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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決明]銀絲纏上小粉蝶【白老鼠系列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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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00:21:05 |倒序瀏覽
銀絲纏上小粉蝶(白老鼠系列四)作者:決明 

經歷過二十一段失敗的戀情後,她終於出運了!
這回她碰上的男人簡直是好到一個不行
不但會英雄救美,把壞人整得慘兮兮
對她又溫柔體貼,還會幫她做漂亮的新衣
最重要的是,他總是很有耐心地聽她說的一字一句
更鼓勵她把心裡的話統統說給他聽——
啊!有一個這樣的男朋友真的很幸福對不對?
可惜世事總不可能完美
這男人樣樣都讚,就只有一樣很不優
那就是——
他會從一個大帥哥變成一隻小蜘蛛!
好死不死,她生平最怕的就是這種「小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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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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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00:21:30
      決小明
  
  我對「蟲」字部的生物很恐懼。
  
  事實上,範圍不應該這麼廣才是,正確來說,是我對「蟲」這種生物很恐懼,尤其是軟綿綿在眼前蠕動——小至菜蟲,大至不知名的鳳蝶幼蟲,我都很怕很怕。童年記憶裡最離譜的一次,就是在一條路上發現一尾全身黑毛聳聳的毛毛蟲橫在鄉間小路上,那條小路又是我回家必經之路,雖然只要簡簡單單一個跨腳的動作就可以奔回家吃到好讚的點心,但是我在那只毛毛蟲五步遠的地方來來回回掙扎了好幾分鐘,甚至到最後還哇哇大哭,就是無法克服自己從它的頭頂跨過去。(唔?我後來怎麼過去的?是我哥哥姊姊拿木棍將那條蟲「撈」起來,遠遠丟進路旁的草叢,我才得以回家的。嗚)
  
  這麼怕蟲的我,卻也曾經有過童年美好的記憶——養蠶寶寶。
  
  蠶寶寶和毛毛蟲有什麼不一樣呢?這個問題,小時候我真的不懂,只是看同學都養了一盒一盒的蠶寶寶,我也跟著養了。可是我從來不敢碰它們,最多就是丟桑葉下去餵它們吃,那時覺得好單純的快樂。
  
  錯就錯在某天,我隔壁的男同學買來一條黑色的蠶寶寶,(蠶寶寶有黑的嗎?小時候的我也是這樣驚奇地想——應該說,全班五十個小朋友都有相同的疑惑。不過長大後的我猜,那條蠶寶寶是被人工染色的,從白染成黑,價格也跳了四、五倍噢!而且那條蠶寶寶好大只,有小指頭那樣大噢,有沒有可能是毛毛蟲被剃毛沒剃乾淨,偽裝成蠶寶寶呀?)因為太稀少了,我很用力很用力欣賞那條黑蠶寶寶啃桑葉的樣子,(第二錯就錯在我還用尺上的放大鏡看)一股惡寒從腳竄至頭,我突然發現——那跟毛毛蟲有什麼不一樣?!(青天霹靂)那跟我很怕很怕很怕的毛毛蟲吃樹葉有什麼不一樣?!(抓頭驚叫)
  
  下一秒鐘,我就決定把抽屜裡的毛毛蟲——不,蠶寶寶全數送給我鄰座的同學,從此不再為它們上山下海去採桑葉,家裡也從此不曾再出現蠶寶寶的蹤跡。
  
  這也是為什麼我家的小粉蝶會這麼害怕「蟲」。因為作者怕,所以反射在她身上——(基本上,我也是很怕蝴蝶的,不過我不會抱頭鼠竄)
  
  這次開了蜘蛛的稿,老實說,和某個筆名也有蛛(笑)的傢伙沒什麼關係,跟蜘蛛人也沒什麼關係,只是一個念頭。(雖然上電影院看完魔戒三之後,我考慮過要不要放棄寫這種恐怖的生物……)
  
  不過為了避免自己陷入「動物習性」的迷思,我不敢也不想花太多精神去查蜘蛛的資料。(我是那種只要一查資料,就會忍不住想把動物習性都寫在書裡去輔助角色個性的人。但是這似乎不是件好事,很容易讓故事朝某種詭異的情境發展——像之前的小野豹,我就踩進了這樣的窟窿裡。嗚嗚。)
  
  原本還看中一本蜘蛛圖鑒的資料書,大概翻閱之下,覺得內容非常充實。(幾乎有衝動要掏錢買回來膜拜)不過為了不讓大家看到黑絡亮出毒牙,把毒素灌入蒼蠅體內,等它溶為一攤水一口一口吸乾淨,我決定寫「人」,而不是「蜘蛛」,所以蜘蛛的資料並沒有多查,大略跑了十幾個網站,找找蜘蛛一些簡單的特質就開稿了。(但是非常巧合地,那一個月裡,我每次開電視都會正好轉到動物頻道在介紹蜘蛛耶!高達五次之多噢!真是幸運,呼呼)
  
  動物星球、Discovery真是好頻道呀!(還有多采多姿的搜尋網路,感動有你們的存在……(*)
  
  如無意外,下一本結束後,這個「白老鼠」系列就暫告一個小小段落,希望接下來那兩隻不要太為難我……(雙手合十)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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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00:21:47
  楔子
  
  轟隆!一聲巨響,伴隨而來的是映天火光,濃煙竄向天際,像突兀的烏雲由山區間湧起,一層一層地吞噬原先湛藍的穹蒼及白雲,將那處如山水畫作的景色給染上了一片污濁。
  
  濃煙的來源正是山區內一處隱密的研究所,從外觀來看,無法得知研究所裡究竟是以什麼為研究主體,只知道十數年前研究所便存在於此,往來的人員行事神秘低調,偶爾可見到高級官員的大型禮車駛進。除此之外,關於這裡的一切,對外界而言都是團謎。
  
  警鈴大作的研究所內黑煙瀰漫,遮蔽了視線,廊頂的灑水器也在同時啟動,散落一場傾盆驟雨。
  
  濃煙四布的走道,數十名摀住口鼻、雙眼被煙熏得流淚泛紅的研究所人員伏低了身子,想多爭取一分活命的空氣。
  
  研究所裡條條廊道互通,沒有太複雜的九彎十八拐,可是每一道門鎖幾乎都得仰仗晶片卡才能通行,在主電腦損毀時,這些功能也跟著停擺,道道鐵門全成了阻礙求生的藩籬。
  
  「往這裡!快!咳咳咳——」
  
  好不容易找到了逃生樓梯,眾人爭先恐後地搶奪生機,所幸爆炸的樓層是在五樓的主控室,火苗由高處延燒,大家朝下方避難,終於逃出了煙霧瀰漫的嗆人空間,但誰也不敢停下腳步,一直到奔出研究所大門外,才算真正安全。
  
  眾人一身水濕,以往潔白的研究服上全是慘不忍睹的焦黑污垢,但好歹命是保住了。
  
  離開了令人慌張失措的險地,思緒開始正常運轉,一名研究所人員望著黑煙中仍可見火舌竄動的研究所頂樓,脫口而出:「那幾隻『白老鼠』呢?!」
  
  眾人跟著一怔,被重一黑的臉上有著相似的疑惑。
  
  「逃、逃命都來不及了,誰……咳咳,誰還有心思想到『他們』?」有人支支吾吾地說。
  
  「那……『他們』不就活活被燒死在裡頭了?」滑過額際的,不知是灑水器的水漬,還是沁骨的冷汗。「如果『他們』死了,我們還能活命嗎?」
  
  太殘酷的問題,讓眾人噤若寒蟬。
  
  因為問題的答案,早已經深深烙在他們的心底……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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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00:22:08
  序曲  
  
  寬約一尺的書桌上整整齊齊地迭放兩本電腦繪圖的教學書籍,可愛造型的海豚筆筒裡插放著幾支長短不一的色鉛筆、尺、美工刀,左手邊的書架邊緣垂懸著向日葵模樣的小檯燈,因主人的疏忽而忘了關上,此時正投射著暖暖的光線,將擦拭得好乾淨的桌面照出一泓銀圈,那燈光的殘影,同樣落在桌面一角的玻璃相框上,將相框所圈圍住的影中人照得更加亮眼。
  
  相框間的年輕女孩有著最甜美的露齒笑靨,活靈活現的晶眸專注於鏡頭前,長髮被海風吹得散亂,在湛藍天際飛舞,春意清爽的綠色荷葉邊無袖短衫,襯出她一身嫩色膚質。照片裡艷陽高炙、海波熠熠,她的笑卻更勝兩者所散發的光芒。
  
  只是……
  
  暖燈照耀下,有只結網蜘蛛挪著細長的腿,正巧緩緩爬過相框中央的嬌笑臉蛋上。突地,它像定格般停佇在原地,久久不動,只有偶爾最前頭的走足會稍稍有所動靜,在相片女孩的唇上來回,好似正動手撫摸那櫻花色澤的豐盈。
  
  沒人能確定它是有意,或者就是不經意駐足在那裡,它的存在顯得突兀。
  
  半敞的窗戶拂進一襲帶著淡淡花香味的涼風,吹動少女偏愛的粉暖色系窗簾,也將結網蜘蛛吹離了照片中的紅唇小小一公厘。
  
  它瞪了窗戶一眼,似乎有所埋怨。那陣風,先前將它吹呀吹地吹進了這間溫馨小房間,現在又吹呀吹地想將它吹跑嗎?它好不容易才看上了這環境美、氣氛佳、屋子主人又那麼合它胃口的好地方耶!
  
  窗外的風勢有加大的跡象,而它在光滑的玻璃相框上站得不牢靠。
  
  一條銀絲自它尾端絲囊噴射而出,纏住了相框外的紅心裝飾圖形,讓它藉著蛛絲強韌的支撐攀離了相框中的倩影。再一條銀絲成形,勾上書架上的小垂燈,又一條銀絲無中生有,它藉力使力一步步升上書架,找到了看來頗順眼的居高臨下角度,接著,更多更多的銀色細絲從它身上產生,不費吹灰之力,在一方天地間編織出近乎完美的幾何狀網。
  
  「呼。」詭異的,結完網的蜘蛛還滿意地吁出口氣,用長手長腳替自己方才辛辛苦苦勞動的四對走足敲敲捶捶,模樣猶如老人捶肩按摩一般。
  
  更詭異的,它開口說話了——
  
  「就決定,在這裡住下來囉。」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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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00:22:37
  第一章
  
  「房間裡好像有其他人……」
  
  駱千蝶真的有這種感覺。
  
  好像小小的十坪房間裡,除她之外,還有別人一同存在著。
  
  但是不可能呀,她的房間那麼窄,扣除床鋪、書桌和衣櫥所佔去的位置,幾乎只剩下讓人足以轉身走動的空間,別說要藏個大人,就連躲個小娃娃都不容易,哪有本領高超到無聲無息窩在她房間裡還不見首尾?
  
  是她太多心了嗎?
  
  可是早上換衣服的時候,她還聽到了類似男人的抽氣聲呀……
  
  「千蝶,你在嘟囔什麼?」
  
  駱麗心正在餐桌上擱放著小餐包,轉往冰箱去拿調味乳回來,見到妹妹駱千蝶拿著小餐包也不吃,只是瞅著它嘀咕,但又不是因為要將它吃下肚而在做勞什子餐前懺悔,她輕拍妹妹的肩。
  
  「好奇怪……」駱千蝶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間。
  
  駱麗心坐下來,自行解讀了妹妹的失神是為了幾天前的失戀。「還在失魂落魄噢?算了啦,那種見異思遷的男人不愛也罷,就算以後不幸結婚,他也一定會外遇,早點分手對你說不定才是好事,總好過有了小孩,要離又離不成。」
  
  「呀?」駱千蝶回神,卻追不上姊姊的說話速度,只能眨動長長的睫,將那對無辜的水眸襯得更加無邪晶亮。
  
  「噢,可憐的小寶貝。」駱麗心好心疼地抱住妹妹,以為妹妹是受了太大的打擊才變成這模樣。「那個殺千刀的萬浚!拈花惹草又處處留情,真希望他的報應早點到!」最好是被女人一刀「卡喳」,斷去禍根。
  
  駱麗心及駱千蝶這對姊妹北上求學,租了間小公寓生活。駱麗心去年畢業,目前打算在台北找工作定居,駱千蝶則是大三學生,課餘兼職畫兒童插畫。
  
  兩姊妹都是標準的美人胚子,是「外貌協會」成員最垂涎的那類俏人兒,所以兩人從國小開始,身邊就不乏追求者。或許是因為男人緣極佳,相反的,她們的女性朋友少得可憐,每跨進一個團體,男人會自動粘上來,女人則會自動遠離她們,不知該說是好事或壞事。
  
  「萬浚?報應?」聽到前男友的名字,駱千蝶才大略猜想到姊姊剛才在和她說什麼話題,因為她已經接連聽了好幾天相似的對話。「他沒做錯事呀,為什麼要報應?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千蝶,別替那個爛男人說話啦!你不要這麼善良好不好?你要是想哭,就大聲哭出來,不要在姊姊面前強忍呀……看你這樣,姊姊也想哭了……」不行,她不能在妹妹面前落淚,這樣會安慰不了千蝶的。嗚。
  
  「我沒有呀……」看姊姊已經皺扭起來的臉蛋,好似失戀的人是她而非她駱千蝶。
  
  「沒關係,你這麼漂亮、可愛又年輕,下一個男人會更好的,不要因此對男人絕望噢。」駱麗心抆去自己眼眶的眼淚,強打笑顏安慰妹妹。
  
  「萬浚人也很好呀……」駱千蝶想替前男友打抱不平,但被姊姊的眼神駁回到嘴的話,只好轉為嘀咕。
  
  她真的不覺得萬浚有什麼錯呀,只是和她不太合適。兩人的個性、想法根本就天差地別,無法光靠著登對的外表而強綁在一塊,所以她才將他介紹給她碩果僅存的好朋友袁媛。袁媛和萬浚在某些方面給她的感覺好相似,有好幾次她從兩張不同的嘴裡聽到同樣的論點。
  
  果然,萬浚和袁媛擦出了火花,她一點也不驚訝,真的,甚至有一種「看吧,我就知道你們兩個一定會互相欣賞」的鼓掌叫好。只是看在旁人眼中,萬浚成了花心男,袁媛成了狐狸精,而她變成了被橫刀奪愛的可憐兒……
  
  事情明明就不是大家想的那樣嘛,為什麼大家都將她的解釋當成替負心漢狡辯的委曲求全?
  
  「不許你再勉強自己替萬浚說好話!快吃早餐。」駱麗心作勢要將小餐包塞進她嘴裡,嚇得駱千蝶忙閉上嘴,乖乖撕起自己手上的餐包,細嚼慢咽。
  
  她低頭啃著,突地想到什麼似地抬頭,「對了,姊——」
  
  「要是你還要提起姓萬的,我拒聽。」駱麗心醜話說在前頭。
  
  「不是啦!我是要問你……你有沒有覺得屋子裡有其他人在?」駱千蝶邊說還邊壓低聲音,美眸四下張望,好似正有人在偷看偷聽。
  
  「有人?什麼人?」駱麗心跟著緊張起來。
  
  「我覺得好像有人在看我,隨時隨地……」
  
  兩姊妹一陣沉默。
  
  「不會是房東那個色老頭在這屋子裡裝針孔吧?!」駱麗心首先反應過來,猛力朝桌上一拍,「可惡!我就知道那色老頭在簽約時不斷色迷迷看著我們,三不五時還發出吸口水的噁心聲音,猥褻到不行,要是說他無恥到裝針孔攝影機,我駱麗心半點也不會太驚——」
  
  「不像是針孔……像是在我身旁,會呼吸會說話的感覺……」駱千蝶說出這幾天來的感覺。如果只是針孔,不應該會聽到一些小聲音,更不該有種被灼灼纏視的不自在。
  
  又是一陣沉默。
  
  駱麗心坐了下來,與駱千蝶對視良久,小聲囁嚅道:「我租這間房子時,忘了問問裡面有沒有發生兇殺案還是燒炭自殺什麼的……」她咽咽檀口激泌的津液,「該不會這麼倒楣,讓我們碰上了……那、那個吧?」她怎麼突然覺得四周都陰涼起來?
  
  「那個?哪個?」駱千蝶先是問,再從姊姊鐵青的臉上得到「那個」是「哪個」的答案,笑著搖頭。「也不是冤鬼,因為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陰森,反而很炙熱的感覺……」她想多解釋一些,可是又不知該如何形容。
  
  那種感覺並不是惡意偷窺,倒像是自然而然與她生活在一塊,呼吸著同一處的空氣。
  
  聽到無關靈異,駱麗心緊繃害怕的模樣才緩緩解除。「會是有人在你窗外窺看你的一舉一動嗎?可我們這裡是四樓耶。」除非是超人,或是蜘蛛人,不然要冒險爬上四樓,摔下去的時候可精采囉。
  
  「不,不是在窗外,是在屋子裡。」駱千蝶很篤定。「應該說,在我房間裡。」像現在在餐廳吃飯,那種感覺就不存在。
  
  「千蝶,妳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再加上姓萬的打擊……」駱麗心伸手去探妹妹的額頭,想看看她的身體狀況是否還好。
  
  「我沒有被打擊呀,累倒是有一點。」學校要交報告,兼職的插畫也催得好急,她就像根兩頭燒的蠟燭,壽命一夜之間短了好幾年。
  
  「所以你才會產生幻想幻聽幻覺吧?」駱麗心好可憐好心疼地看著寶貝妹妹,揉揉她的長髮。「不要把自己逼得這麼累,偶爾休息一下……還是今天請一天假不要去上課,在家裡好好休息?等星期天,姊帶你去踏青,嗯?」
  
  踏青?駱千蝶俏麗的芙顏一苦。
  
  她最討厭的活動就是踏青了,因為那代表她會被拖到荒山野嶺去勞動筋骨。而且……荒郊野外什麼都沒有,就是昆蟲最多,而她駱千蝶膽子雖不大,但也不至於懦弱到什麼破地步,獨獨就是對昆蟲沒轍——她怕昆蟲的程度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就連眾人視為美麗化身的翩翩蝴蝶出現在她週遭一公尺內,都能嚇得她抱頭鼠竄,飆淚求救……對她而言,蝴蝶,不過是撐著滑翔翼的毛毛蟲。
  
  最無力的就是,她的名字裡還有她最害怕的昆蟲……
  
  一隻還嫌不夠,還「千」哩。
  
  駱千蝶決定噤聲。跟姊姊說再多,最後還是只會被歸類於她感情受創後的失神後遺症。偏她又說不清楚自己所感覺到的一切,越是說得含糊,越是加深姊姊同情她的心。她更不想再讓姊姊有機會替她扣上「壓力過大,亟需放鬆精神」的帽子,更有理由逼她到郊外去踩昆蟲。
  
  她小口小口灌著果汁牛奶,讓甜甜香香的滋味滑進胃裡,溫暖了身體。
  
  「今天要去上課嗎?」還是蹺課一天?她這個姊姊很開明的。
  
  「嗯,要去。」駱千蝶舔舔唇上殘剩的牛奶。「我答應替袁媛設計一些她社團的衣服……她們要演話劇,說服裝造型要童話一些,我正好又擅長童話類的畫風,今天要陪她去社團討論。」朋友的請求,她向來不懂如何拒絕,即使她的插畫工作已經忙到讓她熬了幾夜,她也不忍看見袁媛失望的模樣,繼續替一自己增加工作量。
  
  「你幹嘛還幫她呀?男朋友都被搶了還當好人?!」駱麗心很不以為然。
  
  千蝶的專長是畫兒童插畫,可是一般人好像以為會拿畫筆的人對所有美術類的工作都很得心應手,小至手工卡片,大至畫壁報、做畢業紀念冊,全部都丟給她。現在連服裝設計也要千蝶幫忙,真過分。
  
  「袁媛沒搶我男朋友。她真的比我更適合萬浚……有時我和萬浚都沒辦法溝通,袁媛和他就不一樣,他們兩人的觀念簡直一樣,興趣又相同……」
  
  「狐狸精就是狐狸精!換做我是她,搶了朋友的男朋友,我早羞愧地找個角落去躲起來,沒臉見人,哪像她?還敢無恥到教你幫忙!」駱麗心對袁媛的印象差到極點。
  
  她不介意未婚男女各自尋找更合適自己的對象,但是搶了好友的男人,總該有些內疚、有些抱歉、有些表示吧!哪還好意思佯裝天下太平繼續壓搾好朋友,要好朋友替她掏心挖肺?無恥!
  
  駱麗心壓根聽不進去妹妹不斷不斷傳達的意見,戳戳她的小腦袋,「你呀,就是太好欺負,才會一而再、再而三被身旁的朋友背叛。你自己算算,從小到大,你有多少任男朋友是被週遭的女性友人搶走的?」不等駱千蝶扳指算完,她先一步嚷了出來,「加萬浚正好二十一個!」
  
  「是因為那二十一個都比較適合我身旁認識的朋友……」二十任男朋友的「出軌」方式都和萬浚一模一樣,在駱千蝶的「撮合」下,不意外地看見他們遇見比她更合適的女孩子。
  
  「算了,那二十一個都不是好東西,讓給別的女人也好,我們小千蝶值得更好的男人。」駱麗心逕自做出結論,再一次將駱千蝶替眾前男友脫罪的論點拋到九霄雲外,或者該說——過耳而不入。
  
  「唉。」駱千蝶無力地輕歎。是她說話太沒有魄力還是音量太小?為什麼大家總是聽不到呢?
  
  「別為了那些男人歎氣!打起精神噢!」駱麗心鼓勵她。
  
  不是的,姊,我是為了你而歎氣的。
  
  駱千蝶在心底小聲的說。
  
  ※※※
  
  一條絲線從屋頂垂吊下來,最尾端懸著擅自在別人家閨房死賴不走兼結網定居的蜘蛛。它緩步靠近自己下方那正伏在桌面上熟睡的駱千蝶,一如以前每次都忍不住多靠她近一些,多看她一眼。
  
  她的右手還握著色鉛筆不放,臉頰貼著未上完色的畫稿,長睫蓋住漂亮的眼眸,菱形小嘴半張,輕吁著軟軟酣呼,睡得又熟又毫無防備,看來已經累癱了。
  
  它爬上她的肩,動作很是輕巧,加上身形又小,完全不打擾到她。它探出腦袋,覽視著她的紙稿——可愛的構圖、鮮艷的用色,給人一看就十分豐富的視覺饗宴,更符合學齡前兒童的喜好。
  
  只是它發現她很喜歡畫熱熱鬧鬧的童話世界,有整群的森林動物手牽手圍著火堆跳舞,魚兒悠遊海底的麗景,湛藍天空間自在翱翔的鳥兒……可就是不畫昆蟲類!
  
  花叢間,沒有嬉戲起舞的蝴蝶美女。
  
  草叢裡,沒有拉著小提琴的蟋蟀紳士。
  
  不難看出,她討厭「蟲」字部的所有生物,也包括牠。
  
  「女孩子怕蟲怕蟑螂是天經地義的,但要像你這樣也算奇葩。」它記得前幾天她和一個叫袁媛的女孩在房裡討論畫稿裡的服裝設計,它瞧得一清二楚,當袁媛要她替某套衣服加上一對鮮彩蝶翼時,她眼裡閃過的不情不願,以及她在自己作品慌亂加畫上兩片翅膀時完全不敢睜開眼的委屈。
  
  它說話的音量不太,但是因為太貼近她,讓她在睡夢中仍被打擾。以為是蚊子什麼的在嗡嗡亂飛,她伸手就朝耳畔舞動,差一點就一掌將它打扁,所幸一它反應快,銀絲一吐,迅速將自己拉離那只「巨大」纖荑,退到安全範圍。
  
  「差點就冤死在你手裡……」呼,雖然她個頭嬌小,但是和它相比,還是驚人的巨大。它老是忽略這事,還以為自己是那個身長一七九的「人」。
  
  卡。
  
  不遠的客廳,傳來一聲細微響音引起它的注意。若不仔細去聽,很容易被忽略,那是異於鑰匙轉開門鎖時的聲音。
  
  但它聽到了。
  
  不是駱千蝶的姊姊,因為她一進屋子,就習慣性會嘰嘰喳喳「千蝶、千蝶」叫個不停,絕對不會有現在的安寧。
  
  它瞧瞧仍睡得好熟的駱千蝶。真沒半點危機意識,睡得這麼死!
  
  它決定行使「屋主」的權利,去看看是哪號傢伙闖進了「它的」家——
  
  長足不發出任何聲音地爬出駱千蝶的房間,客廳的燈光關到只剩下一小盞日光燈支撐著照明的工作,一個男人躡手躡腳在客廳裡翻箱倒櫃,忙碌得很。
  
  小偷。這個名詞很快地閃進它的腦裡,卻沒有其他動作——因為偷也偷不到它的東西,沒差。
  
  可是那個男人不經意撞到櫃上擺飾的花瓶,眼看花瓶就要摔個粉碎而發出巨響,勢必會吵醒房裡的駱千蝶——
  
  「唔!」賊男人一臉驚駭,悶悶地低呼。他本打算悄悄的來又悄悄的走,沒打算驚動任何人,這下可慘了——
  
  瞬間,一條極似銀晃小蛇的東西疾射而來,在花瓶落地前兩公分快速纏圈住瓶身,猛力收勢,將它吊在半空中搖搖晃晃。
  
  「嘿,小心點。」沉穩又冰冷的男嗓在賊男人身後開口提醒,「花瓶掉下去會吵醒人的。」
  
  「謝謝!謝謝你!我不小心撞到,幸好有你——呃……」賊男人原本喜孜孜向幫忙的人道謝,驀地噤聲,驚覺不對勁而轉身。
  
  有個男人正輕手關上房門,不讓一丁點聲音偷跑進房間打斷好寶寶的睡眠。
  
  那個男人,一絲不掛,大剌剌將一身毫無贅肉的肌理展露在賊男人面前,優雅間帶點示威、帶點嘲弄,只有自信十足的人才有這等袒胸露臀的勇氣。
  
  極黑墨的髮絲略帶蓬鬆地垂落在那張英挺的臉龐,在燈光淺微下,暗與明的交迭模糊了他此時臉上的表情,一雙眸卻反常地異樣晶亮,幾乎就要成為他五官間唯一看得清楚的部分。
  
  他正彎著眼,在笑——
  
  「你是誰?」賊男人愕然地問。
  
  「屋主。」未著片縷的男軀走近賊男人,終於讓賊男人瞧清了那張始終處於半明半暗遮蔽下的臉。
  
  「屋主?這間房子我調查過,只有一對姊妹花,哪裡冒出你這個男人?!」賊男人喳呼地指著裸男人,「我要下手行竊前可是很認真做足功課,從房子門鎖開啟的難易度到屋主交友狀況、幾點上床睡覺、幾點倒垃圾、幾點洗澡,沒有一絲出錯。我可不記得這間屋子裡啥時多出一號男屋主!」
  
  裸身人面對他的指控,只是淡笑,「這表示你的功課做得並不好。」
  
  「誰說的!我還知道住這間房子的姊姊今天和男朋友去約會,她男朋友整整矮你一個頭,妹妹也失戀了半個月,兩人交友單純,不亂搞男女關係,連男朋友都不輕易帶回家來,怎麼會讓男人進駐屋子裡?!」賊男人立刻反駁。
  
  眼前的裸男人不會正巧和他是同一掛的「賊人」吧?!
  
  「噓!這麼大聲做什麼?」裸男人長指抵在自己唇上,要賊男人嗓門壓低些。「小粉蝶在睡覺,吵醒她,我跟你沒完。」
  
  「噢……對不起。」十指趕忙摀住嘴,反剩
  
  咦?不對呀!他是小偷耶,被屋主發現自己的偷竊行徑,哪裡還管什麼噤不噤聲,這種時候應該要做的是亮刀逼人交出身家財產——
  
  呃,雖然眼前的裸男人看起來很不好料理,要撂倒他可能要很拚……
  
  管他的!說不定他是空有那具看起來很有看頭的壯軀,實際上不過是風一吹就會被吹跑的白斬雞……
  
  「年輕人,你搞不清楚狀況呀?!看到沒?刀子可是不長眼的!」賊男人壯起膽子,拿出口袋裡的美工刀,在裸男人面前甩呀甩、晃呀晃的。銀亮亮的刀光反映在裸男人臉上,照出他好看的模樣。
  
  賊男人佯裝獰笑,想用惡霸臉來壓過裸男人一直掛在臉上的恬淡笑意。
  
  「會怕吧?會怕就好!給你幾個選擇,一是自己把所有家當搬出來孝敬我,二是當做沒看到我,三是縮回房間去發抖,四是以上三個步驟按部就班一次做完!」
  
  「刀子有什麼好怕的?」裸男人還很認真地發問,像是真的有疑問。
  
  「等我在你那張漂亮的臉上劃兩刀,你就知道怕了!」哼哼!
  
  「是嗎?」裸男人張開雙手,左右食指微微勾動,在微燈下,彷彿有條若隱若現的絲縷在兩指之間耍玩。「我這輩子還沒被人威脅過,原來被威脅的味兒是這樣呀?滿有趣的……現在你威脅完了,該輪到我表現了吧?」他的十指像在跳舞一般,一根一根各自動著,乍見之下,像在空中彈著鋼琴,修長有力的指節猶若彈奏著優美的旋律,一勾一挑。
  
  「你以為嘴上說要表現就有用嗎?!別小看我手上的刀!」賊男人一面喊著,一面想作勢揮舞它,卻突然發現執刀的手臂像被什麼東西沾上,動也不能動。
  
  他仔細一看,竟然發覺自己的週遭滿滿地布下一條又一條看似無形,但又實際存在的絲線。
  
  「這是什麼碗糕?!」賊男人驚叫,越想掙扎,那些銀色軟絲糾纏得越緊;更糟的是,不只握刀的手,就連他的雙腳、身軀、脖子、淌著冷汗的頰邊,都在層層線縷包圍之下。
  
  這種感覺就像——
  
  「蜘蛛絲。」裸男人替賊男人解答,順帶幫賊男人此刻心裡毛骨悚然的感覺做了最貼切的比擬——像被牢密的蛛網纏繞得死緊的獵物。
  
  「蜘、蜘蛛絲?!那種一扯就斷的東西?!媽的,你當我白癡在誆我呀?!這些鬼東西這麼強韌,說是鋼索我也信——」
  
  「嘖,教你小聲點,你是聽不懂人話嗎?」厚,講不聽耶!
  
  俊臉染上一抹不悅,裸男人右手食指朝沙發旁的茶几一指一收,瞬間牙籤罐被他指腹纏轉出來的細線圈住,再直直朝賊男人大張的嘴巴飛塞而來!
  
  啊哈,大小剛剛好,牙籤罐卡得好牢,讓賊男人有口難言,自此喪失發言權利。
  
  裸男人走到動彈不得的賊男人面前,右手食指與拇指拉開十公分左右的小小距離,其中有條絲線從兩指指腹間相連。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像害怕吵醒房裡的人兒。「一根直徑五毫米的牽絲蛋白絲線可以停住一架全速飛行的大型波音747客機。這則研究報告你聽過沒有?這個——」他指指那條像從他皮肉間冒出來的玩意兒,「這條蜘蛛絲內含七種蛋白,其中強度最大的就是牽絲蛋白,它比鋼的強度還要強上幾十倍,所以有人稱它叫『生物鋼』。」
  
  「唔、唔……」賊男人咬著牙籤罐,說出來的話十分含糊,但是不難從他的眼中看出恐懼——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吐絲?!
  
  「我是黑絡。絡呢,是指用繩打的小網,我想,蜘蛛網也算是其中一種……世上會織蜘蛛網的生物應該不難猜,不過我的身份和現在將你纏成麻花沒什麼太大的關聯,最大的關聯是——我是屋主,你踩進了我的地盤。」
  
  而他對於踩進地盤的生物,都是同樣的處理方式。
  
  賊男人看著裸男人——黑絡——邊笑邊說,雙手還邊在半空中比畫起來,他瞪大想飆淚的雙眼,看著自己被銀絲一圈一圈包裹起來。
  
  「唔……唔唔唔唔唔!」那你現在為什麼又吐絲?你要做什麼?!
  
  黑絡簡直是有問必答,別人問什麼,他就答什麼,「我的本能,就是將所有卡在我網上的生物打包起來。」雙手十指可沒停下動作,挑動著絲線,將賊男人包得像個紡錘。
  
  「唔——」救命呀!
  
  「放心,我沒這麼大的胃口吃你,我只要一兩隻蚊子就填得飽肚子的。」黑絡走到窗戶旁,將窗鎖打開,探頭瞧了瞧窗外。「若是讓你這副模樣留在客廳,小粉蝶看到一定會嚇死,只好麻煩你在外頭過一夜囉。放輕鬆一點,摔不死你的,我會留下一條蛛絲給你,讓你掛在牆外等人來捉……不過要是你亂搖亂動亂掙扎,蛛絲斷掉的話,我就不能保證你不會摔成一攤泥。」
  
  話畢,黑絡一掌扯掉所有蛛網的支撐,準備將賊男人從四樓的窗戶推出去。
  
  「唔——」賊男人眼淚鼻涕橫流,牙籤罐阻斷了驚叫的可能。
  
  同一時間,有人替賊男人嚷出聲音——雖不至於破鑼嘶吼,但狠狠倒抽涼氣的聲音很難被忽略。
  
  黑絡轉過身,發現駱千蝶清麗可人的驚慌小臉在半開敞的門後出現,水靈的圓眸僵硬佇留在此刻朝她咧嘴笑的男人臉龐——
  
  一、一個裸男和一個渾身纏捆成繭球的陌生男人?!
  
  她的屋子裡為什麼會出現這般詭異的組合?
  
  駱千蝶張口結舌,老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倒是黑絡率先招呼她。
  
  「給我一秒,我立刻將這個賊男人清掉。你趕快再回去睡,熬夜對皮膚不好噢。」黑絡一副和駱千蝶熟稔到不行的口吻,催促好寶寶上床去補眠。
  
  「唔唔——」小姐,你別見死不救呀!賊男人用眼神求救。
  
  駱千蝶身子縮在門扉後,握著門鎖的小掌害怕得直抖。 過了凌晨一點,姊姊還沒回來,九成九夜宿在男朋友家,也就是說,現在她的屋子裡多了兩個男人,而且是她完全不識得的男人,單獨一人顧家的她,處境絕對危險。
  
  雖然渾身光裸的男人對她說出英雄式的安撫,但是她絕不會天真地以為裸男人的危險性會比那個捆到動彈不得的賊男人來得校
  
  畢竟「佛萊迪大戰傑森」後,無論是哪一個活下來,都還是讓人毛骨悚然呀!說不定賊男人是來偷財,裸男人……是劫色!
  
  遠遠看著裸男人忙碌地將繭球拖到窗戶邊,她咽嚥口水,更將身體藏往門後,只剩一雙眼透過門縫窺探,只要見到苗頭不對,她也好立刻關門上鎖,以確保性命貞操安全無虞。
  
  「抱歉,打斷你一下下……你們不是同夥嗎?」
  
  現在是怎麼了?分贓不均,導致兄弟鬩牆?
  
  黑絡瞠目,停下手邊動作,揚高聲調,「同夥?!」太侮辱人了吧!
  
  「難道不是?那……不會那麼巧,你們兩個人同時看中我家,又同時挑了這時間,同時潛進屋子犯案吧?」駱千蝶惶惑地問,聲音抖得很嚴重。
  
  「小粉蝶,你真是想像力太貧乏了。」虧她還是靠想像力吃飯的業餘兒童插畫家,怎麼只能想出這麼普通的「巧合」?
  
  「這個賊男人溜進屋裡來偷東西,正好被我看見,他嘴裡的牙籤罐是因為他一直大吼大叫,我怕他吵醒你,才硬塞進去的,沒想到還是打擾了你……別擔心,我會給他一個教訓的。」趁機再賞賊男人一個爆栗。
  
  小粉蝶?是在叫她嗎?
  
  「他……他是賊男人,那你又是誰?」駱千蝶的視線只敢游移在他腰部以上。所幸客廳的燈光也暗,在陰影交雜下,擋去不少春光——雖然光看上半部就已經夠有料了。
  
  「而且……你沒穿衣服……」尋常小偷會光著身體進別人家行竊嗎?這種事……只有變態才做得來吧?
  
  「我?」
  
  被她這麼一問,黑絡才突地想起,「同居」了好一段時間,他對她的一切一切已經很熟很熟。他每天在書櫃上方小小聲和她說早安、道晚安,還三不五時分享她畫圖時的靜謐時光。有時她會為了一張草稿構圖的苦無靈感而扯發尖叫;有時她會為了消減蘿蔔腿而在床上做足三十分鐘的抬腿運動;有時她嫌自己胸部太小,在鏡子前面努力調整內衣,為的就是要讓上圍看起來豐盈一些。
  
  可是小粉蝶對他是完全陌生呀!難怪他一直覺得駱千蝶看見他的神情怎麼與他大相逕庭,沒有半分喜悅。
  
  雖然略嫌太遲,但他還是補上自我介紹。
  
  「我是黑絡。相信我,我和你真的認識很久了,我和這號傢伙絕對沒有任何關係……呃,會有關係啦,待會我會變成將他丟下樓的兇手。」
  
  「唔——」我不要!
  
  「我不記得我認識你……」門後的駱千蝶咬咬唇,怎麼也想不出來身邊有這樣一個男人出現過。
  
  是那個每天送花到她教室的籃球隊隊長?還是那個一天一首情詩的文藝社社長?還是那個老是佯裝在校門口巧遇她的外校學生?
  
  不是不是不是,雖然她對那幾個追求者都沒什麼印象,但她可以篤定黑絡都不是他們……
  
  「我住在你房間,有一段日子了。」正確日子他算不太出來,因為他不太注意這些小事。
  
  駱千蝶瞪圓了眼,「你住在我房間,有一段日子了?!」
  
  幾乎是立即地,她聯想到一整個月來,那始終在自己心底懸浮的疑問——
  
  她的身旁,出現一個她看不見,卻篤定真真實實存在的人……她迎向黑絡的目光,那股熟悉的纏膩視線又回到她的感官。
  
  是了,就是這種眼神。這一個月裡,她所感覺到的,就是這種不帶任何惡意,卻又牢牢跟緊的注視。而現在,原本無形的視覺變得具體,有形地成了黑絡此時炯炯含笑的眼。
  
  駱千蝶回神後,馬上猛搖腦袋否認,「我房間哪來的位置塞下你?!你都快比我的衣櫃還要大了!」
  
  雖然她對他的眼神感覺熟悉、雖然他渾身不見半絲戾氣、雖然他很努力將賊男人推出四樓窗外,還親切對著窗外垂直摔下去的繭球揮手道晚安、雖然他逐漸讓她相信他不是賊男人同一掛的,但是——
  
  他說他住在她房裡有一段日子的事才更教她驚訝!
  
  她怎麼可能房間裡塞了這麼大的男人還毫無所覺?!
  
  「我不住在衣櫃裡呀。」清理完賊男人,黑絡拍拍手,順勢將窗戶關上,鎖牢。
  
  門窗要關好,才不會有怪傢伙進進出出嘛——雖然他也是從沒關好的窗子被風吹進了她的房間,名列「怪傢伙」之一。
  
  「那你住哪?!我的床底下嗎?!不對呀!我床底下塞了好多紙箱和書,你怎麼可能……」
  
  「我在床底下也搭了一個網沒錯啦,偶爾也會爬下去躲躲日光燈,不過我比較常待在書櫃上。」黑絡走近她,帶著好看的笑臉。
  
  「你說的是什麼網?」駱千蝶刷白了小臉,聲音在發顫,身子更瑟縮起來。
  
  不會是她想的那種吧……
  
  她最最最害怕那種「蟲」字部的……
  
  她快速翻著腦中屬於「蟲」類,又會吐絲結網的恐怖生物有哪些——
  
  黑絡搶先一步公佈答案——
  
  「蜘蛛網呀。」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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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00:23:09
  第二章
  
  駱千蝶沒有在乍見裸身逛客廳的陌生男人時驚聲尖叫,也沒有在看見他將賊男人丟出四樓窗外時發出嚷吼,卻在他表明身份時嚇得花容失色。
  
  「砰」一聲巨響,當著黑絡的面,駱千蝶房門迅速關得死緊,隱約還聽到鎖門聲及她死命拖著小書桌來抵門的摩擦聲。
  
  「小粉蝶,我來幫你?」
  
  笑笑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萬般捨不得她這麼吃力想扛起比她重好幾倍的家俱。
  
  「好!我拉這邊,你幫我推那邊。」駱千蝶蒼白的小臉上佈滿汗水,不知是被嚇的,還是奮力拖挪書桌的辛苦薄汗。
  
  「要搬去哪裡?」
  
  「門後,就抵在那--」最後一個「邊」字還咬在嘴裡,她轟然回首,看著那個她努力想阻擋在門外,此刻卻在她身旁幫她搬書桌的裸體極品--
  
  「呀--」仰天驚叫立刻響起。
  
  駱千蝶嚇得不輕,牙關打顫的上下敲擊聲清晰可聞,像是受驚過度的基本反應,猛閉起雙眼的她抓起書桌上東倒西歪的筆筒朝黑絡丟過去。
  
  黑絡攤開右掌,卻不是要接下凶器,反倒是自指尖射出一條銀絲,將筆筒包成繭,懸吊在天花板上。
  
  沒聽到黑絡被筆筒打中的哀號聲,駱千蝶一面尖叫一面又陸陸續續抓住任何隨手可得之物,盲目朝前方拋丟,亂槍打鳥。
  
  黑絡神色輕鬆地動動指尖,一項一項將筆呀尺呀書等等用蛛絲纏捆住,完全不將這些殺傷力弱小的玩意兒放在眼裡。
  
  「這種程度的攻擊,比起那天我從『那裡』逃出來的爆炸碎片,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雖說好漢不提當年勇,但是偶爾拿來耍耍威風也是很不錯的啦!
  
  他像在說床邊故事一樣,口氣有些笑意,「那天,黑煉像台裝足火藥的大炮似的,轟轟轟將一道道銅牆鐵壁給轟成碎片,也不管跑在他身後的人--除了黑凝被他牢牢抱在胸口--會不會被那些碎片削掉腦袋還是剁斷手腳。那條廊道又亂又熱,除了堅硬的鋼鐵碎片,還有黑煉弄出來的星火。在燙死人的高溫裡,是黑凝用她的特殊能力在滿佈火光的廊道間替我們冷卻溫度,而我則是負責將迎面砸來的碎石鋼板一塊一塊全纏成繭,免得砸傷任何一個人。那些石呀鋼的,速度不知比你現在丟這些小東西要快幾倍,我可是半塊也沒漏接,所以你不要白費功夫了。」看她漫無目的亂丟東西,現在手臂一定很酸痛。
  
  駱千蝶吁吁喘著,停下了動作--不是因為聽清楚他的話,而是書桌上再也摸不著東西來丟。她哈哈地喘氣,漲紅著小臉。
  
  「很累噢?流好多汗。」黑絡體貼地替她抹去額上的汗水,駱千蝶一睜開眼,又像只倒彈逃命的蝦子,連跳好幾步,直到退抵到房門,遠遠逃開他。
  
  好糟,現在書桌抵住了房門,堵住她的逃生路線,反而將她與他囚在小小房間裡……
  
  她的天花板上已經掛滿了東西,叮叮咚咚看起來好嚇人,尤其被不明絲線纏成那副德行,看起來像一顆顆蟲繭,讓她覺得胃部發出了翻騰的絞痛。
  
  「你……」喉頭梗住,她用力吞嚥恐懼,「你怎麼進來的?」她很確定自己「應該」是把他關在門外的!
  
  「從門縫爬進來的。」黑絡指指她腳邊那個不到一公分的門縫。
  
  「怎麼可能……那門縫連我的拇指都伸不進來……」駱千蝶很努力很努力地保持自己不被嚇哭。
  
  「對一隻蜘蛛來說,那個門縫大得像山洞。」黑絡笑著回答。
  
  駱千蝶這回扎扎實實地飆出兩泡淚泉,「拜託你不要嚇我……如果你要偷東西,我可以自動提供存折和印章給你,我還可以盡快趕完手邊的畫稿,再趕快把拿到的稿費也匯給你……我會是個最合作的被害者,我還可以供出我家值錢的東西都放在哪裡,還有我姊姊的提款卡號碼……就是拜託你不要裝昆蟲來嚇我……」她雙手合十,擱在自己的鼻尖前苦苦哀求,模樣可憐極了。
  
  黑絡記得她很害怕昆蟲類的生物,害怕到很離譜,他捺著性子,放軟聲音,準備好好開導她。
  
  「蜘蛛不是昆蟲噢。我們雖然同屬節肢動物,但我是獨立屬於蜘蛛綱的。像走足,我有四對,昆蟲不過三對;還有複眼,這玩意兒我可沒有。再來是身體方面,我是頭胸部及腹部--」
  
  「停停停停停!不要說了……」她捂耳拒聽,眼神更加恐懼。
  
  他竟然已經直接用「我」來取代蜘蛛這稱謂!聽起來好恐怖……
  
  「我知道你只是在嚇唬我的,你不需要這樣,我都說了會乖乖把存折給你……呃,如果你是想找女人發洩,我……我也可以給你幾千塊,讓你用正常一點的管道去……呃,你懂的……拜託不要欺負我……」圓眸滑過他的腰際,又慌忙移開。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一個全身脫光光的男人說些什麼道理,只能戒懼地將自己抵在門板,盡可能不反抗他、不激怒他。
  
  「我沒有嚇你。」他的態度多誠懇、多真心,表情也不猙獰,怎麼這樣說他呢?
  
  「你明明就是人,卻口口聲聲將昆蟲掛在嘴邊,這不是嚇我是什麼?!」明明應該要大聲吼他的,但是她的聲音卻像蚊蚋振翅,只敢放在口中含糊。
  
  「小粉蝶,你看著我。」黑絡突地下達命令。
  
  「我……可不可以不要?」他身上連條毛巾也沒有耶……
  
  「那我就將你綁起來,強逼你看。」他伸出右手,五根長指又在那邊動呀動、繞呀繞,好像只要她膽敢再搖一次漂亮的小腦袋,他隨時準備好將她五花大綁,再用蛛絲一根根纏捆在她的睫毛上,強吊在天花板間,讓她的眼皮連閉起來都別想。
  
  「我……我看就是了……」駱千蝶很沒有節操地屈服在淫威之下。
  
  在「看」之前,她還不忘詢問一下,「你要我看哪裡?」千萬不要是太刺激的部分啊!她雖然已經成年,但那也不過是幾年前的事……
  
  「往下。」瞧見駱千蝶幾乎是仰頭瞪著天花板,黑絡笑著說。
  
  慘了,他就是要逼她看那個「不該看的地方」……
  
  無恥之徒……
  
  「再下來一些。」
  
  還要再下來噢?嗚……
  
  「聽話,再下來一點。」
  
  「嗚……」駱千蝶發現自己的視線已經平視正前方,卻沒看見「不該看的地方」--
  
  不,正確來說,她根本沒看到黑絡!
  
  「小粉蝶,再低下來一點。」
  
  駱千蝶像最聽話的下屬,完全跟隨長官的命令行動,螓首一低。
  
  「嗨,我就說我沒有嚇你,更不是騙你……事實擺在你眼前,你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呢?」
  
  原本黑絡所處的位置,有只結網蜘蛛正揚開最前頭兩根走足向她揮舞。雖然她無法看見那句話是否出自於他……呃,「它」的嘴,但是它的動作活靈活現,像正手舞足蹈的肢體語言。
  
  「我知道你很怕昆蟲--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我已經摸透你的好惡。但是你千萬不要怕我,我是只斯文有禮又認識字的蜘蛛,所有昆蟲的惡習在我身上都是不存在的。你想想,從我搬進來到現在,我有給你添過什麼麻煩嗎?沒有吧?我還替你將好幾隻每天晚上在你耳邊嗡嗡亂叫的蚊子給捉起來,剛剛也幫你收拾賊人一枚--蜘蛛可是益蟲噢,你見識到了吧?」結網蜘蛛--黑絡說起自己的豐功偉業很是驕傲,他可從不以自己是蜘蛛為恥。「你一定很想知道為什麼我可以變人變蜘蛛吧?來,你坐這邊,我慢慢說給你聽。」他最後頭那根左走足拍拍自個兒身旁的位置,完全就像一個人用手掌拍拍沙發,要她坐下來陪他閒磕牙。
  
  駱千蝶只是楞然看著他,小嘴還緩緩張著。
  
  「小粉蝶,快過來呀。」左走足再度拍拍地板,親暱地半催促半邀請。
  
  駱千蝶是乖乖來到了他指定的地方--只不過,她是嚇暈後整個人癱軟下去,連聲哀號也沒有。
  
  她從低頭的第一眼就嚇得三魂去了兩魂,黑絡後頭那一長串,她半句也沒聽見,暈倒前斷線的腦波唯一殘餘的記憶是--
  
  呀,蜘蛛!
  
  ※※※
  
  駱千蝶在軟床軟被裡睜開眼縫,被拉開的窗簾大量照射進來刺眼但溫暖的光線,讓她不由得懷疑今天凌晨的那一切是不是僅止惡夢一場?
  
  「千蝶?醒了沒?你今天第一堂有課噢!」駱麗心從窗前折回來,彎著腰朝她小臉招呼,藉以讓她清醒些。「小懶蟲,快醒醒,別再躺下去囉,等會又睡著了。」語畢,她走出妹妹的房間。
  
  聽到小懶蟲三字中最禁忌的那個「蟲」字,駱千蝶猛抽氣,渾身一震,像被觸及什麼死穴,臉色刷得蒼白,抖顫的手將棉被拉得高高的,以為這樣就能多保護她一些。
  
  雙眼盯著天花板,眨動,再眨動。
  
  是夢嗎?
  
  那個叫黑絡的男人……呃,蜘蛛……
  
  是夢吧?一定是她累到產生幻覺了。對,一定是--
  
  駱千蝶為自己此時的結論而大吁口氣,但她還沒來得及牽起唇間釋懷的笑,耳邊卻傳來了呢喃--
  
  「小懶蟲,還不快醒。」
  
  聲音很小,小到像是情人間甜膩的耳貼耳廝磨愛語,駱千蝶揉揉有些發疼的惺忪睡眼,依著本能偏頭往聲音方向瞥去--
  
  就在她床頭的上方,簡單設計的木頭欄架間,有張小小的銀絲網,正中央有只正朝她張牙舞爪的結網蜘蛛,與她不過十公分距離。
  
  駱千蝶幾乎是彈跳而起,迭聲尖叫,嬌小的身子踉踉蹌蹌,一會兒被棉被纏注一會兒又是慌亂踢到桌腳,等她「爬」出了自己的小閨房,已經是狼狽地流了整臉的眼淚鼻涕。
  
  「千蝶?!你怎麼了?」正在泡咖啡的駱麗心看著妹妹用罕見的驚慌模樣朝她飛撲過來,還撞翻了她手上的奶精罐,活像是身後有什麼侏羅紀恐龍在追趕她一樣。
  
  「有、有、有--有蜘蛛!」駱千蝶哭到哽咽,用盡全身力量卻只能抖出這幾個字,撲跳在姊姊身上發顫。
  
  原本還以為發生什麼大事的駱麗心啞然失笑,因為聽到妹妹的答案而大鬆口氣,不過她一點也不驚訝妹妹的反應會如此激烈。
  
  駱麗心拍拍妹妹抖如落葉的背脊,她這個小妹妹平時並不是多膽小的人,但是一碰上昆蟲科目的生物,比拿把菜刀抵在她脖子上還要讓她害怕。
  
  「蜘蛛呀?沒關係,姊姊去料理它。」駱麗心脫下左腳拖鞋。
  
  「姊……你要怎麼料理……」
  
  「『叭嘰』一聲打扁它!」揮動手上的拖鞋,駱麗心英姿煥發地準備撲殺入侵者。她和妹妹完全不一樣,那種地上爬的小生物根本嚇不到她。
  
  駱千蝶好幾顆眼淚還掛在臉頰,眼眶鎖不住害怕直墜的淚水,卻猛然捉住姊姊的手臂。
  
  「姊,不要!」她快速搖著頭,口齒不清卻異常慌亂地說:「妳不能打死牠!那只蜘蛛不是一般的蜘蛛,雖然它看起來像蜘蛛,可是又不算是完完全全的蜘蛛,它只是偶爾是蜘蛛、偶爾不是蜘蛛……我不知道它為什麼會這樣,偏偏它就真的是這樣--」
  
  「千蝶,你在說什麼呀?」什麼是蜘蛛又不是蜘蛛,到底是蜘蛛還是一隻豬呀?!
  
  「我……」駱千蝶張了張嘴,想說;又咬了咬唇,不想說。
  
  說了,姊姊也不會相信她,因為連她都不確定到底是不是在作夢,夢見昨天有個自稱黑絡的裸男人出現在她面前,還對她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
  
  她怎麼開口跟姊姊說:嘿,有個男人在我眼前變成了蜘蛛,把我嚇昏過去噢!你快快進房間去把他打死好了……
  
  瞟了瞟沒關門的房間,裡頭沒有一絲凌亂,天花板上更沒有被絲線纏成蟲繭的東西,她的書桌也規規矩矩在原地,而不像凌晨時被她死拖活搬地拉到門後,一切的一切,都沒有半點詭異的味道,像是她作了惡夢後還沒能清醒的胡思亂想。
  
  可是……剛剛她明明又聽到黑絡叫她快點起床的聲音,就在她的耳邊。
  
  如果不是夢,她更無法想像姊姊拎著拖鞋進房間去殺人的景象。
  
  黑絡,一個她分不清是人還是蜘蛛的生物,慘死在拖鞋下,光想就覺得可怕--
  
  那到底算是殺蟲還是殺人呀?!
  
  她狠不下心讓姊姊雙手染上血腥,也狠不下心……讓黑絡死得莫名其妙。
  
  「我想……可能是我作了惡夢,被嚇醒了,還以為那是真實……沒、沒有蜘蛛……」駱千蝶好意外自己扯了謊。
  
  「作惡夢?」
  
  「嗯……我夢見有只蜘蛛變成人,跟我說話,還教我坐到它身旁去聽它說它為什麼會變人變蜘蛛……」隱隱約約,好像有這個印象。
  
  「的確是滿噁心的夢。」駱麗心不小心忽略了妹妹臉上因說謊而起的罪惡感,笑笑地穿回拖鞋。
  
  「那你現在睡醒了沒呀?」她調侃著妹妹,邊走進小廚房去拿掃把來掃地上的白色粉末。
  
  「醒了。」駱千蝶抽了張面紙,將臉上狼藉的淚痕擦乾淨,順便擤擤鼻。
  
  「像個小孩子似的,看到昆蟲就嚇得哇哇大哭……你噢!」奶精罐裡的奶精已經撒得差不多了,看來只能喝黑咖啡了。
  
  「每個人都有弱點嘛!我只是比一般人還要怕昆蟲……好嘛,是很怕很怕很怕那種。」她對那種毛茸茸、軟綿綿或是長手長腳的東西沒轍。
  
  「很不錯,有自知之明。」
  
  駱千蝶只能抿嘴,說了句「我要去刷牙洗臉了」,就轉往自己房間隔壁的盥洗室,忍不住又朝房間偷瞧好幾眼。
  
  就在駱千蝶一面出神想著黑絡,一面刷洗著貝齒,駱麗心的聲音遠遠傳來,口氣像是閒聊著八卦。
  
  「對了,千蝶,今天一大早就聽到警車在我們家樓下『噢咿噢咿』的響,我還以為是什麼兇殺案……聽說好像是有個笨賊想來偷東西,卻不知道蠢到什麼地步,竟然被一堆絲線給纏成麻花,還摔掛在我們樓層的外牆上晃蕩,後來被晨跑的人發現,打電話報警。」駱麗心說著她甫踏進家門就聽到的社區新聞,與妹妹分享。
  
  駱千蝶握著牙刷的手一頓,注意力完全被吸引。
  
  駱麗心還是興匆匆續道:「最好笑的是笨賊被救下來時,滿臉的眼淚鼻涕,還抱著警察直說謝謝……不過也是啦,被掛在牆邊一整晚,嚇都嚇破膽了。千蝶,昨天沒偷到我們家來吧?你有聽到什麼動靜嗎?」
  
  「聽、聽到動靜?」
  
  她何止聽到,她還親眼目睹那個笨賊被丟下去的現場實況咧!
  
  雖然心裡一直想逃避凌晨看到的一切,但是事實擺在眼前,賊男人的事也絕非虛構,黑絡……更不是她夢境裡的角色。
  
  好、好可怕……
  
  她的房間裡,真的有黑絡存在,那只結網掛在她床頭的蜘蛛也不是錯覺或眼花,是黑絡……
  
  「千蝶?我在問你話呢。」
  
  「呀……我沒有聽到什麼動靜,我睡得好熟,什麼也沒聽見……」她胡亂漱著口,聲音混著自來水,企圖矇混過去。
  
  「還好小偷不是偷到我們家裡,不然昨天只有你一個人在家,發生什麼事的話,我會內疚死的。想到若是昨天小偷沒那麼笨,闖進了我們家搜刮財物,屋子裡又只有你這麼一隻漂漂亮亮的沉睡小羔羊,一時色向膽邊生,興起劫財劫色的雙料惡念,後果簡直不堪設想。」駱麗心自己說起來都覺得可怕。要是妹妹真遇上壞事,她這個做姊姊的哪還有臉回去見爸爸媽媽!
  
  駱千蝶這才靜靜檢視,如果那時沒有黑絡,她單獨要面對的,是另一個賊男人,會有什麼情況……
  
  她不知道。可能是早上睡醒才發現屋子被搬個精光,也或許……會更糟。
  
  她當然知道,比起一隻不過拇指大的蜘蛛,人類使起壞心眼反而更恐怖,她應該要怕人多一些,而非殺傷力近乎零的蜘蛛……
  
  勉強看來,他救了她哩。
  
  「我好像欠他一句謝謝……」駱千蝶低著頭,喃喃自語著。 畢竟黑絡的出現替她解除掉一個危機--雖然她必須在心裡小小反省自責一下,家裡出現小偷的恐懼竟遠遠不及黑絡坦言他是只蜘蛛。
  
  可是……一想到蜘蛛,她還是好怕……
  
  她根本無法克服心理障礙嘛!
  
  再說……要送一隻蜘蛛什麼東西當做謝禮?
  
  一隻肥滋滋的蚊子嗎?
  
  拜託,她連蚊子這類昆蟲都怕……
  
  駱千蝶洗好牙刷,放回鏡台旁,看著鏡中自己眨動一雙迷濛且困惑的美目。
  
  是的,她好奇黑絡為什麼會出現在她的房間裡,也好奇他從什麼時候開始進駐不走,更好奇……為什麼他會變人變蜘蛛。
  
  「難道是因為被哪只變種蜘蛛咬到,他身體的細胞重組,才變成現在這麼怪異的體質,就像電影『蜘蛛人』裡的男主角一樣?可是蜘蛛人也不會變成蜘蛛呀,他只會吐絲和爬牆……有可能是咬到的蜘蛛品種不一樣,所以效果也不一樣嗎?」被黑寡婦和狼蛛咬到,應該會有差別吧……
  
  「或者他是來地球打擊犯罪的蜘蛛人?每天晚上都會變身以維護正義?地球開始腐爛了嗎?我還以為那是電影的噱頭……」
  
  駱千蝶思索這個問題整整一天,從吃完早餐到學校上課,幾堂課下來也沒專心在聽台上老師的傳道授業,筆記本上畫滿了塗鴉及她腦袋瓜裡糾結成一團散亂又毫無頭緒的各種念頭。
  
  「那他到底算是人還是蜘蛛?如果是人,那我就可以少怕一些些;如果是蜘蛛--」駱千蝶皺眉甩掉這個想法,非常不喜歡。
  
  她現在還可以完整勾勒出黑絡的模樣,那英挺溫柔的臉龐是屬於人類所有,怎麼可能會是蜘蛛?她不喜歡自己的假設句。
  
  「哇!帥哥!」
  
  壓在駱千蝶肘間的大素描本被一把抽走,中斷了她的思忖。她沒有太過激動的反應,只是瞅覷著拿著大素描本讚歎的袁媛。
  
  「千蝶,妳新男朋友噢?好帥噢!難怪你把萬浚讓給我,原來備胎比正選還要高檔。」袁媛看著素描本上簡單繪出來的男性臉孔,雖然駱千蝶畫的線條草率且漫不經心,但味道全部掌握到了,深邃明顯的五官帶些柔和的笑意,讓畫中人的神情變得好溫柔,像正對著看畫人笑。
  
  「他不是我男朋友……」駱千蝶想否認,這時才發現自己竟然在素描本上畫了黑絡而不自知。
  
  「不是你男朋友你還畫?你很少畫這種類真人的圖……沒想到你畫得這麼好,我還以為你比較擅長畫兒童插畫耶。從實招來,這號帥哥是哪裡來的?」袁媛才不信她的推托,高舉起素描本,用行動威脅她吐實,否則--嘿嘿,她最寶貝的素描本就扣下來當人質。
  
  「我不知道他從哪裡來,我也想知道……」駱千蝶完全沒打算搶回素描本。
  
  駱千蝶的話又被打斷,袁媛逕自替她接下,將素描本東翻西看,瞧個仔細。「難不成是你在哪邊匆匆一瞥的極品?公車上?捷運邊?還是哪個小美人身旁?這種好貨色,通常都是別人的囊中之物。」
  
  「算是,真的是匆匆一瞥……」因為後來她嚇昏了。好像也是黑絡將她抱回床上去,不然她早上應該是在地板上驚醒,而不是軟呼呼的被窩。
  
  想到自己被他……擁抱,她就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哆嗦。
  
  「是噢……好啦,相信妳就是了。」因為駱千蝶幾乎從來不說謊的。
  
  袁媛把素描本雙手奉上,「下回再見到他,別忘了釣他噢。」
  
  「呀?」
  
  「主動開口問他姓名和身家資料呀!」袁媛使壞地朝她眨眨眼。只要駱千蝶這種天生麗質小美人一站出去,還怕大魚不上鉤嗎?
  
  駱千蝶苦笑。她知道袁媛一直對她將萬浚搶走一事感到抱歉,所以時常催促她趕快交個新男朋友。或許見她有了新的戀人,袁媛心中的內疚感也能稍稍平緩一些,所以她不意外袁媛推著她去主動釣男人。
  
  「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不敢跟他說話……」只要一想到他會變成她好害怕的昆蟲,她實在沒勇氣和他閒話家常。總不能兩個人坐在客廳,她嗑瓜子,而他啃螞蟻蟑螂這類食物吧……
  
  「這要什麼心理準備?」袁媛失笑地問,誤將駱千蝶的囁嚅當羞澀。
  
  「我很怕……」
  
  「怕啥呀?你的條件好、個性也可愛,又有才華,誰會捨得拒絕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如果她袁媛是雄性生物,怕不趕快帶她回家好好豢養,捧在手上、抱在懷裡,好好疼惜!這小妮子在沒自信什麼呀?「今天這句『我很怕』要不是從你嘴裡說出來,我一定會以為又是哪個愛說反話的驕傲做作女在吹噓。」
  
  就是因為太認識駱千蝶,她才確信駱千蝶真的在害怕。只是她心裡認定的害怕和駱千蝶想的完全是背道而馳--
  
  袁媛以為駱千蝶臉皮薄,怕被拒絕;駱千蝶怕的卻是她不知道如何面對一個--呃,一隻未知的生物……
  
  「我怕的不是這個……」
  
  「我懂我懂。妳不用害怕啦!沒有男人會不喜歡你的。認識你這麼久,我還找不到你哪一項缺點哩,有自信的女人最美麗啦!記得噢,下回再見到他,就大步向前,先向他自我介紹,再告訴他,你欣賞他,看看兩人有沒有機會進一步交往。」她知道駱千蝶向來都是被人倒追的機會比較多,主動出擊的次數永遠掛零。
  
  「進一步交往?」駱千蝶臉露驚恐。
  
  她不想和黑絡進一步交往!不要不要……
  
  雖然黑絡有那種讓人第一眼就不可能討厭的長相,在外貌上佔了便宜,但是,他會突然變成蜘蛛嚇她!嗚……
  
  「要是對方已經有女朋友,你就說先從好朋友做起--反正死會都可以活標了,何況只是男女朋友?有相處就有機會。」袁媛不斷傳授作戰守則。雖然她談戀愛的經驗沒有駱千蝶多,但是倒追男人,她可是經驗老道。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呀……駱千蝶想哀號,但插不進話,只能任袁媛在她耳旁嘀嘀嘟嘟教導著,什麼近水樓台先得月、什麼感情是培養出來的、什麼這種年代,女追男也是流行趨勢……
  
  駱千蝶太習慣自己說的話永遠被人忽視,沒人想聽完她要表達什麼,姊姊這樣、袁媛這樣,就連先前二十一個無緣的男朋友亦然。久而久之,連她自己都快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
  
  她習慣了……
  
  「千蝶加油!祝妳成功!」
  
  放學回家時,袁媛緊緊握住她的手,像要傳達堅定的友情支持給她,然後一樣又不給她反駁的機會,跳上萬浚的機車後座,兩人連袂向她揮手道再見。
  
  袁媛的話言猶在耳,駱千蝶卻仍只想窩囊的逃避,因為一切根本就不是她想的那麼浪漫!
  
  一回到自家小屋,她也不敢回房去換衣服,甚至連開門關門都像做賊一樣,只怕會驚擾到她房裡的黑絡。
  
  她踮著腳尖,悄悄將背包放在客廳的椅子上,又悄悄想躲到姊姊的房裡去避難。
  
  黑絡從駱千蝶踏進玄關時就知道她回來了,他等呀盼的,沒等到她的倩影一如以往進到房間,他就知道小粉蝶在躲他。
  
  要理解她的行徑很容易,要瞭解她的害怕也不難,但他就是覺得心裡不暢快--因為自己被她這樣深深的恐懼著!
  
  雖然告訴過自己,既然她這麼怕他,他就不必再變回人形和她有交集,安分在她的房間裡扎網過日子,不需要試圖扭轉她對他的壞印象,最好井水不犯河水,他當他的結網蜘蛛,她當她的小粉蝶--
  
  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讓駱千蝶接受他存在的事實!
  
  「這間房間裡沒有你畫畫的工具,你想待在這裡發楞一整晚嗎?還是你打算還要睡在這裡?」黑絡環著裸臂,靠在門框,對正背對他,準備脫下粉紅色v領針織上衣的駱千蝶說話。
  
  駱千蝶嚇得跳起來,連該遮掩此時半露春光的酥胸都嚇到忘記。
  
  「你……你……」她的臉色又紅又白,紅是因為又不小心瞄到他的裸身,白卻是被他猜到自己的心思而手足無措。
  
  「妳想躲我。」黑絡說得肯定,根本不容反駁。
  
  「我……我……」她小小驚呼,這才猛然拿起剛剛脫下的上衣擋住胸口,「你……你先出去,我要、要換衣服……」
  
  「我又不是沒看過。」這一個多月來,他哪天不是睜大了眼,在欣賞美景中展開一天?
  
  一日之計在於晨嘛,美麗的早晨就開始於美麗的景色。
  
  現在這麼生疏做什麼?
  
  「你、你看過了?」駱千蝶眼眶立刻匯聚水霧,只要他點頭承認,她就會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她一直有感覺到身邊有膠著的注視,卻疏於防範,因為她根本沒猜到有個男人卑鄙無恥下流地躲在她房裡偷看她換衣服!
  
  「別哭!」黑絡立刻攤開雙手,做出投降狀。「我都有閉上眼睛。」
  
  「真、真的?」
  
  「不騙你。」只是變成蜘蛛時,眼皮這種東西是不存在的,即使想閉,也閉不起來。 關於這點,他很聰明地選擇不說。
  
  「你先出去……」
  
  「我先出去,然後你換完衣服,願意和我好好坐下來聊一聊?」他跟她談起條件。
  
  「我們……有什麼好聊的?」她不斷在發抖。她完全沒興趣去瞭解一隻蜘蛛是用什麼方式補食獵物,也不想知道一隻蚊子嘗起來是什麼滋味……
  
  雖然黑絡笑起來很安撫人,模樣也不是之前嚇暈她的恐怖蜘蛛,她的理智卻好像一直在告誡她--要害怕、要緊張、要恐懼。
  
  「聊聊你還沒辦法接受我寄宿在你房裡的事實;聊聊你對昆蟲的偏激排斥;聊聊你--今夜會不會回來睡覺?」黑絡走近一步,駱千蝶就被逼退一步,毫無招架之力,在氣勢上全然敗陣,最後只能被籠罩在他的陰影下。
  
  「我……」嗚。
  
  「我等你換完衣服。」黑絡給她個甜笑,撥撥她的細柔長髮,只差沒拋下一個飛吻。他退出了房間,還順便替她關上門。
  
  就在駱千蝶想撲到門後,準備按下門鎖前,便聽到黑絡的聲音在門外慵懶響起--
  
  「這個房門的門縫也好大……」
  
  威脅,這是威脅!明白地告訴她--你就算鎖死房門也沒有用,只要有洞,我就鑽得進去!
  
  半分鐘後,駱千蝶百般無奈、千般無力、萬般無法違逆地步出了房門,像個準備受罰的小媳婦,踩著小碎步,用著最緩慢的速度朝黑絡所坐的方向移動。
  
  他佔著長沙發,她沒勇氣跟他靠坐在一塊,只能拉了小凳子坐,能離他多遠就多遠。
  
  「我姊姊等一下就會回來了……你、你要是被她看見,她會對你不客氣的……不管你是用現在這個模樣,還是變成蜘蛛,我姊姊都會……教訓你,她很勇敢的,跟我完全不一樣,她一點也不怕昆蟲,而且死在她拖鞋底下的昆蟲不計其數,你--」想率先出言嚇跑他的駱千蝶突地停頓了下,眨眨眸,覺得有些不習慣,「呃……你怎麼不打斷我的話?」
  
  不管跟誰講話,好像只要她說的字數超過五十個字,就理所當然要被截斷髮言權。雖然偶爾有例外,但是這個模式發生的機率實在是太高了,高到此時黑絡沒插嘴,她竟然覺得不對勁……
  
  「你不是還沒說完嗎?我在聽。」黑絡攤開掌,邀請她繼續發表高論,臉上沒有半分不耐。
  
  獲得他的允許,駱千蝶一時之間忘了自己剛才講了什麼,心裡有些小小的震盪--
  
  她以為,不會有人這麼專心聽她說話。
  
  大家都沒有惡意,她知道的,只是以為太懂她,所以往往在她表達意見前就替她補話--不見得是她的原意,但他們都認為她該是那樣的想法。沒有人想聽她說什麼,因為他們都認為懂她……
  
  她也想說話,說她不是一個老被朋友搶戀人的可憐蛋;說她真的誠心樂見兩個適合的半圓找到屬於彼此的另一半;說她……
  
  沒有人想多聽,她也就不多講。可是黑絡要聽,那麼耐心地等她說完話,眼神佇留在她身上,不催促她、不打斷她,就是專注聽著--
  
  「你忘了說到哪裡嗎?你剛說你姊姊與你完全不一樣,一點也不怕昆蟲,而且死在她拖鞋底下的昆蟲不計其數--就到這裡。」黑絡提醒她。人的記憶力時常會有突然岔開話題就會接不回去的毛病,他可是很專心聽噢,一字不漏呢。
  
  「噢……對,我姊姊她很勇敢,所以……你……你還不快跑,她等一下就回來了,要是她看見你,不論是現在這樣的你,還是那個……呃……的你,都不會有太好看的下常」她搬出姊姊威脅他。
  
  「你是說蜘蛛?」幹嘛要說不說,別彆扭扭的?
  
  駱千蝶抿著小嘴。她就是不想講出那兩個字啦,為什麼他還要補充?
  
  「我會有什麼下場?」他很好奇。
  
  「我姊姊打蟑螂的技術超好,沒有一隻從她面前爬過的蟑螂不會肝腦塗地慘死。她快狠準的出手速度絕對讓你還沒嘗到半分痛苦就被拖鞋打扁……她要是看到……」駱千蝶深吸一口氣,「蜘蛛,她一定會追著你打……要是她看到你--」她指指此刻人模人樣的他,「她一樣會拿掃把將你轟出我家,尤其你身上沒穿衣服……她對色狼是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下場夠慘了吧?識相就趕快包袱捲一捲,閃人。
  
  「你姊姊真兇。」和她完全是不同類型的人。「不過她今天不會回來噢。」他神秘一笑,很有趣地看著那張花似的臉蛋變得憨傻錯愕。
  
  黑絡補上的笑語讓駱千蝶怔忡,只能傻呆地看著他。
  
  「你想問我為什麼知道,是吧?她講電話的聲音滿大聲的,我不小心聽見她今天要夜宿男朋友家。」所以今晚小羔羊又是單獨一個人在家囉,嘿嘿。
  
  姊……你真的不管妹妹的死活了嗎?駱千蝶好委屈地想。
  
  可是也不能怪姊姊啦,是她自己沒跟姊姊坦誠家裡多了一個黑絡……
  
  「那……那……」
  
  「也就是說,今晚只有我們兩個人,沒人打擾。」
  
  他此時的笑容這麼璀璨做什麼?難道他在打什麼壞主意嗎?嗚。
  
  「你確定是兩個『人』嗎?我……我對這個名詞抱著很大的疑問……」駱千蝶嘀咕著,嘴角彎了個倒弧,苦苦的。
  
  黑絡聽到了,「也對,是一個半人。」他同意她的說法。她算一個,他算半個。「我看你心裡有很多話想說,不用客氣,直接說吧,反正都是要聊開的。」不然看她抖抖抖也很累人……這麼怕他,真是的。
  
  沉默片刻,發言權仍在她身上,「你……你這算不算是一種病?」她指的是他變人變蜘蛛一事。正常人沒有這種本事吧!
  
  她一問完,立刻在心裡大喊一聲「慘了」!她激怒他了!她說他這是病,他一定很火大--通常生病的人都不喜歡別人說他生玻他一火大,會不會像對待之前的可憐賊男人那樣對待她?嗚……她不想被一堆蛛絲纏成麻花……
  
  可是黑絡沒有任何不高興,只是淡淡挑起眉,覺得她的問題很好玩。
  
  「變人算生病?還好吧?這是我的本能。」
  
  「我是指變蜘蛛算生病,不是變人算生箔…」聽他的口氣,怎麼好像不把他自己當成人看待?好像他原本是蜘蛛,是萬不得已才委屈變人的……
  
  駱千蝶見他不像要打斷她說話,才放心續道:「通常是人被蜘蛛咬了一口,身體裡的機能被病毒轉變……或是變種,才會改變體質,電影都是這樣演的……沒有人會去咬蜘蛛,還把病菌傳染給蜘蛛吧?」
  
  「我不是因為被咬到才變成現在這模樣。不過你說對了一半--『變種』比較符合我的情況。」他把玩著電視搖控器,似乎對這玩意兒感到新鮮。
  
  「呃……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是人類,不過身體裡被打入了另一種基因,然後運氣不太好地苟延殘喘活下來,接著就如你所看到,變成這樣。」黑絡像在說什麼神話故事的大綱,沒有高潮起伏、沒有驚心動魄,幾乎引不起聽故事人的興趣,表情和語氣都太過平淡。
  
  「這不是應該是很嚴重的事情嗎?一個活生生的人類被……弄成這樣,為什麼你說出來時……好像無關痛癢?」換做是她,早就呼天搶地兼歇斯底里地狂哭飆淚,而不可能像他如此無所謂。
  
  是誰對他做出這樣的事情?
  
  好過分……
  
  搖控器被他指尖的銀絲線纏上,像顆溜溜球一上一下。「不然我該憤世嫉俗,怨恨自己倒楣碰上這種事嗎?那對我有什麼幫助?」生氣跳腳就能讓體內兩種基因自動分離嗎?
  
  「呃……是沒有。只是……你的態度太置身事外。」如果此時他是拍桌子吼出來,或是連聲謾罵害他變成這樣的人,她還會覺得正常些,而不是用旁觀者的冷靜態度陳述自己的故事。
  
  「我天性就隨遇而安,再說,我也沒有因為變成蜘蛛而遇上什麼壞事,所以我一點也不排斥這樣的自己。你是頭一個,讓我覺得我會變身好像是種罪惡。」尤其看她被嚇哭得淅瀝嘩啦,他都於心不忍。
  
  「不是你變不變身是罪惡,你變成什麼才是重點……」如果他今天變成狗呀貓的,她也不至於害怕成這樣,至少她對於寵物類的動物也是很偏愛的,而那些用放大鏡看只會讓人覺得噁心醜陋的昆蟲,她真的沒辦法虛偽地說喜歡。
  
  「是誰把你變成這樣的?」她不禁好奇想問。
  
  「我這輩子都應該不會再遇見的人。」他的行蹤應該也不會被查到,畢竟他體積小,又不愛出風頭,低調得很。「所以不提也罷。」說了她又不認識……總不能教他一個個替他們點名介紹吧?
  
  「你沒辦法變回正常人嗎?」
  
  「正常?我覺得我很正常呀。」有手有腳的,又沒有哪裡缺一角、哪邊少一塊。
  
  真樂觀的人生態度。她只能說……她不討厭他這種性情,不會積怨也不恨人,雖然不由自主替他感到心疼,但是他能活得很快樂……她欣賞這樣的他。
  
  「我是說,變回一個完完整整的人,而不是只有一半。」駱千蝶覺得自己剛才的問句很失禮,所以重新修改句子。
  
  黑絡瞇起黑眸,笑彎了眼。「那恐怕得砍掉我身體裡一半的細胞。這可是必死無疑的大工程呵,連半點活下來的機會都沒有。」
  
  他在笑,駱千蝶卻無語了,感覺鼻子好酸疼,眼前起了薄薄的水霧,像累積到達極點,再也負荷不住沉沉重量,飽和的水霧凝成了雨滴,掉落下來。
  
  黑絡被她的眼淚所怔,伸手想去接住露水般晶瑩的液體珍珠,但遲了一步,漏了第一顆,第二顆卻扎扎實實落入他的掌心,熱熱的溫度幾乎足以灼燙皮膚。
  
  「你為什麼哭?」他無法理解。
  
  「不知道……」她輕哽。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就是覺得有種酸意在鼻腔醞釀,發疼地觸及了淚腺,讓她莫名其妙覺得難過,好像想替誰好好痛哭一場,因為那個人總是好輕鬆地說著明明就該要號啕大哭的事,笑著在說……說得好酸澀、好酸澀,酸澀得使她止不住眼淚。
  
  她嗚嗚低泣了起來,連被攬進光裸的臂彎間也毫無所覺。
  
  他讓她分享他的懷抱,她卻讓他分享她的不捨得……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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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00:23:32
  第三章
  
  駱千蝶猛地從黑絡懷中彈開,但那已經是十分鐘以後的事情了。
  
  她小臉上掛著狼藉的淚痕,我見猶憐的清妍面容不因為哭紅了鼻而顯得不完美,反倒更加嬌美。
  
  黑絡看著自己空蕩蕩的胸口,第一次有股衝動想在那裡填滿些什麼……就像方纔她填靠在心窩口時一樣的愫動。
  
  可是想起了「宿命」,他掄緊雙拳,強逼自己冷靜下來。
  
  「我……」支吾了半天,駱千蝶著實找不到理由來解釋自己的失態及他的失常。兩人本來還遠遠隔著長型桌,現在他越過了楚河漢界,距離她不到一臂的距離,她也才發現嬌小的自己在他身邊根本像個娃娃。
  
  「我不是替你哭的噢……」久久,駱千蝶才擠出這句欲蓋彌彰的狡辯。
  
  「我知道。我的人生也沒悲慘到會害你哭成這樣吧?」黑絡用手背抹掉她的淚痕,對她搖搖頭。
  
  「這樣還不叫悲慘,那什麼才叫悲慘?」她咕噥著。
  
  「是你對我有偏見。」
  
  「我哪有偏見?」
  
  「好,那現在我變成蜘蛛,我們一塊——」
  
  「不要!」她花容失色地大嚷拒絕,音量是她這輩子最大聲的一次。
  
  「看,偏見。」歧視他的蜘蛛身份。
  
  「呃……我不是針對你,而是……我對蜘蛛這種生物敬謝不敏……你知道,我很害怕昆蟲的……就像現在,我明明應該要比較害怕全身上下光溜溜的男人,而不是一隻用拇指就可以擰死的蜘蛛,畢竟前者的威脅性比較大,可是我面對你,還能和你聊上幾句,要是你變成蜘蛛,我發誓,我一定立刻嚇昏過去。」希望她這樣說,可以比較不傷黑絡的自尊。
  
  「也就是說,如果我今天不會變蜘蛛,你就不會這麼討厭我囉?」
  
  這個男人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模樣多好看,沒有一個人會討厭這樣的他……
  
  駱千蝶沒給他正面回應,算是默認,轉移話題再問:「你為什麼會選我的房間住下?」
  
  「我是順著風被吹進你房間的。」至於會選擇住下,實在是第一眼看見相框裡的她笑得像小太陽,光看著照片,就讓人心情大好,似乎閉上眼睛還能和她一塊享受那時的海風與艷陽,跟著心曠神怡起來……
  
  他很高興有這麼一位可愛的「同居者」。
  
  「風?原來如此……可是你本來住在哪裡?為什麼要順著風四處流浪?」對他,她有好多疑問。她知道他的來歷必定複雜,雖然他總是一語帶過……
  
  「這要說清楚很麻煩,你也會聽得很累,反正不是太有趣的故事。我個人倒對你比較感興趣,我們來聊你,好不好?」
  
  「我?」難道他是因為不想多談他自己,才故意——
  
  「我喜歡聽你講話。」他坐回沙發上,像個準備好要抄筆記的好學生,正要認真聽課。
  
  駱千蝶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喜歡聽她講話,因為太過震驚與不信,她吶吶再問一回,想確認自己沒聽錯,「你喜歡聽我講話?」
  
  「你的聲音好甜,有時候你邊畫圖邊哼歌,我都跟著在蜘蛛網上撥動蛛絲,幫你打拍子呢。」
  
  所有的美感化為烏有,腦子裡的想像只剩下一隻蜘蛛在大網的正中央,用手毛毛腳毛毛的四對走足在撥弄絲絃伴奏……駱千蝶打了個冷顫。
  
  「呃……謝謝你呀。」
  
  「不客氣。」他聽不出來她的「謝謝你呀」是無力的反話,完全以為她就是字面上的感謝。
  
  「我沒有什麼好聊的。我是個很平凡的女孩子,人生平平順順的,一點也不精采……」駱千蝶邊說邊瞄他,他臉上沒有不以為然的厭煩,唇邊勾著笑,有些迷人、有些鼓舞,讓她不甘心辜負他的「喜歡」。
  
  她想了好久,硬挖了新話題,「我喜歡畫畫,因為拿著畫筆時會覺得很幸福……我可以畫出任何我想畫的,可以畫得很誇張,色彩用得很鮮明,我家編輯還建議我,等我畢業,不妨試試出一本全彩繪本……我還沒想到要畫什麼,腦子裡的主意太多了,什麼都想嘗試,可是又太雜亂……我一定要先想個主題,到時再用說故事的方法來畫一本完全屬於我的東西,而不再只是單純替別人畫插圖——呃,聽這些,你覺得很無聊嗎?」
  
  「不會。」他一邊在想那個趴在書桌前,一筆一筆替圖畫加上生命力的她。
  
  「過陣子,我也要學電腦繪圖。大家都說電腦繪圖很方便,不過我想,基本的技法還是要練好,到時換電腦繪圖會更得心應手。我下一筆稿費就要拿來買電腦,那些設備和軟體很花錢的……呃,你要是覺得無聊,要跟我說一聲噢。」她很擔心他隨時會喊停,或是大掌一拍,中氣十足喝一聲——夠了!閉嘴!
  
  「好。」但他還是沒有阻止她的意思。
  
  「那我繼續說噢……」
  
  聊著聊著,駱千蝶開始更大範圍地擴充話題,從她的家庭、求學時期印象最深刻的芝麻綠豆事,到二十一任男朋友交往與分手始末的私密話,她也說得一字不漏。
  
  口好幹,因為她說了好多好多;嘴好酸,因為她仍滔滔不絕。
  
  可是她不想停下來。好難得有人這麼認真聽她說話,即使她言之無物,淨說些無聊閒話,但是看見黑絡的全心全意,她覺得想再多說一些……
  
  黑絡十指交握,擱放在下顎,他的聽覺滿滿是她的聲音,他的視覺也沒有偷懶,將此時眼前正侃侃而談的小佳人納入眼底——她一定沒發現自己現在多亮眼,披散的長髮、纖細的十指、不盈一握的腰肢,都隨著她雀躍的聲調起舞,不像她每回見到他時怯懦懦的戰慄模樣,多了活力,也多了朝氣,幾乎和照片中的她融合為一。
  
  好似閉上眼,就可以聽見她呵呵輕笑,以及海風拂過臉頰髮梢的勁力……
  
  「你……聽到想睡了?」
  
  駱千蝶瞧見他閉上那雙始終沒離開她的黑眸,失望湧現,像顆逐步洩氣的氣球——不,根本就是被細針突地扎破的氣球,砰的一聲,屍骨無存。
  
  「不是。你繼續說,我在聽。」不要在這個時候中斷,他在享受呢。
  
  「你是不是把我的聲音當成搖籃曲?」她咬唇低低問。
  
  這樣很失禮很失禮,比頻頻打斷她的話還要失禮!
  
  黑絡張開眼,看見她抿起紅唇,眼中有怨恚
  
  呀,她誤會他合上眼睛、凝神傾聽是在打瞌睡了!
  
  黑絡第一時間要解釋,「你誤會了,我沒有這個意思,而是我想起了你房裡那張照——」
  
  「你好過分!」她掄著微顫的拳,只是這回無關恐懼。
  
  「讓我說完話——」小美人發飆了……
  
  「我還像個呆子一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你不要打斷——」
  
  發言權被剝奪……
  
  「你以為我愛跟你說話嗎?!我做什麼抖著全身兩百零六塊骨頭和你閒聊?!我躲你都來不及了!如果可以,我還希望一輩子都不要和你這只蜘蛛說話!」
  
  「這是兩回事——」
  
  再度被打斷……
  
  「你要是立志以當蜘蛛為業,你就好好去張網捕蒼蠅,做什麼還變成人出來欺負人?!」
  
  見小美人氣到噙著兩眼眶滿滿的淚水,黑絡著實不懂她為何如此反應激烈。
  
  只有駱千蝶自己知道,她氣自己以為找到一個肯聽她說話的人,正開開心心想將能講的、不能講的都一古腦吐得乾乾淨淨,沒料到自己瞎了眼,誤信了小人!
  
  她還那麼高興……
  
  還那麼心疼他……
  
  還替他哭……
  
  「蜘蛛果然是全昆蟲界最討厭的壞蛋!」她跺跺腳,眼淚隨著她的動作滴淌下來,在地板上開成淚花。
  
  看見她要跑回駱麗心的房間,黑絡出於反射,攤開右手,五道蛛絲在空中成形,纏束在她的腰際,指尖一回勾,讓她像顆溜溜球,滾滾滾滾地滾回他的掌心。
  
  「不要用這種噁心的東西碰我!」她雙手舞動,想揮斷腰間的束縛,可是那絲線看來雖細,卻十分強韌。
  
  「都說了蜘蛛不是昆蟲嘛——」他跟她講解過了。
  
  「你去隨便捉十個路人問,有九個會告訴你——蜘蛛是昆蟲!反正無論對錯,都適用少數服從多數的道理,錯的事情被大多數人認同之後,也會硬拗成對的!」
  
  「我終於知道你每次想說話就被人打斷的感覺了。真令人不舒服。」就在十秒鐘前,他也嘗到這滋味。想插話,找不到好機會,只能任人炮轟。
  
  「你知道就好!」
  
  「那你還一直打斷我的話,不給我說話的機會?」自己明明就討厭被人打斷話,還將這種痛苦回敬在他身上?
  
  「你的舉動已經很明顯了!你嘴裡說喜歡聽我說話,實際上你根本是唬弄我!如果你誠實跟我說:『聽你說話好累』、『就聊到這裡為止,好嗎』,我還不會這麼生氣;嘴上說一套、心裡想一套是最可惡、最虛偽的行徑!」她被他「卷」回他的胸前,正好方便她掄起粉拳,叮叮咚咚捶打他,完全忘了他另一個身份是她很害怕的「蜘蛛」,此時只想發洩不滿。
  
  他右手抵在她腰後,並不在意她兩個軟拳攻擊,「我發現你生氣起來也很可愛耶,像鼓著腮幫子在罵人……氣勢不太夠,但還是達到讓人反省的目的。」任誰看到她這模樣,都會覺得自己是天字頭號大壞蛋,竟然忍心惹她不高興。「我沒有騙你,我很專心在聽你說話,也喜歡你毫無保留地講。你說到你的圖,讓我想到你畫畫時的專注;你說到你家人幫你過生日,我想到你吹蠟燭時的喜悅;你說到二十一個無緣男朋友時,我想到你實際上很高興看見大家都找到對的人。」
  
  駱千蝶停下動作,楞視著他。
  
  「你都有聽進去……」
  
  「當然。我閉上眼,只是因為你又讓我想起了一些事。」
  
  想起了他第一次被吹進她的桌前,看到那張照片時,就曾試著想像有著那樣甜美的笑靨,會是怎麼樣的聲音。
  
  對了,就是現在這樣——有些輕柔,生氣起來又帶點倔強,不用看她的表情就勾勒得出她正嘟著嘴,用漂亮的大眼瞪人。
  
  「你剛剛為什麼不先講……」駱千蝶反而覺得自己發了一頓莫名其妙的脾氣,有些不好意思。
  
  「是誰一直打斷我說話?」天地良心,他是無辜的。
  
  「我……」這是自首,也是無力辯駁。
  
  「對。」黑絡的長指朝她粉頰壓按下去,「就是你。」始作俑者。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氣……」她低頭反剩她向來就不是個情緒起伏很大的人,就算以前常常話沒說完就被眾人打斷,她也不曾發過一次火,還不是都無所謂地任別人替她接話,為什麼面對黑絡,她竟然失態了……
  
  「因為你誤會我了嘛。」黑絡的想法很單純,並沒有想偏,只當她的反應是一般人都會有的。
  
  而兩個慢半拍的迷糊蛋都忽略了——越是在乎的人,只要犯了小小的過錯,就會引爆巨大的反彈。
  
  「對不起……」
  
  客廳裡的駱千蝶和黑絡都只專心在彼此身上,誰也沒注意到大門被打開,駱麗心與男朋友相偕回到屋子,人到聲也到——
  
  「千蝶,你在跟誰說話呀?」
  
  駱千蝶像驚弓之鳥,慌張起來。
  
  姊、姊姊回來了?!
  
  怎、怎麼辦?!
  
  慘、慘了!
  
  黑、黑絡不是說姊姊今天不回家嗎?!
  
  那、那她要怎麼交代黑絡是打哪冒出來的?!
  
  而、而且黑絡還一絲不掛,要是被姊姊看到,一定會被姊姊罵的!
  
  短短一秒的時間,駱千蝶混亂的小腦袋已經湧上好多個難題。從窄小到不能稱之為玄關的大門口到客廳根本用不到五秒,她現在還有四秒的時間可以抓頭髮煩惱——
  
  「千蝶,你在客廳跑來跑去做什麼?」駱麗心一進客廳看到的景象就是妹妹像只無頭蒼蠅在小小的客廳裡亂跑亂鑽,而電視上正播放教導韻律操的節目,老師的動作和妹妹有七分相似,所以駱麗心直覺以為妹妹正在做運動,而方纔她在門外聽到的交談聲……大概是電視吧。
  
  駱千蝶被姊姊一掌拍在肩胛,渾身一震,手足無措地摀住臉蛋,秉持「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千古教訓,字字句句就從小嘴傾倒出來。
  
  「我、他、我們……我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來的,我想問他,可是他說他喜歡聽我說話,所以我就……我應該要先堅持聽完他到底是從什麼地方來,為、為什麼會變成那樣,不過他為什麼沒穿衣服,我真的不知道!我、我什麼也沒看到!呃……只有偷偷瞄過幾眼啦……」
  
  「慢著慢著慢著,你在說什麼呀?背哪本言情小說的台詞呀?」駱麗心打斷妹妹那番全然沒頭緒又沒文法的句子。「自己一個人在家也能玩得這麼快樂?」
  
  一個人?這三個字劈進駱千蝶的耳殼,讓她慌張的心跳趨於平緩。
  
  「一個人?」回復理智的水眸越過了姊姊駱麗心,再越過未來姊夫人選的黃智安,努力尋找那個應該算得上「半個人」的黑絡。
  
  黑絡……呢?
  
  電視又是誰開的?她瞟向桌上的電視搖控器,有幾條蜘蛛絲纏在上頭……她記得搖控器一直被黑絡拿著玩,是他開的嗎?
  
  「千蝶?」駱麗心又喚她。
  
  確定屋子裡只有三個人,她緩緩冷靜下來。「姊……妳今天不是不回來嗎?」
  
  「你怎麼知道我不回來?」駱麗心不記得有跟妹妹提過。
  
  「我猜的……」總不能說是黑絡講的吧。
  
  「我忘記帶磁片。智安說要幫我修改履歷表,再列印的。」她現在是待業人口,每天唯一的任務就是找工作、面試、應徵。家裡沒電腦,所以只要需要用到電腦類的工具,她就會到工程師男友家裡去奴役他。「所以先叫智安陪我回來拿磁片。智安也有話要跟你說。」駱麗心拍拍男朋友,用眼神示意他把握機會,自己進房間找磁片去了。
  
  「黃大哥,什麼事?」
  
  黃智安是名長相平凡,個頭不高,但是看起來忠厚老實又肯上進的年輕工程師。他和駱麗心交往了兩年半,駱千蝶一直認定他一定會成為她的姊夫。
  
  「你姊姊說你最近精神不太好,心情也不太好,還沉浸在失戀的痛苦裡,是不是?」黃智安關心地問。
  
  「呀?我?」她壓根沒空想到什麼失不失戀的事情呀,全副心思都掛在黑絡……對呀,黑絡跑哪去了?怎麼反應這麼快……駱千蝶不由得又分心在客廳裡尋找黑絡的蹤影。
  
  該不會……他又變回「那個」了吧?
  
  黃智安將駱千蝶低頭找黑絡的模樣解讀為她心情沮喪,他像個大哥哥摸摸她的頭,「感情受傷難受是一定的,不過你也別太鑽牛角尖。常聽人家說,要從一段逝去的戀情中走出來最快速的方式,就是投入另一段感情裡;一方面可以分散注意力,一方面,也許會遇到真正適合你的那個人。」
  
  「噢。」駱千蝶邊聽邊找人,說專心,其實一點也不,因為她本來就不是個擅長一心兩用的女孩。
  
  話題直搗黃龍,「我有一個同事,是我大學學弟,人很好的,長得也很帥,介紹給你認識認識,大家交個朋友,好不好?」他是奉女朋友之命,硬從身旁挖出黃金單身漢來撮合,想助駱千蝶早日走出情傷。
  
  「好呀好呀!下個星期六,請他到家裡來吃飯,吃完飯,我們再一塊出去玩。」說話的是駱麗心,她手執黑色的磁片搧呀搧,和黃智安唱雙簧的意圖很明顯。
  
  駱千蝶沒有贊成,可也不反對,因為反對同樣無效,畢竟兩票對一票——不,她姊姊握有絕對的生殺大權,就算今天只有姊姊一個人同意,提案仍舊會霸道通過。
  
  她只是盯著光潔的地板,想在上頭找找有沒有黑絡的蹤跡,但……她自己也不敢保證,她看到黑溜溜的蜘蛛時會不會兩眼一翻,又嚇昏過去。
  
  駱麗心及黃智安嘿嘿直笑,心裡想著下星期六該如何安排兩人「看對眼」,而駱千蝶沒辦法將腦袋轉一百八十度朝自己背後去找,否則她就會看到——
  
  那時黑絡為了阻止她跑進房裡躲起來哭泣而纏在她腰間的蛛絲,此時另一端正懸著一隻小小結網蜘蛛,在她俏臀後擺擺盪蕩,光明正大將一切聽得仔仔細細——
  
  ※※※
  
  情況不太妙!
  
  黑絡右手在自己胸口前掄握得好緊。
  
  怎麼會呢?他明明……明明很努力克制自己了,不應該還會淪落到這種窘境才對呀!
  
  他潛意識裡一直排斥著自己往「蜘蛛宿命」走。他是個自制力極強的人,也有本事讓自己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這也就是為什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可以花三百六十天樂當一隻結網蜘蛛而毫不倦擔
  
  可是,現在他又為什麼會有種一頭栽進去的暈眩?
  
  他以為自己是把駱千蝶當成「家人」——那種他從來就不懂是什麼的代名詞。如果他是因為同在一個屋簷下而對駱千蝶過度關心,那麼照道理來說,應該不會少了駱麗心一份。他會在乎千蝶、在乎她的笑、在乎她高不高興、在乎她怕不怕他,而駱麗心,他根本只當她是路人甲,偶爾看到她進駱千蝶的房間,他還會閃躲她,省得哪一天冤枉死在她的拖鞋底下。
  
  「為什麼會追逐著她的目光?為什麼慢慢從她眼中看到對我的害怕減少。雖然減少的速度真慢——就可以樂上好半天,心窩口怦怦亂跳,覺得好熱好熱?我到底是生了什麼病?」
  
  而且……
  
  現在他又多了一個「生氣」的情緒,尤其是此時在門扉旁看著客廳裡兩男兩女的聚會,他嘗到了生平頭一次的怒火。
  
  原來,這就是上星期駱麗心積極「脅迫」駱千蝶答應的「認識新朋友」?
  
  擺明了這場聚會就是所謂的……相親?
  
  他的腦中只能浮現這個字眼。雖然他無法評估自己用詞是否正確,但眼前的氣氛與排場,和他曾在書上讀過的橋段很相似。
  
  黑絡高大的身影被半敞的門扉輕易掩住,他瞇起眼,討厭那個坐在駱千蝶正前方的矮個子——特別是他看千蝶的眼神!
  
  駱千蝶知道自己是漂亮的,即使她從不因此自豪,也吃過外表過度突出的虧,但從太多太多人眼中,還是不斷能看到別人對她的評價——就像此時此刻,黃智安要介紹給她認識交往的學弟張耀中瞅著她的目光……
  
  駱千蝶雙手擱在膝頭,有些靦腆,也不知道怎麼面對眼前的情況。她並不是健談的人,在朋友聚會中,身份也多是保持沉默的小羔羊。
  
  張耀中的長相有幾分日本傑尼斯美少年的味道,挑染得略帶金紅色的髮,削薄的很整齊,給人一種美形的耽美感覺。若硬要挑出他的缺點,大抵就是他的身高和她等高……呃,不過她在女生群裡已經算是小一號的矮美人,可見他在男生群裡……也是屬於呼吸不到高處新鮮空氣的人。
  
  如果他不要這麼放肆看人就更好了……駱千蝶幾乎想攤開一張報紙擋在自己面前,看能不能擋擋炙熱的貪視。不過說不定報紙還會被火熱視線給燒出兩個大洞……
  
  席間,駱麗心和黃智安不斷製造話題,努力炒熱氣氛,讓雙方不尷尬——應該說只有駱千蝶會覺得很尷尬吧,張耀中完全沒有。
  
  然後,中場休息,男方女方各自帶開,分別拷問男女主角對彼此的感覺。
  
  「耀中,怎麼樣?學長沒蓋你吧,我未來的小姨子——」後頭沒完的話,用豎起的大拇指來概括。
  
  「我喜歡這類型的女孩!」男主角超滿意,甚至可以說,他完全沒想到女主角的素質這麼高。溫柔害羞、漂亮可人,看起來又乖巧聽話,像這一型的美人老早就被訂下來了好不好,哪還輪得到他呀?!
  
  真幸運……本來他還想婉拒學長的好意安排,因為他心底一直小人地認為,需要用這種方式來找男朋友的女孩子,八成長相都頗抱歉。
  
  「她真的沒有男朋友嗎?照道理來說,她是那種隨便走在路上就會有一籮筐禽獸撲上來的極品……該不會……她有什麼隱疾吧?」
  
  「隱個頭啦!要不是她最近失戀,你以為你有機會到她家來『假認識之名,行相親之實』嗎?我那未來小姨子可是忠誠度很高的,一旦她認定了男朋友,她就不輕易出牆,別人要介紹條件更好的男生,她可都不會點頭噢!現在到哪去找這種女孩子呀?幼稚園嗎?」黃智安沒好氣地敲敲張耀中的腦門。
  
  「是噢?那我要好好把握了……」張耀中呵呵直笑。
  
  兩個男人正好就在駱千蝶房門前密談,每字每句都落在不久前又恢復成結網蜘蛛,好方便偷聽的黑絡耳裡。
  
  另外兩個女人則移師到駱麗心房間,駱千蝶像是暫獲赦免的罪犯,在姊姊的床上癱平。
  
  真累人……
  
  「千蝶,你覺得智安介紹的男孩怎麼樣?喜不喜歡?」駱麗心問出與黃智安極其相似的話。
  
  「壓力好大。」
  
  「壓力?什麼壓力?」
  
  「他看人的樣子……」
  
  「你活了二十幾年,這種眼神你還沒有習慣呀?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噢,要是你對他印象也不錯,那成功的機會就很大囉。」
  
  「我覺得……光這樣隨便聊兩句,應該不太能看出——」
  
  駱麗心搶著說:「反正等會我們就要一塊出去玩呀,姊姊保證,一趟旅遊回來,你會更瞭解他!說不定明天你們就手牽手去看電影了。」聯誼是進展最快速的交往之路。
  
  「姊,我還不太想——」
  
  「你還在替萬浚難過噢?開心是別人在開心,你自己在房裡哭,誰看得到呀?!你就是這樣,念舊!可是他根本一點也不懷念你們的過去嘛,你還替他守什麼忠誠呀!別說只是交往而已,就算是結了婚,都犯不著這樣!」
  
  「我沒有在守什麼忠誠,那也已經不是我的責任,而是袁媛的——」
  
  「以前你為了不讓男朋友擔心你和別的男孩子相處甚密,所以避免和男孩子出去玩,姊姊可以理解。但是現在你又沒有男朋友束縛,為什麼要排斥張耀中?」駱麗心根本沒仔細聽妹妹想表達的意思,逕自替她的行為做出錯誤解讀。
  
  「我沒有排斥他,只是——」
  
  「難道你有其他喜歡的男孩?」駱麗心突然問。不然為什麼會反常地排斥她的安排?
  
  駱千蝶先是一怔,驀地炸紅了臉。
  
  怎麼……她腦子裡第一個浮現出來的臉,不是萬浚,也不是其他二十任前男友,而是——
  
  黑絡?
  
  她認為自己還是很怕他的——不是因為他個性壞或是脾氣不好,而是非戰之罪的特殊變身。即使已經看過他變身好多回,但是每一回的收尾都是她被嚇昏過去,隔天醒來,她都被安置在軟床上,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她覺得自己的反應一定很傷人。面對同樣是屬於「黑絡」的一部分,她的反應竟然是雙眼一翻,直挺挺倒地——若有個人每次看到她都昏倒,她定會覺得很難受……黑絡也會這樣想嗎?
  
  想到這個可能性,她就討厭起自己為什麼這麼害怕昆蟲……當然也討厭他為什麼會變身成蜘蛛,而不是小貓小狗。除此之外,她必須承認,她很難去討厭黑絡——恢復成人的黑絡。
  
  只是在姊姊投出這樣爆炸性的問題時,她滿腦子裡,竟然只有黑絡——
  
  「千蝶?」駱麗心輕喚,搖搖她的手臂。
  
  「呀?我……我沒有喜歡誰。」無形的手,試圖將腦海間浮上的黑絡給揮開。快走!快走!
  
  「好吧,我會試著和張先生好好認識,看兩個人合不合適……」駱千蝶不想多做解釋,只能順從姊姊和黃智安的好意。 畢竟她也一直覺得人是要靠相處才能發覺彼此是否適合。
  
  她輕聲歎氣,再度被姊姊挽著手,走回客廳——那個折磨人的相親戰常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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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00:23:51
  第四章
  
  被逼問完一缸子的興趣、嗜好、喜歡的食物、喜歡的音樂……之類的基本問題後,那三個人——駱麗心、黃智安、張耀中,終於願意放駱千蝶一馬,決定轉戰戶外郊遊,也就是駱千蝶最害怕的踏青踩昆蟲!
  
  「千蝶……你不介意我這樣叫你吧?」張耀中想先藉由稱呼拉近兩人的隔閡。
  
  「噢……可以呀。」駱千蝶並不會覺得直接叫「千蝶」有何不妥,反正她的家人同學也是這樣稱呼她的。不像黑絡,頭一次見面就小粉蝶、小粉蝶的直嚷,也沒詢問過她的意願,害她……現在也習慣成自然了。
  
  「你的個性真溫和,我很高興今天智安哥介紹給我認識的人是你。」
  
  感性的話,張耀中說得好順口,駱千蝶卻不知該做何反應。回他一句「我也是」嗎?會不會太矯情了?因為她並沒有像他一樣的感觸,反而在心底小小地希望這樣折磨人的聚會盡早結束……
  
  兩人同等的身高,使得張耀中的目光變得更貼近、更清晰明顯,不像黑絡,每次要和他說話時,她都要把頭仰得好高好高,才能看清楚他。但是黑絡的眼神比張耀中更專注一些,好似其餘的東西他都不屑入眼,只除了她……
  
  面對黑絡的注視,她也會像現在手足無措,唯一不同之處在於……張耀中讓她覺得不自在、覺得尷尬;黑絡卻是讓她臉頰燥熱,像要熊熊燃燒起來一樣。
  
  駱千蝶最後只回給張耀中一個禮貌性的乾笑,卻又使張耀中解讀為——女孩子害羞,不敢坦白心意。他心裡更樂了。
  
  好純情噢!
  
  好可愛噢!
  
  「大家,可以走囉!」駱麗心大聲吆喝,整裝完畢,準備進往聯誼的下一站。「等會先去便利商店採購民生必需品!」
  
  「好!」最先乖乖附和她的,當然就是她的親親愛人。「一定要把海苔列在其中……幫我記得噢!還有洋芋片、鱈魚香絲!」
  
  「走吧。」張耀中想趁勝追擊,藉魚目混珠的方法,假裝自然而然地挽住駱千蝶的軟綿小手沾點甜頭……她應該不會拒絕才是,說不定還會像Qoo廣告一樣——臉紅紅!
  
  魔掌朝她伸了過去……
  
  啪!
  
  冷不防地,駱千蝶的左手掌毫無預警地賞在張耀中的臉頰上,清清脆脆的掌摑聲讓屋子裡突地陷入某種詭譎的沉默。
  
  雖然黃智安與駱麗心並沒有看到直播現況,但從駱千蝶仍停佇在半空中,來不及放下的手掌,以及張耀中臉上正以驚人速度轉紅的小巧五爪印,他們也能猜到那聲「啪」代表的意思是什麼——
  
  「我……我……」
  
  六隻眼睛全看向駱千蝶,而她只能慌張無助地看著自己肇事的左手,支支吾吾,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手為什麼會烙甩在張耀中錯愕的臉上。
  
  「發生什麼事?!」
  
  黃智安拉住張耀中、駱麗心拉住駱千蝶,同時驚問。
  
  「是不是他對你不規矩,手來腳來?!」駱麗心當然是站在妹妹那方。只要千蝶委屈地抿個嘴、點個頭,她駱麗心絕對對色狼不手軟,讓他懊悔自己這輩子生成男人!
  
  黃智安則揪住張耀中的衣領,「你!你對千蝶做了什麼?!為什麼會惹她生氣?!」毛手毛腳動到他未來小姨子的嫩豆腐上?!飢渴到這樣令人髮指、欠人海 扁的地步?!別說他黃智安不挺男性同胞,而是踩在女方的地頭還敢放肆,他不英雄地跳出來吠兩聲,等會駱麗心當他是一丘之貉,連他一起打!死道友不死貧道,兄弟,你為國捐軀吧!
  
  「我什麼也沒做呀!」張耀中好委屈,直嚷冤枉。他只有在心底肖想著美麗綺霓的畫面,想那雙白玉小手會有多滑嫩,握在手裡會有多銷魂……難道想想都不行?意淫是上帝賜給全天下男人最光明正大的權利及義務呀!
  
  「你還嘴硬!」情侶檔又異口同聲喝出一模一樣的句子。
  
  「他……真的什麼也沒做……」駱千蝶想替張耀中解釋,但情況一如以往,她的句子立刻又被截祝
  
  「沒做你會打他?!」駱麗心壓根不信。她妹妹溫柔可人,別說打人了,連發脾氣的次數,五隻指頭就數得完!
  
  「我……我也不知道……我的手自己……」駱千蝶怯怯舉著自己像突然自律神經失調的左手。剛剛電光石火的瞬間,只感覺像有人強握住她的手去打人——
  
  倏地,她杏眼圓睜,似乎在那一眼,她看到了一切答案!
  
  她纖柔的手腕間,纏了好幾圈半透明的銀色細絲,在日光燈的照射下,像條閃閃發光的細蛇,很容易就教人忽略它的存在,畢竟它是那麼的輕軟——
  
  蜘蛛絲?!
  
  難道說,搞鬼的人是黑絡?!
  
  廢話!除他之外,還有誰有本領吐一堆蛛絲來耍弄人?!
  
  駱千蝶才正這麼想,這回紮實感覺到又有一道其輕的束縛捆繞住她的腳踝。若不是她已經心有懷疑,根本也不可能察覺。
  
  只是察覺並不能代表她懂得黑絡下一步打算做什麼——
  
  她還在猜測,纖踝上韌度超強的「生物鋼」卻先行一步用力前扯,駱千蝶猶如一尊被絲線操控的傀儡,舞動起手腳——正確來說,是她被蛛絲纏上的右腳朝前方一頂,精準無誤地踹中張耀中的鼠蹊部。
  
  「哇——」淒厲的慘叫響起,足見那一腳力道十足。再中偷襲的張耀中摀住被踢疼的下體,一蹦一跳一蹲一站地等待漫長的痛楚過去……
  
  這一回,駱麗心和黃智安沒漏看任何細節,他們都不敢相信——
  
  真的是千蝶無端端出腳傷人?!
  
  那個好溫柔好溫柔的千蝶?!
  
  那個好甜美好甜美的千蝶?!
  
  那個連要打一隻蟑螂都會抖散一身纖骨的千蝶?!
  
  「你、你們看到了吧……我是無辜的……」張耀中在哭,不知是委屈含冤待雪,還是被踢到的重要部位疼痛未消。
  
  「千蝶?」
  
  「對、對不起,我、我頭痛!」駱千蝶像個做錯事只想逃避現實的壞小孩,鴕鳥地摀住自己的耳朵,沒勇氣再去接收大家質疑的目光及拷問,躲回私人房間裡——
  
  目標黑絡!
  
  ※※※
  
  「黑絡!你給我出來!」爆怒才吼出口,駱千蝶趕忙掩住菱嘴。她差點忘了,房門外還有三個人。
  
  她壓低了嗓,可是氣焰沒滅半分,「你立刻出來,給我解釋清楚!」她扯起手腕上及腳踝纏捆的「證據」,小臉氣得圓鼓鼓的,像顆暴躁小跳蛋。
  
  「一、二——」
  
  「我一直在你面前呀,又沒躲又沒藏的。」黑絡變回蜘蛛,連著一條細絲,懸在她面前晃動,擺手擺腳,算是向她打招呼。
  
  「呀?!」沒有心理準備——也似乎永遠不可能有心理準備——的駱千蝶嚇得一拂手就將他撥甩到牆上。幸好黑絡此時是只蜘蛛,否則這樣的衝撞力,還怕死不了嗎?
  
  「你溫柔一點好不好?對那個矮個子就輕聲細語的,對我就張牙舞爪。」黑絡邊抱怨邊恢復成人形,從她的床鋪上爬起來,拿起薄被包住他勻稱健美的身軀——這是駱千蝶的強烈要求,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她不准他變成蜘蛛,而他變成人的時候,不准讓她看到任何兒童不宜的畫面。
  
  「你這是什麼意思?!」駱千蝶沒聽出他那句埋怨充滿醋味,只顧著問罪。她攤開手掌,幾綹粘纏成一坨的蛛絲擺在他面前。
  
  黑絡連瞄也不瞄,只看向她,「沒什麼意思,想試試自己結網的技術有沒有退步。」試完以後,覺得自己的功力已經出神入化,要捆哪裡就捆哪裡,從不失手,給自己拍拍手。
  
  「要結網,我整間房間還讓你結不夠嗎?你這次結在我手上腳上,還拉著我去打人,擺明就是故意的!」她的房間根本有一半都成了他的巢穴,都快變成電視電影裡荒郊野外的破屋破廟,要進去之前還要撥開一大堆蛛網!有時巢穴上還掛滿了小蟲子小蒼蠅,那景象看起來說有多惡就有多惡!雖然她都會拿餅乾和食物給黑絡吃,他也讚美那些東西的滋味比昆蟲好,可他就是改不了狩獵的習性,就算抓來不吃,也要滿足他血液裡的獵人野性!害她都不敢讓姊姊進她房間,就怕姊姊又以為她是因為失戀打擊而自我放逐、自甘墮落,讓房間亂成一片廢墟……
  
  「呀,被發現了。」對,他就是故意的。
  
  黑絡一點也沒反剩
  
  他就是不高興、他就是不喜歡、他就是看到矮個子就一肚子火——你教一隻蜘蛛怎麼對待礙了它眼的傢伙?講道理嗎?哈!
  
  「你、你——」駱千蝶喘著大氣,頗有肥皂劇裡,被不肖子孫氣到準備咯血身亡的老員外架式,而黑絡扮演起「不肖子孫」也有十成十的相似度。
  
  「你太過分了!你這種行徑和每天晚上就出動咬人的臭蚊子有什麼不一樣?!」駱千蝶沒去深究黑絡為什麼會找張耀中麻煩,只當他是一時興起。
  
  「差多了。蛟子還會吸幾口血,我呢?我什麼也沒得到。」只除了一肚子悶氣——尤其看到她殺進來替矮個子出氣,他更嘔了!
  
  「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而去偷襲別人的皮肉,沒什麼不一樣!」臭昆蟲!
  
  「你很心疼嗎?」黑絡雙手環在胸前,氣勢壓過了她的。
  
  明明是她要質問他的,不該反而被他此時肅然的神情給嚇到——
  
  但是,駱千蝶發現自己原本扠在腰上的雙手率先背叛了她,怯懦地縮在臀後,像一個稍息站好的小學生,準備讓老師好好訓斥一頓……
  
  「你很心疼他嗎?」黑絡逼近她,非要從她嘴裡聽到一個答案。「我讓妳打他,妳心疼了?」
  
  「這……不是心不心疼的問題,也無關捨不捨得,是……這樣很沒有禮貌呀!」駱千蝶沒被打斷話,還是不太習慣。要是換成了和姊姊講話,她大概只到那句「這不是心不心疼的問題」,就直接被搶去發言權。但她現在面對的是黑絡,一個會捺著性子聽她說完話的男人——
  
  她做個深呼吸,「我從來沒有像個潑婦一樣賞人巴掌,而且還是這樣沒理由沒原因的打人!我姊姊一定以為我生病了……我對張先生好抱歉,也覺得很丟臉……重點是,最後那一腳踢到的地方……」天,她應該先去洗個腳才對的!那種觸感,好噁心——
  
  看著駱千蝶滿臉無辜又委屈的模樣,黑絡知道她不是氣他為己之私而小人地痛毆張耀一掌一腳,而是氣他害她在家人朋友面前丟了臉。
  
  黑絡執起她的手,替她呼呼掌心的紅。張耀中臉上被烙了那麼紅的五指印,疼的可不單挨打的張耀中,打人的也很疼哩。
  
  「對不起。可是這三個字只針對你,至於那個矮個子,我沒有任何抱歉。」誰教他要那樣看她,意圖太明顯了,看了就有氣。若非顧忌到她,他早就像對付賊男人一樣料理矮個子,先打包再丟下樓去!
  
  「你……你倒好,一句對不起就了事,我要怎麼面對姊姊的逼問呀?我根本想不出什麼好借口來解釋我打他一巴掌的原因。」她真的開始頭痛起來了。還有那一腳……
  
  「有什麼好解釋的?他誤會你不是更好,省得以後對你死纏爛打。」黑絡冷哼一聲。
  
  「做人哪有像你說的這麼簡單,有時表面功夫很重要的。」做人不比做昆蟲。
  
  「你是指虛偽?」
  
  「對,就是虛偽。有時為了顧及別人的感受、別人的尷尬,都必須小心應對。難道你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況和需要嗎?」駱千蝶反問他。
  
  「我?」黑絡笑了笑,「沒有。我不需要對任何人虛偽。我從來不知道別人的感受、別人的尷尬是什麼。在我之前的生命裡,我是一個只活在我自己世界的人……或者該說,蜘蛛。我只要讓我自己覺得滿意自在就好,在『那裡』,沒有人有資格管誰在想什麼,更不用為了怕誰討厭誰,就必須委屈自己的想法迎合別人。」他突然捧住駱千蝶的小臉,兩隻拇指按在她的眼眶下方,作勢要替她擋眼淚。「好了好了,我不說了。妳看妳,又要哭了。」才這麼說完,還真有顆眼淚滲進了他的指節間。
  
  他不明白,每次只要他的話題點到了自己,總是會讓駱千蝶逼出好多眼淚。他明明只是說著事實,也許口氣有些置身事外,也有些漫不經心,更有許多的不以為然,可是駱千蝶每回都哭,好似他說了什麼人倫大悲劇似的。
  
  「你做什麼用這種口氣說話,讓人聽了好難受……不開心的話就要說得很不開心呀,就算你邊說邊哭也好,就是不要這樣……」她抹去還沒來得及墜下的眼淚,擤擤鼻。
  
  「傻千蝶,真要比不開心,我對於那個矮個子盯著你的那副色樣才真正叫不開心。」
  
  「啊?」有他這句話,再聽不出他的語意,那駱千蝶就真的太蠢了。只是此刻,她擔心是她自己誤解了黑絡的意思。也許他只是心直口快,並不是她所想的那樣……
  
  「啊什麼啊?瞧不出來矮個子很喜歡你嗎?」黑絡表情很冷,不同於他每回見她就直發笑的模樣。
  
  「瞧是瞧得出來……我比較吃驚的是……」她停了下來,瞅著他,而黑絡只是無辜眨眼回視。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才說兩句就停下來,而且沒頭沒尾的,所以好心提醒,「我沒有要打斷你說話,你可以繼續。」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要怎麼說呢……」要是她誤會了,那就很尷尬了,以後兩人每天見面就會多份疙瘩。可萬一真如她所以為的這樣,那……兩人的尷尬也不會更少呀!
  
  「支支吾吾的,是什麼大難題呀?」黑絡被她的反應激起了莫大的好奇心,湊近她,想挖掘個答案。
  
  「你……」不要靠這麼近啦!
  
  駱千蝶紅著臉,身子往後挪了些距離。
  
  靠他太近,她沒法子好好呼吸……
  
  他不知道他這種騙死人不償命的俊顏加上黝黑的深瞳,時常讓她屏息細看,往往等到自己覺得肺葉發疼,才察覺自己一直沒有吐納,就只顧著看他——
  
  「小粉蝶?」他的長指爬上她的臉頰。之前有好幾次,他這樣的舉動都換來她的瑟縮,因為她說,那像是被蜘蛛腳爬上臉的感覺。可是這一回,她沒有拒絕,只是潮紅的粉頰變成更深濃的色澤。
  
  「千蝶?」門外傳來了駱麗心的敲門及輕聲探問,「你沒事吧?姊姊可以進來嗎?」
  
  駱千蝶半點也不意外姊姊會來敲門,事實上,還比她預期得更晚——想必姊姊是先逼問了張耀中,確定他沒有對她不規矩,再狠狠訓斥他一番後,進而找她談談。
  
  「我……我沒事。我出去好了,我要向張先生道歉……」她如此應道。
  
  「等等。」黑絡突地握住她的左手,掌心貼著掌心。「等會他們問你打人的原因,就把手攤開——別,現在別打開。」他一根根彎起她的手指,軟性地要她掄握起拳頭。
  
  駱千蝶狐疑地望著他。掌心裡並沒有任何東西存在的感覺,像是空拳握著空氣。
  
  「那踢他那一下呢?」
  
  「你放心,他們不會有機會問下去的。相信我。」黑絡笑笑地將她推到房門前。「開門吧。」
  
  說完,他自食指朝天花板射出一條蛛絲,清脆的彈指聲之後,圈圍在他腰間的被單散敞在地板,他恢復成結網蜘蛛,順著絲線,爬回他的網中——當然,這一切變化,他都是在她背對他時做的。
  
  駱千蝶瞧著自己掄起的拳,再回頭,黑絡已經不見人影。手指上還殘留著剛剛黑絡包握著她的體溫,像是一股安心的氛圍,告訴她……要相信他。
  
  她淺淺一笑,扭開房門,迎向姊姊擔心的目光。「姊,走吧。」
  
  「你真的沒事?」
  
  駱千蝶搖搖頭,仍是笑。
  
  回到客廳,張耀中已經沒在廳裡蹦蹦跳跳,看來那一腳的痛楚總算消失,此時擺出來的陣仗,就是在等駱千蝶給個合理的解釋。
  
  「張先生,對不起。」駱千蝶深深一鞠躬。
  
  「我想知道,我剛剛到底哪裡犯了錯,會挨你兩下?」張耀中口氣雖然假裝很紳士很紳士,但仍能聽出些微的不滿。雖說「風度風度」,但他不相信全天下有幾個男人莫名其妙挨個巴掌、又被狠踢命根子一腳後還能裝出若無其事!
  
  「呃……」她本來就掄緊的拳心,收得更牢。
  
  好吧,反正她也還沒想到足以脫罪的原因,就試試黑絡的方法吧。看他那般有自信,讓她也跟著信心滿滿。
  
  「我打你,是因為——這個。」
  
  駱千蝶在眾人面前攤開了五指小山——
  
  一隻肥嘟嘟,而且被掄揉得血淋淋的蚊子屍體就躺在她白嫩嫩的掌心裡——
  
  「原來千蝶是要替耀中打蚊子噢。」駱麗心恍然大悟地擊掌,頗有水落石出的驚歎。
  
  「誤會千蝶了……」黃智安也慚愧低頭。
  
  「那還有一腳——」張耀中勉強信了這個說法。但是那一腳……別跟他說是為了踢蒼蠅,那也該死的太神准了吧!
  
  「呀呀——」這是淒厲慘叫,出自於看到昆蟲就會歇斯底里的駱千蝶。尤其此時她看到自己掌心血肉模糊,蚊肚破、蚊腳斷、蚊腦四濺的超惡畫面——
  
  接著,果然如黑絡所料,那一腳踹向命根子的原因,沒人再追問下去,因為肇事者在連聲慘叫之後,又演出黑絡再熟悉不過的步驟——昏倒。
  
  「我犧牲了一頓晚餐,應該足以表示我的歉意吧?」
  
  這句話,則是房間悠悠哉哉的結網蜘蛛——黑絡緩緩飄來的自豪低語。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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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00:24:17
  第五章
  
  雖然那掣聯誼」有個狼狽的收場,卻阻止不了張耀中對駱千蝶大獻慇勤的決心。加上駱麗心和黃智安在駱千蝶嚇昏之後還不斷替張耀中洗腦,說她的反常是因為失戀打擊加上傷心過度,對男人有所恐懼,所以才會在張耀中的靠近下,直覺自我保護——這是他們兩人解釋千蝶那一腳的動機,而張耀中竟然也接受了。
  
  然後,就開始了男追女的戲碼。每天一通熱線電話傾訴愛意,兩小時的交談裡,駱千蝶能開口說話的機會只有五分鐘,被授權回答的字眼幾乎只剩下呀?噢。這樣呀……原來如此……這類發語詞,其餘的,只有聽張耀中滔滔不絕的份。
  
  駱千蝶很苦惱,因為她沒辦法一面講電話一面畫稿子,肩膀夾著話筒讓她的脖子開始發疼發酸,非但如此,更讓她畫稿的進度嚴重落後——她實在沒閒情去聽張耀中說他喜歡哪位西洋女歌手,又討厭哪位台灣藝人,哪家蚵仔麵線最好吃……
  
  很多次她想委婉向張耀中說明她的難處,可是往往還沒說到重點,她的句子就被截斷,讓她不得不懷疑——如果她把話筒放在一旁,專心畫她的插圖,每五分鐘再拿起來應個「嗯哼」,應該也不會被張耀中發現吧……
  
  今天,同一時刻,奪命連環call又來。
  
  駱千蝶不想接電話,可是又怕對張耀中覺得不好意思,咬著色鉛筆的筆桿,左右為難,電話鈴聲聽在她耳裡,一聲比一聲沉重。
  
  「我來替你講電話。」
  
  就在駱千蝶無助的當下,黑絡自告奮勇要替她排除萬難。
  
  今天駱麗心應徵成功,第一天上班就注定加班到十一點,所以黑絡才敢大搖大擺圍著浴巾就在女子單身公寓裡走來走去。
  
  「你?」
  
  「你不是要趕畫嗎?我來替你講電話。反正我向來擅長聆聽,而且你和他講電話的那幾句台詞我都背起來了。」黑絡將她趕離沙發,要她坐到旁邊去,好方便他接電話。
  
  「那是只屬於我一個人的權利……」駱千蝶悶著聲嘀咕,不甘不願地收拾畫筆,一屁股往左邊挪出一個人的空間,背靠著沙發扶手,讓自己曲膝頂住畫板,腳趾頭還能碰到他大腿上的浴巾。
  
  聽到他說他擅長聆聽,讓她好吃味。她當然知道他很擅長呀,可是那是她獨佔的權益,她才不想跟別人分享……
  
  「喂?」黑絡拎起話筒。
  
  話筒另一頭的人不知是太有把握駱千蝶只有一個人在家,還是根本沒仔細聽過她說話,電話一被接起就啡哩叭啦直髮言——
  
  「怎麼這麼久才接電話?你剛好在洗澡嗎?我跟你說噢,今天我在公司的趣事……」
  
  黑絡模仿駱千蝶每次接到張耀中電話時的應對,偶爾應幾個單音,意思意思算是給張耀中留些面子,雙眼則是落在駱千蝶身上,帶著些笑意,更有些慵懶,注意力沒分給張耀中,全數只給了她。
  
  駱千蝶握著畫筆,原本還在畫一個身著華麗綵衣的滾球小丑,畫著畫著,小丑一旁預留的一大片馬戲團背景開始落下筆觸,用色很簡單,代表著憂慮的深藍色揮灑其上,再加上柔色的紫紅,用力道的拿捏交壘出深淺陰影,沒有熱烈鼓掌的觀眾,也沒有炫麗的綵燈,更沒有鮮艷的馬戲團帳篷,唯一留在紙上的,只有黑絡。
  
  她在無心之中,將此時眼前看到的黑絡,畫成了圖。
  
  圖裡的他,在看著她;現實的他,也在看著她。
  
  她幾乎不曾停 筆,從來沒有一次畫圖畫得如此順手,好像她已經練習畫過成千上萬次,早能得心應手。
  
  黑絡並不知道駱千蝶在畫他,只是沉浸在她現在流露出來的甜美淡笑間。
  
  他知道她畫起圖來,臉上的表情都是快樂多過於苦思,即使偶爾趕稿趕到非常疲 憊,小小的蹙眉也不會抹殺她的喜悅。但是他沒見過她的表情除了快樂之外,還多了些些的羞怯,雙頰紅嫩嫩的,像正與她的圖畫在談戀愛一般。
  
  如果不是明白她是個童書插畫家,他還會以為她在畫什麼火辣辣的東西,就像他在電視上看過的那些。
  
  「千蝶,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說……」殺風景的聲音雖然一直在黑絡的耳朵裡存在,但是始終沒辦法讓他有什麼反應,直到張耀中這句話做了開頭,讓黑絡挑起了興趣,冷冷喔了聲,等著聽張耀中所謂的重要事是什麼。
  
  「和你認識這幾天,感覺一直很不錯,不過我想更確定我們兩個人到底是什麼關係,這樣我也比較心安,以後對你付出,也更理直氣壯。你知道的,有些事情,如果沒有男女朋友這層身份的話,根本就名不正言不順,像看到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或是我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我們都沒有發脾氣的權利,因為身份不清不楚的。妳也同意吧?」雖然用了問句結尾,但很明顯的,張耀中沒準備給人發言的空間,只喘了半口氣,繼續道:「我想你也懂,一個男人不會沒目的對一個女孩子好,每天和她通電話,聽聽她的聲音。我的心意已經好明顯了對不對?你一定看得出來……我喜歡你。」
  
  黑絡繃住了笑,清楚到拿他當模特兒來畫的駱千蝶都察覺到了。只是她還沒來得及問發生什麼事,黑絡已禁不住先說出了單音以外的句子——
  
  「很遺憾,我不喜歡你。」
  
  張耀中先是被這個答案所怔,產生了十秒的石化,再猛一震,理智回籠!
  
  這聲音根本不是甜膩可愛的駱千蝶,而是陌路野男人!
  
  「你——你是誰?!你為什麼偷聽我和千蝶說情話?!你到底是誰——」
  
  喀。
  
  黑絡掛上電話,連多說一句都不願意。
  
  「他……向我告白?」駱千蝶從黑絡的簡短回答,慢慢往回推敲張耀中可能說出來的話,進而得到這個疑問。
  
  黑絡的表情,給了她答案。
  
  「我還以為他已經直接授權給我當他女朋友的殊榮了。」還多此一舉地告白,讓她頗為吃驚。
  
  黑絡兩邊嘴角像掛了兩大塊的豬肉,嚴重下垂。
  
  「如果剛剛是你聽到他那樣問你,你會怎麼回答?」
  
  「回答?他會給我機會回答嗎?」駱千蝶雖然對張耀中認識不深,但是也差不多能摸透他的行徑。「說不定我只被允許說一個『這……』,他就高高興興插嘴,說什麼他懂女孩子的矜持,現在一定是紅著臉猛笑,嘴上說不要,心裡想著要。」
  
  「可是你那個『這……』之後,你會怎麼回答他?」他堅持要聽到。
  
  黑絡跟張耀中不一樣,他不會打斷她的話,他會讓她有完整表達的機會,他想知道她會怎麼回答張耀中,而不想知道張耀中會如何截住她說完話的權利。
  
  「這個問題真是好。」她壓根沒有想那麼多。「如果剛剛是我聽到他的告白,我一定會沉默很久很久很久,因為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我不太擅長sayno,雖然心裡有千百個不願意,我也說不出口……這種性子很讓人討厭吧?可能……身邊沒有固定男朋友的話,我不排斥試著和他交往看看,畢竟以前二十一個男朋友裡,有十九個都是這樣才在一起的。可是——」駱千蝶話變得遲緩,好像欲言又止,斷斷續續、說說停停。
  
  可是她現在沒想給任何一個男人正正當當留在她身邊的權利,她不需要有誰的照顧和關心,她不覺得空虛及寂寞,因為……
  
  她低下頭,看見自己畫出來的黑絡,她沒說出口的停頓答案,全在畫紙之上。
  
  因為有他陪著她吧。
  
  這種像是家人又像朋友更像曖昧不明的戀人未滿,她無法定位,只知道,她沒辦法不因為他而改變許許多多的習慣及想法。
  
  她的身旁有他的存在,這是個不爭的事實。他原本只在她的小小閨房裡活動,現在擴展到了客廳,處處都有他留下的痕跡,他以鯨吞蠶食的速度開闢領土,從有形的屋子,到無形的心房,都因黑絡而變得不再單純。
  
  「可是什麼?」她的停頓讓黑絡屏息,心頭一揪一揪的,好陌生的情緒……
  
  「可是這一次,我不想接受張耀中。」她回道:「我的回答也許會委婉一些,但是和你那句『很遺憾,我不喜歡你』有異曲同工之意。」
  
  黑絡這時才覺得自己呼吸到了好新鮮的空氣,一掃肺葉裡的淤塞。
  
  「嘿,我就知道你不喜歡他。」黑絡因為她的一句話而恢復笑容,像個一會兒生氣、一會兒又嘻嘻哈哈的小孩子。
  
  「知道你還問?」放什麼馬後炮呀!
  
  「我喜歡聽見你親口說你不喜歡他。」聽得好樂噢!
  
  「我的表現也不像喜歡他吧?」她自覺婉拒的態度夠明顯了。
  
  「哪裡不像了?他打電話來你還不是都接,他纏著你說話,你還不是乖乖聽他講……我要是他,也直接當你是被纏上的獵物,只差等著被捆成球繭,準備當哪一頓填嘴的大餐。」
  
  「你看到的明明就不是這樣呀!你也親眼瞧見,我根本就不喜歡和他講話嘛!」她替自己辯解。
  
  「我是看見了,可是矮個子呢?」
  
  駱千蝶無言以對。的確,她的行為模稜兩可,最最容易讓別人誤會。這種軟性子所帶來的舉止,自以為自己是體貼別人,往往卻也常演變成傷人最深的殘忍。
  
  「我知道了……我會明白拒絕他的。」學一次快刀斬亂麻吧!
  
  反正可以預見,剛剛張耀中被黑絡那麼一攪和,一定立刻向黃智安哇啦哇啦告密,而黃智安向來又不敢對親親女友大人有所隱瞞,也就是說,十分鐘以內,姊姊就會知道她們家出現了一號野男人——她被嚴刑逼供是在所難免的。
  
  「好千蝶。」黑絡揉揉她的髮,不經意瞄過她的畫稿,由於角度關係,他只能看到草草的線條和人臉輪廓。「這張不太像你常畫的插畫。這是什麼?」
  
  他伸手想去拿,駱千蝶如遭針扎地彈跳起來,反手將畫稿抱在胸前,不容他染指。
  
  「沒什麼!是我要交的圖呀!」再藏到背後去。
  
  「很怪的反應。在畫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他朝她勾勾手指,要她自己坦白交出來。
  
  「沒有!」
  
  「否認得太快,表示我說對了。」黑絡自信滿滿的臉龐有著戲謔。
  
  「才不是!」駱千蝶學著蝦子倒彈的逃命方式,面向他,兩隻腳卻不住地往後退。
  
  「既然不是,就讓我看呀,反正你的圖我哪一張沒瞧過?」她倒退的舉動,讓黑絡起身跟進,和她的距離保持在兩步之內。
  
  「呀!不要逼我——」駱千蝶看準了他右手旁的漏洞,想機伶地從那裡閃出去。
  
  可惜,獵物的掙扎,看在他眼裡全是枉然。尤其她似乎忘了,蜘蛛最大的優點——當然在她眼裡應該算是缺點——就是手長腳長,一隻手抵別人的兩隻手用!
  
  黑絡在她撲撞過來時就看穿她的意圖,長臂一攬,將她密密鎖在懷裡,另一隻長手也沒閒著,繞到她身後,輕易將她擱在身後試圖藏起來的畫稿給奪了過來。
  
  「別看!」駱千蝶忙著要搶回來,但是面對他,徒勞無功。
  
  「這張臉好眼熟……在哪裡看過呀……」黑絡將圖高高舉著,無視下頭那只跳也跳不著、構也構不到的慌亂柔荑,瞅著畫稿上的男人。
  
  他見過的人不算多,刪刪減減也沒剩幾個了……這張臉好像有幾回不小心在鏡子裡有瞄到過……
  
  咦,這——
  
  「是我?」他看著她問。
  
  駱千蝶見大勢已去,證據正被高高舉在她搶不到的半空中,還有什麼好狡辯的?
  
  「對啦,快還給我!」她還在做垂死掙扎,覺得好像有一部分的自己正赤裸裸被攤開來檢視,令她又急又羞。
  
  「你在畫我?」黑絡低頭覷她。
  
  「黑絡!還我!」
  
  「這的確是見不得人的東西。」對他們這種是人又非人的「人」來說,能多低調就多低調,絕對不會高興被人畫成圖畫。「不過……你為什麼要畫我?難道——」
  
  「你不要問!」駱千蝶揮舞著小手,覺得自己的臉蛋現在一定紅得媲美喝醉酒的關公。
  
  被他看穿了……
  
  他一定知道了……
  
  「你不會是想畫了我之後,拿去外面貼失物招領或是懸賞告示吧?」黑絡十足認真,不帶任何玩笑的話,讓駱千蝶聽了差點跌倒。
  
  這只蜘蛛男,什麼都不懂!
  
  駱千蝶不知該鬆口氣,還是更大力歎息。
  
  「失物招領?懸賞告示?虧你想得出來……」是呀,難道她還以為這只臭蜘蛛能有多浪漫?
  
  「難道不是?我看書上畫出人像幾乎只有這兩種功能。」尤其懸賞告示下方還會有一筆可觀的金錢數字。
  
  「你識字?」這倒令駱千蝶吃驚了。老師是誰呀?大螳螂?還是更肥大的蛛類?
  
  他隨意點頭了事,目前重點不在於此。「那麼,你為什麼畫我?」話題回到原點,也是她一直沒給正解的疑問,「我是你要交出去的兒童插畫主題嗎?」
  
  駱千蝶這會兒只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從此不見生人——
  
  「小粉蝶?」
  
  「呃……你有一張很適合入畫的臉嘛!五官清晰深邃,特徵很明顯,很容易捉到感覺,簡簡單單就可以畫得很好看……」駱千蝶掰不下去了,最後所有硬擠出來的歪理只化為一聲無力沉吟。「我也不知道,就是想畫嘛……」螓首壓得低低的,無顏見人。
  
  「你畫得不太像我。」
  
  「哪裡不像了?!我好歹學過幾年的類真人素描,雖然做不到插畫界大神的程度,可是你的神韻我都有捉到——」搞藝術的人最不能接受這種指控式的批評。
  
  一根長指點住她的唇。
  
  「這次我一定要堵你的話。我不是說你畫得不好,我是說你畫得不像。」反應幹嘛這麼激烈?
  
  「很像呀!」她還是很堅持自己畫技頗佳。
  
  「你在旁邊加上一隻小蜘蛛,這兩個加起來才是『黑絡』。」他指指畫稿上的一小塊空白,如此央求。
  
  「蜘、蜘蛛?」駱千蝶嘴角抽顫著。
  
  「需不需要我像剛剛那樣坐在沙發上讓你畫?」黑絡看起來很高興,似乎覺得能被駱千蝶畫下來,是一項很新奇的體驗。
  
  「你不會是想變回蜘蛛,在沙發上擺姿勢吧?」她不抱希望地問,口氣甚至是絕望的,尤其是看到他立刻點頭如搗蒜,半點也不遲疑的時候。
  
  可是她個人對一隻搔首弄姿的蜘蛛沒有太大的興致……但瞧見黑絡那麼單純的快樂和要求,她發現自己狠不下心拒絕這樣的他。
  
  「不……不用,我憑印象畫就好,不用勞煩你了……」最後,駱千蝶還是答應了。
  
  她捏著筆尾,以超級不正確的握筆方式,硬要拉開她和畫紙間的最大距離,草草在紙上畫下兩個圓圈圈,再加上八隻僅是橫線的簡單斜線,獻出她的第一次——畫蜘蛛。
  
  「好、好了……」請笑納。
  
  「千蝶,謝謝你,你真好。」黑絡對那幾筆畫得很草率的蜘蛛線條,絲毫沒有嫌棄,仍是笑得很真誠。
  
  他的忠實回應,讓駱千蝶氣起自己的敷衍了事。她不過花了十秒隨手一圈一畫,他卻喜悅至此。
  
  慚愧、歉疚、心疼,像一張逐步成形的蛛網,縱縱橫橫,交織起一片罪惡感,將她纏得動彈不得。
  
  他越是這樣笑,越是讓她討厭起自己的毫無誠意。
  
  「我可以畫得更好,下回我補一張給你!」毅然決然地,駱千蝶像是許諾,也像下定最大決心。
  
  「不用啦,這張就很好了。你學校忙、兼差也忙,多畫我我也沒錢給你。」他才不會得了便宜又賣乖,得寸進尺。
  
  即使他好體貼的拒絕了她的好意,駱千蝶已經固執地在心裡記下了她的承諾。
  
  黑絡將畫稿還給她,不打擾她趕稿。
  
  「黑絡,你和我住在一起這麼久了,都沒踏出屋子一步對不對?」駱千蝶接過稿子,卻是往桌上一放,繼續與他說著。
  
  「嗯。」他是屬於「居家型」的生物,不喜歡趴趴走。
  
  「有什麼原因嗎?」這麼低調,似乎有意無意在躲什麼。
  
  「沒有呀。外頭的世界我又不認識,說穿了,也沒什麼感興趣的。我覺得當蜘蛛比當人容易,所以就安安分分結我的網、捉我的蟲子囉。」黑絡耍玩著指間的絲線,將它當成花繩。
  
  「不想出去嗎?」
  
  黑絡看著她,「不怎麼想。」
  
  「可是我想叫你陪我去附近的夜市吃消夜。」她並不是真的餓了,只是……想拉著他,走進人群。只是……想讓他試試當人的樂趣。只是……不想讓他就這樣窩在一方小小的蛛網裡,終老一生。只是……想要他與她,更接近一些。
  
  「噢,好呀。」
  
  咦?他的回答太快太乾脆,乾脆到像自己賞給自己一個響亮亮的巴掌,剛剛那句「不怎麼想」還餘音迴盪在她的耳邊哩……
  
  「你不是說不怎麼想去嗎?」
  
  「只是不怎麼想去,但是跟你去,好。」
  
  聽到他那樣說,說不開心是騙人的。尤其他說話時,像在喃喃訴情一樣,雖然不是花言巧語,卻溫暖得猶如更實際的噓寒問暖。
  
  「你這樣算沒節操嗎?還是我的面子這麼大,請得動你這位黑大爺?」她漾著兩頰粉紅,只能用反嘲的方法來掩飾自己氾濫成災的笑意。
  
  「這該歸功於我是個隨遇而安又極好相處的人吧。」
  
  「自誇也不會覺得不好意思……」駱千蝶瞟他一眼,突然被他一身半掩春光的打扮所提醒。「可是我要先替你弄一套像樣的衣服……對了,我記得姊姊衣櫃裡有幾件買給黃大哥的衣褲,好像是那時買錯了尺寸的情人節禮物。」她邊說邊往姊姊房間走去,黑絡則跟在她身後。
  
  進到駱麗心的房間,黑絡打量屋裡擺設——雖然不是第一次進來,不過他很確定,若他被風吹進來的是駱麗心的房間,他絕對不會想住下來。
  
  再轉頭,看著駱千蝶嬌小纖柔的身子在衣櫃深處鑽動,小手翻找著被擱置在最底部的紙袋,幾件衣服被丟了出來,散在床上。
  
  「呀,找到了!」她弄亂了髮絲,但無損她此時挖到寶的亮眼笑靨。打開紙袋,裡頭有兩件長襯衫和西裝褲,還有一件皮質背心。
  
  「你套套看!」她抖開上衣,要黑絡穿上。
  
  黑絡聽話地套上一邊身軀,另只手臂再穿進衣袖時,兩肩一聳,唰咧咧咧的破帛聲也隨之而來。
  
  他襯衫是穿上了,可是兩隻袖子的縫接全數裂開,露出他偏白晰的膚色,更別提要將兩排衣扣扣上這種超高難度的工作了。
  
  「破了?」她再看著手上那條長褲。這條長褲對黃大哥來說嫌長了點,但對黑絡來說,可能會變成八分褲……
  
  「這件比較大,你再試試看。不要太粗魯,不然——」
  
  她話還沒說完,又是一陣唰咧咧咧咧……
  
  可憐的衣服,再度死無全屍。
  
  「你沒事不會長得瘦小一些嗎?」全是他的錯!一坨坨肌肉這麼發達做什麼?!
  
  「你只是希望這些衣服可以掛在我身上,就像那樣對吧?」黑絡指著駱麗心房間牆上一張偶像男明星的海 報。
  
  「沒錯。是我太奢求了……」駱千蝶繼續鑽回衣櫃,想再挖挖看能不能找到一塊地毯或桌巾,至少包住黑絡的成功率會比較高。
  
  「這還不簡單。」黑絡脫下破掉的襯衫,將正前方的扣子全數扣好,翻過來,將一大片背後布料全撕毀,指尖抽出的絲縷在剩下的衣服上來來回回忙碌。
  
  「這件也不行,太校這是姊姊的,也不行。還是這個……」駱千蝶整個人都快鑽進衣櫃裡,只剩下兩截漂亮的小腿還露在櫃子外頭。
  
  忽地,有人拍拍她的腳。
  
  「別吵我,我還在找……呀,這個應該可以!」
  
  駱千蝶從衣櫃中爬出來,正準備將小手裡擰緊的T恤拿給黑絡,但是站在她眼前的人,已經打扮得帥帥氣氣,襯衫皮衣合宜地包裹住他的身軀。
  
  雖然她看習慣了他光裸上身的春景,也知道他有著真材實料的健挺胸膛,可是加上衣服的包裝並不會掩蓋他的優點,反而讓他衣架子的高挑全顯露出來。
  
  「你是怎麼辦到的?」駱千蝶好驚訝。
  
  黑絡神秘地笑,將背心脫下來,轉身露出那片根本沒有布料足以遮住的背吉—原來他只將襯衫正面那一塊「門面」纏在身上,至於見不得光的背面,就用背心一擋。
  
  「好厲害!你褲子又是怎麼弄的?」她剛剛根本沒拿出這種長度的褲子呀!
  
  「我建議你別拉它,會掉。」到時候掉下來,她又要大驚小怪了,所以還是先告誡她一聲。「這件褲子現在只套在我的大腿上,至於其他不足的布料,是你剛剛丟在地上的某件黑色衣服,我看它的顏色和褲子很相近,就撕了它,拿它來纏住褲子擋不到的地方。」反正她所希望的,就是要他把自己包起來嘛。
  
  他一解釋,駱千蝶才看穿做法,好佩服好佩服地猛點頭。如果他沒仔細說明,她根本不會注意到這件褲子是用這種方式應急的。相信到了夜市,天昏地暗的,誰會有本事看見這些小小的缺點?反正立刻替他買一套合身的衣服替換就好了嘛。
  
  「你可以去做服裝設計師了。」人家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卻是幾塊破布也能湊出一身衣服。難怪有人說,蜘蛛是天底下最強的裁縫師。
  
  「服裝設計師?」
  
  「做衣服的啦。」
  
  「我只會做網。」
  
  「不用太謙虛,我已經見識到你的功力了。說不定以後我可以設計服裝,你來裁縫,也是一個不錯的工作噢。」
  
  「做網和做衣服很類似嗎?」
  
  「都是靠線吃飯呀。對了,袁媛前兩天才在說,找不到人替她們話劇社做衣服,我看我直接推薦你好了,說不定還有一筆不小的進帳噢。」她看他打扮OK了,便料理起自己一頭亂髮,拿起梳子隨意梳兩下。
  
  「靠線吃飯?聽起來很簡單。」他對「線」這玩意,簡直是得心應手。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他搶先一步拿過她正在繫綁的髮線繩,俐落地替她紮好馬尾。
  
  「你也要先做出一件成品,我才好向袁媛開口。」
  
  「這麼相信我做得到?」
  
  「因為你沒什麼不可靠呀——至少認識你到現在,我一直這麼覺得。」連扎馬尾都比她自己扎得還要漂亮,真是太沒天理了。
  
  黑絡幾乎要被她的信任弄熱了眼眶。
  
  他真的……禁不住自己對她的迷戀。
  
  明明很害怕的,明明知道飛蛾撲火、死路一條,為什麼心仍然無懼,執意想朝小小的光明振翅撲去,不在乎火苗竄上身軀,為了貪求短暫的溫暖,化為灰燼也心甘情願……
  
  難道,他注定逃不開他的「宿命」?
  
  他已經弄不清楚,當初那陣風,將他吹進她的世界裡,到底是對是錯……
  
  「黑絡?」
  
  他猛一回神,發現駱千蝶已經站在門口等他。他甩開太多的胡亂思緒,快步追了上去。
  
  他擅長玩絲弄線,然而,糾纏在心裡的無形絲縷,他卻理不出頭緒,轇轕纏繞,一圈一圈越收越緊、越收越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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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00:24:45
  第六章
  
  駱千蝶住的小套房旁邊兩條巷子過去,就是熱鬧的夜市。雖然比不上士林夜市的人潮眾多,但是數百個之多的攤位所創造出來的商機也是相當可觀。加上附近多是學生出租公寓,年輕人有事沒事就愛逛夜市,台灣的經濟奇跡有一半就是靠他們創造出來的——父母苦哈哈賺錢,孩子笑嘻嘻花錢,奇跡呀。
  
  駱千蝶先帶黑絡去買適合他身材的衣物,換下那襲用來應急的破衣破褲,便宜的地攤貨照樣穿出一個俊逸好看的黑絡,可見價錢高低並不能同理代表著俗氣與否,是人挑衣服,而不是衣服挑人——這句話當然是視人而定。
  
  駱千蝶再挑了新鞋,丟掉黑絡腳下那雙小到幾乎無法塞下他大腳丫的拖鞋,讓他不用再踮著腳尖走路。
  
  黑絡難掩初入社會的新奇,不住東張西望,彷彿不知該先將眼光放在哪邊。
  
  這條被滿滿人群塞滿的道路,看不到盡頭在哪裡,好多的燈泡像星辰似的懸在半空,週遭很吵,吵到只要不留神,就會聽不見身旁的駱千蝶跟他說了什麼。看似嘈亂的擁擠,但有自成一格的不成文秩序,人潮主動分成兩方,一方右派一方左派,要是有人混錯方向,偏偏要和別人逆向行駛,擾亂這不成文的秩序,還會慘遭白眼。
  
  駱千蝶怕他被人潮衝散,緊緊挽著他的手臂,他幾乎在每個攤位前都要停下來看上好久,這樣摸摸、那樣拿拿,像個對所有事情都感興趣的好奇寶寶。
  
  「那攤位上賣一根根長長的東西是什麼?」好奇寶寶問出了今晚第四十五個類似的問題。
  
  「熱狗。要吃嗎?」
  
  「要!」黑絡從頭一攤吃到現在,仍是每種沒看過的食物都勇於嘗試。
  
  「那是裹麵粉後下去油炸的,再加上番茄醬。老闆,一根熱狗。」
  
  「你不吃嗎?」
  
  「我吃不下了,你自己吃。」她的胃都快被塞爆了。她還以為黑絡的胃口應該很小,畢竟以一隻蜘蛛的食量來看,恐怕一顆鹵蛋對他來說都算巨大。哪知道他每吃完一樣食物,嘴裡嚷著好飽好飽,走沒兩步路,瞧見了新玩意兒,他照樣說要吃、照樣有本事嗑乾淨,而她這名陪客已經陣亡,再教她吞任何一點東西到肚子裡,她一定會吐的。
  
  駱千蝶付了錢,接過老闆遞給她的熱狗,再轉手給黑絡,然後看著一大根熱狗只花了他兩口就吃完。
  
  「那攤位上賣一坨坨白白花花的東西是什麼?」好奇寶寶還在舔舌頭,第四十六個相似度極高的問題又來了……
  
  「棉花糖。要吃嗎?」身上帶的錢不知道夠不夠……
  
  「要!」
  
  看著黑絡的表情,她也沒什麼捨不得的,霎時有些覺得自己像個豢養小白臉的貴婦人,掏金挖銀地想滿足小白臉滔滔不絕的慾望貪海。只不過這個小白臉要的不多,不是高級跑車或洋房,更不是想騙光她身上的錢,他要的,只是簡簡單單地一份好奇心被填滿。
  
  噢,她真的可以為了他一個滿足的笑容,把小錢包花到一毛不剩!
  
  「那個一大框一大框是什麼?」好奇寶寶又發現新鮮事,忙扯扯駱千蝶的袖子,遠遠指去。
  
  駱千蝶瞄過去,看到好幾個小孩子蹲在水槽邊,拿著紙糊的魚網,正撈得不亦樂乎。因為她已經回答得太順口,也順口到麻木,麻木到忘了要做適當的修辭——
  
  「撈魚。要吃嗎?」
  
  「要!那是要怎麼吃?撈起來直接放嘴巴嗎?」黑絡看起來躍躍欲試,「還是旁邊有我們剛剛吃烤雞屁股一樣的火爐……沒有呀,沒地方烤魚呀,也沒有炸熱狗那種油槽,更沒有蚵仔煎的鐵板——」
  
  她回神,才發現自己說錯了什麼,急忙修正,「那不是吃的啦!那是玩的,不能吃!不能吃!」
  
  「噢。」黑絡有些小失望,但是新鮮感立刻又沖淡了這股不能吃的失望。「我要玩!」
  
  「好。」她今晚決定淪為散財童子。「過來。」
  
  兩人來到撈魚攤前,駱千蝶將銅板給了老闆,換來一支紙糊的魚網。她挽起衣袖,架勢十足,「我示範一次給你看,你仔細學噢,這個可不是那麼簡單的,靠的是高超的技術——」網子一下水,才碰到金魚的尾鰭就破了個小洞。
  
  「呀——慘了慘了……」她心一慌,忙著想建功,反而讓紙網破掉的速度更快。一旁的小朋友有幾個毫不客氣地哈哈大笑,還有幾個直接笑罵她笨。
  
  「紙碰到水不是就會破掉嗎?為什麼還要用紙做網?」黑絡想不透。
  
  「這樣商人才能賺錢呀!網子破了就要再買支新的,玩一次要十塊錢哩。」像她已經浪費十塊了,還被一大群臭小孩笑……也難怪他們有本事笑她,他們每個人的小盆子裡至少都有六條小金魚。「我再買一支給你玩……」
  
  「不用,這支破掉的給我。」黑絡阻止她拉開小錢包掏錢的動作。
  
  「你要做……」
  
  黑絡沒將濕透的紙拆下,就著破洞,左手五隻手指在網面織動,食指橫來,拇指縱去,駱千蝶瞧見燈光下有幾縷銀絲在其間交織。
  
  破了大洞的薄紙網,看似空無一物,但駱千蝶卻看到了一張小蛛網在那處空洞的圓圈裡成形。
  
  「再玩一次。」他遞回給她,笑了笑。
  
  「不會破嗎?」
  
  「別小看蜘蛛網。平常你們看到的蜘蛛絲是幾萬分之一公厘,所以你們以為很容易扯斷。實際上蛛絲的韌性超乎你的想像,尤其是從我這麼大的人手裡做出來的。」他貼近她的耳,說著他的秘密,氣息很輕,是怕旁人聽見,可是當言語變成了熱氣,在人聲鼎沸裡,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麼,這股熱氣,倒變得曖昧。
  
  駱千蝶無法細聽他解釋蛛絲多好、蛛絲多妙、蛛絲又是如何如何呱呱叫,只知道他揚著笑弧的唇刷過了她的髮際,熱熱的,將她的理智弄得好混亂。
  
  黑絡沒聽到駱千蝶的回應,甚至她也沒有任何動作,整個人傻楞楞的不知在想什麼,他以為她沒聽清楚,所以將唇更湊近她的耳,輕聲喚她。
  
  「小粉蝶?在發什麼呆?」
  
  駱千蝶幾乎以為黑絡要吻上她的耳殼——
  
  「千蝶?你耳朵整個紅起來了耶!」黑絡打趣地擰擰她的耳珠子。夜市裡的燈火偏黃,但仍能看出她耳朵顏色的不同,可見染紅她嫩膚的色澤有多濃烈。「而且還好燙……你怎麼了?」
  
  「沒、沒事!你不要一直對著我吹氣……」她只能拿著魚網,隔在耳朵與他的嘴唇之間,天真地妄想用這種方式阻擋他的擾人氣息。
  
  「我?吹氣?我什麼時候對你吹氣了?」
  
  「現在!」他每說一個字,就會有熱呼呼的氣息拂面而來。
  
  看黑絡一派無辜,駱千蝶反而覺得自己思想邪惡。他……他又沒有那個意思,是她自己想偏了,還情不自禁越想越偏,連他再正常不過的呼吸都讓她心浮氣躁。
  
  「這樣才叫吹氣吧?」黑絡吸了一口氣,撅起唇,使力吹拂著她的髮尾,將細滑的秀髮呼呼地拂搔在她的脖子上。
  
  看她臉紅,他覺得有趣。
  
  「你不要玩了啦!」她將馬尾撥到另一邊,不讓黑絡玩弄它,否則她不敢確定全身血液都往腦際沖,她會不會死於腦中風……
  
  「離我遠一點!你這樣我會分心的!」她把黑絡稍稍推離,至少別讓他的吐納氣息搔弄她得心癢……
  
  她深吸呼好幾回,穩住自己怦怦亂蹦的心跳,才緩緩將注意力放回水槽裡優遊的小魚群。
  
  網子下水,幾乎完全看不見編織在中央的蛛絲,她悄悄挪到某只相中的魚兒下方,再將網子提出水面——
  
  「唔!」
  
  魚兒入網,活蹦亂跳的,卻蹦不斷堅韌蛛線所編出來的網,被駱千蝶送進了手邊的小水盆,成為今晚的頭號戰利品。
  
  「怎樣,好用吧?」看著小魚一條條入網,黑絡笑得很邀功。
  
  「我以為它會斷掉,沒想到它還滿堅固的,連剛剛那條肥軟軟的大金魚都撈得上來……傑克,這真是太神奇了!」她伸指去壓按蛛網,彈性十足。
  
  「傑克?誰呀?」
  
  「噢,傑克這兩個字已經只是發語詞的代替品,算是某種讚歎字眼,還有珍妮佛也一樣。」她想他大概沒看過購物頻道,無法瞭解當中的精髓。
  
  「珍妮佛?」又是個好陌生的名字……
  
  「黑絡,為什麼這次的網子不會把魚粘在上頭,就像你平常逮小昆蟲那樣?」她記得蛛絲好粘的,她時常不注意也會沾了滿頭滿發的蜘蛛絲。
  
  「平常的蜘蛛網是由有粘性的橫絲和不具粘性的縱絲組合成一大片的,我這次只用縱絲來編——」他盯著她的小臉蛋許久許久,好困惑地探問,「千蝶,你聽了不怕嗎?」平時他只要多說這些,她一定會又叫又跳地要他別說下去;可這回她非但沒有阻止,還主動提問——
  
  「原來縱絲是沒有粘性的……可是縱絲是指蜘蛛網的哪部分?」她以前從沒研究過昆蟲類的生活習性,當然不會懂這些。她正撈魚撈得不亦樂乎,她長這麼大,數不清在撈金魚的攤位上繳了多少「學費」,但從沒有一次撈金魚撈到過癮。雖然是耍這樣小人手段,但看到剛才羞辱她的臭小鬼們此時好生佩服的諂媚狗腿,讓她忘卻了要內疚反省,哪有閒功夫去怕——
  
  「放射狀的那幾條。」見她滿臉問號,他乾脆直接握住她的手,將她手上那個蛛絲魚網用來當教材,現場教育。「像這些部分。至於橫段的這些,就是用粘絲來編,如此一來,沒有一隻小昆蟲能逃出生天。」他邊指邊解釋。
  
  駱千蝶認真聽解,受教點頭,還不忘誇獎,「這東西真好用!不但捕蚊子有一套,還有這麼多的衍生功能。」打從黑絡在她房間築巢那一天起,她就極少再被夜半嗡嗡的蚊鳴吵醒。
  
  聽她這樣說,黑絡心裡很高興,總覺得好像另一個自己正逐漸被她所接受,不被她害怕。
  
  這是好事嗎?他不敢確定。他當然希望她喜歡他——雖然他試圖不去定義這種喜歡,是否如同黑盼盼對黑凌霄,或是黑煉對黑凝那樣的感情,還是更多一點?更少一點?
  
  但是,一想到他的「宿命」,他又忍不住卻步,想逃得遠遠的……
  
  為什麼他必須和一隻蜘蛛成為生命共同體?為什麼不是其他的動物?
  
  這是第二次,黑絡感覺到自己半人半蛛所帶來的困擾。頭一次是介意他總是嚇昏她。
  
  他早就該知道,在看到她照片的第一眼,他就要當機立斷地掉頭走人,因為他知道,他一定會喜歡她,不可以放任自己被纏困在網中。可是他沒有,更違背了自己當時決定一輩子以蜘蛛的形態住在她房間裡的暗誓,在她發現他變身之後,他更應該要離開,但他還是沒有——
  
  他在期待什麼?又希望能得到什麼?
  
  「黑絡,不能再撈了……老闆在瞄這邊了……我已經抓了一百隻了吧,家裡又不養魚,撈魚只在乎過程……」她停下話語,認真數數,兩分多鐘過去,她難掩驚訝地低呼,「一百二十一隻!捉六隻可以帶一隻回去,那就有二十隻耶!」這麼龐大的「魚獲」,她要怎麼處置呀?
  
  偏頭看見小孩子,她招來他們,對那幾個面露崇拜的小孩子悄聲問:「小弟弟,你們要不要一個人帶幾隻回去?」
  
  那群小孩歡呼一聲,每個人都湊上前來挑自己中意的魚。駱千蝶不好意思讓老闆損失太多,分了九隻魚兒,就將其他小水盆裡滿滿的魚倒回水槽,很明顯地看到老闆鬆了口氣。
  
  呼,差點以為自己今天擺攤的賺頭全毀在這個小妮子手上……
  
  駱千蝶抬頭對黑絡一笑,帶著滿足和喜悅。
  
  是了,就是這個。
  
  他就是為了這個笑容而留下來,也為了這個笑容而著迷不已……
  
  ※※※
  
  「送你一顆溜溜球,這是我身上最後的零錢買下來的,現在——」駱千蝶汗顏地笑,將小錢包整個倒置,裡頭再也搾不出一滴油水。「空空如也。」
  
  「下回我們再來,換搾乾我的錢。」
  
  「你身上有錢嗎?」拜託,他連基本謀生能力也沒有——呀,不對,他有謀生能力——在蜘蛛界裡。可惜靠捉蟲子想在台灣生存下來,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不是說我可以做衣服賺錢嗎?我把你的話懸在心上,剛剛逛完一趟夜市,也差不多研究了些衣服的剪裁及車縫,似乎滿容易的。」他看過一眼,幾乎就可以倣傚出一模一樣的東西。
  
  「你真的要做?」她只說隨口一說罷了。
  
  「嗯。好像很好玩。」他邊看著駱千蝶給他的溜溜球,不是很明白這玩意兒要怎麼玩。
  
  「你有興趣很好呀,不然回去我拿些舊衣服給你試試,看你能弄出什麼,要是袁媛她們不欣賞,學校每半年也有二手義賣活動,搞不好還能小賺一筆,嘿嘿。」
  
  看見他將溜溜球繩弄亂,她接過手,「不是這樣……這個線圈要套在右手食指。」她拿過黑絡手上不知該如何處置的溜溜球,替他圈套在指節間。「其他手指要握住溜溜球。」她小小的手掌包住他的,她的手微冷,他的手溫熱,融合出兩個人最平均的體溫。
  
  「好,往下放——再動你的手腕……對,把球拉回來,接祝」
  
  黑絡一點就通,加上溜溜球是種簡單的遊戲——單純就是讓溜溜球上上下下的規律動作——好吧,她必須承認,黑絡對絲線這種東西著實拿手,當她看見他開始用剛學的溜溜球玩起高難度的花式技巧時,心裡有著「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的感歎……
  
  她玩溜溜球的年代不知比他早多少年,結果竟然被他這只才玩了三秒的蜘蛛男給贏過去!唉……
  
  「好玩!這個真好玩!」雖然沒比自己弄出蛛絲方便,但是對他而言仍是相當新奇。
  
  好大的打擊呀!駱千蝶看著黑絡耍出「掌中星鑽」——溜溜球技巧中的中級難度,維持溜溜球的動作,並將一大截綁線在五指間架成五芒星的圖案……
  
  好樣的!她以為這種動作不過是電視台造假的神乎其技,沒想到在她有生之年還能親眼目睹一回。
  
  「你一定不知道你剛剛在掌間弄出來的技巧叫什麼吧?」
  
  「我隨手拉拉的……怎麼,這樣轉來轉去還有名稱?」黑絡將溜溜球甩到半空中,再接祝
  
  「有,你現在這招叫『飛龍在天』。」真厲害,說不定他還能雙手同時玩兩個溜溜球哩。
  
  「飛龍在天?」
  
  「之前那個叫『掌中星鑽』。你的表情好像在懷疑我噢,你以為我誆你?這是日本BANDAI公司歸納成書的溜溜球技。」駱千蝶正準備繼續走,卻看到黑絡直挺挺站著不動,漂亮的容貌在昏暗的街燈夜色下有著更性感的味道,他稍稍側首,似乎以眼角餘光在看什麼。
  
  「黑絡?你怎麼了?」
  
  「我剛在我們身後下了幾個網。」
  
  駱千蝶瞠著美目,「不會吧!你又餓了嗎?才吃完那麼多食物,你還要網幾隻昆蟲來當零嘴?!」難道他有兩個胃,一個用來裝人類食物,一個用來裝蜘蛛食物?!
  
  「我真的吃飽了,不想抓昆蟲吃,這是習慣。」他笑,但笑容不同方才……
  
  是燈光的關係嗎?駱千蝶不清楚,只覺得他笑容的色彩很深沉。
  
  黑絡伸出另手食指,聳立在她鼻前,讓她不由自主變成鬥雞眼,他續道:「你知道蜘蛛是如何得知有獵物入網?」
  
  「我沒當過蜘蛛,每次電視播到蜘蛛教學頻道我一定轉台,所以沒機會知道這麼難的答案……」
  
  「動。」
  
  「動?」還是洞?棟?凍?
  
  「瞧,這端的絲被觸動了。」他食指指腹繞了好幾條細線,沒入皮膚裡,非常細微,不像他平時變成人之後射出來的蜘絲那麼粗,反而就像尋常在角落看見的蜘蛛捆絲那樣的難以辨識。當然,包括它那麼淺淺的震動,對駱千蝶來說,根本瞧不出端倪。
  
  「是風吹的嗎?」
  
  他嘖嘖有聲地搖頭,「有人踏到了蛛網。」蜘蛛有敏銳的狩獵心,每縷絲線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感覺,只有蛛絲有了震動,他一定能在第一時間發現。
  
  「踩到你結的網很正常吧?小貓小狗走過去也會碰到呀。」他肅穆的神色讓她跟著緊張起來。
  
  「是呀,但每個網都踩到也太離譜了點。」他結網的方式可不是會輕易讓一個無心為之的人誤觸。踩到一個算不當心,踩到兩個算沒注意,踩到十個就太說不過去了吧!何況十個網的位置不同,角度更不一樣,只有刻意尾隨著他們的人,才會踩進了他用來提高警戒的網。
  
  「你的意思是……」駱千蝶慌忙四處檢視,巷子裡,除他們兩人之外,並沒有看見其他詭異的人影。「有人跟蹤?」
  
  黑絡的回應卻是若無其事地摟住她的肩繼續前行,用自己的身子完全護住她,步伐變大,兩步當一步在走。
  
  「是暗夜色狼嗎?」走回家的途中,會經過好幾條小暗巷,燈火暗、氣氛凝,活脫脫就是色魔變態會出現的絕佳場景。駱千蝶咽咽津液,不確定地問。
  
  「如果是就好了。」
  
  「如果不是,又會是誰……」
  
  駱千蝶話沒問完又被打斷,但打斷她的人,不是黑絡。
  
  「絡,你還是一樣的靈敏,才踩到你幾根蛛絲就讓你防備起來。」
  
  黑絡停下腳步,似乎是確定來人的身份並不至於構成太大危險。
  
  「我聞到你身上的藥味了,藥罐子丹尼斯。」黑絡沒回頭,卻指明了姓名。
  
  「我不喜歡這個稱呼,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叫我丹尼斯博士。」
  
  暗巷末端先是映出一條好長好長的身影,在燈下,更有加乘效果,拉出好幾尺的長度,幾乎要籠罩在黑絡與駱千蝶身上。
  
  清亮的腳步聲,迴旋在高樓與高樓之間的窄巷道,逐漸清晰、逐漸逼近,緊張的氛圍及巨大的黑影,讓駱千蝶直覺往黑絡懷裡縮躲。
  
  「我找你好久了。有人回報看見你出現,我起先還不相信,但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來看看……沒想到,你真的出來了。」
  
  躂躂的跫音接近,看影子推測,來者身材魁梧、虎背熊腰,是直逼巨人的彪形大漢——
  
  「矮子丹尼斯,不用藉著燈光來拉長你不到一百三十公分的身高,要跟我說話就站到我面前來。」
  
  「叫我丹尼斯博士。」
  
  黑影的主體現身,駱千蝶愕然看到一個小男孩走向他們。
  
  「好小的小孩……」她忍不住讚歎。而且好漂亮、好可愛,童顏精雕細琢到完美無瑕,眉形細緻,雙眼圓亮,鼻型挺直,勾勒出一張近乎滿分的模樣。等他長大,不知道會讓多少男女愛慕……真想瞧瞧是怎樣的優良基因,可以生出這種騙死人不償命的小俊娃娃。
  
  「沒禮貌,誰是小孩子?!」丹尼斯仰頭瞪她,一方面是身高的差異迫使他必須如此,一方面這個仰角角度使他更能表達他的不屑。
  
  「你呀!你幾歲?好可愛噢……」駱千蝶對稚嫩嫩的小孩本來就相當喜歡,否則也不會從事兒童插畫的工作。她半蹲下身,與丹尼斯平視,正打算輕輕擰弄他自然泛著櫻色粉紅的鼓頰,但同一時間,兩個男人都有了動作——
  
  丹尼斯嫩小的手掌正要火辣辣轟上駱千蝶的俏臉,黑絡快一步拉起她,另只手的溜溜球一轉,繞住了丹尼斯的手腕,將他拉離她好幾步遠。
  
  「別以為他一副無害又像隨時隨地會哇哇大哭的奶娃娃樣好可愛,他那顆腦袋已經三十歲以上。」黑絡淡淡對駱千蝶解釋。
  
  「腦袋三十歲?這是什麼意思?可是他看起來像幼稚園生……」駱千蝶無法將那個漂亮的小紳士與三十歲扯上關係——他連十三歲都不到吧!
  
  「丹尼斯五年前死於車禍——應該說,除了腦袋之外,他全身上下沒有一塊是活的,所以他找了具身體,將那顆活腦放進去……」黑絡簡單說著丹尼斯的來歷,希望她別以貌取人,還當丹尼斯是勞什子小娃娃。
  
  駱千蝶倒抽好幾口涼氣。「這……這怎麼可能?醫學上不可能做得到……」
  
  「在我們研究所裡,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瞧,我們不是弄出了黑絡這樣的『人』?」丹尼斯有著深沉老成的笑容,鑲嵌在稚氣十足的稚顏上,顯得好突兀。
  
  「研究所?什麼研究所?」駱千蝶覺得自己聽到了重要的訊息。
  
  「絡,你沒跟她說?」丹尼斯看來頗驚訝。
  
  「沒什麼好說的,我不認為那是有趣的床頭故事,哄不了她好好睡。」況且……會讓她哭,會讓她替他而哭。
  
  「這倒好,她知道得越少,麻煩也越少,說不定還能保全一條小命。」丹尼斯彈彈指,像在表示某個斷句,果然他再開口時,轉變了話題,「絡,你讓我浪費好多時間,我還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找到你,幸好你自己出現了,省掉我不少功夫……來,該回家了。」他朝黑絡伸出掌,像等著他自己把手放上來。
  
  「是呀,該回家了。」黑絡同意丹尼斯的話,下一個動作卻是挽著駱千蝶,準備回去她的小閨房。今天玩得好累,她也應該想睡了——
  
  「慢著!你上哪去?!」丹尼斯喝住他。
  
  黑絡回頭覷他,「你不是說『該回家』了嗎?我正想這麼做。」
  
  「我說的回家是回研——」
  
  黑絡突地甩動手腕,俐落的溜溜球變成攻擊武器,狠狠、狠狠地重擊丹尼斯的額心,「叩」的巨響,阻止了丹尼斯說下去。
  
  丹尼斯痛摀住額頭,蹲下小小的身子在飆淚。
  
  噢,該死!腦殼差點被敲破!死黑絡——
  
  「你以大欺小呀!」童顏含淚的模樣相當可憐兮兮。
  
  「到底是誰以大欺小呀?你大我五歲,請懂禮義廉恥,好嗎?」黑絡冷哼,冷眼瞟向突地站直身,扠腰瞪他的矮娃娃丹尼斯——雖然目前以體型來看,黑絡仗勢欺人的嫌疑較大。
  
  「那你也該敬老尊賢呀!」丹尼斯哭吼。
  
  「不要用奶娃娃的嘴臉說這種話,好蠢。」黑絡又有話說,繼續雞蛋裡挑骨頭。「你不會就是研究所派出來逮我回去的人吧?有沒有弄錯?!拿你去對付黑澔還勉強有餘,畢竟黑澔還友善點——一隻隻會吱吱叫的老鼠,對你這個人矮腿短的藥罐子恰恰好。」拿來對付他就嫌不足了。
  
  「黑澔有裘德去料理,而且裘德已經找到黑澔了——應該說,所有『白老鼠』我們都找到了,獨獨缺你,害我變成辦事效率最差的一個。」丹尼斯忍不住小小抱怨一兩句。「雖然你和黑澔同屬變身後體型嬌小的生物,可是黑澔跟你不一樣,他討厭變成老鼠,也不願成為老鼠一輩子躲在下水道。而你,我原本完全不抱希望能找到你,因為我知道你有本事、更有耐心用『蜘蛛』過你的下半輩子。老實說,今天能看到你,我好吃驚。」他的視線落到黑絡雙臂圍護住的駱千蝶,沒忽視黑絡對她的周全保護。「是因為她?」
  
  因為這個女孩子,讓他認知中最隨遇而安、最甘於現況的黑絡出現在熱鬧的街市間……他不相信黑絡不清楚自己的處境,他更不相信他願意冒這個險。
  
  「矮子丹尼斯,你不用說太多廢話。我不需要向你解釋我想用什麼模樣過我的人生,那不是你有權干涉的。你們已經管太多太多了,十幾年也夠了——」黑絡並沒有加重語氣,淡淡的、緩緩的,像聊天,只是吐出來的句子卻半點也不輕鬆。
  
  之前,他任憑他們處置,是因為人生對他而言是索然無味的,他分不清變人或變蜘蛛到底有什麼差別?
  
  同樣都可以活下去,同樣,他都會是「黑絡」。
  
  他不是沒想過,總有一天,研究所的人會找到他,那時他會做何反應?
  
  聳聳肩,跟著研究所的人回去?
  
  是的,他一定會這樣做,因為他不認為在研究所裡結網與在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結網有什麼不一樣。
  
  可是,他現在不這麼想了。
  
  是因為人生開始多采多姿?還是他開始變得貪心?他竟然毫不思索地避開丹尼斯伸來的手……
  
  丹尼斯說對了一件事,是因為她,駱千蝶。
  
  如果她人在研究所,他也想在研究所裡。
  
  如果她人在破巷子裡,他也想待在破巷子裡。
  
  如果她人在地下道裡,他也想待在地下道裡。
  
  他不想在沒有她的地方,真的不想。
  
  「你的表情已經給了我答案。即使我沒有盼盼小姐的讀心異能,我也清楚看到了。」丹尼斯不能苟同地抿抿嘴,不知是不屑多一些,還是歎息多一些。「你這只笨蜘蛛!你以為愛情可以替你撐起一切,以為愛情就能成為對抗我們的勇氣嗎?!」
  
  他看不起任何以愛情為名所做的衝動決定,包括黑絡此時想為一個女人而拒絕與他一塊回去研究所!
  
  愛情?
  
  黑絡被這兩字震懾了。他分析過自己的心境、自己的感覺,有許多字彙都竄入過腦海……他不諱言,他也曾將這兩個字放進心底奢想,但又不敢造次,快快否定掉它。而今,從丹尼斯口中聽到,他還是很驚訝。
  
  駱千蝶也很驚訝,困惑的水眸停佇在黑絡臉上。
  
  愛情?是指……
  
  「你以為像你和我這類的人,能擁有幸福嗎?!不可能的,、水遠都不可能,我們不會有資格的!你用什麼立場和心態,讓一個正常的女人愛上我們這一類人?!憑什麼?!」丹尼斯用了「我們」這個複數,若不是他那張皮相融和了天真無邪的童稚及不該染憂的幼齡,否則他說的話,應該是沉重得教人無法呼吸。
  
  駱千蝶發覺自己雙手緊緊攀握在黑絡的肘間,她感受到丹尼斯的話對黑絡影響甚巨,讓黑絡不知如何回答,也讓黑絡渾身繃得僵便,甚至在回過神的瞬間,慌張想從她掌間掙脫開——
  
  駱千蝶沒讓他離開,幾乎是用盡全身力量將他捉得更牢,纏上不放。
  
  她插入兩個男人的對話——也可以說是丹尼斯充滿絕望的言談。她不知道丹尼斯為什麼要這麼說,可是她知道他讓黑絡感覺不舒服了……
  
  「黑絡,我們回家了。」她輕輕央求著。
  
  黑絡像沒聽見,只是看著丹尼斯,而丹尼斯勾著笑,像在邀請黑絡與他一同墜入悲觀的死胡同。
  
  駱千蝶搖晃著黑絡的手臂,要他將所有注意力放回她身上,只許看著她、聽著她——
  
  「我們回家了,好不好?」
  
  逐漸的,黑絡那雙漂亮的黑眸凝聚了焦點,緩低下頭,在她臉上搜尋著什麼。
  
  她回給他一個甜笑——雖然有些強顏歡笑。此時此刻她也沒有任何快樂的心情,只想讓黑絡離開丹尼斯。「今天逛得好累,我們早點回家睡覺了?」
  
  「小粉蝶……」
  
  看著她就好、聽著她就好。只要注視她一個人,就好。
  
  「黑絡……一塊回去了。」
  
  丹尼斯微訝地看見黑絡露出笑容,聽話地頷首,完全將他的話拋諸腦後。
  
  「黑絡!你不要忘了你的宿——」丹尼斯出聲想阻止黑絡。
  
  駱千蝶先一步搶阻在黑絡面前,用嬌小的身子撲擋在兩人之間。她雖然高出丹尼斯許多,但此時讓丹尼斯閉嘴的氣勢卻不是來自於體型的優勢,而是她堅定的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沒有人絕對沒有資格獲得幸福,不可能有這麼可悲的人。」她輕聲說完,不待丹尼斯有任何舉動,朝那孩童深深一鞠躬,「丹尼斯先生,晚安。」
  
  丹尼斯沒有阻止他們離去,只是靜靜看著、靜靜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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