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妮]真愛在身邊【分手協議書之二】[全文完]

真愛在身邊（分手協議書之二）作者：溫妮

方雪羽本和爺爺相依為命，為了深愛的他才會來到台北。
但一場意外，竟讓他向自己提出分手的要求？
愛慕他多年、甚至有長輩認同，而他居然說放就放?!
即使心痛、不甘，她還是選擇成全，回到家鄉治療情傷。
好不容易才找回平靜生活，卻在他出現之後全然變色──
他的接近到底有何目的？為了保護自己，她只好……

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藍煜棠，從小就被父母指定了對象！
她與他是青梅竹馬，但他覺得兩人之間是親情而不是真愛。
提出分手協議，原是希望彼此能有機會尋求新的對象，
但她受傷的眼神、悲哀的面容，卻讓他的決定產生動搖……
更沒料到──少了她的陪伴，他心底的缺口竟愈補愈大?!

　　

楔子        

　　「我們分手吧。」男人用冷靜到近乎冷淡的語氣緩緩說道。

　　一字一字就像冰冷的石珠子，砸得站在廚房裡的女人差點抓不住手中熱氣騰騰的鍋子。她的臉色倏地蒼白。在努力為情人下廚、好讓他返家後可以吃到一頓美味晚餐時突然聽到這句話，不論是誰都絕對會有這樣的反應。

　　「分、分手？為什麼？」她問，不敢相信多年的感情即將畫下休止符。

　　她慌張地想著自己近來是否做了什麼錯事，才會讓他決定提出分手。但任憑自己如何努力運轉腦袋，就是想不出他們近來有何爭執。

　　「來台北之後，難道你一點也沒感受到什麼嗎？」他反問，卻不敢瞧她滿含受傷及難以置信的汪汪水眸。「我們之間的差異越來越大，你無法適應台北的生活，而我也不打算放棄我的事業，分開一陣子對我倆都好。」

　　她的嬌美柔弱一向是他最憐惜的地方，他總是把她捧在掌心，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但現在，他卻扮演起了傷害者的角色，這令他覺得事情荒謬又可笑。

　　可她的不快樂是如此顯而易見，他說服自己，協議分手將會是最佳決定。

　　「分開一陣子？」

　　她迷茫不解的眼神教人不由得擔心——她下一秒鐘就會不小心打翻手中的鍋子然後弄傷自己。他大步上前，協助她把鍋子擺回爐上，再拉著她在餐桌旁坐下。

　　「最近我越來越覺得，我們的交往就像小孩子在玩扮家家酒，因為認識太久，身邊又沒有其他的人選，所以才把對方認定是唯一的對象，而不曾考慮過與其他人交往的可能性……」

　　她張口欲言，卻被他伸手阻止。

　　「你在台北是這麼不快樂，回老家生活對你會比較好，而且你也可以試著跟別人交往看看，說不定我們會因此發現生命中的真愛。」

　　他的語氣輕淡，試圖把分手的傷害降到最低。

　　但分手是不可能沒有傷害的。

　　「你有了其他喜歡的人嗎？所以你才要跟我分手？」她低嘎的嗓音幾乎難掩顫抖的聲線，暗示她隨時都可能會忍不住痛哭失聲。

　　他一直是天之驕子，相貌英俊又家財萬貫，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不吸引女性的青睞？就她所知，就有好些個熱情美麗的女子曾大膽向他示好。

　　雖然過去他全都拒絕了，但不能保證現在他身邊沒有心動的人選。

　　「該死的，沒有其他女人！」他震怒，不敢相信她居然懷疑自己另有情人。

　　但女人只是默默看了他幾秒鐘，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如果這是你的希望，那我們就分手吧……」

第一章

　　「……爺爺？爺爺？」軟軟的童音怯生生地喊著，隨著一聲喊過一聲，方雪羽也益發慌得不得了。

　　放眼看去，陌生的庭園大得不可思議。只因為自己貪看花兒美麗，前一刻明明還走在她眼前的爺爺，卻在下一秒鐘失去蹤影。

　　她左看右瞧，除了滿滿的綠意映入眼中，哪裡有爺爺的蹤影？

　　各式松樹、柏木修剪得整整齊齊，就連路旁隨便一叢花兒，也是經過設計才種植下去的。再瞧瞧自己所在的位置，四、五條方向不一的石板道，就在方雪羽的腳底下輻射開來，一條條也不知道是通往哪兒。

　　方雪羽楞站在石板路口上，壓根兒想不起自己方才是從哪條路走來的。

　　她又喊了幾聲爺爺，希望他能聽到她的聲音，然後折回來接自己。但四周除了因風吹動而沙沙作響的樹葉聲外，她什麼也沒看到、沒聽到。

　　「爺爺？爺爺？」方雪羽更慌了，她才六歲而已，沒了大人的帶領，她怎麼可能靠自己走出這麼廣大的庭園呢？

　　她好怕好怕找不到爺爺，偏偏這裡又大得嚇人，好像隨時會有什麼東西從樹叢間衝出來似的。富有幻想力的方雪羽跟其他六歲小孩一樣，總覺得黑暗深處似乎藏著某種怪物，不知何時會跳出來把自己抓走。

　　在家裡尚且如此，更別提現在還身處陌生環境，會帶給她多大的不安了。

　　天色越來越暗，而三不五時就沙沙作響的樹葉聲，更是嚇得方雪羽不斷拚命向前看、回頭望。

　　與家人走散的慌亂，加上因迷路帶來的不安及緊張感，不斷被四周聲響驚嚇的方雪羽終於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嗚嗚……爺爺……爺爺……爺爺你在哪裡？」

　　「你在這裡做什麼？」

　　陌生的聲音從方雪羽的頭頂上傳來。她抬頭，一個相貌俊秀、打扮帥氣的小帥哥立時躍入她眼簾。他身上穿著縫製合身的西裝外套，刷得雪白的襯衫上還打了一個漂亮的黑色蝴蝶結，頭髮更是梳理得整整齊齊，彷彿永遠不會弄亂似的。

　　這瞬間，方雪羽驚呆了。自有印象以來，她身邊的男孩一個個全是頑皮鬼、討厭鬼，穿在身上的衣服永遠都沾滿灰塵、污漬，要他們保持乾淨簡直就像是要他們的命，她曾幾何時看過這麼乾淨漂亮，有若童話故事中王子模樣的男孩呢？

　　此時，他正歪著頭看向她，像是不能理解她的出現。

　　「爺爺……爺爺不見了……」原本就哭得抽抽噎噎的方雪羽這下子哭得更大聲了，因為她好不容易才看到一個人，一時安心，眼淚湧得更凶了。

　　而且這個人又長得好好看、乾乾淨淨不同於班上那些髒鬼臭男生，他一定是好人，一定可以把她帶回爺爺的身邊——僅僅是瞧見藍煜棠一身乾淨整潔的模樣，就讓方雪羽小小的心靈，毫不懷疑地對這個初相識的男孩產生信任。

　　實在是因為她班上的男同學們，愛把自己搞得一身髒就算了，偏偏那髒兮兮的雙手還老往女生的身上招呼去，總惹得女生們慘叫連連，她也連帶地討厭起不愛乾淨的男生。如今見到與他們迥然不同的藍煜棠，方雪羽自然覺得他肯定不會像班上愛整人的男生一樣討厭。

　　既然他不像那群臭男生一樣討人厭，那就一定是熱心助人的好人囉！

　　小小的方雪羽自然不能理解世界上並非只有好人與壞人兩種，在她的心裡，非A即B的二分法是判斷事物的唯一方式。如今，眼前的大哥哥已經被她歸類在「好人」一區，並且深信不疑。

　　「你爺爺不見了？」藍煜棠勉強辨識出她的話。他納悶，這個陌生小女孩到底是誰家的孩子啊？又為什麼會出現在他家的庭園裡？

　　「嗯。」因為哭得太凶導致說不出話來，所以方雪羽只能努力點著頭。

　　看她一時半刻內似乎不會收起眼淚，藍煜棠只得從口袋裡掏出一條手帕，把那張沾滿眼淚的小臉擦乾淨。

　　只是，藍煜棠曾幾何時幫人擦過眼淚來著？他才隨手抹了兩下，眼前那張本來就哭得紅通通的小臉更是紅得彷彿可以滴出血，細嫩的皮膚也被手帕上的刺繡擦出幾道擦痕。藍煜棠嚇得立時停手，生怕自己會弄傷了這尊淚娃娃。

　　可當他想收手時，一隻小手卻緊緊抓住他，本就淚汪汪的大眼更是滿含驚恐，像是怕他會拋下她，就此離去。

　　「你不要哭了，我帶你去找爺爺。」她看起來好小，好像他只要大力一點就會弄傷她似的。藍煜棠不敢再用手帕，只能以指輕輕把她的淚水拭去。

　　她到底幾歲呢？小小的身子小小的手，精緻的臉蛋則哭得滿是鼻涕和淚水，活像個小娃娃，雖然照顧起來麻煩，卻又教人不忍放下她不管。

　　「嗯嗯。」聽到這個大哥哥說要帶自己去找爺爺，方雪羽開心地拚命點頭，眼淚也慢慢收起來了。他果然是好人耶！

　　方雪羽順從的讓男孩扶起她，兩人的身高差立時現出。嬌小的方雪羽硬生生矮了藍煜棠一顆頭，顯見兩人的年齡落差。

　　「大哥哥，你保證要帶我去找爺爺的喔。」她任他抹去淚水，眼巴巴地不停問著，渾然不覺自己依賴一個陌生人有什麼問題。

　　「我保證帶你去找爺爺。」他也認真地允諾。

　　擦乾眼淚，一張粉撲撲的可愛小臉露了出來。藍煜棠不自覺地伸手去摸摸她的頭，像這麼可愛的小妹妹他還是第一次遇到呢！

　　原本白皙柔嫩的肌膚因哭泣而顯得紅潤，尤其是兩頰及鼻頭都哭得紅紅的，但這一點也不會讓她變難看，反倒是更可愛得緊。

　　大大的眼睛還掛著兩滴淚水，淚汪汪的模樣教人忍不住想疼愛她，像這麼可愛的孩子就連大人都擋不住她的魅力，更別說是才十歲的藍煜棠了。

　　「走吧，我帶你去找你爺爺。」

　　藍煜棠牽起方雪羽的手，打算先走出庭園再說。

　　他記得今天家裡應該沒有客人來訪，加上這個庭園位在藍家相當內側的位置，一般的客人也不會走到這裡，而她的穿著也太過樸素，一點也不像是以前那些訪客子女會穿的衣服。

　　如果她真的是某位客人的女兒，他也一定會被叫過去互相認識，怎麼可能任客人的小孩在家中亂晃而沒人察覺。所以她應該是哪個僕傭的小孩囉——藍煜棠在心底默默猜想著。

　　「小羽——小羽——」

　　慌張的喊叫聲從不遠處傳來。一聽到這聲音，方雪羽的雙眼也跟著亮了起來。

　　「是爺爺！爺爺——我在這裡——」

　　聽到孫女兒的回應，一抹蒼老的身影迅速出現在兩個小孩眼前。

　　「小羽，你是跑到哪裡去了，爺爺剛剛發現你不見了，擔心得到處找你。」老者一把抱住年幼的小孫女，像是非要這樣才能確定她是否安然無恙。

　　「我在看花，然後爺爺就不見了。」小女孩委屈地癟著嘴，她哪知道才那麼一下下，爺爺就不見了。

　　「你也真是的，下次要跟牢一點。」老先生不放心地又說了幾句，這才發現他們身旁還站著另一個人。「咦？小、小少爺？！」

　　他嚇了一跳，沒想到藍家小少爺竟會跟自己的孫女兒一起出現。

　　「方伯，這是你的孫女嗎？」藍煜棠好奇地問道。

　　一般來說，藍家的僕傭很少會把子女帶來工作場所。藍煜棠從不曉得，在藍家服務多年的方伯，竟有個這麼大的孫女。

　　「是的。小羽，快跟小少爺打招呼。」

　　方雪羽睜著骨碌碌大眼，不瞭解爺爺為什麼要她跟大哥哥打招呼。

　　不是跟陌生人見面才要打招呼的嗎？她已經跟大哥哥見過面啦，又手牽手一起走路，為什麼現在還要打招呼？

　　「不用了。」藍煜棠笑了笑，又摸摸方雪羽的頭。「下次記得要跟緊爺爺，不要再走丟了，不然你只能蹲在路邊哭，那太難看了。」

　　有點惡毒的話語下是讓人不易察覺的關心，但方雪羽還是聽出來了。

　　「嗯。」她用力地點點頭，表示自己不會再走丟。

　　「那我先走了。」藍煜棠走向來時路，他本來就是要去另一個地方，要不是中途聽到她的哭聲，他也不會特地繞過來。

　　「小少爺慢走。」

　　送走了藍煜棠，方德牽著孫女的手走向後門，他的兒子媳婦應該已經在那裡等著接小羽回家。方德一邊走，一邊想著，今天難得帶孫女來玩，沒想到就遇上小少爺，幸好他的反應，似乎沒有怪罪自己帶個外人進藍家。

　　自從三十年前，藍家發生一次綁架未遂案之後，這裡就嚴禁外人隨意進出。

　　由於僕傭結婚生子後也都住在大宅裡，無意間造成了出入人口眾多複雜，反而給了犯人可乘之機。

　　後來藍家老爺乾脆拿出一筆錢，讓已成家的僕人在外租屋而住，試圖杜絕類似的情況再發生。也不知是否這方法有效，總之綁架案沒再發生過。當年剛結婚不久的方德，也是在那時期搬出大宅的。

　　但前幾年，方德年事漸高，慢慢覺得自己每天這麼通勤工作，對他這身老骨頭而言太過操勞。正巧兒子也打算把交往多年的女友娶回家，於是他乘機搬回藍家，讓小倆口可以過甜甜蜜蜜的小家庭生活。

　　不過，最近兒子老是勸他退休，回家含飴弄孫。雖然孫女的確可愛得不得了，但方德並不打算放棄在這裡的工作。

　　畢竟藍家有恩於他，若不是當年藍老爺看重他，給了他這份工作，自己早就橫死街頭了，哪還能好好的看著兒子成家、孫女出生呢？

　　所以方德早就決定了，除非是主人先辭退他，否則這條老命永遠都屬於藍家。這個誓言在藍老爺仙逝多年後的現在依然有效。

　　一想到等會兒跟兒子見面時，他一定又會跟自己討論該不該退休的問題，方德想到就覺得無力，只希望這回兒子不會囉嗦太久。

　　「原來大哥哥的名字叫『少爺』啊？」方雪羽覺得大哥哥人真好，不但幫她擦眼淚，還帶她找爺爺——她喜歡他！

　　「不是的。」方德哭笑不得，哪會有人取這種名字啊。「小少爺的名字叫藍煜棠。你要記得，他們全家對我們有大恩大德，所以你以後見到少爺時，不可以像今天這麼沒有禮貌喔。」方德殷殷叮囑孫女見到藍家人一定要有禮貌。

　　「我會很乖的。」方雪羽小手舉得高高地，表示自己一定會乖乖聽話。

　　「嗯，小羽最乖了。」

　　一老一小的身影在夕陽的照映下拉得長長地，偶爾傳來的陣陣笑聲，道出他們或許並不有錢，但他們絕對是快樂的。

　　本以為從此再也見不到那個可愛的小女孩，藍煜棠剛覺得有些失落。但幾個鐘頭後，卻有警察找上門來了——

　　「請問方德住在這邊嗎？」

　　「他是住在這裡，請問找他有什麼事嗎？」藍家的大家長藍皓元立刻出面詢問來意。方德是這個家的老傭人了，一生忠心耿耿、老實沉默，他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讓警察找上門的理由。

　　雖然藍皓元因為工作的關係，多數時候都在外地忙碌，只有週末假日才會返家休息。但這宅中所有僕傭的品性他全都一清二楚，他也絕對信得過。

　　「是這樣的，他的兒子和媳婦發生車禍，我們從鄰居口中得知方德住在這裡，特地來通知他趕過去處理後事的，請問他人在哪裡？」

　　警察似乎也有些不習慣扮演通知者的角色。他們瞧瞧左右，總覺得這房子未免大得過火。剛剛詢問鄰居時，真應該順便問問方德是做什麼的。

　　依照那對年輕夫婦的衣著打扮，怎麼也無法想像他們的父親會是在這種豪宅裡過日子的人。

　　「趕快去通知方伯，立刻請他過來。」聞言，藍皓元立刻轉頭吩咐找人。畢竟他等於是讓方伯從小看到大的，而且方伯的兒媳他也見過幾次，如今突然出事他怎能不關心？

　　方德接到通知，立刻慌張地拉著方雪羽來到大廳。小女孩還搞不清楚狀況，怎麼突然多了這麼多陌生人？連警察伯伯都來了，這實在太奇怪了。她和爺爺剛剛在後門等爸爸媽媽來接她，卻怎麼也等不到，等到的卻是一群陌生人。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爺爺就突然抱著她痛哭失聲。

　　「爺爺？你怎麼了？哪裡痛嗎？」她搞不清楚爺爺怎麼突然哭出來了，只得揚起小小的手，努力拍著爺爺的背，想要安慰他。每次她在哭的時候，媽媽總是這樣拍拍她，然後她很快就不會哭了。

　　但這一招用在爺爺身上顯然沒什麼用，因為爺爺反而哭得更大聲了。

　　被聲音吸引過來的藍煜棠站在樓梯口、好奇地向下望去，他的父母向來愛靜，平常更不允許有人在屋裡大吵大鬧，今天是怎麼一回事啊？

　　不但有哭聲，還來了警察先生，這真是太稀奇了。

　　藍煜棠好奇地以目光梭巡四周，然後他看到不久前見過的那個可愛小女生，她正一臉疑惑地讓爺爺摟在懷裡。

　　「方伯，警察先生還在等你呢，你趕快去把事情辦一辦吧，這個小女孩是你孫女嗎？要不要暫時留在我們這邊，由我們幫你照顧？」一旁的藍夫人問道，她是有聽說過方伯的兒子已經娶妻生女，看這小孩的年紀應該就是她沒錯了。

　　藍夫人瞧瞧方伯的模樣，不由得擔心突來的打擊會擊垮這個老人家。

　　「我們再派一個人，畢竟人多好辦事。」藍夫人才轉頭，就瞧見管家已在丈夫的暗示下自動上前幾步，她趕緊吩咐道：「管家，那就麻煩你了。」

　　方德傷痛欲絕，這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幾乎要將他擊倒。但一看到孫女天真爛漫、不懂世事無常的單純小臉，老人立刻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沒錯，小羽還小，她還需要有人把她養大，這時候自己絕不能夠倒下。

　　「你不是回家了嗎？怎麼還在這裡？」

　　方雪羽聽到身邊傳來和善大哥哥的聲音，立刻驚喜地轉過頭去。只見藍煜棠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邊，她立刻熱絡地拉住他的手。

　　「我也不知道啊，我和爺爺等爸爸、媽媽等了好久都等不到，然後就有人叫我們過來，你看，我爺爺一直哭，他是不是不舒服啊？」

　　方雪羽拉著他天真問道。因為找不出原因，她便乾脆向藍煜棠求證。她相信這個大哥哥一定找得出答案的，因為他剛剛不就幫她找到爺爺了嗎？

　　「這個……」藍煜棠要能知道答案才怪。他是被吵鬧聲引下樓的，大人間的對話他也沒聽到幾句，就算自己再聰明也不可能憑空猜到答案。

　　正當他窮於應付小小女孩的問題之際，藍夫人開口了——

　　「煜棠，你帶小妹妹去吃點蛋糕，要好好招待人家喔！」雖然不曉得這兩個孩子是怎麼熟起來的，但現今之計，還是讓方伯安心處理事情、沒有後顧之憂。

　　「我知道了，你跟我來吧！」藍煜棠點點頭，把方雪羽帶走了。

　　方德看著兩個小小的身影離去，原本還激盪不已的心緒總算慢慢平復下來。

　　「少爺、夫人，小羽就麻煩你們照顧一陣子了。」說完後，方德再朝他倆深深一鞠躬，這才跟管家及警察急匆匆離去。

　　而這時候的方雪羽，正跟著藍煜棠一起吃好吃的蛋糕，渾然不知道自己小小的世界，從此將風雲變色。

　　「爸爸媽媽呢？他們怎麼還不來接我？」方雪羽眨巴著水汪大眼。她已經在這個漂亮的大房子裡住了好幾天，早該來接她的爸爸媽媽怎麼還不來呢？

　　「小羽，難道你不喜歡這裡嗎？多住幾天不好嗎？」高貴美麗的藍夫人輕輕撫著小女孩的臉頰柔聲問道。這個小女孩她真是越看越喜歡，看她的臉蛋多麼可愛、個性多麼溫順，簡直就像小天使一樣乖巧，完全是她期望的完美女兒形象。

　　她一直希望能夠再生個女兒，無奈自己身體狀況不佳，當年煜棠幾乎可說是冒著生命危險生下來的，所以丈夫說什麼也不肯再添一個女兒。

　　知道丈夫是深愛自己才這麼決定，藍夫人雖感遺憾，卻也只能將這個心願深埋心底。如今見到方雪羽，她突然覺得多年心願似乎得到了滿足。

　　「我喜歡這裡，阿姨很漂亮、房子也很漂亮，可是我很想念爸爸媽媽。」

　　小女孩癟著小嘴，低聲抱怨著。這個房子很漂亮，她想要告訴爸爸媽媽這裡有多好玩；阿姨也很漂亮，她也好想要告訴爸爸媽媽，阿姨對她有多好。

　　她想要把這幾天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告訴爸爸媽媽，就像她之前上學時，每天都要跟爸爸媽媽報告今天在學校發生什麼事。

　　可她已經在這裡住了好幾天，除了偶爾見到爺爺幾次，其餘的時間就只能在這漂亮的大房子裡活動，一天到晚走來走去也不知該做什麼才好。雖然阿姨對她很好很好，但她還是比較想見爸爸媽媽啊！

　　「小羽……」藍夫人心疼地抱著小女孩，她是那麼可愛又乖巧啊，老天爺怎麼忍心剝奪她得到父母的關愛呢？

　　「阿姨，你怎麼了？」突然被藍夫人緊緊抱住，方雪羽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不過她很喜歡這個阿姨，因為阿姨身上總是香香的、暖暖的，就跟媽媽一樣。

　　「沒事沒事，跟阿姨去喝下午茶吧！」藍夫人偷偷抹掉淚水，牽起方雪羽的手準備到日光室喝下午茶。

　　途中，悠揚的鋼琴樂聲緩緩飄入方雪羽的耳間。她好奇地左右張望，想知道樂聲是從哪裡傳來的。這幾天，在前往日光室的途中總能聽到這好聽的鋼琴演奏，讓她忍不住想知道，彈出這好聽音樂的人到底是誰？

　　「那孩子最近練琴練得真勤快。你喜歡鋼琴嗎？」藍夫人瞧方雪羽一臉期盼地四處張望，於是牽住她的手往琴室方向走。

　　琴室內，一台純白的四柱鋼琴就放在正中央。落地大窗微微開啟，風捲起了窗邊的蕾絲窗簾，飄飄然宛如天使的翅膀，微微遮住彈琴者的面孔。方雪羽努力踮著腳尖，想要看清楚到底是誰在彈鋼琴。

　　略帶哀傷的曲調，聽在方雪羽的耳中似乎瞬間放大了一百倍。先前在遠處聽到時，還不覺得曲調哀傷，但現在走近一聽，那感覺竟完全不同。

　　不知為何，她覺得心底酸酸的，眼睛和鼻子也酸酸的，就好像要哭出來似的。她想要更清楚地聽那音樂，便放開藍夫人的手，一步步朝彈奏者前進。

　　似乎是感覺到有人走近，鋼琴聲戛然而止，彈奏者起身、然後轉頭看向來者。

　　方雪羽張大眼睛，發現他竟是前幾天見到的大哥哥。

　　對了，這裡是大哥哥的家，不過大哥哥好像很忙，每天都要上課上到好晚，就算是吃飯時間，也常常是他自己一個人吃，然後漂亮阿姨到她房裡陪她吃，所以即使是住在這裡，她也沒什麼機會能見到他。

　　「煜棠，你怎麼彈這首曲子？」藍夫人沒有責怪的意思，但她實在不懂兒子為什麼突然彈起安魂曲。

　　「因為……我聽說明天就是那個日子了。」藍煜棠瞥了一旁的方雪羽一眼，含含糊糊地說道。他總不能在小女孩面前說明天就是她父母出殯的日子吧！

　　「是嗎，你真乖。」藍夫人微笑地摸了摸兒子的頭，沒想到他會為素未謀面的人彈奏安魂曲。這兩天她還覺得奇怪，明明對鋼琴沒啥興趣的他，怎麼會突然轉了性子，練琴練得特別勤快，原來她的兒子是如此貼心啊！

　　就在他們談話的同時，被冷落在一旁的方雪羽難掩好奇地走到鋼琴前面。雖然學校裡也有鋼琴，但怎麼說都不像眼前這一台這麼雪白漂亮，而且大哥哥彈的琴音好好聽，比學校裡的老師還要厲害呢！

　　她看著那潔白的琴鍵，忍不住伸出小手偷偷摸了一下。只有那麼一下應該沒有關係吧？她在心中暗暗為自己打氣，終於鼓起勇氣伸手——

　　在碰到琴身的瞬間，方雪羽像觸電似的收回手。那琴身就像上了一層蠟似的光滑，她的指尖一放上去幾乎就滑了開，就算她什麼都不懂，也知道這絕對是她不應該碰觸的高級物品。剛剛碰了那麼一下下，應該不會把東西碰壞吧？

　　方雪羽擔心地看著鋼琴，發現居然還是留下了一枚清晰的指紋。討厭，她把人家的東西弄髒了，該怎麼辦才好？！

　　方雪羽不由得大大驚慌起來，這幾天待在藍家她總是小心再三，因為這裡實在太大、太漂亮了，就像是國王的城堡一樣，大得驚人、也高貴得驚人，害她不管做什麼都得小心翼翼，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會弄壞人家的漂亮東西。如今她真的把這架鋼琴給弄髒了，她應該要怎麼辦呢？

　　「小羽，你在看什麼？」

　　藍夫人親切的聲音在方雪羽耳邊響起，嚇得她差點跳起來。藍夫人好笑地看著小女孩過大的反應，實在不知道她在伯些什麼。

　　「你喜歡鋼琴嗎？想要彈彈看嗎？」似乎是看到她剛才的舉動，藍煜棠問道。

　　「不……我、我會弄髒鋼琴的。」方雪羽低著頭、背著手，右腳的腳尖在地上畫啊畫地，讓人一眼就看出她的言不由衷。

　　完全不理會她說了什麼，藍煜棠先坐上鋼琴椅，然後拉著她一起落坐。方雪羽想掙扎，卻又怕會把東西弄髒，最後只得被他拖上椅子。

　　「來，手放在琴鍵上，隨便按兩下。看你喜歡怎麼彈都行。」

　　藍煜棠鼓勵地說道，但方雪羽卻只是眼巴巴地看著那黑白分明的琴鍵，久久動彈不得。看到她僵硬得活像座石像，藍煜棠翻了翻白眼，心想如果要她自己行動，就算等到天黑也等不到吧！他乾脆拉著方雪羽的手按上琴鍵——

　　清脆的聲響嚇了小女孩一大跳，她立時回過神，一發現自己的手居然擺在琴鍵上，她驚駭得收回手，生怕自己會弄髒甚至弄壞這昂貴的東西。

　　「很簡單吧，高興彈什麼都可以啊，來，手張開，然後放在這裡……」說著，藍煜棠把方雪羽的手擺在正確位置上，自己的也放在她視線可及的位置上。他先彈奏了幾個音，示意方雪羽跟著他一起動作。

　　方雪羽怯生生地依樣畫葫蘆，敲著琴鍵，生硬的琴聲跟著她的動作一一奏出，

　　她臉上的表情也從擔心，逐漸轉變為驚喜。

　　她沒想到自己真的可以彈鋼琴。

　　「彈得很好，再彈一次吧！」

　　大哥哥看起來沒有生氣，漂亮阿姨也為她打氣，見到自己似乎不會遭到責怪，方雪羽怯怯地笑了，這才緩緩擺動小手再次彈出相同的樂音。

　　或許是因為第二次彈得不像剛剛那般生硬，她忍不住著迷地彈了第三次、第四次……生硬的琴聲漸漸流暢了起來，對她而言彷彿就像是真正的音樂一般。

　　當她終於回過神時，發現藍煜棠正配合著她一起彈奏著，兩人還挺有默契，而不像是第一次合作的生手。

　　方雪羽嚇了一大跳，彈琴的手指也停頓下來，頓時只剩下藍煜棠的單調琴音，孤伶伶地尋找演出的同伴。

　　「你怎麼不彈了？」發現方雪羽停下演奏，藍煜棠也放開手，頓時所有琴聲全數消失，只剩下方纔的餘韻還在琴室中繚繞。

　　「你彈得好好，我還是看你彈就好了。」大哥哥的程度這麼好，她怎麼可以強要人家配合她呢？

　　「沒關係，我喜歡跟你一起彈。」藍煜棠不由分說地把她的手拉回琴鍵上，催促她繼續方纔的彈奏。

　　遲疑地看著藍夫人，見她也是微笑地鼓勵自己繼續彈下去，方雪羽這才緩緩擺動指尖，讓自己沉醉在彈琴的樂趣中。

　　在彈奏的空檔，方雪羽偷觀身旁的藍煜棠，只見他渾然忘我，非常專心地與她一同沉陷在音樂中。她的唇角悄悄爬上一抹笑——她果然是最喜歡大哥哥了！

第二章

　　葬禮過程中，方雪羽木然地看著眼前遺像。她一直都不知道爸爸、媽媽之所以遲遲沒來接她的原因，竟是他們已經過世了。

　　直到昨天晚上，爺爺才抱著她，對她說爸爸、媽媽已經上天堂了，所以明天的葬禮她必須去送他們一程。若不是因為如此，或許爺爺會繼續瞞著她，而她也會繼續呆呆做著父母很快就會來接她的美夢吧！

　　其實她還搞不清楚什麼是死亡，但她至少明白，就是自己再也見不到爸媽。所以她哭了，像個小嬰兒一般大哭大鬧，只是再多的眼淚也無法挽回什麼。除了紅腫的雙眼和沙啞的嗓音外，她什麼也沒得到。

　　這是一個小小的葬禮，沒有很多的人來參加，方家的人丁向來稀少，好幾輩都是一脈單傳——爺爺是、爸爸也是，所以就連親戚也沒幾個人。來的，大多都是媽媽那邊的親友。只是，方雪羽也不大認識他們，所以來了哪些人她根本搞不清楚。

　　葬禮結束之後，她呆呆地讓爺爺牽回了藍家大宅。爸爸媽媽都死了，那她應該去哪裡呢？方才有幾個親戚說希望收養她。方雪羽不知道什麼是收養，但她聽得懂他們的提問——

　　「你願不願意來我們家當我們的小孩呢？」

　　當別人家的小孩？意思就是她以後不再是爸爸、媽媽的孩子了嗎？

　　爺爺當時沒說什麼，但方雪羽卻不由得害怕起來。她不要去當別人家的小孩，難道爺爺不要她嗎？

　　雖然在藍家只待了幾天，但是她有聽幫傭的叔叔阿姨提過，他們的家人、孩子都由老爺安排住在外面，藍家大宅是不可能讓他們養小孩的。

　　而爺爺在大宅裡生活了很多年，每回爸爸想要接爺爺回家一起住時，爺爺總是搖頭拒絕。方雪羽心想，爺爺還是不會搬出藍家的。

　　既然爺爺不能離開，她又不能搬進去住，那她果然只能去當別人家的小孩？

　　思及此，方雪羽終於忍不住傷心地蹲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你又在哭什麼？」

　　熟悉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方雪羽微微側過頭，分出一隻眼睛看向來者，果然是藍煜棠。只見他也蹲在自己身邊、一臉不耐地問道。可他雖然一臉不耐煩，卻還是掏出乾淨的手帕，輕輕為她拭去淚水。

　　有了上回的前車之鑒，藍煜棠特別避開手帕上有刺繡的部分，只敢以柔軟平坦的布面，小心翼翼地在她柔嫩的肌膚上輕按，一點一點地讓布吸去水液。

　　為什麼每次看到她，她總是蹲在地上哭泣呢？藍煜棠疑惑極了。她明明笑起來好可愛的，為什麼總是在哭泣？

　　他當然知道她絕對有權利哭泣，但他就是討厭見到她的淚水嘛！

　　「我要去當別人家的小孩了……以後可能見不到爺爺了……」才說了兩句話，

　　方雪羽又忍不住悲從中來，淚水迅速地模糊了她的視線，讓她再也看不清他的臉。

　　「為什麼要去當別人家的小孩？跟著方伯一起住不就好了？」藍煜棠的疑惑越來越深，她明明就還有爺爺，為什麼要去當別人家的小孩？

　　在藍煜棠的認知裡，家人本來就該住在一起啊！像他的爸爸雖然因為工作的關係總是在外奔波，但爸爸絕對會回家與他們共度週末。所以他不能理解她明明有家人、卻又要分離的原因？

　　「因為……因為我不能跟爺爺住在一起啊……」她越說越傷心，嘴一癟，淚水又要掉下來。「你們家不是不喜歡小孩子搬進去住嗎……」她指控道，要不是因為這樣，她也不用去當別人家的小孩。

　　方雪羽哭得太過傷心，混亂的腦袋已經有點搞不清楚事實與臆測。明明會不會被收養的事還沒個底，她卻已經傷心得彷彿明天就要和爺爺分開了。

　　「小羽，把話講清楚，你不能跟方伯住和你要去當別人家小孩有什麼關係？」他被她的淚水弄得心煩意亂，可總不能看她一直哭下去吧。藍煜棠先是深呼吸一口氣，誘哄著問道：「把事情告訴我，說不定我能幫你解決啊。」

　　他非得弄清楚害她哭泣的原因不可，否則他心裡會一直不舒服下去。

　　「解決？」她歪著頭，大大的眼眸旁還掛著一滴淚水。

　　「是啊，就像上次我帶你去找你爺爺一樣，你把事情告訴我，說不定你就不用跟爺爺分開啦！」藍煜棠撒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

　　他很清楚自己不過是個年僅十歲的小學生，即使在家中他總是受盡寵愛、一呼百諾，但這份寵愛在離開自個兒的家門後，別人卻不一定會買帳。

　　可當務之急是先止住她的淚水，至於事情有沒有辦法解決，之後再說吧。

　　「大哥哥真的可以幫我嗎？」想起了第一次見面時，大哥哥在她眼中就成了一座強而有力的靠山，所以她眼巴巴地看著他，希望他像上次一樣馬上把問題解決。

　　「你先把事情說清楚，我才知道要怎麼辦啊。」藍煜棠可沒打算傻傻地在小女生面前逞英雄，畢竟事情只要一扯上大人，總是很麻煩的。

　　「好，我說、我說。」方雪羽用力點著頭，努力說出自己知道的一切。「阿姨跟舅舅都來問我想不想當他們家的小孩，因為他們說……說……」

　　畢竟還是沒什麼組織能力的孩子，方雪羽一段話說起來顛三倒四，但好在藍煜棠拿出無比的耐性，並仔細詢問有疑問的地方。如此不知花了多少時間後，他總算勉強聽懂了她的煩惱何在。

　　在聽完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後，藍煜棠鬆了一口氣，幸好只是這種程度的問題，還好還好，他不會在她面前漏氣。

　　在知道自己不會在喜歡的小女生面前丟臉後，藍煜棠的表情明顯放鬆不少。

　　「事情很簡單嘛，我會去跟我爸媽說的，他們一定會答應讓你住進來。」他豪氣干雲地說道。只有方雪羽一人的話，根本不成問題。

　　「真的可以嗎？」方雪羽嚇了一大跳，大哥哥真的好厲害，他居然已經有辦法解決了？真不愧是大哥哥吶！

　　「你放心，不會有人反對的。」藍煜棠自信滿滿地笑著。

　　因為他是獨子的關係，所以他說的話向來有求必應，加上媽媽又那麼的喜歡小羽，所以媽媽不可能反對讓她住進藍家，至於爸爸那邊，看在方伯為藍家服務多年的份上，破例一次絕對沒問題，也就是說，事情好辦得很。

　　而且只要小羽能夠住進籃家，他就可以常常看到她了。就算只衝著這個理由，他也非把事情辦妥不可！

　　「只是……有一個問題。」藍煜棠壞心眼地拖長語調，非要急得方雪羽不知所措、險些又要掉下淚來時，他才慢慢開口問道：「你想要住在這裡嗎？」

　　如果本人沒那意願，那他說再多也沒用，畢竟小羽最關切的問題是不想與爺爺分開，倘若她根本就不想搬進藍家，那可就白搭了。

　　「當然想啊！」方雪羽毫不遲疑地立刻答道：「阿姨對我很好，而且爺爺也在這裡，我想要跟大家在一起！」

　　聽到她先是提了他媽媽，又提及她爺爺，說來說去卻沒提到他的名字，害藍煜棠好生失望。正當他失望之餘，方雪羽接著就笑咪咪說道：「最最最重要的是……大哥哥你也在啊，以後我們就可以一起玩了，對不對？」

　　總算聽到自己的名字，藍煜棠也笑得好開懷。

　　「嗯，以後我們就一起玩吧！」

　　一如藍煜棠所預料地，在他的大力護航之下，父親很乾脆地同意讓方雪羽住進藍家，並另外撥了一棟小屋給方德和方雪羽，沒讓他們去住一般的傭人房。

　　而藍夫人也非常歡迎方雪羽的到來，不但把她轉到與藍煜案同一所小學就讀，又怕她一時之間無法平復喪親之痛，藍夫人總喜歡拉著她到處閒逛，或是為她梳綁髮辮，或為她念兩本童話故事書，簡直把方雪羽當親生女兒一樣疼愛。

　　對於藍氏夫婦的多方照料，本就抱著感恩之心的方德，如今更是感激萬分，幾乎恨不得為他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然後，就像是說好了一樣，當家教老師為藍煜棠上完鋼琴課後，他就會招來方雪羽，從最簡單的認鍵開始，一步步教她彈奏。

　　剛開始時，方德還以為小少爺的任性妄為會遭到家人阻止。畢竟兩人身份相差懸殊，小羽怎麼能夠跟主人家的孩子玩在一起？因此即使孫女再怎麼受到藍夫人的疼愛，但她絕不是適合小少爺的玩伴。

　　他猜想主人必定會開口說些什麼，所以方德沒多做反應，只是默默等著藍家主人出面阻止。

　　但沒想到夏天過去了，又等過一個秋天，眼見小羽的鋼琴彈得越來越好，他卻始終沒聽到任何反對聲浪。

　　事已至此，方德當然更不會吭聲，於是方雪羽的鋼琴才華也才得以發芽茁壯。

　　在藍煜棠無心插柳的教導之下，幾年下來，方雪羽的鋼琴才華益發成長，幾乎每回被興致高昂的藍夫人推出去比賽時，總能戰無不勝地抱回獎座。

　　這樣的好成績樂得藍夫人立刻去請來更加專業的指導老師，期望能培養她走上鋼琴家之路。方雪羽並不訝異藍夫人會有這樣的行動，只是，她必須要拒絕這番好意——

　　「你不接受？！為什麼？」藍夫人大失所望，自己還以為向來乖巧聽話又溫順的她，是絕不會拒絕這樣的安排。再說，如果她討厭練琴的話，又怎麼會一彈就這麼多年？

　　「我只是園丁的孫女，夫人讓我自由使用琴室已經非常大方，如果還要讓夫人花錢請老師指導我，我想爺爺也不會同意的……」方雪羽坦然說道，像是完全不可惜自己正把大好機會往門外推。

　　「小羽……」藍夫人心疼地皺眉。她實在討厭方德總是灌輸小羽上尊下卑的觀念，偏偏他是她爺爺，要怎麼教育孫女，外人根本無從置喙。「不然這樣好了，你先把園丁孫女的身份丟到一邊，也別把我當主人看待，就當我是從小看著你長大、很喜歡你的一個阿姨。

　　你老實說，如果你想要繼續彈琴，阿姨會親自跟你爺爺談談看，我相信你爺爺也不會阻止你進修琴藝，你也不要老是惦著說自己的身份沒資格接受更好的教育。怎樣？你覺得呢？阿姨去跟你爺爺說好不好？」

　　雖然藍夫人從小就養尊處優，沒過過一天苦日子，但良好的教養一讓她的心胸寬大，從來不曾有過一絲自尊妄大的心態。

　　她相信，只要經過努力，誰說不能改變自身的命運？尤其對像又是她從小疼到大的方雪羽，藍夫人巴不得把小羽當親生女兒來養育。

　　可即使藍夫人的態度親切，方雪羽還是搖頭。

　　「對不起，彈琴對我而言只是個消遣，我沒什麼雄心大志，也沒想過非得靠鋼琴得大獎、成名不可，夫人的好意我真的不能接受，而且……」說到這兒，方雪羽頓住，生怕自己說溜了嘴。

　　「而且什麼？」藍夫人還是注意到了。

　　「沒什麼，真的，沒有什麼。夫人的好意我不能接受，對不起。煜棠少爺還在琴室等我，不能讓他等太久，所以我先走一步了，抱歉。」生怕自己再待下去就會說溜嘴。再三道歉後，方雪羽連忙離去，不給對方再開口的機會。

　　藍夫人也沒再挽留，只是若有所思地望著方雪羽離去的身影。經過她仔細端詳觀察，依稀間彷彿捕捉到一抹小女兒的嬌態。看來小羽拒絕接受再進修的理由，應該不是介懷身份卑微那麼簡單。

　　而剛剛方雪羽提到藍煜棠還在琴室等她一事，也勾起了藍夫人的記憶。

　　她都忘了小羽之所以會開始練琴，全是因為自家兒子硬拉著小羽一起練習。或許……小羽的拒絕，背後還有更浪漫的理由吶。思及此，藍夫人微微笑了。如果真是如此，她也不好拆散人家啊！

　　「你的動作怎麼這麼慢？！」

　　在琴室等候已久的藍煜棠，在一見到她慌亂的身影後，立刻出聲抱怨。

　　「對、對不起，剛剛夫人找我有事，所以耽擱了幾分鐘。」方雪羽一邊道歉，一邊走到鋼琴旁與藍煜棠並肩而坐。

　　他在教她彈琴時，他們總是這樣坐著，算算也好幾年了吧！有時方雪羽總忍不住偷偷期盼，他們可以就這樣一直坐在一起。

　　沒再多說些什麼，只見她動作流暢地開始敲擊琴鍵，顯然是想藉由彈琴避談剛剛遲到的原因。

　　「我媽找你有事？為什麼？」他根本不吃她這招，直接伸手壓住她彈琴的手，將優美的旋律壓成破碎不成調的音節。他討厭她有事瞞他。

　　「……夫人希望我能繼續進修鋼琴，她打算幫我找個專業的老師。」

　　方雪羽輕聲說道。聞言，藍煜棠的眉頭打成死結。

　　「然後呢？你怎麼說？」進修鋼琴？那不就是要來跟他搶人？

　　開什麼玩笑啊，近一年來，因為他的課業不斷加重，平常根本找不出什麼空閒和小羽相處，教她彈琴等於是兩人少數可以相處的時間。現在媽媽居然要找個鋼琴老師來搞破壞？他絕不答應！

　　「我拒絕了，因為我覺得沒有必要。」她一邊輕聲說，一邊偷覷著，看他的表情從剛剛的凝重，因她的答案變得輕鬆。

　　「沒錯，你的老師有我一個人就夠了，沒必要再多個陌生人。」

　　她拒絕鋼琴課程安排的事令藍煜棠心情大好，隨即叮叮叮地敲起輕快的旋律。方雪羽也微笑著跟上他的動作，共奏愉快的樂章。

　　方雪羽並不打算讓任何人知道，自己拒絕夫人提議的真正原因——

　　她心目中的老師只有藍煜棠一人，除了他之外，她不要接受其他人指導，即便那個人是國際級名師，她也不要。

　　參賽、得獎，始終不是她的目的，她不需要其他人的掌聲，因為她只想彈琴給藍煜棠一個人聽。對自己而言，只要煜棠說她彈得好聽，這就足夠了。

　　每回與心愛的他二手聯彈，就是她最感幸福的時光。如果她真的接受其他專業老師的指導，那麼能與他相處的時間肯定會大大減少，她不要這樣。所以雖然對夫人感到很抱歉，但也只能拒絕這樣的安排。

　　日復一日、時光流轉，當年的小小孩也都長大了。在高中畢業之後，藍煜棠順利以高分擊敗了聯考這個大怪物，優異的成績足以讓他選擇任何他想就讀的學校，理所當然地，北上求學成了最佳選擇，而他也毫無留戀地準備離家的一切事務。

　　不過……或許他也不是那麼無所留戀的。

　　至少，面對淚眼汪汪的方雪羽，他就完全沒轍了。

　　「別哭了，這陣子你見我一次哭一次，你的眼珠子都快哭掉了。」

　　他心疼地拍拍她的背，以因為近來太過熟練、而令他自己都忍不住厭惡的俐落動作抹去她的淚水。瞧瞧她黑白分明的大眼都哭得紅通通，完全不輸兔子眼睛，看得藍煜棠是心疼不已。

　　「可是、可是你就要走了啊……人家難過嘛！」

　　說著，她悲從中來，嘴一癟，淚水又即將氾濫，惹得藍煜棠手忙腳亂地又拍又抱，就怕自己動作慢了，又要被她的眼淚淹沒。

　　「你別哭了，我又不是不回來，寒暑假的時候我都會回家，再不然，你也可以來找我，又不是永遠見不到面。」藍煜棠頭痛不已，開始懷疑北上求學的決定可能有誤。

　　照她這種哭法，到時他還捨得離開嗎？

　　就這樣拋下這尊淚娃娃——藍煜棠瞧了瞧方雪羽，忍不住再次搖頭歎息。如果他能夠乾脆拋下她的話，還用得著這麼煩惱嗎？

　　「……這樣要好久好久才能見你一次……」她咬著下唇，委屈地說道。

　　打從六歲認識藍煜棠以來，他們從沒分開超過一個禮拜以上。可他現在一走，可不是幾個禮拜後就能見得到哪！

　　「為什麼你一定要去台北呢？我們這裡明明也有國立大學，而且大家也都說，那間大學的程度絕對不輸給台北的學校，就留在這裡不好嗎？」台北，聽起來就好遠的感覺，一想到分離之後，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見到面，方雪羽的心就狠狠揪痛。

　　向來柔順的她難得任性地求著藍煜棠改填志願，在正式繳交志願卡前，她一定要想辦法讓他留下，因為她不想他離開。

　　「小羽……」藍煜棠歎氣，開始擔心自己會敗在她的眼淚攻勢下。「我當然知道本地的學校也很好，但你別忘了，我爸爸公司的主要據點全都在台北，總有一天我得學著接手工作，北上只是時間早晚的事，既然如此，我不如早點學習一切，這樣也能盡快減輕他的負擔。」

　　父親的年事漸高，每週來回往返的車程只會益發增加父親身體上的疲勞。可即便如此，父親卻從未抱怨過一句，只因為他與母親的根在這裡，而母親捨不得離開故鄉。就為了這份心情，父親從末考慮過舉家北上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身為獨子的他自然也不可能逃避自身的責任，北上求學的確是唯一選擇。

　　聞言，方雪羽羞愧地抹去眼淚。是啊，她很清楚如果不是非去不可，他根本不可能主動提出北上求學的事，可自己卻一直想要把他留下，她真是太任性了。

　　雖然他總擺出一副唯我獨尊的姿態，彷彿除了他自己以外，他不曾在乎旁人的想法，但其實他骨子裡是很溫柔的，只是因為旁人不瞭解，所以不免引來非議，但那的確是他獨特的溫柔。

　　「對不起……我不該這麼任性的，明明你是希望能讓老爺、夫人多點相聚的時間，是我沒先理解你的心情，就一味吵著不讓你走，對不起……」

　　方雪羽用力抹乾剩餘的淚水，努力堅強地說道。雖然難過，但她已決定不再阻止他，更無權使壞硬要留下他、使他為難。

　　瞧她努力堅強起來的模樣，藍煜棠心軟了，險些吐出反悔的話來，但他早已做出決定，又怎能在最後一刻反悔？

　　「別這樣，我們又不是永遠見不到面。再過幾年你也可以考大學，到時候你也來念台北的學校，我們就又可以在一起啦：」

　　聞言，方雪羽呆住了，歡喜的心情立時佔據她全部的心思。

　　「我可以追過去嗎？不會給你帶來麻煩嗎？」她緊緊抓住他的衣角，似乎不這麼做，她就無法靠自己站立。

　　「當然可以，誰說你不准來的？別忘了我媽非常喜歡你，只要你點個頭，就算想當我們家的媳婦都沒問題，還是說……你不願意？」

　　一想到這個可能，藍煜棠的臉色忽然沉了下來，他從沒想過這個可能性。依小羽淡泊的性子，雖然他們一起長大，她也從不吝於表示對自己的愛意，但是在沒有任何名分的情況下，什麼都說不準。

　　他們從沒真正向對方表白，並把對方視為戀人般的存在。

　　難不成一切都只是他在自作多情嗎？

　　藍煜棠無法不為這猜想而臉色鐵青。

　　「怎麼可能！」這下不止是要抓住衣角了，方雪羽動作急迫地抓住藍煜棠，彷彿怕晚一秒就無法使他信服般急忙說道：「其實我……我一直都很喜歡你！我只想要一直、一直陪在你的身邊！」雖然結結巴巴地，但她終於吐出心中長久以來的想法。

　　話一說出口，方雪羽突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像是終於把一件重要的事情做完。在暗戀他將近十年之後，她終於正式說出自己的感情了。

　　在心情放鬆的瞬間，她忍不住又擔心起來，這麼突然地自我表白，會不會給他造成困擾呢？

　　他剛剛可能只是在打個比喻，根本沒有娶她的打算。而自己卻這麼莽撞地表明一切，就怕會打破他們之間輕鬆和樂的關係。

　　前一秒鐘的愉快心情突然被恐懼所取代。方雪羽無法不憂心，因為她的姐妹淘中，就曾有人質疑她是否誤把親情當愛情？

　　畢竟自己年幼時就父母雙亡，在最最傷痛的時期，大她四歲的煜棠就一直守在她身邊，以他那既霸道又溫柔的方式照顧她、疼愛她。也因此，她的姐妹淘才會擔心她——把藍煜棠當成了從不曾擁有的兄長。

　　她們就是擔心方雪羽有這樣的狀況，所以前些時候，她們還想幫她介紹男朋友咧！

　　不過，她很清楚自己並非如此，只是……煜棠也是這麼想嗎？

　　一思及此，方雪羽更覺得自己的告白實在太過有勇無謀。眼前的他久久沒再吭聲，該不會是被她突來的告白嚇到了吧？

　　方雪羽害怕極了，但她也知道自己再繼續低著頭也於事無補，不管結果怎樣，她一定要知道藍煜棠的反應！

　　抱著必死的決心，方雪羽怯怯地抬起頭，想看看他的表情。怎料，忽然之間，兩片柔軟的溫熱物體已落在她的唇上。

　　她完全呆掉了，不敢相信那溫暖的觸感竟是他的唇。直到一吻既罷，她還是無法相信藍煜棠剛剛吻了她。

　　「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四年後就憑自己的努力來到我身邊，聽到了沒？」

　　他霸道地宣告，擅自決定了她四年後的出路，自信滿滿的表情沒有一絲懷疑，任性地決定方雪羽的未來。

　　「聽到了沒？！」見她還沒回過神，他更加堅定地命令道。

　　「聽、聽到了……」即使面前的他如此霸道專制，方雪羽仍無法掩飾臉上歡欣的表情，因為她終於得到能夠到他身邊的許可了。

第三章

　　四年之後，方雪羽按照約定考上了台北的大學。一開始，爺爺當然是反對她北上求學，而在藍夫人出面擔保方雪羽將由藍皓元和藍煜棠共同照護後，他反對得更加激動。原因是——不能再給主人家添麻煩了！

　　但畢竟是當了一輩子下人，尤其方德又那麼注重主從分際，就算口頭上再怎麼不贊成，卻還是無法反抗主子的決定。方雪羽這才得已順利北上赴學——

　　初到台北時，方雪羽幾乎被台北人的忙快步調弄得團團轉。習慣鄉下悠哉生活的她，除了頭昏眼花的過活之外，就只能努力想盡辦法跟上，否則一眨眼就會被拋得遠遠地。

　　相較於方雪羽嚴重的適應不良，藍煜棠卻反而像是如魚得水。在他的身上，從來就看不到一絲慌張或無措，依然優雅地以自身的步調行動，彷彿其他人紛亂忙碌的節奏從來不曾影響到他。方雪羽羨慕得要命，卻很清楚自己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你在發什麼呆啊？上學不是快遲到了嗎？」

　　聽到一聲聲催促，方雪羽這才回過神來，驚覺自己正站在廚房裡，早餐才做到一半，時間卻已然逼近該出門的時候。

　　「糟糕，我發呆發過頭了……」方雪羽欲哭無淚。到台北之後，她每天都會在煜棠上班前為他做好早餐，但今天她居然因為發呆而誤了時間，爐上的白粥不知滾了多久，還傳來微微的焦味，想必鍋底已經毀了。

　　「你今天不是第一堂就有課嗎？快走吧。」藍煜棠瞧也沒瞧這一室的混亂，只是隨手關了火，就把她拖出廚房。「去拿你的包包，早餐在路上買就好了。」

　　「可是廚房……」

　　「那種東西鐘點女傭會收拾。」他拖著她往外走。

　　這棟屋子一向由鐘點女傭在打掃。搬來之後，她本來打算要接下打掃的工作，但煜棠說什麼也不准，最多只讓她打理三餐而已。

　　「可是老爺的早餐……」老爺就快要起床了，沒給他準備早點不行啊！

　　「我爸那麼大的人了，會自己買早餐吃的。」

　　方雪羽還來不及再說些什麼，就已經被他塞進車中，往學校的方向出發。

　　日子總是這樣的過，只要她第一堂有課，他就會開車送她上學，說是因為路徑所差無幾，送她一程也無妨。

　　但方雪羽知道，其實那一點也不順路，他只是不喜歡看自己慌慌亂亂地與人擠公車，最慘的是還不一定擠得上。所以在知道她好幾次因為擠不上公車而遲到後，他就以順路為由送她上學。

　　雖然他總是冷淡地說只是順路，但方雪羽卻覺得很幸福，因為這份絕不會說出口的溫柔體貼，正是她最喜歡他的地方。

　　「怎麼又發呆了？你今天是發呆日嗎？」

　　冰涼的紙盒瓶身貼上方雪羽的臉頰，把她從呆楞中完全喚醒。一回神，就看到一袋冒著熱氣的早餐擱在她腿上，熱騰騰地，才剛出爐。

　　她剛剛還坐在車上發楞，早餐是誰買的，不言而喻。

　　方雪羽看著那袋熱呼呼的食物，覺得好生稀罕。在老家，煜棠向來是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實在讓人無法想像他去早餐店買早點的模樣。

　　「還有點時間，你趕快把東西吃了。」

　　車子繼續上路。方雪羽乖乖地從袋中拿出一個漢堡，但才咬了一口，小臉立時皺了起來有洋蔥……她不敢吃洋蔥啊……

　　「怎麼了？漢堡有怪味嗎？」藍煜棠狐疑地接過漢堡一瞧，被炒得微帶焦黃的洋蔥絲立時躍入眼中。「我明明就吩咐不要加洋蔥的，那個老闆娘是沒在聽我說話嗎？以後不要再去那家早餐店了。」

　　方雪羽聽話地點頭，但心裡卻忍不住一陣泛甜。他記得她不敢吃洋蔥，光憑這一點，就算要她現在把這個洋蔥味四溢的漢堡吃光光都沒問題。

　　「漢堡你也別吃了，我還有買其他東西，你就吃別的。」

　　「可是，我如果再吃別的東西，那你要吃什麼？」東西就這麼兩份，如果他送她去上學，然後再趕去上班的話，哪還有時間買新的餐點呢？

　　「我吃漢堡就行了。」趁著紅燈暫停的空檔，他就著剛剛被她咬過一口的地方直接咬了下去，完全不覺得這樣的舉止有何問題。「真難吃，不過今天情況不同，只好忍耐一下啦！」

　　「啊，那個我剛剛吃過……」他就這樣吃她吃過的東西？不好吧！

　　「有什麼關係，你是我的女朋友啊！」

　　藍煜棠倒是大方得很，只是「女朋友」一詞出口，讓方雪羽頓時臉紅。

　　他真的把她當成女朋友嗎？想到這兒，方雪羽心底雀躍不已。

　　「我、我是嗎？」她結結巴巴地問，幾乎不敢相信從四年前得到可以北上找他的許可之後，如今她的身份更成了他認可的女友？！

　　「那當然，除了你以外，還有別人嗎？」說著，他傾身給她一吻。

　　帶著微微洋蔥味的吻是他們之間第二個吻。方雪羽閉上眼，突然覺得洋蔥不再似以往那麼討厭了……

　　直到車子開到校門前，方雪羽的臉還是紅通通地。畢竟接吻吻到被後頭的車子狂按喇叭，這經驗對自己來說還是第一次，當然很不適應囉！

　　藍煜棠剛把車停好，一抹嬌俏的身影立時出現在車旁，咚咚咚地敲著車窗。他瞟了來者一眼，不甘不願地看著方雪羽以十倍速的動作打開車門，準備下車。

　　又是那個礙事的女人，她幹嘛非得這麼準時出現啊？藍煜棠心情低迷地想著。本以為小羽來到他身邊就可以擺脫那女人，結果那女人竟也考上同所學校，他到底是哪裡惹到她了，非得這麼做他跟小羽之間的電燈炮？

　　「小羽，動作快點，你今天比較晚到喔！」

　　「我動作已經很快了啦。」方雪羽低聲求饒，明知道她的動作一向慢人半拍，為什麼她這好友卻老愛催催催呢？

　　倪琪琪是她打從小學時就認識的姐妹淘，認識的時間之長，幾乎不輸給她和藍煜棠。但不知為何，琪琪總是很討厭他，因此這兩人永遠不對盤，害得夾在他們之間的方雪羽常常兩面不是人。

　　高中畢業後，琪琪也考上這間大學。雖然她們不同學系，但仍有許多共通的課程，因此她們仍時常相約一起上課，簡直與小學生無異。

　　「小羽……你的臉怎麼這麼紅？感冒了嗎？」方雪羽一下車，倪琪琪立刻看出姐妹淘的臉紅得不像樣。她心底閃過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小羽可能感冒了！可當她把手貼在對方額前時，完全正常的體溫說明了小羽身體並無大礙。那她為何臉紅？

　　「我、我沒事啦，快走吧！不是說上課要遲到了嗎？」方雪羽慌慌張張地扯著倪琪琪就想走，但對方完全不為所動。

　　某個念頭一閃而過，倪琪琪壓低身子，看向坐在駕駛座的藍煜棠——

　　「男朋友，你對小羽做了什麼讓她『臉紅』的事？」她故意強調，看那張小臉紅得不像樣，肯定跟這傢伙脫不了關係。

　　「我對我女朋友做什麼都與你無關。」藍煜棠輕哼。這女人憑什麼知道，所有他跟小羽之間發生的任何事？

　　藍煜棠才說出「女朋友」一詞，先前接吻的激情感覺就又清楚浮現，害得方雪羽的臉更紅了。「琪琪……什麼事都沒有啦！我們快去上課。」她努力扯著好友，希望在自己的臉紅到爆掉前，可以順利走進教室。

　　藍煜棠一臉不在乎的表情，讓倪琪琪恨得牙癢癢。但無奈上課時間逼近，她只好洩憤似的甩上車門，放藍煜棠離開。

　　「琪琪，你為什麼這麼討厭煜棠呢？」方雪羽就是不能理解，這兩人怎麼能夠這麼不對盤？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他們之間的關係能好一些，至少不要像現在這樣，每次講話都是夾槍帶棍。

　　「我說過啦，我就是討厭他那副跩得很欠扁的嘴臉，好像所有人都該聽他的話似的，你跟他交往真的沒被欺負嗎？」倪琪琪對藍煜棠這種舉手投足間，總帶著一股天生優越感的人非常感冒，活像她欠了他什麼，討厭。

　　「煜棠對我很好，真的。」方雪羽總是要再三保證，只不過琪琪顯然從沒信過她的話。「如果你稍微注意一下的話，你會發現煜棠其實很溫柔的，他只是看起來比較沒耐性，可是他真的很少動怒。」

　　方雪羽努力為男友說情，但看倪琪琪的表情就知道，這回的勸說又失敗了。

　　「你少顧左右而言他，老實招來，那個傢伙是不是對你幹了什麼好事？否則你的臉為什麼那麼紅？」她狐疑地看著方雪羽不甚自在的表情，接著，一個小小的猜想於焉成形。「我的天啊！那個該死的藍煜棠把你給吃了嗎？我就知道那個男的把你叫來台北肯定沒好事。那個色狼，下次讓我碰到的時候，他就完蛋了！」

　　「沒、沒有啦！我們什麼事都沒發生啦！」方雪羽急得不得了，連忙解釋道：「我們怎麼可能那樣嘛！別忘了他爸爸也跟我們住在一起。有他爸在家，我們之間怎麼可能……可能……」方雪羽又急又羞，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他爸在又怎樣，別忘了他爸每個週末都會回老家。只要他想，還怕沒有下手的機會嗎？小羽，男人都是色狼，我實在不放心你跟那種人住在一起，反正我租的小套房也沒真的小到哪去，你就搬過來跟我一起住好了。」

　　倪琪琪大方地說道。她從來就不明白，乖巧柔順的方雪羽，為何會喜歡上那個跩得二五八萬的藍煜棠？她覺得小羽一定是被那個臭男人騙了！

　　四年前藍煜棠考上北部的大學時，她還很高興小羽總算擺脫他的魔掌。沒想到接下來的時間，只見成績本來普普的小羽，居然開始發憤用功，還說什麼煜棠在等自己一起北上唸書。

　　見到這種情況，幾個姐妹淘都不得不承認小羽真的中毒不輕。但也有少數反對兩人交往的人改變態度，相信藍煜棠對她應該是認真的。因為如果他沒有心的話，又怎會鼓勵小羽追到台北來？

　　後來，隨著倪琪琪順利考上北部學校，進而得知小羽與她同校時，其餘的幾個姐妹淘，就把保護小羽的工作鄭重地交給她。說穿了，大家就是擔心善良又柔順的方雪羽會被人騙。不過對倪琪琪來說，她唯一的工作就是把藍煜棠這只害蟲驅離。

　　只可惜這項工作至今還尚無成果。

　　相反的，自從藍煜棠三不五時就大剌剌地開著高級轎車送小羽上學後，小羽原有的一些追求者就紛紛打退堂鼓。畢竟對手是開進口轎車的有錢人，他們這些普通學生實在沒什麼搞頭。加上兩人看起來十分親匿，然後又是一票人默默退出。

　　結果藍煜棠在不知不覺間，竟意外擊敗了一票小毛頭。每回只要想到這件事，倪琪琪就覺得嘔啊！

　　看到進口轎車就打退堂鼓的人，根本沒資格追求小羽；至於那些看到美人身邊有人就不敢追求的，也是同樣地不及格。

　　「不用啦，我住在那裡很方便。而且如果我搬走的話，爺爺反而會擔心。」方雪羽笑笑地把爺爺抬出來當擋箭牌。當初她能北上，條件之一就是由藍家父子共同監護，如果她搬走的話，肯定會馬上被爺爺叫回老家。

　　「可惡！反正我就是討厭那個藍煜棠啦！」難道就沒有一個長相優、性格佳的男人喜歡小羽嗎？倪琪琪氣呼呼地想道。

　　如果真有這樣的好男生，她絕對會努力幫他追小羽的，絕對！

　　四年的大學生活過去，隨著畢業時間益發接近，方雪羽心中惶惶不安的感覺益發增加。

　　畢業後，她該怎麼辦？繼續留在台北，還是回到故鄉？

　　面對這個抉擇讓方雪羽不知所措。

　　台北的生活總是步調緊張，彷彿只要稍一鬆懈，就會遠遠落在人後，這點讓方雪羽大學四年念得非常辛苦。從小她在悠閒的鄉間長大，即使在台北待了四年，也沒讓她學會跟上快步調的生活，總覺得自己在大都市裡顯得格格不入。

　　但若回到故鄉，就意味著她必須離開心愛的人。方雪羽知道，熱衷工作的藍煜棠是不可能放下事業陪她回去的。

　　到底該怎麼抉擇呢？方雪羽不知該怎麼辦，只好一日拖過一日。結果就在她反覆遲疑之間，畢業的日子悄然到來……

　　「恭喜你畢業了。」

　　隨著祝賀話語送上的是一大束白玫瑰。方雪羽受寵若驚，楞楞地看著衣著正式的男侍將那束花送到她面前。純潔無瑕的花瓣沾染著晶瑩水珠，彷彿是剛剛才從花園中摘下來似的，清甜的香味令方雪羽不自覺綻出一抹燦爛微笑。

　　她還以為，他不記得今天是她畢業典禮的日子吶！早在上個月她詢問他是否有空時，他就很明白表示，接下來會有一連串的工作占掉他大多數的私人時間，而這也意味著，他絕對沒辦法出席她的畢業典禮。

　　雖然不免失望，但她也早就做好心理準備，知道他不可能有時間為自己慶祝。因此在畢業典禮上，她的失落感倒也沒那麼嚴重。

　　然而昨天晚上，煜棠突然說今天要在餐廳吃晚餐時，方雪羽也以為是他的一時心血來潮。平常雖然都是她在掌廚，但偶爾他們也會在外用餐，算是增添些許生活情趣。本以為今晚也是如此，卻沒想到他居然是在為自己慶祝畢業。

　　比起眼前精緻美味的餐點，以及那束她最喜愛的白玫瑰，更令方雪羽感動的，是他居然還記得她今天畢業：

　　明明她只有提過那麼一次啊。而之後她更怕他為難，尤其在看到他的工作日漸忙碌後，方雪羽更是連畢業的相關事宜都不敢說出口，但他卻……

　　「謝謝，我好喜歡這束花。」抱著花束，方雪羽開心地說道。

　　偌大的花束幾乎要讓她抱不住，加上這頓特別安排的燭光晚餐，顯見花了他不少錢。但金額高低並不是打動她的最主要原因，而是他如此關心她的每個小細節。

　　其實只要有他一句「畢業快樂」，就算沒有鮮花與燭光晚餐，她也一樣感到滿足。

　　他的工作還沒忙完，明天一早又要趕去開會，但今晚他還是特別抽空帶她來慶祝，光是這份心意就足以讓她感動好久好久。

　　誰說他不是好情人？他的溫柔體貼她都完全接收到了。抱著白玫瑰，方雪羽靜靜笑了，如果讓琪琪看到今晚的一切，一定也會相信煜棠是真心與她交往的。

　　白天畢業典禮結束後，沒看到藍煜棠出現，琪琪就一臉「我就說嘛」的表情，十足認定他根本不在乎她。畢竟這可是女友一生一次的大學畢業典禮，瞧瞧身邊的同學們，哪個不是雙雙對對的出現？

　　再加上有的人根本是攜家帶眷來參加，方雪羽的單薄身影就更顯得孤伶伶。

　　為此，倪琪琪為她打抱不平了許久，還直嚷著要她大學畢業的同時，乾脆也從這段感情中「畢業」算了。

　　聽到她如此數落煜棠的不是，方雪羽就更覺得無奈。琪琪和煜棠也算是認識多年，彼此從沒和和氣氣地說上一次話，看來他們這輩子是不和定了。

　　「你還沒有決定要去找什麼工作吧？」他帶著笑的好聽嗓音，倏然將方雪羽遠颺的思緒拉回現實，她這才注意到他雖是提問卻非常肯定的話語。

　　突然聽到他的提問，方雪羽臉色一黯，對未來的茫茫無知，讓她無法決定自身的去留。如今都拖到畢業了，果然不得不面對了嗎？

　　誰教她當初填志願時，心中所想的只有「北部的學校」。除此之外她啥也沒考慮，硬是在落點範圍內填了一堆完全沒興趣的怪怪科系。

　　亂槍打鳥時期胡亂填的怪科系，結果當然是很痛苦地念了四年。如今好不容易畢業，但方雪羽根本沒興趣從事相關行業的工作。這麼一來，她又該怎麼辦呢？

　　要想留在台北，就非得去上班不可。而且她根本不是唸書的料，所以考研究所之類的選項早就被她排除在外。

　　她又不能隨便地決定——一來對本業工作沒興趣，二來她實在嚴重不適應台北的生活，如果找工作也這麼「亂槍打鳥」的話，豈是一個慘字了得？

　　正當她煩惱的同時，藍煜棠緩緩開口了——

　　「如果還沒有決定好的話，你明天就跟我一起去上班吧！」

　　藍煜棠擅自主張地說道，他壓根兒不認為方雪羽會反對。事實上他決定的事情她很少有意見，雖說是詢問，但他早已幫她打理好上班所需的一切手續，她只要跟著他的安排走就好了。

　　藍煜棠自信又得意地等著看她的反應，他知道小羽從來不會讓他失望。

　　「跟你去上班？可以嗎？！」她果然睜大了美眸，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信心滿滿的男人，在她還猶疑不決的時候，原來他早就為自己鋪好了路。

　　如果能跟著煜棠去上班，至少在適應工作環境上，她應該會比較輕鬆。而且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算環境再艱苦，她也願意努力試一試！

　　「當然可以，總不能把你丟在外頭亂跑亂闖，如果被騙了怎麼辦？」他說得滿不在乎，但熟知他個性的她，卻聽出了話中無限的擔心及寵溺。

　　他總是如此，從小到大永遠把她的安　　四年之後，方雪羽按照約定考上了台北的大學。一開始，爺爺當然是反對她北上求學，而在藍夫人出面擔保方雪羽將由藍皓元和藍煜棠共同照護後，他反對得更加激動。原因是——不能再給主人家添麻煩了！

　　但畢竟是當了一輩子下人，尤其方德又那麼注重主從分際，就算口頭上再怎麼不贊成，卻還是無法反抗主子的決定。方雪羽這才得已順利北上赴學——

　　初到台北時，方雪羽幾乎被台北人的忙快步調弄得團團轉。習慣鄉下悠哉生活的她，除了頭昏眼花的過活之外，就只能努力想盡辦法跟上，否則一眨眼就會被拋得遠遠地。

　　相較於方雪羽嚴重的適應不良，藍煜棠卻反而像是如魚得水。在他的身上，從來就看不到一絲慌張或無措，依然優雅地以自身的步調行動，彷彿其他人紛亂忙碌的節奏從來不曾影響到他。方雪羽羨慕得要命，卻很清楚自己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你在發什麼呆啊？上學不是快遲到了嗎？」

　　聽到一聲聲催促，方雪羽這才回過神來，驚覺自己正站在廚房裡，早餐才做到一半，時間卻已然逼近該出門的時候。

　　「糟糕，我發呆發過頭了……」方雪羽欲哭無淚。到台北之後，她每天都會在煜棠上班前為他做好早餐，但今天她居然因為發呆而誤了時間，爐上的白粥不知滾了多久，還傳來微微的焦味，想必鍋底已經毀了。

　　「你今天不是第一堂就有課嗎？快走吧。」藍煜棠瞧也沒瞧這一室的混亂，只是隨手關了火，就把她拖出廚房。「去拿你的包包，早餐在路上買就好了。」

　　「可是廚房……」

　　「那種東西鐘點女傭會收拾。」他拖著她往外走。

　　這棟屋子一向由鐘點女傭在打掃。搬來之後，她本來打算要接下打掃的工作，但煜棠說什麼也不准，最多只讓她打理三餐而已。

　　「可是老爺的早餐……」老爺就快要起床了，沒給他準備早點不行啊！

　　「我爸那麼大的人了，會自己買早餐吃的。」

　　方雪羽還來不及再說些什麼，就已經被他塞進車中，往學校的方向出發。

　　日子總是這樣的過，只要她第一堂有課，他就會開車送她上學，說是因為路徑所差無幾，送她一程也無妨。

　　但方雪羽知道，其實那一點也不順路，他只是不喜歡看自己慌慌亂亂地與人擠公車，最慘的是還不一定擠得上。所以在知道她好幾次因為擠不上公車而遲到後，他就以順路為由送她上學。

　　雖然他總是冷淡地說只是順路，但方雪羽卻覺得很幸福，因為這份絕不會說出口的溫柔體貼，正是她最喜歡他的地方。

　　「怎麼又發呆了？你今天是發呆日嗎？」

　　冰涼的紙盒瓶身貼上方雪羽的臉頰，把她從呆楞中完全喚醒。一回神，就看到一袋冒著熱氣的早餐擱在她腿上，熱騰騰地，才剛出爐。

　　她剛剛還坐在車上發楞，早餐是誰買的，不言而喻。

　　方雪羽看著那袋熱呼呼的食物，覺得好生稀罕。在老家，煜棠向來是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實在讓人無法想像他去早餐店買早點的模樣。

　　「還有點時間，你趕快把東西吃了。」

　　車子繼續上路。方雪羽乖乖地從袋中拿出一個漢堡，但才咬了一口，小臉立時皺了起來有洋蔥……她不敢吃洋蔥啊……

　　「怎麼了？漢堡有怪味嗎？」藍煜棠狐疑地接過漢堡一瞧，被炒得微帶焦黃的洋蔥絲立時躍入眼中。「我明明就吩咐不要加洋蔥的，那個老闆娘是沒在聽我說話嗎？以後不要再去那家早餐店了。」

　　方雪羽聽話地點頭，但心裡卻忍不住一陣泛甜。他記得她不敢吃洋蔥，光憑這一點，就算要她現在把這個洋蔥味四溢的漢堡吃光光都沒問題。

　　「漢堡你也別吃了，我還有買其他東西，你就吃別的。」

　　「可是，我如果再吃別的東西，那你要吃什麼？」東西就這麼兩份，如果他送她去上學，然後再趕去上班的話，哪還有時間買新的餐點呢？

　　「我吃漢堡就行了。」趁著紅燈暫停的空檔，他就著剛剛被她咬過一口的地方直接咬了下去，完全不覺得這樣的舉止有何問題。「真難吃，不過今天情況不同，只好忍耐一下啦！」

　　「啊，那個我剛剛吃過……」他就這樣吃她吃過的東西？不好吧！

　　「有什麼關係，你是我的女朋友啊！」

　　藍煜棠倒是大方得很，只是「女朋友」一詞出口，讓方雪羽頓時臉紅。

　　他真的把她當成女朋友嗎？想到這兒，方雪羽心底雀躍不已。

　　「我、我是嗎？」她結結巴巴地問，幾乎不敢相信從四年前得到可以北上找他的許可之後，如今她的身份更成了他認可的女友？！

　　「那當然，除了你以外，還有別人嗎？」說著，他傾身給她一吻。

　　帶著微微洋蔥味的吻是他們之間第二個吻。方雪羽閉上眼，突然覺得洋蔥不再似以往那麼討厭了……

　　直到車子開到校門前，方雪羽的臉還是紅通通地。畢竟接吻吻到被後頭的車子狂按喇叭，這經驗對自己來說還是第一次，當然很不適應囉！

　　藍煜棠剛把車停好，一抹嬌俏的身影立時出現在車旁，咚咚咚地敲著車窗。他瞟了來者一眼，不甘不願地看著方雪羽以十倍速的動作打開車門，準備下車。

　　又是那個礙事的女人，她幹嘛非得這麼準時出現啊？藍煜棠心情低迷地想著。本以為小羽來到他身邊就可以擺脫那女人，結果那女人竟也考上同所學校，他到底是哪裡惹到她了，非得這麼做他跟小羽之間的電燈炮？

　　「小羽，動作快點，你今天比較晚到喔！」

　　「我動作已經很快了啦。」方雪羽低聲求饒，明知道她的動作一向慢人半拍，為什麼她這好友卻老愛催催催呢？

　　倪琪琪是她打從小學時就認識的姐妹淘，認識的時間之長，幾乎不輸給她和藍煜棠。但不知為何，琪琪總是很討厭他，因此這兩人永遠不對盤，害得夾在他們之間的方雪羽常常兩面不是人。

　　高中畢業後，琪琪也考上這間大學。雖然她們不同學系，但仍有許多共通的課程，因此她們仍時常相約一起上課，簡直與小學生無異。

　　「小羽……你的臉怎麼這麼紅？感冒了嗎？」方雪羽一下車，倪琪琪立刻看出姐妹淘的臉紅得不像樣。她心底閃過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小羽可能感冒了！可當她把手貼在對方額前時，完全正常的體溫說明了小羽身體並無大礙。那她為何臉紅？

　　「我、我沒事啦，快走吧！不是說上課要遲到了嗎？」方雪羽慌慌張張地扯著倪琪琪就想走，但對方完全不為所動。

　　某個念頭一閃而過，倪琪琪壓低身子，看向坐在駕駛座的藍煜棠——

　　「男朋友，你對小羽做了什麼讓她『臉紅』的事？」她故意強調，看那張小臉紅得不像樣，肯定跟這傢伙脫不了關係。

　　「我對我女朋友做什麼都與你無關。」藍煜棠輕哼。這女人憑什麼知道，所有他跟小羽之間發生的任何事？

　　藍煜棠才說出「女朋友」一詞，先前接吻的激情感覺就又清楚浮現，害得方雪羽的臉更紅了。「琪琪……什麼事都沒有啦！我們快去上課。」她努力扯著好友，希望在自己的臉紅到爆掉前，可以順利走進教室。

　　藍煜棠一臉不在乎的表情，讓倪琪琪恨得牙癢癢。但無奈上課時間逼近，她只好洩憤似的甩上車門，放藍煜棠離開。

　　「琪琪，你為什麼這麼討厭煜棠呢？」方雪羽就是不能理解，這兩人怎麼能夠這麼不對盤？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他們之間的關係能好一些，至少不要像現在這樣，每次講話都是夾槍帶棍。

　　「我說過啦，我就是討厭他那副跩得很欠扁的嘴臉，好像所有人都該聽他的話似的，你跟他交往真的沒被欺負嗎？」倪琪琪對藍煜棠這種舉手投足間，總帶著一股天生優越感的人非常感冒，活像她欠了他什麼，討厭。

　　「煜棠對我很好，真的。」方雪羽總是要再三保證，只不過琪琪顯然從沒信過她的話。「如果你稍微注意一下的話，你會發現煜棠其實很溫柔的，他只是看起來比較沒耐性，可是他真的很少動怒。」

　　方雪羽努力為男友說情，但看倪琪琪的表情就知道，這回的勸說又失敗了。

　　「你少顧左右而言他，老實招來，那個傢伙是不是對你幹了什麼好事？否則你的臉為什麼那麼紅？」她狐疑地看著方雪羽不甚自在的表情，接著，一個小小的猜想於焉成形。「我的天啊！那個該死的藍煜棠把你給吃了嗎？我就知道那個男的把你叫來台北肯定沒好事。那個色狼，下次讓我碰到的時候，他就完蛋了！」

　　「沒、沒有啦！我們什麼事都沒發生啦！」方雪羽急得不得了，連忙解釋道：「我們怎麼可能那樣嘛！別忘了他爸爸也跟我們住在一起。有他爸在家，我們之間怎麼可能……可能……」方雪羽又急又羞，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他爸在又怎樣，別忘了他爸每個週末都會回老家。只要他想，還怕沒有下手的機會嗎？小羽，男人都是色狼，我實在不放心你跟那種人住在一起，反正我租的小套房也沒真的小到哪去，你就搬過來跟我一起住好了。」

　　倪琪琪大方地說道。她從來就不明白，乖巧柔順的方雪羽，為何會喜歡上那個跩得二五八萬的藍煜棠？她覺得小羽一定是被那個臭男人騙了！

　　四年前藍煜棠考上北部的大學時，她還很高興小羽總算擺脫他的魔掌。沒想到接下來的時間，只見成績本來普普的小羽，居然開始發憤用功，還說什麼煜棠在等自己一起北上唸書。

　　見到這種情況，幾個姐妹淘都不得不承認小羽真的中毒不輕。但也有少數反對兩人交往的人改變態度，相信藍煜棠對她應該是認真的。因為如果他沒有心的話，又怎會鼓勵小羽追到台北來？

　　後來，隨著倪琪琪順利考上北部學校，進而得知小羽與她同校時，其餘的幾個姐妹淘，就把保護小羽的工作鄭重地交給她。說穿了，大家就是擔心善良又柔順的方雪羽會被人騙。不過對倪琪琪來說，她唯一的工作就是把藍煜棠這只害蟲驅離。

　　只可惜這項工作至今還尚無成果。

　　相反的，自從藍煜棠三不五時就大剌剌地開著高級轎車送小羽上學後，小羽原有的一些追求者就紛紛打退堂鼓。畢竟對手是開進口轎車的有錢人，他們這些普通學生實在沒什麼搞頭。加上兩人看起來十分親匿，然後又是一票人默默退出。

　　結果藍煜棠在不知不覺間，竟意外擊敗了一票小毛頭。每回只要想到這件事，倪琪琪就覺得嘔啊！

　　看到進口轎車就打退堂鼓的人，根本沒資格追求小羽；至於那些看到美人身邊有人就不敢追求的，也是同樣地不及格。

　　「不用啦，我住在那裡很方便。而且如果我搬走的話，爺爺反而會擔心。」方雪羽笑笑地把爺爺抬出來當擋箭牌。當初她能北上，條件之一就是由藍家父子共同監護，如果她搬走的話，肯定會馬上被爺爺叫回老家。

　　「可惡！反正我就是討厭那個藍煜棠啦！」難道就沒有一個長相優、性格佳的男人喜歡小羽嗎？倪琪琪氣呼呼地想道。

　　如果真有這樣的好男生，她絕對會努力幫他追小羽的，絕對！

　　四年的大學生活過去，隨著畢業時間益發接近，方雪羽心中惶惶不安的感覺益發增加。

　　畢業後，她該怎麼辦？繼續留在台北，還是回到故鄉？

　　面對這個抉擇讓方雪羽不知所措。

　　台北的生活總是步調緊張，彷彿只要稍一鬆懈，就會遠遠落在人後，這點讓方雪羽大學四年念得非常辛苦。從小她在悠閒的鄉間長大，即使在台北待了四年，也沒讓她學會跟上快步調的生活，總覺得自己在大都市裡顯得格格不入。

　　但若回到故鄉，就意味著她必須離開心愛的人。方雪羽知道，熱衷工作的藍煜棠是不可能放下事業陪她回去的。

　　到底該怎麼抉擇呢？方雪羽不知該怎麼辦，只好一日拖過一日。結果就在她反覆遲疑之間，畢業的日子悄然到來……

　　「恭喜你畢業了。」

　　隨著祝賀話語送上的是一大束白玫瑰。方雪羽受寵若驚，楞楞地看著衣著正式的男侍將那束花送到她面前。純潔無瑕的花瓣沾染著晶瑩水珠，彷彿是剛剛才從花園中摘下來似的，清甜的香味令方雪羽不自覺綻出一抹燦爛微笑。

　　她還以為，他不記得今天是她畢業典禮的日子吶！早在上個月她詢問他是否有空時，他就很明白表示，接下來會有一連串的工作占掉他大多數的私人時間，而這也意味著，他絕對沒辦法出席她的畢業典禮。

　　雖然不免失望，但她也早就做好心理準備，知道他不可能有時間為自己慶祝。因此在畢業典禮上，她的失落感倒也沒那麼嚴重。

　　然而昨天晚上，煜棠突然說今天要在餐廳吃晚餐時，方雪羽也以為是他的一時心血來潮。平常雖然都是她在掌廚，但偶爾他們也會在外用餐，算是增添些許生活情趣。本以為今晚也是如此，卻沒想到他居然是在為自己慶祝畢業。

　　比起眼前精緻美味的餐點，以及那束她最喜愛的白玫瑰，更令方雪羽感動的，是他居然還記得她今天畢業：

　　明明她只有提過那麼一次啊。而之後她更怕他為難，尤其在看到他的工作日漸忙碌後，方雪羽更是連畢業的相關事宜都不敢說出口，但他卻……

　　「謝謝，我好喜歡這束花。」抱著花束，方雪羽開心地說道。

　　偌大的花束幾乎要讓她抱不住，加上這頓特別安排的燭光晚餐，顯見花了他不少錢。但金額高低並不是打動她的最主要原因，而是他如此關心她的每個小細節。

　　其實只要有他一句「畢業快樂」，就算沒有鮮花與燭光晚餐，她也一樣感到滿足。

　　他的工作還沒忙完，明天一早又要趕去開會，但今晚他還是特別抽空帶她來慶祝，光是這份心意就足以讓她感動好久好久。

　　誰說他不是好情人？他的溫柔體貼她都完全接收到了。抱著白玫瑰，方雪羽靜靜笑了，如果讓琪琪看到今晚的一切，一定也會相信煜棠是真心與她交往的。

　　白天畢業典禮結束後，沒看到藍煜棠出現，琪琪就一臉「我就說嘛」的表情，十足認定他根本不在乎她。畢竟這可是女友一生一次的大學畢業典禮，瞧瞧身邊的同學們，哪個不是雙雙對對的出現？

　　再加上有的人根本是攜家帶眷來參加，方雪羽的單薄身影就更顯得孤伶伶。

　　為此，倪琪琪為她打抱不平了許久，還直嚷著要她大學畢業的同時，乾脆也從這段感情中「畢業」算了。

　　聽到她如此數落煜棠的不是，方雪羽就更覺得無奈。琪琪和煜棠也算是認識多年，彼此從沒和和氣氣地說上一次話，看來他們這輩子是不和定了。

　　「你還沒有決定要去找什麼工作吧？」他帶著笑的好聽嗓音，倏然將方雪羽遠颺的思緒拉回現實，她這才注意到他雖是提問卻非常肯定的話語。

　　突然聽到他的提問，方雪羽臉色一黯，對未來的茫茫無知，讓她無法決定自身的去留。如今都拖到畢業了，果然不得不面對了嗎？

　　誰教她當初填志願時，心中所想的只有「北部的學校」。除此之外她啥也沒考慮，硬是在落點範圍內填了一堆完全沒興趣的怪怪科系。

　　亂槍打鳥時期胡亂填的怪科系，結果當然是很痛苦地念了四年。如今好不容易畢業，但方雪羽根本沒興趣從事相關行業的工作。這麼一來，她又該怎麼辦呢？

　　要想留在台北，就非得去上班不可。而且她根本不是唸書的料，所以考研究所之類的選項早就被她排除在外。

　　她又不能隨便地決定——一來對本業工作沒興趣，二來她實在嚴重不適應台北的生活，如果找工作也這麼「亂槍打鳥」的話，豈是一個慘字了得？

　　正當她煩惱的同時，藍煜棠緩緩開口了——

　　「如果還沒有決定好的話，你明天就跟我一起去上班吧！」

　　藍煜棠擅自主張地說道，他壓根兒不認為方雪羽會反對。事實上他決定的事情她很少有意見，雖說是詢問，但他早已幫她打理好上班所需的一切手續，她只要跟著他的安排走就好了。

　　藍煜棠自信又得意地等著看她的反應，他知道小羽從來不會讓他失望。

　　「跟你去上班？可以嗎？！」她果然睜大了美眸，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信心滿滿的男人，在她還猶疑不決的時候，原來他早就為自己鋪好了路。

　　如果能跟著煜棠去上班，至少在適應工作環境上，她應該會比較輕鬆。而且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算環境再艱苦，她也願意努力試一試！

　　「當然可以，總不能把你丟在外頭亂跑亂闖，如果被騙了怎麼辦？」他說得滿不在乎，但熟知他個性的她，卻聽出了話中無限的擔心及寵溺。

　　他總是如此，從小到大永遠把她的安全放在第一順位，不讓任何人傷害她、也不讓她去危險的地方。雖然手段是有些霸道，但出發點總是為了自己好，所以不管煜棠怎麼說，她都是開心接受的。

　　「你的職務就是我的秘書助理，工作可能有些辛苦，但是不准抱怨。」

　　「嗯。」她開心地點著頭，知道自己未來還能跟他緊緊相隨，不管叫她做什麼工作，她都會全力以赴的！全放在第一順位，不讓任何人傷害她、也不讓她去危險的地方。雖然手段是有些霸道，但出發點總是為了自己好，所以不管煜棠怎麼說，她都是開心接受的。

　　「你的職務就是我的秘書助理，工作可能有些辛苦，但是不准抱怨。」

　　「嗯。」她開心地點著頭，知道自己未來還能跟他緊緊相隨，不管叫她做什麼工作，她都會全力以赴的！

第四章

　　藍煜棠說到做到，隔天一早，他果然領著方雪羽一起去上班。

　　當車子緩緩駛近一棟陌生大樓的大門前時，方雪羽才覺得狀況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只要是藍家名下的產業都會掛上藍家的標誌，為什麼這棟卻沒有任何標記呢？

　　「你發現了嗎？」藍煜棠不置可否地問道。「這裡不是直接屬於藍家的產業，是我跟一位學長共同經營的公司。」

　　「共同經營？為什麼要跟別人合資？」方雪羽疑惑極了，光是藍家自己的產業都經營不完，為什麼還要與人合夥？最重要的是，老爺會准嗎？

　　畢竟他當初來台北最重要的目的，不正是為了接班前的訓練？如今他沒乖乖去自家公司上班卻跑到這裡來，老爺可曾知情？

　　若說完全不知情總讓人無法信服。畢竟他們現在同住一個屋簷下，父子倆相處的時間比過去多了不少，在這種狀況下還能隱瞞自己的父親，可能性太小也太過荒唐。

　　一個接一個的疑問讓方雪羽腦袋紊亂。即使她一向知道藍煜棠的工作忙碌，但她可從不知道，他忙的是藍家「以外」的行業啊！

　　「這也算是接班前的訓練吧！」藍煜棠俐落地把車子停進專屬停車格。「讀大學那幾年，我在爸爸的安排下以助理身份進入自家公司打工，瞭解不少基層問題。雖然大學畢業後，我爸希望我能直接進入管理階層，但我並不覺得一個空降部隊，能得到多少真心協助，尤其那個空降部隊又是未來的老闆。」他一臉無謂的笑笑，不改神色繼續說下去。

　　「剛好那時有一個學長找我合資公司，所以我和父親商量的結果，就是先在合資的公司裡頭磨練一陣子，等到時機成熟再公開我的真實身份。

　　所以在此之前，你在公司也要小心謹慎，不要隨便洩露我們的身份，我怕讓別人聯想到我和父親之間的關係。」藍煜棠殷殷交代道。

　　雖然眾人都知道藍皓元有個兒子，但由於他的家眷一直待在故鄉老家，幾乎從未公開露面，因此除了藍家的親戚友人外，商場上沒多少人知道藍家少爺的真實面貌。而這一點對他們父子倆而言都很有益處，便決定繼續保持下去。

　　只是有些事情他不打算告訴方雪羽，就怕一口氣讓她知道太多內幕，反而會給她增加不必要的壓力。與其事後一一說明，不如用最簡單明瞭的方式讓她參與。

　　他從不擔心小羽會背叛自己，但小心一點也好，以免有心人士利用純真善良的她，反過來打擊他們。

　　「如果要保密的話，你為什麼又安排我來這裡上班呢？」方雪羽微蹙秀眉，她可不認為自己有演戲、說謊騙人的能耐。若煜棠真的不希望自己身份被揭穿，她離他越遠事情不是越好辦嗎？

　　「沒問題的，你的工作是我的秘書助理，不會有在外露面或接觸客人的機會，而且我學長和秘書都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所以在他們面前你也不用戰戰兢兢，只要在面對外人的時候稍加注意就好了。」

　　藍煜棠完全不擔心這些問題，因為他早已吩咐秘書小心安排她的工作範疇，而且又可以把她放在自己視線可及的地方，這樣的安排再適當不過。

　　「沒有其他疑問的話，就一起去上班吧！」說著，藍煜棠率先步出車子。但等了好一會兒，卻遲遲不見方雪羽下車。他彎腰看向車內，發現她沒有在收拾東西，而是定定坐在座位上，苦著張小臉似乎猶豫她下一步行動。

　　「小羽，你在幹什麼，不會想第一天上班就遲到吧？」

　　藍煜棠打趣似的問道，但她只是朝他僵硬一笑——

　　「嗯……我覺得我們分開上去會比較好，因為你是老闆不是嗎，如果跟一個小職員一起出現，不會造成你的困擾嗎？你只要告訴我公司在幾樓，我可以自己過去報到的。」既然他決定要隱瞞真實身份，那麼跟她的關係也該一併隱瞞啊！

　　「傻瓜，這怎麼可能是困擾？」他直勾勾地望著她驚訝的視線，接續道：「我已經跟公司裡的人說過了，今天開始我會帶女朋友一起來上班。」

　　他的一番話讓方雪羽因驚喜而臉蛋燒紅，沒想到他居然願意公開承認兩人的交往關係。但她還是擔心，怕這關係會影響他的上班情緒……

　　「可是……這樣公私不分好嗎？」她紅著臉，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不是要我盡量隱瞞我們的身份嗎？」如果她這麼大剌剌地以老闆女友身份去上班，不會太招搖嗎？

　　「沒什麼好不好的，這跟你我交往一點關係也沒有。況且，你也不喜歡我在辦公室裡跟你裝成陌生人吧？」他伸手領她走出車門，微彎身子與她眼對眼、額碰額地低聲笑道：「還是你想對外宣稱名花無主，接受其他男人的追求？」

　　他齜牙咧嘴，但看似凶狠的表情卻逗樂了她。

　　他在為她吃醋嗎？她覺得自己好幸福啊！

　　樂陶陶的方雪羽就這樣任憑男人拉著她走，等她終於回過神時，他們已然站在辦公室的大門前，而面前還有一位妝扮得宜、看來精明幹練的女子。

　　女子禮貌地向方雪羽自我介紹——她是藍煜棠的現任秘書，也就是方雪羽未來的直屬上司。

　　「黃秘書，她就請你多照顧了。」

　　他完全不避嫌地介紹方雪羽的身份，而黃秘書也僅是點點頭，似乎不覺得老闆為女朋友安插工作有什麼不妥。反倒是夾在中間的方雪羽，左看右望、尷尬得不得了。

　　互相介紹完畢，藍煜棠就轉身回自己的辦公室開始工作。而黃秘書也對方雪羽開始說明工作環境，以及工作內容——

　　「以後你就負責資料的匯整，並且標上編號及索引建檔。資料的格式要統一，你的辦公桌上有一個紅色的檔案資料夾，格式就參照裡頭的樣本，編號完畢後就在電腦裡鍵入索引資訊，建檔方式一樣參照那本檔案夾，如果有問題的話，隨時過來問我，如果沒有其他問題，你就先整理桌上那一疊資料，在下班以前交給我。」

　　一交代完，黃秘書就轉身坐回自己的座位，她桌上的資料遠比方雪羽手邊的多上好幾倍。只見她吭也不吭一聲，拿起文件就開始處理，偶爾還得接聽電話，擺平來電者的問題或是敲定訪客的來訪時間。

　　方雪羽完全看呆了，她從沒想過秘書的工作是如此繁重，難怪煜棠要為黃秘書請個助理了。

　　她一定要努力工作，絕不能給人家造成困擾——方雪羽在心中暗暗下決定，也開始埋首於全新的工作。

　　黃秘書感受到方雪羽的視線，她抬頭想看看是否老闆的女朋友打從一開始就被工作打敗了？搞不好這位女朋友小姐正看著資料發呆呢！

　　雖然她不覺得上司利用特權、為女友安排工作的方法有錯，但也不認為這個新來的「秘書助理」能夠幫上什麼忙。只要別把工作搞砸就該謝天謝地了。

　　本以為這女孩會因為看到一大疊資料而嚇得手忙腳亂，但出乎意料地，她見到方雪羽先是把資料分門別類，並一一做上記號、標記頁數，將存放資料樣本的紅色檔案夾打開放在一旁，方便對照使用。

　　過了一會兒，方雪羽已分類完畢，並從電腦中找出樣本的檔案，開始逐步鍵入資料，她的動作雖然緩慢，卻看得出她非常認真在處理。

　　她一臉認真的表情讓黃秘書有些訝異。

　　老實說，黃秘書根本不敢給方雪羽過多的工作，就算無法在下班前完成工作也不在乎。因為對老闆的女友，黃秘書從一開始就沒抱過什麼期望。

　　但沒想到，方雪羽的細心縝密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雖然鍵入資料的動作不算快速，但是一切程序都處理得仔仔細細、有條不紊，甚至可以說比她預料中好上太多。這女孩的確是有心工作，而非自己一開始所以為、只想靠男友混口飯吃的草莓族。

　　看著那張認真工作的側臉，她在心底對這女孩有些改觀了。

　　建檔工作需要不時低頭觀看資料，加上還得把資料一一鍵入電腦，就見到她不時抬頭低頭、抬頭低頭……很快地，她那一頭秀髮對她的行動造成阻礙——

　　飄逸的長髮不時擋住方雪羽的視線，更逼得她三不五時就得把長髮撥到腦後。怛不一會兒工夫，那滑溜的秀髮又會自動歸位，讓她必須再一次把頭髮撥開。

　　「拿去。」

　　方雪羽抬眼，一條橡皮筋出現在她眼前。

　　「長頭髮不方便做事，雖然橡皮筋不好用，但你今天就勉強一下，晚點再去買發圈來用。」逕自放下橡皮筋後，黃秘書繼續埋首工作，像是剛剛的事不曾發生。

　　「謝謝你。」方雪羽開心地拿起橡皮筋，她本來還有些怕表情冷淡的黃秘書，但其實她人很好嘛！

　　「趕快工作。」黃秘書頭也不抬地說道。

　　「知道了。」方雪羽笑咪咪地應道，開始覺得全新的上班生活或許也不賴。

　　就這樣，上午的工作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藍煜棠不知何時就出門拜訪客戶去了。雖然已屆午休時間，但方雪羽並沒有因此而開始偷懶摸魚，事實上她甚至加快了速度，終於在午休打鍾前幾分鐘，她帶著滿面笑容，將建檔完成的資料磁碟片送到黃秘書桌上。

　　「黃秘書，剛剛的資料我已經建檔完畢，那些資料夾該送到哪裡歸檔呢？」她看著佔滿一桌子的文件，再瞧瞧這間空曠整齊的秘書辦公室，怎麼也無法相信，一疊疊的資料會是堆放在這裡的，不說別的，光是檔案櫃就不夠用了。

　　「你全部都打完了？」黃秘書有些訝異，畢竟她在一個多小時前，正想問方雪羽需不需要幫助，就看到這新來的秘書助理正專心一意地用一指神功打字，當時看她似乎沒什麼問題，所以自己也就沒出聲詢問。

　　但依她那種速度，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打完資料？

　　「需要檢查一下嗎？因為是第一次打這種東西，我很怕有打錯的地方。」方雪羽笑著遞上磁碟片。雖然自己用的是「一指神功」，但她打字的速度可不輸人吶！

　　除了剛開始時因為抓不著要領而打字緩慢，但多打幾回後，因為逐漸熟悉該鍵入資料的地方及順序，她馬上便恢復一般的打字速度。

　　黃秘書狐疑地接過磁碟片、插入電腦叫出檔案。心底疑惑也隨即在看到一頁頁整理完畢的資料時全部消散，她心中想：這顆小草莓其實還挺有兩下子的。

　　這個我下午時會再仔細檢查，你先去吃飯吧！」說完，黃秘書似乎還打算繼續埋首工作。但沒過幾秒鐘，她就被方雪羽大剌刺盯著自己的明顯視線給扎得再次抬頭。「還有事嗎？」

　　她問，語氣之冷淡，根本不在乎會不會傷到眼前的女孩。而方雪羽顯然也不在乎，燦爛的笑顏依舊不變。

　　「那個……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吃午飯？」方雪羽討好地笑道。「因為我對這附近不熟，不知道哪裡可以買午餐，而且公司也有好多事我不明白，所以……」

　　黃秘書定定看了她三秒，然後敗在她滿是懇求的清澈目光下。

　　「好吧，等我兩分鐘。」她歎氣，屈服了。

　　十分鐘後，她們就坐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小餐館裡，來這兒吃飯的上班族還真不少，但由於大家都輕聲細語的說話，所以整體來說並不喧鬧。

　　方雪羽默默喝著簡餐附上的熱湯，還不時從湯匙底下偷觀黃秘書的表情。

　　「有什麼問題就問吧！」像是不受她視線影響似的，黃秘書邊喝湯邊說道。

　　「你跟煜棠……呃、跟老闆認識很久了嗎？」長久以來的習慣，令方雪羽一時改不了口，但一想到黃秘書的身份，她連忙改稱呼，就怕會引起對方的不悅。

　　「我是他大學的學妹，這家公司剛成立時我就來打工了，所以畢業之後，自然而然地從工讀生升為正式員工。」黃秘書不置可否地說道。

　　「那你們認識很久了？」聞言方雪羽相當吃驚，尤其看到黃秘書點頭承認她的說辭後，態度更是訝然。「我到今天早上才知道這家公司的存在，結果你卻已經在這裡工作了四年以上？他也太會保密了吧？！」

　　「你被保護得很好。」她仍是不置可否地說道。低頭喝湯的動作讓人看不見她的表情，只有嗓音是始終如一的冷淡。

　　「保護得很好嗎？大概吧，琪琪……她是我的好朋友，琪琪總說我被煜棠管得死死的，沒有半點自由似的，不過我不這麼覺得，因為我知道煜棠是為我好才這麼做，雖然有時手段霸道了點，但他其實是很關心我的……」

　　「你現在是在對我炫耀你和學長的感情很好嗎？」

　　雖然還是那不置可否的冷淡嗓音，卻讓方雪羽尷尬得紅了臉。

　　「對、對不起，其實我不是故意要說這個。」她連連道歉。都是早上在停車場發生的事太甜蜜，所以她才會一時得意忘形。

　　煜棠在為她吃醋吶！那可是多麼罕見的事，也難怪她會快樂得忘了分寸。因為他總是自信滿滿，像是不曾害怕過任何人事物，他對她也是同樣自信滿滿、誓在必得，那態度偶爾會讓她想做些什麼事好氣氣他，不過那都只是想想罷了。

　　但今天他卻主動表現出吃醋的一面，這讓她怎能不開心呢？

　　「那你到底要問我什麼事？」見方雪羽居然逕自發起呆來，就算是性格淡漠的黃秘書也開始有些不耐煩了。

　　「啊，對不起，我又開始發呆了，煜棠常說我愛發呆……」方雪羽未竟的話消失在對方不悅的表情下。「對不起，我居然又提到無關緊要的事情。其實我是想問你那個紅色檔案夾的事情啦，有一個標示流程A和流程B的樣本，可是……」

　　方雪羽不敢再問神，也不敢再東扯西扯，立刻言歸正傳，討論起在樣本檔案夾裡看到的奇怪之處，想知道到底是樣本寫錯了，還是自己判斷錯誤？

　　其實她找黃秘書共進午餐的目的，是希望能促進兩人之間的認識，畢竟秘書辦公室裡就只有她們兩人啊！

　　但顯然她的計畫失敗了。方雪羽歎了口氣，她真的拿性格冷漠的人沒轍啊……

　　結束午餐後，她們才剛返回辦公室，卻發現裡頭早就站了個人。

　　「哎呀，兩位小姐終於用餐回來了？」男人咧著嘴，熱情地招呼笑道。「你就是煜棠的小美人嗎？趕快過來讓我瞧瞧。」

　　方雪羽被對方裝熟的態度嚇了一跳，下意識就往黃秘書身後躲。正當那男人大步想接近她們時，一隻修長的手臂突然從她身後伸出，直接將陌生男人推開。

　　「學長，你趁我不在時想對小羽做什麼？」

　　冷冽的問話聲卻讓方雪羽笑逐顏開，她回過頭，果然是表情不善的藍煜棠。

　　「呿，小氣鬼回來了。」男人啐了聲，活像他的出現破壞了計畫似的。

　　「學長，如果我真是小氣鬼的話，就不會讓你這次南下開會順便放大假了。」藍煜棠微瞇著眼，危險的表情像在暗示他——你再多說一句就準備增加工作量。

　　「這年頭果然變了，學弟都可以威脅學長，當年我到底是吃錯什麼藥，才會找你一起合作呢？」男人故作哀傷的表情，像是做了什麼無法挽回的不智之舉。

　　「因為可以分攤掉一半做老闆的責任，而且還不用煩惱年終獎金的問題。」藍煜棠冷冷觀著他，要講誰不會啊？

　　方雪羽瞧著這兩個性格迥異的男人，一個熱情、一個冷酷，滑稽的對話突然令她覺得有些好笑。原來這個怪怪的男人，就是煜棠的學長兼合夥人啊！

　　不過啊，她真的很好奇，煜棠怎麼能和這麼「開朗」的男人和平相處，而且還能一起合夥做生意呢？

　　最後這場沒意義的爭執在藍煜棠一聲輕哼下宣告結束。

　　「小羽，我給你介紹一下，他叫單安褆，是你的另一個老闆，不過你不用特別記住他的名字，因為他時常得出遠門開會，下次見面時就算忘了他的長相也沒有關係。如果他跟你說些五四三的瘋話，就當他在自言自語，反正他不重要，你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聽到沒？」

　　「喂喂喂，你這傢伙會不會說得太無情了？什麼叫我不重要啊？」單安褆忍不住哇哇叫，想他好歹也是相貌堂堂、玉樹臨風的美男子，更是重情重義的夥伴，怎麼被介紹得活像個惹人厭的瘋子？

　　「我只是實話實說。」藍煜棠面無表情地說道。

　　看到藍煜棠的表情，再對照單安褆哇哇叫的淒慘模樣，方雪羽終於忍不住輕笑出聲，這兩人實在太好玩了。

　　「哎呀，你笑了耶，果然很可愛。」像是發現新大陸般，單安褆雙眼一亮。

　　趁著藍煜棠再次出來阻擾之前，他連忙用最快的速度把方雪羽瞧個清楚。

　　一頭烏黑的長髮襯著巴掌大的小臉，雪白的肌膚上則鑲著與髮色同樣漆黑的眼瞳，黑白分明得教人無法移開視線。眼底的怕生被方才引出的笑意所取代，笑容瞬間一掃她微帶輕愁的形象，把她從苦命小媳婦變成亮眼小美人。

　　非常非常可愛的笑顏，單安褆幾乎想不出還有誰的笑容能與她比擬。

　　那竟讓他有種想佔為己有的衝動。

　　但此刻的她，正依在藍煜棠身邊，就像攀附他而生的菟絲花。單安褆不知該怎麼形容自己心底的感覺，只知道他真是羨慕死這個學弟了。

　　「再看就要收錢了。」

　　藍煜棠涼涼地伸手擋住他的視線，單安褆也作勢掏口袋，但他掏了半天卻什麼也沒掏出來，最後只能大大歎了一口氣，以動作表示自己連一毛錢都拿不出來。

　　「唉……我得出門賺錢去了，小美人，你等我賺錢回來看你啊！」露出一臉哀怨表情，他朝眾人揮揮手，便轉身奔向下一個會議地點。

　　見狀，方雪羽忍不住輕笑出聲，這個學長真的好好玩吶！

　　「黃秘書，你跟我過來一下，我有事問你。」見單安褆走了，藍煜棠朝黃秘書招招手，然後逕自走進辦公室。

　　黃秘書跟著藍煜棠的步伐進入他的辦公室，桌上散置著幾份他剛帶回來參考的資料。一桌的凌亂，但她沒有試圖幫他整理桌面，因為她知道他討厭別人碰他的桌子，那往往會害他找不到東西。

　　「黃秘書，你覺得小羽做得如何？」

　　黃秘書只是靜靜瞧了他一眼，發現他是很認真詢問女友的工作狀況。她垂眸，言不及義地答道：「你果然很保護她。」

　　「小羽連打工都沒做過，我當然會擔心。」藍煜棠毫不掩飾對女友的關心。

　　「如果她有做不好的地方你也別太責怪她，只要好好跟她說，她就不會犯第二次錯誤，如果再不行的話，你來找我，我們一起想想該怎麼辦。」

　　說到最後，他就是要護著女友護到底。

　　她對藍煜棠擺明偏袒的行動不置可否。因為她只是他的下屬、學校的學妹如此而已。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說道：「我和她相處才一個上午的時間，所以我無法回答你剛才的問題。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她很認真在做自己的工作，雖然剛起步還不能做得很好，但我看得出她很有心。」

　　「真的嗎？」他揚起的唇角顯現出他很滿意她的回答。

　　「是的，如果沒有別的事，那我先出去了。」

　　黃秘書輕聲告退，在離開他的辦公室後，她沒有直接回去，而是逕自走向洗手間。

　　午休剛結束不久，所以洗手間裡沒有其他人，只有呼呼運轉的電風扇，盡職地吹拂地面，以免有任何水漬會害人滑倒。

　　她在洗手台前站定，默默注視著鏡中的女子——她有著一張精明幹練的冷艷臉孔，眼神冷淡靜默，彷彿天塌下來也無法撼動她。

　　因為工作，所以她必須要精明幹練，她永遠也學不來那燦爛的笑容及清澈純真的眼神，更不可能因為一個笑容，而博得他人喜愛……

　　原來那樣的人才是「他」喜歡的啊……難怪她等了這麼多年什麼也等不到……

　　這又能怪誰呢？早在認識之初，她就知道他身旁有另一個女人，只是她遲遲無法死心罷了。微微一歎，黃秘書為鏡中女子抹去眼角那滴無言的淚水。

第五章

　　日子一天天過去，方雪羽終於從職場上的超級菜鳥身份中畢業，不過，別以為她會就此搖身一變成為企業女戰士。

　　方雪羽畢竟還是方雪羽，即使已經完全熟悉了工作流程，但天生慢半拍的慢郎中性格卻是怎麼也改正不過來。

　　幸而她再怎麼慢人半拍，工作上的事可沒出過錯，也沒真正延遲工作，了不起就是總在時限逼近前才能勉強交出工作成果。

　　因此黃秘書對她這小小的缺點倒也不甚在意，近來還會交付她一些新工作，雖然工作量增加了，但方雪羽卻非常開心，認為自己總算能幫上一些忙。

　　她不像黃秘書那般聰明伶俐，至少能夠多做一點慣例的日常事務工作，好減輕黃秘書肩上的負擔。因為方雪羽認為，如果黃秘書不必被那些慣例事務纏住身，就能多一點時間幫藍煜棠處理真正要緊的公事吧！

　　至少，方雪羽是這麼想的。

　　近來公司裡相當忙碌，不管是藍煜棠或是單安褆都時常忙得不見人影，就連一向安步當車的黃秘書也難得露出忙得焦頭爛額的表情。正是因為如此，黃秘書才會慢慢釋出一些日常工作要方雪羽處理。

　　這一天，工作結束之後已經是將近晚上八點了，辦公室的人早就走光，只剩下藍煜棠這個大老闆，跟方雪羽這個小小的秘書助理還在努力奮鬥不懈。

　　另外一個大老闆單安褆下午就出門與廠商周旋，而黃秘書也被他一併帶走，因此方雪羽的工作量瞬間爆增，也顧不得有沒有把握完成，只能埋首拚命工作。

　　原來這就是黃秘書平日的工作量啊，她以後一定要更加努力幫忙！

　　方雪羽在心底默默立下宏願，但實際上能做到多少她自己也不敢保證，只好順便祈禱自己不會給人家扯後腿就好了。

　　終於，方雪羽敲下最後一個字，宣告工作正式完結，她伸伸懶腰，把僵硬的筋骨稍作舒緩，再抬頭，藍煜棠已經收拾好東西，站在門口等她一起下班。

　　「一起回家吧。」

　　他說，她也笑咪咪地拿起小包包跑到他身邊，準備與他一同返家。

　　他們離開辦公室後，電梯沒有降到地下停車場，反而是在一樓大廳打開了門。方雪羽楞了下，還以為有人在一樓按電梯，卻沒想到藍煜棠先是舉步離開電梯，還一路往外走向辦公大樓外的人行道上。

　　「煜棠，今天不開車回去嗎？」藍煜棠總是自己開車上下班，今天怎麼不同？

　　「因為學長的車被撞壞了……」

　　「撞、撞壞？那單先生沒事吧？」藍煜棠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嚇一大跳的方雪羽打斷。她今天下午看到單安褆時他還活蹦亂跳得很，難道車禍是發生在他和黃秘書離開之後？「黃秘書呢？車禍時她也跟單先生在一起嗎？」

　　「他們沒事，車子撞壞是早上的事，聽說是學長一早準備出門時就發現自己的車子被撞得稀巴爛，原因是什麼至今還不清楚，反正車子已經先請修車廠拖走，看是要修還是直接報廢也要晚點才知道。」藍煜棠不置可否地說明道。

　　「因為下午去開會的地方不方便叫車，所以我車子下午就被學長借走了，至於我們，今天就搭計程車回家吧。」說明完畢，藍煜棠就準備伸手招計程車。

　　「等、等一下。」方雪羽連忙制止他的動作。「我們……我們今天可不可以改坐捷運回去啊？」她小臉紅紅地，怯怯問道。「我知道你工作很累，可是現在這時間搭捷運的人應該不多，偶爾坐坐捷運好不好？」

　　藍煜棠是個大少爺，從小出入就幾乎都是搭車為主，而北上念大學開始則自己開車代步，像捷運這種大眾交通工具，他恐怕還沒搭過幾次呢。

　　難得今天煜棠沒開車，方雪羽真的好想試試兩個人一起搭捷運的感覺，就不知他會不會同意了。

　　藍煜棠只是默默瞧了她一眼，然後轉身就走，方雪羽有些慌了地追上前，生怕是自己的要求太過任性，惹得他生氣了。她也真是的，明知道他工作一天也累了，居然還要他去擠捷運，難怪他會不高興……

　　正當她擔心的當兒，藍煜棠又轉過頭看向她道：「你還磨磨蹭蹭的做什麼？你不是想搭捷運回家嗎？」他朝她伸出右手。

　　「嗯。」瞧見他伸出的右手，她開心極了，連忙衝上前，緊緊握住。暖暖的掌心是她愛極的體溫，她一輩子都不想放開。

　　「先說好，我沒搭過捷運，你可要負責把我送到家。」

　　他似真還假地說道，逗得她咯咯直笑。

　　當然，接下來如何搭車、搭哪班車、在哪轉車的辨識工作自然全落到方雪羽身上。方雪羽也不慌張，雖然並不是時常有機會搭乘捷運，但在大學時期，姐妹淘琪琪總喜歡拉著她到處跑，捷運是她們最常利用的大眾交通工具，現在雖然都是藍煜棠送她上下班，但怎麼搭車她可是一點也沒忘。

　　他們很快就找到進站入口，然後依照指示購票進站，除了在尋找搭車月台時出了一點小小的差錯外，倒也沒有其他問題。

　　在等待下班車到達前的一小段時間，方雪羽無聊地瞧了瞧左右，然後在看到電梯前方的海報時眼睛為之一亮。

　　「煜棠、煜棠，你看那個……」她興奮地拉著藍煜棠走到那兩張海報前，然後非常認真地看了起來。

　　「海報有什麼好看的？」藍煜棠嘟嚷了聲，他瞄了眼海報上的字樣——「銀髮長者請搭電梯」，不就是幅叫人小心搭乘的警示海報嗎？

　　而這張銀底海報旁還有另一幅有異曲同工之妙的黃底海報，寫著「推嬰兒車請搭電梯」。藍煜棠咕噥得更大聲了，不就是兩張警示海報，到底有什麼好看的？

　　「你看看這兩張圖有什麼不同嘛！」方雪羽扯著他不肯放棄，她很認真地盯視著兩張海報上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的彩圖。只見上頭的那張圖打了個叉叉，但下頭的那張圖卻被畫上圓圈的標記，彷彿在說「下頭這張圖才是正確的喔！」

　　她就這麼固執地看了好一會兒，就連車子進站也不管，反正捷運的車次多，再等下一班就好了。可任憑方雪羽怎麼看，就是看不出個所以然，最後她頹然地拉了拉藍煜棠，表情委屈地問道：「你看嘛，這兩張圖畫的人物根本是一模一樣啊，為什麼上頭的圖要打叉叉，下頭的卻可以打圈呢？為什麼？」

　　「為什麼？」藍煜棠挑眉反問，她到底在問什麼啊？這張海報是警示標語，打叉當然就代表那樣的行為是錯誤的。

　　「你看，這裡不是寫了『銀髮長者請搭電梯』嗎？上頭這張圖的老先生卻站在電扶梯前，當然是錯誤的。就跟旁邊這張黃色的『推嬰兒車請搭電梯』一樣，上頭這張的媽媽準備把嬰兒車推上電扶梯，所以這也是錯誤的行為。這跟海報上的人物畫得一模一樣有什麼關係？重點是背景不同啊！」

　　被他這麼一問，方雪羽瞬間張大了眼，像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觀念，然後她再仔細瞧了瞧海報，表情益發尷尬。

　　天啊……她居然搞了這麼大的烏龍……她剛剛只顧著看圖，完全沒注意到海報上還寫著大大的——電扶梯安全須知。

　　看到方雪羽羞愧到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表情，藍煜棠突然有些想笑的心情，他笑著把以手遮臉的方雪羽扳向自己，柔聲問道：「小羽，你剛剛是不是把那兩張海報當成其他東西了？」

　　「不要問了啦……」她羞愧得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捷運公司絕對想不到，居然有人會把他們用心設計的警示海報，當成了某種遊戲看待。

　　「小羽乖，把實話告訴我，我不會說出去的。」藍煜棠輕聲哄道，很確定自己等一下就有笑話可聽了。

　　「你真的不會說出去？也不會笑我？」方雪羽可憐兮兮地問道。

　　「嗯。」

　　得到藍煜棠的保證後，她才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是把那個海報當成『大家來找碴』了啦……」

　　「什麼？」藍煜棠挑了挑眉，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什麼。微微的笑意在他的胸口翻騰，他很努力的壓制笑意，因為他還沒有完全搞清楚狀況呢。

　　「因為、因為那海報上的圖看起來就一模一樣啊，明明上下兩張彩圖的人物都畫得一模一樣，就只有一張的背景是電梯，一張背景是電扶梯。偏偏一個打了圈，一個畫了叉，看起來就像『大家來找碴』的遊戲規則，我、我當然就以為這是捷運公司安排的小遊戲，好讓乘客可以藉此消磨掉等車的時間啊……」

　　方雪羽的話還沒說完，藍煜棠已經哈哈大笑起來。

　　「啊，你明明答應我不會笑的！」被恥笑的方雪羽紅著小臉，掄著打人也不痛不癢的小拳頭槌著藍煜棠，他真是太壞心了。

　　說來捷運公司的設計很奇怪，那個背景實在太不明顯了啦，讓她只注意到海報上頭的人物，才會誤以為這是「大家來找碴」的遊戲啊……

　　「我只答應不會說出去，可沒答應不笑你，我只是應了一聲『嗯』，是你自己認為我答應了！」藍煜棠也任她打去，反正她沒什麼力氣，打人根本就不會痛。

　　不過她也太好玩了吧，捷運公司沒事弄個「大家來找碴」的海報放在站內做什麼？不怕乘客會為了找出問題點而賴在站裡不出去嗎？

　　藍煜棠突然想起一個曾經紅極一時的益智節目，當時「大家來找碴」的熱潮可說是襲捲全台，方雪羽也是忠實觀眾，每回一開始找碴的時候，她就會像座化石，在電視機前一動也不動，除非主持人公佈全部答案，否則她根本是目不轉睛盯著看。

　　現在看看那兩張海報，還真有幾分「大家來找碴」的味道吶。

　　「你這個奸商，專門騙人。」方雪羽癟著嘴。討厭啦，她根本就說不贏他。

　　「是是是，我是奸商，車子都進站了，我們也該回家了吧？」

　　正巧進站的車子救了藍煜棠一把，他們走進車內，車子也迅速開動。他們在台北車站轉搭紅線列車，前往淡水的車廂飛快前進。

　　如此走了幾站，原本漆黑的地下線道豁然開朗，古典外觀的圓山飯店就在彼方遙遙可見，而中山足球場及台北市立美術館也近在眼前。

　　方雪羽興致勃勃地站在門邊看著車廂外的景象，雖然這條歸途與平日的路徑並無二致，但由於觀看角度及一局度的不同，她可是看得很愉快。

　　一旁的藍煜棠也饒富興味地看著像孩童般開心的方雪羽，她大睜著眼睛，一隻手牽住他的，另一隻手則牢牢握住門邊的扶手，若不是車門上有請勿碰觸的警告標語，她肯定會趴在門上吧。

　　原來她喜歡搭捷運看風景啊。認識這麼多年，藍煜棠還是第一次知道方雪羽喜歡看風景，因為藍家大宅處處雕樑畫棟，庭院中的造景也相當驚人，因此他從來就不覺得外地的風景有何特別之處。

　　這麼說起來，他們好像不曾一同出遊過？

　　藍煜棠意外地發覺這一點，小時候雖然總待在一起，卻因為年齡的差距，讓他們鮮少進行鋼琴指導以外的「遊戲」；而後他又北上求學，即使寒暑假都會返鄉待上一段時間，可又囿於在台北的助理工作而不得不來去匆匆。

　　之後方雪羽依約北上，他仍是無暇帶她四處遊玩，因為那時候他和學長合夥的公司已經開業，百廢待舉之際誰有空去玩啊？！

　　不知不覺間方雪羽已經在台北待了四年有餘，他卻哪裡都沒帶她去過，他這個男朋友似乎還真有點失職啊……倪琪琪每次見到他時那橫眉豎目的表情忽然浮現，雖然他從來就不喜歡倪琪琪這女人，但偶爾她也是會說出正確的話。

　　他對小羽的確還不夠好。

　　宣告下站停車點的車內廣播響起，而周圍的風景也變成無數霓虹閃爍的景致，原來是士林夜市將至，週遭微微有些騷動，看來在這一站下車的人不少。

　　藍煜棠看到方雪羽表情略帶羨慕地從門邊退開，以免等一下開車門時會擋了別人的路。雖然只有一瞬間，但他的確看到她眼底一閃而逝的渴望。

　　她其實也很想去夜市逛逛吧。

　　因為她太過乖巧，時常讓藍煜棠忘了她只是個二十二歲的小女生，逛街購物、跟男朋友牽手在街上閒晃應該才是她想做的事。

　　但方雪羽從來沒有一聲抱怨，她會陪著他工作、陪著他加班，或者是在他返家後為他送上一杯熱茶，以及一桌熱騰騰的飯菜；她會注意他欠缺的物品，並在他抱怨之前幫他處理好，雖然她偶爾有些笨拙，但一顆真心卻勝過一切。

　　而他呢？他又為她做了什麼？

　　宣告劍潭站到達的車內廣播響起，車門開啟，藍煜棠想也沒想地就拉方雪羽下車，她的表情驚訝，跌跌撞撞險些撞到旁人。

　　「我們家不是在這裡下車喔。」她輕聲提醒道，怕他是累過頭了才會搞混。

　　「沒錯，我們就要在這裡下車。」他笑著拉她出站。

　　出站的人個個行色匆匆，有的人急著去吃飯，有的則忙著要購物，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本來就動作慢半拍的方雪羽走得格外艱辛，但不過幾秒鐘的工夫，她突然發現自己不再被人擠得走不了路。

　　她抬頭一瞧，藍煜棠正用他高大的身材護著她，不讓她被匆忙的行人撞到。對於他貼心的舉動她微微一笑，被疼愛的感覺令她覺得幸福極了。

　　「傻笑什麼，倒不如想想我們的晚餐要吃什麼。」他拍拍她的頰，受不了她這麼容易因為一點小事而開心得活像剛拿到百萬大獎般。

　　這讓藍煜棠格外覺得自己虧欠她。

　　「晚餐？可是你不是討厭吃外食嗎？」方雪羽好生訝異，煜棠最討厭吃用味精調理的食物，因此他鮮少同意在外用餐，就算是上餐廳用餐也會特別吩咐廚師禁用味精，今天他卻打算在夜市用餐？

　　在幾乎無法控制廚師會不會使用味精的夜市吃飯？而且還是在人擠人，油煙味又極重的夜市裡？她是不是聽錯什麼了？

　　「這裡吵死了，誰教你剛剛在車上一臉嘴饞的看著夜市的方向，不是肚子餓了是什麼？」藍煜棠臉色不豫地瞪了她一眼，就算是打死他也不可能說出，他是因為看到她羨慕又渴望的眼神才突然決定去逛夜市。

　　男女朋友交往怎麼可以不一起出去玩呢？就從今晚一起逛土林夜市開始！

　　「我哪有一臉嘴饞……」她小聲地抱怨著。

　　「還說沒有，我明明就看你在流口水了。」說著，他作勢在她嘴角摸了一把，彷彿那裡有口水的痕跡。

　　「哪、哪有啊！」被他這麼一碰，方雪羽慌亂地拍開他的手，連忙又摸了摸嘴角，生怕她真的流口水而不自知。

　　「哈哈哈，真是個小笨蛋。」藍煜棠大笑，看著她又氣又急的表情，他更加覺得自己虧欠她許多。他有多久沒看到她這麼生動的表情了？說不定有四年了吧……

　　自從她北上之後，台北的忙碌生活是她一直無法適應的。她的悠哉性子，在這座以光速運作的大都市中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但她不曾抱怨，總是想盡辦法加快腳步，只求自己不要落後旁人太多。

　　他知道她選了一個她沒有興趣，也顯然念不了的科系就讀，但因為那是離他最近的學校，所以她咬牙忍了四年。

　　四年的大學生活並沒有改變她的本性，她仍是跟這個都市格格不入。

　　然後，注意到她即將畢業的時候，藍煜棠做了一個自私的決定。

　　他硬是用工作名義把她留在台北、留在他身邊，即使她會把工作搞砸也無所謂，只要她繼續留在他視線可及的地方就好。

　　如果說四年前叫她北上求學，是因為他還不知道台北的生活並不適合她而做的錯誤決定，那麼四年後，他再次做出的決定就絕對是惡意為之的了。

　　藍煜棠知道她從不會反對他的決定，因為她是那麼全心全意的相信他。

　　他也知道如果時光倒流，自己仍會用工作為餌把她留在台北。

　　藍煜棠從不會後悔，因為他從來不做會令自己後悔的事。

　　只是，今天看了她有若孩童般興奮的表情後，一抹小小的罪惡感爬上心頭，觸動他心底一個幾乎可以叫做「懊悔」的情緒。

　　他的自私，是否扼殺了她的快樂？

　　還來不及更進一步的思考，他就直直撞上一個剛從巷中走出來的人。藍煜棠皺眉，被打斷思緒讓他火大，但反應過來之前，興奮的招呼聲已然響起。

　　「小美人，你怎麼也在這裡？」

　　那個痞到不行的招呼聲只會屬於一個人，藍煜棠惡狠狠地瞪向對方，他的大學學長兼合夥人——單安褆。

　　「學弟，表情別這麼臭嘛，難得我們會在辦公室以外的地方相遇，你應該要高興一點啊，這證明我們很有緣分，這麼大的台北市裡，我們居然都跑來士林夜市，看，多有緣啊！小美人，你認為我說得對不對？」

　　「小羽，你不用回答他的問題。」藍煜棠心情惡劣地說道。然後他這時才發現還有一抹纖細的身影站在單安褆身旁。「黃秘書？你怎麼也在這裡？」

　　「學長好。」雖然被明顯忽略，但她仍是正正經經地招呼道。

　　「哎哎學弟啊，既然都下班了你怎麼還這麼死板板呢？還黃秘書咧，欣晨怎麼說都是我們的寶貝學妹，帶辛苦工作的學妹出來逛街、吃頓飯可是我們做學長的責任跟義務，你沒請她吃飯就算了，下班後居然還是只會喊她『黃秘書』……啊，難不成你真當她姓黃名秘書嗎？！」

　　單安褆連珠炮似的抱怨，但顯然沒人想理他，只有方雪羽微笑以對。

　　「你怎麼會跟學長來這裡？」他可不覺得她會是喜歡逛夜市的人。

　　「我們忙到剛剛才跟廠商敲定條件，然後單學長說要請我吃晚餐，所以我們才會過來。」黃欣晨反問道：「學長你呢？我以為你很討厭夜市慣有的油煙味。」

　　大學時的活動藍煜棠幾乎不曾參加，尤其是與夜市有關的活動他更敬謝不敏，因為他非常討厭跟一堆不認識的人坐在路邊吃飯，尤其士林夜市著名的鐵皮屋頂總是將濃重的油煙壓縮在室內，他哪裡受得了？

　　雖然現在老鐵皮屋已經拆掉，也把夜市小販遷到附近的新建築裡，但黃欣晨可不認為藍煜棠就會接受新的士林夜市。

　　藍煜棠沒有立刻回答，他先是瞟了方雪羽一眼，確定她正專心跟單安褆講話，他才悄聲說道：「我剛剛才發現小羽到台北生活已經四年多了，我甚至沒帶她逛過一次街，所以才想來逛逛夜市補救一下。你可別告訴小羽吶。」

　　雖然表面上或許看不出來，藍煜棠倒是挺喜歡這個做事一板一眼的學妹，幾乎把她當成親妹妹看待，黃欣晨也可以說是藍煜棠少數願意付出關心的女性之一。

　　「方小姐自己說的嗎？」還是一派冷然的語氣，沒讓人聽出她話語間的心酸。

　　隨便一句話就能讓情人急急忙忙地帶她出門，更讓情人忘記自己有多厭惡夜市的人潮洶湧。那是多麼令人欣羨的寵愛啊，而她卻一輩子也盼不到。

　　因為她所思慕的那個人，已經將所有的寵愛全給了他的情人。

　　「小羽太乖巧了，就算被欺負也不會講。黃……」藍煜棠頓了下，然後笑道：「學長說得對，既然下了班就不該再喊你黃秘書。欣晨，我家小羽以後還是得麻煩你多加照顧了。」

　　聽著多年來才盼到的一句「欣晨」，黃欣晨有些恍神了，他們認識了足足七年有餘，他還是第一次喊她的名吶，可是……他喚她的名卻是為了他、心愛的女人……那個天真不解世事的小丫頭……

　　一思及此，黃欣晨突然覺得有些恨了。

　　「學長，你現在的態度還真像是保護過度的家長，就這麼怕你寶貝的小羽妹妹會被我欺負嗎？如果真的這麼擔心，乾脆把她鎖在家裡一輩子不見人好了，台北的生活不適合這朵嬌滴滴的小花！」

　　說完，黃欣晨踩著高跟鞋登登登地昂首離去，完全沒想到她這段氣話即將成為一場風暴的前奏曲——

第六章

　　黃欣晨不知自己的一時氣話，意外地在藍煜棠心底造成極大震盪。而當她昂首離去之後，她躲在被窩裡哭了一整晚。

　　為了她確定無望的戀情哭泣。

　　她所喜愛的那個男人，滿心滿眼只有他的情人。認識他七年了，她曾幾何時見他為了哪個人牽腸掛肚、小心呵護？

　　她所認識的那個男人，是冷淡而霸道的，他唯我獨尊、自視甚高，因為他是那麼的英俊迷人，而傲人的家世也給了他霸道任性的權利，但現在那個男人卻為了一個小女生露出那般溫柔的表情，並付出全心的疼愛……

　　她輸了，不得不認輸。

　　黃欣晨知道，與其他女人比起來，她其實已經算是很得藍煜棠另眼看待的，但那不夠，就一段愛情來說，僅僅那樣的另眼看待是完全不夠的。

　　夢該醒了，對一個不曾將心思放在她身上的男人投入再多的感情，也無法得到一絲回報，她真的該從這場注定無望的單戀中畢業。

　　所以黃欣晨給了自己一個期限，她可以哭泣一整夜，然後隔天一早醒來，她就該擦乾眼淚，迎接全新的自己。

　　隔天一早醒來，黃欣晨從鏡中看著自己紅腫的雙眼、浮腫的臉孔，突然覺得自己真是面目可憎。天啊，失戀的女人一定要把自己搞得這麼慘嗎？

　　幸好今天是週六，她可以做點事情改變一下自己的心情，順便儲存精力以應付週一上班後又將到來的工作壓力。

　　毫無猶豫地，她打電話到護膚中心預約全身按摩，然後又打電話到美容院預約相熟的美發師。她不打算剪頭髮，那太招搖了，活像公告自己出了什麼事似的。

　　所以當黃欣晨下午做完了全身按摩，坐在美容院等待美發師為她打理長髮時，她覺得自己就像重新活過來似的。

　　「……所以說，我就是討厭藍煜棠嘛！你為什麼要這麼委屈自己呢？」

　　藍煜棠？！熟悉的字眼立刻吸引了黃欣晨全副心神，她從雜誌中抬起頭，想知道究竟是誰在說話，而這個陌生女聲所說的「藍煜棠」可是自己認識的那一個？

　　「琪琪，別這麼說嘛。」

　　相對明顯弱勢的女聲是黃欣晨所熟悉的，她訝異地轉過頭，就看到方雪羽坐在她身後不遠處的一張小椅子上，抬起頭與正在做頭髮的友人聊天。

　　顯見方雪羽今天到美容院的目的，是來陪伴那位被機器罩住頭部的朋友。

　　或許是感受到黃欣晨的目光，方雪羽也轉過頭，正好與黃欣晨四目接觸。她綻開一抹微笑，像是非常高興見到黃欣晨。

　　「黃秘書，你也是來做頭髮的啊？」方雪羽拋下友人走到黃欣晨身旁，關心地問道：「昨天你怎麼突然走了？煜棠說你身體不舒服，是哪裡不舒服啊？」

　　「我……」黃欣晨楞了下，沒想到藍煜棠會為她不禮貌的離去找借口。

　　「不要太勉強自己喔，生病的人應該要好好休息才對。」方雪羽仔細地瞧了瞧黃欣晨，她的臉色似乎真的比昨天差了些吶。

　　「我、我已經好多了。」黃欣晨吶吶地說道，對方雪羽純然的關心無法拒絕，她怎麼有辦法對擁有這雙清澈眼神的主人生氣？

　　「小羽，你在跟誰講話啊？幫我介紹一下吧？」被冷落的倪琪琪立刻不甘寂寞地喊道，做頭髮太無聊了，尤其近視的她還得摘下眼鏡，連雜誌都看不了，當然只能跟方雪羽聊天解悶，哪知道現在卻連方雪羽都跑了。

　　「喔，她是我公司的主管，黃秘書黃欣晨小姐；黃秘書，她是我的好朋友倪琪琪，今天我是來陪她聊天的。」方雪羽站在走道中間，表情尷尬地為兩人介紹，雖然她不介意介紹兩人認識，但站在走道中間接受眾人的視線……

　　這樣的感覺真的好奇怪喔。

　　「黃秘書，你要不要坐過來跟我們一起聊天啊？」從來就不怕生的倪琪琪大方問道。雖然沒戴眼鏡看不清小羽的表情，但身為多年好友，她光從小羽的聲音就足以判斷小羽並不討厭這位上司，所以邀她過來一起聊天應該是沒問題吧。

　　「呃……」黃秘書有些呆了，雖然她已經決定要放棄藍煜棠，但不代表她已經調適好自己的心情了啊！「我過去會打擾你們吧？」她冷淡有禮地說道。

　　「不會啦，大家一起聊天比較有趣，而且這樣我也不用老是聽琪琪叫我趕快跟煜棠分手啊。」方雪羽俏皮地一笑，剛剛她看到黃欣晨的時候，還真是覺得如獲大赦呢，否則真不知她還得聽琪琪嘮叨多久。

　　「叫你跟學長分手？」黃欣晨呆了，他們兩人間的感情有問題嗎？

　　一瞬間，黃欣晨突然有種興奮的情緒升起，原本已經絕望的單戀突然出現一線希望，教她興奮得幾乎不知該如何是好。

　　「對啊，你都不知道琪琪有多討厭煜棠呢，這樣吧，你以煜棠學妹的身份幫我證明一下煜棠真的很好，絕不是壞男人。好不好？」

　　在方雪羽的懇求之下，黃欣晨不得已換了座位，移到倪琪琪的右手邊，而方雪羽就坐在她們之間的小椅子上，一同「開心地」度過一個下午。

　　公司裡的工作依舊忙碌不堪，沉重的工作壓力讓方雪羽像只停不下來的陀螺，雖然她不像黃欣晨一樣得跟著兩個老闆東奔西跑，但當黃欣晨不在時，所有的工作就全壓在方雪羽身上，這讓她心驚膽跳不已，生怕自己會忙中有錯。

　　可不論方雪羽再怎麼小心再三，在前所未見的繁重工作壓力之下，她終於還是出錯了，但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個錯誤會以最糟糕的狀況呈現——

　　「方小姐，請幫我傳真一份資料過來。在我的桌上有一個綁好的文件袋……」

　　電話中，黃欣晨的口氣有些煩躁。她居然會忘了帶最重要的資料過來，這要怎麼跟人家開會啊！最近的工作量果然已經大到不勝負荷了嗎？

　　一想到單安褆只能坐在會議室裡跟對方傻笑，黃欣晨就自責得幾乎慌了手腳。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等這陣子忙過之後，藍煜棠的計畫也能告一個段落，大家就都能夠好好的休息一陣了。

　　「文件袋是嗎？可是這裡有三個文件袋耶！」方雪羽向電話彼端的黃欣晨做確認，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黃欣晨的手機訊號不夠強，就聽到黃欣晨的聲音顯得破碎，有時甚至誇張到幾乎聽不到她的聲音。

　　「有一個標示『宏德……』的文件袋……把裡頭的資料傳、傳過來……」

　　黃欣晨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斷斷續續得讓人聽不明白。然後，手機斷了訊號。

　　方雪羽啞然瞪著手上的話筒，一時間不知道是要等黃欣晨再撥回來，還是當機立斷地回撥給她才好？她還沒說資料要傳去哪裡啊：

　　正當方雪羽遲疑之際，黃欣晨已然再次撥通電話。

　　「喂，黃秘書嗎？你現在人就在﹃宏德﹄沒錯吧？我現在立刻傳真過去。」方雪羽雖然被黃欣晨口氣間的迫切嚇了一跳，但還是努力做到她的要求。

　　聽到方雪羽已經找到資料，黃欣晨多少鬆了口氣，她本來還擔心手機的收訊那麼差，會無法確實傳遞她的需求，雖然隱約覺得哪裡似乎不夠完善，但一想到正呆坐在會議室與人傻笑的單安褆，她也顧不上這麼多。

　　大概是她太緊張，所以神經過敏了吧。黃欣晨如此安慰自凵己。

　　「我現在就要過去『宏德』的收發室，你趕快把資料傳來，單先生急著要用。」這可是重要會議，由不得因為她自身的疏忽而搞砸一切。黃欣晨第一百次暗暗責備自己的粗心，她怎麼會忘記帶資料來呢？！

　　「我現在正在傳了，應該馬上就會傳過去。」

　　掛上電話之後，方雪羽死死盯著傳真機，真希望它能立刻傳輸完畢，但一個多小時後，她就不會再這麼希望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在藍煜棠的辦公室內，四個臉色鐵青的人面面相襯，尤其是方雪羽，她低垂著頭，咬著下唇，因為自己所犯的錯誤而發抖。

　　她傳錯資料了。

　　黃欣晨要的是「弘德科技」的資料，她卻聽成了同音的「宏德」，加上因為手機收訊不良，她還漏聽了最重要，也是唯一能做為判別的「科技」二字，造成的結果，就是她把另一家公司的資料傳了過去，害得會議失敗。

　　弄錯公司也就算了，但直到最後，真正急著要開會的「弘德科技」壓根兒沒有收到資料，不但害得黃欣晨左等右等等不到傳真，反倒是另一家同音的「宏德公司」收到好幾份方雪羽重傳再重傳的傳真文件。

　　聽說這次的會議非同小可，對方的老闆也出席了，結果因為如此烏龍的事件，會議開不成不說，對方在盛怒之下要求單安褆和藍煜棠得一同前去道歉，否則兩家公司間的生意就再也做不成了。

　　「是、是我的錯，因為我忘了把資料帶過去，才會請方小姐幫我傳真的，沒想到因為當時手機收訊不良……結果、結果就……我願意辭職負責，做為對兩家公司的道歉。」就連一向表現四平八穩的黃欣晨都擰緊了眉頭。

　　她率先認錯，畢竟一開始就是因為她先忘了資料，才會變成這樣，尤其她又太過清楚這事件將引發的問題，更是自責不已。

　　「不對，是我的錯：是我沒有聽清楚黃秘書的話，之後的確認工作也沒做好，才會同時造成兩家公司的困擾，這不是黃秘書一個人的責任！我也有錯！」

　　方雪羽小臉蒼白，她犯的錯可大了，她應該要確認清楚才傳真，而不是為了爭取那一點點時間而犯下大錯。

　　「你們兩個……」單安褆看著兩張同樣自責的小臉，卻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這件事最大的麻煩在於——藍煜棠也得去見「弘德科技」的老闆，他們過去花了那麼多心血隱瞞藍煜棠的真實身份，如今卻功虧一簣，當然事關重大。

　　因為「弘德科技」的老闆是藍家相當親近的友人，自然認得藍煜棠是誰。而當初藍煜棠會與他合夥，除了想要自我磨練之外，就是想藉機揪出內賊。

　　在藍煜棠大學那幾年隱瞞身份當實習助理時，他就隱約察覺到藍家內部有個吸血蛭利用職務之便，一點一滴蠶食藍家的利益。

　　當時藍煜棠雖想動手揪出那人，卻因為苦於沒有實質證據，而不得不作罷。

　　後來他理解到，與其從內部搜尋那幾乎不存在的證據，不如直接做個餌讓對方上勾。所以他們合夥，不利用藍家現有的資源，而是花好幾年的時間把這家小公司慢慢做大，成為對方眼中有利可圖的肥羊。

　　這些年來他們努力避過所有與藍家有深交的公司，對外也盡量由單安褆負責出面，好不容易對方總算上勾了，如果現在藍煜棠真的被迫去見「弘德科技」的老闆，真實身份肯定會曝光，而他們這家公司與藍家的關係也得跟著攤在陽光下。

　　到時候，多年的心血就等著付諸流水了。

　　但方雪羽並不清楚這一切，她此刻的臉色慘白，恐怕是為了那筆價逾千萬的交易可能會飛走而自責不已。

　　單安褆擔憂地看著她，抖得有若風中殘柳的她彷彿隨時會昏倒，而她眼中的淚水更是隨時會潰堤般，教人心疼不已。雖然她看起來隨時會倒下，但她沒有，只是死死咬著下唇，等著藍煜棠做出最後的決斷。

　　「小羽。」

　　藍煜棠冷然的嗓音響起，像喪鐘似的準備宣判些什麼，方雪羽雖然害怕，卻仍是故作堅強地抬起頭，她犯了錯，就不該逃避。

　　「你辭職吧。」

　　沒有試圖為自己辯解，也不打算爭取些什麼，方雪羽只是發出恍若破碎哭聲般的聲音，說出她身為上班族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她唯一會對藍煜棠說的話——

　　「是。」

　　藍煜棠是個不知後悔的人，因為他從不做會令自己後悔的事。但最近，他發現自己似乎慢慢懂得後悔的情緒了，只是這樣的新知卻令他徒加煩躁。

　　「黃秘書，我錯了嗎？」

　　正在為藍煜棠確認行程的黃欣晨住了口，她擰眉看他，不懂他在說什麼。

　　「小羽的事。」

　　簡單的四個字，卻已經足已說明藍煜棠的困擾。

　　「藍先生，你現在是覺得當初不應該開除方小姐嗎？」黃欣晨放下筆，看來暫時是不能工作了。「其實現在已經事過境遷，如果你希望的話，大可請方小姐回來——上班，畢竟當初我們所顧慮的事都已經解決了。」

　　或許是幸運吧，在藍煜棠去見「弘德科技」的老闆前，他們就順利逮到那名內賊，同時也取得足以起訴的證據，所以近來藍煜棠都忙著以藍皓元之子、藍家接班人的身份大方在同行間亮相，與以往的低調行事大大不同。

　　黃欣晨有些意外當自己提及讓方雪羽重返工作崗位時，心底居然有一抹小小激盪，大概是因為情敵的意識還沒完全消滅吧，畢竟她也愛了藍煜棠那麼多年，怎麼可能只用幾個月的時間就遺忘這份愛戀？

　　「不是這樣的。」藍煜棠搖頭，斟酌著該如何說明才好。「小羽現在就像個全職家庭主婦在打理家中事務，也沒聽她提過想再出來上班的事……」

　　這件事不能找單安褆商量，同是女性的黃欣晨或許能給他比較中肯的意見；絕對不能找倪琪琪，除了他討厭她外，那個女人打一開始就巴不得拆散他和小羽，所以問她絕對不准；反觀黃秘書，他記得小羽曾約黃秘書一同出去喝過咖啡，算來兩人的感情應該不錯，黃秘書應該比較能夠理解小羽的想法。

　　「如果方小姐不打算再上班又怎麼樣？對你會造成困擾嗎？」黃欣晨覺得自己的喉頭像梗了塊大石。全職的家庭主婦是嗎？也對，那樣嬌弱的人兒的確是該讓人好好養在家中，別曝露在外風吹雨打。

　　「這當然不會是困擾，只要小羽願意的話，我們隨時可以結婚。」但有件事硬是擱在他心上，讓他無法提出結婚的請求。「自從離職之後，她很不快樂。」

　　他擰眉，小羽當然不會在他面前露出悲傷的表情，但十多年的相識不是假的，她言不由衷的笑容狠狠刺傷他的眼，讓他不知該如何面對。

　　「她雖然笑著，但我卻覺得她更像在哭，我擔心當初要她辭職的事對她造成了打擊。其實那時我腦中只有一個想法，如果她沒來上班的話就不會遭遇這樣的事，所以我叫她辭職，是希望她不用再承受工作壓力。

　　小羽的個性其實很悠哉，這樣的性子在我們老家算不上什麼大問題，但在台北這個凡事都講究快快快的都市卻很麻煩。她來台北四年多快五年了，卻還是無法完全適應台北的生活，這讓我開始懷疑我把她留下來留錯了嗎？」

　　黃欣晨愕然，但天生淡然的表情將她忽然激昂起來的情緒隱藏得很好，她不敢隨便吭聲，就怕現在脫口而出的話會打壞平衡。

　　「還記得我們在士林夜市相遇的那回，你對我說過『如果真的這麼擔心，乾脆把她鎖在家裡一輩子不見人好了，台北的生活不適合這朵嬌滴滴的小花。』黃秘書，你是真心這麼覺得嗎？覺得台北的生活不適合小羽？」

　　藍煜棠定定看著她，看得黃欣晨口乾舌燥、心跳加速，一個荒唐的想法在她腦中成形，叫囂著要她付諸實行。

　　「如果……如果我說她不適合的話，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們在一起太久，我沒有辦法想像她離我遠去的樣子，她又事事聽我安排，如果我就這樣把她送回老家，我很擔心她即使想留在台北，也不敢對我說。」她的乖巧聽話，此時卻成了他的煩憂。

　　她是絕對不會違逆他的決定，即使那決定會傷害她自己，她也會義無反顧地去做，所以藍煜棠現在才會如此煩惱。

　　即使他直接問她的想法，她也很可能什麼都不會說。

　　因為她就是這樣一個死心眼的小傻瓜。

　　「假設、我只是假設喔，方小姐並不是因為愛你才留在你身邊呢？」黃欣晨抱著一死的決心問道，她幾乎已經把眼前的機會當成最後的生機，即使顛倒是非，於她也無損傷——黃欣晨心中的惡魔如是說道。

　　「你說什麼？！」藍煜棠惡狠狠地瞪著她，難以置信。

　　但他這樣的反應反而激起黃欣晨的好勝心，死活也不過就這麼一回，如果順利的話，說不定她能騙得他們分手。如果方雪羽離開的話，說不定……說不定她就有機會了……還未完全熄滅的愛之火焰，現在就像突然得到足夠的空氣及燃料般，瞬間熊熊燃燒起來，將她原已絕望的心靈喚醒。

　　就這麼一回……就讓她大膽這麼一回吧……反正她將說的都只是猜臆之語，做不得準的，她只是說出自己的猜測，不是在說謊……

　　「我曾從方小姐那裡聽說過你們相識的經過。」黃欣晨舔舔唇，為等一下要上場的漫天大謊做準備。「你們從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彼此，加上那時方小姐剛剛失去雙親，所以對年齡相近的你特別親近。

　　你們在同一棟屋子裡一起長大，在外人看來其實就像是兄妹一般，可是因為你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所以那又有些不同，但是你們身邊最親密的異性除了長輩之外，就是彼此了。到此我都沒說錯吧？」

　　黃欣晨小心翼翼地詢問，不想在她說完之前惹惱藍煜棠，她有預感，她只有這一次的機會，所以她慢慢繞著圈子，不直接道出她最想說的那句話。

　　「那又怎樣？小羽從小就很黏我，老愛跟著我團團轉，即使如此，至少我很確定我對她絕不是兄妹之情，從來就不是。」藍煜棠對自己的感情沒有疑問。

　　「但她呢？」黃欣展輕輕地問道，彷彿惡魔的耳語。「你們分開的時候她才十四、五歲吧？還是個對愛情懵懵懂懂的國中生吶，她又認得清自己對你的喜歡是什麼嗎？她是把你當成一個男性來喜歡？還是當你是個令她嚮往的大哥哥呢？又或者是……」她拉著長長的尾音，狠狠地吊足了藍煜棠的胃口。

　　「因為你是她那忠僕爺爺認定的小少爺，所以她必須迎合你的想法？如果你說喜歡她，那她也只能裝出喜歡你的樣子，因為藍家對他們的恩情是無可取代的。」

　　「是小羽自己跟你說的嗎？！」藍煜棠必須用上全副的自制力，才能克制自己不伸手掐住黃欣晨，逼她收回她剛剛說出的話。

　　「不是，這些都是我的猜測，不是任何人對我說的。」黃欣晨臉色微白，雖然她早料到他會發怒，卻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他的視線好可怕，彷彿要將她生吞活剝似的，嚇得她幾乎要放棄了。

　　「那你跟我說這些到底有什麼目的？！」藍煜棠幾乎無法保持冷靜，一想到小羽可能根本不愛他，他只覺得天地變色。

　　「我只是在告訴你一個可能性。」黃欣晨收斂心神，柔聲勸哄。如果她在此刻破了功，那剛剛的戲也白唱了。「畢竟我們不是她，不能確定她自己是怎麼想的，但她現在的不快樂卻是你親眼看到的。」

　　「不快樂……」想到她言不由衷的笑容，藍煜棠只覺得心疼。

　　「我想說的是，或許方小姐還沒有真正認清自己的感情，因為她從小就跟你貼得太近。因為太過接近反而無法認清週遭的事物，這種事時有所聞不是嗎？

　　在我看來，一個女人如果真的是愛你的，即使環境再怎麼變化無常，她都絕對會為了能留在你身邊努力著，但方小姐現在做不到的理由，除了她不愛你之外，很可能就是她還沒有認清她心中所想要的感情。」

　　「沒有認清嗎？」藍煜棠有些迷惑了。他向來能夠清楚瞭解自己想要什麼，只要訂下目標，他就能毫無遲疑地前進，他沒想到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這點。

　　「很可能呢，因為她的年齡太小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黃欣晨刻意強調「沒有認清」這句話，彷彿她是站在方雪羽這方為她設想的友人，以免讓藍煜棠察覺自己真正的目的是想將兩人分開。

　　「那我該怎麼辦才好？」

　　看著藍煜棠難得一見的迷惘表情，黃欣晨突然有些慶幸。

　　幸好那回在美容院遇到方雪羽和倪琪琪的時候，她從倪琪琪口中意外得到不少資訊，而後再與她們相約喝咖啡時也有不少好東西可聽，現在她才能夠靠著這些真中帶假的話，把藍煜棠哄得一楞一楞地。

　　「一點時間與空間的阻隔可以讓人冷靜下來。」黃欣晨緩緩說著，平緩著聲線不讓人發覺她的興奮。「我會建議你們分開一陣子，加上離職的那件事可能對她造成不小的打擊，讓她回到故鄉可能是最好的。」

　　「分開一陣子？」藍煜棠擰眉，像是第一次聽到這種東西。

　　「是啊，因為她在台北生活太辛苦了，最好是讓她回到熟悉的環境，呼吸故鄉的空氣，說不定有助於她冷靜腦袋，好好思考你們之間的事。」

　　黃欣晨嚥了口口水，最重要的話終於要出口了——

　　「為了讓她有壯士斷腕的覺悟，你們不如協議分手吧？」

第七章

　　這一夜，藍煜棠返家時的腳步特別沉重，他從沒想過，自己居然會如此希望這條路能夠永遠走不完。

　　他不斷思索著下午與黃欣晨的對話。她的話的確令他心慌意亂、擔憂不已，但分手？真的需要走到那一步嗎？

　　直到他的指尖觸碰到一個小小的尖角，藍煜棠立刻像被火燙著般把手從西裝內側的暗袋抽出。他到底是發了什麼瘋會同意黃欣晨的猜想？！

　　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藍煜棠這麼告訴自己。她不也重申了好幾次，一切都只是她的推測之辭，什麼實質證據也沒有，小羽本人連一句話也沒說過，如果光靠幾句不著邊際的推論就要談分手，那天底下的情侶大概都分光光了。

　　藍煜棠努力這麼想著，感覺到自己的心情不再像幾秒鐘前那般沉窒。可他若願意承認的話，就會知道自己不過是在自欺欺人，因為那莫名沉重的憂慮依然盤踞在他心頭，只是暫時被他強自壓下，卻不曉得何時會再度探出頭來。

　　在搭乘電梯上樓時，藍煜棠從貼在電梯裡的鏡子中，看到交織著煩惱與猶豫不決這兩種表情的自己。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猶豫？他做事一向乾脆俐落，從不拖泥帶水，但現在……他卻無法決定是要乾脆與方雪羽分手，或是把黃欣晨的話拋諸腦後……

　　煩惱再次逮住他，讓他只能死瞪著鏡中的自己，直到電梯門開啟。

　　才踏進家門，飯菜香就撲鼻而來，若是平時，藍煜棠早就被這香氣誘得食指大動，但今天，他卻完全沒有胃口。

　　在玄關替換拖鞋時，卻不見父親的皮鞋，藍煜棠這才想起又到了週末，父親下班後總是直接返回老家的。藍煜棠突然有絲慶幸父親不在，否則父親一定會立刻察覺他的臉色有異吧。

　　走進客廳，藍煜棠無意間瞧見那台放在客廳一隅的立式鋼琴，那台鋼琴是在方雪羽北上念大學時才添購的。他就是喜歡看她彈琴的模樣，也希望她想彈琴時隨時都能彈奏，所以才特別移動屋裡的擺設，硬是擠出一塊地方放這架鋼琴。

　　只是……他有多久沒看她彈過鋼琴了？

　　藍煜棠不願細想，只確定在她辭職之後，這屋裡就不再有樂音響起。

　　他快步穿過客廳，拒絕去看茶几上那只空蕩蕩的花瓶。

　　因為爺爺是園丁，所以方雪羽從小就耳濡目染跟著玩起花花草草，這隻小花瓶是她帶來的少數物件之一。但過去總是插著當季花卉，將屋裡妝點得朝氣蓬勃的小小花瓶，現在卻孤伶伶地被擱在茶几上，再無花草的蹤影。

　　他轉進廚房，瞧著她烹飪時的背影。他記得她總喜歡在煮菜時哼歌，但現在為何也聽不到了？難道他真的錯了嗎？

　　「你回來啦，今天比較晚喔。湯馬上就好了，你先去洗手準備吃飯吧。」聽到藍煜棠進廚房的聲響，方雪羽以為他肚子餓了才會直接進廚房，立刻加快手下的動作。

　　「我不急，你慢慢來吧。」他現在已經被一個又一個疑問給撐飽了，根本就食不下嚥。

　　「你的聲音有點奇怪耶，怎麼了嗎？」方雪羽端起鍋子，轉身準備把熱湯送上餐桌，接著就可以開飯了。「媒體的新寵兒，被追逐得太累了嗎？」

　　她輕笑著，糗他近來因為大量曝光而被媒體追著跑的事。

　　藍煜棠把內賊揪出來後，才以藍家接班人的身份出入各項宴會，因為是挾帶著揪出內賊的風光事跡，因此引來媒體的好奇心自是無可厚非，但也由於藍煜棠的相貌堂堂，立刻成為各家公司老闆眼中的乘龍快婿。

　　這也連帶招來不少想攀龍附鳳的浮華女子。

　　為了能夠跟藍煜棠扯上關係，甚至還曾聽說有人居然自己找來八卦小報，讓記者拍攝一些狀似親匿的照片，然後再加油添醋一番以自抬身價。不過這些事藍煜棠從沒理會過，只要她也別在意。

　　藍煜棠看著方雪羽輕笑的臉龐，雖然她正笑著，但笑意根本沒有傳進她眼底，她的眼中是一片荒漠，乾涸得令人心疼。

　　閉了閉眼，他終於做出決定——

　　「我們分手吧。」

　　他的聲音聽起來冷酷無情，沒有一絲遲疑，但只有老天爺才知道這短短五個字是他用盡所有力量才說出的。他看著她的微笑崩裂，臉色蒼白得就算她下一秒鐘會昏倒也不足為奇。

　　藍煜棠想要別開頭，但他沒有，因為他知道只要一別開頭他就會心軟、就會立刻後悔自己所下的決定。為了她好，他必須堅持下去。

　　即使這決定可能會傷透她的心。

　　「分、分手？為什麼？」方雪羽結巴得幾乎語不成調，不敢相信多年的感情即將畫下休止符。她慌張地想著自己近來是否做錯了什麼，才會惹得情人決定提出分手。但任憑她如何努力運轉腦袋，就是想不出他們近來有何爭執？

　　唯一稱得上是「爭執」的，就是幾個月前她搞砸了工作，必須辭職以示負責，但如果真是那件事，她也照著他的心意辭職了不是嗎？

　　雖然事後她知道當時自己搞砸的，不僅僅是一筆生意，還可能得連帶賠掉藍煜棠費了數年心血所佈的局，但他也原諒她了不是嗎？

　　而且，如果真是因為這件事，他也早該提分手，而不是拖延至今啊？

　　方雪羽慌亂得幾乎忘了手上還有一鍋熱騰騰的湯，但她無暇顧及那鍋湯若打翻可能造成的損害，全副的心神就只專注在「她哪裡惹他不高興」上頭。

　　看到方雪羽明顯受到打擊的表情，藍煜棠覺得好心疼，但他不能表現出來，因為分手的話既然已經說出口，就沒有執行到一半卻放棄的道理。

　　「來台北之後，難道你一點也沒感受到嗎？」他反問，卻不敢瞧她滿含受傷及難以置信的汪汪水眸。「我們之間的差異越來越大，你無法適應台北的生活，而我也不打算放棄我的事業，分開一陣子對我倆都好。」

　　她的嬌美柔弱一向是他最憐惜的地方，他總是把她捧在掌心，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但現在，他卻扮演起了傷害者的角色，這令他覺得事情荒謬又可笑。

　　可她的不快樂是如此顯而易見，黃欣晨的話也再次迴盪在他腦中。藍煜棠努力說服自己，協議分手將會是最佳決定。

　　是啊，台北過度繁忙的生活在過去幾年來，每每壓得方雪羽喘不過氣，她現在最需要的是好好喘一口氣，思考她究竟想要什麼才對。

　　藍煜棠拿黃欣晨說過的話安慰自己，說服他這麼做對她才好。

　　「分開一陣子？」

　　她迷茫不解的眼神教人不由得擔心——她下一秒鐘就會不小心打翻手中的鍋子然後弄傷自己。他大步上前，協助她把鍋子擺回爐上，再拉著她在餐桌旁坐下。

　　「最近我越來越覺得，我們的交往就像小孩子在玩扮家家酒，因為認識太久，身邊又沒有其他的人選，所以才把對方認定是唯一的對象，而不曾考慮過與其他人交往的可能性……」

　　她張口欲言，卻被他伸手阻止。現在這個時候他絕不能被她打動，藍煜棠知道自己說要分手的決心有多容易被動搖，所以他必須趕在她開口前結束一切。

　　「你在台北是這麼不快樂，回老家生活對你會比較好，而且你也可以試著跟別人交往看看，說不定我們會因此發現生命中的真愛。」

　　他的語氣輕淡，試圖把分手的傷害降到最低。

　　但分手是不可能沒有傷害的。

　　「你有了其他喜歡的人嗎？所以你才要跟我分手？」她低嘎的嗓音幾乎難掩顫抖的聲線，顯示她隨時都可能會忍不住痛哭失聲。

　　他一直是天之驕子，相貌英俊又家財萬貫，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不吸引女性的青睞？就她所知，就有好些個熱情美麗的女子曾大膽向他示好。

　　雖然過去他全都拒絕了，但不能保證他現在身邊沒有心動的人選。

　　方雪羽無法不去想那些八卦小報上曾做過的報導。藍煜棠每次看到那些報導，總是嗤笑著說那都是無稽之談，要她也別當真。

　　所以她總把那些當成笑話看，偶爾還會拿當中的報導開開他的玩笑。能這麼輕鬆以對，全是因為她從未懷疑過他的話。

　　但如果……如果那並非無稽之談呢？

　　「該死的！沒有其他女人！」他震怒，不敢相信她居然懷疑自己另有情人。

　　但女人只是默默看了他幾秒鐘，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如果這是你的希望，那我們就分手吧……」

　　藍煜棠閉了閉眼，試圖減輕「分手」兩字帶給他的衝擊。他該鬆口氣的，因為她再一次照著他的話去做了，不是嗎？

　　為什麼他現在卻只覺得憤怒？覺得被背叛？

　　明明先提出分手的人是他，而她只是照做啊！

　　「我明天就回老家……我去收拾行李。」方雪羽迅速地站起身準備離開餐桌，她發誓，若再多待一秒鐘，她不能保證不會哭出來。

　　看到她急欲逃離的身影，藍煜棠想也沒想地伸手抓住她的細腕，不讓她離去。

　　「還有什麼事嗎？」方雪羽死咬著下唇，不讓脆弱的眼淚叛逃。

　　藍煜棠看著淚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轉，卻不知道自己為何抓住她。他的手就像有自己的意識般緊緊握住她纖白的手腕，任憑他怎麼命令都不放開。

　　他只能盯著她眼底的淚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到底有什麼事？」她再次問道，他既然說了要分手，她正在照他的話做，不是嗎？她正準備馬上收拾行李離開這兒不是嗎？

　　「你……」藍煜棠發現自己的喉嚨乾渴得緊，簡直就像剛吞下一把沙似的。他伸手想摸摸喉嚨，卻在掌心掃過西裝時率先感受到一小塊不平整的觸感。彷彿是著了魔般，手掌瞬間改變去向，伸入暗袋，取出那塊「不平整」。

　　那是張被折了兩折的紙張，因為長時間放置在暗袋中，被體溫烘得有些微溫。

　　「給我的？」

　　她問，他不知該怎麼回答，只能沉默以對。

　　方雪羽沒有注意到他小小的異常，現在的她光要顧好自己的情緒，就已經耗費了所有的精神，才能夠不讓自己大哭大鬧。

　　她伸手取過那張紙，稍嫌厚實的觸感讓她發現原來那不是一張紙，而是兩張紙疊在一起，然後再折起來的。

　　攤開紙張，最上頭的五個大字立即躍入她眼中，震得她幾乎站不穩。

　　「分手協議書？」她輕聲問道，不敢相信已經破碎的心必須再次承受打擊。光是口頭上承諾分手還不夠？非得白紙黑字寫個分明？

　　淚水再也無法克制，一滴、雨滴……然後就像壞掉的水龍頭般再也停不下來，淚水迅速模糊了她的視線，讓方雪羽再也看不清藍煜棠的表情，自然也沒看到他緊皺的眉頭，以及近似後悔的臉色。

　　一式二份的分手協議書拿在手中是無比沉重，方雪羽只能哭泣，只因多年來的感情還無法讓他相信自己不是糾纏不休的女人。居然還要靠一張分手協議書，才能讓他安心？看來她做人還挺失敗的嘛。方雪羽自嘲地想著。

　　「小羽……」看著她的淚水不停奔流，藍煜棠的眉頭鎖得死緊，張著口，卻不知該對她說什麼才好。

　　是黃欣晨說，要分就分得徹底一點，最好有憑有證地簽張分手協議書，這樣才能把小羽逼入絕地，讓她知道他們的分手並不只是說說罷了。

　　她也說了，如果小羽真的愛他，就一定會撕了這張協議書，回到他身邊，所以這張紙只是寫著好看，當做輔助的道具使用。

　　藍煜棠本來還想考慮，但黃欣晨已經快手快腳地打好協議書，逼得他不收下也不行，最後他草草把協議書折了兩折塞入外套的暗袋內。

　　他本來是打定主意絕不拿出這協議書的，但剛剛也不知是著了什麼魔，居然就這麼順手的拿出來，彷彿小羽不簽字就不准她走似的。

　　結果，就是害得她更淚眼汪汪。

　　「……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就在藍煜棠恍惚之間，這句話頓時將他劈醒。再一凝神，已然簽上「方雪羽」三個字的分手協議書被推到他眼前，她表情哀淒地說出協議書上的最後一句話，然後轉身入房，獨留下呆然的藍煜棠和那張分手協議書……

　　隔天，方雪羽帶著一顆殘破的心返回故鄉。

　　她手中緊緊抓著那紙分手協議書，不敢相信自己十多年的感情，居然就因為一張小小的紙片而灰飛煙滅，難道感情真的是這麼容易就能說斷就斷的嗎？

　　她不禁回想昨天當藍煜棠說出分手兩字時，那痛徹心扉的揪疼，令她忍不住再度淚流滿面，原來……她是這麼的聽話，就連說分手也是完全照著他的意思。

　　可在她這般委曲求全之後，他可曾感受到她的痛楚？

　　應該是沒有吧……方雪羽苦澀地想著。

　　如果他還有那麼一點在乎她的話，就不可能說出那般決絕的話，而且還要她簽下分手協議書，約定從此各不相於。

　　淚水再次模糊了方雪羽的視線，顫抖的指尖幾乎無力再抓住那張輕薄的紙片，終於，紙片從她的指間滑出，一如她所無法掌握的感情變化。

　　她無助地哭泣著，卻已無力將那張紙撈回，只能看著它在空中飄啊飄的，最後悄然落地。

　　一雙擦得黑亮的皮鞋在她的眼前停下，那人彎腰拾起那張紙，大而修長的指掌說明了他男性的身份。他輕巧地拾起那張紙，卻沒有馬上還給方雪羽，彷彿正不禮貌地讀了起來。

　　方雪羽沒有抬頭也沒有出聲阻止，就算讓人看到這紙分手協議書又如何？反正她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

　　可顯然，她不在乎，卻不代表眼前這位沒禮貌的仁兄也不在乎——

　　「這是什麼鬼東西？」他激動地低喊。「為什麼你要簽這種東西呢？！」

　　對方激動的言辭引起方雪羽的注意，她抬頭，只見一臉憤慨的單安褆正站在眼前，她微微一楞，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單先生？」他怎麼會來這種鄉下小地方呢？

　　方雪羽無法想出一個合理的答案，雖然這兒是人來人往的火車站，即使單安褆時常為了工作東奔西跑，但這並不足以說明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畢竟這裡只是個小車站，而不是單安褆常出差的大城市吶！

　　「我上午有事打電話給欣晨時，卻聽她說你跟煜棠分手返回家鄉了。這是怎麼一回事？這張紙到底是什麼鬼？！」單安褆激動地揮舞著手中的紙片，他沒料到他們的分手居然如此荒謬，什麼分手協議書，這個見鬼的東西究竟是誰寫的啊？！

　　他一從黃欣晨那裡聽說他倆分手，而且方雪羽決定回到家鄉時，就想也沒想地搭上最近的一班列車追了過來。本以為得花上一段時間才有可能追到她，卻沒想到他才下了火車就看到方雪羽呆坐在車站內默默流淚，再走過來卻是讓他撿到這張亂七八糟的紙片！

　　各種情緒瞬間湧出，但他現在感受最清楚的，是憤怒，是想狠狠揍藍煜棠一拳的強烈怒火。

　　他本以為藍煜棠會好好照顧她，但結果呢？！

　　她該是讓人捧在手心呵疼、如花一般嬌美的人兒，現在卻哭得淒淒慘慘，凍得紅通通的雙頰，也不知是在外頭吹了多久的冷風所造成的。

　　現在的方雪羽看來極為憔悴，哪還有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種天真不識人世險惡的單純神情？而這一切全是藍煜棠一手造成的！

　　單安褆才不管他們分手的原因為何，光是看到方雪羽脆弱的模樣，就足以讓他認定所有的問題都是出在藍煜棠身上，畢竟她是絕不會違逆藍煜棠的，一定是藍煜棠說要分手，否則方雪羽怎麼可能會主動提分手？！

　　「沒什麼好說的，就像你看到的這樣，我跟煜棠已經分……分手了。」方雪羽試圖淡然地說道，但是要說出「分手」這兩字卻意外地比她所認為的更加困難，才剛說完，方雪羽已經哽咽不成聲了。

　　為什麼黃欣晨會知道她與煜棠分手？他們昨晚才分手的啊！這個疑問在方雪羽腦中一閃而過，但因為她實在太過傷心，根本無暇思考而任這個懷疑溜走。

　　「你真的決定跟他分開了嗎？」單安褆小心翼翼地問道。心底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騷動，他必須勉力壓下那陣鼓動，告訴自己現在任意的行動只會嚇壞她，甚至嚇跑她，他不要這樣。

　　「不是我決定，而是我們已經分手了。」方雪羽一臉疲憊地說道。

　　隨著她一再重複的兩字，分手的事實就益發清明。是啊，他們已經分手了，再無挽回的餘地。她的眼底慢慢染上一層認命的絕望色彩。

　　昨晚分手時藍煜棠到底說了些什麼，其實她也不大記得，只因為她的全副心神都被這殘酷的事實打亂，她無法思考，當然也無暇去細思分手的原因，如今想想，他依稀說了「兄妹之情」、「看不清事實」這些字眼……

　　他真的是這麼想的嗎？他們的愛情只是青梅竹馬間分不出親情，抑或友情而衍生出來的誤會嗎？如果是的話，這個誤會也太過殘酷了吧，讓她做了幾年的美夢又狠狠將她搖醒，這樣的分手簡直就像在嘲弄她比國中生還不如。

　　方雪羽苦笑，想起了倪琪琪那票好友曾說過的話——

　　國中時，她的那票姐妹們總懷疑她對煜棠的感情，很可能只是小妹妹對大哥哥的孺慕之情，因為相處太久才誤把親情當愛情，而不是男女間的喜愛。

　　當時她不斷為自己的感情辯駁著，從來沒有一絲懷疑。只是數年過去了，她才發現她們說的沒錯，他們的感情的確是誤會了。

　　只是，誤會的不是她，而是藍煜棠。

　　眼淚彷彿又要奔騰而出，但方雪羽總算記起單安褆就在身旁。她一直很喜歡這個熱情的大哥哥，也曉得他非常疼愛她，如果讓他擔心就不好了。

　　「對不起，單先生，為了我和煜棠的事情，居然還讓你追了過來，但我和煜棠確實……確實已經分手了。總之，這件事已成定局，我不會再回台北，以後……我們大概也沒機會見面吧。」方雪羽生疏地道著歉，她不明白單安褆為什麼要追來，是以為她跟藍煜棠之間有誤會才分手的嗎？

　　方雪羽有些感歎，單安褆果然是好學長的典範，瞧他為了學弟的感情問題，居然還特地追她追到這個小車站，只可惜他的辛勞全都白費了。

　　「你跟煜棠分手後，就連我也不想見了嗎？」

　　單安褆難掩激動的神色，讓方雪羽有些嚇到，她沒料到他的反應會是如此。

　　「不、不是的。因為你是煜棠的學長，所以我擔心如果再跟你聯絡的話，會給你造成困擾……剛剛你也看到那張協議書了，他一定是不希望再跟我扯上關係，才會特別打了張分手協議書。如果知道我跟你有聯絡，可能會惹他不高興。」

　　方雪羽斂眸，即使分開了，她也不想讓他有一絲不快。在這一刻，她有些痛恨自己的乖巧，但即使癰恨，卻也無法改變深植在她骨子裡的個性。

　　「單先生，無論相識的時間長短，或是彼此間的交情，你都沒必要為了我這外人和煜棠產生嫌隙，所以我們就在這裡說再見吧！」

　　雖然有些捨不得這個熱情的大哥哥，但方雪羽還是只能選擇說再見，畢竟單安褆是藍煜棠的學長，又是工作上的好夥伴，與他再有聯絡，就怕哪天會讓夾在她與煜棠之間的他感到為難。而她最不喜歡讓人為難了。

　　「不要跟煜棠說不就好了？」

　　聽到單安褆的話，方雪羽吃驚地抬起頭，就見到單安褆一臉皮皮的笑容。

　　「因為我很喜歡你……」在方雪羽反應過來之前，單安褆連忙改口道：「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樣，我才不管你跟煜棠那小子怎麼了，也不在乎煜棠會不會不高興。畢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不是交個朋友也得問過爸媽意見的三歲小孩。

　　難不成我想認個妹妹，還得先問煜棠的意思嗎？這種事就算是我爸媽也管不了我，區區一個學弟又算哪根蔥？」

　　單安褆大剌剌地說著，接著又拍胸脯保證自己絕不會屈服在藍煜棠的惡勢力之下。見狀，本來心情低落的方雪羽也忍不住輕笑出聲。

　　「單先生，你說得太誇張了啦。」她搖頭輕笑，拿他這熱鬧的個性實在沒轍。單安褆這個人簡直就是天生的開心果，有他在的場合很少會有冷場，當然也維持不了太久的悲傷氣氛。

　　瞧，被他剛剛那麼一鬧，她的淚水也不知道躲哪兒去了。

　　「還喊我單先生？太生疏了吧。」他挑眉佯怒。「你現在就給我立刻決定，到底要不要認我這個哥哥？」

　　被他似真還假的怒容再度逗樂，方雪羽的悲傷情緒一掃而空。

　　「那我以後要喊你單大哥嗎？」她輕笑，乖巧地問道。

　　「這還差不多一點。」單安褆點點頭，總算有些滿意了。然後他彎身拎起她腳邊的行李。「我送你回家。枯坐在車站也不是辦法，你總要面對的。」

　　單安褆沒有挑明，但方雪羽知道她是該回去面對爺爺和老爺、夫人，雖然她和煜棠分手了，但她和藍家的關係卻無法說斷就斷。

　　不知煜棠在提出分手前，是否曾經考慮過這一點？

　　可這答案，她或許　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第八章

　　最後，方雪羽終究沒讓單安褆送她回藍家，遠遠地就讓計程車放她下車。單安褆本來是不同意的，直到她再三保證他們已經來到藍家的地盤，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同意讓她獨自回去。

　　直到計程車的車影自她的視線消失，方雪羽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無論如何，讓一個陌生人送她回藍家，絕對會引起不必要的騷動——即使這個陌生人是藍煜棠的大學學長，更是他目前事業上的好夥伴，卻仍舊不足以解釋她回藍家為何要由別的男人護送？

　　在她還未想好該怎麼向眾人解釋分手之事前，她決定暫時避而不談。

　　這是逃避，她承認。但她實在想不出其他的辦法，如果她直接承認與藍煜棠分手了，接下來她要面對的恐怕是來自藍夫人的無止盡追問。

　　為什麼分手？為什麼無預警的分手？她又為何會同意分手？

　　類似的問題只會一再反覆地出現，直到滿腹疑惑的藍夫人得到她想要的答案為止，但在那之前，方雪羽可能會先發瘋吧。

　　她要如何回答分手的原因？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啊！

　　她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理由何在，但她也知道，煜棠是絕對不會回答的，因為對他來說，他已經回答過了

　　他錯把親情當愛情，而他現在既然認清了，自然該挽救錯誤。

　　至於他是如何察覺到自己的錯認，就顯然不在他會回答的範圍內。

　　在淚水再度湧出之前，她按下電鈴，喚來藍家的樸傭幫她打開入口處的鐵門。

　　踏進藍家後，方雪羽沒急著放下行李，只是漫步在藍家偌大的庭院中，一毫不意外地找到她那正在工作的爺爺。

　　方雪羽看著爺爺工作的身影，感覺眼淚似乎又有回籠的預兆。爺爺已經將近七十歲了，卻仍不放棄在藍家的工作，直說要做到嚥氣的那一天為止，這項宣言逼得藍家老爺藍皓元不得不開始考慮是否該盡速為他安排退休。

　　「爺爺……」

　　方雪羽怯懦地喊道，聲音之低微，連她自己都懷疑她真的有喊出聲嗎？

　　但方德聽到了，他狐疑地轉頭，一開始還以為是得了幻聽症，居然聽到了孫女兒的聲音，但他一回過頭，就知道自己還沒那麼老。

　　「小羽，你怎麼回來了啊？小少爺也跟你一起回來嗎？」對方德來說，不管藍煜棠幾歲，永遠都是他的小少爺。

　　「……只有我自己回來。」方雪羽搖搖頭，突然覺得手上的小袋行囊變成了千斤重擔，壓得她無法抬頭，只能縮著肩膀、低著頭。

　　這時方德也注意到她的行李了。

　　「想家了嗎？所以想回來住幾天？」方德不置可否地問道，自從孫女兒北上之—後，偶爾會像這樣回來住一個週末，但那通常是跟著藍皓元一起搭車回來，也不會特地帶行李回來啊。「你那行李裡面是裝什麼？衣服什麼的家裡都有啊。」

　　這裡怎麼說都是她的家，所有的用具都跟她五年前北上時一模一樣，也有幾套衣服就留在家裡，如果只是回來過週末，根本不需要帶行李，更遑論是那麼一整袋的行李了。方德皺眉看著那袋行李，無論它有多小，仍是一袋厚厚實實的行李。

　　不少爺呢？他沒跟你一起回來嗎？」不管是方雪羽手中的行李，或者是藍煜棠沒有一同返家的事，都令方德的眉頭越鎖越緊。

　　「我自己回來的……我打算回來住，不回台北了。」方雪羽咬咬唇，總算在結巴前把該說的話說完。

　　「你跟小少爺吵架了嗎？」聞言，方德的眉頭簡直像是打了好幾個死結。「我不是交代過你好多回，要你別跟小少爺起爭執的嗎？」

　　「我們沒有起爭執。」是藍煜棠單方面獨斷宣佈分手。「而且也是他叫我回來的二方雪羽必須用力眨眼，才能把委屈的淚水逼退。

　　「他叫你回來？你是不是給小少爺添了什麼麻煩？否則他為什麼要你回來？」太過忠心耿耿，卻也奴性太過的方德，從頭到尾都只想到「孫女給主人家添麻煩」這句話，責備的語氣也益發明顯。

　　「我不知道。」方雪羽的聲音開始有些顫抖，她真的不知道啊：

　　「他昨晚回來之後，就只扔下一句要我回老家。所以我今天就回來了，完全是按照你的小少爺的意思去做的啊！」

　　方雪羽委屈得想哭，卻也知道跟爺爺哭訴根本是沒有意義的事，因為對爺爺來說，只要跟藍家扯上關係，從來都不會是藍家的錯，有錯的一定是另一方，她又何必再次去驗證這一點呢？！

　　方德看著孫女幾乎要哭泣的臉孔，深鎖的眉頭怎麼也舒展不開。

　　「好了、好了，既然是小少爺要你回來那就沒事了，回房間去梳洗一下，別忘了跟夫人報告你回來的事。」說完，方德轉過身繼續工作。

　　稍事梳洗完畢，得知方雪羽返家的藍夫人早已迫不及待地想找她聊聊。「夫人。」方雪羽乖巧地打著招呼，然後在藍夫人的示意下坐在她身旁。

　　「讓我好好瞧瞧你，怎麼看起來比上回瘦了一圈？」藍夫人細細的眉尖擰起。

　　「你在台北是都沒吃飯嗎？居然瘦成這樣。」然後她轉身看向丈夫。「老公啊，小羽瘦了這麼多，你也不跟我說一聲，是存心要我心疼死嗎？」

　　藍夫人向來把方雪羽疼入心底，看她本就荏弱的身子如今更像是風中小花，彷彿風一吹就會散掉，更是讓藍夫人擔憂不已。

　　「夫人，我都有乖乖吃飯，變瘦絕不是老爺的責任。」怕藍夫人會繼續叨念無辜的丈夫，方雪羽連忙解釋。

　　「是嗎？這件事就這麼算了，但你回來的這幾天可得讓我好好幫你補一下，瞧你瘦成這副模樣，要怎麼回台北過冬啊？」即將到來的冬季讓藍夫人決心拿出看家本領為方雪羽進補，畢竟台北的冬天又濕又冷，不補怎麼行喲。

　　「夫人，不用麻煩了……」方雪羽氣弱地阻止道，不敢抬頭去看藍老爺滿是探究的目光，因為她這麼突然返回藍家，肯定會讓他起疑。「其實……其實我打算回來長住，不想再待在台北了。」

　　「咦？」

　　此話一出，藍夫人可真呆了。雖然她是很高興方雪羽留在她身邊，但她那個獨佔欲極強的兒子又怎麼會答應？

　　「你回來的這件事，煜棠知道嗎？」藍夫人有些懷疑地問道，其實一開始她就覺得有些奇怪，如果方雪羽只是單純回來度週末，為什麼不是昨晚跟她的丈夫一起回來？而是今天自己搭車回來呢？

　　只不過自己被許久沒見到方雪羽的喜悅沖昏頭，一時忘了這件事，如今小羽一提起要回藍家長住，這個疑問自然立刻冒出來。

　　「他知道……他也同意我回來，所以……」方雪羽怯怯地迎視藍夫人的目光，知道自己必須使出最終手段——

　　「還是夫人你不喜歡我回來？」

　　「我怎麼可能不歡迎你回來呢！」見到方雪羽幾乎是淚光閃閃的問話，藍夫人心疼得就算曾有過什麼疑問，也早就拋到九霄雲外。「你想回來自然可以回來，別忘了，這兒怎麼說都是你的家，哪有不歡迎家人回來的道理呢引」

　　「老婆，你不是說要幫小羽好好補一補嗎？既然小羽決定要留下來，你就可以高興怎麼補就怎麼補了，也不用擔心時間來不及。」

　　像是提示般，藍老爺緩緩說道。聞言，藍夫人可高興了，馬上起身，準備開始她的進補大計。思及此，藍夫人的眼神立時亮了起來。

　　「說得也是，既然現在時間充裕，我可得好好開始準備準備，那鍋『呈祥』總要花上三、五天的時間才能燉好，每回我想讓你喝都來不及，這回總算能讓我大顯身手了。」藍夫人笑咪咪地盤算起來。

　　「呈祥湯」是藍家秘傳的補品，燉起來不但費時又費工，而且在完成後還不能久放，所以即使藍夫人有心想把湯送往台北，也總因為路程遙遠會破壞藥效，而不得不做罷，這回總算可以大顯身手，難怪她開心。

　　「夫人，不用麻煩了——」方雪羽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藍夫人愉快的身影早已自她的視線消失。

　　「你就讓她去忙吧，她有多疼愛你、多見不得你少一兩肉你會不曉得？」

　　藍老爺輕笑道，讓方雪羽有些愧疚地低下頭。正是因為這份寵愛，所以她才沒辦法老實說出自己與藍煜棠分手的事實啊！

　　爺爺那邊是因為只要她開了口，爺爺絕對會認為都是她的錯，而硬逼著她去向藍煜棠認錯、求他復合。可這樣的結果藍煜棠肯定不樂見，所以她不敢講。

　　至於藍夫人這方，情形正好相反。夫人不氣得罵死藍煜棠才怪，到時他倆要面對的很可能是強迫性質的逼婚，這也不會是藍煜棠想要的，所以她也不敢講。

　　她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方雪羽好生煩惱。

　　「小羽，你跟煜棠之間出了什麼問題我是不清楚！」藍皓元的話讓方雪羽驚恐地抬起頭，但他只是朝她慈愛地笑了笑，接續道：「不過啊，伯伯只想告訴你一句話，不管你想做什麼事，伯伯都會贊同。所以你若有什麼需要就大膽說，不管是錢還是其他要求，不要擔心會給伯伯添麻煩。」

　　「老爺……」方雪羽看著藍皓元，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怎麼會知道她有想做的事？可她這麼厚臉皮要求好嗎？

　　看出了方雪羽的遲疑，藍煜棠還是笑得慈藹。

　　「還老爺呢，都這麼多年了，你就只當我是藍家老爺嗎？別誤會，這絕對不是分手費。你呢，就把這個當成你爺爺的退休金吧！我知道方伯是不可能自己提出退休的，可如果是孫女兒需要他的幫忙，他也不可能就這麼拋下你不管，就當做這是藍家幫忙你一同安排方伯的退休生活吧？」

　　方雪羽激動得幾乎無法成聲，最後只能低下頭，顫聲說道：「我、我知道了。這件事就麻煩伯伯了。」

　　最後在藍皓元的幫助之下，方雪羽在鎮上開了一家花店。

　　由於她對花材的運用特別有感受力，加上有方德這個資深園丁的幫助，她不止提供現成的盆栽及裝飾花瓶，也連帶做起了會場佈置的生意，不管是鎮民大會或是結婚典禮，她都能一一完成客人的需求。

　　若客人有需要的話，她甚至還能兼差做會場的鋼琴伴奏。

　　但這般繁雜的工作內容，又怎麼可能是兩個人負荷得了的？於是她雇了一個專門看店的小妹，再邀集她的姐妹們共同合作，以會場佈置做為工作重心。

　　不過，這裡終究只是一個小鎮，對這種別出心裁的會場佈置需求量較少，即使週遭就緊鄰著大都市，但光是這樣就想開拓出足夠客源也是很不容易的，幸而姐妹淘之一的倪琪琪雖然身在台北，卻也提供了不少專業協助——

　　為花店設立網站，試圖招徠網路生意。

　　一開始時，方雪羽自然是跌跌撞撞、走了不少冤枉路，但幸而身邊有爺爺這個專家中的專家幫忙，加上姐妹淘們傾全力相挺，總算讓她平安熬過前幾個月的陣痛期，也因口碑不錯而慢慢建立起聲譽。

　　「小霞，店裡的事就拜託你了，我明天就會回來。」跨上小貨車，方雪羽回過頭朝店內喊道。小霞是她僱用的店員，年紀雖輕卻很熱心工作，僱用她來當店員的確是再恰當不過。

　　「小羽，你真的想一個人上台北？」方德擔心地問道，言下之意是他也想跟。

　　「沒問題的，我只是去看看對方的貨源，一個人去就足夠了！」方雪羽微笑，知道爺爺是不放心她一人。「而且台北有琪琪會照顧我，不會迷路的。」

　　店內要用的花材大多是跟相熟的商家批貨，但偶爾也會有些特定產季的花材是最好自己向產地買貨，才不會因為產季短暫造成成本上揚。今天她北上的原因，就是為了去陽明山看看海芋的生長狀況，並打下契約。

　　「可是你這駕照才考沒多久，跑長程又開夜車的爺爺不放心。」

　　方雪羽的駕照是在返鄉後才考的，會去考的原因當然也是為了花店，這麼快就上路跑來跑去，也難怪方德擔心。

　　「我又不趕時間，會慢慢開車的啦，我可是安全駕駛呢。」方雪羽笑著要爺爺放心，她看了看表，發現再不出發肯定會誤了時間。「我再不出發就真要天黑了，你也不想我三更半夜才到琪琪家吧？我走囉。」

　　說完，她催下油門，一溜煙地跑了。

　　她可沒有那麼多時間跟爺爺爭執她該不該一個人上路，因為她晚上已經跟琪琪約好了共進晚餐，還特地選定一家以花藝佈置為特色的餐廳，基於觀摩學習上的考量，她可一點也不想遲到吶。

　　除此之外，跟琪琪好幾個月沒見過面，也是她期待今晚的主因。

　　方雪羽很幸運，在高速公路上並未遇到塞車，在傍晚前就順利抵達台北。才到琪琪的住所，琪琪已經換好衣服等她了。

　　「讓你久等了。」方雪羽吐吐舌，好像不管是以前或現在，她總是讓琪琪等待的一方。她開始洗臉換衣，畢竟晚上要去的餐廳可不適合穿T恤牛仔褲啊。

　　「我的天啊……」倪琪琪吃驚地差點把補妝的口紅抹到臉上，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方雪羽，不敢相信她那嬌滴滴的好友竟像換了個模樣。「小羽，你是怎麼啦？」

　　「我有怎麼樣嗎？」方雪羽摸摸臉，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問題。

　　「你足足黑了一倍耶！老家的太陽有這麼毒嗎？！」倪琪琪低喊，不敢相信老家的陽光終於對方雪羽造成了影響。「還有你的手……變粗了？」

　　這怎麼可能啊？從小到大，即使陽光再毒辣，方雪羽永遠都保持她白皙小美人的模樣，倪琪琪才不相信老家在這幾個月，陽光會變得比以往毒上一倍。

　　「琪琪，我常在大太陽底下工作啊，加上開車送貨什麼的，接觸陽光的時間增加，變黑是正常的。」方雪羽苦笑解釋著。以往是因為藍煜棠把她保護得好好的，鮮少讓她多曬無謂的陽光，所以她才不似旁人這般容易變黑。

　　「至於手……做我那份工作哪有手不變粗的道理？」

　　剛開始時，她還因為皮膚太過嬌嫩而吃了不少苦，每回幫玫瑰花去剌時，總是一個不小心就扎得她哇哇叫疼，但現在已經比較不會有這問題了。

　　聽了方雪羽的解釋，倪琪琪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道：「小羽，我覺得你變了耶。」

　　雖然認識方雪羽十多年，但以前哪看過她穿牛仔褲？她總被打扮成一個小淑女，優雅的模樣讓倪琪琪至今未曾見過可與其匹敵者。但現在方雪羽卻像是長年穿著牛仔褲似的，讓倪琪琪有些認不出她來。

　　即使是為了工作方便，但這改變也太大了點吧？！

　　不知為何，倪琪琪居然覺得有些悵然。

　　「我可以當成你在稱讚我嗎？」方雪羽輕輕笑著，然後她抬頭看鐘。「對了，我們是預約幾點的晚餐？」

　　聽到她的提問，倪琪琪這才大夢初醒地喊道：「我們得出發了。」

　　晚餐時，方雪羽很顯然心不在焉，不過倪琪琪也不在意，因為她這姐妹淘的全副心思全都放在餐廳的佈置上。

　　只見方雪羽打從踏進餐廳以來，就完全被各色花藝佈置給吸引了去，自己桌上的小花飾看不過癮，還不時見她轉頭偷看隔壁桌上的小花飾，她不斷低頭抄抄寫寫、塗塗抹抹地，顯然受了不少啟發，直到正式上菜時，方雪羽這才回過神來。

　　可沒想到，這家餐廳就連餐盤也用花材裝飾了一番，結果方雪羽連刀叉都沒動上一動，就埋頭將裝飾過的餐盤畫入記事本中。

　　雖然倍受冷落，但倪琪琪也很能自得其樂，她本來還擔心與藍煜棠分手的事會給方雪羽帶來嚴重打擊，可現在看來倒也還好嘛！

　　「對了，你明天是什麼時候出門？需要我跟你去嗎？」倪琪琪突然想到這次方雪羽北上最重要的工作，只不過她也不清楚工作內容。

　　「不用了，單大哥會帶我去的，對方正好是單大哥的熟人，所以我才能這麼快就找到適合的供應商。」總算畫完素描，方雪羽這才能專心用餐。

　　「單大哥？你說的該不會是跟藍煜棠合夥的那個學長吧？」倪琪琪皺眉，顯見她對與藍煜棠相關人士的厭惡。

　　「琪琪，別擺出這種表情嘛，單大哥是很好的人。雖然我跟煜棠分手了，但單大哥還是堅持我們的交情不變，那時他好像以為我跟煜棠間有什麼誤會，結果就特別追我追到老家的車站，像這樣的人……琪琪，你那是什麼表情？」

　　看到倪琪琪詭異微笑的模樣，方雪羽立刻住了嘴。

　　「我倒是覺得你那單大哥不單純吶。」倪琪琪微笑再微笑，什麼人會追學弟的「前女友」追到車站啊？還不就是想追求人家。

　　「你笑得好噁心，我不想跟你講了。」方雪羽被笑得雞皮疙瘩掉一地。

　　「好好好，不講就不講。」倪琪琪從善如流地住了嘴，但心底卻興起小小的決心，她明天一定要跟去看看那位「單大哥」長啥樣。

　　雖然她不喜歡那人跟藍煜棠有關，但也不能就這麼把他丟一旁，她一定要用自己的眼睛瞧個清楚，看那個「單大哥」是不是真的喜歡小羽。

　　「真的嗎？你怎麼突然這麼好……」方雪羽未竟的話消失在微張的口中，她楞楞地看著那抹逐漸走近的英挺身影，無法成聲。

　　「小羽，你怎麼突然不說話了呢？」倪琪琪覺得奇怪，也跟著轉頭想看看方雪羽是瞧見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藍煜棠？！」

　　藍煜棠也看到她們了，本來正讓侍應帶路的他硬生生停下腳步，像是無法相信方雪羽就在眼前。

　　「藍煜棠，你來這裡幹嘛？」倪琪琪首先回過神來，然後她注意到藍煜棠身旁那個一臉困惑的女子，顯見她不懂藍煜棠為何停步。「那位小姐又是誰？」

　　藍煜棠沒有立刻回答，實際上他壓根兒沒在聽倪琪琪講話，他只是專心一意地看著方雪羽。已經好幾個月不見了，她看起來似乎還不錯，曬黑了些，雖然不像以前那般水靈剔透，卻另有一番健康的感覺。

　　「你、你好……好久不見。」最後是方雪羽承受不了他的目光，率先別開眼，她低頭打著招呼，不知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

　　「你怎麼會來台北？」藍煜棠忍不住問道，她不是在老家開花店嗎？怎麼會突然跑來台北？從父親那兒依稀知曉她開店做生意的事，但再進一步的情形，父親就沒再透露了，而他也不願低頭詢問，結果就這麼過了幾個月。

　　「我來工作，這家餐廳佈置得不錯，所以順便來觀摩一下。」方雪羽還是不願抬頭瞧他，僅是低聲說道。

　　但只能瞧她的腦袋瓜子，卻讓藍煜棠有些火了。

　　「你開的不過是家小小花店，來觀摩餐廳做什麼？」有些惡劣的語氣，目的不過是想刺激她抬頭看他。

　　效果不錯，話才出口，方雪羽就跟著氣呼呼地抬頭了。

　　「我開的不只是花店而已，還兼做會場佈置，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會看在藍家的份上給你特別折扣的。」方雪羽氣呼呼地拿出一張名片，證明自己開的可不僅僅是家小花店。

　　「嗯……連網站都架好啦。」藍煜棠興趣盎然地問道，開心地欣賞她本來有些蒼白的小臉，因為怒火而染上一層緋紅。

　　這幾個月來她也做了不少事嘛，可是，他所期待的那件事為什麼遲遲不做呢？思及此，藍煜棠的火氣也略略探出頭。

　　「是我幫小羽做的，別忘了我好歹也是專科出身。」受不了一直被藍煜棠刻意忽視，倪琪琪插嘴道。「藍煜棠，小羽回答得也夠多了，現在該你回答了吧？」

　　「什麼回答？」也不知是否刻立忌激怒倪琪琪，藍煜棠不置可否地問道。

　　「你身旁的這位小姐是誰？你總不會有在路上找人吃飯的習慣吧？」雖然那女子的身份已猜想到幾分，但倪琪琪還是要逼他親自說出口。

　　「她？」藍煜棠瞥了方雪羽」眼，見她又垂下眸，他有些火了地介紹。「她是我的女朋友。」

　　雖然是簡短的介紹，但說明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所以他也不需多言。藍煜棠定定瞧著方雪羽，想知道她的反應。

　　「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們想繼續吃飯了。」

　　聽到方雪羽用淡然的口氣說完後，就真的拿起刀叉繼續用餐，藍煜棠心中怒火狂熾，卻什麼也不能說，只能挽著女友的手，迅速離去。

　　直到藍煜棠的身影離去，方雪羽才放下刀叉，她已經胃口盡失了。

　　「小羽，你還沒有放棄嗎？你看他身邊已經有別的女人了。」見她這樣，倪琪琪還以為方雪羽是因為突然見到舊情人身邊有了新人而大受打擊。

　　「沒那回事……我早就知道他交了新女友……」藍老爺從沒刻意瞞過她，所以她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在分開的這幾個月裡，他至少換過兩任女友，天知道剛剛那個是第三任或第四任？

　　那女子的模樣看來乖巧柔順，不知為何，方雪羽居然覺得那女子與她有幾分相像。但她用力搖了搖頭，把這荒唐的猜想驅離。

　　她到底還想做夢到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