點頭:「就是,爛人~~」
  
  「喂喂喂!」小魚忍不住了,哇哇叫,捍衛心上人。「別把他想得那麼卑鄙好嗎?他不是那種人,他心地光明磊落,是正人君子,他絕對不會亂來,你們懂什麼?你們又沒和他相處過,不要亂說話……」
  
  靜繪跟明明張大嘴,瞪著戚小魚。這個叛徒!以前老抨擊男人怎樣怎樣的,以前罵紀飛揚罵最凶的,現在竟為紀飛揚跟好友反目款,有鬼啦!
  
  靜繪指著小魚質問:「你喜歡他對不對?別裝了!什麼去他家熬夜做提案,我看是熬夜做別的。」
  
  明明哼哼哼地說:「沒錯!你們有問題。」
  
  小魚再一次愣住,心慌慌,張著嘴,腦袋一片空白。
  
  靜繪質問:「不然幹麼一直幫他說話?」
  
  明明質疑:「你以前不是常罵他?」
  
  「想不想吃爆米花?我們再點一份爆米花好不好?我請客。」小魚故左右而言他。
  
  「不要躲避話題。」靜繪臉一沈,批她:「自從你開始跟紀飛揚學拍片,你就變了。」
  
  明明不爽地說:「就是啊,從戚小魚變吳郭魚了,你自己說說你們發生什麼事?我跟靜繪要約你,你老是沒空。」大半月不見人影就算了,這會兒見到,又一副三魂丟掉七魄的鬼樣子。
  
  「我……我最近比較忙嘛……」小魚氣虛。
  
  「忙?」靜繪冷哼:「你沒空啦,什麼學拍片,我看是忙著跟紀飛揚約會。」
  
  明明冷笑。「晚上打給你,電話老是占線?常常到半夜兩點還打不通,一定都在跟他講話。」
  
  這兩個人幾時變檢察官?小魚被輪番逼問,啞口無言,心虛得直冒汗,半晌找不到話反擊。
  
  「當然打不通啦!」靜繪冷笑。「因為她跟紀飛揚講電話,熱線哪。」
  
  小魚小小聲辯駁:「我們是為了工作……」聲音很虛,以為抬出工作就可以將一切合情合理,誰知靜繪跟明明聽了砰地拍桌抗議。
  
  「少騙人!」
  
  「你們戀愛喔,拿工作當借口!」
  
  小魚情急,慌慌張張地解釋:「我們又沒怎樣,你們不知道當導演要知道的事情好多,要學的東西好雜,我要跟他去勘景,還要跟他去台北影業學後期,還要和他去看電影做功課,常常要到咖啡館討論腳本激發創意,半夜要討論分鏡表,我真的很忙,我們真的都在工作啊~~」天地良心這是真的,撇開心裡三不五十的想入非非,但行為上他們可是清清白白咧,什麼都沒發生喔~~
  
  靜繪摸著下巴,分析道:「所以你們白天在一起工作,有空就去喝咖啡看電影,晚上還一直講電話,嗯嗯嗯聽起來像男女朋友。」
  
  「就是嘛~~」明明分析:「紀飛揚幹麼對你這麼好?為什麼這麼好心教你,幫助你當導演?他有什麼好處?哦~~我早就說我早就說他喜歡你,你看吧!我猜對了吧?」
  
  「他沒那樣說喔。」小魚才不敢往自個兒瞼上貼金。
  
  靜繪問上癮。「你仔細想想看,他有沒有暗示什麼?」肯定有啦!
  
  明明瞎起哄。「他有沒有故意把你帶到很偏僻的地方?有沒有過馬路時偷牽你的手?有沒有趁四下無人講一些奇怪的話?或是一副想親近你很好色的樣子?有吧?有吧?一定有吧?」奇怪了,這個明明講小魚的事講到自己很興奮,面紅耳赤,彷彿身歷其境。
  
  沒有就是沒有啊!小魚被問得很尷尬。
  
  「什麼都沒發生,我們只是夥伴,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他沒說過什麼暗示的話,也沒故意帶我去偏僻的地方,也沒有一副要親近我的樣子,他就是很正人君子,公事公辦!」小魚講著講著理直氣壯,可說著說著心裡競有強大失落感。見鬼了,她失落?失落個屁啊?!難道還真希望紀飛揚對她怎樣?戚小魚好彆扭。
  
  靜繪猛搖頭。「一定是你太遲鈍,感覺他現在做的這些事就是在追你啊!」旁觀者清啊!
  
  明明說:「聽起來他是喜歡你的,他真的什麼都沒表示?他好奇怪,他到底在想什麼啊?不可能啊……」
  
  靜繪問小魚:「不管他喜不喜歡你,你是喜歡他的對吧?」
  
  小魚急跳跳。「沒有啦!」他真的沒說喜歡她。
  
  明明說:「沒有才怪,你少嘴硬,剛剛那麼幫他說話,就是喜歡他嘛。我說把他介紹給我,你就激動得跳起來,還一副想殺我的樣子~~」
  
  「我哪有我哪有!」小魚心浮氣躁講話大聲起來。「我只是覺得他人還不錯,跟我以前想的不一樣,這樣就代表我喜歡他喔?哪有那麼容易就喜歡的,如果我是那麼容易就喜歡的,我早就不知道嫁幾次了。」
  
  靜繪冷笑。「所以假如事情就像我跟明明猜的,紀飛揚確實喜歡你,他跟你表白的話,你也會拒絕他嘍?」這個戚小魚每次一碰上感情事,就喜歡言不由衷亂撇清。
  
  明明幫小魚回答靜繪,口氣很嘲諷:「小魚當然會拒絕他啊,你沒聽小魚剛剛說的嗎?小魚不是那麼容易喜歡人的,上次我離婚小魚怎麼說的?她說我們女人當自強,沒男人又不會死,小魚不需要男人的,是不是這樣啊?小魚?小魚?小魚?!」
  
  「我頭痛……你們吵得我頭痛死了……」戚小魚趴桌上,抱頭呻吟。
  
  當小龜在朋友的交叉質問而陷於水深火熱之際,她的手機突然好大聲地吼叫,嚇得明明跟靜繪跳起來。
  
  靜繪罵小魚:「你神經病啊,手機調這麼大聲!」
  
  小魚急急接起電話一定因為不想漏接紀飛揚的電話,她才把手機鈴聲調最大的。
  
  紀飛揚打來,劈頭就說:「明天下午我們要去一個很偏僻的地方。」
  
  「很偏僻的地方?!」小魚驚呼,這……這不是明明剛剛說的嗎?帶地去偏僻的地方款~~
  
  明明跟靜繪聽見那句「偏僻的地方」,咻地衝到小魚身旁也想聽,被小魚推開。
  
  小魚問紀飛揚:「是什麼地方?」
  
  「問那麼多幹麼?去就知道了,無跟你說一聲,怕你穿高跟鞋。」
  
  小魚故意說給靜繪跟明明聽:「喔,是工作吧?是工作要去的地方對不對?」此地無銀三百兩,小魚又被好友狠狠瞪。
  
  「也不全是因為工作,只是覺得那個地方滿有意思的,你要是沒事就帶你去,有事就算了。」紀飛揚漫不在乎地說。
  
  聽聽這口氣,像是喜歡她、追求她的口氣嗎?有事就算了,多不積極、多麼隨興?要她相信他喜歡她,很難款.
  
  小魚回道:「反正明天剛好沒事,好吧,我去吧!」聽、聽,這廂小魚的回應也懶懶散散,不怎麼積極,兩人高來高去,結論還是要一起去。
  
  小魚關手機。她右手邊,靜繪手盤胸,站三七步,冷冷笑,眉挑了挑。「偏僻的地方?偏僻的地方哦~~」
  
  在小魚左手邊,明明手插腰,挺身昂下巴,雙目炯炯瞪著小魚,眼神很曖昧。「紀飛揚太有耐心了,之前什麼都不做讓你卸下心房,然後再找你去偏僻的地方,想幹什麼?大家不是十八歲了,了吧?」
  
  小魚轟地滿瞼通紅,退一步,指著兩位好友說:「我警告你們,上次也是你們危言聳聽、胡說八道,害我失眠一直亂想,明天我是要跟他去工作,你們不要再亂了,我會被你們害到神經失常。」
  
  啪!明明拍著產後一直消不下去的肥肚肚,圓臉罕見地出現陰森森的表情。
  
  「有件事我一定要提醒你……」明明撫著圓肚跟小魚說:「我一直滿後悔的,當年要不是不小心有了那個爛男人的種,也不至於那麼快就結婚,有些事該預防的還是要做。」
  
  「你講太遠了啦,厚~~」小魚瀕臨崩潰,捧著頭嚷。損友一枚,就會亂她。
  
  講太遠?「會嗎?」明明望向靜繪。「你不覺得我擔心這個很正常嗎?」
  
  靜繪冷靜理性地拍拍明明的危。「確實講太遠了,明明,小魚又不是你,要讓小魚走到那地步是有障礙的。」喔呵呵呵呵,她的朋友她還不了嗎?
  
  小魚跺腳。「喂~~」又講到哪去?什麼障礙?
  
  「說得對!」明明跟靜繪聊起來:「沒有完美的環境,是不可能讓小魚發生那種事的。」
  
  靜繪說:「假如在郊外,小魚會嫌髒。」
  
  「喂!」小魚又嚷:「不要再講這個了,你們很惡款!」
  
  但明明跟靜繪講得如火如荼,興致盎然。
  
  明明說:「假如在客廳,她會尷尬。」
  
  靜繪聳肩。「假如在別人的家,她會要求床要很舒適。」
  
  明明點頭。「假如躺到床上了,她會要求床單的顏色,顏色不對她可能就冷掉了。」
  
  「沒錯!」靜繪說:「當天穿的內衣不夠美,她也不可能願意。」
  
  「怪不得紀飛揚好像喜歡小魚,但是耗那麼久都沒表示。」明明恍然大悟。
  
  靜繪點頭稱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怎麼下手,都怪小魚太麻煩。」
  
  「喂~~」小魚氣結,一邊跺腳,一邊氣到發抖,這兩個人越講越過分。
  
  靜繪哀歎:「明明的個性太隨便,小魚卻是太挑剔,你們兩個要是能綜合就好了。」所以明明會糊里糊塗就生兩個小孩結婚又離婚,所以戚小魚會長到二十九歲感情生活還空白。
  
  「給我等一下,不是我挑剔好嗎~~」小魚反駁,上訴:「我是講究、比較講究!請不要把我歸類為挑剔,0K?!」受夠了,為何大家這麼隨便、不計較,而她比較謹慎要求,就得被批為機車挑剔?
  
  靜繪冷言冷語反擊:「請問戚小姐上次拒絕那個王先生的追求是為什麼?」
  
  「這麼傷心的事你還說?你有沒有良心?」小魚收東西,想走人。
  
  明明很雞婆地幫小魚答:「因為那個王先生跟小魚約會時鼻毛外露。」
  
  小魚拎包包,速速離開。
  
  靜繪跟明明在她身後大笑。戚小魚的舊聞,每次拿出來講都很有笑果。
  
  可惡,笑什麼笑,小魚氣唬唬地走了。
  
  她也不願因為鼻毛外露就拒絕人家,問題是約會五次平均有三次都鼻毛外露,不管小魚怎麼明示暗示,對方就是不在意,害她到後來約會都不能專心,眼睛不受控制地就會盯住他的鼻毛,什麼浪漫的心情都死光光啦,只會一直想著要拔鼻毛。雖然其他方面他們投契,但那撮鼻毛毀了一切啊~~這幾年來唯一的一丁點火花就這麼夭折哩!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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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7 01:36:05
  第七章
  
  氣象報告,鋒面即將來襲,氣象局發出豪雨特報,但無礙於紀飛揚跟小魚見面。連幾日酷暑,午後變天,艷陽褪色,天空灰濛濛,空氣悶熱,台北像被罩在暖爐裡,蒸著人車。
  
  紀飛揚在捷運站等待戚小魚。
  
  當列車入站,一條人龍湧現,觸目所及,凡夫俗子,芸芸眾生,每個人衣著面目都混成一片,但有一女子卓然出眾,是她了。
  
  他嘴角浮現笑意,小魚今天穿魚裝,白色露肩立體剪裁的連身吊帶裙,裙面繪有一尾尾藍紅兩色交錯的秋刀魚。為了襯托白裙,她把眼圈塗黑,五官顯得很立體。紅唇微抿著,神情帶點倔強。
  
  她走向紀飛揚,停在他面前,雙手吊兒郎當地插在門袋裡,有點頹廢地覷著他。
  
  「去哪?」
  
  「松山煙廠。」
  
  「我知道松山煙廠,你說的偏僻地方就是松山煙廠?」
  
  「在那附近。」
  
  出了捷運站,兩人並肩走在光復南路上。沿路聊著即將開拍的片子,後天清早要進棚,製片把一切都打點好了。他們聊完公事聊私事。
  
  紀飛揚問她:「你到底有幾套怪衣服?」
  
  「我抗議,我的衣服哪裡怪?」
  
  「好吧,我更正,是與眾不同。你喜歡買跟別人不一樣的衣服。」
  
  「我喜歡有設計感的衣服。」
  
  「喔。」紀飛揚望著前方,眼色溫柔,緩緩說道:「真奇怪,怪衣服讓你穿起來都很好看。」
  
  這……這是證美她嗎?小魚心跳快了半拍,
  
  「可是我媽很討厭我穿的衣服……」她聳聳肩,表示不在意。接著,她拉扯身上的吊帶裙,面色得意,像在獻寶似地說:「這件很棒吧?你看這個立體剪裁——」
  
  「我知道,這是Mintdesigns的秋刀魚系列。」
  
  「你知道?!」小魚驚訝。
  
  什麼話,好像他很孤陋寡聞。「Mint
  
  designs是在日本迅速崛起的潮流先聲,2001年成立的三人團隊,幕後三人是竹山佑輔,勝井北斗,八木奈央。你還想知道什麼?」紀飛揚覷著她。
  
  「你還知道什麼?」不簡單哪,這傢伙竟然懂款.
  
  「Mintdesigns的解構立裁功力在日系設計師中獨步武林。」
  
  「沒想到你會這麼清楚……」小魚讚歎:
  
  「你以為導演很好當啊?什麼都要懂一點。」他得意洋洋,嘿,她有沒有發現她說的他都聽得懂?她要是夠聰明,就該知道他們是天生一對哩。
  
  小魚興致高昂地說:「很少人知道這個牌子,更別提這麼清楚了,包括設計師的名字,連產品系列都知道。」
  
  「我還知道你很喜歡穿Mintdesigns的衣服。」
  
  「對啊!」
  
  「還有KOKOBUKI,你也常穿這個牌子,它們的單品不是十分簡單就是十足異端,兩種極端路線在設計師混和下,效果出奇迷人。特色是不按牌理出牌的配搭手法,看似隨興卻很高竿。」
  
  哇!小魚停步,打量紀飛揚。「你光看就知道我穿什麼設計師的衣服,你這麼厲害啊?」
  
  他才懶得管別人穿什麼,他只注意戚小魚愛穿的。
  
  「我只知道你的……」忽然他打住話,意識到自己洩漏心中秘密。他很糗地掉頭急急邁步走。
  
  他身後,戚小魚怔了怔,似也聽見弦外之音。他們都尷尬了,同時臉龐心坎熱上來。
  
  紀飛揚方纔的話,讓小魚想人非非。她茫然地跟著他走,思緒不集中,她昨夜沒合過眼,這是明明跟靜繪造的孽,害她昨晚一直回想這段時日跟紀飛揚相處的情形,想著他有沒有表示過什麼?他喜歡她的蛛絲馬跡。
  
  會注意她穿的衣服,算不算喜歡她?
  
  小魚越走越慢,望著紀飛揚的背影,一切都顯得似在夢裡。行人道的左邊,是整排木棉樹,花期過去,枝頭結了果,果實開口,白棉絮就漫街飛舞。小魚就在這飄蕩的木棉絮裡,看紀飛揚越走越遠,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意識到小魚沒跟上來,紀飛揚停步,回頭說了句:「過來啊。」
  
  小魚跑上前去,紀飛揚眼角瞥見了什麼,忽然蹲下,拾起個東西遞給小魚。
  
  小魚接住,掌心裡,是個褐色橢圓狀的果子。
  
  「你剝開來看看。」他催促。
  
  小魚剝開果實,白棉花彈出來,軟綿綿蓬在雙手間。她笑了。「是木棉花的果實。」輕輕軟軟地,像愛的感覺,縹緲不定,難以捉摸。
  
  「你看看地上都是棉花。」
  
  真的耶!小魚低頭望,在他們腳下,包括那邊的草地上,鋪滿了棉絮,宛如剛下過一場雪。
  
  「我要帶回家當裝飾品。」小魚將它塞進口袋裡,被他制止了。
  
  「我幫你找乾淨一點的,那個太小了。」他蹲下,沿路在樹邊尋覓。
  
  這時風吹來,一片棉絮撫過小魚的臉。看紀飛揚撿拾果實,她心悸,聽見心裡有個小小聲音說——「我很喜歡他……」
  
  一條空蕩蕩的巷,緊挨著繁榮喧鬧的光復南路,雜草叢生,不知名的小蟲飛舞。兩排老公寓,屋牆破相,裸露裡邊的紅磚。門戶大開,窗破裂,沒人住。那邊四樓的白窗簾在半空飄,前方一樓門前堆著廢棄舊傢俱,右邊屋子有籐蔓爬出來,鐵門趴倒在地,門爛在牆邊,這條巷子被遺棄的傢俱和旺盛的草樹佔據,罕無人跡。這裡就是紀飛揚要帶小魚去的偏僻地方。
  
  「走吧!」紀飛揚走進死氣沉沉,荒廢的巷弄。
  
  「喂!」小魚揪住他,指著入口邊牆上的字。上面註明非本社區人員禁止進入。
  
  「沒關係,這裡已經廢掉,剩沒幾戶住在這。」紀飛揚拿出相機一邊拍照,一邊帶小魚參觀兩邊荒廢的公寓。「這裡本來是松山煙廠的宿舍,因為要興建體育館,大概年底就會拆了。」
  
  小魚研究公寓格局。「房子看起來好老了,可是看得出當初有經過設計,格局很不錯,不輸給外面的高樓大廈。」
  
  「以前這裡四面都是田,還沒有國父紀念館,什麼都沒有,只有日本人的工廠。現在整條巷子都荒廢,這裡,時間像靜止不動了。」
  
  紀飛揚停在某棟樓梯入口前,問小魚:「要不要上去看?」
  
  他身後,樓梯間黑暗暗,兩邊牆,漆斑落,磚塊外露。天花板懸著蜘蛛絲,好偏僻好荒涼好隱匿的地方哪!
  
  「要……要上去?你確定?」小魚想起明明說的那些話,他該不會真的想帶她去偏僻地方幹什麼吧?這一想,臉就紅透了。
  
  「反正都沒人住,進去看也沒關係。」他上樓,小魚只得硬著頭皮跟上去。他在前頭走得又急又快,一路上到頂樓去。小魚眼得氣喘吁吁,空氣悶熱,更熱的是她發暈的腦袋。
  
  頂樓風大,夕光閃耀著,水塔佈滿雜草,迎風飄搖,還開出不知名的小白花。矮牆爬著青苔,那邊還有幾處水管破裂留下來的黑暗水窪。
  
  「你看,這水塔不知多久沒人用了,裂成這樣……」紀飛揚研究起水塔。
  
  小魚上前也裝出認真研究的樣子。「真的款!」其實她心裡很緊張,這裡好空曠,這裡沒有人,紀飛揚存心把她帶到這麼偏僻的地方,如果真像明明說的,他想對她做什麼呢……會不會是要親她?完蛋了,她現在腦袋一直想著明明的話,想到心慌意亂,呼吸急促。
  
  「小魚……」紀飛揚匆地正色,定定地望著她。
  
  小魚心頭一抽,渾身繃緊。難道……真的……他要吻她嗎?
  
  紀飛揚的目光變得專注熱切,神情也變得異常嚴肅,他走上前,小魚直覺就往後退,退到水塔前,直至背都靠上水塔了。
  
  紀飛揚趨前,逼近小魚,直到兩人身子都快靠在一起了,直至她的皮膚都感受到他的體溫了……
  
  天啊~~小魚心中大驚,明明說得沒錯啊,從紀飛揚的眼中她看到一種男人渴望女人的訊息,那是熊熊燃燒的慾望,那正是情愛熱烈的證據哪!
  
  「紀飛揚……」小魚喘了口氣,膝蓋發軟。
  
  「我忍不住了。」紀飛揚低聲說,靠過來。
  
  「等一下——」小魚手擋在他胸前。「不可以~~」這不是親吻的好地方。「有蚊子有蚊子咬我……不行……」她抗拒在這骯髒的地方親吻,要吻也是要在很浪漫的地方,而不是在蚊蟲孳生的廢棄地。「我中午吃香蒜麵包不行啦~~」她慌慌張張,語無倫次。
  
  「一下就好了。」他神情詭異,苦苦哀求。
  
  「不可以。」
  
  「拜託~~」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紀飛揚情不自禁低頭封住她的唇熱吻~~雙手猛地緊緊擁抱住她,跟著向她大聲告白……
  
  以上這些全部沒有發生!紀飛揚沒有親吻她,他對她做了非常失禮的事——
  
  「啊、啊~~你幹什麼~~好痛~~」小魚慘叫。
  
  戚小魚癱在水塔前,臉上表情很崩潰,抬眼望著上方正用力幫她擠額頭青春痘的男人。
  
  他好專注地努力消滅痘痘。「好過癮!從剛才看見你額頭有痘痘,我就很想擠了,對不起,讓我擠一下,你忍耐一下喔,再一下就好了……」
  
  「……」小魚很想躺平,問問蒼天為何情路如此坎坷。所有浪漫的情境全變了調,她心情好複雜喔,不知道該鬆口氣,還是應該嘔氣。
  
  他還在白目地說:「會痛嗎?忍一下,擠出來很快就好了。」
  
  「只是個青春痘好嗎?」有必要這麼努力嗎?有必要擠得這麼高興嗎?真變態!
  
  「不擠出來,我沒辦法專心跟你講話。」
  
  這跟鼻毛外露的偏執,有異曲同工之妙,小魚苦笑。她是遭報應嗎?
  
  「好了。」擠破小魚的痘痘,紀飛揚拿出面紙擦拭傷口。然後終於鬆了門氣,感到通體舒暢,像剛完成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回過神,發現小魚用怪異的眼光瞪他,他尷尬了,笑了笑。
  
  「款,這是我的怪癖,我一看到青春痘就忍不住想要擠,你不會生氣吧?」
  
  「我瞭解,你最好不要鼻毛外露,我一看到鼻毛外露就想拔。」她恨恨地警土口。
  
  他哈哈大笑。「我會小心不讓你有這個機會。」
  
  稍後他們趴在頂樓女兒牆前,肩並肩欣賞著夕陽。
  
  「我覺得這裡現在亂亂的,反而很美……」紀飛揚閒適地笑著。
  
  「也對啦!」小魚壓著額頭的痘痘傷口,那兒還有些刺痛。
  
  紀飛揚忽然問她:「最近還有相親嗎?」
  
  她搖頭。「上次表現得太壞了,我媽好生氣。我真冤,那天我發高燒還去相親,還不夠配合嗎?她要我少說話,我就少說話,結果事後還罵我不夠熱情,故意都不講話,擺臉色給人家看,拜託喔,我有笑款!聽說對方家長跟介紹人嫌我,說我看起來很高傲,覺得我不會是好相處的媳婦。」
  
  「其實他們講得沒錯。」
  
  「喂!」
  
  「你本來就一副不是好媳婦的樣子。」
  
  「因為我的穿著?」小魚嘿嘿笑。「可是我那天穿芭蕾裙很可愛款!」
  
  他笑著說:「你不適合相親啦,你的個性讓男人很有壓力,沒人喜歡意見太多的女生,娶來當老婆根本自找麻煩。」
  
  包括你嗎?小魚沒問。明白他說的是實話,但小魚聽來很刺耳。聽他這樣說,她心裡很悶。她故作不在意,還撂狠話:「最好啦,最好都不喜歡我,反正我不想嫁,我要逍遙快活一個人到老。」
  
  「喔~~最近新聞有沒有看?有個高齡八十的獨居老人,因為高燒昏迷,沒人發現,最後病死家中,還被自己養的貓啃掉半邊耳朵。」他嚇小魚。
  
  「你在暗示什麼?」小龜瞪他。
  
  他很可惡地笑著。「一個人住,老了很可憐,生病都沒人照顧喔,像你上次發燒,要不是我,搞不好已經燒到變白癡了。」
  
  講得很樂嘛!小魚反譏:「你有資格說我?你幾歲?三十幾吧?你結婚了嗎?你交女朋友了嗎?你還不是孤家寡人,你也沒跟家裡住啊,你以後小心也老了沒人顧,生病發燒死在家裡身體長一堆蛆~~」
  
  「我會結婚。」他篤定道。
  
  「是嗎?」她明顯地愣了一瞬。難道他有對象?
  
  「是。」
  
  「你以為想結婚就能結啊。」
  
  「我已經找到想結婚的對象。」
  
  現在小魚心裡不只悶,還很酸,眼睛突然好痛,心裡像破了大洞,吹來的風好像能穿透她的胸,好難過啊,怎麼搞的,好想大哭啊~~小魚恍惚地望著那張英俊的面容,聽見自己言不由衷地恭喜。
  
  「哦~~恭喜你嘍!哪天喝咖啡找女朋友一起出來吧。」
  
  他眼色黯下。「還不是女朋友……」近在咫尺,要說出口怎麼這樣困難?
  
  她眼眶泛濕,嘴上倔強地說:「還不是女朋友啊?那你要加油啊,暗戀人家呴~~」小魚取笑他,口不對心。「要不要我教你怎麼追女孩子?」她完全沒想到自己身上去,都想到偏的地方了。在喜歡的人面前,戚小魚全忘了自己的魅力,竟看不出他眼中的苦戀。
  
  天空分成兩種顏色,這邊燦著橘紅色彩霞,那邊卻烏雲瀰漫。紀飛揚指給她看。「你看,暴風雨要來了,這種時候天空特別美。」
  
  「是啊!」
  
  戚小魚無心欣賞美景,她想著紀飛揚暗戀的女子不知是什麼樣子?一定很與眾不同,他也算有品味,對女友的條件一定很苛,所以那是很完美的女人嘍?該死,她怎麼了?竟覺得心裡空了一大塊?
  
  紀飛揚斷斷續續說著話,小魚一句也聽不進去,她恍惚,神遊太空,直想著那個神秘女孩,忙著難過……猜想著那女孩的模樣、是什麼脾性、從事什麼職業、個性又如何……直到紀飛揚大聲喊她,她才回神。
  
  他問:「怎麼樣?」
  
  「嗄?」什麼怎麼樣?
  
  「我的提議怎麼樣?」
  
  「你提議了什麼?」
  
  紀飛揚臉一沈,口氣變得很壞:「你沒在聽嗎?我剛剛講那麼多你都沒聽見嗎?你發什麼呆?」
  
  他怒不可抑,那嚴厲的表情教小魚駭住。
  
  旋即她臉色也變了。「沒聽見可以再講一次啊!」凶什麼凶?
  
  再講一次?他眼色陰鬱,定望著她,下巴繃緊,像在壓抑極大的憤怒。他氣呼呼地瞪她幾秒,氣她忽略了他的話。
  
  「算了,走吧。」他氣餒,掉頭就走。
  
  小魚跟上去,氣呼呼地問:「幹麼生氣啊,我剛剛在想事情啊,是什麼事?很重要嗎?」他提議了什麼?沒聽見啊。現在不說是怎樣?「再講一次啦,你提議什麼?喂、喂?別這麼小氣好不好?這樣就生氣,心胸狹窄喔……」他越不講她越想知道,他再不說她很難受啊。
  
  紀飛揚大步下樓,小魚小跑步跟隨。到了樓梯口,外邊響雷。門外閃了一瞬銀光,旋即暴雨擊落下來,在地上濺起粗暴的水花。
  
  紀飛揚對暴雨罵一句粗話,很懊惱地說:「走不了了……」
  
  「喂?你說不說啊?」小魚望著他因生氣而繃緊的側影,管什麼暴雨,她只想追根究柢。
  
  戲著灰濛濛的雨幕,紀飛揚雙手握拳,心浮氣躁地說:「早知道就不帶你來,浪費時間,說了也是白說!」他灰心,氣自己吃飽太撐,放著成堆工作不幹,每天帶她到處瞎晃,他無心工作教她導演學,卻把自己的事全耽誤。他這陣子推掉好幾個CASE,就為著渴望多跟她相處。教她是借口、是名目,其實心裡有鬼,想的是要親近她。結果呢?兜兜轉大半月,剛剛好不容易他露了餡,他跟她告白哪!那是他難得鼓起的勇氣啊,她竟然說沒聽見,他好氣餒。他堂堂一個大男人,難得說出心中的感情,還講得很真誠很肉麻很用心,結果呢?浙瀝瀝的大雨聲像在嘲笑他,他帶小魚來這偏僻地方,這個他自以為很浪漫的地方,跟她告白,說出了愛的提議,結果呢?枉費枉費啦!
  
  紀飛揚陰沈的表現教小魚氣炸了,瞧他說什麼?浪費時間?拜託~~她雙手插腰,瞪著紀飛揚。
  
  「喂,我又沒求你帶我來!你自己興沖沖約我的,有沒有搞錯?什麼叫浪費時間?你亂發什麼睥氣?」
  
  紀飛揚鐵青著臉,不吭聲。
  
  戚小魚忐忑了,罵歸罵,心裡覺得自己過分,這段時間紀飛揚總是耐心教她導演工作,給她機會參與拍片,他就算發發脾氣,她難道不能忍嗎?一定要鬧僵?可是她好嘔,只不過漏聽了他的話,他怎麼就氣成這樣?她又不是故意的。
  
  小魚打破沈默,難得低聲下氣。「下次……下次要說什麼重要的事,可以強調一下,我就不會漏聽了。」大步到他身前,偏頭,瞅著他盛怒的臉。接著,做出連自己都驚駭的事,她竟然很惡爛地,對他笑。撇下委屈,不敢相信地聽見自己很窩囊地開口安撫他。那諂媚的口氣,太不像自己了。她竟滔滔不絕那麼輕易地說不停,只想逗他高興。
  
  她說:「還氣喔?這麼點小事幹麼氣成這樣?」破天荒第一次撒嬌,她故作輕鬆地推推他的手臂,對他笑嘻嘻。「唉呦,有這麼嚴重嗎?大導演?你再說一次啦,這麼愛生氣很容易老喔,笑一個笑一個嘛……」可憐她難得裝可愛,他還是鐵青著瞼,她搖他手臂。「你是男生怎麼那麼愛生氣?還氣?擺臭臉啊?!喂~~快笑啦~~」
  
  紀飛揚煩死了,瞪她一眼。「你可不可以別講話?」她怎麼還笑得出來?當他這麼嘔的時候,她這樣嘻皮笑臉的,讓他覺得自己很蠢。
  
  小魚愣住了,他看她的臉瞬間脹紅,包括那雙亮亮的眼睛也紅了……他心頭猝地揪緊,意識到他的話有多傷人。
  
  戚小魚撇下他,不顧大雨,就跑出去。紀飛揚追上去,硬拉她進來。小魚掙扎,用力想甩開他的手。
  
  「你放開,我要回家!」她咆哮。「放手!」
  
  「進來。」他硬拽她進來。
  
  「我要回去!你神經病,你走開~~」
  
  「你聽我說聽我說——」他急了。「我剛剛在頂樓提議,既然你媽一直逼你相親,要不要乾脆讓我當你的男朋友!」
  
  小魚震住,這就是他的提議?
  
  看她這麼震驚,他尷尬了。「我是說假的……電影不是常這樣演嗎?假裝你有交往的對象,爸媽就不會一直逼你相親……」
  
  小魚拒絕。「我才不要假裝,我不喜歡騙人,這種事怎麼可以用騙的!」感情哪裡能假裝得來?什麼爛提議!
  
  「好好好……」他哄著伊人:「我是說我們可以先假裝一陣子,要是你覺得適應得不錯就真的交往。」
  
  「嗄?嗄?!嗄?!」小魚先是聽得一頭霧水,慢慢意會過來。
  
  「就這樣!這就是我剛剛提議的事。」紀飛揚很窘。這算不算史上最矬的表白?好像夠迂迴,卻漏洞百出。好像在遊戲,卻欲蓋彌彰。他的心意她這會兒全懂了嗎?
  
  他轉過頭,故意研究屋外粗暴的雨。他將發球權踢到她身上,等她回應,等半天卻只聽見浙瀝瀝的雨聲。回過頭,看她還傻傻愣著。
  
  「怎麼樣?不行就算了!」氣氛夠僵了,他心跳怦怦,一秒像一世紀長。戚小魚的沈默也真夠折騰他了,平時伶牙俐齒很會吵架,這會兒倒像啞巴不吭聲,存心教他難堪嘛。
  
  紀飛揚盯著戚小魚。
  
  「不說話是怎樣?不喜歡?不要嗎?」
  
  「你要當我男朋友?」
  
  「是啦。」
  
  「你喜歡我?!」
  
  「嗯。」紀飛揚臉發燙,耳根子紅了,亂彆扭的。
  
  戚小魚這傢伙存心要他糗斃,不知道他已經夠難堪了,她也不說答不答應,一直白目地問下去:「你不是常嫌我,常看我不順眼,你是認真的嗎?」
  
  「問這麼多幹麼?」他不爽了喔。
  
  「這種事不可以開玩笑。」她怕他在瞎鬧。
  
  「我看起來像開玩笑?」
  
  小魚瞅著他看了一會兒才答:「不像。」
  
  「你決定怎樣?」曖昧這麼久,終於有人忍不住先告白。小魚心中大樂,卻又很忐忑。現在她必須決定要不要接受這感情了,壓力好大,她要扛起愛的責任嗎?她決心要好好跟眼前這男人談戀愛嗎?
  
  小魚好矛盾,機車的個性發作了,她癟著嘴很苦惱,不像很高興。
  
  慘,紀飛揚悶了,心想小魚不喜歡他吧……他的心一直下沈。
  
  他說:「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一副很勉強的樣子,不要癟嘴,不要皺眉頭,當我沒說,不需這樣苦著臉……」他逞強道:「就算你不接受,我們還是好朋友,沒關係,可以當我什麼都沒說~~」
  
  唉呀他會錯意了,小魚趕緊說:「不是啦,我很高興~~」
  
  「高興?高興就答應啊!」紀飛揚真會被小魚搞瘋。
  
  「可是,你能不能讓我考慮幾天……」
  
  「你不喜歡我?」
  
  「還……還滿喜歡的,雖然之前很討厭。」她老實道。
  
  「之前是因為我們瞭解不夠,現在既然滿喜歡就不用考慮了。」想這麼多幹麼?爽快點,他經不住她考慮幾天,他會失眠、吃不下飯、無心工作哪!
  
  但戚小魚果然是機車女,她說:「還是慎重點好,我們現在合作拍片,相處得滿開心的,大家暫時維持這樣的關係也不錯……而且很多人變成男女朋友,反而一下就鬧翻,連朋友都做不成。」
  
  「你要考慮多久,才能知道我們適不適合?」
  
  「我……我不知道,我會認真考慮……」她慌了。多久呢?多久才能確定可以愛他不變?可以一路相挺的愛到底?
  
  他納悶了。「有這麼難決定嗎?」是不夠喜歡他吧?才會這麼猶豫。他有些沮喪。小魚低著頭,心情好複雜。
  
  她的頭越來越低,聲音也越來越低。「我很想答應你……可是怕傷害你,我……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現在她聲音小得像蚊子叫了。
  
  坦白?這話一出,紀飛揚心頭抽緊,覺得很恐怖,難道——
  
  「你結婚有小孩了?」
  
  「不是啦!」
  
  「你有未婚夫在國外留學隨時回來?」
  
  「不是啦!」
  
  「你得什麼絕症嗎?」這是最恐怖的一項,幸好她搖頭。
  
  「也不是啦~~」
  
  紀飛揚快崩潰了,他要被這傢伙嚇死了,他吼她:「那就好,那有什麼好考慮的?隨便你坦白什麼,我都沒關係啦!」
  
  因為小魚一直低著頭,頭髮掩住她的臉,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看見水珠一滴滴地落下。
  
  她哭了?
  
  「小魚?」怎麼了?有什麼事教她這樣難以啟齒,這麼傷心?
  
  她沈默一陣,頭聲道:「我害過人……」
  
  「害誰?」
  
  小魚抬起臉,她的面色慘白,欲言又止。
  
  外頭閃電一陣陣劈過天空,雷聲轟轟,聽得人膽戰心驚。
  
  她的雙瞳一片漆黑,淚光閃爍著,像隱忍極大的痛楚。
  
  紀飛揚從沒看過小魚這麼無助又脆弱,他追問:「你害過誰?」
  
  她開始顫抖,六月酷暑,她卻如置身二月冷斃的寒天。「有人為我自殺……在我十九歲的時候。」她說了,說出口的那一瞬,黑色眼睛失去光彩,一片死寂。
  
  又一道閃電劈亮樓梯間,劈亮了兩人身影。
  
  他問:「那個人死了嗎?」
  
  「死了。」這是連明明跟靜繪都不知道的秘密。這黑暗的傷口只有小魚心裡清楚,並且永遠過不去。
  
  因為喜歡紀飛揚,當他表白,她決定也對他坦白。
  
  這樣才公平,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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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7 01:37:00
  第八章
  
  暴雨衝擊台北城,今夜,小魚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雨聲嘩嘩,她的淚水汩汩地流淌,淹沒枕頭……呵,說什麼不需要男人、不屑愛情?說什麼女人當自強、單身萬歲,全是唬人騙自己。
  
  每有人親近想約會,她就竭盡所能挑剔對方的缺點,她才不怕自己受傷害,她是怕對方受傷害。
  
  曾經,在她十七歲時,那個在建中唸書的資優生,那個玉樹臨風的斯文少年,一往情深地愛慕著她。那時小魚還不懂愛情,收了幾封情書,感到很虛榮很被重視,就迷迷糊糊答應交往了。
  
  放學了,他們去圖書館看書,偷偷到公園約會,在河堤邊散步。他容貌斯文氣質出眾,有著大好前程。他對小魚百般呵護,無微不至的照顧。可是交往幾個月,小魚煩了。
  
  他是好人,可是他們講話不投機,他個性木訥。約會時都是小魚在講話。她愛美術音樂,他聊的全是英文史地三角函數。他喜歡上圖書館,她卻覺得那裡靜得她好悶。他逼她一起努力唸書考上最好的大學,她對升學沒興趣,喜歡畫,立志當藝術工作者。他們的興趣天差地遠哪,對話越來越生疏。
  
  儘管小魚還年輕,也意識到他不是她的白馬王子,他吻過她的唇,但她除了噁心沒其他感覺。可是他對她好好,她很難開口說分手,就這麼拖下去,每次眼他見面壓力都很大,當時她太年輕,不知怎麼拒絕一個好人,就這麼偷偷來往著,虛耗著,直至大學聯考結束,他順利考上台大,她考上私立大學。小魚為他高興,天真地以為此時提分手對他的打擊應該不會太大,何況他考上台大,有了嶄新的大學生活,他應該很快會有新感情。
  
  在某個晴朗的午後,小魚打電話跟他分手。三天後,新聞快報,某考上台大的資優生,跳樓自殺。沒留下遺書,沒人知道原因,家長表示,少年一直患有輕微憂鬱症,有固定看診的心理醫生,沒想到還是發生不幸……當時她看了新聞心裡發毛,是夜打電話去他家,得知噩耗。
  
  因為對方家長以為他們只是普通朋友,加上遭逢巨變,對事情經過沒有詳述,然而小魚深知她是那個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脫不了干係哪。她大病一場,高燒不退,父母不知她的心事,只當一般流行感冒處理。身體終於痊癒,心中陰影卻無限擴大,如影隨形。
  
  人人歌頌愛情好偉大,小魚卻覺得愛情很可怕。
  
  在那之後,每每有人對戚小魚好,她下意識就極盡所能挑剔對方的缺陷,一點缺點都不放過,就怕愛上,事後發現她不那麼喜歡對方,悲劇會重演。
  
  直到紀飛揚,她越來越沒辦法挑剔,一路陷進去。
  
  今天當紀飛揚跟她告白,她欣喜得差點就脫口答應,差一點點她就衝上前去擁抱他,她以為自己好了,能接受新感情了,那瞬間卻發現身上如背了千斤重擔。面對紀飛揚真摯的眼神,聽他誠懇告白,她彷彿又看見當年愛慕她的少年,於是背脊發寒。雙手無力擁抱他。
  
  他現在會怎麼想?還喜歡她嗎?
  
  她不敢冒然就接受他的感情,她不確定自己會永遠愛誰不變,她對自己沒信心,她也不明白要怎樣才能確定那個人是自己真愛的?是能永遠愛一輩子的?她不知道啊……
  
  城市那端,紀飛揚也躺在床上,無法入睡。瞪著黑漆漆的天花板,心情好複雜。想著小魚說的事,他震驚著,心頭亂。
  
  想不到哪,真被她嚇壞了。在那神采飛揚的容貌下,竟藏有這麼黑暗的秘密。他思前想後,對照小魚行為舉止,約略理解她的矛盾。
  
  愛是本能,戀愛大過天,人人渴望被愛,沒人天生厭惡愛情。她卻抗拒著反對著愛情,事出必有因。原來是她心裡有跨不過去的陰影……
  
  當她質疑男人的愛情態度,高調地聲稱男人寡情善變,而其實她質疑的也包括自己,愛在她生命造了大傷口,在她正青春時。
  
  這天,紀飛揚在那雙眼瞳裡看見當年那個驚慌失措的少女。她沒長大,仍抱著舊傷口。他深愛她,他該怎麼辦?
  
  太棘手了,這不是一味對她好,就能說服她接受愛情。紀飛揚徹夜苦思,沒有對策。真諷刺,老天捉弄人。當他得知小魚也喜歡他,他真高興,誰料到下一秒她說出這麼駭人的事。
  
  現在,他們該怎麼繼續?玩完了嗎?她不敢答應跟他交往,那他們要怎麼跨過這個障礙?太可惜了,明明他們互相喜歡上了。他不怪小魚猶豫,換做他,發生過那種事。怕也會對愛避之唯恐不及。她說她要考慮,他覺得她只會拖延著,覺得她不會輕易答應。那他呢?要等多久?紀飛揚問自己,他要接受這麼高難度的戀愛對象嗎?
  
  * * * * * * * 
  
  第二天紀飛揚沒給小魚電話。
  
  小魚神經兮兮,每幾個小時就去檢查電話有沒有故障。也許大雨影響線路,也許昨晚大雷打壞電信了,她用手機撥自家室內電話,聽見電話鈴聲,看見電話的來電訊號閃燈,才相信電話完好無缺。
  
  她每幾分鐘就去電腦前收信,過去幾個禮拜,他們常利用E-MAIL溝通工作的事,有時他會寄冷笑話給她看,她則會轉寄幾則不錯的新聞跟他分享。今天她的信匣好空虛,小魚一封封刪信,廣告信、電子報,明明轉寄幽默的網路文章,小魚看了笑不出來。靜繪轉寄理財資訊,小魚覺得銀行裡存折的數字很冰冷,她最需要的不是財產安全無虞。
  
  天亮了。外邊還是雷雨轟轟,這大雨要下多久哪?她忽然好渴望一雙強壯臂膀,緊緊保護她、照顧她。但又怕自己會辜負那雙強壯臂膀,所以不敢答應他的提義。
  
  午後,捧著咖啡窩在沙發,小魚打開電視,音響也扭開,讓屋子充斥各種聲響,就好像她不是一個人待在這地方,好像身旁熱鬧喧嘩,心裡不孤單。好像身邊有人,不只是冰冷的傢俱。
  
  小魚昨夜想了很久,假如紀飛揚打電話問她的決定,她要答應跟他交往嗎?她拿不定主意,但紀飛揚也沒打來問。她應該鬆了口氣,實際上感覺卻很失意。
  
  小魚覺得自己很矛盾、很可笑,她害怕跟誰交往談戀愛,所以暗自抱持下婚主義。諷刺的是,心裡卑鄙地仍然想保有被愛的感動、身為女人被男人求婚的虛榮。想要又怕傷害,對別人太不公平。現在,說出實情後,紀飛揚斷了音訊,會不會他發現她是個可怕的女人,她把他嚇跑了嗎?
  
  新聞正在播報豪大雨帶來的災情,小魚定下心神,想專心整理明日一早拍片的分鏡表。
  
  南部部分山區屋舍坍塌,居民受困,農漁業損失慘重。
  
  戚小魚想著,就算難過,跟那些沒了房子失去親人的災民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就算拒絕了愛情,她還有親人朋友和事業,怕什麼?再想想非洲難民,愛情在這些慘事前都不算什麼,她用這些慘案來安慰自己,叫自己放下感情。何況明天一早終於可以執導演筒,拍生平的第一支片,她要專心在工作上,紀飛揚的事暫時就忘了吧。
  
  她忙到深夜,十一點時,紀飛揚終於傳來一封電子信——
  
  JI394SU3
  
  信件內容只有這一組密碼。
  
  她看不懂,什麼意思呢?關上電腦,調好鬧鐘,決定明日去片場問他。
  
  * * * * * * * 
  
  清晨七點半,林口片場,工作人員陸續趕到,準備拍片。燈光師、攝影師、打燈人員、製片、演員全集合了,業主盯場的代表在一隅吃早餐。討論待會兒拍攝流程。這是戚小魚第一支掛名導演的廣告片.這是她夢寐以求的好機會,一個多月來努力學習,將大展身手的大日子。所有人都到現場,獨缺戚小魚。
  
  紀飛揚在片場外講手機,天色灰白,大雨不斷。
  
  他安撫那邊的人:「下次還有機會,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戚小魚住的地區淹水,水深及腰,她被困在家裡了。
  
  小魚懇求著:「再等我一下,拜託,搞不好等一下水就退了……」她急嚷著:「我要拍,幫我!」
  
  「我還是會讓妳掛名導演。」
  
  「那不一樣!」
  
  「妳聽我說,工作人員都到了,廠商代表也到了,不可能等妳一個人,下次還會有機會。」
  
  「我想拍!我會想辦法過去。」
  
  「別傻了,雨還在下,水不可能退的,我要掛了。」
  
  「紀飛揚……」她哽咽了。
  
  他聽了好心疼。「妳去睡一會兒好了,我晚點再打給妳,還是……萬一下午水退了,妳再過來……」
  
  關上手機,他走進片場。
  
  唉!戚小魚的運氣真背,誰會料到豪大雨連下三天?檔期敲定下能改,他只好獨力完成廣告片。時間就是金錢,他是導演,下能任性,更下可能要全部的人等她一位。
  
  「開什麼玩笑?!誰都不能阻止我拍片,我是導演捏~~」戚小魚拿來後陽台曬衣服的竹竿,用刀裁成兩半帶上了,右腋下挾著大雨傘,她下樓,停在一樓樓梯上,看污水一波波漫進公寓,在公寓大門外,觸目所及,一片汪洋。污黃的泥水淹沒巷弄,污水上飄著住家的水桶、拖鞋、垃圾……嗚嗚……奸髒!
  
  雨還在下。沒關係,她看過氣象報告了,也打電話問過鄰長了,只要穿過這條巷子,那邊沒有淹水,她立刻可以招計程車趕去片場。
  
  將竹竿插進水中,探測水深。嗯,還好,硬著頭皮踩下去,只淹到腰,沒關係、沒問題,不要怕、不要想,千千萬萬不能去想這些水是從哪邊來的,有多臭有多髒,她要忍耐!
  
  戚小魚踏進水中,右手撐傘,左手拄著竹竿,很滑稽地一步步離開公寓。
  
  媽呀!整條巷子全淪陷了,還以為新聞誇大,沒想到真淹得這麼嚴重,兩排汽車全泡在水裡,她涉水前進,遠遠看見個人影卻往淹水的這邊來。
  
  那個人越來越接近,那個人的身影她很熟悉,他沒撐傘,他為什麼來淹水的地方?當那個人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小魚心情就越來越激動,腳步加快了,直到他在她的面前了,她傻傻地望著來人。
  
  他們面對面站在污水裡。他的臉沾滿雨水,黑髮濕透,身上夾克也被雨水浸透。他劈頭就罵小魚——
  
  「笨蛋!妳跑出來幹麼?很危險妳知不知道?萬一水裡有玻璃呢?」
  
  「你不是在片場嗎?」她將傘往他的頭上遮。「片子呢?還沒開拍嗎?」
  
  「我是來帶妳過去的,結果妳自己先跑出來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妳不會死心……」
  
  紀飛揚轉過身,半蹲,叫她上來。「我背妳,大概要走五分鐘,車在馬路對面。」
  
  小魚攀上他的背,讓他背著,涉水前進。「大家在等我嗎?」
  
  「對啦。」
  
  「真的?業主答應等我?」
  
  「不然呢?兩個導演都不在叫製片拍啊?」他小心前進,她的臉貼著他的背。後來,她索性整張臉埋進那堵寬背裡。
  
  走一陣,他回頭問:「喂?幹麼哭?」他能感覺她身子微顫,那緊挨著他的背的臉濕透了,熱熱的淚水透過衣服,濡濕他的背後皮膚。
  
  「謝謝你……」他違背原則,暫停拍片,就為了接她過去,完成她的夢想,小魚哽咽著:「我是不是很任性?」
  
  他苦笑。「是很頑固。」就是怕她會冒險涉水,他不放心,才撇下工作,拜託製片延後開拍時間,趕來接她。「妳不是戚小魚嗎?妳應該很會游水啊!剛剛幹麼不用游的?」他逗她,她微笑。
  
  「太髒了,我才不游咧~~」
  
  「我記得妳有一首招牌歌啊,那次我看妳跟朋友唱得很起勁。」
  
  「是啦,那是亂唱的。」小魚臉紅。
  
  「唱給我聽。」
  
  「不要。」
  
  「唱啦!我特地來接妳咧~~」他故意聊這些有的沒的,怕她會因為前天他告白的事而尷尬。
  
  她小小聲地唱,他聽了直笑。
  
  「魚兒魚兒水中游~~游來游去樂悠悠~~遇到大色魚~~把他抓起來~~做成生魚片~~真的很好吃~~」唱完了j地戳了戳他的背。「喂,那個……早上……我有開電腦……」
  
  「哦。」
  
  「因為我猜到那組密碼了。」
  
  「是嗎?」
  
  「JI394SU3是電腦鍵盤的八個按鍵,用自然注音一個個敲下輸入,答案就會出現。」
  
  他笑著說:「很聰明嘛,那妳說答案是什麼?」
  
  她小嘴湊近他耳朵。「我愛你。」組合起來就是這三個字。
  
  「既然愛我要跟我交往嗎?」他好狡猾,歪曲她的話。
  
  她笑了。「我是說JI394SU3的答案是我愛你。」
  
  他硬拗。「我愛妳那妳要跟我交往嗎?」
  
  她環緊他的脖子,坦白說出她的害怕:「可是我怕真的交往後,發現我不是那麼愛你,不夠愛到可以和你交往一輩子……到時候會辜負你,你會受到傷害……」
  
  他知道這是過往的悲劇帶給她的後遺症。別人是怕情人愛得不夠多,小魚卻怕自己愛得不夠久;別人是惶恐被情人傷害,小魚恐懼的卻是自己會傷害對方。她很善良,紀飛揚好心疼。讓這麼好心的女孩背負一條任性早天的性命,太殘酷了。死的人一了百了,活著的卻要受苦一世。
  
  紀飛揚歎息,他說:「所以我想了個辦法。」
  
  「哦?」
  
  「有個很準的心理測驗,可以測驗妳是不是真的愛我。」
  
  「是嗎?」
  
  「我問妳,妳的情人睡著了,如果妳想偷偷吻他,妳會吻他哪裡呢?眼睛、耳朵、額頭,還是鼻子或下巴?」
  
  小魚想了想,說:「眼睛。」
  
  紀飛揚公佈答案:「選眼睛代表妳跟對方的感情維繫在愛情本身,不是經濟,不是依賴,不是習慣,不是未來,就是單純的愛情。妳愛他,他也愛妳。」
  
  他大言不慚道:「所以妳要跟我交往,因為妳真的很愛我。」
  
  她笑了。「真的嗎?」又問:「那你選什麼?」
  
  「額頭,其他地方都會把對方吵醒。」
  
  她追問:「額頭代表什麼?」
  
  他回頭,看牠一眼。「幹麼知道?知道妳自己的就好了。」
  
  「不行不行,我要知道!」她也想知道他有多愛。
  
  「選額頭代表你們的感情建立在對彼此的信賴,都有依賴對方之處,也許是心理,也許是生活。總之不能缺少彼此。」他又大言不慚地說:「妳看我們是天造地設天生一對,所以應該交往應該戀愛,什麼都不要想,想那麼多幹麼?愛就對了!」
  
  哪有這麼簡單?「萬一將來我變心了呢?」她還是問不休。
  
  幸而他反應好,他不疾不徐地解答:「如果將來妳變心,我就去吃日本料理。」
  
  「為什麼?」
  
  「吃生魚片發洩,邊吃邊罵戚小魚。」
  
  她哈哈笑。「你好冷~~你也會講冷笑話啊?」她將臉埋在他的背上,心中滿溢著暖暖的情意。「我是說真的啊,你會怎樣呢?」
  
  他知道她擔心什麼,他說:「妳放心,妳沒偉大到可以讓紀大導去跳樓或割腕。別忘了我很自大,一個自大的人是不屑為愛情尋死尋活,那是窩囊懦弱的表現,我不會讓自己這麼丟臉。」
  
  小魚誠心誠意地說:「可是……我真的希望,可以永遠愛你。」但誰可保證愛誰到永遠?世事難料,成年人都明白感情無常,希望不代表做到,承諾越來越難說出口,講我永遠愛你,心會虛,永遠是多遠?所以她想了兩天也想出個辦法,她說——
  
  「為了讓我可以永遠喜歡你,不會厭倦你,我們不要同居,不要日夜膩在一起,我們週末約會。其他時間各過各的,靠電話跟E-MAIL維繫,這樣可以嗎?這樣你也願意嗎?」
  
  他歎氣,沒奈何。「妳真麻煩欸,但我願意。」又說:「可以從今天開始嗎?今天收工後去我家?」
  
  小魚的眼睛紅了,雙手環著那暖呼呼的頸子,低聲答應。「好。」
  
  「以後是男女朋友喔~~」他要確認。
  
  「好啦!」她臉紅。
  
  也有這樣靠心理測驗說服對方點頭交往的嗎?紀飛揚也算別出心裁了。也有這樣的戀愛模式?是真愛一個人,才變成變色龍適應相戀的環境。畢竟戀愛大過天,除非天塌了,誰能禁止愛發生?
  
  魚兒魚兒水中游,樂悠悠,但游不出愛情海。戚小魚一個人逍遙自在很快活,但說實在話,偶爾倦了累了,她也會渴望游到某個安全港灣棲息。
  
  小魚伏在紀飛揚背上,雨一直下,衣服濕透,長街淹水,拍片延誤,陷在污泥當中全身髒兮兮……這天的背景,超不完美,這天的場景,超不浪漫,可是攀著紀飛揚的身子,他說的話都像魔術一樣,將一切不完美全變不見,教小魚心花怒放。未來如果有人問戚小魚,生命中最快樂的是哪一天,她會說是這天。
  
  某年某月某日豪大雨,台北淹水她受困,有個男人涉水背她去完成夢想,當天又風又雨,她盯著男人的後腦勺。卻覺得一切都好美,享受這些缺陷美,都因為愛的緣故。
  
  她很愛他。
  
  * * * * * * * e
  
  紀飛揚跟戚小魚全身濕答答的趕到拍片現場,兩人跟服裝師借了乾淨的衣服換,紀飛揚先去安撫業主的情緒,生平第一回要低聲下氣跟人道歉,然而這些委屈都在看見戚小魚眉飛色舞地向工作夥伴喊「Action!」時煙消雲散。
  
  紀飛揚放手讓戚小魚自作主張,讓戚小魚神氣地調度演員、攝影師,他只有偶爾和她看監視器時,給她一些小建議。他只從旁協助和業主代表溝通,片子順利拍攝完成時已是深夜十點,一票人累斃,戚小魚卻急著想看底片過出來的效果,紀飛揚理解第一次拍片的人,會有多渴望立刻看到沖印出來的片子,於是忍著疲倦陪她到台北影業,第一時間將帶子過出來,拿了片子,回紀飛揚住處。
  
  兩人添購零食,邊喝酒邊看影片,喝到茫了,戚小魚還不睡。到半夜三點,紀飛揚終於發飆,搶走她手中的遙控器,瞪著盤坐在地的戚小魚。「不要再看了,妳已經看五遍了……」
  
  戚小魚睜著紅通通的眼,對他哈哈笑。「我是不是拍得很棒?」
  
  「大小姐,問八次了,很棒很棒很棒好嗎?」
  
  「看得出是第一次拍片的嗎?」她臉紅哆咚,很亢奮。
  
  「完全看不出來是新手,這題問五次了。」她臉紅紅的真可愛哪。
  
  「我是不是很有天分?」
  
  「妳是才女。」
  
  「你覺得我要花多少時間才能超越你?」
  
  這個好勝的傢伙,紀飛揚瞅著小魚,暗暗叫苦。再問下去都不用睡了,天都亮了,他浪漫的夜晚就毀了,卿卿我我的時間都變成在做問答題了。
  
  他挫敗地咆她:「我不要再回答妳任何問題了,大姊,我明天早上八點要跟客戶開會,妳知道現在幾點了嗎?三點、三點!妳知道我們工作幾小時了嗎?已經快二十四小時,妳希望我過勞死嗎?」再有耐性的男人遇到這只白目魚。如果不發脾氣,那簡直可以剃度出家了。
  
  天啊,小魚好抱歉哪,她跳起來,手忙腳亂收東西。
  
  「你八點要起床啊?你幹麼不早說?我不知道你明天有事,你快去睡,我收東西。」
  
  「妳不睡?」他現在表情扭曲,情緒很崩潰。
  
  「我再看幾遍,我覺得有幾個畫面剪接時還要再調整,我做一下筆記,還有……」
  
  「妳、也、要、睡!」他咬牙切齒,心中淌血。這個女人真麻木不仁啊,浪漫的女殺手啊,她懂不懂男人心哪?他渴望抱她哪!
  
  很好,她完全不懂!她開始擦拭桌面整理杯盤。「我會睡,你不用擔心,反正我明天沒事。晚安~~」她睡過他家客房,東西放哪都知道。
  
  紀飛揚挫敗地仰頭大歎口氣,忽然將她抓到面前用力搖晃。「這不是重點!」
  
  「嗄?那重點是什麼?」
  
  「重點是這個!」他咆哮,手一攬,將她頸子往自己的方向攬,就吻住了她的唇。
  
  這才對這才對啊!紀飛揚激烈野蠻貪婪地熱吻心愛的女人,可憐他愛的女人不解風情,叨叨喃喃地掙扎著想迴避。
  
  「等、等一下,我還……還沒刷牙~~」
  
  「閉嘴!」再按捺下去他會內傷,將小魚按倒在沙發,身子壓住她,緊緊擁抱親個夠,她卻手忙腳亂推開他。
  
  「等……等等……等一下,我還沒洗澡……」她要噴香水,她需要時間準備,她要……
  
  「妳閉嘴。」他要解開她衣服,他要愛撫她,他要她放鬆享受,他要她解放,他要他們熱烈纏綿。
  
  她還在碎碎念:「可是……在這裡嗎?要不要去床上?你不是明天要上班……會不會太累?你不是要睡了嗎?」小魚脹紅臉,喘著氣。「可不可以改天……」她沒穿王牌的美麗內衣,她沒噴心愛的香水,她現在很醜,她不要啦~~
  
  紀飛揚乾脆堵住她的唇,將她吻到喘不過氣,頭脹腦昏,再趁勢解開她的衣服,吻雪白的胸前皮膚,到後來綿綿密密的吻變得放肆,直至小魚放棄抵抗,對他投降,讓竄升的強大慾望來征服戚小魚的理智……
  
  在他無比耐心以及強烈堅持下,或者說是強大力量下,戚小魚的聲音越來越低,緊繃的身體越來越敏感。到後來她只剩最後一米米的要求——
  
  「可不可以關燈?」
  
  啪!關了。
  
  而熱夜,剛剛開始……
  
  * * * * * * * 
  
  紀飛揚早早起床,晨光中,他伏在小魚身上,靜靜地瞧著她的睡容,看了好久好久。昨夜他把她累壞了,這傢伙終於不再多話,此刻睡得香甜。這張可愛面容,他百看不厭。終於拐到手哪,那滿足感敦他一早醒來,嘴角上揚始終帶著笑意。
  
  他小心撥開她額前的髮,給她一記溫柔的早安吻。
  
  「嗯……」小魚呢喃:「Action……」
  
  Action?
  
  紀飛揚偷笑,這傢伙莫非夢中也在拍片?
  
  開會要遲了,紀飛揚百般不願地離開伊人身邊,起身穿衣,動作間,目光不曾離開床上那位可人兒。
  
  晨光熹微地自窗外透入房間,白色涼被覆著天使般赤裸的情人。裸露在被單外,那V形優美的肩膀弧度,雪白皮膚,她胸前還殘留著一痕吻印,印證昨夜的纏綿,他真佔有了這尾美人魚,想到這他身體又起了變化,整個人又熱了,再待下去,怕他又要對她為非作歹。
  
  紀飛揚留了字條和備份鑰匙離開家,當然,把心也留在屋裡守護她。他快快樂樂地出門,外頭陽光普照,大晴天好襯他的心情,有愛的生活真是太讓人陶醉了。
  
  走到巷口,看見便利商店,他停下腳步,思量了會兒,跑進去買報紙,小魚醒來可能會想看報紙。結帳時又踅返,另外再買三本時尚雜誌,他在小魚屋裡看過很多這類的雜誌,小魚會想看雜誌。他本來還想買三明治,可是知道小魚很挑嘴,便利商店的三明治恐怕不合她的口味,他思量著!
  
  這是跟心愛女人纏綿後的第一個早晨。沒陪在她身邊、等她醒來已經很過分,如果還沒能讓她有個舒適的早晨,那麼在小魚心裡他就會被扣分的哪!
  
  可憐的紀飛揚,買了一堆報紙、一迭雜誌就算了,又跑去尋覓早餐。
  
  不過就是一頓早餐嘛,可憐他領受過太多次小魚要求完美的機車個性,不敢馬虎,於是他跟生機飲食店買了生機春卷,假如小魚喜歡健康食品的話。他又衝進美而美買了鐵板炒麵,假如她昨日太激□了早非常餓的話,炒麵可以餵飽她。他又奔進街角的咖啡廳買了頂級咖哧、現搾果汁、雪白奶酪,一盒放黑森林、紐約起司、香草雪慕、草莓塔、焦糖布丁等五種口味的蛋糕,將人家供應的蛋糕一網打盡,這樣愛挑剔的戚小魚還能怎麼挑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紀飛揚大包小包、興致高昂、鬥志旺盛地狂奔回家,將該保溫的食物保溫好,該雪藏的放冰箱,再情意綿綿、深情款款地寫了字條交代小魚,眼看已遲到了,還是忍不住衝進房間,看見小魚仍平安無恙地睡在他的大床上,他跑去吻吻她的臉、她的嘴角、她的鼻子,吻到快將她吵醒了,才心滿意足地狂奔去開會。
  
  紀飛揚啊紀飛揚啊,戚小魚醒來看見那些早餐雜誌書報怎能不感動呢?怎可能不愛他很久呢?他可以拿滿分啊!紀飛揚笑呵呵,甘心去工作了……
  
  * * * * * * * 
  
  真是好舒服啊,身心舒暢哪,戚小魚睡到夢裡也會笑。她翻到左,喔這個床好大好舒服好軟啊!她翻到右,喔這個枕頭好讚好舒適哪!她嗅到殘留在枕間的古龍水味,覺得自己好安全好幸福啊!她渾身酸痛,卻覺得身體從未這麼輕鬆過,她感覺到臉頰暖暖的氣息,知道心愛的男人就在身旁。她雖然閉著眼,也能感覺到他正看著她,用著很溫柔很深情的目光。於是她微笑,羞怯地睜開眼.然後她大叫!
  
  「媽呀~~」慌得像見到鬼!
  
  小魚緊摟著身上唯一的遮蔽物,棉被。她驚喘連連,望著床邊的女子。女子衣著端莊,但那一絲不苟的穿著帶有濃濃的土味。女子身軀圓胖,面無表情地望著戚小魚。小魚認得這五官,她是上次來片場給紀飛揚探班的章淑美,她有他家的鑰匙?X!紀飛揚搞什麼鬼?大扣分!
  
  章淑美淡淡地說了聲:「早。」
  
  「早。」小魚尷尬地笑了笑。
  
  然後她起雞皮疙瘩,發現自己昨夜褪下的衣褲正折得整整齊齊,被章淑美拽在懷裡,小魚額頭滲出冷汗,背脊寒颼颼。
  
  「我做了早餐。」章淑美說完,放下衣物。
  
  戚小魚虛弱地笑了笑。「謝……謝謝。」情況好詭異哪。紀飛揚咧?他咧?馬的!
  
  章淑美說:「不客氣。」
  
  向來以賢慧著名的章淑美,此時此刻臉上表情全看不見一絲喜怒哀樂,害戚小角手足無措,內心裡亂了分寸。
  
  章淑美問候完,就出去了,還體貼地順手將門帶上。小魚咻地跳下床,手忙腳亂穿衣穿褲,慌亂中撈出手機狂打紀飛揚的電話,但他在開會,手機沒打開。啊咂~~小魚心中怒火狂燒,馬的,現在是怎樣?
  
  上次他說章淑美是他媽的乾女兒,馬的,乾女兒親到可以隨時進出他的家喔,糗爆了!竟讓外人看見她披頭散髮赤條條,天啊~~小魚頹喪地撲跪在地,嗚嗚……不想出去。嗚嗚嗚……太尷尬了,這副模樣擺明讓人家知道她跟紀飛揚昨晚幹什麼好~~大~~的~~事,糗斃了。
  
  砰!房門突然打開,小魚駭得倒抽口氣,看見來人,頓時全身血液凝住,大腦缺氧,她傻愣愣地維持著撲跪在地的姿勢,動也不動地看著來人。這下不只慘,還很衰。進來的不是章淑美,這次換成個中年婦女。
  
  小魚臉上彷彿有一批烏鴉飛過,很明顯的,這位長輩,極可能就是紀飛揚的媽~~媽呀!小魚內心崩潰,耳邊彷彿聽見玻璃碎裂聲。X!她的人生一定要這麼戲劇性嗎?!
  
  紀太太站在房門口,面帶微笑。「好了嗎?早餐要冷掉了。」
  
  戚小魚此刻的姿勢,像極是在對紀媽媽膜拜。因為受驚過度,她一時半刻腿軟得也沒法爬起來,只能狼狽地笑呵呵。
  
  「我……我馬上出去。」乾脆殺了我比較快。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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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7 01:37:28
  第九章
  
  真真真是太難堪了。
  
  唉,撞見兒子帶回家的女人,紀太太內心五味雜陳,一方面高興兒子有女朋友,一方面又覺得對章淑美不好意思,畢竟她一直力挺章淑美成為她的媳婦。
  
  上次淑美探班回來,說紀飛揚有喜歡的女孩,她還鼓勵淑美別放棄,沒想到對方跟兒子都走到這地步了。要不是她心血來潮,跟淑美來兒子家打掃,真不知道飛揚要瞞到什麼時候。
  
  「東西還合胃口嗎?」紀太太笑得很親切,招呼著小魚。
  
  一旁,章淑美忙進忙出地端餐點,又是荷包蛋又是玉米濃湯又是蛋卷又是法式吐司,煮這麼多真不知是很喜歡戚小魚,還是在表演賢慧。而紀飛揚留的字條買的早餐,全被章淑美撇到一邊去。
  
  小魚對伯母呵呵笑。「很好吃,謝謝……」吃得下才有鬼,但又不好意思不吃,只好勉強吞幾口炒蛋,大概因為緊張,肚子痛,想大號。不過大人都在,此時離開沒禮貌,啊,慘!望著紀太太的臉,她忽然想放屁。只見戚小魚面色發青,忍耐著,一邊給自己打氣——戚小魚妳一定要矜住,千千萬萬不可在紀媽媽面前丟人現眼哪!
  
  紀太太開始考試,考題是這個女人夠不夠資格當地媳婦。
  
  她問小魚:「妳跟我兒子交往多久了啊?」
  
  「我們剛開始交往沒多久。」
  
  「是喔,呵呵呵……」交往沒多久就上床,好隨便,扣十分。紀太太幫小魚挾菜。「怎麼稱呼啊?」
  
  「戚小魚,伯母叫我小魚就好了。」
  
  「小魚?好可愛的名字啊,呵呵呵~~」什麼怪名字,扣十分!又問:「在哪裡上班啊?今天怎麼不用去公司?」
  
  馬的,肚子怎麼忽然絞痛起來,小魚面色發白,急急回她:「我是自由業,接案子的,做藝術指導。」問完沒?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想上廁所我不想作答啦,嗚嗚……
  
  「喔。」才問幾題這個戚小姐怎麼表情很不耐煩?沒禮貌,扣十分。
  
  「妳年紀也不小了吧,想什麼時候結婚?」
  
  「這個……我目前沒這個打算。」
  
  紀太太越問越心急。「沒這個打算?妳不快結婚等到以後會變高齡產婦.生的小孩會不健康喔,妳知道嗎?哈哈哈……」這一題是送分題,只要小魚這題答得好,其他都可不計較,抱孫最重要,媽媽是誰管他的!
  
  「我沒打算生小孩款,因為工作很忙,沒時間帶孩子。」做人要老實,雖然紀媽媽表現得很期待,她還是要實話實說。
  
  紀太太愣住,扣扣扣扣扣~~扣到只剩七十分,及格邊緣。
  
  紀太太已經笑不大出來。「沒時間帶孩子,我可以幫忙,妳只要生就好了,婚後我搬來跟你們住,這不是問題。」一針見血,開宗明義,開天窗說亮話,一題定生死,再表現不好就要Game
  
  over了。
  
  小孩?一起住?小魚傻了。軟趴趴的小嬰兒?跟紀媽媽一起住?
  
  很好……現在戚小魚不只肚子痛,心肝也痛,不只心肝痛,頭也在痛,也許不只肚子痛心肝痛頭痛,而是整個人都不對勁,全身都痛,整組壞掉啦~~她倒抽口氣。
  
  再會了她的藝術指導工作,再會了她的導演夢,為了愛情、為了討好情人之母,再會了她的理想,她馬上要受孕懷胎十個月,十個月哪,乖乖哺乳嬰兒,開始歡樂一家親的生活。OH
  
  MYGOD~~她在顫抖,皮皮挫,為什麼一點也沒有高興的感覺?為什麼臉上表情不自覺開始扭曲產為什麼頭皮發麻?為什麼恍如置身夢裡?
  
  半晌,小魚決定結結巴巴採取迂迴戰術,她暗示紀媽媽她才下想搬家。「可是我去年貸款買了小套房欸……」她美麗的小窩哪。
  
  「小套房怎麼住?當然要賣掉!租人也可以。」
  
  「可是……可是我裝潢過了捨不得,我想有自己的空間,我不想搬。」幹麼啊?問問問,問得好像她明天就要跟紀飛揚結婚,拜託啊,會不會講太遠了啦?
  
  紀太太猝地提高音量。「難道婚後也不跟我兒子住嗎?也不打算生孩子嗎?」
  
  嗄?小魚嚇得身體一縮。「素啊~~」飆出台灣國語。
  
  忽然安靜了,紀太太不考試了,不用考,不及格,零分。
  
  章淑美依然在表演賢慧,她聽完小魚的回答,忽然心中大放光明,很起勁地蹲在地上勤奮抹地,抹到東又抹到西,嗡嗡嗡,宛如一隻動奮的小蜜蜂。她很清楚,她贏定了,紀媽媽冷漠的表情說明一切,紀媽媽討厭戚小魚。
  
  接下來紀太大一語不發沉默地用餐,戚小魚胃口盡失,看伯母反應冷漠,臉色很差,她心知肚明,伯母不喜歡她。勉強又坐了五分鐘,戚小魚告辭,逃之夭夭。
  
  戚小魚一走,紀太太立刻衝過去拽住乾女兒,求章淑美:「妳一定要緊緊抓住飛揚,妳放心,乾媽支持妳,乾媽絕不允許飛揚娶那個女人!」這是她最後一絲希望了,賢慧的淑美就是她的曙光哪……
  
  * * * * * * * 
  
  是怎樣?什麼情形?紀飛揚開完會剛打開手機,竟有二十通未接來電,五通留言。戚小魚來電六次,媽媽來電十四次,五通留百全是母親大人的問候。
  
  「聽見留言立刻打電話給我。」母親的口氣像家裡失火。
  
  紀飛揚立刻打去,聽她數落小魚罵足整整一小時。媽媽心急如焚地表達她的立場,重點是不准他跟戚小魚繼續來往。紀飛揚聽到耳朵痛,心裡對小魚牽腸掛肚,可是媽媽沒掛電話的意思。
  
  「章淑美此地好多了,你是眼睛瞎了啊,看不出來嗎?戚小魚那種女人不能娶啦,她不會給你幸福,媽看得出來……」
  
  紀飛揚站在路邊,聽心愛的女人被批得一文不值,火氣也大了。「幸不幸福我自己最清楚。」
  
  紀太太吼:「聽我的就對了,不准再跟她交往!」
  
  「不要那麼激動好不好?」
  
  「你剛剛沒聽見嗎?戚小魚跟我說的那些話你覺得對嗎?」
  
  「她的個性就是那樣,她只是跟妳說實話。我尊重她的生活方式,她沒錯!」
  
  兩母子意見不合吵起來了。
  
  「所以不管我怎麼反對,你還是要跟她交往?」
  
  「我愛她。」這話他說得斬釘截鐵。
  
  「哼、難怪人家說養兒子沒有用,養兒子是義務,兒子不孝是正常。」
  
  「這跟孝順無關好嗎?!」幹麼動不勤就拿孝順來壓他?「妳如果要為這種事生氣,我也沒辦法。媽,我不可能因為怕妳生氣就不愛她,感情的事不可能假裝啊,我就是喜歡她。」
  
  紀太太火大,警告兒子:「我不管啦,你想愛誰就去愛,阿貓阿狗都行,我先跟你說了,我是不可能會答應你娶她的。」她看就知道了,戚小魚不會是好媳婦,她們處不來。
  
  紀飛揚說:「好,那我就一輩子不娶。」
  
  「你是要把我氣死是不是?!」
  
  對話結束,各持己見,沒交集。紀飛揚也不想再辯下去,他愛誰,跟孝不孝順母親無關。他想得很清楚,婚姻大事不能拿來當作孝順母親的籌碼,如果只為了討母親歡心,而跟不愛的女人結婚生子,對誰都不公平。
  
  紀飛揚和母親講完話,急著打給戚小魚。這下好了,戚小魚不接電話。紀飛揚慌了,母親一定說了什麼話傷了她的自尊,他可以想像戚小魚會有多生氣、多難堪。
  
  紀飛揚趕著去找戚小魚道歉,好慘,昨天他們還甜甜蜜蜜,一轉眼,全變了調,單純的我愛你你愛我,忽然變得好現實妤複雜,馬的,煩死了。他只是想單純的跟她戀愛,幹麼一下子被母親鬧到這麼嚴重,還被冠上了下孝子的名號,嘔啊!
  
  紀飛揚急著見喊小魚,就怕母親的態度扼殺他的愛情。他想像小魚跟母親和章淑美會面的情形,越想越忐忑,他想像母親會給小魚什麼臉色,越想越毛,小魚現在一定很難過,搞不好在哭……
  
  * * * * * * * 
  
  「哇哈哈哈哈哈哈……快一點……」
  
  台北西門町,誠品武昌店九樓,三個女人哇哈哈大笑,搶著玩投幣式的熊貓玩具車。這車子做成熊貓狀,可以載兩個人跑,很逗的玩具車。
  
  小魚、明明和靜繪搶著玩,騎得不亦樂乎,這三個年近三十的熟女,不顧旁人眼光,不顧一旁羨慕等騎的小孩,她們玩得愛不釋手,滿場騎著跑。小魚載著明明前進,嚇得明明尖叫;靜繪騎另外一台,追著小魚。
  
  遊樂場音樂很吵,手機鈴聲聽不見,小魚漏接紀飛揚的電話,她們玩一陣,累了,就齊齊蹲在旁邊吃冰淇淋,一邊研究別人騎熊貓車的技術。
  
  靜繪說:「不是我在說,沒人騎熊貓車比小魚聲的。」那邊有個小伙子載馬子騎到跟人對撞。
  
  「我們小魚不管做什麼都很厲害,對不對?」心裡崇拜小魚,明明老是拿小魚當偶像。
  
  「等一下我們再騎!」小魚興致勃勃,眼睛閃閃發亮。
  
  「不要啦,騎一個小時還不夠啊?」靜繪捶著酸痛的腿。
  
  「我要回去了,今天的運動量夠了。」明明打呵欠。
  
  「再玩一會兒嘛。」小魚央求。
  
  「忽然找我們出來只是為了騎熊貓車嗎?是不是有什麼事?」靜繪覷著小魚。
  
  「講這樣,我們是好姊妹欸,有事才能見面?」
  
  明明酸溜溜地說:「但是妳最近不是都忙著眼紀飛揚攪和,今天怎麼有空?」
  
  小魚心虛,臉紅紅。「我……我們只是好朋友……」經過中午的紀媽媽大考驗,馬上把紀飛揚歸為好友類。唉,她懷疑紀飛揚要是跟媽媽談過了,還會跟她交往嗎?她懷疑他們是不是應該繼續談戀愛?
  
  紀媽媽實在太令她印象深刻,她跟紀飛揚剛剛萌芽的愛情,立刻枯掉一大半。對紀飛揚熊熊燃起的熱情,經過中午一役,瞬間冷掉。
  
  「只是朋友喔?」又來了,靜繪冷笑。「是喔。」才不信。
  
  明明看表。「我真的要走了,妳們可以混到很晚我不行,我有小孩欸.」
  
  小魚的手機鈴鈴響。「喂?」
  
  「妳在哪?」紀飛揚急急地吼:「為什麼還沒回家?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在生我的氣嗎?不要這樣!」
  
  小魚轉身鬼鬼祟祟地講電話。「我現在跟朋友在一起。」
  
  靜繪瞄著小魚。「是不是紀飛揚?」聽她的口氣分明就像男女朋友對話。
  
  小魚不回靜繪,她背過身跟紀飛揚說:「我晚點再打——」猝地,手機被靜繪搶走了。
  
  「喂?紀飛揚嗎?」
  
  「還我~~」小魚要搶回手機,靜繪個頭高,小魚搶不到。
  
  明明傻住了,不知靜繪搞什麼鬼。
  
  靜繪對紀飛揚說:「我們在誠品武昌店樓上玩熊貓車。」
  
  紀飛揚說:「我馬上過去!」
  
  靜繪問:「妳是不是跟戚小魚在交往?是不是?」
  
  「啊~~」小魚跺腳。死小孩亂亂問。
  
  紀飛揚毫不考慮就答:「對。」
  
  「哇哈哈哈哈哈哈~~」靜繪大笑,將手機還給小魚。「再賴啊,他說你們在交往,他馬上過來。」
  
  「厚~~」明明嚷:「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妳再騙啊?我就知道他喜歡妳,我就知道你們偷偷談戀愛!」
  
  小魚臉色微變,緘默了。
  
  靜繪說:「幹麼?生氣了?談戀愛又不是什麼可恥的事,幹麼不敢讓我們知道?雖然妳以前老是說不要戀愛,結果戀愛了,那又怎樣?我們又不會笑妳。人家明明還離婚咧,她有像妳這樣嗎?幹麼裝神秘?好朋友當假的啊?什麼都不能說啊?」
  
  明明也罵小魚。「是啊,幹麼不跟我們承認?我們是好朋友欸,我結婚離婚都跟妳講。」
  
  「妳很不夠朋友喔.這麼大的事瞞我們。」靜繪抗議。
  
  「我們什麼都跟妳說,妳跟紀飛揚交往卻不跟我們說。」明明不平。
  
  小魚豁出去了。「對啦,我們昨天睡了,還想知道什麼?嗄?」
  
  靜繪跟明明瞠目結舌,一下不知道怎麼接話了。是要她坦白,但也太煙一白了吧。
  
  明明問:「在哪?在哪睡啊?」
  
  小魚答:「他家。」
  
  靜繪問:「感覺怎樣?」
  
  小魚答:「很好。」反正再怎麼被追問也不會比中午跟紀媽媽對談更恐怖啦,反正她今天注定要過得很霹靂,所以才需要熊貓車咩,這麼霹靂的人生就該搭配霹靂的熊貓車,就讓她今晚不停地騎熊貓車做為對命運無言的抗議吧……
  
  明明大笑。「唉呦,很好啊,都睡了欸~~好極了啊,妳幹麼臉這麼臭啊,應該笑啊!喔,我知道妳為什麼忽然拉我們來騎熊貓車了,因為心情好對吧?昨晚很快樂喔?」
  
  「昨晚真的快樂。」小魚掏出口袋裡的零錢數了數,打算再去換代幣。二十五塊可以騎一次,她還可以騎很多趟,今晚熊貓車都是她的啦!她漫不經心地跟明明說:「今天就不是了,今天很後悔……」後悔在他家過夜被他老母逮著。
  
  靜繪一聽糊塗了。「後悔什麼?」
  
  明明大驚。「難道紀飛揚有隱疾?!」剎那她握住小魚的手,目光同情。表情如喪考妣。
  
  「不是啦,妳又想到哪,妳腦袋不能裝些健康的東西嗎?」小魚把事情經過說了,中午怎樣被他媽撞見,後來怎樣跟他媽對話,到後來他媽又是什麼反應,然後她又是怎樣狼狽的逃之夭夭?講完,靜繪跟明明對小魚肅然起敬。
  
  靜繪豎起大拇指。「不是我愛說,妳他媽的酷斃了,經過這麼霹靂的震撼教育,竟然還能若無其事地來這裡騎熊貓車。」換做別人,在男友家被男友母親碰上,還被對方討厭,哪有辦法跟朋友玩,還騎熊貓車咧,早跑去躲起來傷心,不然就跟男友哭訴。
  
  「不簡單啊!妳果然不需要愛情……」明明摟著小魚讚歎,她好欽佩。「真想跟妳一樣堅強欸,那我就不會吃那麼多苦了。我看妳根本不在乎他媽媽喜不喜歡妳,反正妳也不是一定需要男朋友嘛,對吧?反正目的達到了,已經快樂過了,慾望發洩過了,利用完就可以結束了,妳把他當一夜情的對象對吧?因為有時候生理的需求是很需要解放的~~」
  
  「妳是北七喔!」靜繪「巴」明明的頭。「妳講到哪去了?戚小魚沒妳那麼豪放,不要生過小孩講話就這麼開放好不好?妳歐巴桑啊?!」
  
  「其實……妳們誤會了。」小魚望著靜繪跟明明。「我……我其實很怕紀飛揚因為他媽的關係要跟我分手。」
  
  欸?
  
  小魚又說:「我老實跟妳們說啦,我真的很喜歡他~~」她不想再逞強了,她老實跟好友坦承心事,正因為表現很差,讓紀飛揚的媽媽不高興,所以離開他家後,小魚不敢打電話給紀飛揚,怕聽到他說要分手。待在家心裡又很慌,慌得什麼事都做不了。所以約好友出來,一直騎熊貓車,逼自己轉移注意力,不然怕自己會瘋掉。
  
  小魚氣自己心神不寧,得失心重,被愛左右。這種患得患失、忐忐忑忑的情緒真的好討厭,所以她又氣紀飛揚讓她這麼喜歡。
  
  靜繪跟明明聽了沒有虧小魚,她們嚇到,第一次,小魚緊張一個男人。看樣子小魚真的在戀愛哪。小魚來真的啊。
  
  一個小時後,靜繪跟明明靠在電梯前,看著戚小魚騎熊貓車,小魚載著紀飛揚滿場飆。
  
  「紀飛揚的媽媽不喜歡小魚,那他們會分手嗎?」明明問靜繪。
  
  「北七喔!」靜繪罵:「要分手紀飛揚還跑來幹麼?不會啦!」
  
  「也對,可是紀飛揚他媽媽怎麼辦?人家都擺明不喜歡小魚了,他們還會有未來嗎?」
  
  「誰叫小魚蠢到跟他媽說那種話,也不懂得騙騙老人家,嗟~~」
  
  明明笑咪咪地舔著冰淇淋,望著小魚跟紀飛揚的背影。
  
  「怎麼看都覺得他們很配。」
  
  靜繪一臉好奇。「紀飛揚也真厲害,他怎麼有辦法把小魚弄上床啊?小魚那麼機車,他能把到,算他厲害。」
  
  明明得意洋洋。「我早就知道,那時候我們去PUB被壞人欺負,妳記得嗎?紀飛揚跟小魚吵架,我就覺得他怪怪的,當時我就感覺到了~~我老早老早就知道了……」
  
  「好了好了,妳是要講幾次,妳很厲害妳很厲害好不好?」
  
  紀飛揚跟小魚坐在熊貓車上,小魚左彎右拐,紀飛揚驚訝地發現,這玩具車轉彎時竟然還有「甩尾感」。
  
  紀飛揚的下巴抵在小魚頭上。「妳幹麼這麼老實?」摟著她的小蠻腰,他嘴上抱怨,眼睛卻帶著笑意。
  
  「拜託,我那時嚇壞了好嗎?還肚子痛想銼賽,都是你害的,我再也不要去你家了。」
  
  他使勁摟她,鼻子靠向她臉旁,低聲說:「昨天跟妳睡,感覺真好……」
  
  「有什麼用?你媽不喜歡我。」
  
  「沒關係。我愛妳。」
  
  「你媽都跟你說了吧,她很氣吧,是不是要你跟我分手?對吧?我看得出來她喜歡那個章淑美,她是不是希望你跟章淑美交往?章淑美很賢慧啊!」
  
  「從沒有哪個女孩用熊貓車載過我。」紀飛揚的臉,埋進她發檜,感覺好幸福。
  
  小魚哩怨:「你不要轉移話題~~」
  
  「騎快點,我們把熊貓車偷偷騎回家,我有很多零錢。」
  
  「幼稚。」
  
  「妳喜歡騎熊貓車啊?我買一台熊貓車給妳好不好?」
  
  「神經病。」小魚笑了。
  
  「我用熊貓車賄賂妳,跟我結婚好不好?」他無賴地央求著,她回瞪他一眼。
  
  「你媽沒跟你說嗎?我要住在我的小套房,我不想生孩子,我有很多理想要實現,你娶我幹麼?我不可能當家庭主婦在家伺候你。大爺~~何況我們才交往多久?一天,一天!結婚?拜託~~」
  
  「我們又不是十七、八歲,都到了適婚年齡了,談戀愛就要結婚。」
  
  「娶我對你的人生沒幫助。」
  
  「妳只要常常用熊貓車載我就好了。」
  
  「胡說八道~~」
  
  小魚笑不停,聽、聽,兩個大人怎麼一直在講小孩話?聽、好幼稚的對白,業界的大藝術指導跟業界的大導演,對話好卡通,婚姻大事講得像在玩遊戲。
  
  小魚說:「你娶我,你媽會生氣。」
  
  「我會說服她,娶了她就不能說什麼了。妳要是擔心我媽反對,我們可以去法院公證,找妳朋友當證人。」
  
  「我還不想結婚。」小魚答個乾脆。
  
  紀飛揚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竭力誘拐小魚:「我們可以週末婚啊,就像妳說的那樣,只有週末才住在一起,妳還是可以有自己的空間,有什麼差?這樣以後妳媽也不會再逼妳跟人家相親……」他很佔有慾地緊緊抱住她的腰。「我不准妳再跟誰去相親。」
  
  「有這麼簡單嗎?」週末婚?嗯~~她有點心動,聽起來是不錯。
  
  「我說可以就可以。」他保證,勾勒未來的藍圖。
  
  他們討論未來的種種細節,認真考慮生活上種種安排。紀飛揚說,他們每個週末可以去旅行,每次找一間飯店住,既可以認識到各地方的風土民情對工作有幫助,又可以遊山玩水培養感情不會膩,一舉數得。他說得天花亂墜,努力拐小魚當他的妻。到後來小魚被哄得笑咪咪,一直問真的嗎?可以嗎?沒問題嗎?
  
  明明跟靜繪被晾在一邊好久了。
  
  「我看他們要騎很久,我們回去好了~~」靜繪打呵欠。
  
  明明罵:「見色忘友,沒義氣。」
  
  「熱戀期都這樣的啦,妳以前跟那個王八蛋也這樣啊,把我跟小魚撇在一旁。」
  
  熱戀中男女,眼底沒有旁的人。
  
  小魚跟紀飛揚說說笑笑,熊貓車騎著騎著騎進旁邊的泰迪熊專賣店。紀飛揚很搞笑地跨坐在熊貓車上,跟老闆娘買了個泰迪熊背包送給小魚,小魚將它背在背後,兩人一路笑鬧地又將熊貓車騎出玩具店。他們不理旁人目光,他們跟所有的戀人一樣,開始了愛的蜜月期,然後會面臨到結婚的問題,然後終有一天要考慮該不該有愛的結晶、生個可愛的小孩,再然後要面對彼此的家人……可是這時候他們熱戀著,愛給他們信心,種種下可能都變得可行。
  
  遊樂場的俗爛電子舞曲大放特放,熊貓車噗噗噗地往前行,他們膩在玩具車上,不理旁人目光,不理那些雜音,在愛裡只有好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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