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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死去可是必死的痛楚還比已經死去痛苦。
鍾擒和鍾授看起來挺滿意的樣子。
就想他們捏制了一個陶瓷藝術品的樣子。
唯一不滿意的大概他們只嫌弄髒了手。
-由於薛劍和朱鐵兒衣上和身上都染著血,鍾擒和鍾授手上難免都沾了些血污。
方狂歡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看到他兄弟的眼神。
眼神裡有的不是痛楚,
而是悲哀。
方狂歡雷也似的喝了一聲,出刀。
一刀砍向兩人。
-不過不是鍾擒和鍾授。
而是他的兩名忠心耿耿的兄弟。
他一刀殺了朱鐵兒和薛劍。
-殺了長隨他身邊的兩名手足,現刻他的心裡是什麼感覺?
方狂歡的第二次出擊,不是攻向他們,而是先殺朱,薛二人不免令鍾氏兄弟也有些詫異。
鍾擒臉上已抑不住讚佩之意:「好,反正他們已活不下去,你就讓他們少受些苦」
鍾授眼裡也流露著警惕之色:「可惜的是,他們少受些苦,你得要替他們多受些苦」
方狂歡沒有答話。
他橫著刀,一臉都是置生死於度外之意。
「你不要自盡。」鍾擒也叮囑似的道:「我們不會讓你痛痛快快的死。」
「你很有用。」鍾授也叮囑似的道:「我們抓了你,張傲爺一定會非常高興,豹盟和衣冠幫結盟的大局必定-誰讓你竟敢殺了豹盟盟主張傲爺的獨生兒子呢!」
鍾擒鍾授相顧一笑,各自襟內拔出一口長針。
一枚金針。
一支銀針。
卻在這時侯,忽聽有個清悅的女聲道:「等一等。」
緊接著,鍾氏兄弟霍然回身。
他們回身之際,雙針以急繡出數十度針網-整個人就像天繭似的,為亂針勁氣所裹住。
可是沒有用。
繭裡還是開了花。
血花。
-「花」就開在鍾擒的胸膛上!
遇上寂寞就說快樂
鍾擒大叫一聲。
-不是因為痛,而是因為恐懼。
一個人的胸前突然多了一個洞:血洞,他自己會有什麼感覺?
鍾授也驚懼莫已,戟指著眼前那老闆娘,顫聲道:「你......!」
老闆娘的樣子,完全變了。
她自黯處緩步行了出來。
她一張雪也似的臉靨,隱隱的燃著兩朵酡紅。
鍾授怒道:「謝豹花,你竟對我們下毒手?」
老闆娘說話的時侯,是笑著的,可是她說話的神情,卻是冷俏的,她說的話,也似是一支支冷颯颯的箭,攻到敵人的要害:「要抓殺方狂歡,是我們豹盟的事,要清理門戶,也是我們豹盟的事,用不著兩位多管閒事。」
她還伸手挽了挽髻,那白皙的藕臂象黝裡的一段傳奇,微亂的雲鬢似是一個驚艷過後的迷夢,誰看上了都要付出後果。
鍾授慘笑道:「......罷了,就算我們兄弟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鍾擒忽然大吼一聲。
他撲向謝豹花。
和著血。
還有針。
鍾授卻在此刻做了一件事。
他飛身而起,一掠丈餘,稍沉又起,足不沾地,已掠出數丈:因為他知道,謝豹花既然出了手,就不會留下活口-。
而他跟任何人都一樣:要活命。
-要活命就得逃命。
鍾授沒命似的逃,置他的兄弟不顧。
鍾擒瀕死一擊,攻勢凌厲。
金針發出尖嘯,人發出怒吼。
謝豹花只是輕巧的一閃,抄起地上一把劍。
薛劍的劍。
鍾擒一記擊空,砰地摔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
然後方狂歡就看見謝豹花手中的劍,忽然銳芒暴展。
方狂歡跟薛劍多年,他自然知道薛劍使用的劍是名劍,可是也從未見過:這把劍的劍芒可以厲烈得一至於斯。
謝豹花輕描淡寫得拿起劍,劍芒就長。
她隨意地以雙指一拗,又自劍芒切了一截來。
然後她隨手彈了出去。
那「劍芒」竟成了實體,「嗖」的一聲,直追十一丈三,「噗」地沒入了疾馳中的鍾授,再自胸前「嗖」地飛了出來,再飛往遠處的浮暮裡不見。
一切都靜了下來。
不是沒有人。
而是都是死人。
活人只有兩個。
方狂歡是活著的。
另一個當然就是謝豹花。
「這對禽獸都死了。」謝豹花展開花一般的笑顏,「夜晚也來了」。
謝豹花燃燈的手勢極美。
美得就似一個古典的夢。
燈暈映在她的下頜和兩頰,柔和得似每一分肌膚都有一聲輕呼。
紅顏彈指老,可是在燈畔的風姿,卻似是足以絕代,成了經典。
在這樣一個鄉間的暮夜裡,方狂歡獨自面對這樣一個在江湖上極有名聲地位權勢的女人,還有地上的一堆死人,他心裡是什麼樣感覺呢?
他身邊的兄弟都死了,他會有什麼感觸?
「為什麼要點燈?」
「燈很漂亮,」她剔著眉而笑著說,「火也很美,你不覺得嗎?」
「何況,人死了,魂兒摸黑出不去,」謝豹花笑起來就像寧定的燈花,「我點燈照亮他們的去路。」
「你為什麼要救我?」
「我?我並沒有打算救你。」
「那你動手吧。」
「殺了你嗎?」謝豹花低下頭來笑了,就像芭蕉把嫩青卷在窩心。
方狂歡浩然長歎:「枉我方某人縱橫半輩子......」
「你方某人怎麼樣?」謝豹花凜然道:「是人物就不要一天到晚的說:枉我什麼什麼一世!」
謝豹花像焰鋒的語言毫不留情,也不留餘地:「第一:你算什麼!第二:你經歷過什麼!第三:你這就算過了一世?是條好漢就不要唉聲歎氣!人感到寂寞就說快樂,人在失意的時侯就當是快活!這你都不懂,還學人家逞什麼英雄!」
方狂歡為之瞠目。
「燈什麼時侯點,就看你幾時感到暗冷。不管什麼時侯,你起床就是天亮。」謝豹花的臉好像剛升起的皎潔月亮,「人還沒死,不許歎氣。要是死了,還歎什麼氣!」
「你不殺我?」
「殺你又有什麼好處?」
「你救我?」
謝豹花嘻地一笑。
「唉,沒想到......」方狂歡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我竟為你所救......」
「你是想說:枉我方狂歡鐵錚錚六尺男兒漢,卻為黑道上的女流之輩謝豹花所救,是不是?迂腐!」謝豹花在夜裡看去,就像花在黑暗裡失了顏色,可是在燈下的她,卻美得令人不可或忘。方狂歡無由地想起那個陣雨的黑夜裡,他和她的體溫,他和她的歡夢,還有她的輕喘......「告訴你,我不是因那一晚的事而救你,也不是捨不得你死而救你-」
她幽幽地接道:「......我不是好女人,可我也不是亂來的女人。」
「可你是為什麼而救我?」
「因為你殺了張傲爺的獨子張戚親,」謝豹花的神情像一口乾盡的烈酒,「殺,得,好!」
「你......你跟張戚親有仇?」
「沒有。」謝豹花一笑:「我是他老爺手下的紅人,他還不敢跟我有仇。」
「你跟......那受凌辱的女子......有親?」
「不是,」謝豹花截道:「你在寒溪殺張戚親的時侯,他正強暴民女。又一個女子受害。我也想殺他,但總因為礙著他的老爹,後果太嚴重,下不了手。你明知道張戚親是張傲爺的兒子,你還敢殺,因此,我覺得,你是做了一件好事......那便沒有理由使你為了這件事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她斷然接道:「所以我今天救你,就是為了不許有這點不公平。」
方狂歡驀然抬頭。
謝豹花盈盈地笑著,並沒有逃避他的目光。
「......你就止為了這一點?」
「還有,我曾失身給張傲爺,我恨透了豹盟;不過,我是個女人,女人最大的本領就是能夠忍耐。一旦忍耐成了習慣,也沒有什麼所謂習不習慣、忍不忍耐的了。」
「......沒有了?」
「你還要有什麼?」
「那天晚上......」方狂歡激動地站了起來,激得燭焰一展,發出「嗤」的一聲,「......你難道......只是......!」
「還有......或許......」謝豹花的神情終於換過了一些兒溫柔的驚慌:「或許、」她倦乏地一笑:「癡情只是個惱人的意外吧。」
方狂歡情不自禁地捉住了她的手。
那伸出袖裡一隻白似黑夜裡的蓮瓣的手。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那個微雨的夜裡......。
沒有黑色的午夜
那個下微雨的夜晚......。
薛劍睡了,朱鐵兒喝得七分醉,在收後門,方狂歡在樓下自斟自酌,燭火晃動,門被推開,斜風細雨抹了進來......。
那是「老闆娘」。
她眼中亮起了明麗的神色,還帶了幾分細急的惶惑,就似風雨一般無由-
她手裡挽著一個用舊布包著的方盒。
門沒有馬上關好,待關好的時候,燭火已被風吹熄。
她要回身關門,他也去替她關門,在燭火剛剛熄去的時際,他就在她身旁,聞到她鬢髮的薰香。
不知怎麼在在轉身間,他挨到了他身上。
他聽見她的心跳,她自然也聽到她的。
-那有一股教人狂烈的微香。
他解開她的衣襟之時,心跳得像跳出了口腔,他吻她的時候,在那一聲微「嗯」之際又又跳到了心口,然後就分不清是誰的心跳、誰的喘息了。
只有那一夜多風多雨多夢,如此確實地讓人記憶,更深明如舉刀斷枝一般的,是那陣飄緲的餘香......。
醒來之後,香尤在發、在身、在衣!
......人卻已經不在了。
因為有遺香,所以不是夢。
她再見到她時,她又在灶前、爐邊、柴扉旁,仍然是那青衣釵裙的「老闆娘」。
-可是那一夜的淒遲、那一夜的淒止,的確是她的衣香。
這也是方狂歡心中想要問的。
「因為我要殺你,」謝豹花說:「我奉命在這兒守候你,等你來,然後殺了你。」
方狂歡心中掠過一陣寒意。
「你可知道我為啥沒去救你的兄弟?」
方狂歡見她紅頰綻起令人醉心的笑暈:「因為我根本不想救他們。」
「只有你我逃亡,或許可以逃生,再加別人,可不行了。」
她又問:「你記不記得那天晚上,我手上提了個包袱?」
方狂歡點頭。
他記得。
她自櫃裡拿出了包袱。
他認得那盒子。
她打開了盒子,把一物「碰」地丟到他面前的桌上!
他的心也「怦」地嚇了一跳。
那是一顆人頭-郭洞洞的頭!
「那天晚上,我殺了你駐守在外,一直保持聯絡的兄弟,因為他發現了我;他的確是個高明人物。」謝豹花問他「怎麼?你想不想報仇?」
方狂歡緊握了拳頭,可是並沒有動手。
「不要動手,不值得,而且你也不會是我的敵手;」謝豹花說:「我也要脫離豹盟,從今而後,傲爺一定會派高手追殺我們於天涯海角。」
她嫣然一笑,湊近了一張多情得有點不近人情的臉,「你要不要親親我?」隨即又移遠了臉靨,莊重地說:「我是謝豹花。我曾失身於傲爺,可是我從來不跟人亂來......」她悠然地道:「我的師兄阮夢敵,他也很喜歡我,我也從不和他逾矩......」
方狂歡忍不住問:「可是,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謝豹花笑了。
笑得很甜。
甜如一個小吻。
「我可以對你好,可以為你脫離豹盟。我也不知今後能不能活,但總要不怕死才能活......」她正色說話,好像有一種金石為開的決心,又有流水唸經的隨意,「方狂歡,我給了你,真心對你,你就不可以負我。」
「你千萬不要負我呵,」謝豹花以一種明知劍是無情的決心說:「你要負我,我就殺了你,真得」
方狂歡忍不住親吻她。
親她,吻她。
感受她依人的柔軟,和依稀的餘香。
「我們再這樣癡纏下去,必會弄到憎厭對方才分手的......」謝豹花推拒他,但沒有用力:「到那一天,你要早些告訴我......」
「不會有那一天的......」他的語音咕噥著,模糊了...「你那麼的香......讓我在荒唐一次吧。」
「你要記住你的諾言才好......」謝豹花的語音成了急促的喘息。
方狂歡沉迷於狂歡裡。
他喜歡她。
-那麼實在的胴體,炙熱的像懷裡的刀,熱烈得讓人揣想她曾度過長久的寂寞。
在血和搏戰之外,方狂歡要清晰地把握他所心愛的肉體,因為那有他激越的情和欲。
肉體有肉,情感有情。
得意門生
第二天,一夜風雨遲,風定落花香。
-還是身上的餘香?
方狂歡醒來的時侯,只見枕邊幾綹長絲,人已不在。
方狂歡一驚而起。
他望欄杆一張望,才看見遠方姍姍的行來一麗人,晨光下,盈盈笑著,向他招手。
清晨裡那麼清爽的人兒,許是自溪畔沐浴過來吧?方狂歡這樣思忖著,空氣中似也有微香。
「你上哪去了?」他揚聲問。
「剛殺了三個人。」謝豹花純真地笑著,「還不走,敵人可要越來越多了。」
方狂歡離開的時侯,才想起,跟他同來的兄弟,全喪在這一棟正燃燒著的客棧裡了。
不覺悵然。
他們這般結伴地走著,便不覺路遠。
到了蒼山,已開始微雪了。
吃過乾糧,他們舀水洗臉,還嬉笑著相互潑濕了對方的衣服。
然後,他們越是感到雪意了。
經過「人止坡」,再上「龍不登」,就到了「疑無路」。
「疑無路」是讓人以為是沒有路了,然而路還是有的,在兩塊天然如斧削天塹的巨壁間,有一段長達半里,寬容一人可行的幽黯小徑;這就是唯一的通道。
他倆一前一後的走著。
方狂歡覺得謝豹花鬢插了一朵山躑躅,分外的白;然後又發覺,在石壁幽森裡,謝豹花整個人白得就像第一朵雪。
他很想親她,在這大自然的懷抱裡。
謝豹花忽然捏住了他的手。
手好冰。
冷似雪。
「我有點想吐。」謝豹花低聲說:「敵人來了,很可能就是斬、息、斷。」
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於君絕。龍戰於野,其血玄黃。茫茫太清,種種一切,方狂歡握這謝豹花的小手,這一剎那,他覺得,他不能離開她,他不能失去她,可是,他可能就要失去他,或者,他也要離開她了。
人生在世,怎能一點依戀都沒有?
-但有不得不分手,因為來人是「斬」、「息」、「斷」!
斬、息、斷是人的名字。
三個人的名字。
三個人都是「斷劍先生」段斷的得意弟子。
-有這樣的弟子,沒有更得意的事了。
「斬」的出手是一斬。
「息」的出手是令人窒息。
「斷」是無論他出手不出手,敵人的身體總會斷為兩截。
那三個人並肩走來。
方狂歡已來不及退出去。
他們先看見了謝豹花,幾乎是同時的,他們也瞥見了方狂歡。
一時間,他們都不及調整臉上的神色。
「我已把他逮著了,」謝豹花倏地轉手扣住了方狂歡的脈門:「我正待你們來。」
斬、息、斷笑了。
他們互覷了一眼。
一個說:「豹姊好本領。」
另一個說:「我早就說過,豹姊來了,那用得上我們!」
還有一個說:「來了也好,正好可替豹姊押犯回盟。」
謝豹花笑得臉像水仙花樣的白:「對呀。」她把方狂歡甩手一旋,整個人向斬、息、斷扔過去:「接著!」
方狂歡怒道:「你-!」
斬、息、斷哈哈笑著,揚手去接。
方狂歡只覺全身輕忽,無法使力,又急又怒,半空拔出了刀,卻找不到目標,忽見身邊「呼」地掠過一人,他不暇細想,出手一刀,臉上手上立即一熱,沾了血。
就在這時,腳下忽生怒叱聲。
斬、息、斷剛舉起了手,謝豹花已衝了過來,比方狂歡還先接近三人。
她自懷裡掠出一道青光。
「息」倒了下去。
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斬」和「斷」的反撲也極快,立即在怒吼聲中向謝豹花猛攻。
謝豹花這是卻著了方狂歡一刀。
她身形挫了挫,「斷」有仰天倒下,倒下的時侯身上至少有二十一處在流血。
可是謝豹花也咳了血。
她手上的青芒已被打落。
「斬」有不急於攻殺她,反過來攻殺方狂歡。
方狂歡極力招架,「斬」的「天空斬」在半空急旋而落。
這一刀之威,連巨岩也得被斬為兩片。
方狂歡知道自己絕非此人之敵,把心一橫,大叱一聲:「接住!」手中長刀,激射而出,投向謝豹花。
謝豹花一手支地,奮力接住,眼看方狂歡已被逼入死地,「斬」正把刀勢轉斬為刺,一刀刺向方狂歡。
謝豹花不知那來的力氣,一閃身已到了方狂歡身前。
「斬」那一刀,刀尖已刺入她的胸肩膊之間,但刀已被「獨釣江雪刀」格住,不得寸進,就在這一霎間,謝豹花右手雙指一夾,已拗斷了對方的刀尖。
「斬」轉身飛奔。
他要奔出「疑無路」,走報張傲爺,謝豹花和方狂歡仍是必死無疑。
可是謝豹花雙指一彈,厲芒急射,「嗖」地穿過了他的背胸。
「斬」走了一丈餘,才發覺自己胸上淌血;再飛越二丈餘,才知道自己傷重;再疾馳了三丈餘,鮮血狂湧,終於踣地不起。
謝豹花倚在方狂歡寬偉的胸上,她握住了他的手,回眸一笑,雖然她身上鮮血斑斑,而且又傷得那麼重,可是這一笑,仿拂把這萬年深嚴的靈魂都照亮了...
「你那一刀砍的我好痛......」
方狂歡只覺得她的手好凍。他真怕她會凍得失去了生命。
他是不能失去她的。
真的不能。
蒼山暮雪,寒嚴霜木,都跟他無關,只有她是他的。
沒有幫不幫的事,只有強不強的人
謝豹花和方狂歡從此開始了他們的亡命生涯。
謝豹花深悉張傲爺的追捕方式,所以她總能夠有效和及時地躲開他的追蹤和追擊。
他們互相偎依,互相倚傍,相隨千里度過了無數風雨,行過無盡的路。
直到這天開始,謝豹花不笑了。
她容易倦,容易累。
在驛站小息的時侯,她總是什麼也不吃,獨自到店舖後頭去,有時侯,還主動去跟鄉間幾個婦人嘀咕,交頭接耳的不知在說什麼。
方狂歡問:「什麼事」謝豹花總是不答理他。
這一天來到草屯一帶,謝豹花看到一奪在溪邊的花忽然笑了。像在窮山惡水的餘燼裡終為一個薪火而驚艷。
「快追到了。」
方狂歡去握她的手,覺得伊的小手一次比一次涼,一次比一次冷。
「誰來了?」
「斷劍段斷。」謝豹花說:「他要來為他的門人報仇。」
方狂歡一聽,連他的手也涼了。
「還有我師兄阮夢敵,」謝豹花撂撂鬢邊,方狂歡注意到她鬢上那朵映山紅,有幾瓣已將萎謝,「我不是他的對手。」
方狂歡連心都涼了。
「而且,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謝豹花兩頰升起了不似羞澀但卻旺盛的紅暈:「我有了你的孩子。」
「啊。」方狂歡心中一眩,一時不知是驚抑或是喜。
分辨不出。
「我們現在,是不能有孩子的,」謝豹花字過不留痕跡的說,很堅毅地:「我要去掉他。我已討了幾劑藥方,藥配好了,剛才已服了兩劑。要是不行,再用內力逼出......總之,是不能有他的。」
「你知道我最近為什麼不能對你多情的關懷嗎?」她問方狂歡又似告訴自己地道:「便是因為這些隱衷。」
「天那,枉我......」方狂歡心、意、精、神全亂成一塌,「誰可以幫幫我們呢?」
「沒有幫不幫的事,只有強不強的人;」謝豹花倔強地抿著菱形的唇,似是笑了一笑,「當然,也得要看看幸不幸運。」
然後她說:「是的,今晚到了五義莊,就那掉他。」
可是來不及回到五義莊。
他們走到「野人澗」附近,謝豹花在藥鋪喝過的藥,已完全不按照那庸醫所說的時間發作開來,謝豹花一下子就知道,這樣下去,孩子去不掉,留著必成畸胎,只怕連性命都不保了。
那時侯,剛下過雪,陽光卻又出來了。本來,這麼優美的陽光應該是晚春或初秋才見得著,可是四周都鋪著白皚皚的雪。陽光一照,把寒氣和冷意都照得五所遁形,全散發到人的身上來了。
方狂歡不知怎麼好。他抱著謝豹花想回頭,可是離草屯已經太遠,如果往前走,五義莊又遙不可及。
謝豹花的唇已痛成紫色。
-究竟是因為痛還是凍,方狂歡不曉得。
「你只要替我找一個隱蔽的,干的地方。」謝豹花抓著他的手,擠出了一個微笑才說的。「我感覺很好,有你在我是不怕的。」
方狂歡這才放了點心,偏在這時侯他往野人澗的西北方走,走錯了路。
謝豹花鎮定的告訴他,當迷路的時侯應該怎樣辨別方向,她在說的時侯,幾錯以為懷中的匕首已刺穿了她的衣襟,刺入她的胃,後來她逐漸明白:除了吃錯藥的可能性之外,那藥根本就是有毒的。
-張傲爺本就不會放過她。
方狂歡終於發現謝豹花下體流出大量的血。他要替她抹去,可是她痛昏過去了。臉色一陣紫一陣白。方狂歡曉得那是寒氣入侵之故,想灌入真氣來開緩,但謝豹花體內的真氣本就比他強,他情急間根本無法把內力傳進去。
這時,謝豹花悠忽忽的醒過來了,見他一額是汗,柔惜地用手抹去:「你可不要為我冷著了呵。」
方狂歡哭了起來:「豹花,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我沒有死,」謝豹花疲倦地說:「......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不如一死。」
「我這樣一死,你會懷念我的,」謝豹花疲弱地笑著說:「愉快分手總勝憎恨相處。」
方狂歡發現背上的衣服全讓血水浸濕了。
他抱著淌這血的麗人,心慌意亂,摔了幾跤。
謝豹花感覺到胎氣和毒力同時發作,這肚裡的孩子再不殺去,這天地間再也容不下她的生命了。
她全力用內力逼住毒力,更竭力想把孩子擠掉,可是那骨肉相連的命脈並不想棄去生命,與她兩敗俱傷地癡纏著。
這時,追兵就來了。
「衣冠幫」獸字組掌印的麻太希,帶著兩名手下趕至。
他們一看謝豹花的情形,就放了心。
放心全力對付方狂歡。
方狂歡發現謝豹花已挨在地上,心就全然亂了。
三個敵人他一個也解決不了。
麻太希久攻不下,心生一計,倏搶步過去,挾住奄奄一息的謝豹花,威脅方狂歡:「快放下武器-」
話未說完,謝豹花已一刀扎入他的肋骨中,接著,無論麻太希怎樣摔,怎樣甩,怎樣掙扎,謝豹花都堅定而堅持的把刀身搠進他的心臟裡。
麻太希倒下的時候,方狂歡也殺了一敵。
另一人落荒而逃。
謝豹花下體都是血和污穢,那一個人子雛形的物體,也被她用最艱苦和最堅毅的決心的內力,和著毒素和膿血,一起逼了出來。
方狂歡完全慌了手腳。
-因為那個就算未成形的「人」,畢竟是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畢竟是這樣「生」出來的。
-「生」出來就死了。
方狂歡想大哭一番。
謝豹花還清理了下身的污物,然後才昏了過去。她運力逼出了毒素和孩子,體力已近油盡燈枯的地步了。在失去知覺之前,她還記得吩咐方狂歡:「為孩子找個地方葬好。找個乾淨的地方安置我,如果我有兩條命,跟你同行下半輩子。」
說罷便昏了過去,一雙耳朵也冷壞了。
她醒來的時侯,在一所山神廟裡,破隙處可以看見外面落寞的下這雪,北風正與寂寞同吼同步。
她還活著。
她見到了方狂歡。
「孩子呢?」問了這一句,謝豹花第一次哭,跟一般小婦人無異。
「記得嗎?你答允我的晚上,是一個雨夜......」方狂歡輕柔的撫摸著伊因沾著地上溶雪而濕了的黑髮:「這是那晚與你擁抱時所穿的衣服,今兒還沾了血跡哪......」
「噢,活著真好......」謝豹花星眸半抬,她覺得千山暮雪,歲月流逝,許或只有泥塑的神明冷視一切,只有眼前的人還是活的,才是真實的。她體內有一種絕對的空虛,心中絞痛如長槍搠擊。她沒去問「孩子」葬在哪裡,那是她和他生命裡的第一個生命,甚至沒機會讓他成形。「......這是他的血,他不在了,你和我自是應該沾上的......」
庭院深深深十一丈六尺三
經過這一次之後,謝豹花已認定既是逃不過敵人的追殺,不如以逸待勞,以靜制動,先殺掉殺手。
她運用了昔日在江湖上的地位,籌了一筆錢,在巨關附近買了一座豪宅,經過佈置,宅子四周都有庭院。
方狂歡不明白這些佈置,他只有聽謝豹花的指示,幫她擺放一花一草一木一石。
方狂歡心中雖然納悶;怎麼把精力都浪費在這些無聊的事情上!但他不敢多問,但她堅信謝豹花的能耐。
-謝豹花是個比自己更有本事的人。
直至有一天,他竟「迷失」了。
「迷失」在自己門前的小小「花圃」裡!
方狂歡這才知道,這個「庭院」裡已擺上巧侔造化的奇陣。
謝豹花在為他引路出來的時侯,笑道:「你看這庭院深不深?」
方狂歡照實說:「不深。」
謝豹花笑問:「可是你為啥會迷路?」
方狂歡答不上來。
「這庭院只深十一丈六尺三,四周都是一樣。我是根據遁甲八陣圖佈置。設陣時,已齋戒沐浴,按四時,化五行,合三才,布九宮,據飛星,移斗位,鎮八卦,伏兩極,隱四象,轉六合,再以六丁遁甲,布生剋奇門,一重門占一字,叫休、生、傷、杜、景、死、驚、開......我要殺我們的人,進得來出不得去。」
方狂歡只有涎著臉笑說:「你真胸有鬼神不測之機,天地造化之巧,實在是胸有玄機,不過......我還是喜歡你的胸襟廣闊......」
「我量大嗎?」謝豹花詫笑道:「什麼?我自己倒不覺得。」
「何止胸襟廣闊,還胸脯高聳呢!」方狂歡用手一比,謝豹花這才知道他的意思,飛紅了臉,去扭打他。
方狂歡輕狂的抱著謝豹花,忽爾,他從窗口看到庭院之外,有一個穿著長袍古服的人,背著包袱,在庭院前佇立和注視了一下,就那麼一下子,就繼續往前走。
那人這麼快就離開了,而且又因離得遠,方狂歡也沒看清楚,所以就沒跟謝豹花提起了。
隔了十幾天,有一天早上,謝豹花在院子裡「撿到了」兩個人。
他們被困在「庭院」裡五晝夜,早已奄奄一息。
「看,我的陣法多有效,」謝豹花得意地向方狂歡說:「省事省時省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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