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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決明]野豹撲上小醫生【白老鼠系列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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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00:07:13 |倒序瀏覽
野豹撲上小醫生(白老鼠系列二)作者:決明 

嗯,像他這樣的雇主大概也算“稀有動物”   
員工福利不僅供吃供住,還由他本人負責暖床──   
沒辦法,誰教她像極了高高在上的“女王”
而他血液中正好存在“佞臣”的因數  
自然得小心翼翼伺候她,全心全意討好她  
還要適時提供“技術指導”讓女王“寵倖”他──
聽起來好象很辛苦,他卻巴不得一輩子受她“蹂躪”   
只不過要當女王的屠龍武士真的不容易  
除了安撫他老媽那只怕兒子被搶走的“噴火龍”之外
還有一票拿她當“白老鼠”的“科學魔龍”要對付  
最慘的是“內憂外患”都還沒解決  
女王就因為自己生不出小女王而離開他回去等死!
厚!真是夠了,不要以為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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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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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00:07:46
  愛狗勝於愛貓的我     決明
  
  經過三個月,我終於想到要如何稱呼這套「系列」,不過還是不好聽,所以不要打在美美的封面上佔空間,咱們放在序文裡偷偷說好了,嘻,以後大家就直呼它們「白老鼠」系列好了(默……親愛的大家,我聽到你們嘟囔在嘴裡的唾棄了),反正裡面出現的傢伙都是白老鼠嘛,總不好叫「人獸奇緣」吧?(咦?有人覺得這個比較好聽?冒汗ing),要是有更好的提案,就請寫信來告訴我一聲吧,反正系列名隨時隨地可以改的啦!
  
  感謝某小淨家的虎子貓貢獻美名讓我能少動腦去思考寵物名字,送上飛吻一記(是親貓不是親人噢,某小淨,請不要嘟起嘴來啦,踹飛),聊表謝意。
  
  既然提到了貓,就來聊聊這回書裡的主要配角吧。
  
  我寫動物時很喜歡將它們擬人化,最好是三不五時就會出口成章,有空還會哼條流行歌來聽聽,因為我相信,從它們的眼裡看世界,一定會有很特殊的見解,當然,我們聽不懂它們說話,那它們能聽懂人話嗎?這個問題很難,我先問問我家的「龜」兒子……很好,它不理我,即使我又是「親親」又是「寶貝」的叫它,它還是一逕縮著腦袋冬眠,所以我想,它是聽不懂的。但是小說世界本來就很遼闊,在這裡,有很多不可能的事情都會變成可能(笑),所以一隻聽得懂人話的寵物,存在又何妨呢?反正它是我養在書裡的小寵物,主人不逼它跳火圈或是滾大球,只要學好諂媚主人我就好。
  
  事實上我比較喜歡狗,對於貓,我有一種敬畏的感覺在,可能是因為小時候毫無預警地被陌生貓撲過——那只陌生貓盯著我看了很久,然後若無其事地走近,突然貼住我的小腿跳躍翻滾三百六十度,又若無其事地走開(那種裝做什麼也沒發生過的貓背影真是讓人想踹飛它……),只留下受驚嚇過度的我還呆呆愣在原地,完全搞不懂那是性騷擾還是主權宣示……重點是,我和它不熟呀!(噴淚)
  
  而且貓看起來太聰明,我不太擅長和太聰明的人(或動物)相處,狗就笨笨的,感覺和我比較像是同一國的,哈哈。(但是若要選擇養寵物,我會選擇養貓,因為寵物聰明一點,主人就少辛苦一些嘛)
  
  身邊有那種非常非常愛貓的朋友,謝謝她在我需要參考書時毫不吝嗇地搬了好幾本書給我,大至養貓手冊,小至貓語錄,讓我見識到愛貓人對於這類書籍的收藏狂熱,就如同我收藏漫畫小說一樣,不同領域的人真是擁有不同的專業(笑),相信她家的貓一定很幸福。
  
  請大家好好疼愛自己的寵物(包括人)噢!
  
  這本《野豹撲上小醫生》的故事寫到第五章,先聽話開了上一本《踹你,不痛7,過了一個多月再回來,果然惡夢成真,我又放棄了那五章寫好的稿子(這種喜新厭舊的性格真是讓人討厭呀,而且為什麼都是在第五章發生呢?嗚),放棄稿子也就算了,反正這種事常有,最慘的是我卡章了(這種拖拖拉拉,不能一刀賞我個暢快的死法真是讓人無力呀),交稿日從十二月十五號延到月底,再由二○○三拖過二○○四,從新年一月五號繼續無恥的往一月十五號苟延殘喘、死拖活賴,哀號將近一個星期,簡直想像只縮頭烏龜窩回棉被裡醉生夢死以逃避生活的現實,乾脆自動自發放起年假好了(「龜」兒子,讓我變成你的同類算了,嗚……),不過還是被逼得出來面對炙熱無情的大太陽,因為靈感這種東西不能慢慢等它生出來,而是要用細胞和細胞問的摩擦力把它「擠」出來,幸好第五章之後就一路順暢,開始邁向欲罷不能、痛苦又痛快的寫稿地獄,視字數為無物,開始自暴自棄地順著感覺走下去。
  
  完稿的當天,我開始狂打電動,將我這兩個多月認真打拚而荒廢的電玩時間一分一秒全部補回來,打到右手掌抽筋、左手大拇指腫成兩倍大,打到決小媽每隔一小時就進房間對我猛搖頭,感歎米蟲女兒的自甘墮落,都不能影響我殺紅了眼的決心——是的,在阿編編打電話給我時,我也是用肩膀夾住無線話筒,雙手忙碌於殺敵吃寶耍 暴力。
  
  呀,人生至此,夫復何求呀!(幸福)
  
  繼續擁抱大P(我家PS2的小暱稱)去!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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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00:08:03
  楔子
  
  轟隆!
  
  一聲巨響,伴隨而來的是映天火光,濃煙竄向天際,像突兀的烏雲由山區間湧起,一層一層地吞噬原先湛藍的穹蒼及白雲,將那處如山水畫作的景色給染上了一片污濁。
  
  濃煙的來源正是山區內一處隱密的研究所,從外觀來看,無法得知研究所裡究竟是以什麼為研究主體,只知道十數年前研究所便存在於此,往來的人員行事神秘低調,偶爾可見到高級官員的大型禮車駛進。除此之外,關於這裡的一切,對外界而言都是團謎。
  
  警鈴大作的研究所內黑煙瀰漫,遮蔽了視線,廊頂的灑水器也在同時啟動,散落一場傾盆驟雨。
  
  濃煙四布的走道,數十名摀住口鼻、雙眼被煙熏得流淚泛紅的研究所人員伏低了身子,想多爭取一分活命的空氣。
  
  研究所裡條條廊道互通,沒有太複雜的九彎十八拐,可是每一道門鎖幾乎都得仰仗晶片卡才能通行,在主電腦損毀時,這些功能也跟著停擺,道道鐵門全成了阻礙求生的藩籬。
  
  「往這裡!快!咳咳咳——」
  
  好不容易摸黑找到了逃生樓梯,眾人爭先恐後地搶奪生機,所幸爆炸的樓層是在五樓的主控室,火苗由高處延燒,大家朝下方避難,終於逃出了煙霧瀰漫的嗆人空間,但誰也不敢停下腳步,一直到了奔出研究所大門外,才算真正安全。
  
  眾人一身水濕,以往潔白的研究服上全是慘不忍睹的焦黑污垢,但好歹命是保住了。
  
  離開了令人慌張失措的險地,思緒開始正常運轉,一名研究所人員望著黑煙中仍可見火舌竄動的研究所頂樓,脫口而出:「那幾隻『白老鼠』呢?!咳咳——」
  
  眾人跟著一怔,被燻黑的臉上有著相似的疑惑。
  
  「這……」
  
  「逃、逃命都來不及了,誰……咳咳,誰還有心思想到『他們』?」有人支支吾吾地說。
  
  「那……『他們』不就活活被燒死在裡頭了?」滑過額際的,不知是灑水器的水漬,還是沁骨的冷汗。「如果『他們』死了,我們還能活命嗎?」
  
  太殘酷的問題,讓眾人噤若寒蟬。
  
  因為問題的答案,早已經深深烙在他們的心底……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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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00:08:28
  第一章
  
  那天夜裡,一團混亂。
  
  孟恩愷的私人動物診所遭人侵入,一屋子雖沒有翻箱倒櫃的慘狀,可是四處散落著純白色鳥羽毛,像是教人一把一把扯落下來,而鳥毛的正主兒已經不見鳥蹤,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鳥籠,幾滴紅得很刺眼的血珠子在鳥籠旁十公分處被發現。
  
  平空消失的「澳洲大種葵花鸚鵡」,一地散毛,幾顆血滴,宣告著它的失蹤是凶多吉少。
  
  孟恩愷瞥瞥一角的貓籠,門上的小鎖還穩穩當當地關著吃鳥嫌疑最大的長毛波斯貓,它滿臉無辜地迎向主人的懷疑目光,怯怯地「喵嗚」了聲,像在替自己洗刷罪名,再一聲「喵嗚」,指責主人的不信任它。
  
  不只是長毛波斯的貓籠鎖得牢妥,連屋裡其他動物的籠子也沒出任何差錯,沒機會讓它們出來將鳥架上的鸚鵡當消夜吃個乾乾淨淨,懷疑到它們頭上確實也說不過去。
  
  唯一的可能……視線落向屋子牆面那處安裝冷氣的缺口,原本用來擋風的紙板早已不翼而飛,正呼呼透著涼風,將屋裡的毛絮吹得到處飄飛,猶如拂起的雪花雨。
  
  這個方形空缺就是吃鳥兇手進屋逞兇的通道吧?
  
  體型大一些的貓咪要從外頭跳進來並非不可能的事,只不過……它是如何做到悄然無聲地來去無蹤,整屋子的動物們竟沒有半分騷動,讓睡在二樓的他沒聽到任何動靜,更沒來得及搶救可憐的一條小生命在貓口下犧牲。
  
  「你們平常一點風吹草動就又吠又跳,怎麼昨夜連聲嗚呼都沒有?眼睜睜看鸚鵡被貓兒吃掉而嚇傻了嗎?」
  
  他開了幾罐狗食貓食,一盤盤分好放置在每隻寵物專屬的餵食盆,盡職地為它們作牛作馬當奴僕,小心伺候大伙的小小五臟廟。看著鸚鵡偏愛的葵瓜子罐,又是觸景傷情,以後都看不到鸚鵡表演剝瓜子殼的絕活了,唉。
  
  幾聲貓叫回應他,不知所云,也像是認同了他的控訴。
  
  收拾罐頭空罐,又拿了掃把清掃滿地羽毛,這只鸚鵡是客人的心肝寶貝,因為治療胃腸炎而寄住診所,原本今天就可以出院返家,現在連屍骨何在都無處尋獲,總不能只還給它主人一堆鳥毛了事吧?
  
  住院住到被吃掉?這種說法不知道能否讓鳥主人接受。孟恩愷苦笑搖頭,他還是只能實話實說,至於對方相信與否,就聽天由命吧。
  
  整理完活像兇殺現場的屋子,調整好悲傷心情,他才拉開診所鐵門營業。
  
  屋外的暖暖陽光有著清新好聞的味道,早晨的街道上瀰漫著一層薄薄霧氣,帶著些些涼意,只有在陽光照射到的地方才會感覺到溫暖,而他的診所方位正好是頭一個能迎接到晨曦的好地方。
  
  「早。」
  
  孟恩愷半點也不驚訝鐵門開啟後,迎接他的會是門口排排坐定位的野貓野狗,他向來有餵食它們的習慣,它們也習慣於享受天上掉下來的大餐,像是極有默契,他不將它們視為寵物獨佔,它們也不將他視為主人撒嬌,倒像是有空就聚在一起泡茶的老朋友。
  
  將準備好的食糧分發給極有秩序的貓貓狗狗,換來了幾聲代表謝意的吠叫。
  
  「昨天晚上是哪只跳進來把我家鸚鵡給吃掉的?」
  
  他意思意思揉弄幾隻貓的腦袋,語氣中倒也沒有什麼太真實的責備,畢竟對於它們而言,無法去分辨哪種動物不能抓來當食物啃,哪種動物又只能遠觀而不可褻玩,連碰都碰不得。
  
  眾貓狗還是那副無辜到很純潔的憨臉,繼續低頭猛吃糧食。
  
  孟恩愷不打擾大家的好食慾,起身準備走回診所時,卻被對面暗巷裡隱約可見的身影給吸引注意。
  
  距離有些遠、那條身影有些蜷縮,堵在巷子口的廢棄物也妨礙了他投射而去的目光,樓房與樓房間不過九十公分的狹巷造就了巷裡不透光線的闃黑,陰影籠罩大部分的空間,嚴格說來,他也不是很肯定勾住他視覺的到底是人影還是一處光與影的交錯,只覺得那巷道內正有雙眼睛在看著他。
  
  那種感覺,有些像是被盯上的獵物,如果不是身處在大廈林立的都市街景間,他真會誤以為自己正站在寬闊草原間被哪頭凶禽猛獸所垂涎,好似只要他鬆懈轉身,它就會伺機飛撲過來。
  
  想再細瞧,一輛卡車卻疾馳而來,雖然只是幾秒的阻擋他與暗巷間的視線,車身過去,那種被盯上的感覺已消失無蹤,原本像是有人蜷縮的地方也徒留一絲空蕩。
  
  身後的店裡傳來雙貓互鬥的爭吵,是一隻野貓跑進屋內向波斯貓挑釁而引發的戰爭,他調回視線,前去阻止一場大戰。
  
  暗巷那處空位悄悄的又被一條黑影佔據,抬起的眼眸散發出薄綠的光彩,投向他的背影,慢慢地……
  
  打了個飽嗝。
  
  ***
  
  一連幾日,診所裡陸陸續續有小動物失蹤,唯一留下的線索仍只是幾綹毛髮和血滴,看來似乎有人將孟恩愷的診所當成食物供應站了,天天到這裡大快朵頤,第一天是鳥、第二天是兔子、第三天是四隻胖天竺鼠……
  
  一籠籠倖存的小動物顫抖著身軀,備受驚嚇的模樣看來好讓人不忍,它們雖沒慘遭吞吃下肚,可是由那股震顫的激烈程度看來,瞧見自己的夥伴成為某種生物嘴下的佳餚,遠比自己被吃還要來得可怕。
  
  孟恩愷放棄在那個缺了空的冷氣孔上再做任何補強,送修的冷氣沒回來之前,那處缺口就是死角,除非加裝鐵柵欄,否則防不勝防。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診所裡的小動物全數送上二樓安全地帶或請客人提早來接走自己心愛的寵物,以免它成為下一隻受害者。
  
  「不能再這樣放縱下去了。」終於,孟恩愷決定化被動為主動。
  
  將一櫃的貓犬罐頭全拿了出來,倒在大碗公里攪勻,又開了兩瓶營養奶品倒在盆子裡,一項項擱置在桌上。嗅嗅盤裡食物的味道,他滿意一笑,雖然味道腥了些,對於小動物們而言可是人間美味。
  
  待佈置妥當,他一如以往準時晚上十一點熄掉診所裡的燈火,然後拖著沉沉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往二樓住處移動,為了避免被察覺他的不對勁,他還刻意在二樓客廳打開電視一直到一點半,佯裝和前些日子一模一樣的生活習慣。
  
  瞄瞄腕表,該是上床睡覺的中原標準時間了。
  
  關燈。
  
  三層樓的建築完全陷入黑暗,與週遭的住宅一同沉進酣甜的睡鄉,宣告著屋主已經爬上暖暖的床褥裡,只要再十分鐘過去,又是消夜的開動時間……
  
  滴答、滴答、滴答……
  
  平靜許久的暗夜裡,終於有了動靜。
  
  一道如風奔馳的黑影穿越無人無車的大馬路,直直竄向診所方向,孟恩愷站在二樓窗邊看著這一幕,半側著身,讓暗色窗簾掩飾他的窺看,鏡框背後的眼眸像上好的黑寶石,同樣高明地隱藏在玻璃鏡片後,但那絲毫不損他精明的探索與注視。
  
  直到那預料中的騷動在樓下細微傳出,動作輕巧到若非認真聆聽還真會忽略這些聲響。孟恩愷勾起笑,一切似乎都太過簡單,畢竟他的對手不過是只「小動物」,比不上人類的奸巧。
  
  他在等待,等待對方飽食。
  
  十幾分鐘過去。
  
  好,現在就讓他看看每夜都到他診所裡覓食的小傢伙吧。
  
  脫下拖鞋,他赤腳踩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企圖藏去任何會驚動到樓下生物的聲音,像只躡足的貓,無聲的腳步輔佐著屬於他的優雅。
  
  下了樓梯,伸手不見五指,卻聽見窸窸窣窣的用餐咕嚕聲及盤盤皿皿碰撞的清脆,彰顯著有東西正努力將桌上大餐一掃而空。
  
  孟恩愷拉開那扇隔著一、二樓的門扉,同時也打開了燈,讓瞬間的燈火通明將一切照亮得無所遁形。
  
  驚嚇。
  
  這個字眼不單單是指伏在桌上舔盤子的受驚動物,更指看清了屋裡那頭應該只在Discovery頻道出現的巨型生物的孟恩愷。
  
  一頭皮毛鮮艷而姿態高貴的獵豹!
  
  他料猜過是貓是狗,甚至是任何一種可能誤闖進房宅的動物,獨獨忘了將獵豹算在其中!
  
  他與它都愣了片刻,他看它,它看他,誰也沒有下一步動作,直到它叼在嘴裡的罐頭肉掉了下來,「啪答」聲如轟隆春雷震醒了發蠢的一人一豹,他們又同時有了本能反應——
  
  孟恩愷快步要退回門後避難,獵豹卻是勇往直前飛撲而來。
  
  它比他快一秒,爪子劃花了他握住門把的手,爪痕烙下,鮮血迸現,血腥味刺激了獸性,讓白森森的牙更咧開數分,孟恩愷吃痛,卻無任何工具自衛,那豹的身軀如弓一般伸展開來,弧線優美無瑕,身上的皮草看起來猶如女王披肩那般高貴,藍綠的冷瞳專注於殺人滅口而輕瞇,它重重地壓倒了孟恩愷。
  
  Cheetah,獵豹,哺乳綱、食肉目、貓型總科、貓科、獵豹亞科、獵豹屬。孟恩愷在此時此刻就快被咬斷咽喉的危機時分,還有心情在腦子裡溫習曾經背誦過的動物大百科,一項項將「獵豹」所屬的學術分類給列出來。
  
  獵豹是種非常優雅的動物,最美之時便是它們拉開身軀在草原上馳騁的模樣,流線的弧形、獨特的花紋,雖是天生的狩獵者,但也是至今唯一一種未曾主動攻擊人類的大型肉食動物——不過,教科書上關於這項說法似乎有誤,否則他無法解釋現在壓在他身上的是什麼東西——更在三千多年前便有人類豢養獵豹的紀錄。基本上,它們勉勉強強算是「溫馴」的動物——在與其他猛獸相比之下。
  
  孟恩愷被推倒,腦門重重撞到地板,發出疼痛與暈眩並存的響聲,在他耳邊有獵豹發自腹腔的沉沉獸狺,像是低低斥責著他打擾它用餐的好興致,也像是控訴他將一屋子的肥美動物全藏起來,更像是咕噥罵人。
  
  他的思緒中斷——在他能清清楚楚數明獵豹嘴裡的牙齒數目時,在他的脖子被獵豹滴落的口水給染濕時,在他的皮膚感覺到它鼻息的噴吐而麻燙時,他終於無暇再去翻閱腦子裡那一頁頁寫滿豹之習性、產地和種類的資料庫!
  
  生死關頭,所有讀過的書全是屁!
  
  豹牙逼近,扣上了他的喉,現在只消一個小小的上下牙關閉合動作,他的腦袋就要和他的脖子互道珍重再見,下輩子再相逢。
  
  咚!
  
  驀然,孟恩愷感覺身上的壓力加重,趴伏在他胸膛上的豹軀一軟,利牙還半咬在他柔軟的頸側,一分被穿刺皮肉的痛楚泛開,可是沒有更劇烈的疼痛緊隨而來,只有口水越淌越多,弄濕他半片衣襟,黏黏稠稠的感覺不是很舒服,讓人極容易誤以為那衣服上的濕,是他被咬傷而流出來的鮮血。
  
  安眠藥的效力發作了。
  
  孟恩愷一開始就在桌上那堆誘餌裡摻了不危害動物身體的安眠藥劑,目的只是為了讓那只作惡的小動物飽食一頓後乖乖束手就擒,他猜想是大型的貓犬類,所以劑量稍稍加重,但對一隻獵豹……似乎仍是不足,所以它吃完一桌子食物後仍沒即時睡去,所幸藥效發揮的時機恰好,保住他一條小命。
  
  撐起身子,穩住胸口那頭獵豹下滑的身勢。
  
  好柔軟的毛,他原本想像中的獵豹毛應該更粗硬些,會扎人的,當然比起兔子的軟毛還相差好一段距離,不過觸感已經令人愛不釋手。
  
  它微微張著嘴,原本是為了撲咬他而咧開的凶狠模樣,現在一睡下,卻像是酣酣打呼的小孩子,呼嚕嚕發出低吁。
  
  是動物園還是馬戲團走丟的嗎?否則怎會闖入他的診所偷吃小動物,想必是餓極了才會如此。它是只挑了他這裡行兇,還是大街小巷全都吃遏遍了?
  
  孟恩愷抱起它,莫約一個人左右的重量,獵豹的體長九十五至一百七十公分,體重約三十至八十公斤,那麼這頭豹算是瘦小型的羅,抱起來比他養過的大型牧羊犬還要輕。
  
  走向診所裡最大型的鐵籠子,先將它安頓下來再說,明天早上再打電話詢問捉到獵豹該如何處置,再怎麼說,野豹的處理方法可不能比照小貓小狗。
  
  孟恩愷才將獵豹塞到鐵籠的一半,雙臂間卻傳來了令人措手不及的震撼!
  
  「這是……」他瞠大眸,緊盯著仍癱靠在他手上的異象!
  
  原本搔拂著他雙手肌膚的毛茸茸觸感正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滑膩到不可思議的柔軟,豹毛上的艷麗花紋以同樣的速度淡化,猶如有人正用放影機的「倒轉」功能在耍玩戲弄著他眼前的畫面,一根根數公分長的豹毛被吸進了白皙的膚間,直至完全不見蹤影,留下來的,只有細不可見的寒毛,完全遮蔽不了他指掌間摟抱住的白玉身軀——
  
  一具女人的同體。
  
  ***
  
  孟恩愷坐在床畔的椅子上啜飲香濃咖啡,舌尖苦與甜交雜的滋味,一如他此時心頭摻攪的矛盾情緒,當然,更如同床上的女人所帶給他的驚嚇。
  
  如果不是他確定自己那時手裡抱的該是沉沉昏睡的獵豹,打死他他都不相信那頭豹會用極快的速度在他臂彎裡變成女人,一個不著寸縷的女人,而且是個像極了童話故事裡艷麗壞女王的冷傲美人……
  
  她的膚質看起來是那麼精緻完美,像是美術館裡擺放的雕像,圓滑而無瑕:她的五官絕對稱不上溫柔或和善,一個擁有女王氣質的人,該是美艷不可方物,該是高傲淡漠,挑眼蹙眉都帶著睥睨一切的神情,不許任何人褻瀆了屬於她的傲骨,就連他圈抱住她時,他都湧起不該侮慢了她的反省念頭。
  
  他的視線沒離開過她半秒,連眨眼的瞬間也不曾,仔仔細細、清清楚楚,沒漏看她任何變化,所以他很篤定那人與豹的交替並不僅是他的幻覺。
  
  一隻獵豹;一個女人。
  
  她體質的矛盾,讓他掙扎該將「它」關進大狗籠,還是將「她」安置在軟床上,不過最終的決定正如此刻——她睡在他的床上,發出輕酣的夢囈,長髮披散在枕上,如絲如綢,細膩得不可思議,只是那般單純滑過他的手臂,就幾乎讓他忍不住伸手去撫觸梳弄,享受流泉般的順滑。
  
  原本是再簡單不過的誘捕小動物,結果小動物沒捕到,卻來了一頭獵豹,這樣已經夠教「豹」口餘生的他愕然不已,沒料到這頭豹竟然還上演了電影科幻特效讓他驚上加驚,一整個晚上都處於惶惑迷惘裡,最初的震驚到現在已經快消化光了,他經歷了青天霹靂到腦袋一片空白,再到恍神茫然,如今只剩下一絲絲探索的好奇。
  
  人與獵豹,兩種完全不同基因的生物,卻又同時存在她身上,以常理來看,簡直荒謬得讓他想搖頭髮笑,笑這是一場夢境,他在童話的夢裡還未醒來,所以才會看到這場人獸變身的奇景,所以才會見到一個可以將無助與高傲兩種情緒融合得這麼恰當的美麗女人,但是……如果是夢,他脖子上的豹牙印還在隱隱作痛,襯衫上的斑斑血跡已經由鮮紅轉為暗褐,手背上的爪痕也逐漸紅腫,夢境未免太過真實。
  
  如果今天看到的是一隻小貓,他可能還會笑著摸摸它的頭,但那是頭獵豹,站在食物鏈的最上層,幾乎無敵到所向披靡的豹……該是會害怕的,可是那頭豹又變成了人——他絕對不可能會害怕的生物。
  
  人有什麼好怕的?
  
  何況還是一個睡得這麼無邪的女人?
  
  「真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這麼冷靜地看著她的睡顏好幾個小時,還是不敢相信原來電影裡的人獸變身是真的存在……
  
  拿出醫藥箱,孟恩愷沒先料理自己脖子和手上的傷口,反倒先包紮她手臂上看似燒傷的新傷,因為沒有立即處理,導致幾處水泡破皮感染,在她細白的膚上留下張牙舞爪的猙獰痕跡,範圍足足半隻纖臂。
  
  該不會她是哪家馬戲團的當家花旦,專門表演跳火圈、滾大球這類高難度的精采絕活,才會不慎被火燒成這模樣?
  
  「感覺又不那麼單純,這種傷口不會只是跳不過火圈就燒得出來的,面積範圍大小也不合……」孟恩愷邊動手邊輕喃,偶爾幾回施力不當,換來睡娃的吃疼抽息和不滿申吟,他放輕動作,但無論技術如何高超也很難在包紮如此大範圍的燒傷時不碰觸到她的疼痛。
  
  「唔……」她的眉峰皺了皺,像在掙扎著要醒來瞧瞧是誰弄疼了她,好狠狠咬死他,又長又翹的睫毛彰示著她的脾氣不好,此刻輕顫著想要掀開,偏偏眼皮又沉又重,完全不聽使喚,她抵抗半晌,最後仍是放棄。
  
  「小野豹,再忍一忍,快好了。」他安撫道。
  
  俐落剪斷繃帶,見她眉心鬆緩了些,他仍嫌不夠,指腹硬是將她細柳眉間的小蹙結給一個一個推開,她咕噥,卻無力扭頭反抗,到後來不知是他輕柔的動作確實撫慰了她的緊繃,還是他沉笑的嗓音消弭了她的排斥,她終於完全安靜,任他撫平皺蹙。
  
  咕噥轉為淺吁,不滿換成眷戀,她緩緩露出笑靨。
  
  眉心有著暖暖的熱度,像羽毛頑皮搔弄似的,也像輕輕烙下的唇,在她膚上印著疼惜。
  
  「別走……」察覺眉心的熱度離開,她慌張囈語,想抬手抓回那想像中的羽毛。 別走,不許將我一個人留下來……
  
  孟恩愷看著自己的袖子被一隻銳利爪子給握牢,即使那是一隻屬於人類的手掌,可是指甲又尖又利完全不輸給猛獸,穿透了他的血肉,牢牢嵌住彼此。
  
  明知道她只是呢喃,但那個單兩字「別走」卻說得像個專制下令的女王,擺明了誰敢違逆她的命令就會被拖出午門斬首示眾,不准有人反抗她、更不准有人不順從她的心意,包括現在女王要他「侍寢」,他也不能拒絕和多話。
  
  「是,不走。」女王陛下,臣遵命。可是有點疼耶……
  
  唉,事實上……
  
  女王的任性,是被臣子給疼寵出來的吧。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00:08:58
  第二章
  
  被窩暖呼呼的,頭一次知道,原來陽光是有味道的,無法形容那具體是什麼味兒,可是不只嗅覺,就連觸覺都能細細品味到陽光的清新舒服,曬在被褥上,好香。
  
  肌膚摩挲著蓬鬆的布料,柔柔的、軟軟的,讓她睡了再久也不覺得累,只想繼續貪賴在暖被裡醉生夢死,要是阻亙在身旁那硬邦邦的「東西」不存在的話,那就更完美了。
  
  她沒去理會那團規律起伏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只是右腿一踹,就想將佔著大床一角的礙事東西給踢下床,不准它來瓜分自己的休憩領域。
  
  睡得七分迷糊、三分惺忪的她沒注意到自己的腦袋是窩靠在那具硬邦邦的「東西」上,這一腳,不但成功將床上的異物給踢滾開來,也讓她的腦袋陷入鬆軟的枕頭裡,一聲男性驚呼在重物落床聲後緊接著傳來。
  
  她雙眸驀地瞠亮,警覺心剎那間全數回籠,身體遠比她的理智更早一步清醒,她從撐起身到探出半具身軀去查看僅花不到半秒,甚至快到連被踢下床的孟恩愷還沒來得及做出驚呼以外的第二個反應時,她已經飛撲下床,整個人壓坐在他身上,菱嘴一張,重複昨天她昏睡前的最後一個動作——
  
  兩排貝齒朝他的脖子使勁咬去!
  
  「等——」所有瞌睡蟲早已逃竄無蹤,孟恩愷感覺到頸子一陣濕疼,皮肉又再一次受苦受難,淪為別人口中肉,只消她頭一仰,他脖子上那塊肉也會跟著被撕裂。
  
  他還沒有心理準備呀!
  
  孟恩愷深刻體會到小獵物被肉食性動物追著竄逃時的無助和無奈,也完全明白了這種總是出現在動物頻道上的弱肉強食,介紹獅子如此、介紹鱷魚如此,介紹獵豹——也一樣。不論是用爪子拍昏獵物,或是用牙齒咬斷獵物的脖子,總之最後都脫離不了瘦弱的那方躺在草地上任人開腸剖肚,強壯的那方則是吃相難看,沾了滿頭滿臉的血……
  
  他伸手將她的頭壓抵在自己頸邊,不讓她有機會叼著他的肉離開,也不讓自己「有幸」看到身上某些部分一塊塊剝離的血淋淋畫面。
  
  她被他突來的反擊給惹火,扯咬的力道瞬間加大,逼得孟恩愷不得不更出力將她按向自己的肩窩,使她的嘴除了牢牢咬住他之外,再也無法做出任何撕裂拉扯的動作,她的口鼻密密貼著他炙熱的肌膚,呼吸的空氣變得稀薄,她必須捨棄啃咬他,才能騰出一小部分的空間吁喘。
  
  孟恩愷察覺脖子上的啃咬力道逐漸減輕,皮肉痛雖然仍在,也漸漸化為辣辣的麻疼,反倒是她吹拂在他頸肩上的呼吸熱度越來越清晰。
  
  「你現在是人不是獸,請不要做出這種不理智的舉動。」他撥冗提醒她,頗驚訝竟然還從自己的語氣裡聽到喜悅,真是犯賤。
  
  若不是昨夜已見識過她由豹變人,明白她撲咬他的行徑是出自獵豹本能,否則被一個渾身光溜溜的美女撲壓在地,又承蒙美人青睞,自動自發在他脖子上啃草莓,要人不朝淫慾方面幻想還真困難。
  
  她驚愕地鬆口,這才注意自己的視線裡看到了一頭長髮,那是變成獵豹之後必然會消失無蹤的部分,而現在輕輕貼附在她與他的身上……收回雙手,看到了蔥白的十指,她才發覺自己變回了人身。
  
  變人變豹,對她而言都是本能,時常讓她忽略了她此時此刻是什麼模樣,就拿現在來說,她以為自己仍是獵豹,所以毫不考慮想撲殺他,可是牙齒穿不透他的皮肉,她還以為是他的肉太硬,完全沒想到啃上他脖子的並非獵豹利齒。
  
  「你知道了?」她的聲音雖細,但比一般女子來得低沉,或許是甫睡醒的緣故。
  
  「你自己在我臂彎裡變的,我以為我眼花了,但是現在我相信這是事實。」瞧清那張小臉上凝聚出殺人滅口的陰沉,這回他的反應不再遲鈍,趕在她又咧嘴撲咬他之前開口,「我是無意間知道的,雖然我不清楚你是用什麼手法變這套把戲,那也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和你溝通,你不需要採取最壞的解決方法來封我的嘴。」嘴巴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不用急著拿它來撕肉。
  
  「溝通?我沒學過!」聽起來就知道是麻煩事,她只想乾淨俐落地「處理」掉他!
  
  「被人一口一口吃掉我也沒學過。」他將目光定在她臉上,她眼睛的色澤是漂亮的藍中帶綠,本以為是光線折射或其他緣故才會形成的視覺色差,但細細注意才確定,那異色的瞳是真實的存在……危機當前,他竟然還有閒情逸致去打量她水亮的雙眸,讚歎那眼中英氣煥發的光芒。
  
  「我不介意教你。」她扯開獰笑,雖然在漂亮的臉蛋上只是加添美感,但是對於知道她秘密的孟恩愷而言,他十分明白這樣的笑容底下,代表著多少血腥的堆積。
  
  「可是我對這門課沒有大太的興趣。」他抱歉回笑,客氣地婉拒了她。
  
  「興趣是可以培養的。」反正他已經看過她的真面目,她也不用跟他客氣。
  
  平放在他胸口的柔荑慢慢掄起,吹彈可破的肌膚上開始浮現斑斑鮮艷,瞳仁由圓形逐漸拉成橢圓,殘月狀的利爪劃破了他的胸口,她正在變身,變身為可以輕易將他撕咬成碎片的獸——
  
  孟恩愷抓住越來越深入他血肉間的十指,盡量以不激怒她的語氣說道:「那麼我們先從溝通培養起?」
  
  「我只想咬死你,其他的事情我沒興趣。」她露出雪亮如刀的牙,在紅艷艷的小嘴映襯下更加耀眼醒目。
  
  「興趣是可以培養的。」他抄襲她的話。
  
  「我不會放過任何知道我秘密的人,只要被人知道,傳回去『那裡』的機會就變大,我絕對不要再回去!絕對不要!所以我要吃掉你,只有死人才知道什麼叫守口如瓶!」
  
  她不會再相信任何人,全世界除了她自己,她誰也不會再相信了!
  
  語畢,她已經完全褪去人形,恢復成野性的狩獵者,一心一意要致他於死!
  
  就在她三度俯下身準備攻向他的項頸,讓那兩個齒營—一個是豹齒,一個是人齒,各在他脖子左右邊——湊成三個,一條長長的繃帶由她臂上滑落,在豹掌與他的胸口前形成一圈圈散亂似漣漪的布團,她怔忡了下,看見繃帶另一端仍黏繞著自己泛著疼痛的燒傷處,因為她由人形變成豹,原本纏在手臂上的繃帶才因為她外形的改變而鬆脫。
  
  「這是……你纏上的?」
  
  孟恩愷發覺她問這句話的同時,利爪收斂了幾分,只剩下指掌的重量仍壓在他胸口上頭,卻不帶任何侵略氣息,臉孔雖然沒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可是方才殺氣騰騰的猙獰樣也已尋不到蹤影,一秒之差,差之千里,現在的她,像一隻偏著小腦袋的貓兒,正用狐疑的水燦眸子凝望著他,表情可愛到幾乎讓他以為他只消點頭承認,下一瞬間她就會伸出粉嫩濕滑的舌頭舔洗他的臉,以表達心中如黃河氾濫的感動。
  
  可是——
  
  女王的表情下一秒鐘又漲滿厭惡,厭惡著自己一閃而逝的感動、厭惡著那條像蟒蛇纏繞住她的繃帶、厭惡著他毫無懼怕迎向她的目光!
  
  「多事!」她吼道,想藉此吼掉突來的莫名情愫,好似只要咆吼得越大聲,那些莫名情愫就會害怕地縮回心底深處,不敢再探出頭來擾亂她。
  
  她一口咬住繃帶,將它扯離自己的手臂。
  
  「住手!你的傷口會腐爛化膿的!」孟恩愷伸出手去搶救繃帶。
  
  「不要你管!」好不容易稍稍凝結的瘡疤又被扯開,鮮血淋漓,她疼得低狺幾聲,幾不可聞地被掩蓋在牙關緊咬的豹嘴裡。
  
  孟恩愷的醫者脾氣被不合作的病人給激起。他的病患向來都是無法溝通的小貓小狗,有時難免被那些小祖宗抓傷、咬傷,可是從沒有一回是被當成食物壓倒在地上又扯又咬,那也就罷了,他知道動物生病時就像小孩子鬧脾氣一樣麻煩,需要更多的包容與耐心,可是她應該是個可以用言語溝通的「人」,為什麼行徑卻一味的偏向野蠻?他不氣她想咬斷他的脖子,卻很氣她不愛惜自己!
  
  就算是女王也不可以這麼要任性。
  
  「是你自己跑進我家來讓我管的!」跑進別人家偷吃寵物的人可不是他。
  
  「我進來吃飽就會自己出去,不用你管啦!」她又不會要求他恭送她離開,管這麼多!
  
  「你把我的診所當成什麼地方了?!」
  
  「吃飯的地方啦!」而她雙眼所見的生物全都是食物,肥美的鳥、鮮嫩的兔、可口的鼠,還包括此刻躺在她身下的男人,美味呵。
  
  「為什麼會將我的診所當成餐廳?」他的診所又不像一般會飄散陣陣料理香味的食館,引人垂涎,一屋子動物更難免發散出淡淡騷臭味,再怎樣也不可能將這裡誤認為餐廳。
  
  「從屋子外面就看到一籠一籠的新鮮食物在走動,根本就是故意擺給我看,讓我從中挑選最肥最嫩的來吃,你都這麼好意邀請了,我當然也不用跟你客氣!」辜負別人的「好意」就太不知好歹了。
  
  「那些不是擺在外面給你挑順眼的吃……」
  
  他的這家診所並非只是替動物打打預防針、開開藥的獸醫院,它將佔地五十八坪的一樓區分為二,左手邊的隔間是這兩年才重新裝潢營業的診所,右手邊的隔間則是寵物美容服務,在三十多年前,他那身為獸醫的父親及身為寵物店老闆娘的母親因動物而結緣,在兩人牽手步上禮堂的同一天,獸醫院和寵物店之間的那面水泥牆也正式破除,宣告兩者合一,幸福的日子不過三年,他父親就在一場車禍中去世,少了主治大夫的獸醫院因而歇業,只剩下右半邊的寵物店仍在經營,之後也是因為他這名「遺腹子」繼承父業,左手邊的動物診所才有重新開業的機會。
  
  以透明玻璃櫥窗展示右半邊的寵物店是為了商業考量,讓顧客可以看見店裡活潑可愛的小動物們,而不是像餐廳水族箱的功用,展示一條條肥魚讓客人指定要宰殺哪一尾來大飽口欲。
  
  她輕哼。
  
  她吃東西也不是光挑順眼的好不好,如果是這樣,那麼她第一天就不會挑那隻大鸚鵡下手,而是他。
  
  第一次在暗巷眺向他,他正抱著白色波斯貓,輕輕梳理它的毛髮,距離太遠,遠到她聽不清他是否在與貓說話,只瞧見他懷裡的波斯貓昏昏欲睡、一臉滿足、被那只在毛皮上滑動的大掌伺候得好生舒服,它瞇起了貓眸,喉間嗚嗚逸出歡愉的叫聲……好淫蕩的賤表情!這句話當然是送給波斯貓,而不是他。
  
  尤其他撫摸貓的方式,更贏得她的定睛凝覷。
  
  她想,那隻大掌一定有魔力……
  
  她慢慢回神,才發覺自己執起了他的手端詳,也才發覺自己在本能意識下又恢復人形,此時她的手正捧著他的手背,研究著那只掌紋分明又修長好看的大掌,不明白為什麼他可以讓那頭貓兒如此信任著他。他的手,不算細膩,甚至帶有幾顆粗糙薄繭,觸感除了溫溫熱熱之外,再無其他更神奇的感受。
  
  半強迫地握牢他的手,在她光裸皮膚上來回滑動,除了癢和熱,她還是不覺得他的手和她的有什麼地方下一樣。
  
  孟恩愷看著她將他的手當成肥皂在身上游移塗抹,不時皺皺眉、抿抿嘴,臉上的表情絕對稱不上享受,只是……他的感覺卻完全不是這樣呀!她的膚質遠比視覺上看起來更加細緻光滑,像一匹超柔軟的緞子,在他的指掌間滑出驚人的觸感饗宴,她領著他撫過她的頸間及鎖骨,幾綹不聽話的髮絲混入兩人掌間,癢癢地搔弄挑撥著脆弱的理智,再滑過她的右頰,上頭粉撲撲的櫻花色澤白裡透紅,像正盛的花期,橫過她挺直高聳的鼻樑,被縷縷熱息熨燙著他的手背,移動到她的左頰,那處同樣粉艷的柔膚上,他的指腹不經意觸及她小巧耳垂,細細地感受其間的軟嫩,再往下,就要籠罩住她渾圓豐盈的胸脯……
  
  「感覺不對。」她悶聲嘀咕。
  
  怎麼感覺不對?!感覺簡直該死的好!孟恩愷和她抱持不同的想法。
  
  她像塊磁石,強烈吸引著他的手,再也拉不開。
  
  這樣的視覺畫面,引誘著他的唾液分泌、瞳孔放大……
  
  「感覺真的不對。」她的悶聲嘀咕不再僅止於低喃,幾乎是在指控他了。
  
  孟恩愷任她領著他的手掌抽離軟嫩嫩的渾圓,改為攤放在她的腦門上,他幾乎要失望地歎氣,掌心還牢牢記住了那絲滑的觸感。
  
  壓制在他手掌上的柔荑堅決地將他的手釘鎖在她的髮間,下一瞬,一頭烏絲滑膩全數消失,墨黑色的光澤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動物的皮毛,她只花了幾秒又變回獵豹,而那只鉗在他手背的柔荑也理所當然的變成豹爪。
  
  「動呀!」見他怔仲發傻,她不滿地噴氣命令。
  
  「動什麼?」他還處於前一秒的享受,完全不明白此刻的轉變該做何反應。
  
  「動你的手!」
  
  愣了良久,孟恩愷終於看懂了她低垂著腦袋的動作。
  
  「你……要我摸你?」
  
  她的回答只是瞪了他一眼。
  
  他真的覺得她像只高貴的大貓。不是那種隨時隨地需要人伸手寵溺的家貓,也不是那種在別人家車蓋上窩眠的流浪貓,正確來說,是貓科中的女王,想要撫觸她還必須得到她頷首恩准,而現在,她正賜予他這份無上的光榮。
  
  真想大喊一聲「謝女王恩典」。
  
  幾秒之前,她還伏在他身上準備撲咬他,現在卻又要他動手摸她,朝令夕改的速度讓他誠惶誠恐呵。說不定他才摸了她一把,等會兒她又露齒咆哮要咬斷他的手。
  
  伴君如伴虎;伴女王如伴獵豹。
  
  偏偏就是有死忠的臣子甘心犧牲奉獻。
  
  「你要什麼種的摸法?」是摸小動物還是摸女人?這兩種「手技」完全不一樣,前者是馴服,後者則是取悅。
  
  「有差別嗎?」她的眼神不改凌厲,可是片刻湧起的疑惑還是讓她的表情加添了可愛的成分——雖然一頭獵豹再怎麼可愛還是頗恐怖的。
  
  「要我示範?」哪一種,快快點名吧,要不然自動變身來暗示他也行。 變人,他就摸人;變豹,他就冒著生命危險摸豹。
  
  「我想要你……像摸那只賤貓一樣摸我。」她沒有思索太久,口氣有遲疑,但仍是命令句。
  
  她腦海中一直烙著這些天在診所外面望見的景象,她嫉妒那只賤貓、她垂涎他的大掌,她……也想享受一次看看。
  
  「摸貓?」這個答案真讓人失望,他個人是比較希望摸人。「但,你不是打算咬死我嗎?」
  
  「你如果摸得我不舒服,我就咬死你!」
  
  臣惶恐、臣遵旨。孟恩愷微微一笑。
  
  「請吧,趴下來。」他拍拍自己的胸口,示意她將腦袋擱在這個位置。他這輩子摸過的貓狗無數,摸豹……倒是生平頭一回。
  
  她有些防備,換來他的苦笑。
  
  「你趴在這裡,我要是有什麼不軌,你只要脖子伸長幾公分就可以咬死我,需要擔心害怕的人是我吧?」所以不用露出那種好像他會算計她似的疑心表情,滿傷人的。再說,她的爪子還放在他胸前,只隔著薄薄一層皮肉就可以把他的心剮挖出來,她有什麼好怕的?
  
  她想了想,認同他的說法,豹腦袋輕輕擱在他胸前,一雙藍綠色澤的琉璃眸死盯著他的五官,只要他有個不尋常的動作或眼神,她就能在第一時間進行撲殺。
  
  孟恩愷的心口多了份沉重的壓迫感,那是她的重量。
  
  他輕輕拍撫她的腦袋,知道她對他還是不夠信任,目光也飽含謹慎,他懸著笑,掌心順著她的毛髮而下,動作反覆而有規律,同時輕輕說了些什麼,聲音很低很柔,她沒聽清楚,因為她耳膜裡全被他的心跳聲佔滿。
  
  好像……真的滿舒服的,有種被人寵愛的感覺。
  
  「你是從哪裡來的?」忽略自己還被壓在猛獸身下,他的口氣像閒聊,他記得她方才不小心說溜嘴的那句話。
  
  我不會放過任何知道我秘密的人,只要被人知道,傳回去「那裡」的機會就變大,我絕對不要再回去!絕對不要!所以我要吃掉你,只有死人才知道什麼叫守口如瓶!
  
  她只回了幾聲含在嘴裡的咕噥,像是在斥責他多話,而後伸舌舔舔差點滑出唇角的唾液。
  
  「你叫什麼名字?你有名字嗎?」他鍥而不捨地想挖出她的隱私,因為不諱言的,他對她感到好奇。
  
  沒聽到他問什麼,她的神智開始有些迷糊,像是有人將她的知覺攪和成泥,不讓她有辦法思考。
  
  「為什麼你會變人又變豹?該不會是……基因突變?」他歸納了一些半人半獸的形成原因,雖然個個荒謬離奇、個個都說服不了他,但是他又無法否認現下伏臥在他身上的那只豹的的確確會變成一個美艷的女王。
  
  至少他想先弄清楚趴在他身上享受服務的「生物」到底該歸類成哪一綱哪一目,還會不會變熊變虎變男變蛇……
  
  厚,一直念一直念,很吵耶,專心一點摸好不好!
  
  她一愛睡就脾氣暴躁,睡前如此,睡醒也如此,別人有的起床氣她有,別人沒有的睡前氣她也有,面對他的疑問,她只回了兩聲噴氣。
  
  「你從一開始就是兩者並存,還是你原先單純是人,抑或單純是豹?」孟恩愷揉揉她的頸後皮毛,聽到她滿意的吁歎,那雙本來死盯著他的晶眸也緩緩瞇起,只剩幾點餘光瞄他,而那餘光更卸除了戒心。「你該不會是豹族的女王吧?」因為被人類亡國而淪落在外,等待豹騎士來迎接她回家?
  
  「女王?」她先是一愣,繼而冷笑,笑他脫口而出的天真想法,也笑他的不切實際。「這是我聽過最新鮮的形容詞了,我像嗎?」
  
  「很像。」尤其是撲咬人的神態,簡直像透了高高在上、不容人侵犯權威的女王。他撫摸上她的背脊,獵豹線條最美的部位,弓形的動戚流線,蘊滿爆發力及迅捷的速度,只是此時被他安撫得服服帖帖。
  
  他對豹形的她自然沒有任何遐想,他可不像日前閱讀過的一本課外讀物,男主角對雌性的野獸竟然也吞得下去……簡直就是禽獸,幸好他的診所裡沒有這號人物,否則一票母動物的貞操豈不全毀在那變態手裡,但是轉念一想,他現在碰觸的地方若變成人,是最光滑細緻的裸背……
  
  「沒人這樣說過我,他們只說我是寶貝。」她在他的指掌摩挲下閉起雙眼,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擰著眉,聲音低啞而沉悶,只不過因為埋在他的胸口,這些情緒全被掩蓋得很好。
  
  「他們有眼光。」她用了複數的代名詞,表示以「寶貝」稱讚過她的,不只一人。
  
  寶貝的定義,該是極度珍視,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她確實值得被如此對待。
  
  她只是笑,沒再回答,靜靜享受著他的撫弄。
  
  既然是別人口中的「寶貝」,為什麼會淪為流浪豹,甚至得潛入他的診所尋求溫飽?
  
  想再問,也知道她不會回答;想再問,她卻睡著了。
  
  孟恩愷摸著摸著,直到五指纏上了黑色長髮,才發覺睡在他胸口的獵豹已經不知不覺變成人,髮絲披散在她的纖背、手臂以及他的身上,和她的人一樣,那麼霸道又理所當然地佔據著他,完全不給他選擇的機會。
  
  ***
  
  她再醒來時,房間裡只剩下她一人。
  
  她髮絲凌亂,整個人呈大字形癱在床鋪中央,骨碌碌的眼珠將一屋子擺設瞧了好些回,像在熟悉環境一樣,也在尋找著那個斯文男人的身影。
  
  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刻意尋找他,像是一種習慣,一種……上了癮的習慣。
  
  這裡是很陌生的環境,照理來說,應該會讓她不安地豎起全身防衛,可是她現在完全沒有這些念頭,只想繼續賴床幾分鐘,吐納著令人放鬆心情的氛圍——房裡,有他身上的味道。
  
  餐風露宿好幾天,一直到此刻,她才嘗到了「逃離」的踏實感,覺得這種感覺……很甜,也開始覺得當初拚死拚活地逃離是對的、是有價值的,即使只差那麼一點,她可能就要被炸斷一隻手臂;即使逃到了外頭,所要面臨的是茫然未知的環境,只要能換得現在平平靜靜躺在一張大床上,沒有任何恐懼及害怕,就這樣呆呆看著眼前一切,腦子裡什麼也不用思考,完全放鬆長期以來繃得死緊的神經,對她而言,就是一種幸福了。
  
  「喵!」
  
  被窩外傳來貓叫,聽在她耳裡卻是另一種語言——喂!
  
  很嗆的開場白。
  
  她很勉強地從枕頭上抬起腦袋,媚眼如絲地覷向微啟的房門口,只見一隻通體雪白的貓兒高抬著下顎,綠澄澄的貓眼像兩顆上好的寶石,盈滿傲視群倫的驕芒,踩著高貴的步伐朝她緩緩走來。
  
  那是只美麗的長毛波斯,而她也見過它,它就是被那男人摸著摸著就一臉淫蕩的賤貓。
  
  綿長的鳴叫,像是正訴說著什麼長篇大論,它跳上了床,高高地站在棉被頂端,用王者專用的角度俯瞰她。
  
  「下去。」她甫睡醒的嗓音帶著幾分傭懶韻味。
  
  「喵。」它從鼻孔哼氣。
  
  「再囉唆就別怪我動手。」被窩下的纖手掄了又鬆,鬆了又掄,每重複一回,五根指頭的指甲就更銳利一分。
  
  長毛波斯貓雖然被她一雙利眸瞪得心底發毛,有些孬種的想轉身逃跑,但一想到它上來的目的,說什麼也不容許自己那麼軟腳!
  
  「喵喵——」又是一長串的貓語。
  
  它一早就聽到主人對著滿屋子的畜生說,二樓有位「女王」,等她睡醒再介紹給大家認識,聽得它向來高傲的自尊心越來越不滿。女王?這個名詞分明是來和它作對的!
  
  它是「都督」耶,現在全診所裡的貓狗鼠兔全都是它腳下的嘍囉,有誰的「位階」敢比它高?偏偏現在來了一個「女王」!教它的面子要擱哪裡?!
  
  它的貓格不容被人如此侮辱,所以它才上樓來觀察那個被主人讚美到發光發亮的女王是什麼狠角色,現在看來不過是個長得漂亮些的女——
  
  驀然,光裸的纖臂從被窩裡探出,不顧被單下滑時所暴露出來的無邊春色,一把揪起站在她身上放肆的賤貓,準備將它揉成貓球再丟出房門。
  
  貓語中交雜著女嗓的輕斥,貓叫很淒厲,她的語氣卻很不屑。
  
  「喵喵喵!」無禮的人,幹什麼幹什麼幹什麼,我是堂堂都督——
  
  「嘟嘟?嘟嘟有什麼了不起?!一隻貓叫嘟嘟很驕傲嗎?叫嘟嘟就可以不知死活地擾人清夢嗎?!」她的起床氣可是很大的!而且她餓了,不介意今天的早餐是肥貓肉!
  
  「喵——」你沒讀書呀?!此都督非彼嘟嘟——
  
  「管你什麼嘟和什麼嘟的,我警告過你了,是你自己送上門找死,我不會跟你客氣的!」還敢回嘴,嫌死法太輕鬆了是吧?哼哼。她爪子一亮!
  
  「喵喵?!喵喵喵——」哪有人爪子這麼利的?!犯規!
  
  都督想逃,再也顧不得自己原先上來「嗆聲」的用意,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女王陛下動手教訓人了。
  
  或許是都督響徹雲霄的號叫聲讓人無法置若罔聞,身在一樓的孟恩愷上到二樓一探究竟,房門沒有關攏,讓人清楚看到此時房裡上演的……不知是動物廝殺戰抑或某種詭異至極的A片情節。
  
  廝殺戰——床上一人一貓扭打成一團,貓爪亮晃晃的,人爪也毫不遜色,你一掌我一掌,各自身上都留下了細長的血痕,現在是她略佔上風,正一巴掌一巴掌招呼在都督的貓臉上。
  
  至於A片情節……床鋪上的一人一貓都算裸裎著身子,都督披著一身雪白毛皮,雖然被抓扯下來不少綹,但好歹重要部位還是遮掩得穩穩當當,但是另一方……晨光透過白色蕾絲窗簾滑進房內,為屋裡帶來了明亮,這種明亮有別於日光燈的刺眼,是淡淡的、柔柔的光暈,有著一絲朦朧,在白玉般的嬌軀上交織出明與暗的對比,半掩半現的春色引人遐思。
  
  她身上唯一有遮掩的地方,只有他趁她睡熟時,二度替她包紮上繃帶的纖臂,不過遮了那一小塊肉,好像也沒什麼作用。
  
  貓臉被甩向門口方向的都督發現了主子在門外見死不救,唇邊還掛著輕笑欣賞它被女王施暴,它嗚咽一聲,掙扎好久才從她爪下逃出生天,奔向主人的懷抱尋求保護。
  
  可憐的都督並不知道方才差點扯光它一身貓毛的女人,就是這些天老是溜進診所來進食的大獵豹,否則它就算有天大的貓膽也絕對不敢近她的身——尤其它曾親眼目睹獵豹咬斷鸚鵡的喉嚨、扯開天竺鼠的身首、拉出兔子的腸子
  
  「還敢告狀?!」她冷聲一哼,那只臭貓撲進他懷裡時的委屈咕噥可沒逃過她敏銳的聽覺,看來它是欠人家再痛扁一頓!
  
  見她大步走來,都督是驚嚇,孟恩愷則是驚訝。
  
  他避開她伸手逮貓的動作,順勢背對她,不在視覺上佔她便宜。
  
  「你先把衣服穿上,這樣會著涼的。」他指了指床頭櫃上早已替她準備好的衣物。
  
  「我不覺得冷。」現在教訓死貓比較重要。
  
  「先把衣服穿上!」這回孟恩愷的語氣加重,不容她反駁。難道她完全不顧忌他是個男人嗎?在一個男人面前裸露身軀不覺得不自在嗎?雖然昨夜他該看的沒看多少,不該看的也沒什麼看到,可是一具穠纖合度的嬌軀飛撲而來,對他的刺激也太大了。
  
  「這麼凶做什麼?我時常這樣呀!」她在「那個地方」時,通常都是裸著身子,雖然還披了一層毛,不過也算一絲不掛。
  
  「喵喵——」羞羞臉,不要臉,沒穿衣服亂亂跑!
  
  「想死就再說一次。」她瞇眼,蓄勢待發地準備撲向它,這次她可不會只抓花它的臉,她會像對待前幾天那些「食物」一樣,一口咬斷它的咽喉!
  
  「喵——」縮回主人懷裡抖抖抖。
  
  窩囊。她不屑地哼了聲。
  
  「穿好後再去洗把臉,下來一塊吃早餐。」孟恩愷不清楚她所謂的「時常」是指她時常裸睡,或是時常在男人面前裸身……
  
  雖然他一點也不驚訝女王將男人踩在腳底下狂笑的想像圖,就算渾身不著寸縷也無損她的尊貴及傲氣,她是個適合揮舞皮鞭的人,只不過有時她的舉動卻又讓人不得不承認她的稚氣。
  
  一聽到「吃」,她雙眼都亮了起來,原先還存在的惺忪慵懶瞬間煙消雲散,垂涎的表情很是可愛。
  
  「好好好,吃早餐!」她真的餓了。
  
  小公主般單純無邪的動作由女王做來真是不倫不類,女王不該興奮歡呼,她該冷艷地補上一句「我要吃魚翅熊掌燕窩松茸」,而不是像個開心的小女孩,雖然這副模樣的她也是美得驚人……
  
  她輕快地跳到床頭櫃旁邊著裝,只留下孟恩愷和都督相看兩瞪眼,他頓了下,隨即抱著它下樓。
  
  「喵。」她剛才抓傷我,你都沒罵她,偏心!我們抓傷人就會換來你的教訓,你不公平。都督埋怨著。
  
  「她真的像我告訴你們的那樣,對不對?一個女王。」孟恩愷聽不懂貓語,卻也習慣和貓對話。
  
  「喵。」她是個暴君。它不認為女王這兩個字足以形容她的凶狠,嗚,它臉上一定都是爪痕,破相了啦……
  
  「我相信你們會處得很好,她好像聽得懂你們說話。」畢竟都是貓科,說不定只有口音不太相同,就像他們台灣人,有些說國語、有些說台語、有些說客家話,還有些說原住民語言。
  
  「喵。」處得好?是呀,下輩子。
  
  「你也這麼認為嗎?都督。」
  
  「喵。」我的臉好痛,帶我去擦藥好不好?
  
  「她比較害羞,你是這裡的老鳥,多擔待些。」孟恩愷笑著順了順都督的毛,走向一樓入口。
  
  「喵?」把我抓成這樣還叫害羞?那不害羞豈不是把它拆成一塊塊了?!
  
  「別欺負她噢。」
  
  「喵!」都督的聲音揚高了八度,主人,你真是夠了!
  
  不久,她乒乒乓乓的腳步聲快速地從二樓踏了下來,身上隨意披著他的襯衫,這副模樣才讓她看起來像個嬌小的女孩,孟恩愷將都督放回地上,讓它自行活動,他洗淨手,從小廚房端出餐點。
  
  「來,吃早餐。」
  
  她對著他遞上來的吐司夾蛋皺眉,本來那副很期待用餐的表情全數坍垮,投來的眼神是控訴多於不解。
  
  「我以為是那個。」纖指指向右邊籠子裡那只抖得很厲害的胖兔子,如果昨天沒被他逮到,胖兔子早就在她肚子裡等消化了。
  
  「阿布不是早餐,它是寵物。」孟恩愷笑笑地將她壓坐在椅子上,盤中食物擱在她正前方,外加一杯熱牛奶。
  
  她實在很餓,即使對盤子裡的吐司極為厭惡,還是抓起來咬了一小口,然後,臉上的厭惡加深,瞄向胖兔子阿布,開始幻想自己嘴裡咀嚼的不是麵粉發酵物,而是它那肥肥軟軟的腿肉……
  
  喀滋喀滋……
  
  她滿足地瞇起眸子,塞到嘴裡的吐司變得美味。
  
  「你嚇壞阿布了。」孟恩愷擋在她的視線前,不讓她那種虎視眈眈的眼神將阿布生吞活剝。唉,沒看到它的眼淚都快噴出來了嗎?
  
  不獨獨是阿布,一屋子的小動物都忙著將腦袋塞進食物皿裡,倣傚鴕鳥土遁似的,沒一隻敢發出任何雜聲,偶爾飄來幾道偷瞄的視線,在接觸到她那雙冷森森的美眸時,又忙著將臉塞回皿裡,抖抖抖。
  
  動物本能會分辨危險,尤其那個「危險」正坐在桌前啃吐司,這麼近的距離,要撲殺它們太容易了……
  
  「我什麼也沒做。」
  
  是呀,你只不過是望梅止渴罷了。他在心裡接話。
  
  「我叫孟恩愷,該怎麼稱呼你?」雖然兩人昨天的接觸已經夠「親密」了,可是他們還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她沉默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像是很努力的回想,努力到擰緊了好看的眉,就在孟恩愷幾乎要出口請她放棄凌虐自己的腦袋時,她笑了——
  
  「黑婕,我叫黑婕。」她舒展開來的笑容很燦爛。
  
  他本來以為他會聽到比較偏似於寵物的名字,例如小花、Lucky、咪咪之類的,沒料到她脫口而出的是個人名。
  
  「黑是你的姓氏?」
  
  她的神情變得淡漠,可是沒有怒意。「說是姓氏,倒不如說是某種記號。」
  
  「什麼記號?」
  
  她本欲開口,又突地領悟到什麼似的閉上唇。
  
  「我跟你熟嗎?為什麼要告訴你?」她的口吻像在賭氣,視線也瞥向另一邊去。
  
  「好,我不多問。」他也不想自討沒趣,「要不要再來一塊吐司?」
  
  「難吃死了。」可是肚子又餓到讓她不得不啃。「我想吃它!」她還是垂涎那只肥嘟嘟的兔子。
  
  孟恩愷堅決搖頭。「阿布是寵物,是用來寵的,不是用來吃的。這樣吧,我再煎顆荷包蛋給你夾吐司。」
  
  說完,他立刻到小廚房打蛋,不一會兒工夫,一顆煎得漂漂亮亮的荷包蛋成為她吐司裡的夾心,她試了試味道,仍是不甚滿意,鄙夷的模樣沒改半分。
  
  「你再等等。」為了討好她,他第三度進廚房。
  
  鍋爐聲鏗鏘響起,慢慢的,有股香味飄散出來,刺激著她的食慾,光聞到那股香味,連現在乾啃的吐司夾蛋都顯得順口許多。
  
  這回他端出來的,是一大塊七分熟的牛排。
  
  「你宰了一隻胖兔子給我吃?」她直覺想像這塊肉的原來模樣是什麼。
  
  「如果你這樣想比較開胃的話,就這樣想好了。」孟恩愷完全不想解釋,他就不信這種料理過的好東西會輸給生吃小動物。
  
  黑婕用不慣刀叉,直接伸手去抓肉,燙得她哇哇大叫,最後還是孟恩愷親自將肉切成小塊,一口一口喂到她嘴邊,伺候他老媽都沒這麼慇勤。
  
  「好好吃……」咬下去還有香香甜甜的肉汁在嘴裡漫開,沒有腥味,也沒有皮毛妨礙她進食,比她吃過的任何一樣食物都來得好吃。
  
  「我對自己的手藝還滿有自信的。」從小他母親工作養家,他自然而然就幫著分擔家務,七歲就會煮滿漢全席。他很滿意她的視線完全離開兔子阿布,它的肥嫩再也不讓她垂涎,而她的表情已經給了他最大的讚賞,一個廚子能得到這般肯定,夫復何求。
  
  「早知道前幾天那幾隻也教你這樣弄……」她咀嚼著美食,覺得自己好像浪費糧食,委屈了自己的胃。
  
  孟恩愷看著她的饞樣,又無奈又好笑地搖頭。「吃慢點。我明天還可以弄烤全雞給你吃。」他突然非常想端出所有拿手料理來餵飽她,一想到她極可能只嘗過生肉的滋味,他就覺得不捨。
  
  是哪些個混蛋將她當成動物豢養?豢養也就罷了,還給了最差勁的待遇,養寵物前都不去閱讀坊間的參考書嗎?吃生肉對動物沒有太大的助益好不好!
  
  「明天?」她嘴裡還銜著肉塊,怔忡於他的笑容,更怔忡於他的話。
  
  「還是你要吃炸的?」
  
  「不是,你說明天?」她像非要確認什麼一樣,神情嚴肅。
  
  「我是說明天沒錯。」她沒聽錯。
  
  「明天我就不在這裡了。」
  
  他微訝,「不在這裡,那你要去哪裡?」她不是流浪豹嗎?
  
  「我在這裡才奇怪好不好!我又不是你養的,為什麼要留在你這裡?!」
  
  「你不是我養的,卻在我這裡吃吃喝喝,有什麼差別?」
  
  「當然有,我是潛進來的,一切都是偷偷摸摸進行,跟你有什麼關係?!」雖然後來被他抓到,那也不代表他就可以在她身上烙下「屬於他」的標記。
  
  「你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嗎?」他相信她沒有,如果她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就不會在這附近徘徊棲身。
  
  「當然有,大街小巷我全可以鑽,不需要依賴誰!」
  
  「在外頭流浪會比有個地方安身來得好嗎?」他無法理解她此時掄拳頂嘴的怒意……不,說怒意又不那麼單純,她的語氣裡有厭惡、有排斥,和更多更多的恐懼。
  
  「當然。」她咬牙,「好過太多太多了!我絕對不會再讓任何人擁有我,用任何豢養的方式都不會!」
  
  就算她多喜歡煎肉的好滋味,就算她多喜歡躺在他房裡那張軟呼呼的床,就算她多喜歡他的味道、他的笑容、他的聲音和他摸貓的方式,都不足以讓她眷戀到犧牲自由——她不容許自己再蠢一次,她不會再信任誰,也不會再被誰佔有,即使她心裡隱約對他產生信任,卻還是強迫自己將剛萌生的信任拈除。
  
  她不再相信世界上有所謂的天使。
  
  黑婕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猛然起身,撞倒了椅子。
  
  她掉頭往診所外奔跑,如豹似的健步飛馳,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在對街暗巷裡,讓孟恩愷連開口挽留的機會也沒有。
  
  離去的她,順手摸走了盤中最後的一塊肉,以及他為她的倔強而操煩刺痛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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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00:09:29
  第三章
  
  脖子上屬於黑婕的齒痕變得明顯,無論是右邊小巧的女子齒印,還是左邊清晰的豹牙嚙痕,都因為淤血而浮現紫黑色,孟恩愷沒有刻意遮掩,在外人眼中看來,很容易聯想成是驚天動地的床戲後所留下的激情印子。
  
  「激戰?」抱著小花貓來注射疫苗的客人甲笑得很曖昧。
  
  「差點連命都玩掉了。」孟恩愷笑答,沒多加解釋這個「玩命」的遊戲不像他們想的那般香艷刺激。
  
  「沒想到你外表人模人樣,內心飢渴如禽獸?」來買貓砂的客人乙一臉被騙的扼腕神情。
  
  這些客人來來去去,所認識到的孟恩愷都是皮相,知道他有耐心、知道他愛笑、知道他脾氣好、知道他的職業、知道他的名字,其餘的——一概不知。
  
  他,一個白袍獸醫,笑起來像個鄰家男孩,說他帥得猶如偶像明星是差了那麼一大截,可是要挑剔出他外形上的缺點,恐怕只會讓被詢問者「呃」了三個小時還「呃」不出所以然,不知要從何挑起毛玻
  
  說他眼睛略小,偏偏這種細長的眸子有著大眼睛所不及的東方美感,而且小眼似鳳、小眼似狐,不像有人只會眨著圓滾滾的大眼耍 笨——極少有人會將「迷糊」、「遲鈍」這類的形容詞扣在狐狸或鳳凰頭上吧?
  
  再說他嘴唇太薄太紅,像是唇紅齒白的奶油小生,但是薄唇換成了兩條香腸也不見得會替他的模樣加分,若再搭上他細長的鳳眼……任誰都無法反駁,他還是薄唇好看。
  
  挑染成金紅色的髮絲是他身上唯一的叛逆,金紅色卻又只佔了黑髮的百分之十,仍掩蓋不掉他給人的乖乖牌感覺。
  
  修長挺直的身形,嗯,雖然醫師袍下應該不會有結實的肌肉塊,但配上那張臉……有副猛男身材才更詭異好不好。
  
  他是個五官身材拆開來看只有四十分,整體搭配起來卻有九十分的男人。
  
  「不敢當。」面對這種「讚美」,他還能回答什麼?不,我沒有你說得這麼好嗎?只好謙虛一點。
  
  「那長腿小姐怎麼辦?她不是很哈你嗎?」長腿小姐是孟恩愷的顧客,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迷戀者之一,為了他,她開始養貓,只為了三不五時前來串門子,藉著談貓論狗的機會對他大獻慇勤。要是讓長腿小姐看到他脖子上的淤青,她豈不是捶胸頓足到死,恨別的女人搶得先機。
  
  「有嗎?大家只是朋友。」
  
  「她上回不是要向你借種?」
  
  「她是請我替她家的寵物貓配種。」說借種感覺很奇怪,讓他腦中浮現一隻嘴邊流涎的種豬。
  
  「她居心不良啦,說好聽是替她家的貓配種,其實她比較想跟你配啦!愷子,長腿小姐長得很優,那雙腿簡直是極品,收起來做馬子怎麼樣?」
  
  「呵呵呵……」孟恩愷使出第一千零一招,傻笑矇混。
  
  他不是一個對美醜毫無所覺的男人,他也知道老客人口中的長腿小姐有足夠本領榮獲選美冠軍,包裹在短窄裙下的美腿堪稱殺遍天下無敵手,每每在他必須俯身彎腰去抱貓時,她就會刻意伸出腿,努力想迷惑他,最好是讓本來要抱貓的手直接轉向摟住她的玉腿。
  
  被這麼一個美麗的女人深深喜愛,真的是天底下最能滿足男性自尊的事情了,可是他沒什麼好驕傲的,仍是一副和她保持良好關係與朋友距離的態度,除了診所之外,他從未與她在其他地方單獨見面,不讓她有任何遐思的機會。
  
  他不是不喜歡她,只是沒「那種感覺」,尤其在認識了好幾年之後,對她還是維持淡淡的主客情誼,他不認為兩人會有什麼機會擦出火花。
  
  他要的「那種感覺」……只是一種主觀意識,一種會從心裡升起來,想和對方一起走下去的意識。
  
  「你也老大不小了,你不是獨生平嗎?你媽媽不會催著你結婚嗎?你有這個責任快快生個孫子給她抱吧?看你都沒女朋友……呀,不對,你要是沒女朋友,脖子上的草莓難不成是自己種的?」一個人的嘴巴要咬到自己的頸部,那可需要超高級的技術,例如腦袋可以從脖子上拿下來,否則就算怎麼三百六十度旋轉也沒辦法咬到那死角。
  
  「呵呵呵呵……」再混過去。
  
  送走了幾名閒聊的客人,他回到診所裡,趁著空閒坐在沙發上休息,長毛波斯都督自動自發地跳上他的腿,慵懶地蜷成一團毛球,它知道只要它做出這樣的舉動,接下來主人就會有默契地梳理它的毛,可是等了又等,那只應該搓揉上貓腦袋的手遲遲沒有動靜,它抬頭看他,才發現他正輕撫著頸上的傷痕,視線遠遠地落在屋外某處,心不在焉。
  
  「喵嗚?」主人?發什麼蠢呀?
  
  它的叫聲沒喚回孟恩愷的注意。
  
  「喵……」主人……你在想暴君嗎?
  
  在想吧。否則他的指腹又怎麼會不斷來回在深烙的齒印上,動作輕淺,好像怕稍微出點力就會擦掉脖子上的顏色。
  
  這樣不行噢,被咬得淤青還這樣念念不忘,他已經被吃定了嗎?
  
  「雨變得好大。」孟恩愷自言自語。
  
  下了將近一天的雨,連空氣都變得潮濕。原本滴滴答答的雨勢在這一刻轉為傾盆,聲音大到連門窗緊閉都還能聽得清楚,幾公尺外的景物已經糊成一片,相信這種大雨打在身上一定會讓人疼得哇哇大叫……
  
  而黑婕呢?正在某處躲雨嗎?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襯衫,說避寒,很難:要擋雨,更難。
  
  怎麼又想起了她?是因為拜她所賜的傷口正隱隱作痛,所以不由自主地將她擱進腦海裡嗎?還是從她冷凝著臉孔離開的那一秒起,他就根本沒忘記她?
  
  那只受傷的小動物,無論身或心都是傷痕纍纍……
  
  他真的有些擔心她。
  
  「喵喵——」你不用擔心她啦,她不要去攻擊路人就好了,你還怕別人對她不利嗎?想太多了。
  
  這些天,從主人在它耳邊的叨叨唸唸裡發現了女暴君竟然和惡夢中的獵豹畫上等號,它多慶幸自己第一次白目的上樓找她挑釁時,竟然還能保住小命沒被她撕成破布,更慶幸那個女人已經離開,讓它們一屋子大小能遠離危險。
  
  「無論她變人變豹,以哪一種模樣被發現,我都覺得不安心。在這個城市裡,一頭活生生的獵豹只有兩種下場,一是被捕獲,一是被射殺,黑婕那種性子的女孩不會乖乖束手就擒;如果是以人形被發現,她身上單薄的衣著……夠讓她吃盡苦頭的。」萬一她遇上了色情狂,那件只有一排破扣子保護的襯衫,根本不用花費太多力氣就可以在幾秒內扯開。
  
  「喵。」那你想怎麼樣?
  
  「我這幾天一直注意報紙和電視新聞,就怕看到和她有關的壞消息,像是『驚!發現野生獵豹出沒住宅區,軍方已動員坦克車前往殲滅』……」
  
  「喵嗚喵嗚。」我倒覺得應該是這種情況——暗夜色魔慘遭凶暴不明生物撲咬至死,警方已鎖定特定目標,正全力緝捕。
  
  「都督,你也很擔心她嗎?」聽著都督一搭一唱的回應,他做出解讀。
  
  「喵。」我擔心其他的路人路狗路貓,就是不擔心她。都督舔洗著貓爪。
  
  「去把她找回來好了。」孟恩愷突然下了結論。
  
  幾天的反覆折騰,他無時無刻不這麼想——把她找回來、把她找回來、把她……幾乎與他的呼吸頻率相同,只要他在呼吸,這個念頭就懸在心裡,所以他的話不能稱之為「突然」,而是「自然而然」。
  
  「喵?!」什麼?!都督的眼珠子差點從瞠大的眼眶中滾下來。
  
  「你也同意我這麼做,對吧?你也很擔心她,對吧?你也……想念她,對吧?」孟恩愷像是要找到和他心緒相同的人,同意他、附和他、讓他更堅定將她找回來的信念。
  
  「喵!喵!喵!」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我不同意——都督瘋狂地甩頭,語言不通,用行動總表示得清楚了吧?!
  
  可惜孟恩愷根本沒看到它用力晃搖的拒絕,應該說,他從頭到尾都在自言自語,從頭到尾都蹙眉望著雨中街景,沒施捨半點眼光給它,當然也沒看到它賣力倣傚博浪鼓的否決動作,等都督搖頭搖到眼前一片黑幕點綴著星星,有點昏眩、有點頭暈、有點想吐之際,孟恩愷才緩緩低下頭,只來得及看到它的貓腦袋正以一種無力擺動的方式在轉圈圈。
  
  他抓起它的前肢,一人一貓鼻眼相對,用額心頂頂它的,聲音輕柔,像是將它當成了她,字字呢喃:
  
  「將她找回來,告訴她,我並不想豢養她,只想在能力範圍內幫她……也許,她會接受的。」
  
  「喵……」我頭暈想吐呀……
  
  ***
  
  貓科動物想躲人時,總是教人摸不透它們的蹤影。
  
  孟恩愷無法像以前尋找愛犬愛貓時一樣,在電線桿上張貼尋人啟事,因為啟事中的那張圖片該放人放豹他也弄不太清楚,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盡全力在附近搜尋,以及偶爾裝做不經意的向鄰人問問最近是否有小動物離奇失蹤,以旁敲側擊的方式找出和她有關的蛛絲馬跡。
  
  「沒有。」
  
  「有隻貓好像被車撞傷了,好可憐,跛了只腳。」
  
  「應該讓孟醫師替它把骨頭接回來呀,孟醫師醫術好,接過的貓腳比我們吃過的雞腳還多。」
  
  面對誇獎,他只是赧笑。
  
  「早跑了,野貓就是野貓,哪裡信任人了。」
  
  「說到野貓呀,我家樓下王太太養的文鳥不知道被哪來的野貓溜進屋裡,一口就給吞掉了。」
  
  孟恩愷眼睛一亮,追問下去,得到的卻是結論——偷吃鳥的兇手遭逮,就是那只惡名昭彰,橫行街頭巷尾的「街頭霸王貓」。
  
  他認得那隻貓,它上個月在大街上被一輛機車輾斷了腳,正是送到他的診所由他親自操刀,替它將那只右後腿給打鋼釘接了回去;上上個月到處調戲良家婦「貓」,播種灑精,也是他替它將禍根給紮了起來,省得整條街的母貓被它染指光。
  
  不是她,吃掉文鳥的不是她……
  
  唉。
  
  主人的哀聲歎氣,一屋子的小動物都聽在耳裡,再加上主人將貓食放進鳥籠,將兔子乾草放進狗盤子,將瓜子加入注水器裡……它們知道,再這樣下去,很可能哪一天它們喝到的不再是純淨的蒸餾水,而是某個廠牌的浴沐乳。
  
  該是自立自強的時候了。
  
  西施犬棉花對著門外汪汪幾聲,接著拉長了耳,等待遠方有所回應。
  
  果然,在幾分鐘後,數尺遠的對街傳來狗吠,再一會兒,更遠更模糊的吠叫也加入其中,像是在隔空喊話。
  
  都督也不甘不願地喵了聲,診所外途經的野貓回過頭,朝它的方向眨眼,一來一往的叫聲變得頻繁,交換著訊息,一旁的折耳貓虎子也加入交談。
  
  最後,有了統合的答案。
  
  「喵!」
  
  「汪!」
  
  「吱吱!」
  
  各種動物的高分貝嚷叫如願地得到孟恩愷的注意,他一隻隻安撫它們,有的摸摸頭,有的拍拍肚,有的賞塊餅乾,完全無法瞭解它們想傳遞的重點。
  
  眾動物只覺一陣冷風落葉,無力,雖然它們被安撫得很滿足……
  
  虎子偽裝骨氣十足甩開撫弄它腦門的長指,西施收起一臉垂涎拒絕揉轉在它肚皮上的大掌,胖楓葉鼠快速啃光主人打賞的零嘴,再露出不屑的神情企圖扭轉它的貪吃形象。
  
  不對,不該是這樣啦,主人!
  
  可惜,他還是不懂它們想表達的意思。
  
  都督改變策略地下達「喵」令,大伙放棄用無法溝通的語言來告訴主人它們所得到的新鮮消息,改採第二戰略——
  
  折耳貓虎子倏地躍進擺放楓葉鼠的透明櫥台,貓嘴一張,叼住楓葉鼠,接著用同樣靈巧的動作躍離櫥台,回頭挑釁地望了孟恩愷一眼……很好,他在對著《貓科大全》發呆。
  
  「喵!」它咬牙一叫,非要引來孟恩愷的全副注意。
  
  「吱!」楓葉鼠被咬癟了皮肉,淒厲慘叫。
  
  西施犬棉花使勁拖咬住孟恩愷的褲管才讓他低下頭,再隨著它努動的下顎將雙眼移向叼著楓葉鼠的虎子。
  
  他大驚,「虎子?!楓葉鼠不能吃呀!快放下它——」
  
  成功得到孟恩愷的注意力,喵。
  
  虎子邁開步伐就往大街上狂奔,孟恩愷急忙追了出去。
  
  「虎子!虎子——」
  
  變換紅綠燈阻隔了他與虎子,將近一分鐘的時間理當能讓虎子拉開一段不小的距離,但虎子卻在馬路對面放慢腳步,故意要使他跟上來。
  
  綠燈一亮,孟恩愷大跑步追來,虎子才又重新奔馳,三不五時還回頭等等他、喘喘氣。追過了三條街,拐進兩條小巷,人追貓追了足足二十分鐘。
  
  孟恩愷不解虎子為何突然反常,雖然貓吃老鼠已經是千古不變的定理,可是在他的診所裡,每種動物向來相處融洽,從不曾發生這種情景……
  
  眼見虎子的尾巴消失在轉角,他微喘,無暇去管鼻樑上不住滑落的鏡框及凌亂的髮絲,努力縮短他與它之間的距離,不想見它們自相殘殺。
  
  就在他跟著彎進巷道後,卻看見虎子銜著楓葉鼠坐在不遠處的廢紙箱堆上瞅著他。
  
  楓葉鼠眨巴眨巴著黑色小眼,鼻頭不時反覆抽動,兩旁銀白鬍鬚一晃一晃的,除了沾滿一身貓涎外,看起來毫髮無傷還頗為悠哉,倒是虎子的氣息有些紊亂,嘴巴又要喘吁又要叼鼠,顯得狼狽——連續奔跑一段不算短的里程,無論是人是貓都嫌吃力。
  
  孟恩愷雙手撐在腰際,覺得那裡泛出源源不絕的刺痛,自從脫離了高中的體力測驗後,他就不曾再拚命跑過如此長的距離。
  
  「虎子,你真是折騰人……對貓罐頭的口味不滿只要翻餐皿拒吃就好,我明白你唾棄它自然會替你換別罐,用這種方式抗議實在是太欺負我這種兩隻腳的生物……」好喘、好喘,一口氣好像在肺葉裡燃燒起來,腰際的痛逐漸上移到胸腔。「生吃楓葉鼠的味道會好過精心調配的罐頭料理嗎?」
  
  虎子放下楓葉鼠,「喵。」
  
  「這聲喵是反省還是同意?」
  
  「吱。」
  
  「這聲吱是哭訴還是求救?」
  
  可憐平時沒運動的白袍獸醫拖著苟延殘喘的腳步,步步維艱地上前。
  
  一貓一鼠同時刻伸出右前肢,朝下方一指。
  
  孟恩愷反射性地隨著它們的指點移動視線,竟然在廢紙箱堆中看見了——
  
  黑婕!
  
  ***
  
  將黑婕抱回了診所二樓,途中沒得到她半點掙扎。
  
  她的腦袋無力地隨著他的移動而輕微晃擺,一頭發絲漾著烏黑波紋,看似睡得很沉,天知道當他看見她蜷縮在紙箱堆裡之時,他一顆心揪得幾乎無法跳動,無法去辨識那樣的揪痛是源自於奔馳過度的後遺症,還是因為她那時蒼白無血色的臉龐。
  
  她一秒變人一秒變豹,轉換速度快到讓他誤以為看到哪部科幻片故障,在兩個畫面間反覆,甚至於她的臉還是漂漂亮亮的黑婕,她的身軀已經化形為豹,幾聲死咬在嘴裡的倔強淺吟一會兒是女孩的嚶嚀,一會兒又是豹的沉狺。
  
  他脫下衣服牢牢包裹住她,突來的暖意讓她若有所感地睜開眼,視線焦距看來尚未凝聚,好似瞧不清是誰闖入她的領域,想張嘴咬他,又不想讓代表虛弱的申吟逸出,最後只是任他抱起她,將她帶離了潮濕的紙箱堆。
  
  回到房裡,趁她變成豹時,他大略替她檢查一下身子,猜測她可能是淋雨淋過頭而導致身體如此虛軟,而且……
  
  她看起來非常不好,像是隨時隨地都會嚥下最後一口氣似的,他替她補充了一劑營養針,再讓她好好睡上一覺。
  
  「別走……」
  
  孟恩愷撥開她汗濕散發的手又被她抓住,在上回也是被她抓傷的手臂間留下一模一樣的血痕。
  
  好熟悉的橋段、好熟悉的對白、好熟悉的刺痛呀……
  
  孟恩愷苦笑。
  
  上回拒絕不了她的囈語要求而留下來陪寢的下場就是被踹下床,接著不到半秒又慘遭她撲上來咬住他的脖子,這一回,他不想再被她的吳儂軟語誘惑,換來明天早上豹口下求生存的恐怖歷險記。
  
  他是不怕她咬他,可是他怕「它」咬他呀,畢竟豹牙不比人牙,一拉一扯就可以讓他血肉模糊、骨肉分離。
  
  「別走……」這回的要求聲調更淺,不是命令,而是女王放下高傲尊嚴,降貴紆尊地請求了。她長睫緊閉,連在和誰說話都弄不清楚,所以這句「別走」並不是特別賞賜給他的殊榮,或許今天換成了任何一個人,也都能得到她無意識的依賴。
  
  他還在遲疑,她的聲音、她的表情,卻讓他的堅持開始動搖,當她送出第三聲「別走」時,他很卑賤地發現自己歎口氣鑽入棉被裡,再度臣服於女王。
  
  所謂忠臣,就是女王無論用軟用硬,都秉持著「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的愚昧原則,將身心都掏給了她。
  
  突然覺得為人臣子的人,真是賤命一條。
  
  她泛冷的身軀循著溫暖而來,雙手及腦袋都靠向他,像只汲汲於平穩心跳及柔柔安撫的幼貓,霸道地享受他的供給。
  
  她的酥胸隨著吐吁而起伏,若有似無地摩擦著他,讓他的心跳加劇。怕她聽出他胸中的鼓噪,他只好屏住氣息,將自己的呼吸調緩。
  
  面對溫香暖玉可有遐想?
  
  她嬌美而艷麗的臉龐貼近,他不想偽君子的說自己沒有,他有,真的有,手掌甚至在他才準備要思考「男女授受到底親不親」的問題前,就已經輕緩地撫上她的纖脊,將她更推進自己的肩窩,好讓自己可以感覺她的脈動及呼吸,最好是將她揉入骨血裡,替她建築出一個安穩的避風港。
  
  可……
  
  那只窩在他懷中的小貓下一秒又變成鮮艷亮眼的獵豹,你說,他敢嗎?
  
  他又不是那本課外讀物裡的禽獸男主角……
  
  雖然她一會兒又變成了人,那麼的可愛……
  
  他不想邁向禽獸男主角之路呀。
  
  ***
  
  又回到這個地方了?
  
  黑婕瞇眼看著半熟悉半陌生的地方,以為是自己太過眷戀孟恩愷的世界,所以才在迷迷濛濛的眼簾裡浮現了海市蜃樓,所以才在朦朦朧朧的視線裡看見了他的睡顏。
  
  一切都是幻覺,騙不了她的。
  
  緊合起眼瞼,默數幾秒再睜開,幻覺還是存在,他的睡顏一樣香甜。
  
  難道她的眷戀已經遠遠超過她自己的認知,到達了某種神奇的境界,才會一直一直看到他,一直一直以為自己仍在他那張好軟好暖的大床上重溫好夢?
  
  從來沒有逃離過哪個地方後會讓她這麼後悔的。
  
  當初僥倖活命逃出「那裡」,她就算曾經夢到過去,也幾乎全是逃脫的驚險或無助蜷身角落飲泣的情景,不像從他身旁逃開時,覺得自己好像幹了件天大的蠢事,從第一步踏出他的診所時她就好後悔,後悔到想裝做若無其事再走回他家,無恥地往二樓的大床移動腳步,然後直接躺在上頭呼呼大睡,任誰來拉她也無動於哀……但畢竟是她自己要把話說得那麼絕,活該倒楣繼續流浪街頭去強撐她的傲氣。
  
  真的好想回到他身邊……
  
  好想……
  
  黑婕突地完全清醒,看清楚與她鼻眼相對的臉孔並不是因為她心底渴望而產生的幻影,否則他額前的髮絲不會因為她的呼吸而微微拂動,而她眉心也不會感覺到屬於他的熱息,那種溫暖,絕不是幻覺或夢境所能產生的——
  
  豹爪將那張斯文的臉龐推得遠遠的,將他看得更清晰。
  
  「你——」
  
  孟恩愷被爪子輕微地劃傷了鼻樑,不醒也得醒。
  
  「先別撲上來……」
  
  這聲警告喊得太慢,以豹形清醒的黑婕也正以豹形壓制住他,但也該慶幸,這回她只是壓住他,而不是直接咬上他,否則他不認為自己可以徒手對抗一隻以狩獵為本能的貓科動物。
  
  他又淪落在她爪子底下,不過這種情況只維持不到兩秒,黑婕像是瞬間被萬噸火藥給轟垮的廢棄大樓,立刻夷為平地——癱軟在他身上,四肢完全使不出力量來拉開兩人的距離,她努力想爬起來,可是體內尚未平息的兩種混亂基因悖離她的控制,彷彿每個細胞都不屬於她所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像條離水的魚在陸地上苟延殘喘,勉強維持住肺葉所需要的氧氣,整張豹容黏貼在他臉上,嘴唇貼熨著他的,無論下一秒她變成人,再下下一秒又變成豹,四片唇瓣就這樣牢牢依附,雖然不至於唇舌交纏,可是也已親暱得讓人臉紅心跳。
  
  動不了……
  
  「你還好吧?」他說話時,唇瓣無可避免地摩擦著她的,品嚐到她特有的馨香。於情於理,他應該先將她從自己身上移開,可是理智卻戰勝不了行為。
  
  「你說咧?!」因為身體的不適,連帶使得她口氣惡劣。
  
  她完全沒辦法移動自己,連根手指頭也操控不了,更別提將自己從他身上剝下來。
  
  「快把我推開呀!」她覺得一股火氣混雜著熱氣竄上她的腦袋,她不明白那種熱氣為什麼讓她覺得好難受,她的臉頰好像在發燙……她再也受不了這樣的反常,惡聲惡氣地下令。
  
  領旨。心裡小小的可惜了一秒。
  
  孟恩愷緩緩將她扳離自己,讓她的螓首躺回枕頭,並仔細撩開披散在她額際及頰畔的長髮,將滑落的被單拉高至她的脖子,現在她的模樣是人,擁有屬於人的烏麗秀髮及迷人身段。
  
  「你看起來糟透了。」他本來以為她只是淋雨導致的感冒前兆,現在她醒來,才發現她的情況遠比他猜想得更差。
  
  「月底的老毛病,習慣了。」時間不固定,只要哪一天最虛弱就哪一天最嚴重,她體內的「豹」與「人」就像約定某日廝殺的兩名劍客,在那一天如脫韁野馬,在她體內戰得日月無光,而在那一段時間裡,她不是人,也不是豹,全身的細胞血液都在拉扯對抗,直到一方戰勝或是兩方取得平衡,這一切的騷動就會像是不曾發生過一樣,恢復了人豹的和平。
  
  「老毛病?」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很明顯的,她不想給他機會追問是什麼老毛病,所以話鋒一轉。「是……我自己跑回來的?」
  
  如果他點頭,她一點也不會驚訝,因為她相信自己若病到糊里糊塗,很可能硬拖著腳步回來,那是一種潛意識的行為,就像鮭魚逆流而上的……本能。
  
  「是我將你帶回來的,我不放心你。」
  
  她瞅著他,聽出他的關心,有些驚訝,也有些不知所措,做不出任何反應,只好直勾勾地看著他。
  
  「不放心我?」
  
  「總覺得你不屬於這個城市,像是誤闖了進來,慌慌張張不知如何是好,在這陌生的地方摸索著,找不到出路,我可以清楚感覺到你在害怕,不能讓你就這樣繼續因為恐懼而亂竄,撞得滿頭滿臉的傷。」即使包裹著猛獸的外衣,她內心的焦慮害怕卻不時流露出來,一隻豹,竟像誤闖叢林的小兔子般無助。
  
  黑婕僵立在當常
  
  為什麼他知道?知道她在心底的恐懼,對這陌生環境的排斥,讓她只能茫茫然縮藏在暗巷裡,暗巷外的世界對她而言簡直無法想像,逃出了「那裡」,外頭的世界太大太廣太遼闊,超乎了她的所知所學,她沒有足夠的時間去瞭解、適應,只能被孤立在世界之外,進退不得。
  
  為什麼他會懂?
  
  他和她是同類嗎?否則這種心情起伏,他怎會明白?
  
  「你也是從『那裡』逃出來的嗎?」不,在「那裡」的,沒有一個她不認識,他不在其間,他不屬於他們這一群白老鼠,他也不姓黑,他不是……黑婕提問的同時,也否定了這個可能性。
  
  「從『那裡』逃出來的?『那裡』是哪裡?」孟恩愷追問。
  
  她回神,才發現自己說溜了嘴,只能別開臉拒絕回答。「你不需要知道,知道了對你也沒有好處!」
  
  「難說,也許我知道越多,反而能對你伸出援手。」像現在所有關於她的事都是東拼一塊、西湊一些,要找出頭緒還真難。
  
  「你知道的已經夠多了。」除了與她同病相憐的「他們」之外,他可以算是瞭解最多的人。他所明白的,已經碰觸到她小心翼翼想藏匿起來的情緒。
  
  黑婕蹙著眉,無法控制地由人再變豹,她體內的基因之戰還沒平息,忍疼的申吟幾不可聞,但是身軀突然的緊繃卻瞞不過他。
  
  看著她兩種模樣交替,他忍不住問出口:「你是由人變豹,還是由豹變人?」
  
  「兩者有什麼不同?」同樣都是她呀,連她自己都已經分辨不清楚了……
  
  「從人變豹,剝奪了為人的快樂;從豹變人,剝奪了為豹的自由,兩者都非常的——殘酷。」
  
  她靜了靜,心裡好像有一根繃緊的弦被撥動,在她腦子裡響起了聲音,牽動著她的情緒,那根心弦主掌著她的痛覺,輕輕一挑就令她渾身痛楚。
  
  她像歎息一樣無力地應聲,淺淺地、細細地,近乎唇語:「人。」
  
  「是誰把你變成這樣的?」
  
  「一群……我本來以為他們是天使的人。」黑婕扯出來的笑容,是豹臉的猙獰。「一群笑著牽住我的手,告訴我他們會給我一個幸福美滿家庭的天使……」說到後來,她的聲音變得苦澀,像咬破了苦藥的膠囊,蔓延在嘴裡及心裡的,除了濃重欲嘔的苦味之外,什麼也感覺不到。「他們架構出來的幸福藍圖,是騙人的。」
  
  「所以你逃了出來。」
  
  她默認。
  
  逃了出來,卻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跟她一塊逃出來的「他們」,又都往哪裡去了?也像她一樣無所適從嗎?
  
  「那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專門研究將人變成獸嗎?」
  
  他猜對了!
  
  孟恩愷從她眼中看到這樣的訊息。
  
  有某些人,用某些違反生物法則的方法,將人與動物的基因做出融合,而她,正是這些方式的……實驗品。
  
  這樣的推論,孟恩愷沒有問她,因為他相信實情八九不離十,要再由她口中得到證實就太殘忍了。
  
  她這個模樣已經多少年了?
  
  她被不人不獸的待遇折磨多少年了?!
  
  他發現自己不敢問,是怕答案很殘酷,也怕……再傷她一次。
  
  黑婕擰著眉,在忍受體內兩種基因的交戰,也在拒絕透露更多。
  
  孟恩愷朝她咧嘴一笑,不想再繞著她不想說的話題打轉,他沒發現自己眼裡有著疼惜和不捨,輕輕揉弄她的豹腦袋。
  
  「既然逃了出來,就該好好規畫自己的人生,你放著讓自己腐爛下去,那麼跟你待在那個地方又有什麼不同呢?你逃出來,就只為了換個地方繼續茫然迷惑下去嗎?那麼我實在看不出你逃與不逃有何差異。」不再追問下去,今天就到這裡為止吧。
  
  她怔祝
  
  她現在過的生活,到底和之前在「那裡」有什麼不一樣?
  
  噢,當然是不一樣的!
  
  在「那裡」,她是實驗品,沒有尊嚴,沒有自由,也不准有思想,面對大大小小的針筒、藥劑,她活得像工具,只為了滿足某些人的偏執與狂熱,那種日子,是等死。
  
  現在,她擁有完整的意識,沒有人可以強迫她什麼,她不用再受制於人,也沒有鐵籠關住她渴望自由的身心,雖然她才剛剛踏進這個世界,心裡有絲惶惑,知道自己極可能適應不了,所以躲在暗處想看清世界,卻怎麼也揮不開蒙蔽在眼前的黑紗,怯懦地躲著……等死。
  
  一樣的結論?!
  
  她竟然得到一樣的結論?!
  
  如他所說,她逃或不逃的結論根本毫無差別!
  
  「我是為了什麼而逃出來的……」為了換個地方等死嗎?為了縮藏在暗巷裡永不見天日嗎?
  
  她到底是為了什麼而逃出來的?
  
  她已經……弄不清楚了……
  
  「如果你只是一味的逃,我也不清楚你是為了什麼而來。」為了將他的心弄得一團混亂嗎?
  
  「我不逃的話,難道要換另一個人來豢養我?!這也不是我逃出來所想要的!」當初只是全心全意的想逃,想離開那處囚禁著她夢想的地方,至於逃出來該往何處去?是否適應得了這個她遠離好久好久的世界?是否被接受?是否能活下去?這些都是她沒有想過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
  
  為了自由嗎?
  
  她現在自由了,卻困在暗巷裡見不得光,躲躲藏藏,隱約知道自己特殊的體質在這個世界會被視為怪物,這樣,和當初關在鐵籠裡有什麼不同?
  
  他的表情,似乎覺得她的話非常可笑。
  
  「為什麼非要靠人豢養你?或許,你可以自己養活自己呢?」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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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00:09:56
  第四章
  
  天大的笑話。
  
  為什麼從他口中說起來,卻顯得那麼真實,好像他在說的,是一個即將成真的未來。
  
  黑婕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鏡面投射出她的茫然和愕然,孟恩愷在她身後替她繫上工作專用的圍裙,再替她將一頭長髮挽起,用根筷子簡單俐落地固定祝
  
  「養活自己……」她喃喃重複他的話,好像完全無法理解這四個字代表著什麼涵義,連念起來都頗為遲滯與吃力。
  
  「工資方面,時薪七十五,視你的表現再做調整,供吃供住供水電,算是員工福利,三節獎金、月休六日。」孟恩愷將她臉上的困惑解釋成——女王不需要花費勞力找工作,這種辛酸刻苦的字眼,只有平常老百姓才聽得懂。雖說要女王委身當助理,是輕賤了她的高貴,不過想到家裡那群令人頭痛又難以溝通的傢伙匍匐在她腳下的遠景,他認為沒有人比她更適合這份工作,再怎麼說,一個能和它們溝通的女王,對診所及寵物美容的工作只有益處而無害處。「勞健保也是有的,不過你有身份證嗎?」
  
  很陌生的名詞。黑婕搖搖頭。
  
  「也是,逃難時誰會記得要帶。」是他蠢,問了個笨問題。
  
  「你要我做什麼?」黑婕到這一刻還沒弄清楚孟恩愷在她身後忙得不可開交有什麼用意。
  
  他說要讓她自己養活自己,要她先放鬆心情好好睡上一覺,等她體內無法控制的躁動平息下來後就會一步步教導她,安排她合適的工作。
  
  他笑著這樣安撫她,而她竟也被他這樣笑著的模樣給唬住了。
  
  這一睡,她睡了兩天,都在他的床上,連翻個身也不曾。
  
  安安穩穩,一覺無夢,無論好夢或惡夢,都沒來打擾她。
  
  她還是很迷惑,看似精明的芙顏也是可以染上天真,一點都沒有衝突。
  
  「養活自己的頭一件事,就是找份安定的工作賺取生活費,然後用這些薪水好好規畫你自己想要的人生,這樣一來,你根本就不用靠別人養你。」他補充解釋道。
  
  「就這麼簡單?」
  
  「簡單?人生很難用這兩個字就一筆帶過。」他就覺得一點都不簡單。「你好好體會吧。」機會還很多。
  
  他叮囑她做好準備就到樓下來「報到」,他再將工作項目跟她說仔細,然後留下足夠的時間讓她繼續呆望鏡中看來一樣很癡傻的自己。
  
  要跨出她來到這個陌生城市的第一步了……
  
  會怕嗎?
  
  她右掌壓在心窩,確定那裡沒有什麼太激烈的起伏和慌亂的鼓噪。
  
  不太會,因為她知道有人牽著她的手,領著她一步步往前走,不會放她一個人盲目摸索探尋。雖不清楚為什麼孟恩愷瞭解她的特殊體質後竟然還不怕她——他脖子上的咬痕清晰到連她都看得明白,面對一隻將他咬得逼體鱗傷的「獸」,他所表現出來的態度,的確讓她有片刻不知所措。
  
  「既然不怕,又有什麼好遲疑的?」
  
  黑婕對鏡中的自己露出笑容,總是縮在暗巷的心稍稍探了出頭,也許跟著他,她真的能更肯定自己拚了命從「那裡」逃出來是再值得不過的。
  
  鏡裡的她看起來意氣風發,也更像……一個人,完完全全的人。
  
  深深吸口氣,她走下樓,準備開始她的全新人生,門扉開啟的同一瞬間,她也打開了心裡阻隔的暗鎖,讓自己走入陽光照耀得到之處——
  
  ***
  
  「現代人養寵物,不單單『養』,更強調在『寵』,一罐罐比人類食品還精緻的滿漢罐頭,一上架就被搶購一空,以前小孩子的零嘴不過是一包五塊錢的王子面,而寵物的營養口糧卻是動輒兩、三百塊大洋的海鮮大餐,再加上替寵物美容、保養的錢極少有花得心不甘情不願——這年頭,賺寵物的錢是比起前幾年更容易了些,這也是寵物店的基本收入來源。」
  
  孟恩愷大略講解整間診所及寵物店所會遇到的業務,到一個段落,他便停下來詢問她有沒有跟上進度。
  
  「懂了嗎?」
  
  她很勉強地點頭,一看就知道有聽沒有懂,兩條眉毛都快打成死結了。
  
  沒錯,他教她的基本工作就是替寵物美容、保養、安排寄宿,及出售各式各樣琳琅滿目的貓砂狗食兔子乾草等等。
  
  「沒關係,這幾個禮拜你就看著我怎麼做,慢慢就會上手了。我先教你替貓咪剪指甲。」一項一項親自示範好了,否則光說不練也很難進入狀況,以往這些業務都是由他母親負責,這回他母親跟著里長招團到大陸黃山十二日游,才將診所與寵物店的工作全拋給他來做。
  
  「剪指甲?!你要剪掉它的指甲?!」這是打從他解說整間診所及寵物店的細節以來,她頭一次反應激動。
  
  孟恩愷很確定自己沒說錯,他說的是「剪指甲」,而不是「宰了它」,不該換來她的瞠目結舌,用看待「殺人兇手」的眼神控訴他。
  
  「是呀。」他已經拿起了貓用指甲剪,並抱起一隻台灣家貓,開始動刑。
  
  她很震驚地看著他一根根喀掉貓爪,還不忘向她解釋剪貓爪時要小心注意的事項。
  
  等孟恩愷剪完了貓的左爪,才發現她早就退得老遠,雙手背在腰後,用一種非常神似於貓瞪人的瞳鈴眼瞪視著他,更像在鄙視他目前的一舉一動。
  
  「怎麼了?」為什麼像在瞪仇人一樣?
  
  「你在剪它的指甲?!」已經過了五分鐘,她的口吻還是一如先前的錯愕,完全沒有一丁點接受事實或是認命的平靜。
  
  這是什麼指控?他都已經像個卑賤男僕在替主人修剪爪子,還有什麼好驚訝的?「只是剪指甲,我不會剪到它的血管。」他的技術可不是蓋的。喀喀喀,再俐落剪掉三根。
  
  她又機伶伶隨著斷爪聲而打了三個冷顫,「指、指甲是它的生存工具呀!」
  
  「現在對它們來說,生存工具不再是爪子,而是喵嗚嗚地在主人身邊磨蹭,博取更多的寵愛。」只消對主人潤潤嗓、撒撒嬌,還怕主人不掏心挖肺地抱著它們又親又吻嗎?要爪子做什麼?抓壞沙發嗎?
  
  十根貓爪全剪得整齊,孟恩愷才將貓咪放回地上,任它在屋子裡眺上跳下。
  
  「你要不要試試?」他又抱起另一隻最乖巧的小花貓,準備拿它來讓黑婕試試手。
  
  黑婕退得更快,直到整個人抵在牆上,背後雙手越藏越深,誤以為他嘴裡的試試是指——她要不要也試試剪指甲的滋味?
  
  「不要!」她掄緊拳,將兩手又長又利的爪子藏陷在掌心。
  
  「別伯,它很乖巧,不會太掙扎,來。」他招呼她過來。
  
  「你敢這麼對我,我就咬死你!」她露出白牙。
  
  他看到她初萌的信任正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就為了十根無關痛癢的指甲。
  
  明白了她的反抗及誤解,他笑道:「不是剪你的,是剪它的。」他將小花貓擱在面前,讓小花貓代替他承受黑婕的冷睨。
  
  「不是剪我的?」她身上一根根豎起的無形針刺緩緩地鬆懈下去,只是仍用眼神在衡量他說真說假,那雙藏在貓腦袋後頭的眼皆彎彎地笑,讓人想不信他也難。
  
  她慢慢放下腰後的雙手,但又因他一句話而再次繃緊敵意。
  
  「不過你的指甲也不能留太長,否則替它們洗澡時很容易抓傷它們。」
  
  她又瞪著他,雙手再度塞回背後,一副要和他拚命的凶婆娘樣。
  
  剪掉豹的爪子,那跟拔光毒蛇的牙有什麼不一樣?!剝奪它們自我保護的武器——
  
  他突然覺得逗她頗有趣,只要一句話,就可以惹得她反應激烈,毛毛躁躁又氣急敗壞,像只被逗到發怒的貓,不管和你交情多深,一甩頭同樣可以和你老死不相往來。
  
  「我知道爪子對你很重要,不過你現在要融入的並不是豹的世界,在我們這裡,爪子除了讓你塗塗指甲油和挖挖鼻孔之外,功能並不大。」
  
  「沒了爪子對我而言就像被剝了一層皮!我想你不會用這麼輕鬆的口氣說,皮對你不重要吧?!」她冷睨他。如果他敢這樣拍胸脯保證,她會在剝了他的皮之後再賜給他替她剪爪子的天大光榮。
  
  「我說過爪子只是用來塗指甲油和挖——」他被惡狠狠的水眸給瞪到噤聲,只得臣服。「好好好,爪子和皮一樣重要。」現在是他的小命最重要,他再違逆她的旨意,她的爪子很可能就會迎面揮甩過來,賞他一記帶血的五爪痕。「那……你餵它們吃飯吧,大家都餓了。」這個比剪甲容易許多吧。
  
  事實證明,他又錯了。
  
  他知道大伙都餓了,這個「大伙」也包括了她,要給它們吃的罐頭用極快的速度消失在她嘴裡。
  
  「你怎麼自己吃起來了?」他哭笑不得,不確定自己看到了什麼。這種搶食的行為要糾正!
  
  「我餓了!」她想拍掉他過來搶罐頭的手,但慢了一步。
  
  她的理直氣壯,像是搶銀行被逮的搶匪撂下一句「我要錢」,不過對女王而言,本來就是將一切都踩在腳下,用這種不可一世的口吻才符合她的身份。
  
  黑婕吮吮沾滿鮪魚味的手指,「這罐比這罐好吃。」她還為各種貓食下了美食評比。
  
  「是嗎?我沒吃過。」他重新拿了好幾罐貓食,一一分好,擱置在每隻貓的碗中,其餘動物的早餐也接著準備妥當,不讓它們餓著。「這是貓吃的,不適合你,以後我吃什麼你跟著我吃什麼,可以偏食、可以不愛吃青菜、可以像蠟筆小新將青椒全挑出來,就是不可以吃這個。」
  
  「我的工作就是吃東西嗎?」她覺得罐頭的味道還不錯呀。
  
  「基本上來說當然不是。」他笑。時薪七十五元沒有這麼好賺的,要是光吃東西就有鈔票進來,太對不起那些加班加到沒日沒夜的可憐上班族,會被人圍毆的。「等你慢慢進入狀況,你就會知道工作的辛苦,為錢做牛做馬的日子不好過。」所以好好享受這種還沒入門前的悠閒吧。
  
  孟恩愷將空罐子略微清洗,再放入回收桶,見黑婕盯著他,他以為她是為了他搶罐頭的事在賭氣,但黑婕卻是為了另一個疑問而感到茫然。
  
  「你為什麼不怕我?你知道我是……為什麼不怕我?」她並不像其他的「白老鼠」那般溫馴,如果她像黑浩——那個人與鼠交融的實驗品,單純只會變成無害的小老鼠,偶爾跑跑滾輪、嗑嗑葵瓜子,孟恩愷不怕她還說得過去,可是她是兇猛的獸,豹的基因多少影響到她的性格,她對跑動的東西有狩獵慾望,她喜歡磨爪子、咬硬的東西,討厭非肉類的食物,這種種都該讓人避之唯恐不及,逃都嫌逃得不夠遠了,而不該如他這樣想將她留在身旁。
  
  「說實話,我怕另一個『你』。 畢竟每次有機會看到那種生物,都是電視頻道上播出它們在狩獵的畫面,太根深柢固的印象,讓我對那種生物保持某種程度的距離,不過那種生物最可怕的是在於它們無法溝通,但是你不一樣,我不用去猜你吠一聲是生氣還是高興,你聽得懂我說的,我也能明瞭你表達的,我面對的是一個『人』,為什麼要怕?」孟恩愷覺得她認真的模樣很有威嚴,多少有幾分沾染獵豹的氣質,以人類觀點來看,「冰山美人」她當之無愧,讓人只敢遠觀,但那是不認識她的人才會產生的錯覺,他倒覺得她很真誠,不懂掩飾心眼,沒有一絲市儈,在現今社會裡,很難再遇見她這樣單單純純的人——也許有,在幼稚園可能還有不少。
  
  黑婕有些想笑,知道他不怕她,讓她覺得鬆口氣;聽到他的論點,又讓她有絲甜孜孜的感覺……他說過她是女王,還說她是「人」,這些都是她在別人口中不曾聽過的形容詞。
  
  「我雖然可以聽懂人話,可是有時獸性會比人性還要快做出反應,恐怕在你想溝通之前,我已經撲上來咬人了。」身體永遠比理智快上一秒。
  
  這點孟恩愷太瞭解了,因為他曾擔任受害者一角。
  
  「所以你要學會的,就是控制好自己。」在咬人之前先三思。
  
  「很難,你如何教一隻貓學會向左轉、向右轉?」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孟恩愷笑了笑,吹了聲口哨,都督和虎子立刻小跑步過來。
  
  「向左轉。」他下口令,兩隻貓咪非常懂事地面向左邊。「向右轉。」再來一個,兩隻貓完全沒出錯。「向後轉。」都督和虎子表演出驚人的天賦。
  
  他笑瞇著眼覷她,「很難?」他不覺得呀,這跟天賦有關吧。
  
  黑婕瞠目結舌。
  
  這個男人……是馴獸師嗎?
  
  「只要有心去做,沒有什麼難事。我可以做到的事,你也不會有太大的困難。」孟恩愷賞了貓餅給它們,再做出手勢,讓兩隻貓咪繼續回去磨它們的爪子。「想想,這種事,應該比你逃出『那裡』來得容易千百倍吧?」
  
  是呀,比起逃離,控制好自己咬人的衝動這種小事,根本比翻掌更簡單!
  
  「嗯。」她頷首,換來他讚賞目光和一塊打賞的孔雀餅乾,她只肯接收他的目光,至於那塊餅乾她不吃,那會讓她覺得自己像是他所養的小動物,做對了事就換來食物賞賜,雖然明知道他是無心的,仍小小刺傷了她。
  
  「我媽也常常在我說了讓她高興的話時賞我一塊餅乾吃,不要想太多。」看穿她突來的不悅,他解釋道。打賞這種事又不局限於養寵物上。
  
  而且她說過不想讓人豢養,但總能讓人寵她吧?
  
  他也只是抱著這樣單純的想法罷了。
  
  她有絲任性和堅持,冷艷的臉上仍是一派疏遠。
  
  女王氣勢又出來了……只不過這回有很多很多的任性意味在,像是小女孩噘著紅唇,耍賴地拋出命令。
  
  「我倒寧可你拍拍我的頭就好。」
  
  女王做出這樣的神情,恐怕連階下屈膝的臣子都捨不得違抗她的命令,可是這樣反而比較像養小動物吧?孟恩愷暗忖淺笑著,不過她既然做出要求,他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
  
  揉上她髮根的輕柔手勢,和他平時摸貓摸狗的方式大相逕庭,多了些寵溺,也多了些疼惜。
  
  能將她平安找回來,真好。
  
  能讓她不用餐風宿露、不讓他牽腸掛肚,真好。
  
  「你繼續教我要做些什麼吧,我想領薪水領得理直氣壯。」黑婕沒發現熨貼在髮絲上的,除了他的手之外,還有他的唇,相信孟恩愷自己也沒察覺。
  
  「好,伺候眾家貓狗大爺沐浴更衣吧。」
  
  ***
  
  黑婕開始學習替一窩子貓狗兔洗澡梳毛抓跳蚤而不將它們當成食物,即使兔子阿布胖得像只小乳豬、折耳貓虎子軟嫩得像塊叉燒、西施犬棉花飽滿得像片五花肉,她都要克制自己將舌頭舔上它們的身體,而且她最近迷上了熟肉的味道,除非將它們交給孟恩愷「料理」過,否則她也不太想咬了一嘴毛。
  
  尋常人替寵物洗澡最難以掌控的就是寵物無法溝通,當它們面臨會將它們一身寶貝毛皮打濕的水,以及味道嚇人又不斷生泡泡的沐浴乳,最後還得用吹風機器轟轟轟烤乾皮毛,那對它們而言是多可怕的酷刑。 被洗澡洗出經驗的老貓老狗還好,明白洗澡並不會傷害它們,所以接受度較高,甚至還可以在洗澡過程中享受戲水的樂趣,但對於生嫩的狗子貓孫,一提到洗澡,別說是寵物發抖,連飼主也視為苦差事,直接送到寵物店代洗的大有人在。
  
  所以黑婕要刷洗的,不單單只有一樓店裡原本就有的那幾隻小傢伙,還包括五、六隻客人送來美容的小祖宗。不過孟恩愷倒不擔心她會做不好,打從看過她替虎子洗完香噴噴的澡之後,他相信就連他這種識途老馬也絕對比不上她的「技術」高超。
  
  他只教過她一次,她就掌握住訣竅,洗澡難不倒她,她要學習的是控制自己收起對一窩肥滋滋小動物淌口水的垂涎樣,她學東西學得挺快,唯一做不好的也只有這一點,每回都要他拿面紙擦掉她嘴邊的津液,她才會低頭反剩
  
  不過反省不等於改進,得給她時間,慢慢來。
  
  「吹風機,吹風機,我當然知道你不懂這是什麼,就是會吹風的機器,可以很快把你的貓毛吹得幹幹的,我以前也不知道這是什麼玩意兒,第一次老闆不小心用吹風機的熱風轟上我的臉時,我還咬碎了那支吹風機。沒錯,看起來有點像槍,你以為你是什麼大角色?拿槍殺你?對於你這種尺寸大小的傢伙,用槍太浪費了,騎腳踏車撞就好了,反正都會死。」黑婕的聲音混雜在吹風機的響聲裡,有些高傲,像是降貴紆尊對著下人在說話似的,即使孟恩愷背對著她,也不難想像女王現在說話時下顎仰角有幾度。
  
  下人正在發言:「喵喵!」女王陛下,好了嗎?好燙噢。
  
  「好了,說謝謝。」手指在貓毛上梳弄,滿意那團毛髮變得又白又軟。
  
  「喵。」叩謝女王大恩大德。
  
  轟隆隆的吹風機聲音告一段落,也表示黑婕又快手料理完一隻小貓仔,將它擱回玻璃櫥窗中繼續去咬它的皮球玩具。
  
  這也是孟恩愷自歎弗如的地方。他永遠沒辦法和貓狗溝通,永遠無法清楚知道哪聲「汪」是「水太燙了」,哪聲「喵」又是「耳朵進水了」……因為她聽得懂它們在說什麼,所以要針對它們的疑問或抱怨來解決問題也簡單多了。
  
  「換你。」她又抓了另一隻小傢伙到水槽裡沖水,至於她料理好的貓犬兔就轉手到他這邊整理門面,兩人合作無間。
  
  寵物店沒有額外僱用員工,平常孟恩愷的母親會接手所有寵物美容方面的工作,他則負責診所的事,空閒時再替母親分擔一些餵食、洗澡等等的瑣事,這回他母親沒坐鎮店裡,本以為會忙得頗吃力,沒想到找來了一個得力助手。
  
  「老闆,它說它的肚子會痛。」黑婕抱著渾身濕淋淋的小貓跑到孟恩愷面前,不顧濕貓毛將她的上衣也弄濕一大片。
  
  她才剛替它沖完水,不小心手去壓到它的腹部,就換來它的哀號,嘴裡直嚷著疼。
  
  「噢?」他接手抱過小貓,「替我拿一條包巾過來。」
  
  黑婕拿著包巾回來時,孟恩愷已經將小貓放置在診療台上,動手觸診。
  
  「它怎麼了?」
  
  「問問它有些什麼症狀。」他輕壓它的膀胱部分,小貓喵嗚嗚地叫。
  
  黑婕將包巾遞給他,他先將小貓裹好,避免感冒。
  
  「它說很痛。」
  
  「這裡嗎?」他指它的膀胱。
  
  黑婕點點頭。
  
  這隻小貓是今天才由一個女學生送來請他們代為洗澡清潔的,女學生並沒有指出小貓有什麼病症,所以他們也沒留神。
  
  「再問它這幾天有沒有正常排尿?」
  
  黑婕忠實轉達小貓的回答,「它說有努力,可是跑了好幾回貓砂盒,就是沒有尿排出,主人替它拿了緩瀉劑,可是沒效。」
  
  「緩瀉劑是貓便秘時才吃的,它的情況有可能是『FelineUrologicSyndrome』——貓泌尿道症候群。」孟恩愷皺著眉,臉上表情陳述著這個病症可不簡單。
  
  「它問什麼是貓泌尿道症候群?」小貓嗚嗚低叫,黑婕聽懂了,替它翻譯。
  
  「不用管太多,我知道是什麼就好。」說越多只會讓小貓更害怕。「小傢伙,你恐怕得在這裡住上一陣子了。」孟恩愷摸摸小貓的腦袋,安撫它的情緒,再看向黑婕,「小婕,你先替它吹乾毛,我去準備替它進行尿道X光照影。」他必須先確定它是FUS或是其他毛玻
  
  「它會死掉嗎?」黑婕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她的問句讓孟恩愷回頭,不僅她,就連台上的小貓都睜著圓亮的眸,水汪汪地瞅著他。
  
  「你們的眼神對獸醫是種侮辱。FUS這種病我醫過,現在那個病患正在那邊磨爪子,你們可以問問它。」他的視線帶領著一人一貓看向正在旁邊玩磨爪器的長毛波斯——都督。
  
  「喵?」看我做什麼?都督收回爪子,不讓眾人瞻仰它磨爪英姿。
  
  「FUS只要適時治療,並不會要了它們的命,相反的,若是沒及早發現,前三天小貓便開始發生脫水、代謝性酸血症,不出一星期,便因毒血症而死,它的情況還算初期,比起都督之前的情況好得太多了,算是可喜可賀。」他又折回黑婕身邊,一手摸貓一手摸她,給予兩者信心。「所以能遇上小婕,你這條小命算是撿回來了。」他的眼神很溫柔,又異常堅定,對它對她都一樣。
  
  黑婕發覺自己移不開停駐在他臉上的目光,像被強迫膠著一般,他眼底的笑、唇邊的笑,都像是鎮定劑,只消一眼,就足以讓人心安,她甚至可以感覺到她剛抱起的小貓亦被他安撫好情緒,輕聲對她與他道謝。
  
  「你們要是真怕,不妨問問都督,它是過來人……過來貓,患病的經驗可以讓你們參考看看。」
  
  語畢,孟恩愷回到一牆之隔的診所去準備醫療用具。
  
  黑婕摟著小貓,蹲在都督身旁。
  
  「你以前也有泌尿道整猴群?」她問,一人一貓兩雙眼同時巴望著都督。
  
  「喵!」是症候群啦!都督暗暗退了一步,想退出黑婕背光身軀所帶來的陰影,可是它退一小步,她進兩大步,怎麼樣都逃不出她的逼問。
  
  「那個病要怎麼處理?」
  
  「喵喵嗚喵喵?」那個我家主人會處理就好,你問這麼多幹什麼?你又幫個上忙!
  
  「說來聽聽嘛,好有個心理準備。」黑婕一邊替小貓擦乾毛,一邊挑了個好位置坐下,等著都督將它過去的病史全盤托出,交代清楚。
  
  「喵喵——」那種糗事,高貴的我早就忘了——
  
  「喔,原來這樣呀。」黑婕偷瞄診所方向,很好,沒發現孟恩愷的身影,這代表做什麼壞事也不會被發現,尤其是要扁他養的貓之前——她一個轉身,由人變豹,俏生生的嬌容瞬息轉為獸顏,豹掌大剌剌地踩在都督的腦袋上,用著女王的威嚴要它俯首稱臣。
  
  「你不記得了噢?」她露出一排利齒,佯裝無辜的聲音很是失敗,左聽右聽都相當猙獰,只差一點點就變成咆哮了。
  
  「喵喵——喵喵喵!」不不不,我記得,我記得,我記得可牢了!
  
  都督卑賤地匍匐在地,將貓格遠遠拋在腦後,不斷地陪笑。
  
  「喵嗚嗚喵喵喵……」都督開始滔滔不絕講述當年的斑斑血淚史,以及接受麻醉導尿,再被生理食鹽水灌洗膀胱的英勇事跡。
  
  黑婕和小貓邊聽邊抽氣。
  
  「小婕,別讓小貓聽太多治療的過程,它會害怕的。」孟恩愷的聲音遠遠傳來,帶著笑意。
  
  黑婕嚇了一跳,趕快恢復人形,探頭探腦想看看孟恩愷方才是否不小心看到她變成豹的模樣。她曾與孟恩愷約法三章,在店裡絕對不可以變身,畢竟店門那塊透明玻璃擋不住任何視線,加上三不五時會有客人上門,被外人發覺的機會很大,對她總是不好。
  
  心底知道他是為了保護她,也答應不讓他擔心,所以知道自己壞了約定,她倍感抱歉地瞅著他所在的方向,希望他沒看見她踩住都督腦袋的那一幕——又變身又欺負小動物,罪上加罪。
  
  都督看她一副緊張的模樣,貓眼從她臉上轉向主子那方,又從主子那方轉回她臉上,嘿嘿。
  
  「喵——」厚,做壞事了噢?!嘻嘻,很怕他知道是嗎?嘻嘻嘻——
  
  都督露出奸佞的笑臉,來來回回在她面前踱步打量,模樣實在是和她前幾天窩在二樓客廳看的那部美國片「貓狗大戰」裡的貓首領丁哥像透了,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喵喵——」哇哈哈,我要去告訴主人,看你還怎麼在這裡作威作福!
  
  都督好樂好樂地跑向孟恩愷,準備當只盡責的「抓耙仔」,將她做的壞事全部抖出來。
  
  「給我等等——」
  
  黑婕來不及揪住從她腳旁一溜煙竄逃的都督,讓它順利奔向敵營。
  
  都督進到緊連著寵物店的診所側門,在孟恩愷的西裝褲上又咬又抓,惹得他低頭笑問:「都督,怎麼了?」
  
  告密0喵喵喵喵!」
  
  「餓了嗎?請小婕拿餅乾給你吃。」
  
  「喵喵喵喵喵喵!」不是啦,我在告密。
  
  都督的猛搖頭讓孟恩愷再度解讀成——它在撒嬌要人陪。
  
  「我現在沒空陪你玩,去找虎子好不好?」他摸了摸它,又收回手,繼續準備醫療工具。
  
  「喵喵喵——」它咬得更帶勁了。
  
  「小婕,你來幫我一下,翻譯都督在說什麼?」
  
  「喵?!」什麼?!都督錯愕地瞠著眼,張大了貓嘴。
  
  這回笑得很獰的人換成了黑婕,她踩著輕快的腳步走來,修長的陰影再度籠罩在它身上,都督連頭也不敢回。
  
  它的算盤打錯了!它所有的「抓耙仔」言論主人都聽不懂,當然更不可能因為它的密告而去責備她,唯一聽得懂它貓言貓語的人,除了一屋子小動物之外,就只有……
  
  涼涼的女調非常輕快:「它說,它該死了。」
  
  而她補充——它會死得很慘很慘。
  
  ***
  
  下午五點左右,小貓的主人——一名穿著制服的女學生想來領回它,卻被孟恩愷委婉地阻擋下來,他向她說明小貓的情況以及他替小貓進行的治療手術,告訴她這幾天必須密切注意小貓的情況,避免二度發生尿道阻塞或血尿。
  
  只見女學生面露難色,「怎麼會這麼嚴重?這幾天它也沒什麼生病的症狀,怎麼一送來洗個澡就生了這種怪箔…我當初在夜市買它時,明明就沒有問題呀。」她越說越小聲,到後來似乎懷疑起這家獸醫診所兼美容院是不是惡意將小貓開腸剖肚,再搪塞些她聽不懂的病名來趁機詐財?
  
  「夜市裡賣的寵物通常都沒有健檢和施打疫苗,事實上貓種是否有遺傳疾病都很難從外觀上辨認出來。」所以就算夜市賣的寵物價錢低,可是買回來後額外要做的注射疫苗等等費用,加起來幾乎也跟寵物店販售的高價寵物一樣。
  
  孟恩愷故意忽視女學生投來的不信任目光,他不認為自己需要解釋什麼,今天就算女學生反對替小貓做治療,他照樣還是會動手醫它,至於看在女學生眼中是否代表著斂財,他不介意。
  
  「那治療不是很花錢嗎?」還有他方才說的什麼處方飼料、尿路酸化劑,一聽就知道是高檔到不行的開銷。
  
  「有病還是要醫呀。」寵物並不像人有勞健保給付,所以有時看診一回下來,所花費的醫藥費的確頗驚人。
  
  「噢。」女學生垂頭喪氣。
  
  「先放在這裡三天,三天後再來看看是讓它出院回家還是繼續觀察。」
  
  「噢。」
  
  待女學生離開,孟恩愷輕輕一歎。
  
  「為什麼歎氣?」黑婕抱著小貓來到他身旁,懷裡的小貓已經睡得很熟。或許是先前孟恩愷對它說它的命是黑婕撿回來的,所以它對黑婕產生了依賴感,一從她懷中被放回箱子裡就嗚嗚地叫,用閃爍的小星星眼神哀求,非得黑婕再將它捧在掌心才會停止叫聲。
  
  「那個女孩不會回來領貓了。」
  
  「呀?」
  
  「噓,小聲點,別讓小貓聽到。」他伸指輕點在她唇上,要她降下音量。
  
  她連忙低頭看著酣睡的貓兒,確定自己沒吵醒它才抬頭。「你怎麼知道?」
  
  「很多人養動物只為了享受和動物玩耍的樂趣,一旦動物生了病,他們是不願意沾這種麻煩事的。 畢竟對他們而言,一隻花了兩、三千元買來的寵物,生起病來卻可能花費上萬元,經濟價值太不划算,遺棄是他們最容易興起的念頭。」孟恩愷像是見怪不怪,對於這種事情已經很習慣了,事實上也是如此,店裡不少貓狗都是因病而被棄養的,他治好它們之後,它們也理所當然住了下來,成為店裡的一分子。「既然決定要養了,就要一輩子好好疼它們,它們不一定能陪我們走完我們的這輩子,可是它們的這輩子卻完全掌握在我們手裡。」他緩緩說著,含笑瞅著黑婕,聽似不經意的言詞中卻包含著刻意的隱喻。
  
  黑婕直勾勾地看著他,像在檢視他這句話是出自肺腑抑或隨口說說,如果是後者,那麼她只能對於他作戲的本領感到五體投地,因為這席話,會讓所有的寵物對他死心塌地。
  
  「我喜歡說這種話的你。」久久,她有了結論。
  
  她也算是寵物的一種——如果有人有勇氣養獵豹的話,所以她也被他的話所折服。
  
  不只是因為說著這番話的他笑起來那麼沁心,也不只因為他此時的笑眸像新月般明亮,而是因為句中的堅定,就像是一種不容動搖的信念,也更像承諾。
  
  「以前,我認識一些和你完全相反的人,他們為了實驗,可以面不改色地弄死上百隻的白老鼠,可以隨心所欲地操控別人的人生,無論那些『白老鼠』曾經多麼信任他們,以為他們能為自己帶來全新的幸福……直到後來,他們才知道信任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
  
  最最傷人的並不是被傷得體無完膚,或是落到今時今日人不像人、獸不是獸的下場,而是曾經毫無保留的將生命與信任交付在他們手中,卻被狠狠、狠狠地背叛。
  
  「你在說你的故事嗎?」
  
  「嗯。」這一次,黑婕沒再轉移話題,只是很輕很輕地應了聲。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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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00:10:20
  第五章
  
  難得黑婕有興致說故事,天時地利皆已俱備,獨缺人和——店裡一時之間湧進了大批人潮,沒空閒時間讓他們談心話家常。
  
  「孟哥,我家汪汪這幾天都沒什麼食慾,你替它看看好不好?」
  
  「孟大哥,我家喵喵好像在發情期,你說替它結紮好不好?」
  
  「恩愷哥,我家Lucky不小心吞了一顆橡皮球,你快替它弄出來好不好?」
  
  「愷哥,我不小心餵了我家來福一大塊純巧克力,它是不是巧克力中毒了?要不要灌腸還是洗胃呀?」
  
  此時,店內的顧客以女性居多,她們團團圍住孟恩愷,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嬌媚的、清純的、秀氣的、甜美的,都屬於上上之選的美女,左一句「孟大哥」,右一句「愷哥」,讓人酥酥麻麻的嬌嗓相互較勁,誰也不想被誰搶去鋒頭,讓人不禁要懷疑那些貓狗吞下去的橡皮球、巧克力會不會是她們硬塞進去的,只為了上診所來接近孟恩愷。
  
  黑婕在喂小動物的空檔不時覷向眾脂粉包圍的方向,心裡有股酸意直往上竄,因為……孟恩愷正用著她好熟悉的笑容廣結善緣,一點也不吝嗇分享給眾美人。
  
  原來他不管對誰都是一樣的,那種笑容不管面對誰都一樣給得乾脆,根本沒有區分,她竟然還曾經以為那是她獨享的特權,現在看來,突然覺得他的笑容淪為賤價。
  
  「喵。」有人失寵羅。都督優雅地走過她身旁,準備高貴地享用它的鮪魚起司罐頭,一邊嘴賤的飄來一句風涼話。
  
  早上告密失利,它一身雪白長毛被黑婕以「練習替寵物修毛」為借口,剪去了七分長度,蓬鬆的光景不再,讓它從長毛貓變成了短毛貓,而現在它又不知死活地調侃她,立志以成為「無毛貓」為己任就是了。
  
  黑婕毫無預警地一腳踢開它的貓碗,光亮的地板非常平滑,那貓碗就順著她的力道一路直直滑去,從覓食的都督正前方飛快旋轉,正巧寵物店玻璃門正處於半敞待合的狀態,那飛盤似的貓碗理所當然滑出了寵物店,打翻,被店外一大群徘徊的野貓給搶食精光。
  
  「喵——」你是惡魔!都督根本阻止不了自己的美食慘遭棄置,只能抖顫著貓腿指控她。
  
  黑婕輕哼,對於這種護罵充耳不聞,也毫無所覺自己現在的舉止稱之為——遷怒。
  
  「喵喵喵!」惡魔惡魔惡魔!都督就這麼跟在黑婕身後直嚷叫,至於那只纏黑婕纏上癮的小貓白飯——她取的名字,因為覺得它看起來像碗可口美味的白米飯——也像跟屁蟲似地尾隨在後。
  
  一人身後跟著兩隻拖油瓶貓滿屋子閒逛的畫面,像極了女王帶領隨從逛御花園,很難讓孟恩愷不分心去注意。
  
  他在脂粉圈裡撥冗說道:「小婕,你和都督什麼時候感情這麼好了?」進展真神速。「它在說些什麼?」他實在非常好奇都督不停喵喵叫所代表的涵義,不會是女王萬歲萬萬歲吧?若是,它就太狗腿了。
  
  黑婕瞟給他一眼,卻在接觸到他週身不到十公分距離的各路美人時,眼眸瞇得更細了些,口氣不由得更冷三分。
  
  「它在歌頌我餵養它的辛苦,努力表達它滔滔不絕的感謝。」她欺負都督說的話只有她會翻譯,說真說假都隨她一張嘴。
  
  「喵喵喵——」惡魔惡魔惡魔——
  
  「我養它這麼多年都不見它對我這麼諂媚,沒想到它對你這麼恭敬。」難怪有人說,寵物很會替主人家裡的成員分等級,哪幾個是不容得罪的太上皇,哪幾個是偶爾搖搖尾巴就可以換來零嘴打賞的格格、貝勒,又哪幾個是屬於它們專屬玩具的太監、宮女。
  
  他想,他在都督心目中的地位,雖然不至於淪落到專屬玩具,但也絕對構不著太上皇。
  
  才和她說不到幾句話,孟恩愷又被一個女顧客給纏上,硬要他介紹哪個品牌的貓罐頭滋味好且營養豐富,他又沒嘗過各家口味,要問也要問黑婕……不過黑婕一看到有女人黏上他,就一臉不悅地別開了頭,根本不願替顧客做產品介紹,他只好捨命陪客,繼續周旋在眾脂粉間賣笑。
  
  黑婕轉身抱起都督,扣住它的嘴朝左右拉開,拿它出氣。
  
  「那些女人到底是誰?!」厚,她真的很想將那群渾身發散驚人香水味的女顧客給轟出去!香水味刺得她嗅覺靈敏的鼻子好不舒服,紅通通的……喂喂喂,那個女人伸出舌頭做什麼?!想趁人不注意去舔他的脖子嗎?!
  
  「喵……喵……」女王,您這樣拉扯我,小的沒辦法為您解惑……請女王高抬貴手。
  
  都督含含糊糊地發出貓語,心裡也拜託那個女人快將舌頭收回去啦,她每多伸出一公厘,它的嘴就會被黑婕多拉開一公分,真的好痛好痛……
  
  黑婕放開了它,隨手在圍裙上擦拭滿滿的貓口水。
  
  貓嘴一獲得自由,都督趕忙諂媚地詳盡說明女王想知道的事。
  
  「喵喵——喵喵喵——」那個女人很喜歡我家主人,用盡心力巴結她未來婆婆,現在只差一點點就正式成為我家主人的乾妹妹兼准媳婦候選人;另外那個挽住我家主人的,是隔壁巷的早餐西施,看外表好像很文靜,她家喵喵說她在家都是叼煙兼光著屁股逛來晃去,現在你看到的都是假相;還有還有,那個一直想彎腰讓她的海咪咪從低胸衣服裡彈跳出來的蕩婦是我家主人他媽媽那邊不知道「表」了幾萬里的親戚,她家小白說她是個劈腿族,家裡來來去去的男人比它家蟑螂還要多,最近看中我家主人這種清粥小菜——
  
  「那個伸舌頭的是誰?!」黑婕咬牙問。
  
  「喵?喵喵。」噢?那個噢,長腿小姐嘛。
  
  「長腿小姐?」黑婕瞟過去,發現那女人的腿確實修長又纖細,咬起來應該很嫩——
  
  「喵喵。」她大概是那一大群女人中目的最明顯的。都督說了好長的話,舌頭伸向給水罐舔吮幾口水。
  
  「她有什麼目的?」她發現那個長腿小姐有意無意地用美腿去磨蹭孟恩愷的小腿肚,看得她真想一箭步衝上去咬她一口。
  
  「喵。」借種。
  
  「什麼?」
  
  「喵。」借種。
  
  黑婕愣了很久,沒有都督預料中暴跳如雷的反應,她只是緩緩皺起漂亮的雙眉,藍綠色的瞳裡盈滿困惑。
  
  「那是什麼?」她沒聽過這兩個宇。
  
  昏倒。連這個都不懂噢?
  
  「喵喵喵喵——」都督招手要她湊近些,貼著腦袋和她嘀嘀咕咕一番,隨著它的授業解惑,黑婕沒瞠目結舌,美眸反而幾乎快瞇成一條凜冽的縫,掃向那團密密包圍住孟恩愷的女人,然後將更多的怒焰燒向那名都督口中覬覦孟恩愷許久的長腿小姐。
  
  它越說,她越是不悅。原本什麼都不懂,只是氣那群女人太靠近孟恩愷,現在慢慢懂了,卻覺得……更氣了。
  
  掄進掌心裡的利爪微微刺疼了她,一股怒氣在胸膛炸開,急躁的怒火和在血液裡,像是潰堤的洪水,以驚人的速度蔓延向四肢百骸,她更在自己的吐納裡聽到了另一種野性的狺狺聲。
  
  體內另一種基因正被喚醒,那是一種本能,光憑薄弱的意志完全無法遏止它的甦醒。
  
  不行!要控制自己,一定要控制自己,那股怒火要壓下來,否則……
  
  她控制不住自己啦!絕對、絕對、絕對要將那些女人從他身邊一個個消滅掉!
  
  黑婕倏地邁步逼近,氣勢洶洶讓人很難違逆,擠入人群的她右拳一收,快狠準地抓住孟恩愷的衣領,爪子甚至刺破了布料,在清脆的裂帛聲間將他拖出鶯鶯燕燕美人堆中,不理會任何人的驚呼——包括他,然後拖著他往二樓移動,像極了要將人拖出午門斬首的狠樣,毫不留情。
  
  「小婕——」
  
  怒娃完全不答腔不鬆手也不停步,一步一腳印蹬蹬作響,將足足高出她一個半頭的孟恩愷當成捕獲的獵物般拖上二樓階梯,砰的甩上門。
  
  大群粉黛只能眼睜睜看著垂涎的優男人被搶走,留下一窩小動物與她們互望,都督悠悠哉哉地走到玻璃門前,靈巧一跳,將門上那塊「歡迎光臨」的板子給翻到背面——「暫停營業」。
  
  喵,送客送客,今天小店不營業羅,改日請早呀。
  
  ***
  
  樓上的發展正在如火如荼進行著。
  
  孟恩愷要追上她的腳步並不難,只是他不清楚她為何看起來老大不爽,是因為他冷落了她,只顧著拉生意,還是……
  
  進了他的臥室,黑婕把他甩到床鋪上,她的指縫還卡了一顆鬆脫的鈕扣,孟恩愷不解地看著高高在上的她,她彈開鈕扣,柳眉倒豎,下一秒已經朝他撲壓上去。
  
  「小婕,你做什麼?」
  
  黑婕沉默地扯開他一整排扣子,啪啪啪啪,一顆顆像蚱蜢蹦跳開來,朝床鋪左右胡亂飛射,衣料之下的勻稱肌膚接受到冷空氣而泛起疙瘩,她整個人壓坐在他小腹上,柔荑罩在他胸口,分不清她游移撫摸的動機是不是想研究從哪裡開膛破腹才乾淨俐落,尤其她現在的表情可算是「鳳」顏震怒……
  
  「你餓了是不是?」之前新聞有報導,寵物餓極時反撲飼主,她的神態和那只吃人的寵物有點像……
  
  黑婕只是瞟了他一眼,左手一揚,他的右邊袖子沿著車線裂開,露出毫無贅肉的臂膀;右手一揮,卸除他的眼鏡,往身後隨意拋擲,再讓他的左邊袖子也離他而去,成為地毯上的一處狼藉。
  
  等等、等等,這是用餐前的準備嗎?!
  
  衣服撕裂聲還在持續,一條一條的破布在她手起手落間成形,就連已經無法遮蔽住他身體的破爛布料她都不留全屍。
  
  她當初拔鸚鵡毛時,也是同樣乾淨俐落嗎?
  
  她捧住他的臉,長髮像簾幕般直洩而下,披垂在他左右,黑幕籠罩住他,那雙閃耀水晶輝芒的眸帶著怒意與倔氣,在陰霾滿佈的俏顏上更是明顯。
  
  「長腿小姐也想這樣做,對不對?!脫光你的衣服,像這樣,還有這樣,對不對?!」她的手滑向他的頸,騷動他的感官,再落向他胸前的凸起,最後纖手一收,改以雙唇取代十指,循著方纔她摸觸過的地方,重新再來一次。
  
  「長腿小姐?你怎麼會知道這號人物?」他有替她們彼此介紹過嗎?
  
  「都督說的!」她很故意很故意地朝他乳尖一咬,力道比輕嚙重,又比狠咬輕,折磨完它,還不忘用舌頭圈洗一遍,給予撫慰,右胸如此,左胸當然也不會被冷落。「它說,那個女人想這樣對你!」還想在他身上烙印子!
  
  烙印子,在都督的解釋裡就是將某物視為自己的專屬,簡單來說就是在某物上貼了張自己名字的標籤,其餘虎視眈眈的傢伙請識相滾遠點!
  
  她的每根髮絲都在他的臉頰及肩膀製造出驚人的騷動,那種竄進骨子裡的呵癢,讓人想笑,卻更讓人無法撥出理智去思索什麼人性大道理。
  
  他被她咬疼了,櫻唇所到之處,他的身上就留下她的痕跡,那是被她徹底貪婪品嚐過的記號,她要在他身上滿滿佈下她的印子!
  
  「你怎麼會信一隻貓說的話?」噢,她到底是舔人還是咬人呀?
  
  「因為我看到長腿小姐也想這樣做!」她伸舌舔過他的耳垂,這個部分曾經只差幾公分就慘遭長腿小姐的舌頭吮洗。可惡可惡,這裡要咬大力一點!
  
  「想怎麼做?」強暴他嗎?
  
  「都督說,她想和你……」她想起了都督鉅細靡遺地陳述「那件事」,甚至將它的親身經歷都搬出來當教材,再想到那種畫面的主角換成了他和長腿小姐,她就覺得全身不舒服,一股莫名的酸味在她鼻腔徘徊,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撫自己,想要生氣,卻弄不懂自己憑什麼生氣,這樣的惡性循環讓她更生氣!
  
  「她想壓在你身上想佔你便宜想吻你想親你想抱你想借種想配種想和你結婚想和你生小孩想和你做愛!」她一口氣說完,都督那時的字字句句,她都記得牢靠,加上它仔細解說,將那句子裡好幾項她完全聽不懂的名詞給具體化,讓她弄清楚長腿小姐想做的事情之後,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她不想讓他被長腿小姐搶走!
  
  「她沒有表現得這麼明顯……」
  
  「她舌頭都伸出來了還說沒有!」黑婕氣嘟嘟地重啃他好幾口。
  
  比起她現在的舉動,長腿小姐真的很含蓄了好不好,長腿小姐只是伸出舌頭垂涎他,而她卻已經舔完了他的上半身,並且逐漸擴大勢力範圍。
  
  「你口水流下來了……」想抽面紙替她擦,可惜目前人被壓陷在床裡,勾不著面紙盒,想犧牲襯衫袖子嘛,左右兩邊都已被她棄屍床下,最後只好用手背替她擦——反正全身都是她的口水了,再多一、兩滴也沒什麼差別。
  
  以往她只有在用眼睛將小動物們剝皮下肚時才會情不自禁地淌出唾液,那種貪吃模樣他太熟悉了,不過今天知道自己也有幸讓她垂愛,真是……光榮吧?
  
  擦完口水的手還沒來得及放下,又淪落在她嘴裡,每一根手指都不放過。
  
  「小婕,我剛抱完貓狗,手沒洗……」這樣舔洗很不衛生。
  
  她才不理他,自顧自將他每塊肉都嘗進嘴裡去呷出一片紅紅的唇印子,從指腹到掌心,再從掌心到肘窩,然後將他雙手高舉過頭,鉗制在枕頭上方,她則居高臨下以王者專用的角度俯瞰他,低下頭,輕舔他的唇。
  
  孟恩愷本來就不是反應遲鈍的人,她的唇舌在他身上點起了火焰,她的嬌軀在他身上游移摩擦,分跨在他腰腹兩側的雙腿似乎並未察覺她將自己停留在多麼危險的禁地上,他知道她突來的反常 必定有原因,而且她開口閉口就是長腿小姐,咬牙切齒的,只要是長腿小姐想做的事,她就非得搶先一步,像將長腿小姐視為世仇——
  
  她在和長腿小姐吃醋。
  
  「她一定也想這樣做……」她咬著他的唇,含糊咕噥著。
  
  孟恩愷將她的頭髮撥到她耳後,方便他能更完整地看清楚她,或許……也想更方便她親吻他,畢竟他無法欺騙自己他不眷戀這些。
  
  她臉上的嗔怒雖然讓她看起來更冷艷,卻也像個和情人吵架的小女生,發毒誓一輩子不和情人說話,又在情人幾句軟語中屈服,那樣的嗔怒中有著埋怨自己不爭氣的意味。
  
  「小婕,我和長腿小姐沒什麼,她只是我的顧客,除了她養的貓之外,我們沒有其他可以交談的話題。」他知道長腿小姐養的貓咪的嗜好、習慣、口味和出生年月日,但他永遠記不起來長腿小姐的全名是什麼,這樣還不足以證明他的清白嗎?
  
  「可是她喜歡你!」
  
  「但是我不喜歡她呀。」這種不喜歡並未夾帶人身攻擊,當朋友,他歡迎之至,可是要跨過那道界線,他的回答就只能搖頭。
  
  「你不喜歡她還對她那麼笑?!」
  
  「我那是職業笑容,本能反應。」她如果也見過他對隔壁大嬸那麼笑,可能就不會如此介意吧。
  
  「你也那樣對我笑呀!」也是職業笑容,也是本能反應羅?!
  
  「不一樣的。」
  
  「我看不出來哪裡不一樣!」都是眼兒彎彎、唇兒彎彎,難道要拿尺來量哪一個笑容的弧度比較大,哪一個又比較小嗎?!
  
  「有程度之分呀。」
  
  「什麼程度?!」她聽不懂太含蓄的比喻。
  
  「像我不會讓她這樣騎在我身上。」即使他個性隨和,但絕對還是有他的容忍極限在,更別說將他剝個精光又吻遍他每一根寒毛,這也是程度之分的一種,他讓她這樣,不代表他也會讓其他女人做出同樣的行為。「因為是你,所以我默許。」也可以說是某種無法控制自己拒絕的享受。「因為是你,所以我笑,這樣的程度之分,你懂了嗎?」
  
  做服務業的,本來就是賣笑為生,笑臉迎人、笑口常開才是營業之道,那種笑容充其量只是讓人看起來順眼,很可能在顧客轉身離開的下一秒就變回一臉冷淡,但是對著她笑,並不在乎她所看到的他是否令人感覺彬彬有禮或是親切可人,純粹發自內心。
  
  她搖頭,一襲潑墨般的濃密長髮隨之擺盪。
  
  「我不懂這些,不懂什麼程度之分,你的表達方式我無法理解,我還是習慣用自己的方式。都督說,最快又最有效率的方法就是——讓、你、變、成、我、的。」至於該怎麼做,都督講解得很明白,每一個步驟都沒遺漏。
  
  都督說,只要他變成她的,就等於在他身上貼了「黑婕所有」的標籤。
  
  都督說,只要他變成她的,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排除他週遭出現的女性。
  
  都督說,只要他變成她的,就像童話故事一樣,直接跳到尾聲——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都督到底教壞了你什麼……」幾分無力加上幾分沉吟,逐漸轉為低低的申吟,在她的髮絲仿若羽毛拂過他赤裸的胸口時。
  
  一隻沒當過人的家貓,它能教出什麼好徒弟呀?
  
  「它教的很多很多……」
  
  她在他劇烈碰撞的心口攤開手掌,將自己撐坐起來,或許是她吻咬時花了太多力氣,導致她雙頰泛出鮮艷的粉紅,他不認為那些紅暈代表羞怯害臊,因為那些是女王最不需要的情緒反應。下一個步驟,纖指上的利爪滑過他的皮帶下方布料,紅唇一勾,漾出極其妖美的笑靨。
  
  先前他的襯衫有怎樣的下場,這次他的黑色西裝褲也慘遭同等對待。
  
  「你不會是想……」
  
  想起就在不久之前,他的襯衫被剝去的同時,他的裸裎上身遭到如何的「折磨」,現在他被剝光光,而她——
  
  老天,這是凌遲!
  
  「禽獸……」孟恩愷最後一句悶哼,不知是在指控著她,還是在預言自己未來的行徑。
  
  「沒錯,我是呀。」黑婕回答得太過輕快,近乎是享用大餐前的歡愉。
  
  野豹撲上小醫生,請猜一句成語噢——
  
  ***
  
  那一場淋漓盡致的歡愛,她疼,他也疼。
  
  黑婕毫無心理準備會迎接一場撕裂痛楚,當刺痛降臨,她的指甲幾乎要深深貫穿他的肩胛,從開始到結束,他的裸身已經佈滿鮮紅爪痕。
  
  主導權在她,他默許,也做適時的「技術指導」,乍見之下,她主攻他主受,實際上卻是他利用了她的青澀,讓女王「寵幸」了他……
  
  真像個耍手段用心機的佞臣呀。
  
  不過,他本來就是,現在反省也太晚了,省略下來。
  
  「吃乾抹淨。」
  
  孟恩愷貼著她的髮際,喃喃說出這個他突然想起答案的謎腳。
  
  黑婕背對著他,穠纖合度的身子塞在他懷抱間,膚質細膩的背脊貼著他的胸膛,屋裡的鏡子映照出她閉著眼眸,原本凌亂的氣息漸漸平穩,粉頰上的彤雲尚未褪盡,豐盈的唇沒有以任何唇蜜妝點仍顯赤艷,而他在她身後,左臂佔有地環住她腰際,溫暖的掌心在她平敞小腹上駐留,鏡子裡的他,在笑。
  
  她正在說話,像夢囈似的,小嘴一張一合,嗓子因為方才嬌吟過度及倦累而顯得低啞,他一字不漏地細細聽著,因為那是關於她的故事。
  
  吐真言的好時機並不只限於酒後,有時意亂情迷前後也是。
  
  「你是從孤兒院被人領養,本以為會到一個正常而溫暖的家庭,卻沒料想到,那些領養你的人從頭到尾只是想利用孤兒來充當實驗的白老鼠?」聽完她的話,他有所回應,聲音也有些慵懶,畢竟兩人都花了不少力氣。
  
  「嗯……」女王的慵懶比他更甚。
  
  「那樣的研究所,究竟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將人變得不像人,獸不像獸,這樣有助於世界和平還是經濟發展嗎?還是根本只為了某些研究的執著?
  
  「存在的意義……老鼠說,大概他們想證明他們是上帝,而老鼠只願意叫他們偏執的研究魔。」用了「魔」這種字眼,就代表他們的行徑已經有所偏差,遠離正途。
  
  孟恩愷聽到她句子裡重複提起的生物名稱,「老鼠?該不會是一個和你類似,但只會變成老鼠的人吧?」
  
  「猜對了,就是。」真聰明。
  
  「好慘。」他無法想像一個人變成老鼠後還有什麼求生慾望。
  
  「會慘嗎?他還能躲到下水道去,偶爾上來透透氣也不會嚇壞路人,哪像我只能躲著,不能光明正大在街上晃。萬一不小心變身成豹,別說路人被我嚇破膽,我還比較怕被路人捉去研究好不好,如果可以,我情願變成老鼠的人是我。」至少還平凡一些,不會引人側目,一出現就讓人驚聲尖叫。
  
  「變成老鼠有變成老鼠的壞處,你不是他,不能用這麼風涼的口氣說話,想想,他到大街上閒晃時,萬一遇上貓狗怎麼辦?能像你端出女王的架子教它們臣服於腳底嗎?而且你要是變成了老鼠,別說是溜進來我的診所偷吃,說不定你還會慘遭都督和虎子『兩貓分屍』哩。」
  
  想到那畫面,黑婕哭笑不得,明知道那只是他的假設,她卻想藉此遷怒那兩隻無辜小貓……好,明天再下去教訓它們好了,今天不行了,有點累、有點想睡、有點想繼續賴在他身上,也有點想再一次讓他變成她的,嘻。
  
  「你被帶到研究所時多大?」他的手雖然滑上她的胸口,但是他問的絕對不是她的罩杯尺寸,因為這個他可以自己測量,不用她多費唇舌,嗯……三十二C吧,大小正好。
  
  「三歲半。」她可不像他一樣想偏了,回答得很認真。
  
  「三歲半的記憶已經這麼好了?」
  
  「我記得的事情片片段段,可是和我一起被領養的人有幾個年齡比我大,他們記住的事情比我多。」記憶拼拼湊湊,都有雷同的橋段。
  
  「有多少人像你一樣?」
  
  她靜了一會兒,才道:「很多……真的很多很多。」多到她已經無法將每一個人都記牢,來來去去、停停走走,有些交集實在太過短暫,連頭一次的實驗都挨不過就死掉了……
  
  「你的意思是我隨便在路上和個女人擦肩而過,她都有可能變身成豺狼虎豹?會不會多到街上看板砸下來就能百分之百精準命中?」
  
  「沒有那麼容易啦。」她的口氣聽得出來在笑,「有很多人和我走上一樣的命運,可是活下來的寥寥可數。」聲音持續笑著,只是略微哽咽,「每個人的體質不一樣,有些人抗體強,抵抗得了外來的突變基因,有些人卻不行,在我們那裡,生命變得很廉價,想要活下來,不單單只靠意志力,運氣也很重要,只不過,誰也不知道活下來到底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壞……」
  
  她憶起了那只悲觀的「老鼠」,他總是笑得很陽光,嘴裡卻老是說不想活下去,每次只要身旁又有「白老鼠」成為屍體抬出去,他都會用好羨慕的眼神凝望許久,說出大家同樣心酸又暗暗放在心裡的思忖——
  
  真希望那個被抬出去的,是我。
  
  我們運氣真差,又活下來了。
  
  還是死了的好吧……
  
  就算死後軀體被解剖研究,一塊塊切割得再難拼回原形,至少那樣已經感覺不到痛了,總好過現在——
  
  孟恩愷打斷她的失神,「當然算是運氣好,要是你死掉了,就沒機會像個女王似的在這裡霸道指揮整屋子的小動物,也不可能窩在大床上、窩在棉被裡、窩在這裡……」他更貼近她,讓他的鼻尖能搔弄到她的耳垂,換來她咯咯低笑。
  
  這一笑,忘了「老鼠」說過的話,也忘了那沉沉的陰鬱。
  
  「更不可能遇見你。」這個,似乎是所有「不可能」裡最讓人惋惜的事。
  
  「是呀,我也不會遇見你。這些『不可能』都不算好事吧,嗯?」
  
  她又是笑,完全同意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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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00:10:40
  第六章
  
  「喵?」
  
  都督一臉錯愕,臉上黑線數條,甚至在耳邊出現了滿天鴉啼的幻聽。它不時抬頭打量黑婕,卻在每回觀察完她之後,貓臉上的問號就變得更多個。
  
  「滾遠一點。」黑婕拋了一個軟皮球給它,要它別老跟在她身邊打轉,誰知都督已經發蠢到失神,軟皮球先是正面砸中它本來就扁扁平平的五官,才又彈回黑婕手上。「你在想什麼呀?」蠢貓!
  
  「喵喵!」你為什麼……看起來神清氣爽的?都督問出心底疑惑,而且臉色紅潤到不行,簡直像一夜之間變得可愛許多。
  
  黑婕皺眉反問:「不然我應該是怎麼樣的?」她低頭瞧瞧自己,四肢健全,沒缺手斷腳呀。
  
  「喵……喵喵喵喵。」你,昨天主人沒教訓你嗎?
  
  黑婕甩甩紮在腦後的長馬尾,「教訓我?為什麼要教訓我?」
  
  「喵喵!喵喵!」因為我昨天教你的那些事,正常來說應該會讓你被主人好好海 扁一頓呀!呀——
  
  都督猛然一個冷顫,發現自己失言,趕快裝出無辜可愛的嘴臉,邊滾邊捉住身旁那只塑膠老鼠,不時還發出很假很假的喵嗚聲——我是貓咪,不要理我,我不要人家抱,我只想自己滾毛線球,不管碗是誰打破的、水是誰打翻的,都是狗做的,不是貓……
  
  「你教我的那些事,會讓我被海 扁?」海 扁這個名詞她已經學會,也身體力行過了,教她的人是都督,親身當教材讓她練習「海 扁」的也是它。
  
  「喵嗚……」
  
  都督只能裝可愛,尤其在它被揪抱起來,鼻眼對上黑婕那雙看起來像是凝著冰霜的藍綠晶眸時,它幾乎要諂媚地舔舔她的臉撒嬌,這招對主人他媽媽可說屢試不爽。
  
  可惜黑婕不是好打發的孟家媽媽。
  
  「說清楚、講明白,嗯?」貓科動物一笑自然就會彎起眼皆,可是眼皆一彎,就有些猙獰。
  
  坦白從寬,抗拒從死。
  
  「喵……喵……」因為……我昨天教你的是……壞事。
  
  「壞事?」會嗎?回想昨天,她實在是想不出來有什麼地方不好,除了有些痛之外,能和他那麼貼近,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甜膩,她可以感覺到他在她體內的脈動和心跳,那一刻,他完完全全為她所擁有,而她喜歡這種感覺。
  
  都督縮著貓腦袋,硬著頭皮開口,「喵喵……」那是強暴……
  
  它原本是想作弄作弄她,既然它治不了這個暴君,那就讓主人來治,所以它才順水推舟陷害她,主人向來對於動物有「行為上的偏差」可是非常嚴厲,所以它看到黑婕毫髮無傷著實錯愕。
  
  「強暴?強、強暴?!」
  
  驚人的名詞——或者該說是動詞——在黑婕耳膜裡炸開,她並沒有無知到不懂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涵義,畢竟這兩個字不會太少見,她在研究所裡雖然是「白老鼠」,但也曾遇見一位將他們視為「人」的女博士,在他們的人生裡,那位女博士佔了非常重要的地位,她教他們寫字讀書,雖然時間總是短暫,但她總會盡其所能地讓他們學習到新知識,即使那些知識仍嫌不足,他們卻珍惜地擱在心裡。
  
  所以黑婕記得「強暴」這兩個字的定義,女博士曾經提及,她是怎麼說的?讓她想想……
  
  法律上指對人或物施加暴力,達到犯罪目的的暴力行為,稱為「強暴」。
  
  她對他沒有施加暴力,更沒有暴力行為——至少她不覺得自己有。她甚至覺得他那時也頗享受呀,她吻住他滾動的喉結時,還聽到了他的低低粗狺,又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反抗掙扎,或是搖頭搖手叫她住手……
  
  只是,他都沒主動吻她,都是她一廂情願。說不定他其實想拒絕,只是害怕她發怒,所以才任她宰割?
  
  女博士說,強迫別人就是不對。
  
  他們覺得研究所的實驗強迫了他們,所以令他們深惡痛絕,同理,他會不會也覺得她強迫了他,因而心存怨懟?
  
  黑婕眼裡閃過一絲驚恐,想到他厭惡她的模樣,她就覺得心底有塊角落在崩塌,呼呼吹進了刺骨的寒風,讓她禁不住渾身輕顫哆嗦。
  
  「你為什麼不說清楚!」黑婕立刻遷怒都督,千錯萬錯全是它的錯。「是你叫我這樣做的,你不是說這叫『做愛』嗎?既然是愛,為什麼又變成強暴?!你這個人……不,你這隻貓怎麼這麼不負責任?!說出來的話全是個屁嗎?!」她抓著它左右搖晃,彷彿要將它滿腦子的貓腦漿糊全給搖散。
  
  「喵——喵——」
  
  「別以為道歉我就會原諒你!」她暍斷它的求饒。
  
  「喵嗚嗚嗚嗚……」
  
  「什麼叫做『反正他已經變成你的了』?!我真是瞎了眼才相信你這只蠢貓的提議,你滿腦子大便和剩菜剩飯,我竟然還蠢到按部就班照你的方法去做,一定是我之前偷吃了老闆餵你的貓乾糧,被你的白癡給傳染,我居然強暴了他……」
  
  天,她真想喀噠一聲扭斷它的脖子,將這種誤人子弟的廢物從世界上剷除。另一方面她又暗自慶幸——據說研究所的人本來是打算將她和貓的基因結合改造,讓她變成貓女,後來是因為貓基因的培養皿被研究生打翻才作罷,否則她就要跟這只蠢貓變成親戚了,她從沒有任何一刻如此感激自己是豹。
  
  「喵喵……」
  
  黑婕冷冷瞇起雙眼,「只求結果不問手段?!好,很好,我現在讓你挑個死法,你是要被煎成貓排還是燉成藥膳,不然前幾天他炒的宮保雞丁也非常好吃,我想試試宮保貓丁的滋味,或是黑胡椒貓柳。」煎煮炒炸她都不挑嘴的,只要能下肚,她都樂意嘗試。
  
  「喵嗚嗚、喵喵、喵喵嗚……」
  
  「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面對都督的哭求,她冷硬地搖頭,明擺著有錯必罰的鐵腕作風,同時決定好晚餐的菜單。「再見了,貓肉燴飯——我們今晚飯桌上見。」她會一口一口吃得乾乾淨淨,不會浪費它任何一處鮮美脂肪。
  
  「喵喵!」
  
  驚叫聲引來了孟恩愷,讓本來在小診所的他進到寵物店的範圍。
  
  「你要吃燴飯?」他只聽到大略。
  
  黑婕抿著唇,點點頭,她要吃它!
  
  「巷口有一家海鮮燴飯很不錯,你如果想吃,晚餐我就去買兩個回來——」
  
  他的話,被她推抵到他鼻尖前的都督給打斷,它怯兮兮地喵嗚,而她眼光堅決,孟恩愷實在不想去猜測她這般舉動所代表的意義,因為她表現得太明顯了。
  
  「你要拿它入菜?」
  
  她點頭幅度加劇,都督則是使勁搖頭,眼角的淚水紛紛墜落。
  
  「又吵架了?」他笑歎。
  
  「沒吵架,是它做錯事了。」黑婕咕噥。
  
  「它做錯事你罵罵它就好,它又不是不懂你說的話。」
  
  「這件事不可原諒!」不是隨便罵個兩、三句就可以跟它算了的!
  
  一隻貓能做出什麼天大的錯事,搶銀行還是擄人勒索?孟恩愷笑忖。
  
  「它又抓壞了什麼?」他只能想到這種雞毛蒜皮事。
  
  「它……它出了一個餿主意。」
  
  「噢?是什麼?」
  
  他望向她,好笑地發現黑婕竟然緩緩漲紅了臉頰,長睫壓得低低的,擋住了晶燦星眸,臉上表情有些嗔怨,雙手不住擰捏都督的肥腰,疼得它喵喵叫。
  
  「是它害我昨天對你做出……不好的事。」她實在沒勇氣在他面前說出「強暴」二字,更不敢看他的臉,生怕看到他有任何的厭惡。
  
  「這樣呀……」
  
  她聽到孟恩愷狀似沉吟的發語詞,他對於「不好的事」這四個字沒有反駁,就表示——他同意她這種說法?他也認為昨天那樣是不好的事?
  
  難道……
  
  覺得昨天很幸福的人,只有她?
  
  享受到親暱的,也只有她?
  
  對此眷戀不已的,還是只有她?
  
  黑婕感到喉頭有東西梗住了她的發言本能,像是有人拿麻繩纏繞住她的脖子,一寸寸收緊,不但綁住她的聲帶,更勒死她的呼吸。
  
  她將都督塞給他,連多看他一眼也沒有,右手撫扣在自己的項頸間,一步步往二樓走,前幾步還能維持平穩的步伐,後幾步她驀然變身為豹,用此生最快的速度竄奔上樓,猶如身後有什麼恐怖怪物在追趕著她。
  
  階梯上散落一地的衣物。
  
  孟恩愷沒浪費太多的時間在發呆上,他噙著笑起身,將都督放在他剛坐熱的椅子上,大掌揉弄它潔白的軟毛,在它耳邊留下一句笑語,便不慌不忙追隨她的腳步而去。
  
  「喵。」終於聽到一句有良心的話了。
  
  老實說,我喜歡你教壞她。
  
  ***
  
  追上了樓,他瞧見變成獵豹的黑婕趴伏在牆角,像是面壁思過,也像是將頭埋進上裡的鴕鳥,只用臀部見人。
  
  她先出聲制止他的靠近。
  
  「不要理我。」她只是受了太大的打擊,需要冷靜一下。
  
  「好好的為什麼突然心情變壞?」他手裡收拾著她散落一地的衣物,沒理會她的疏遠,挨著她面牆而坐。不會是因為他不讓她吃都督吧?
  
  「你是不是覺得昨天……很不舒服?」她悶悶的聲音傳來,其中好像有委屈,又像在發脾氣。
  
  「還好。」豈止還好,根本是極度歡愉了。
  
  「你不喜歡。」她說得篤定,直接替他下結論。
  
  他不喜歡,可是她不一樣,她喜歡呀!為什麼他與她沒有共識?!不是同時同地同樣做「那件事」嗎?為什麼彼此的想法有落差?!
  
  難道因為是「強暴」,所以只有使強的一方得到快樂,被強的那一方是打落牙齒和血吞,委屈滿腹嗎?
  
  「我沒有不喜歡。」否則他也不會回味無窮了。「比較不喜歡的人應該是你吧?畢竟有些不舒服。」他拍拍她的腦袋,低笑地問。
  
  他不是女人,無法具體瞭解那種痛究竟到達什麼程度,只是昨天他可以感覺到她的痛——透過她尖利的爪子,她有多疼,劃花他背脊的爪痕就有多深。
  
  從豹顏上看不出任何臉紅反應,但她的眼神已經足夠彌補這些不足,閃閃躲躲又禁不住偷瞟,一接觸到他的黑眸,她又故作鎮定的移開視線。
  
  「我才沒有不喜歡……」黑婕覺得他好像在調侃她,可是語氣很溫柔,好像要逼出她手足無措的反應,故意想看她滿臉通紅。
  
  「喔?你喜歡?」
  
  他的表情一點也不邪佞,聲音也那麼正派,可是聽在她耳裡,她就是覺得好像有人正擰紅她的臉,讓她的臉頰又熱又紅……也可能是因為他貼得好近,說話時若有似無地朝著她的臉頰呵氣,簡直是火上添油……
  
  她覺得好熱!可是又阻止不了自己將身軀挪向他,像只貪蜜的蜂。
  
  她本能的變回人,右手勾下他的脖子,用自己還有些氣嘟嘟的唇覆蓋住他唇間的輕笑,可是為了懲罰他,她只是那麼平貼著而不採取任何進一步的動作,到了後來,她卻發現這是在處罰她自己!
  
  她不滿足!
  
  黑婕自喉間發出挫敗的申吟,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她想要更深更繾綣的吻,而不是這種和舔盤子一樣的輕吻。
  
  想強行撬開他的牙關長驅直入,但「強暴」二字又立刻劈進她的意識,阻止她重蹈覆轍,也讓她的挫折感更重。
  
  「你為什麼不主動親我?!」她控訴著,並沒有拉開兩人唇瓣的距離,是不想,也是捨不得。
  
  「你要我吻你嗎?」
  
  當然!她猛點頭,卻忘了兩人的距離恁般貼近,腦袋一頷,兩人額心相撞,聲音響亮,自然也感受到疼痛,但是兩個人都笑了,他揉揉她發紅的額,她也呼呼他的。
  
  「那麼,我不負責後果噢。」
  
  看著他的笑靨,她還處在片刻癡迷,也許是方纔那麼一撞,讓她撞昏了頭,她怎麼覺得……他好像笑得有些壞……
  
  「後果?什麼後——」
  
  未出口的「果」字被她嚥回自己的喉頭,或許也是被他嘗入他的嘴裡,他的動作來得太快,快到讓她無法置信那是出自於平日總推著鏡框淺笑的孟恩愷,她以為他被動,現在卻發覺他是只伏狩的豹,不輕舉妄動,擁有絕對的耐心等候最佳時機,一旦行動就絕不失手。
  
  一個不單純的吻,讓兩人直接滾躺在地毯上迸出火花,不同於昨夜,他採取完全主動,各種她所不曾見識過的「把戲」都派上用場,讓她又是驚呼又是好奇,原來也可以這樣「玩」呀?
  
  唔,他的嘴……還可以那樣呀?!
  
  好神奇……
  
  她是個努力上進的好學生,而他是有教無類的好老師。
  
  翻滾翻滾……無論什麼動作,他都和她貼得好緊,該說他與她都不曾分開,他試圖逼出她體力的極致,粉紅色澤染遍她全身,她的唇被他吻得徹底,他取悅她、膜拜她、品嚐她,她想學習他做過的事,卻遭他制止,鉗握住一雙皓腕釘在她的頭頂上方,完全由他「服侍」她。
  
  黑婕氣喘吁吁,臉蛋潮緋,太多太多的歡愉在她粉頰上駐留痕跡,這樣的高潮還未停止,他仍在她的體內掀起驚濤駭浪。
  
  「事實上……你是個偽君子吧?」
  
  她的疑問取代了嬌吟,破碎的肯定聽起來有些曖昧,畢竟她抑止不住混雜在句子裡的喘息。
  
  他的髮梢汗濕微亂,嗓音比平時更加低啞,同樣有著笑意,其中更有某種介於臨界點的嘶吼。
  
  「偽君子?我不喜歡這個形容詞,我從不說我是君子。」他比較喜歡「佞臣」這個字眼。
  
  既然從不自詡,又何來虛偽?
  
  她急喘,接納了他的一切,他有力的臂膀稍稍鬆懈,上頭少不了她賞給他的五爪指痕,那是激情的證據。
  
  她吻吻他佈滿細汗的鼻樑,彼此陷入短暫的靜默,兩人都在等候氣息平復。
  
  「我外表給人的感覺像君子,不代表我是君子;就像我身為獸醫,不代表我喜歡小動物,我也從沒說過。」他開口,平息紊亂的速度略勝一籌,她還躺在他身下喘呀喘的,他的說話方式卻已經和平常沒兩樣。「一切都是大家先入為主的觀念,不能怪我騙人。」他只是從不糾正大家的看法而已。
  
  「你不喜歡小動物,為什麼還選了一個成天要與動物為伍的工作?」
  
  「不,我選了一個可以光明正大『處置』它們的工作。」舉凡打針、塞藥、剃毛這些「暴行」,他都可以做得理直氣壯,最後還能得到飼主的感激道謝及金錢打賞,他實在想不出還有哪個工作可以這麼讚的。
  
  黑婕撩開自己被濕汗黏貼在皮膚上的長髮,這種黏膩的感覺她不喜歡。「好像今天才認識你一樣……這是不是受騙的感覺呀?」
  
  「是你被自己的眼睛給蒙騙了。」他沒什麼好內疚的,他沒撒過謊。
  
  「長腿小姐也以為你是好人嗎?」還是瞎了狗眼的只有她一個?
  
  「我想是的。」他看她一直擺不平她的長髮,乾脆肋她一臂之力,輕輕將它們全挽在自己掌心。「不過你不是今天才認識我,我一直沒改變什麼,是因為不熟悉我,才會誤以為我是個好好先生——恭喜你,現在你認識我了。」他伸舌吮去她白細肌膚上珍珠般的汗水。
  
  「只有我認識你嗎?長腿小姐不認識?都督虎子阿布都不認識?那些上門來調戲你的女人都不認識?」她撐起身,逼近他。
  
  又是都督亂教她用詞遣字了,「調戲」用在這裡很奇怪。「應該都不認識。」
  
  黑婕滿意地笑,俏顏染上亮眼的美麗,看得出來她對這個答案有多高興,臉上完全藏不住情緒。
  
  「你不要讓她們有機會認識你噢,更不准讓她們在你身上烙印子,那是我的特權。」不然她會發火的,她一發火,他就有幸看到一隻豹在翻桌子砸店的奇景。
  
  這麼專制呀?
  
  她的確是那種只要下命令就非得要人遵守的性子,他不驚訝從她口中聽到這麼獨佔性的語氣,他知道或許對她而言,他的存在是很特殊的,在她狹隘的成長世界裡,他的出現像是一塊巨岩擲入湖心,激起的不會只是區區漣漪。
  
  真正讓他吃驚的是自己竟然甜孜孜地回應她,沒有遲疑,也不覺得彆扭,好像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也像他早就在心裡立過這樣的誓言。
  
  「遵命,我的女王。」
  
  黑婕給了他獎賞,這一次,要換她主動,複習老師五分鐘前上過的「課」,多多練習就會有進步——
  
  砰!
  
  房門猛然打開,喇叭鎖撞上牆壁又彈回來的巨響,震駭了地毯上交疊的雨人。
  
  「阿愷呀,媽打了好多通電話回來,怎麼都沒人接呀?只有都督在那裡喵呀喵的,它又聽不懂人話,你快下來幫媽提行李,還有兩大箱——」嘰嘰喳喳的連珠炮在抬頭看見活春宮的剎那,梗在喉頭。
  
  結束黃山十二日游的孟家媽媽,登場!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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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00:11:05
  第七章
  
  黑婕看得出來,孟家媽媽討厭她,至於討厭的程度有幾分,她判斷不出。
  
  如果不是經由孟恩愷的介紹——在他與她未著寸縷時,多虧他還能冷靜地說:「嗨,這是我母親,這位是黑婕。」——她不會將眼前這名豐腴的婦人和孟恩愷連上血緣關係,她和孟恩愷沒有任何相似之處,眼眉鼻嘴都不像,不過也有可能是孟恩愷長得比較像父親,只是當孟家媽媽從旅行箱裡捧出孟家爸爸的遺照擱在桌上,她又發現照片裡那張永遠停留在二、三十歲的臉孔……仍沒有半分孟恩愷的味道。
  
  當黑婕還在研究這一家子的長相,孟家媽媽已經點燃一炷清香,對著那張遺照哀聲歎氣。
  
  「孩子他爸,怎麼會這樣呢?!阿愷是一個好乖好乖的孩子,他從來沒做過什麼荒唐事,又聽話又孝順,可是你知道我看到什麼嗎?!」孟母倒抽一口涼氣,沒拈香的那隻手揪住衣襟,好像心臟有多麼疼似的。「他和一個女人在房裡胡搞瞎搞!我們家阿愷才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男孩子,一定是被勾引的,孩子他爸,你說該怎麼辦呀?!我們就只有阿愷一個兒子,他變壞了我以後怎麼辦呀?!孩子他爸,你怎麼留下我一個人呀?!我好命苦呀——」她聲聲淒涼,猶如遭逢世間最慘的事,念完了一逼又重複兩次同樣的台詞。
  
  孟恩愷扣上襯衫最後一顆扣子,也替黑婕將長髮攏順。
  
  「要不要喝杯水?」他有些渴了,相信她也是。
  
  「要。」不過黑婕瞧瞧孟家媽媽,她哭得這麼慘烈,唱作俱佳,他們卻相約離席去喝茶,會不會太辜負她的用心了?
  
  「放心,還要三遍,夠我們灌完一整壺茶了,我保證我們喝完水回來,她剛好會念到『我以後怎麼辦呀?!孩子他爸,你怎麼留下我一個人呀』,我們還有時間假裝從頭到尾都陪在她身後乖巧聆聽。」他邊說邊挽著她到小廚房喝茶解渴,一切都是悄聲進行。
  
  她接過他遞來的水杯,一口灌荊「你媽媽和你長得不太像。」
  
  「天底下不是每個小孩都像父母的。」他笑,替彼此都再添了茶水。
  
  「她很討厭我。」她的直覺告訴她的。
  
  孟恩愷笑出聲,那種笑法不是嘻嘻哈哈之類的笑,而是一種近似於無辜的發音。「她對每一個出現在我身邊一公尺之內的女孩子都是同樣的態度。」不過他也相信他母親對黑婕的印象確實差到極點,畢竟在她推門進來看到黑婕赤裸裸地騎在他身上時,當場臉色鐵青、嘴角抽搐。
  
  「為什麼?」
  
  「我是她唯一的兒子。」
  
  「這解釋了一切嗎?」她不明白,他是孟家媽媽唯一的兒子和孟家媽媽討厭她有什麼關聯性嗎?就她看來,根本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兩回事。
  
  「唯一的——所以她討厭有人來瓜分。」孟恩愷準備接過她手中的水杯,用眼神詢問她是否還要喝,黑婕搖搖頭,讓他將兩人的杯子放進流理台。
  
  兩人相偕回到在遺照前哭拜的孟母身後,完全如孟恩愷所料,她嘴裡哭嚷的正是「我以後怎麼辦呀?!孩子他爸,你怎麼留下我一個人呀——」,半字不差。她與孟恩愷還稍稍調整姿勢,使他們看起來像是一直在低頭反省,同一時間,孟家媽媽也停止了向死去丈夫打小報告的行徑。
  
  「阿愷,你過來,給你爸上香!」她故意完全不看黑婕,也或許有,因為在眼角餘光瞥見黑婕抓著孟恩愷右手的袖子時,她的眉峰高高揚起。
  
  「好。」
  
  「說你以後不敢再犯錯,不再跟不三不四、隨隨便便的女孩子交朋友!」
  
  要不要說吃飯前一定會洗手,睡覺前一定會刷牙呀?黑婕在心底翻白眼。她雖然踏進「這個世界」沒多久,對人情世故還一知半解,但是也能清楚知道孟家媽媽在諷刺她,那句話裡的惡意只有聾子才聽不出來——可是從孟母的表情還是能看出端倪,除非又聾又瞎才能毫無所覺。
  
  孟家媽媽盯著孟恩愷對他父親的遺照上香,這過程中孟恩愷不發一語,讓她以為他在心底默念她的叮嚀,臉上的神色總算緩和了些,可是視線轉向黑婕時,她的臉孔又板了起來。
  
  「黑小姐,你還有其他的事嗎?沒有的話——」孟母比了比門外,要她識相地滾出去。
  
  「媽,小婕是我新請的員工。」
  
  「喔?」孟母的尾音拉得好長。「那是因為我出門旅行,你才會忙不過來,現在我回來了,店裡的工作我來就好,不用浪費錢請人,我把她這幾天的薪水算給她,教她明天不用來了。」
  
  「小婕在寵物店的工作做得非常好,我找不到理由請她走路。」
  
  「一個好的員工是不會爬上老闆的床,尤其是上、班、時、間!」孟家媽媽的聲音聽起來像磨牙,看來她最最介意的還是推開門那一瞬間所受到的驚嚇。
  
  「一個銅板敲不響,這種事也得要『我』同意才行,你不用將錯全怪在小婕頭上。」
  
  孟家媽媽倒抽一口涼氣,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我就說你一定是被她帶壞了!」結論。
  
  「媽,我已經成年了,有權利管理我自己的行為。」
  
  「阿愷,媽知道你是一個好孩子,媽太瞭解你了,對於你的行為我向來很放心,可是有些『外來』因素總是容易讓人迷惑,你懂嗎?」孟家媽媽放軟了聲音,強調千錯萬錯都不會是自家寶貝兒子的錯。
  
  這個「外來因素」正無聊的低頭數著自己的腳趾頭,對於孟家母子的談話絲毫不感興趣。
  
  「或許正如你所說的,我是受了迷惑,從她第一次踏進診所時,我就被迷惑了,但是這樣的迷惑不算壞事。」相反的,他喜歡這種迷惑。
  
  那個「迷惑」開始玩起右腳大拇指和左腳大拇指SayHello的遊戲,偶爾吹拂那絡滑到眼前的長長黑髮。
  
  「讓我算一算,你認識她……最多不到十二天,這種迷惑還不叫『壞事』?」沒聽過「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嗎?
  
  「你和爸不是也認識不到幾個星期就決定結婚?」
  
  「那是因為我們相愛!」
  
  「那你為什麼不這樣看待我和小婕?」雙重標準哦。
  
  「你在跟我頂嘴?!」孟家媽媽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一方面也是因為她無法反駁,只能勉強擠出這句話。
  
  她知道當年倉卒結婚,被週遭親友一致反對,她和丈夫仍一意孤行,並且津津樂道自己勇於追求愛情的事跡,為什麼今天立場一對調,她竟扮演起當年「母親」的角色,極力反對著他們……
  
  頂嘴?算是吧。只是孟恩愷清楚這種時候不能坦白,否則情況會變得很慘。
  
  「媽,你剛旅行回來,又累又疲倦,我們明天再談,好嗎?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我替你下碗麵吃?」
  
  「不,我不等明天跟你談,我洗好澡,你在飯廳等我,我要跟你開個家庭會議。」要她等到明天?那她今晚連睡都不用睡,肯定失眠。
  
  「可以。」能拖一秒是一秒。
  
  「那麼你可以請黑小姐出去了。」家庭會議所能夠參加的,只有兩個人,黑婕不列入考慮。
  
  「呀,我忘了說,小婕現在住在二樓的小客房裡。」孟恩愷笑道,不意外母親又是一臉愕然。
  
  「你們已經同居了?!」孟家媽媽看來已經不能承受更多的刺激。
  
  「員工福利,供吃供祝」孟恩愷安撫著母親,但是效果不彰。
  
  「你還替她暖床……」
  
  是的是的,除了暖床之外,他還小心翼翼伺候她,全心全意討好她。
  
  「媽,現在,你去洗個澡,我們再來談;小婕,你回房裡去睡,祝好夢;而我去煮麵,這樣的安排有疑問嗎?」
  
  「我也餓了。」黑婕提出異議。她與他在房裡耗掉了晚餐時間,現在胃裡只有兩、三杯茶水在翻攪,根本沒有任何飽足感,她不想帶著飢餓的肚皮睡在被窩裡等明天的早餐。
  
  這兩個女人,就是要將他當成夾心麵包啃,是吧?
  
  「非常的好……」他沉吟,扯開笑容道:「我也很餓了,大家就一起吃頓晚餐吧。」
  
  解散之後各自行動。
  
  孟家媽媽花了十分鐘洗個熱水澡,黑婕在飯廳中無聊地捉著都督數毛,孟恩愷在短暫的時間裡只來得及煮一大鍋泡麵和一盤炒肉絲,三人分坐在飯桌前,靜靜度過了開飯後的頭一分鐘。
  
  「黑小姐家住哪裡?」終於,有人打破沉默。
  
  黑婕抬起長睫,她正用銀湯匙將麵條一根一根切碎再「喝」進嘴裡,因為她還不會用筷子夾麵條。「這裡二樓。」
  
  「我是說之前!」孟家媽媽不滿她的敷衍回答。
  
  「住在一個不能住人的地方。」黑婕口氣懶懶的,愛理不理。
  
  「不能住人的地方?這聽起來有很大的問題,你是指家庭狀況不好嗎?是環境不好還是你和家人處得不好?這真是糟糕呀……」最後那句話,孟家媽媽想做出遺憾的表情,可是她失敗了,那副樣子看起來像在笑。
  
  「小婕是孤兒院長大的,她有不愉快的回憶。」孟恩愷很明白地擺出他不喜歡母親這樣問話的態度。
  
  「噢,可憐的孩子。不過將孤兒院說成『不能住人的地方』,實在是有些過分,應該要心存感激——」
  
  「她不是在說孤兒院。媽,你需要再添一碗麵嗎?」再添一碗麵為大家換來一分鐘的安寧。
  
  「好,謝謝。」孟家媽媽交出空碗,笑咪咪地開口,「黑小姐長得很漂亮,有很多人追吧?交過幾個男朋友了?還算得出來吧?」最後一句又是惡意。
  
  孟恩愷料想黑婕大概連什麼叫「男朋友」都不清楚,自行替她回話,「媽,我可以跟你保證,我是她唯一一個。」
  
  「你拿什麼保證?這種事可以欺瞞的,她說不定沒跟你說實話。」孟家媽媽壓低嗓門,可是那音量還是很大,簡直像故意說給在座的每個人聽。「認識一個男人十二天就可以跳上他的床,我不覺得是什麼好女孩。」
  
  黑婕呼嚕嚕吸著面,完全不覺得人家正指著她的鼻子開罵。
  
  「她的第一次性經驗是我教她的,如果你想知道的是這個的話。」孟恩愷將盛好的面端放在母親面前。
  
  孟家媽媽滿臉不信,但又被孟恩愷篤定到不容反駁的神情給塞住嘴,好半晌只能囁嚅嘀咕:「那個也可以做假呀……」
  
  孟恩愷假裝沒聽見,笑笑的也替黑婕添碗麵,他很慶幸黑婕不是很明白他母親的隱喻,否則不氣到變身才怪。
  
  「喵。」都督跳上飯桌,優雅地伏在上頭。
  
  孟家媽媽為了掩飾尷尬,伸手抱過它。「我的好都督,好久不見,媽媽想死你了!你怎麼沒看好家,讓莫名其妙的人進來呢?」她略帶責備地輕點它的鼻頭,「還有,是誰把你漂亮的毛給理成這副模樣?我知道了,一定是『生手』才會犯的失誤,可憐的都督,媽媽疼你噢……」
  
  都督的喵嗚聲像是回應著孟家媽媽,實際上它卻是在對黑婕說話。
  
  「喵。」你完了,你的好日子結束了。
  
  黑婕看著它,用眼神詢問。
  
  「喵喵——」主人媽媽最討厭有人來搶兒子,她不會讓你好過的,她會用一切方法刁難你、刺激你、諷刺你,直到你像前三個店員妹妹那樣哭著離職為止。
  
  「三個?」黑婕用手指比畫出對應的手勢。
  
  「喵喵喵——喵喵喵——」都督發出綿長的叫聲。
  
  第一個不過是在情人節送了一盒巧克力給主人,當晚診所裡就有隻狗吞了大量巧克力而中毒,導致她被主人媽媽以「企圖毒死貓狗」的罪名給炒魷魚;第二個替主人織了一條圍巾,隔天就有只小貓差點被毛線團勒死,也使得她因為「攜帶危險物品」的緣故被趕出去:第三個……好像是跑到主人房裡塞告白信吧,後來聽說主人抽屜裡的兩萬元不見了,主人媽媽說是那個店員妹妹偷的,想當然耳,診所又添了一名離職員工。
  
  「全是她誣陷?!」黑婕忘了她與都督正用另外兩個人聽不懂的貓語溝通,纖指一伸就點名正在撫摸愛貓的孟家媽媽。
  
  「誣陷什麼?」孟家媽媽對她突如其來的舉動感到不悅。呿!真沒家教。
  
  「它說——」黑婕的手背上突然添了一股暖意,孟恩愷壓下她指著自家媽媽的手,阻斷她即將脫口的話。
  
  「小婕,不管它說了什麼,我會向你解釋清楚,先坐下來。」他低聲道。
  
  黑婕看到他眼裡的希冀,沒再說什麼,安靜地坐回原位。
  
  「誰說了什麼?」孟家媽媽不覺得這個話題已經告一段落,她倒很想知道黑婕口中的「他」是指誰,這屋內只有三個人,光用「你我他」三種人稱就可以打發,但是她的語氣卻像是有第四個「人」在和她說話。
  
  「媽,我現在有好心情和你談些『家人的私密話』,你是有興趣轉移話題呢,還是要教小婕回答你的問題?」
  
  「當然是和你聊。」孟家媽媽巴不得別看到黑婕,所以自行替黑婕方纔的失態找到理由——沒水準。
  
  「小婕,上樓去睡吧。」
  
  「可是我還有些餓。」看到他笑意中的堅持,她噘噘嘴。「好吧,我等明天早上的大牛排好了。」撂下要他補償的菜單,晶眸瞟向都督,下顎朝它一努,要它跟著上樓來繼續將那些事情說清楚。
  
  都督原本不肯,它還想趁機向孟家媽媽撒嬌——可是看到黑婕冷冷咧笑的唇畔隱約露出豹牙,它渾身一顫,立刻識時務地掙離孟家媽媽懷抱,抖擻精神尾隨女王而去。
  
  「連貓都收買了!」孟家媽媽感覺到自己的地位嚴重被侵略,口氣很難再佯裝平靜。
  
  「她很討人喜歡的。」
  
  「我討厭她。」孟家媽媽立刻持反面看法。
  
  孟恩愷仍是笑,做好心理準備和母親「促膝長談」。
  
  要當女王的屠龍武士不容易,尤其要面對的那只龍又正巧是武士他媽——
  
  這真是RPG裡最殘酷的設定呀。
  
  ***
  
  樓下長談兩個小時,過程偶有頂撞,但是音量都相當輕微及平和,樓上商討一個半小時,貓語人聲嘀嘀咕咕,遠比樓下還吵,所以樓下的討論不時被突如其來的「呀」、「什麼」、「喵」之類雜音打斷。
  
  等到樓下家庭會議結束,孟恩愷拖著戰後休兵的疲倦身軀回到二樓,房裡的大床已經被癱平的一人一貓給霸佔,她沒回自己房裡睡,倒跑進了他的房。
  
  「阿愷,早點睡。」
  
  孟家媽媽晚他一步上樓,孟恩愷巧妙地擋在門口,不讓她看到他房裡的景象,否則她又要對黑婕添上一筆壞印象——夜襲男人床。雖然這遠比她先前推門看到的畫面保守許多,但目前還是少刺激她為妙,他沒有那個體力與精神再花兩個小時去安撫自己的娘親。
  
  「晚安。」
  
  話一說完,他趕快閃進房裡,關門上鎖加鐵鏈子。
  
  回到床邊,將她與都督挪向另一半的空間,好讓他有個容身之地,孟恩愷躺平碩長身軀,輕吁口氣——
  
  「你們聊完了?」
  
  他側首,隔著睡到發笑的都督望向說話的黑婕,她睡眼惺忪,連眼皮都撐不開來。
  
  「嗯。」他簡單應聲,短短半秒的時間,她又睡沉了,好似剛剛開口的人不是她。
  
  床頭櫃上的鬧鐘滴答滴答不知走了多久,逐漸進入熟睡期的孟恩愷又被天外飛來的句子給吵醒。
  
  「她討厭我,對不對?我看得出來,她非常討厭我。」
  
  話落,又是一陣沉默,加上熟睡的輕鼾。
  
  孟恩愷這次沒回答,因為他猜想黑婕根本沒醒。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都督說,她會想辦法剷除在你身邊出現的女人。」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都督說,誰嫁給你誰倒楣,因為婆媳問題是避免不了的。」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都督說,你恐怕要等到她死後才能娶老婆。」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每過十幾分鐘,當他和周公正握手寒暄,準備泡壺好茶坐下來下盤棋,她的聲音就會將他拉回現實。
  
  「都督說——」
  
  「小婕,小婕。」孟恩愷搖醒她。
  
  昏黃的燈光下,只見她吃力地張開眸子,用一臉控訴他擾人清夢的嗔怨神情指責他,繼而揉揉眼,不是很想理他。
  
  他輕拍她的頰,柔聲哄道:「我們先聊完你再睡,好不好?不然我也沒辦法睡。」被她這樣每隔十幾分鐘叫醒一次,睡眠品質大打折扣。
  
  「你還沒聊夠呀?我和它聊了一個多小時,已經好累了……」她軟軟的身子被他撐抱起來,懶得自己出力,乾脆整個人趴在他身上。
  
  「是你想跟我聊的,不是嗎?你一直很想問我問題,不是嗎?沒問你根本就不好睡,不是嗎?」到底是誰在吵誰呀?他失笑地想。
  
  「噢……對,是我。我想等你回來問一大堆的問題,等著等著就睡著了……」好睏。
  
  她的腦袋自動自發在他頸窩尋找舒適的位置,但是孟恩愷不讓她得逞,硬是握住她的肩膀將兩人拉開一臂長的距離。要讓一個人清醒,首要條件就是消滅任何會使人喪失鬥志的元素——包括他所提供的溫暖懷抱。
  
  黑婕嘟囔了一句非常令他驚訝的髒話,想必又是都督亂教的結果。
  
  「清醒了沒?」
  
  「醒了一半。」她毫不淑女地打了個哈欠,又想趁他不留意時窩向他,可惜沒成功。
  
  「我為我母親今晚的話向你道歉。」孟恩愷先開了頭。
  
  「噢……你是說她那些暗喻我是壞女孩的話呀?」她強撐開眸。
  
  「我以為你沒認真聽。」他記得她那時的反應完全心不在焉。他又搖搖她,試圖將她滿腦子的瞌睡蟲搖散。
  
  「我是沒有呀,不過它有。」黑婕自己不能睡,也容不得都督好睡,伸腿就將它踹到床沿去搖搖欲墜。「所以它後來又從頭到尾將你媽媽的話講解給我聽,我才知道她罵了些什麼,不然我本來是不太懂的。」也沒什麼興趣去聽。
  
  「我不能說她沒有惡意,因為你一定有感覺到,我只能說,她是過分了些。」
  
  黑婕無所謂地搖搖手,「我不在意她說的話。」孟家媽媽的冷嘲熱諷對她根本沒有殺傷力,相形之下,她還比較介意他一個淡漠的眼神。「她呢?她和你聊了那麼久,聊什麼?」
  
  「就是一些勸我要聽話,要將她的交代放在心裡之類的話……」還有不要被壞女人勾掉了魂,連母親都不要——兩個小時裡幾乎有百分之八十五的時間在重複這一點。 關於這種說法,他認為有修正的必要,所以選擇不講。
  
  「她對我很有敵意,她將我當成以前在寵物店打工那三個女孩的同類。」
  
  連這個她都知道了?不用猜就知道又是元老級寵物——都督告的密,無所謂,反正這也沒什麼好瞞的。
  
  「我母親害怕唯一的兒子被女人搶走,這是她的弱點,也是她最恐懼的事,所以她會竭盡所能阻止它發生,她的行為確實過頭了。」
  
  「我可以理解,因為我和她的想法很像。我也害怕自己擁有的東西被人搶走,是恐懼逼得人採取行動,在東西被奪去之前先行反撲,我真的可以理解……」說這些話時,她不敢看他,怕自己眼中的偏激會嚇跑他。
  
  她也會這樣做!
  
  聽完都督說出關於孟家媽媽的每件事,她或許有些吃驚,但是仔細去思索後,她發現自己完全能明白孟家媽媽為什麼要這樣做,那是獨佔欲,非常強烈的獨佔欲,她無法排斥孟家媽媽的言行舉止,因為在同時同刻,她心裡也想著和她一模一樣的事——
  
  獨佔他,不容許任何人來搶。
  
  「這種想法是每個人都會有的,並不是什麼可恥的事,只是太超過時,會讓人很困擾……」他苦笑。
  
  關於這點,他母親就是最好的例子,從他大學談第一場戀愛開始,戀情的下場永遠都一樣,無疾而終。久而久之,大家以為是他眼光高,卻忽略了始作俑者是誰。
  
  「你討厭別人有這種想法嗎?」
  
  「不要太超出我的容忍範圍就可以。」
  
  「你的容忍範圍是多少?」她的大拇指和食指比出十公分左右的距離。「這樣?還是更少?」雙指又拈近幾公分。
  
  她防備的模樣讓他想笑,她永遠都不知道,她這種表情有多可愛,將她臉上天生的女王高傲給變成小女孩的任性,實在讓他忍不住想到當臣子造反叛變時,女王跺跺腳,噘著嘴說:「你們好壞,人家要生氣了啦」,然後一大群亂臣賊子就忍不住雙膝咚的一聲跪下——
  
  為人臣子的要認命。
  
  「舉例來說,像你只准我吻你的話,在我的容忍範圍裡。像你只准你在我身上『蓋印章』,也在我的容忍範圍裡。像你說不喜歡我身上沾到別的女人的香水味,還是在我的容忍範圍裡。」不夠不夠,他可以容忍的還更多噢。「像你說:『除我之外,不准靠近母的動物三公尺』,像你說:『除我之外,不准養母的寵物』,像你說:『除我之外,不准替母的動物洗澡』……全都在我的容忍範圍之內。」他笑得很阿諛諂媚,將電視裡的佞臣演得十成像,模樣仍是好看,眸光卻好溫暖。
  
  「我覺得你的容忍範圍太沒有節制了。」根本就形同虛設了嘛。「你這樣……會讓我得寸進尺的。」她這次如願挨近他,將他的胸口當成枕頭。
  
  「你就算騎到我頭上也無所謂,也在我的容忍範圍裡。」
  
  她有了移動的跡象。
  
  呃,他是說騎到他頭上,不是騎到他身上……
  
  噢,沒關係,這更是在他的容忍範圍裡噢。
  
  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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