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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董妮]蝴蝶蝴蝶真美麗【哎呀!我的天啊系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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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0 00:30:32 |倒序瀏覽
蝴蝶蝴蝶真美麗(哎呀!我的天啊系列)作者:董妮 

別人示愛用鮮花,莫棋這大男人硬是出怪招繪蝶示愛?!
誰教婚姻出現瓶頸,老婆大人萬般討好,他偏無福消受,
情趣內衣讓他流鼻血,香氛蠟燭則讓他狂打噴嚏,
明明愛慘了老婆,他卻狼狽投降,體虛氣弱病了一晚~~
只能對親親老婆大喊冤枉,其實蝶兒代表他的心啊……
路露真的生氣了!結婚多年,她可沒受過這麼大的挫折!
木頭老公正直又可靠,簡直是新好男人代表,唯一缺點就是──
不懂情趣,嚴重考驗她的女性魅力。哼!這回拒絕求歡又夜不歸營,
她絕對要好好懲罰他,偏要離家出走,氣氣這個毫不懂浪漫的大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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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0 00:30:57
第一章

  清晨五點,莫棋睜開雙眼。

  他每天都在這個時間起床,不必鬧鐘,這是從當兵就培養起來的生理時鐘,省了電池費,更準得要命。

  躡手躡腳摸下床,這是初結婚時老婆路露規定的,說他每次起床都鬧得辟哩啪啦吵死人,他習慣早起,她可沒有,要他小聲些,別天天做個人形鬧鐘。

  從此以後,每天起床到走出房門這一段路,就變成了莫棋生命中最大的考驗。

  要很注意、很小心,不能發出任何腳步聲,不要碰到東西,開衣櫃的動作輕柔得像在碰觸一顆上等水蜜桃,不能有丁點兒錯誤的力道,否則那嬌嫩的水蜜桃就完蛋了。

  迅速抽出襯衫、長褲、皮帶,然後關起衣櫃。

  到這裡都很順利,絲毫聲音也沒發出,但接下來的開門動作又是一道難關。

  房間門該修理了,推動的時候經常會發出嘎吱聲,他給門軸上過幾次油,但沒用,下回要請工人來看才行。

  集中精神,他握住門把,打開一條小縫,身形像游魚一樣迅速鑽出。

  「呼!」他伸手抹去額上大把冷汗,今天總算也順利完成老婆大人的交代,好險、好險。

  他沒看到,他鑽出房門瞬間,床上的人兒也睜開了眼睛。

  路露拉起棉被蒙住頭,整個人悶笑到抽筋,這個老公真是呆透了。

  說來他們結婚也六年了,他就沒發現,她其實是很淺眠的,只要床上稍有動靜,比如他翻個身,她都會知道,更遑論下床這麼大的動作。

  剛結婚的時候,為了同床共枕這件事,她沒少罵過他,每回只要一被吵醒,她就要搖醒他,她不能睡,他也休想睡。

  而莫棋呢,他是一沾枕就自動入眠的人,哪怕被搖醒,腦子裡也是一片混沌,乖乖地坐在床上等她罵完,再倒頭繼續睡。

  至於她到底在火些什麼?他隱約知道,卻又不是很清楚。

  新婚第一個月,他們兩個都熬得像熊貓一樣,差點沒累死。

  幸好他的生物本能夠強,雖然不清楚老婆大人為什麼喜歡在半夜搖醒他,還是莫名其妙養成好習慣,上床之後一個姿勢到天亮,因此保住了他們的婚姻。

  然後……不知不覺六年過去了,時間過得真快。

  耳朵接收到浴室傳來的沖水聲,他上完廁所了,接下來是用三分鐘的時間來刷牙。

  「計時開始。」她眼角瞄著手錶,當電子錶跳過三分鐘時,她聽到漱口的聲音。

  看吧!她對他的瞭解已經到──他眨個眼,她就知道他心裡打什麼主意。

  生活日復一日,一點改變都沒有,不禁令人感到有點煩悶。

  「好吧!今天來做點改變。」她跳下床衝到廚房,鮮奶、吐司、火腿、蛋;五分鐘內準備完畢。

  嘿,她做早餐的速度夠快吧?

  當莫棋梳洗完畢,走出浴室時,就看到他可愛的小妻子路露捧著早餐,呵呵地對他笑著。

  雖然已經二十八歲,但嬌小的身材、娃娃臉,配上那頭清湯掛面的短髮,路露還像個未成年學生,可說是真真正正永遠的十八歲。

  莫棋抓抓頭,相較於老婆的嬌小,他身高足有一八五,兩個人站在一起還曾被笑稱像七爺、八爺出巡。

  「老婆,妳要用洗手間?」他快快讓開身子,黝黑的木炭臉上寫著困惑。路露一向晚起,她工作的咖啡館要十點才營業,所以她大概都九點起床,今天怎麼提早了?

  「木頭,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用洗手間?看清楚點,我手上拿的是什麼?」她難得興起幫老公準備早餐。

  結婚以來,她做早餐的次數五根手指數得完。

  沒必要嘛!現在早餐店這麼多,葷的、素的、中式、西式……只要有錢,全都吃得到,何必辛辛苦苦自己做。

  有人肯賺、有人捨得花,經濟才會活絡。這是路露的觀念,也可以視為她懶得下廚的借口。

  莫棋看著她手上的托盤,瞭解了。「原來妳肚子餓了。那妳怎麼不去飯廳或客廳吃,要站在洗手間前吃?」

  木頭、真的是木頭!路露翻個白眼。

  「這不是我要吃的,咖啡廳有供應早餐,我何必要在家裡吃?這是做給你的,木頭。」沒錯,木頭正是莫棋的綽號,她取的,古時棋子多以木刻,他名為「棋」,不是木頭是什麼?

  當然,他像木頭一樣呆也是原因之一啦!

  「我……」莫棋為難地抓抓頭髮。「可是我已經跟同事訂了早餐了。」他有同事家裡是開早餐店的,本著肥水不落外人田的想法,他們全部門的早餐都外包給那位同事了。

  怎麼這樣,她難得想跟他浪漫溫存一下的,這老公,什麼都好,忠厚老實、勤勉顧家,就是沒有情調,每每想要激起夫妻間的熱情,總要她採取主動。

  「我不管,我辛辛苦苦做了早餐,你一定要吃。」等他吃完東西,才有力氣幹些費力氣的活兒。

  「那我訂的早餐怎麼辦?」浪費是不好的行為。

  她想了一會兒。「嗯……留著當午餐好了。」

  「我中午也訂了飯盒。」他也有同事家裡是開快餐店的。

  「飯盒留著晚上吃。」木頭,氣死她了。

  「晚上要吃妳做的飯。」雖然她烹飪的手藝不怎麼樣,但因為是她做的,所以他每晚都很期待。

  「大木頭。」她終於受不了了,拎住他的耳朵。「總之我命令你,立刻把東西吃完,然後……」她小手摸進他的衣襟裡,按撫著那結實有力的胸肌,惡狠狠的語調突然變成糖蜜一般的呢噥軟語。「我會讓你將吃下去的食物全都消耗完畢,再到公司吃另一份的。」

  「呃!老婆……」莫棋扭動著身子,他終於知道路露做早餐的意思了。「可是……」

  「還可是什麼?」將托盤交到他手裡,她像只無尾熊一樣攀在他身上,甜膩的吐息噴上他耳朵。「木頭,你不喜歡我嗎?來啦,跟人家來嘛……」一邊撒嬌,一隻小手在他胸膛畫著圈圈。

  「老婆,我剛沖好澡。」他苦笑,這種事不是都在晚上做嗎?大白天的不太好吧,而且他還要趕公車上班呢!

  「有什麼關係,等會兒再衝一次。」說著,她曲起膝,輕輕摩擦著他。

  他的氣息變得沉重,黑炭臉頰浮上一層紅暈,腦袋熱得發昏,不自覺地往臥室方向轉去。

  突然,手錶叮鈴鈴地響了起來。這是他早設定好的鬧鈴,提醒他趕公車用的。

  「啊,五點半了,再不出門我會趕不上六點的公車。」

  當年小倆口買房子時,考慮到房價和生活環境,選擇在市郊購屋。優點是,這裡空氣清新,上了頂樓,一眼望去,山水如畫;但缺點是,每天上班搭公車、轉捷運,要奔波一個半小時才能到公司。

  家裡唯一一輛小MARCH是路露上班用的代步工具,莫棋心疼老婆每天上班日曬雨淋的,就用新婚第一年的年終獎金買了台小車給她。

  不過路露並不常開,嫌油價貴到沒天理,她不爽被當成冤大頭,反正上班的咖啡廳騎腳踏車二十分鐘就到了,就當作運動嘍!

  夫妻兩人都是崇尚生活簡單、簡單生活的人。

  人少欲則知足,不過今天例外。

  「今天特准你搭計程車上班。」不趕車,他六點半再出門也來得及,現在才五點半,他們足足有一個小時可以風流快活。

  她又是挑逗又是勾引的,一手拉下自己的睡衣,一手輕巧撥開他襯衫的扣子,小腦袋埋進他懷裡。

  「不行,計程車太貴了,我還是搭公車的好。」他落荒而逃,手上的托盤都沒來得及放下,直接抱著跑走。

  路露愣了半晌,跳起來大叫:「死木頭,不解風情!」

  不過想到他逃走的背影,那臊得通紅的耳朵,壓抑著慾火的羞赧表情……

  「呵呵呵……」真是好可愛啊!

  她的老公是世界上最不懂得浪漫、卻也最有趣的人,所以……慢,她揚到一半的唇角突然僵住,剛才莫棋做了什麼?他……他拒絕了她的求歡?

  一瞬間,她臉色青白。

  和莫棋是大學入學時認識的,那一天,她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正要去宿舍,在涼亭附近遇見他。

  當時他一看到她,目光就再也沒有移開過,呆呆的,像只牽線木偶一樣,她走一步、他進一步,差一點點就跟她進了女生宿舍,後來是舍監拿著掃帚將他趕出去的。

  但他不死心,就站在女生宿舍門口等,從上午九點等到中午十二點,她整理好行李,準備出去吃飯,他又開始跟著她。

  起初,她以為自己遇到神經病、跟蹤狂;後來事實證明,他很正常,只不過是被愛神的箭射中了,頓時犯傻。

  只是那呆木頭也不表白,除了會呆看著她之外,別的事都不會做,她的好友忍不住就想整他。

  莫棋平時也是很有個性的人,但事情只要一牽涉到路露,他腦袋就會秀逗,任人捉弄,不僅沒有察覺,也不會生氣。

  大學四年,她的好友們簡直將他當成奴才使喚,反正只要說一句:路露想要講義、路露想吃宵夜、路露想去唱歌……莫棋就是有辦法滿足大家的要求。

  最後她看不過去挺身而出,一次又一次為他解圍,逐漸瞭解這個男人的癡心及專情。

  哪怕一百個要求裡只有一個是真的,為了不遺漏她的要求,他情願辛苦點做到百分百。

  那一剎那間,她對這個男人動了心,於是他們開始談戀愛。

  大學畢業典禮的同時,他們舉行了婚禮。

  六年下來,他疼她、寵她。對別人而言,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個夢,但對他們,那只是最普通的日常生活。

  她無法想像,如此深愛著她的莫棋有一天居然會拒絕她的親近!從前他是那麼喜愛、那麼興奮、那麼熱切……

  到底哪裡不對,七年之癢?但他們結婚到現在才六年,難道婚姻果真是愛情的墳墓?

  不可能,不會的,她不信,也許外界的誘惑會讓別人意志動搖,但她相信莫棋不會。

  「也許他今天不舒服……對,他一定是生病了,不想傳染給我才跑掉的。」

  但這個借口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清晨的時候,她分明看見莫棋竄出臥房的動作有多俐落;說他一拳可以打趴一頭牛都有可能,說他生病,別鬧了。

  ************

  無精打采地走進「閒人」咖啡廳。

  這家店是路露和兩位大學死黨一起開的,取名「閒人」是因為三個女生都很閒。

  路露的老公莫棋是做遊戲開發的,雖稱不上大富大貴,年薪也有破百,足夠小倆口開銷了;初結婚時,她當了一個月的專職主婦,悶到發慌,碰巧兩個死黨,「修女」雲芸和「禍水」藍嵐也同樣在家閒到快發霉,三個女人就合夥開了這家咖啡廳。

  但取名咖啡廳,裡頭卻只賣一種特調咖啡,雀巢三合一衝泡的,冷熱皆宜。

  不過店裡的紅茶則是附近一絕,因為雲芸嗜紅茶如命,店裡光是紅茶種類就有十來樣,什麼大吉嶺、伯爵、錫蘭……應有盡有。

  「修女」是雲芸的綽號,因為她外表聖潔如同修女一樣,讓人望而生畏;但可惜啊!她的聖潔只在外表,她奉行的座右銘是:「人性本色」。

  藍嵐又叫「禍水」,擁有禍國殃民的美貌,若在古代,一定是妲己、楊貴妃一流的人物。她是店裡的主廚,負責糕點、簡餐,烹飪手藝一流,就是人遲鈍了點,多少男人衝著她送花獻禮、狂往店裡跑,偏偏她只當人家要跟她做朋友,弄得現在是朋友滿天下,男友獨一人。那一個還是她尚未出生時,某日藍家老爺爺喝醉酒跟朋友打賭贏回來的,藍家沒一個人當真,除了藍嵐。

  路露在店裡負責服務生和收銀員的工作,客人們暱稱她「小可愛」;逢人就笑咪咪的,人人當她鄰家小女孩那樣的疼,尤其受那些歐吉桑歡迎。

  但今天小可愛卻笑不出來了,她滿腦袋都是莫棋落荒而逃的影像。是她老了,年華不再,還是他變心了?為什麼一向愛她入骨的老公居然會拒絕她的求歡?

  他們夫妻才二十八歲,正值人生黃金期,沒道理不衝動的啊!

  到底怎麼回事,她百思不得其解。

  「小可愛,苦著一張臉幹什麼?慾求不滿嗎?」清冷的語調、聖潔到會發光的臉龐,卻吐出那樣的語句;聽雲芸說話總讓人有股嘔血的衝動。

  「是啊!」路露翻翻眼皮子。「慾火快燒盡九重天了。」

  「是怒火燒盡九重天吧!」藍嵐嬌懶的聲音響起。「我記得喔!這是清香白蓮素還真的成名絕招。」她是霹靂布袋戲迷。

  路露和雲芸都沒有理她,綽號「禍水」的藍嵐一旦胡鬧起來,很麻煩的。

  「怎麼,妳老公不行了?」雲芸直接跳過藍嵐,對著路露說。

  「他才二十八歲,不是八十二歲,哪這麼快不行!」路露直接吐回去。

  「那也不一定,說不定他毫無節制,早早消耗光了。」雲芸推推鼻上的無框眼鏡。「我記得以前聽人說過,男人一輩子的存貨量大約一個寶特瓶那麼多,不節制著用,是很容易乾枯的。」

  幾個女人圍在一起談天的話題,比男人們講黃色笑話更誇張。

  路露俏眼一瞪。「我像是那種愚蠢的把鐵杵磨成繡花針的人嗎?」

  「光妳一個人當然不可能啊!」雲芸笑得就像一個正在酒店風流快活、大行不道德之事的大老闆。「可多加幾個呢?」

  「妳們到底在說什麼,怎麼我一句也聽不懂?」藍嵐不甘地插了句。

  雲芸好心解釋:「小露她閨房生活不和諧,我懷疑她老公吃外食。」

  「不可能。」路露還沒反應,倒是藍嵐先開了口。「莫棋那麼老實的人,怎麼會吃外食?一定是搞錯了。小露,妳不要聽信謠言,我有認識很厲害的偵探,請他幫妳查過再說。」

  「有沒有聽到?謠言。」路露睨了雲芸一眼。「要說木頭外遇,我也不信。」

  「哼!」被人倒打一靶,雲芸惱得冷哼一聲。「男人跟色狼是畫上等號的,要叫男人不好色,就跟貓兒不偷腥一樣,不可能。」

  「但是我跟木頭從結婚之後感情一直很好啊!」路露辯解道。

  「再火熱的愛情也有燒盡的一天。」雲芸繼續潑冷水。

  「芸。」藍嵐拉拉雲芸的衣袖。「我怎麼覺得妳在挑撥離間?」

  「我是啊!」雲芸回得理所當然。「妳們不知道嗎?紅茶是我的第一愛好,第二愛好就是拆散鴛鴦。」

  「妳不得好死啦!」路露隨手拿起一張紙巾丟她。

  「好死難死不一樣是死。」雲芸才不在乎那些。

  「呿!」路露不理她,兀自把頭埋進兩手裡生悶氣。

  「芸……小露……」藍嵐在中間當和事佬,這邊扯扯、那邊拉拉。

  路露和雲芸身上的雞皮疙瘩同時起立敬禮。

  「得了,妳別衝著我們撒嬌,我們受不了。」路露和雲芸一同舉手投降。

  「那開始說正經事吧!」藍嵐拍著手笑說。

  雲芸轉了轉眼睛。「要我說……小露,再好的感情呢,也會被平淡給磨光。重點是,妳要怎麼去營造那種氣氛,讓妳老公再度迷戀上妳!」

  「浪漫嗎?我有啊!」今兒個大清早,她還半露著酥胸勾引老公呢!可惜不管用。

  「妳的招式肯定都落伍了,要想些別的辦法才行。」雲芸繼續幫她出主意。「比如香氛蠟燭、情趣內衣什麼的。」

  「我有、我有。」藍嵐一陣風似地衝進休息室,抱出一隻大袋子。「早上才買的,都沒用過,送妳。」她把袋子推到路露懷裡。

  路露接過袋子打開一瞧,一套薄紗制的情趣內衣,上身像肚兜,露出整個後背;下面是條丁字褲,前頭綴滿了蕾絲和羽毛。至於香氛蠟燭,則有兩打之多,看得她差點昏倒。

  「嵐嵐,妳買這玩意兒幹什麼?」以藍嵐禍國殃民的美貌已經堪稱萬人迷了,還需要這些俗氣的東西嗎?

  「妳不覺得它們很漂亮嗎?妳看這些羽毛和亮片多可愛,還有蠟燭,這個像蘋果,這個是鳳梨,還有桃子……我就全買啦!小露,妳不要客氣,這些東西我家還有很多,如果妳不夠用,儘管來我家拿。」藍嵐很大方的。

  原來三個女人中藍嵐才是最深藏不露的,路露和雲芸深感佩服。

  現在道具齊全,只差執行方案了。

  「小露,今晚妳就換上這套情趣內衣,然後把家裡燈都關了,點上香氛蠟燭,躺在沙發上,給妳老公一個大大的驚喜。」雲芸道。

  「我只要躺著就好,不必做別的事?」路露有點兒懷疑,她今天早上又磨又蹭的都沒讓老公擦槍走火,光是躺著行嗎?

  「妳會跳脫衣舞?」雲芸問。

  路露搖頭。

  「鋼管舞?」雲芸再問。

  路露再搖頭。

  「那妳還是躺著好了。」既然路露不擅勾引之道,還是乖乖躺著等老公撲上來快一些。

  「點蠟燭、躺著。」路露一個彈指。「好,瞭解。」

  藍嵐伸出她的柔荑,路露和雲芸同時有默契地舉高自己的手,三個女人,三隻纖手在半空中一擊。「耶!正義必勝!」

  不過這關正義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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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0 00:31:21
第二章

  傍晚,當莫棋搭捷運、又轉了兩趟巴士回到家時,下巴差點掉下來。

  怎麼回事?屋裡黑抹抹的,渾不似以往,有著溫暖的燈光和飯菜香氣迎接他回家。

  「老婆還沒回來嗎?」他脫下皮鞋,放上鞋架,拿出鑰匙打開大門。

  迎面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讓他鼻子抽動兩下。

  「唔!」眉頭皺起,什麼怪味,那樣刺鼻,莫非……「瓦斯外洩!」

  他嚇得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客廳。

  「老婆,妳在不在?老婆……」趕快趕快,關瓦斯。「咦?」倏忽間,昏昏黃黃的燭火晃花了他的眼。

  「哈啾!」緊接著,他鼻子一陣癢,連續噴嚏不停。「哈啾、哈啾……老……老婆哈啾……」

  一連幾十個噴嚏下來,豈只是頭昏眼花、眼淚鼻涕直流,連喉嚨都一直燒痛起來。

  在沙發上躺得好好的、準備給莫棋一個大大驚喜的路露,聽到噴嚏聲不絕於耳,心頭警鐘大響。

  「木頭!」她趕緊跳起來,打開燈。

  莫棋被香氛蠟燭的香味刺激得眼淚鼻涕齊飛,再見路露一身情趣內衣,小巧的肚兜遮不住旖旎春光,隨即,點點鮮紅從鼻子裡流了出來。

  「啊!木頭,你怎麼流鼻血了?」路露急忙跑過去將莫棋拉到沙發邊坐下。「頭抬高,對對對,小心點,我去幫你拿條毛巾。」

  「唔唔唔……那個……」他指著滿客廳的香氛蠟燭,快熏死他了。

  「蠟燭有什麼不對嗎?」雖然點了兩打是有些多,但味道挺香的。

  「我……過敏……」說話間,又是幾個噴嚏衝出來。

  「啊!」該死,雲芸這狗頭軍師,出什麼爛主意嘛!「我立刻去把蠟燭都吹熄。」路露馬上跳下沙發,吹蠟燭去。

  莫棋看著她若隱若現的俏麗春光,一陣暈眩衝入腦門,更多的鼻血湧了出來。

  「咳咳咳……」又被鼻血嗆到了,可是他最最親愛的老婆大人怎麼會……喔,天啊,看她邁動纖細的雙腿來回奔跑,渾圓小屁股來回晃動,他眼花、神又亂。

  有沒有人是這樣失血而亡的,他不知道,但如果他真的是這樣掛掉的,那墓誌銘絕對會笑死人。

  「老婆……」他有氣無力地叫著路露。

  路露終於吹熄最後一根蠟燭,再轉身。「哇,木頭,你要不要去看醫生?」他鼻血流得衣服都染成鮮紅色了。

  「不用,我……哈啾、哈啾……」好難過,眼前閃滿金星、下腹脹得發痛,真的要死人了。「衣服……」只要她穿上衣服,他的淒慘起碼可以減掉三分。

  「啊?」她眨眨眼,走到他身邊,窩入他懷裡,小手摸上他的胸膛。「你的衣服沾到鼻血了,黏黏的,不舒服,要我幫你脫掉嗎?」

  不是!他拚命搖頭,一個更劇烈的噴嚏衝出來。

  「啊!」她小小驚叫一聲。「你要打噴嚏怎麼不用手摀起來?」看,弄得她一手黏膩,多噁心!

  她努力把那些鼻血、鼻涕擦在他的褲子上。

  「我……」拜託,不要再摸他了,他已經被撩撥得快噴血而亡了。「老婆,求求妳去穿件……哈啾……衣服吧!」

  「咦!」她低頭瞧瞧自己一身性感的穿著,薄紗半遮掩中,舉手投足儘是風情,應該很吸引人啊,怎麼親親老公卻不愛?「不好看嗎?」

  就是太好看了才糟糕!莫棋本也不是氣虛體弱之人,唯一小小的缺憾就是──容易過敏。

  舉凡花粉、小動物的毛髮、香水、香氛蠟燭之類的,是他最大的過敏原,每回一過敏,總要連打兩、三個小時噴嚏。

  當然,抗組織胺能給他一點幫助,讓他不那麼難受;但也僅僅是緩解,在這段嚴重過敏期,他如同小學生那樣脆弱。

  而給小學生如此強烈的感官刺激,不僅不道德,還有礙身心健康。

  「好看,我老婆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此話絕對出自真心,只漏了一點,現在的他承受不起。

  「真的。」路露又喜又羞,臉都紅了。和莫棋也算老夫老妻了,雖然他平常就像根木頭一樣,認識到現在,玫瑰沒送過一朵,為人也被動得緊,每次的纏綿甜蜜都是由她主動挑起,但他從不吝惜表現對她的迷戀。

  這也是為什麼她第一次求歡被拒,會感到如此挫折的原因。

  她愛這個男人,她不在乎他不解風情,她懂就好;他們夫妻間的情事自然是照著他們習慣的步調走,管別人怎麼說、外界的規則如何訂?

  「那你不想多看一會兒?」她更加偎進他懷中,小手在他的胸膛上一邊畫著圈圈,一邊慢慢爬呀爬地,摸進了他的衣服裡。「也許這是你這輩子唯一一次大飽眼福的機會喔!」

  眼看著她的手指就要摸上那抹厚實的胸膛,驀地,他鼻間一陣熱,鼻黏膜再度破裂,湧出更多的鼻血。

  「老婆,再美麗的風景,也要有那小命去享受啊!」現在他全身上下只有兩個地方「充滿活力」,一是鼻子,負責打噴嚏兼噴血;二是男性象徵,專職發熱脹痛。

  偏偏,他此刻既無辦法、也無能力去解決這兩處問題。

  她當然注意到了他的腫脹,還有……那滴滴不停的鼻血。

  「你……這是因為我?」好複雜的心情喔!以前她也沒少勾引他,但無論她如何誘惑,他也沒有如此大的反應過,如今不過換了件衣服,一切大不相同。

  很慚愧、很害羞地,他紅著一張臉點頭。

  「啊!」她大受打擊。「木頭,我們結婚這麼多年,我從來沒發現你喜歡這玩意兒。」情趣內衣真的這麼好用,她考慮是否要在家裡常備幾套,以增進夫妻情趣。

  「我才不喜歡這種東西。」他可愛的老婆平時就夠迷人了。

  「可你平時反應沒這麼激動。」這鮮紅的鼻血就是證據。

  「那是因為香氛蠟燭讓我過敏,本來打噴嚏過了頭,鼻黏膜就容易破裂,妳又刺激我……」那他還不血如泉湧。

  「噢!我去穿衣服。」瞭解了。她可不想整死老公,年紀輕輕守寡很可憐的,快快跳下他懷裡,蹦蹦跳跳回房去。

  那性感十足的背影一下子又刺激得莫棋血脈僨張,當然,哈啾聲中,鼻血又多添了一些。

  「上帝啊,可憐可憐我吧!」他又打了兩個噴嚏,真的好難受,鼻涕和鼻血倒流,弄得他整個人頭昏腦脹的。

  「不行了。」他努力撐起身體,要去弄點溫熱的運動飲料來補充水分和電解質,否則他就要虛脫了。

  但他一走動,頭更暈,噴嚏連聲中,鼻血滴滴答答落了一客廳。

  「唉呀!」路露匆匆套了件浴袍就跑出來,看到他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忙將他按回沙發上坐好。「你幹麼?不舒服就別亂動。」

  「我口渴。」他啞著聲說,噴嚏打得太厲害,喉嚨都受損了。

  「我去幫你倒水。」她急忙往廚房跑。

  「加運動飲料。」他衝著她的背影喊。雖然那方性感已然掩蓋在厚重的浴袍底下,但遮不住的是她清純的氣息,像山裡的清泉,如此地清澈甘甜。

  如果他還有力氣,一定要飽飲一頓這份天賜的甘液,可惜他現在虛弱得路都走不穩。

  「知道了。」她舉起手擺了擺,收拾東西,伺候老公去也。

  雖然莫棋將她寵上了天,但她愛他的心也沒差到哪兒去,論起照顧莫棋的慇勤度,路露待他比他早逝的母親要體貼上數倍。

  所以這一看護就是……一個晚上。

  ************

  第二天,路露黑著眼圈、呵欠連連地走進閒人咖啡館。

  雲芸看到她疲累的模樣,劈頭就丟過來一句。「縱慾會早死的。」

  「縱慾不會早死,誤交損友才會早死。」路露瞪她一眼,走到最近的一張餐檯邊,坐下去就開始趴著補眠。

  「咦咦咦,好現實的女人,新人入了洞房,媒人就直接扔過牆了。」雲芸毫不客氣地回吐一句。

  還是藍嵐體貼,一杯溫牛奶及時送到路露手邊。「小露,妳的臉色好差喔!今天要不要休息一天?」

  「這是過度享樂後應付的代價。嵐嵐,不必同情她。」雲芸逕自端起牛奶喝了起來。

  「那麼狗頭軍師,妳出了一個餿主意,害我和木頭辛苦了一夜,是否也該付點代價?」路露的要求也不高,就把咖啡廳這個月的盈餘折成現金補貼給她就好。

  「只是辛苦,沒有快樂?」雲芸冷哼一聲。「那是你們夫妻技巧不好,跟我有什麼關係?」

  「快樂?木頭對香氛蠟燭過敏,打了一晚噴嚏,流了一堆鼻血,我照顧了他一晚,妳說,快樂要從何而來?」路露扳著指頭算帳了。

  「什麼!」藍嵐驚呼一聲。「那些香氛蠟燭很香耶!我每天都點,怎麼會過敏?小露,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們。」

  「嵐嵐,這怎麼能怪妳呢?連我都不知道木頭會對香氛蠟燭過敏啊!」路露連忙安慰本性最單純的藍大美女。

  至於聖潔如天使的雲芸,她絕對可以榮登毒舌派掌門人。

  「自個兒老公對香氛蠟燭過敏,做老婆的居然不知道,那是妳的失責。嵐嵐,別難過,這不關妳的事。」

  「但我的蠟燭害小露的老公流這麼多血……」藍嵐心裡不安啊!

  「血流都流了,又倒不回去,不如……」雲芸轉了轉眼珠子。「嵐嵐,妳去買些滋補的食物給小露他們做頓美味的藥膳補身體好了。」

  「好耶!我立刻去買。」藍大美女旋風一般刮出門去,那傾國傾城的嬌顏迷倒了正在咖啡廳前頭等紅綠燈過馬路的三個大男人、外加一位老公公。果然是禍水啊!

  「禍水出馬,威力無窮。」雲芸很滿意藍嵐的殺傷力依舊驚人。

  倒是路露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翻白眼瞪她。「妳又在搞什麼鬼,我和木頭都不喜歡進補,要嵐嵐做什麼藥膳?」

  「剛才妳不說。」

  「我不想讓嵐嵐傷心。」

  「放心,我不會害妳們的。」雲芸拍拍路露的肩。

  「從大學開始,妳沒少害過我們才是。」

  「這回真的是有好處。」雲芸解釋給她聽。「妳家木頭呢,我看身體真的是不太行,聞個香氛蠟燭就能癱一晚,也太肉腳了。我現在很慎重地告訴妳,不想做寡婦的話,就好好跟嵐嵐學做養生藥膳,將妳家木頭養得頭好壯壯,最最起碼要活過七十再去閻羅殿報到。」

  路露很用力、很用力地瞪了她一眼,就有這種人,什麼話到她嘴邊都會變調,受不了。

  不過這警告她倒是聽進去了,平時看莫棋,高得像大樹、壯得像頭牛,哪怕天崩地裂也壓不垮他,誰知道兩打的香氛蠟燭就可以把他打成一攤泥。

  聽說過敏這種病是沒藥醫的,但身體若夠健壯,過敏的症狀會緩解很多。

  或許她該好好為莫棋調養一下身體了,看他噴嚏不停、涕泗齊飛,她心裡真是好不捨。

  決定了,從今天起開始跟藍嵐學做養生藥膳。

  ************

  一整天下來,路露跟著藍嵐做了一桌的藥膳,現在正擺在飯桌上,冒著騰騰白煙。

  她在客廳裡一邊看表、一邊踱步。

  莫棋公司五點下班,再搭捷運、轉公車,差不多七點半到家。

  但現在都七點四十五了,他怎麼還沒回來?

  藥膳的效用再好,也得哄他全吃下去才有效果,光是擺著,他的身體也是不會變健康的。

  「七點五十了。奇怪,木頭從沒這麼晚回家過,也沒打電話,搞什麼?」打結婚到現在,他是天天回家吃晚飯的,沒理由突然改變啊!

  她腳步越踱越快,最後用力的把原木地板踏得吱吱響。

  最近是怎麼了,她與莫棋平靜幸福的婚姻生活變化連連,弄得她莫名心慌慌的。

  「木頭啊,你不回來吃晚飯,也要打個電話啊!」她再看一眼手錶,八點了。

  不行,她心好亂,等不下去了,走過去拿起無線話筒,開始撥他的手機。

  號碼都還沒撥完,玄關那邊傳來開門聲。

  「木頭──」路露跑過去,果然是莫棋同家了。

  「老婆。」他有些心神不寧地走過來,抱一下她的腰。「我回來了。」

  她看他神色不太對勁,沒發嬌嗔脾氣,接過他的公事包,體貼問道:「今天加班啊?回來的比較晚。」

  「沒有。」他是在公司裡發呆,今天一去上班就被告知,他工作的遊戲公司被美國一個大財團收購了,那邊的大老闆給開發部下了命令,要開發部的員工在三個月內各自提出一項新的遊戲企劃,再視企劃的優劣決定是否續聘。

  莫棋完全摸不清大老闆的想法,提新企劃,說得容易做得難。

  若說對方想視員工的能力再決定任用與否,開發部的員工個個都有作品上市,每個人擅長的也不一樣,有人專精養成遊戲、有人喜歡格鬥、有人愛好仙俠……不同的類別如何分優劣?

  要論誰開發出來的遊戲賣得好?看營業額就知道啦!何必硬要人提新企劃?尤其大老闆還特地強調,一定要是一個與眾不同的「新」企劃。

  難道要專精養成的去做格鬥遊戲?那只會做出四不像啊!

  開發部為此開了一天的會,討論大老闆真正的心意;而莫棋呢,就發了一天的呆,總覺得大老闆在暗示什麼,卻又不明講,要讓人猜。

  唉,他從小最不擅長的就是猜謎啊!

  不過大老闆說了,表現出色的人,薪水加倍。

  對莫棋而言,這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倒是路露一聽他說沒加班,卻莫名晚回家,心裡想的都是一些兩性專家的警告,老公無故晚回家、電話費爆增、突如其來的體貼……種種都是丈夫外遇的跡象,為人妻者不可不注意。

  不,不會的,莫棋不可能外遇,他對她的愛明顯得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哪可能受外面的野花誘拐?

  路露叫自己別胡思亂想,強擠出一個笑容。「木頭,這麼晚了,你一定很餓吧?先吃飯。」

  「噢!」他還是呆呆傻傻的,被她拖進了飯廳。

  路露為他盛了一碗飯,又是挾菜,又是舀湯的。「你嘗嘗,這些菜都是我跟著嵐嵐新學的。」

  「噢!」他還是只有這個回答。

  路露不死心,剝下一隻蝦塞進他嘴裡。「怎麼樣,好不好吃?」

  「噢!」永遠不變的應聲。

  路露沮喪得眼眶泛酸,從認識到現在,十年了,她沒被他這樣忽視過;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他的目光不再追著她的身影轉?

  「木頭,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可以告訴我嗎?」

  「啊?」這回終於有不同的應聲了。「我怎麼會有心事呢?妳別瞎猜了。」話雖如此,他的笑容卻很勉強。

  「真的沒事?」她不相信,他根本不會撒謊。

  他用力點頭,卻不敢看她,不想讓她擔心。他們夫妻生活雖然簡單,開銷不大,但房子的貸款還沒繳清,他若驟然失業……算一算,以他倆的存款頂多只能撐半年就要見底。台北居,大不易啊!

  現在的工作他很喜歡,薪水也讓人滿意,但誰想得到公司會突然被併購呢?果然人有旦夕禍福,一切都無法預料。

  「木頭。」她咬著唇,眼眶紅紅望著他。「記不記得你跟我求婚時,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夫妻間一定要坦誠。」

  「當然記得。」但是善意的謊言應該例外吧?「我真的沒事,好了,我餓死了,快吃飯吧!」他端起碗拚命地往嘴裡扒,光吃白飯,連菜都忘了挾。

  這樣子算沒事嗎?打死路露都不相信。

  她還想進一步追問,但他的動作卻更快速,轉眼吃光一碗飯。

  「我飽了,先去洗澡,妳慢慢吃。」說完,跑得比飛還快。

  「木頭。」路露追上去,莫棋卻已經躲進浴室。「木頭!」她拍門大喊。

  「我在洗澡。」說話的同時,水聲大作。

  路露惱得直咬牙。「死木頭、呆木頭,竟敢騙我!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躲不掉的。」

  二十五坪的土地、三層樓的建築物,夫妻倆住是大了點,但也沒大多少,不可能像進迷宮一樣,永遠王不見王。

  她打定主意非要從莫棋口中挖出答案不可,哪怕他真的外遇了,她都要他親口說出來,既然是夫妻,他就有義務對她坦白。

  卻不知浴室裡的莫棋也在心裡下了決定,工作出問題的事絕對不能讓路露知道,省得她擔心。

  可是他又不會說謊,怎麼辦呢?就躲唄!三層樓的透天厝,一定有空房讓他躲,不信避不開老婆大人的盤問。

  這對小夫妻就這樣在愛巢裡玩起了捉迷藏,只是不知道誰會是最後的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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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0 00:31:47
第三章

  晚上九點,莫棋帶著沉重無奈的腳步回到他溫馨可愛的家……也許曾經溫馨可愛,但現在,他心裡感覺到的是巨大的壓力。

  公司那位新上任的大老闆……天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怪人,無端端要整個開發部的員工在三個月內提出一項特別的新企劃。

  一個月來,已經有四位同事挑戰失敗,包括莫棋。他工作一向勤奮,對設計電玩更有著無比的狂熱,所以他被退的企劃是最多的,總共三份。

  他專長的是養成類遊戲,但老闆要求特別的,於是他特地去找資料,發現近年流行魔法奇幻類的故事,尤其在「魔戒」和「哈利波特」紅遍全球後,這類遊戲更是大賣特賣。

  於是他摒棄自己的專長,從市場方面著手,提了一個古修真和一個星戰的企劃上去。

  結果被打了回票。

  難道老闆要的不是追求流行?他又轉變路線,朝最傳統的格鬥方向走。

  格鬥可以說是電玩遊戲的最大宗,百分之五十以上的電玩遊戲都跟格鬥脫不了干係,這個企劃應該很保險了。

  可惜,大老闆仍舊給他一個:「NO。」

  其他人提的歷史、武俠、麻將遊戲……幾乎已經囊括市場上各項遊戲類型了,還是沒有一個通過。

  大老闆放話了,再兩個月還沒人通過的話,就全體回家吃自己吧!

  但大老闆又不解釋清楚,他要的「特別」是哪方面的特別?

  莫棋研究過每一份被駁回的企劃,感覺都很不錯,不明白大老闆究竟是哪個地方不滿意?

  「唉!」難道真的要找新工作了?

  「木頭!」不等莫棋掏出鑰匙打開大門,一個嬌小的人兒已經拉開嚴實的雕花大門,竄到莫棋面前。

  莫棋感到冷汗直冒。「呃……老婆。」

  「我有話……」路露口才開。

  「對不起,老婆,今天公司好忙,我好累,想先洗澡吃飯。」一邊說、一邊閃,他最不擅長說謊了,萬一老婆逼問他忙什麼,一定露餡。

  他不想路露為了他工作的事心煩,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躲。

  莫棋手腳俐落得很,一個躬身彎腰、鼠竄進門,兩腿奔跑如飛,閃進浴室,把自己嚴嚴實實地鎖在裡頭。

  「對不起啊,老婆。」他坐在馬桶上,兩手用力抓著自己的頭。「結婚時我答應過不讓妳受苦的,但是……」他也沒有想到工作會突然出問題啊!

  他不是沒有能力,更不是缺乏抗壓性的草莓,大學才畢業,就有三家遊戲公司爭著要聘請他,大四那年他設計的遊戲暢銷大賣,他得到的收入就已足夠付學費兼娶老婆了。

  是不是因為他人生的前半段一帆風順,所以老天刻意給他一點考驗?

  找新工作不難,但他實在不想在這種情況下找,除了捨不得現有的工作環境外,他總感覺自己像是被打敗了,落荒而逃。

  已經有同事四處在投履歷了,開發部的人都學有專長,壓根兒不想理會大老闆的無聊之舉,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但他卻總覺不對勁,大老闆收購了這家公司,本來就有權力決定是否續聘原來的員工,要想誰走,直接說一聲就是,何必搞這麼多花樣?

  沒遞過企劃的人不知道,只投一次就打退堂鼓的人也沒發現,可連續被退了三次的莫棋卻注意到,每一次,大老闆都是很認真地看過企劃,然後抄抄寫寫一番再把它們丟出來。

  除非大老闆想盜用這些企劃?

  但費如此多心思和時間去盜一個小員工的企劃……得了,大老闆的身家是富士比雜誌排得上榜的,他有這麼多時間,不如到股市上轉一圈,可能賺更多。

  大老闆的舉動肯定別有深意,如果這是一個挑戰,他躍躍欲試。

  但前提是,不要讓老婆擔心,盡量讓日子過得像平常一樣;哪怕再過兩個月他真的被裁員了,他還是要每天拎著公事包出門,假裝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他下定決心,要做一個讓老婆有「安全感」的丈夫。

  卻沒想到,他的沈默正是最讓路露感到不安的原因。

  她怔忡地望著緊密合起的浴室門,心裡湧上一種十分可笑、又帶著悲哀的感覺。

  什麼時候他們夫妻疏遠到這種地步了?一天講不到十句話。

  她很恐怖嗎?他要逃成這樣。

  不懂,她真的不明白,夫妻間應該坦誠以對的,為何他明明有事,卻死也不肯告訴她?

  夫妻做到這種地步,還有什麼意思?

  「木頭,我在房裡等你。」她敲著浴室門喊。「我有事想跟你說,你洗完澡過來好嗎?」

  「我還有工作。」他的聲音透過門板傳出來,帶著一股心虛。「洗完澡我要繼續工作。」

  「工作是永遠做不完的,我們必須談談。」

  「老婆,這個案子很急,要談,我們過些時候再談好嗎?」

  「我可以等你做完再談。」

  「我可能要工作一整夜的。」

  「那我等你到天亮。」

  「老婆,熬夜對身體不好。」

  「那麼你就出來跟我談談。」完全不講話、不溝通的夫妻算什麼夫妻?她不要他倆的關係惡化成那樣。「木頭,我們有多久沒聊天了?」

  浴室裡沈寂了約三分鐘,一個期期艾艾的聲音傳出來。「對不起,老婆。」

  「如果你覺得抱歉,就出來跟我談談。」

  沈默,死一般的沈默,再也沒有任何聲音自門後傳出來。他以無言代替答案。

  外頭,路露看著鋁制的門板,絲毫摸不清他的想法。

  為何突然跟她保持距離?是他變心了?還是他有心事?

  夫妻是什麼?單純相愛的兩個人簽下結婚證書、生活在一起?

  不!她認為夫妻的關係應該更親密一點,畢竟,小倆口要相處的時間是一輩子,不是短短的數月,或三、五年。

  想要更好的夫妻生活,首要條件就是良好的溝通。她與莫棋結婚前就已經有了這樣的共識,一直以來彼此也配合得很好。

  偏偏,在將要邁入第七個年頭的時候……一切都改變了。

  「你有沒有注意到我最近每天給你做早餐呢?你有沒有注意到我給房間換了新窗簾?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弄了很多藥膳等著你回家吃晚飯?你有沒有……」問著問著,聲音卻越來越低,她抱著膝蓋坐在浴室門口,心裡一陣一陣的酸。

  她已經很努力了,卻再也想不出法子維持這段莫名觸礁的婚姻。

  ************

  路露睜開雙眼,下意識地摸摸另一邊的枕被,冷的。

  莫棋昨天又沒有回家。自從那天她將他堵在浴室,逼他跟她談談,他拒絕之後,接下來半個月,他幾乎夜不歸營。就算偶爾回家,也只是洗個澡、換個衣服,又匆匆忙忙地跑出去。

  這半個月,他瘦了很多,鬍渣子都長出來了,可以看得出來他真的很忙,忙到連照顧自己都沒時間。

  當然,更不會有空閒跟她聊天。

  孤枕並不難眠,她照樣吃睡,只是心頭總是空蕩蕩的,好像身體裡有某樣重要的東西突然被抽走了。

  她下意識地坐起來,轉身仰望著掛在床頭上那幅二十吋的結婚照。

  結婚那年,他們二十二歲,大學剛畢業,沒有足夠的錢,所以結婚照只拍了十五組,放大的也只這一張。不過他們很驕傲,因為他們的婚禮沒花到兩邊長輩半毛錢,都是小倆口大學打工攢下來的積蓄。

  他說,現在雖然寒酸點,但日後會慢慢補給她。以十年為期,將來有小孩,就抱著小孩一起入鏡;等小孩長大,有了要好的男女朋友,也把他們一起拉來拍;再等到孩子長大成家,生了孩子……哇,那全家福就更熱鬧了。

  她笑,誰知道兩人的孩子會不會結婚,現在很多年輕人都不結婚的。

  他說,沒關係,哪怕只有他跟她兩夫妻,頭髮都白了,還是可以拄著枴杖,手牽手一起去拍。

  別人是用筆寫日記,他們就用這些結婚照、藝術照來見證兩人的愛情滋味。

  誓言猶在耳畔,照片裡的新人笑容依舊燦爛,她身上的鳳冠霞帔是如此地鮮紅亮眼,襯得她可愛的娃娃臉嬌艷更勝亂舞的飛櫻。

  但是現在,她卻再也笑不出照片裡那種甜蜜蜜的樣子了。

  是她老了嗎?總算知道愛情的最終滋味並不甜,反而像黃連一般的苦,似青桃那樣的澀。

  「木頭,到底是你變了,還是我變了?」她直起身子,纖手探向照片上笑得憨厚的新郎。

  那時他多愛看她啊!哪裡想得到,有一天他也會躲著她。

  世事真是難料,有什麼是不變的、可以長久信任的?

  「木頭……」嘎吱一聲,大門口突然傳來門把轉動聲,路露震了一下。

  該不會是莫棋回來了吧?她跳下床鋪,衝出臥房,果然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飆進了書房。

  「木頭……」她急追上去。

  「老婆,對不起,我正在趕一個工作。」他腳步不停地跑進書房,翻出一大盒光碟片,抱了就要往外走。

  「木頭,我有事想跟你……」她話都還沒說完,他就像一陣來去不定的春風,呼嘯而過、轉眼無蹤。

  他又跑了。

  她發覺自己沒辦法哭,只是心酸、只是無奈,和更多的失落。

  她相信他的愛,也確定他不會外遇,憑著十年的相識,她百分百瞭解他的性情。

  但是一段忠實的婚姻不代表它就幸福。夫妻兩人的生活沒有交集,各過各的,久久才能見到一次面,這樣的婚姻更讓她覺得悲慘。

  是什麼突發事件讓他們甜蜜的婚姻落到這步田地?她百思不得其解。

  怔怔地站著,凝視那洞開的大門,呼嘯的秋風鑽了進來,吹揚起她齊肩的髮絲,烏黑映著青白的臉,分外地鮮明。

  她茫茫然地走到沙發旁,撥了電話告訴好友,今天要請假。

  平常唯恐天下不亂的兩個死黨,今天貼心地一句話都沒問,只要她好好保重。

  路露心底湧上一陣暖流,但緊接著的是一股冰寒。她想起當年結婚時,同學們笑她想不開,不趁年輕多玩玩,早早踏入婚姻的墳墓,將來肯定要後悔。

  而今,後悔結婚嗎?對比好友的體貼和丈夫的事事隱瞞、日漸疏離,她後悔了嗎?

  不,她不後悔,結婚六年來,她與老公恩愛甜蜜,沒有結婚,怎會有這樣的情深意濃?可是沒有結婚,也就不會有今日的苦澀。

  因為她得到了幸福,所以必須付出某些代價,是這樣嗎?

  一堆難解的問題縈繞在她腦海裡。

  接下來的行為完全是無意識的,她收拾了一下,拎著鑰匙,錢包出門。目的地,不知道。

  ************

  塔城街,很久很久以前,在路露和莫棋還在讀大學時,他們從不叫這裡做塔城街,他們稱呼這條街為「牛肉麵街」。

  台北的大學生幾乎沒人不知道這裡,長長一條街,全是賣牛肉麵的,大概有一、二十家之多,那時一碗麵好像才五十塊吧!

  大碗的比較貴,但那個碗真的大到幾乎整個腦袋都可以埋進去,有一隻小臉盆那麼大。

  面都是手工揉的,又粗又有勁道,咬起來還會彈牙;除此之外湯鮮味美,牛肉多而且大塊。

  牛肉麵攤旁邊還有很多賣西瓜汁的,用塑膠袋裝起來,一大袋才十元。

  大學生的經濟能力往往不太好,偶爾來吃碗牛肉麵、配一大包西瓜汁,那就是莫大的享受了。

  路露和莫棋讀書時都有打工,算是手頭比較寬裕的,但那些錢也不夠他們上法國餐廳,所以牛肉麵街那好吃又大碗的牛肉麵加西瓜汁,就變成他們約會生涯中最亮眼的點綴。

  每逢假日,小情人花五十塊上二輪戲院看兩場電影,然後去牛肉麵街飽餐一頓,再捧著鼓鼓的肚皮去壓馬路。

  西門町有一些攤販專賣小飾品,價錢也十分便宜,雖然那些亮晶晶的戒指、手煉,過不了兩個星期就會變黑,但他們才不在乎,戀愛的甜蜜是在那充實的過程。

  可是今天……當路露開車經過當時的二輪戲院前,卻發現戲院不知幾時拆掉了,變成一棟辦公大樓。

  來到牛肉麵街,陰陰暗暗的長街,哪裡還有當年的熱鬧?

  賣西瓜汁的招牌還在,但早就沒有了老闆,曾有過的風光散盡,剩下的只有無情的滄桑。

  人們常感歎物是人非,但當物非人也非的時候,又該用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

  路露的心在這一刻變得沉重。如果整個世界都在改變,那她渴望永久甜蜜的婚姻是否就是笑話一樁?

  原來出問題的不是莫棋,而是她。結婚六年,毫無成長,不明白婚姻要的是平淡,不是燦爛。

  夫妻不是連體嬰,本就該各過各的……

  但是她不想要這樣的婚姻生活啊!她不要洋房名車、華衣美食,只要老公有空可以陪她聽聽音樂,偶爾去看場電影;就算他不愛看電影,她也願意陪他看球賽,他儘管去為巴西隊輸球而扼腕,她呢,只要看到貝克漢那張金童般的臉龐也就滿足了。

  她想跟他三不五時鬥鬥嘴,聊聊明星八卦,吵吵下回投票要給哪個政黨。

  她不喜歡三天才能見到他一面,總是匆匆來、匆匆去,一星期說不到十句話。

  她好寂寞,他到底知不知道?

  本以為乾涸的淚水突然湧上雙眸,迷濛的水霧弄花了視線。

  她想要回過去那個親愛的老公。

  「嗚嗚嗚……」對著淒涼的街景,她再也忍不住趴在方向盤上嚎啕大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

  「老婆,老婆……」一個焦急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

  路露哭得太忘我了,根本聽不到。

  莫棋壯碩的身影像輛人形坦克,直接從馬路對面飆過來。

  「老婆!」他驚慌地拍著密合的車窗。「老婆,妳怎麼了?別嚇我啊!老婆,妳打開車門好不好?」

  車裡的小人兒依舊趴在方向盤上,纖細的肩膀像似秋風中的落葉,瑟瑟顫抖著,無數晶瑩的水珠透過那沒有合攏的指縫滴下,隱隱的有要浸濕車內地毯的趨勢。

  莫棋透過車窗,看得心疼死了,他哪裡知道不過是一個半月的忙碌,卻把他可愛的老婆大人給折磨得憔悴了三分。

  「老婆,別哭了,妳打開車門聽我說啊!老婆──」他益發用力地拍起車窗,如果可能,他甚至想乾脆拆了車子,直接將親愛的老婆給抱出來。

  那越來越大聲的敲擊終於驚醒了路露,她茫然抬起頭,首先注意到的是山頭一抹殘陽。

  居然已經傍晚了,她到底在這裡待了多久?

  緊接著,她聽見慌急的敲擊聲,轉頭望去。

  「木頭!」他不是說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嗎?怎麼會來這裡?塔城街離他的公司可遠呢!

  透過車窗,她看見他的嘴巴張張合合的,似乎不停地在說些什麼。

  她搖下車窗,莫棋慌張焦急的聲音立刻傳進來。

  「老婆,妳嚇死我了。」車窗一拉下來,他第一件事就是把手伸進去,拉起安全鎖,然後打開車門,一個熊抱將她嬌小的身軀密密台合摟進懷中。

  耳朵貼上他胸膛,她立刻聽見一陣急若擂鼓的心跳聲,可見他的驚嚇不是嘴巴說說而已,是真真實實地嚇得不輕。

  但是……現在表達關心不嫌晚嗎?他若真的掛念她,就不該扔下她,一個半月理都不理。

  「老婆,妳有什麼不高興的事跟我說啊!突然這樣跑出來,我會擔心的。」要不是雲芸和藍嵐打電話告訴他路露不太對勁,恐怕連老婆出事了,他都不曉得要上哪兒去找人?

  「你要我說什麼?我有機會開口嗎?」說?她早想說了,偏偏他就是避躲閃,逃不了,乾脆外宿不回家,她心裡悶得慌,有滿腹心事也不知道該向誰說?

  「我……」反省自己最近的表現,確實是疏忽了老婆。他老老實實地道歉。「對不起,老婆,我這一個半月是太忙於工作了,我再也不會了,妳原諒我吧!」大老闆下的挑戰書,他決定放棄。

  「工作忙不是借口,我也不是因為你忙而生氣,我氣的是……你明明有事,為什麼不跟我說?」她渴望的是親密的夫妻關係,也許少了點自由,但絕不要疏離。

  「我是怕妳擔心。」但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瞞的,他一五一十地將近日公司的變化全告訴她。

  她突然好想咬他一口,就為了這了點大的小事,害她掉這麼多淚,多不值啊!

  「你沒腦子嗎?哪怕你丟了工作沒錢繳房貨,我還有咖啡廳的收入啊!足夠我們生活了。」

  「可是……我覺得養家是男人的責任嘛!」

  「沙豬。」

  「那……對不起嘍!」不過他要在心裡辯解一番,他絕對沒有大男人主義的思想,只是做為一個深愛老婆的丈夫,他總希望靠自己的雙手讓老婆過得舒坦一點、快樂一點,除此之外別無他意。

  「哼!」終於,她忍不住了,張嘴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哇!」沈寂多時的牛肉麵街今日發出了難得的喧囂,當然,聲音是不太好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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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0 00:32:13
第四章

  最後的最後,莫棋用了一堆的甜言蜜語兼發誓,終於哄回他的親親好老婆。

  當然,其中還加了一點點喪權辱國的條件。

  為了懲罰他的愚蠢和惡意疏離……當然,莫棋不承認這整件事中自己心懷絲毫惡意,但路露說他不對,那他就是不對,沒第二句話。

  讓老婆把錯就是老公的錯。莫棋認栽。

  路露給他的懲罰很簡單,一個半月前,她拉下面子,拋卻矜持,穿性感內衣想要給親親老公一個大大的驚喜,可惜,驚喜不成反變驚嚇。

  路露只要求莫棋學她,將羞怯扔到焚化爐裡,穿上那套可愛的性感小內衣,換他來勾引她。

  想到要穿上那套綴滿蕾絲、亮片和羽毛的鮮紅色內衣,莫棋兩顆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老婆,那麼少的布……套不上去吧?」雖然是在自己家裡,最隱私的臥房中,但他黝黑的面龐還是紅到快冒出煙來。

  莫棋可是個足有一百八十五公分高、八十五公斤重的健壯男子;粗獷才是他專用的形容詞,這種性感小內衣……饒了他吧!

  「那有什麼難的?」路露這回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給他一點深刻的教訓,天曉得他過幾年會不會又腦筋秀逗重演一回歷史?為這種事哭一次就夠了,再來一回,她鐵定甩掉他,重新當單身貴族去。「你就嫌這緞帶太短嘛,我剪兩條繩子給你綁上去,十尺夠不夠?總有辦法讓你穿上肚兜。」

  他的臉就像被灌了一百斤黃連那麼苦。一個大男人被這樣折騰,真的是什麼面子都丟光了。想拒絕嘛……看看路露還腫得像核桃的眼睛,又是心疼、又是懊悔,那句「NO」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你不喜歡也沒關係啊!反正你隨時可以把我丟下嘛,你去加班好啦,再三天回來一次……」

  「我穿。」再聽老婆抱怨下去,他都要內疚得買豆腐自殺去了。真的不是故意的,誰知道原本一番好意不想讓老婆擔心,最後反而惹得她傷心。

  「不必勉強。」一個半月的怒氣可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消得了的。「你不喜歡就直接拒絕啊,我也不會怎麼樣,就學你一個半月不說話,我去修女或禍水家各窩幾個星期,日子也就過了。你千萬別勉強自己。」哼,誰教他對她視而不見,連帶的也看不到她為這個家付出的心血。瞧瞧,臥室不只換了窗簾,連壁紙都重貼了,客廳的沙發她車了新的沙發套套上去,用的還是他最喜歡的天藍色。

  他以為理家輕鬆啊?也不想想是誰這麼辛苦幫他張羅一切?

  他工作的書房永遠都像被颱風掃過一樣,資料、光碟散滿地,是誰一一幫他收攏整理?那些東西會自己飛進資料櫃裡躺好嗎?

  哼,讓他自己在家裡待上一個半月,看他會不會把好好一棟透天厝折騰成豬圈?

  「不要,老婆……」想到一個半月看不到她,他背脊就一陣陣的涼。真不知道前些日子他腦袋是不是進水了?怎能忍受住在公司,一整天就對著一台電腦發呆?

  他費了多少心思才追到這個老婆,沒了她,唉呀,叫他怎麼活啊?

  她這樣一個大美女肯嫁他都算委屈她了,他不珍惜,真該天打雷劈。

  「對不起,老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妳不要生氣了,我換就是。」面子很重要,可是老婆更重要。那就……換吧!

  咬緊牙根,他先脫下全身的衣服。

  路露偷偷地流口水,老公體格真是太棒了,電視上那些猛男算什麼?看看她老公,那二頭肌、胸肌、六塊腹肌,噢,這才叫MAN嘛!

  莫棋抖著手拿起那柔軟得像用點力就會碎掉的幾塊布,這玩意兒到底是哪個傢伙設計出來的,真該天打雷劈。

  唔!看路露穿的時候,白皙雪肌映著艷紅,像秋風裡翩翩飛舞的楓葉,美得奪魂懾魄。但現在……這小小的幾塊布比毒蛇還可怕。

  深呼吸、鼓起最大的勇氣豁出去了,他閉上眼,將肚兜往身上罩。

  「怎麼樣,穿這衣服很難堪吧?哼,要不是為了你……人家也不穿的……」路露含嗔帶怨地捏了捏他的鼻子。「不要以為人家喜歡你,給你做這做那都是理所當然的,下次再敢忽視我,哼哼哼……」大家走著瞧!

  「我再也不會了,老婆……」輕輕摟住那纖腰,感覺似乎又細了幾分,曲線更加窈窕了,但他卻不覺得開心,害老婆衣帶漸寬,那是男人的恥辱,要反省啊!

  他溫柔地抱起她,橫放在床上。「這輩子我只會有妳一個老婆,也只愛妳一個,結婚時我發過誓要好好照顧妳,對不起,我最近沒做好,但以後不會了,我再不會令妳傷心。」

  「就會哄人。」但是她愛啊!十年的感情,哪怕像水那樣滴,也夠積滿一大湖了。

  「我會用行動來證明一切。」吻上她的唇,感覺那上頭淡淡的涼意,濃濃的情意和不捨湧上心田。他伸出舌,來回舔著那芳香的唇瓣,一遍又一遍,直熨得它們柔軟而溫熱。

  他探進她的芳唇裡,小巧的丁香歡快地迎了上來。

  當兩舌糾纏時,她空蕩多時的心瞬間被充滿。

  「木頭老公……」呢喃嗔語,她纖臂環上他的腰,感覺到他灼熱的亢奮。「以後再也不許不理人家,知不知道?」

  「我保證。」

  「口說無憑。」

  「那怎辦?」

  「為了提醒你每天都要多愛我一分,罰你……」她玉掌在他結實的臀部上拍了一下。「每天送我一朵花,還要天天不同。」

  「啊!」這驚呼不只是為了臀部上的刺激,還是因為……「老婆,我對花過敏,換別的行不行?我……我每天給妳捉蝴蝶啊,蝴蝶也很漂亮的。」

  「沒公德心。」玉掌變成了纖指,在那臀部上擰了一下。「好多蝴蝶都快絕種了你還捉,況且,你捉了,我也不會養,難道要我看著牠們死掉嗎?那麼可愛的小傢伙,我可捨不得。」

  「那……我每年給妳買鑽戒?」

  「粗俗。」

  「衣服?」

  「浪費。」

  「老婆,妳要什麼,直接講行不行?」她這樣一直掐他,以他鍛練有素的體魄,是不覺得痛啦!但是……太刺激了,他感覺自己的亢奮脹得快要爆炸了。

  無視於他的抗議,她手裡照掐不誤。「嗯……還是蝴蝶好了,那比較漂亮。」

  「可妳剛才不是說捉蝴蝶沒公德心嗎?」

  「誰要你捉了?我要你畫,去給我查昆蟲圖鑒,每天畫不同的蝴蝶給我,再寫上『我愛老婆』四個字。」手持團扇撲彩蝶的景象美如圖畫,但真做起來太殺風景了,不如繪蝶的好。

  「畫蝶?」這不難,他是設計遊戲的,也接觸過電腦繪圖,畫幾隻蝶不算什麼。「我每天為妳畫,那麼……」他扭一下屁股,不知老婆大人是否能高抬貴手,饒了他可憐的臀部一回?

  「傻瓜。」她纖手輕巧地游移著,從他的臀部轉到那灼熱的亢奮處,柔柔地按撫。

  「噢嗚──」木頭瞬間變色狼了。

  滿室春光、一屋旖旎,無邊雲雨瀟瀟,一波熄了、一波還起……

  ************

  雲收雨歇後,臥室裡仍舊瀰漫著淡淡的春意,像輕波,蕩漾著兩片扁舟。

  路露慵懶地趴在莫棋懷裡,一隻手指有意無意地在他的胸膛上畫著圈圈。「木頭,今天你是怎麼找到我的?早上你還說要加班的,怎麼突然有空去塔城街找我?」

  「是小芸和嵐嵐打電話跟我說妳有點不對勁,要我注意一點。我立刻請假回家,看到車子不見了,差點嚇死我。」平常路露買菜、上班都是搭11號公車,不然就是騎腳踏車,沒事絕不會開車出門。今天她突然反常,他都快嚇死了。

  「那你怎麼猜得到我去了塔城街?」

  「我也不是一下子就猜到的,家裡、咖啡廳、大學、以前常去玩的地方,凡是我們約會過的地方,我差不多都找了一輪,計程車費都花了快兩千塊,才找到塔城街。我沒有想到妳會去那兒,現在塔城街的一些店都關得差不多了,妳怎麼會想到要去那?」

  「我是把我們約會過的地方都轉一圈,最後才轉到塔城街的。」只是滄海桑田,那劇烈的環境變化真讓她感慨萬千。

  她神情落寞,看得他心裡也沉重起來。事隔十年,再走一回當年的「戀愛路」,二輪戲院消失了,西門町大變,塔城街日漸蕭條……這種種的一切他並非沒有感觸。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們可以再創造新的回憶。」不過物非無所謂,只要他們的感情不變,也就足夠。

  「嗯。」她愈加用力抱緊他,每一刻新的現在都是未來最美好的回憶。「木頭,在塔城街時,你說了因為公司被併購,你忙著完成新老闆的命令,才會突然冷落我,那你還沒告訴我,忙了一個半月,你忙出什麼結果了?」

  哎,說到這件事他就忍不住歎氣。「我遞了八個提案,都被退了。」

  「一個也沒過?」他的本事她是清楚的,大四就已經設計出上市的遊戲,怎麼可能遞了八個企劃全被退?「你們那位大老闆有沒有說出退件的原因?」

  「他只是反覆強調他要真正特別的企劃。」

  「那你都提了什麼企劃?」

  「武俠,魔幻、鬼怪、格鬥、歷史、星戰、麻將、修真。」凡是市面上熱賣的,他差不多都提了,奈何大老闆仍舊不滿意。

  「那不是所有遊戲種類都包了?」

  「是啊!」

  「你們大老闆一個也不要?」沒道理啊!遊戲市場就這麼大,流行的也僅僅數樣,除非是不在乎產品賣得好不好,不然那位大老闆怎麼會樣樣退件?「他該不會是故意想逼你們這些老員工自己走路,好省下遣散費吧?」

  「是有同事這麼猜,但我不太相信,每回遞企劃,大老闆都是親自看,而且看得非常仔細。他如果是要省遣散費,大可做做樣子就好,沒必要花一、兩個小時逐字逐句去研究那些企劃。」這正是莫棋最納悶的一點。

  「有道理。」路露轉著腦袋瓜子,感覺……她似乎漏了什麼?「嗯……啊!木頭,你最擅長的養成遊戲呢?怎麼沒提那個?」

  「我的專長就是養成遊戲,再提養成遊戲,還稱得上什麼特別?」

  「嗯……個人想法啦!不知道對不對,你們大老闆應該很熟悉每個員工的專長和風格,不可能要你們放棄自己的特色,勉強去完成那些你們並不擅長的東西吧?」

  「妳的意思是,大老闆真正希望的是我們能在自我風格中尋求突破,再上層樓?」光這個想法就夠特別的了,莫棋隱隱約約有種捅破了一層紗紙,覷到一絲真相的感覺。要論養成遊戲,能佔的市場也僅一小塊,要去挖格鬥、歷史等其他遊戲的市場談何容易,不同個性的玩家有不同的喜好,就像一個嗜好飆車的人,有錢一定先拿去改裝車子,很難叫他將車子扔一旁,去買芭比娃娃玩。

  「也許不只,照你的說法,你們大老闆是個企圖心很強的人,也許他並不滿意現有的遊戲市場,有心往外擴展業務也說不定。」

  「開拓新市場──」對了!他腦海靈光一現,像擺進了一方被打散的拼圖,所差的就是將那些碎片一一歸回原位。「老婆,親愛的,妳實在太聰明了,我一直想著流行和跨領域,就是沒猜到要突破和創新!」

  「你本來就不會猜謎,猜謎節目看那麼多,你幾時猜對謎底的?你甚至連麻將都不會打,還敢去設計麻將遊戲?」她沒罵他一句「笨蛋」算客氣了。

  「我很認真讀了幾本麻將大全的。」

  「好啊!改天叫修女、禍水跟我們湊一桌,看能不能輸死你?」

  「呵呵呵……」他傻笑。「那就不用了。老實說,我現在連番數都不會算,哪怕讓我自摸,我也不知道自己胡了牌。」

  這樣的人居然要設計麻將遊戲,她能說什麼?「活該你被退件。」

  「不會了啦!有妳提醒,我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方向,不會再被退第九件的。」

  「最好是這樣。」不過這事不提不生氣,一提呢!心火又微微往上燒。「你啊,大木頭,什麼事都不跟我商量,敢躲我又瞞我……」念著念著,她一時氣不過,又往他胸膛咬上一口。

  他叫都不敢叫一聲,任她咬、任她掐,心裡其實還有一點甜蜜蜜,想當年追她的時候多辛苦啊,站崗、做苦役、扮小丑……什麼沒幹過,只求美人一笑,他心滿意足。如今,美人在懷,哪怕是輕嗔薄怒,也自有風情萬種。

  這一顰一笑,不全因為愛嗎?兩心相許,哪怕她掐咬得再狠,都不覺得痛了,還恨不得她多掐幾下呢!

  看來「打是情、罵是愛」,在某些時候也算是一種真理。

  ************

  閒人咖啡館。

  今天難得不營業,三個老闆娘齊聚一堂,再加一根大木頭──莫棋。

  倒也不是路露、雲芸、藍嵐偷懶不做生意,只是路露和莫棋小倆口鬧了一個多月的彆扭,好不容易和好,雲芸和藍嵐怎麼說也得慶祝一下。

  只是慶祝費用掏自莫棋腰包,點心飲料也都由他負責,三位老闆娘就專職享樂。瞧,分工合作的多好?

  莫棋可是一聲「NO」都不敢說,加上很感激雲芸和藍嵐通風報信,否則老婆跑了他都還不知道去哪兒找,所以這苦工是幹得心甘情願。

  但沒泡過紅茶不曉得裡頭學問很大,不同的茶葉沖茶的水溫都不同,沖泡的方法更是講究,連一些小菜準備起來也是麻煩透頂。

  更讓他傻眼的是,怎麼餐巾紙的折法也有規定?上折、下折,搞得他眼都花了,再也不敢小看老婆的工作。

  以前以為當服務生很簡單,不就點點菜、端幾個盤子,誰不會?真正做了才知道,每一行都有它的學問在。

  現在他一個大男人忙前忙後伺候三個吱吱喳喳的小女生……二十八歲不算小了,但不管她們幾歲,湊在一起嘻笑打鬧的情景,都讓他想到大學時那段輝煌的青春歲月。當時他辛苦地追求路露,雲芸出盡餿主意耍他,藍嵐則是好心想幫忙,卻又老是惹麻煩,幾度讓他面子、裡子一起丟光,最後他變成了校園裡的大笑話,卻也把路露的注意力勾到了自個兒身上。

  眼前的這一切就像時光流轉,三個女孩還是一樣淘氣,不同的是……他不自禁又看向心愛的老婆大人,歲月沒有在她天生的娃娃臉上刻下太多痕跡,但愛情卻讓她更加成熟,曾經清澈若山泉水般的氣質染上桃花般粉色風韻,眉眼間濃濃的甜意滲出,讓他對她更加著迷。

  「好啦!莫大木頭,食物已經夠多了,你就過來休息一下吧!」難得雲芸大發善心,不再折騰莫棋。

  路露眨眨眼,悄悄踩一下雲芸的腳說道:「不准戲弄我家木頭,那是我專屬的權利。」

  「一點點小小的測試而已。」雲芸一臉壞笑。「妳不想知道妳家木頭對妳的忠誠度有幾分?」

  「當然是一百分。」

  「男人都是由色狼演化過來的。」雲芸不信有貓兒不偷腥。

  倒是藍嵐尚未進入情況,學她們低聲問道:「人類不都由猿猴演化而來?」

  「如果猿猴能夠進化成人類,世上還會有猴子嗎?」關於人類的始祖是猿猴一說,雲芸向來嗤之以鼻。

  「那人類是什麼變的?」藍嵐很好奇。

  「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色狼變的。」雲芸很武斷地說。

  「照妳的說法,世上的狼都變成男人了,哪還有狼的存在?」路露反駁道。

  「錯,色狼和一般的狼根本是不同路的貨色,不能一概而論。」雲芸強辯。

  「妳們在說什麼?」

  這時,莫棋已經走過來,很自然地就要坐到路露身邊,雲芸故意用腳一勾,將椅子移到藍嵐旁邊。用什麼測試一個男人好不好色呢?當然非一名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莫屬。

  「我們在討論人類進化史。」她邊移動椅子,邊說。

  莫棋彷彿沒看見雲芸的動作,隨手將椅子一拉,緊緊貼在路露身邊坐好。「以前生物不是上過,人類是由猿猴演化而成的?」

  路露朝雲芸丟過去一記挑釁的眼神:瞧,我老公就是愛死我,妳咬我啊!

  雲芸當作沒看見,推了藍嵐一下,將她推到莫棋懷裡。禍水威力足可傾國傾城,不信傾不倒一根大木頭!

  但莫棋真的經得起考驗,只見他一本正經地扶藍嵐坐好,從頭到尾沒碰到她纖手以外的一寸肌膚。

  路露更驕傲了,胸膛挺得老高。

  雲芸只淡淡丟下一句:「青菜蘿蔔各有所好。」

  莫棋也許不愛傾城美人,不代表他抗拒得了純潔天使,所以……她決定親自出馬。

  雲芸推開椅子站起身,正要展開攻勢時,誰知道莫棋速度比她更快地跳起來,跑向廚房。

  「我忘了還有一鍋湯在燉,我去看火!」開玩笑,雲芸是長得像天使,端莊似修女,但一顆心卻是活生生的小惡魔,玩死人不償命,傻子才跟她鬥法,早早閃人去也。

  咖啡廳裡就聽見路露的笑聲響起,如風吹銀鈴,叮鈴鈴、清脆地響個不停。

  當然,其中還夾雜了雲芸慍怒的罵聲和藍嵐納悶的疑問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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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0 00:32:36
第五章

  星期天的早上,莫棋不用上班,也不再加班,就留在家裡,手裡拿著一枝毛筆,神情專注地為路露畫蝴蝶。

  他本來是想用電腦畫的,拿本蝴蝶圖鑒住掃瞄器上一掃,幾百張圖一起進硬碟,想要的時候隨時叫出來,加點背景、柔焦什麼的,再用印表機列印出來,美美的蝴蝶不就要多少有多少?

  路露第一天收到這「加工作品」的時候,也沒說什麼,只是笑了一整天,笑得莫棋很心虛。

  老婆是嫌他偷懶嗎?

  思前想後,平常要上班,確實沒時間幫老婆畫蝴蝶,但星期天休假,總是要多用點心嘛!

  想一想,他沒學過畫畫,不過小時候練了幾天書法,拿毛筆倒是比拿原子筆像樣,就乾脆買了迭宣紙,舞文弄墨起來。

  不是蓋的,他毛筆字寫得真不錯,一句「真情似水水長流」,寫得是龍飛鳳舞;就是那蝴蝶怎麼畫都不太像樣,一對翅膀歪歪斜斜,像破蛹時不順,變畸形了。

  「可能是毛筆太軟了吧!」他猜著,改拿鉛筆在空白的廣告紙背後塗塗抹抹起來。

  可惜結果比用毛筆更慘,這國畫起碼還看得出蝶形,至於鉛筆畫……甭提了,就一團黑抹抹,不像蝶、不像蜂,純粹就是大污點一塊。

  「木頭!」一個嬌軟的身軀突如其來撲到他背上。「做什麼這麼認真?」清脆的聲音,原來是路露回來了。

  「咦?」他納悶地眨眨眼。「星期天不是咖啡廳最忙的日子,妳怎麼回來了?」

  路露一隻左手伸到他面前,右手點著表面。「兩點了,用餐尖峰時段早過了,從現在起到下午五點,客人不會太多,有小芸和嵐嵐頂著就夠了,我就抽空回來啦!」

  「那不是太麻煩她們了。」

  「哪會,我們向來輪流跑。」一人偷懶一星期,恰好這禮拜輪到她。

  「噢!」不佔人便宜就好。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咦?這是什麼?」突然看到那張宣紙,一隻飛得歪七扭八的蝴蝶正棲在上頭虛喘著。嘖嘖,她為這只蝶感到悲哀,居然被畫得這麼醜,可憐喔!

  他臊紅了粗獷的臉。「我想妳不喜歡電腦繪圖,所以……我本來是要親手畫一張美美的蝶給妳,可惜……我似乎沒什麼畫圖細胞。」說著,趕緊把那張廣告紙藏起來,毛筆畫起碼看得出是在畫蝶,但鉛筆畫……得了吧!活生生一張鬼畫符。

  「啊!」她愣了一會兒。「我什麼時候說過不喜歡電腦繪圖了?」老公的專長耶!她鼓勵都來不及了,哪會嫌棄?

  「但是第一天妳收到電腦繪圖的時候,一直笑,笑得我好害怕。」

  「收到禮物我不該笑嗎?」

  「妳真的喜歡電腦繪圖嗎?其實……」說來不好意思,但他絕不願再有欺瞞老婆的行為。「那些電腦繪圖都是用合成的,我沒親手畫,那個……妳真的不生氣?」

  「傻瓜。」她輕咬一下他的耳朵。「我本來就知道你不會畫圖,用合成的也很好,雖然用蝴蝶圖鑒沒新意,不過背景卻用了我們蜜月旅行時去墾丁拍的照片,光衝著這一點,我就很高興了。」

  「老婆。」感動啊!老婆大人雖然訂了懲罰,卻也處處替他設想。

  「你啊!」忍不住又在他耳朵上咬一口。「大木頭,明知道自己不會猜謎,還一天到晚愛胡思亂想的。」

  「呵呵呵……」他最近是有點太敏感了。

  「看你忙得連我進來都沒發覺,肯定是忙忘了時間,也不記得吃飯了吧?」她悄悄地把毛筆畫收起來,雖然畫得不怎麼樣,但其中的用心她感受得到。

  老婆真聰明,什麼都猜得到。他摸摸扁扁的肚子,還真餓了。

  「我給你煮碗麵吧!」說著,她轉身就要去廚房。

  「我自己煮就行了,妳剛回來,休息一下。」

  「你煮?」不是她看不起他,但他除了電腦外,別的東西真的都不太在行。「不用了吧,我是要餵人,不是餵豬。」

  「呃……我雖然不太會煮飯,但也不至於將一碗麵煮成豬飼料啊!」

  「好吧!不餵豬,改餵狗。聽說『西莎』味道不錯,牛肉口味的最贊。」

  總之,照她的說法,他煮的東西都不是人吃的就對了,想想真悶,他讀大學時,外宿常常自己開伙,第一次做飯確實不成樣子,後來練習多了,倒也能把飯煮熟,把自己喂得身強體壯的,哪有她說的這麼糟?

  「別不服氣。」路露湊過去親他一口。「你煮的東西什麼味道,小芸和嵐嵐都見識過,你去問問她們,當時她們還說可惜沒有教授廚藝的電腦遊戲,否則非讓你每天玩,玩到破關不可。」

  「為什麼要玩遊戲學廚藝,我可以去上烹飪班啊!」

  「因為在遊戲裡你可以盡情地糟蹋食材,在現實生活裡,那些能吃的東西一經你的手,真是可惜了,恐怕一些雞鴨魚都會死不瞑目。」

  「啊!老婆。」他張大嘴,突然興奮地大叫一聲,抱起路露用力親上一口。「妳是全世界最聰明、最可愛的老婆。學習……是啊,就是學習,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我是白癡……」

  前些日子在她的提醒下,塞滿了一腦袋有關特別遊戲企劃的碎裂拼圖,現在突然間化成一點一點的靈光,各自歸位,圖片終於成型了!

  他一把抱起她往外走去。

  「喂,你要抱我去哪裡?」

  「書店。」

  「什麼?」她呆了,這根大木頭又在發瘋了,可看他這麼高興……哎,反正他的癡樣,十年來她也沒少見過,全由他了,他開心就好。偶爾的輕狂也不錯,只要是跟他在一起,喝水都是甜的。

  ************

  在新老闆給的三個月期限的最後一天,開發部原先的十二名同仁,現在已走得只剩四位,不過其中三個都已經開始收拾雜物,準備過完這最後一天,拜拜走人。

  只有莫棋還沒有死心,抱著一大迭國小、國中的自然、生物教材走進董事長辦公室。

  新老闆……汗顏的是,莫棋其實並不知道新老闆的名字,其實他連原先僱用他的舊老闆姓啥名誰也不清楚,朝夕相處的十一位同事平常也不稱呼姓名,都叫編號,從001到13。為什麼開發部十二人,卻排到十三號呢?因為沒有007,那是詹姆士.龐德的專用辭,同事們不想犯到別人的專利。

  新老闆看到莫棋,很開心地笑出了一口白牙。「002,又有新計劃?」

  莫棋點點頭,同事們都說新老闆為了省這散費所以刻意刁難員工,但一個有意解僱員工的老闆有必要去記員工的小綽號嗎?偏偏這位新老闆對員工們的事情很熟悉,上任第三天就能叫出每個員工的名字,還提醒過008遠離生冷食物,因為008兩個月前才胃潰瘍住院三天。

  莫棋直覺這個新老闆並不是壞人,他的話是在暗示著某些東西。

  「我沒有新企劃,老闆。」莫棋抱著那一大迭教科書往新老闆辦公桌上一放。「我只是有一些想法,可不曉得對不對。」

  「噢,說來聽聽。」這位新老闆其實很年輕,黑色的頭髮、棕色的眼睛,五官深邃立體,是個有外國血統的混血兒。有看財經雜誌的人瞧見他,十成十會尖叫,他在美國是知名的名門貴公子,祖母還有荷蘭王室的血統,是真真正正的貴族。

  但莫棋並不認識他,除了電腦遊戲外,他連台灣總統是誰都不曉得,更不會去注意新老闆的身份了。

  不過新老闆似乎也不是個太在意身份的人,隨人怎麼叫他,老闆、董事長、頭兒……員工們叫什麼他都應。

  「老闆,我是想開發一款新遊戲,可以跟國小國中的自然、生物課本配合,當做教材使用,或者寒暑假作業的遊戲。像這裡……」莫棋翻出一本小學課本,因為一綱多本的關係,現在的課本、參考書種類多得要命,他找這些東西就花了快一個月,根本沒時間再擬企劃,才會抱著資料就直接上門挑戰新老闆的考驗。「這是養蠶寶寶的實驗,我小學也養過,那時候桑葉很好找,但現在要找到桑葉其實滿難的,只有一些專門的店有在賣,如果我們可以設計出一種遊戲,讓學生們在遊戲中便能做出這些實驗,不僅可以豐富他們的知識,還可以減少大部分家長的麻煩。當然,首先我們要說服那些書商使用我們的遊戲做為輔助教材。」

  「銷售是行銷部負責的,如何說服書商就讓他們去頭疼吧!不過002……不,以後你就是001了。」

  莫棋愣住了,一號,那就是開發部部長嘍!要一天到晚開會、催企劃、批同事的外出、請假單……要知道,開發部一堆人認真起來比超人還勇,甚至還有為了一個案子連熬七天七夜,遊戲完成後直接進醫院吊點滴的。但平常時候,大家都很混,莫棋已經是裡頭的異類,每天準時上下班,其他人則是想出去就出去,愛遲到早退各隨心意,因為創造遊戲是需要靈感的,沒有靈感,在電腦前坐再久也沒用,不如出去逛一逛減壓,才有精力回來再拚一場。

  莫棋看過以前的部長……那位仁兄三天前辭職了。部長的日子過得比灰姑娘還慘,同事不合作,上頭要盯人,分明是夾心餅一塊;要讓他幹部長,不如當場開除他算了。

  「我喜歡做002。」

  「沒問題,以後開發部的編號從二號開始,一號取消了。」

  莫棋更呆了,這不是變相地逼他升職嗎?哪有這回事?

  「002,你沒得選擇,你的前輩都辭職了,現在開發部還剩三個人,他們應該也正在寫辭呈,我不會炒他們,他們要走要留都隨他們的意思,但最差的結果就是,開發部只剩下你一個前輩,難道我能從新人裡挑一個人起來做部長?或者從美國總公司派個空降部隊下來?先說明,我從來不做那種事。打從我加入家族企業,收購過五百八十一家公司,沒開除過任何一位員工,我始終相信,不論一家公司是好是壞,裡頭一定同時有優秀和差勁的員工,我所做的就是挑出那些蒙塵的珍珠,讓他們散發出自己的光彩。比如這次我給開發部的考驗,很多人試都不試就走了,只有你通過考驗,那麼我不提拔你,又要用誰做開發部部長呢?」

  莫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問題是,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老闆你真正要考驗的是什麼。」

  耐心嗎?開發部裡他提的案最多,耐心他是有的,毅力也很足,但除此之外,他好像沒有其他的優點了。

  「那你是怎麼想出這個企劃的?」新老闆指著桌上一大迭教科書問。

  「是我的老婆提醒我,我不會麻將、不愛格鬥,拋棄專長的養成遊戲,開發其他類型的遊戲簡直是大笑話。因此我決定提升自己的專長,保持自我風格,並且對市場作了一些調查分析,發現遊戲市場其實已經很飽和了,在已成熟的市場中要開發出什麼獨具新意的案子,很難,除非能開創新市場,於是我想到了讓遊戲不只是遊戲,也可以是一種學習。」

  「瞧,你為自己的作品和公司想出了一條新的經營之道。這就是我的考驗,也正是我想要的結果。」

  就這樣?他莫名其妙通過了考驗?

  「老闆,既然你要的東西這麼簡單,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們?」害他們苦苦猜個半死。莫棋想到自己還為此事煩了一個多月,冷落嬌妻,險些造成婚變,都想翻臉了。

  「002,莫棋莫先生,莫非你忘記了,一開始我進公司,就為大家發表過一篇演講,電腦初期的用途是用來做計算的,但現在,它發展出多功能的用途,可以做文件、電影特效、遊戲……一個東西如果太限制其用途,那獲得的收益就很有限。我的暗示還不夠明顯嗎?」

  莫棋發現他看錯了新老闆,這傢伙根本不是個好人,相反地,他是只狡詐的狐狸。

  「老闆,你那種暗示誰猜得出來?」

  「你猜出來了。」

  「那不是我猜出來的。」如果沒有路露,再給他一百年的時間,他也不可能猜出這等錯綜複雜的謎題。

  「你的意思是因為你老婆的提醒才激發了你的想法?OK,我不介意聘請你老婆做公司的特別顧問。」

  「我介意。」莫棋可捨不得讓路露來被新老闆耍。當然,他也開始考慮要不要繼續留在這樣一家變態的公司裡?

  「我可以承諾你,開發部不必打卡上下班,不管是你,還是將來的新員工,我都打算採取合約制,你們只要平均三個月交出一個可行的企劃,一年內做出一個可以上市的遊戲,平常日子隨便你們要不要上班,我才不在乎,我只看結果。開發部的人不再領月薪,只要提出OK的企劃,就有一筆研究經費,遊戲完成後還有獎金,我保證這些錢加起來一定比你們現在的年薪多,甚至這項遊戲你們想獨自完成或合力製作,我都不過問。這樣的條件……莫部長,你應該可以同意了吧?」

  莫棋只感覺自己變成一隻被趕上架的鴨子,新老闆不停地說、哄、拐、詐……然後的然後,他莫名其妙簽了約,跟新老闆握手,互祝合作愉快。

  緊接著,一塊嶄新的「部長」名牌掛上他額頭,他成了開發部的新部長。

  升職應該是件值得開心的事,但一想到新老闆是那種喜歡跟人玩猜謎的人,他一個頭兩個大。

  他會設計遊戲,對電腦遊戲也有天生的敏銳感,不管是什麼類型的遊戲,只要他上手,就可以寫出一本遊戲攻略。

  可是除了遊戲外,他對其他東西都很遲鈍啊!就像路露給他取的綽號一樣──木頭。你叫一根木頭怎麼去玩倩謎?

  新老闆一定在整他!該死,他越來越想遞辭呈了。

  ************

  莫棋心不在焉地回到家中,卻想不到,一個更大的驚嚇正在等著他。

  當他將鑰匙插進大門的鎖孔,還來不及轉動,大門已經從裡頭打開來,一個纖細的人兒飛撲進他懷裡。

  「木頭,天啊,你一定不敢相信,你看……」路露在他面前揮舞著一根驗孕棒。

  「呃!」莫棋絕不天真,但在某些方面,他確實很遲鈍。「老婆,這是什麼?」

  「木頭,你連驗孕棒都不知道?」

  「驗孕棒,幹什麼用的?」

  「當然是檢驗有沒有懷孕啊!木頭,你傻了?連這種基本常識都不知道。」

  「啊──」先申明,他不傻,只是今天被嚇得有點嚴重,一時忘記罷了。

  「你看你看,陽性,我懷孕了,我要做媽媽了,哈哈哈……」她開心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初結婚時,沒有經濟基礎,確實避過孕,等買了房子,也有存款了,再想生,突然,它怎麼也不受孕。

  就在她以為自己或莫棋有問題,想上婦產科檢查一下時,她的經期忽地遲了,還一遲一個多月。

  從前她一直很準的,MC從來沒遲到早退過,莫名出問題,她抱著疑惑的心情上藥局買了三支驗孕棒,連驗三次,結果……哈哈哈,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終於懷孕了。

  「木頭、木頭,你要做爸爸了,開不開心?」她嘟嘴,狠狠親他一大口。這一天等了好久啊!

  他真的變成一根木頭了。「爸爸……我有孩子……天哪!」

  一天被驚嚇這麼多次,他的心臟承受不住啊!

  「木頭,明天請假陪我去看婦產科好不好?」雖然三次的驗孕結果都一樣,她還是想聽醫生親口說一遍。

  「當然!老婆,不必請假,接下來我有三天大假,有很多的時間可以陪妳,妳……哎,我還是先抱妳進去。」看她這樣興奮得又跑又跳,他實在很擔心。

  老公體貼,她當然就安心享受嘍!滿心歡喜倚在他懷裡,讓他抱進客廳,溫柔得像在對待什麼價值連城的珍珠寶貝,小心翼翼地放她坐在沙發上。

  「老婆,肚子裡有了寶寶,妳以後行動可要仔細點,別摔著、碰著了。」

  「這個我當然知道啊!」剛剛會撲跳到他身上也是一時興奮過了頭,以後她再也不會了。「對了,你怎麼突然有大假放?」

  說起這件事,他真的是……唉,未語先歎三聲。

  「我送的新企劃通過了,老闆升我做開發部部長,還放我三天大假。」

  「啊!這不是雙喜臨門嗎,你還歎什麼氣?」

  「做部長很麻煩的。」他把前任部長的辛苦樣形容了一遍。

  「哼,做部長麻煩……」她壞笑起來。「等你做爸爸後,我讓你知道什麼叫真正的麻煩,四個小時喂一次奶、換尿布、替嬰兒洗澡……我告訴你,以後這都是你的工作。」

  結婚時她也說婚後全靠他養,還要伺候她,家務全包,結果呢?婚後,他每次做家事,她總是越看越皺眉頭,最後一腳踢開他,罵一句:木頭,越幫越忙。

  到現在,基本上他除了會把衣服扔洗衣機裡,倒垃圾、搬重物……這些沒技術性的活兒之外,還真沒做過太多家事。

  甚至他想煮宵夜給她吃,她都會說她是人、不是豬,拒絕餵食豬飼料。

  這樣的老婆會把孩子全丟給他負責?別作夢了。

  不過如果她真的要他全權教養小孩,他也不在乎,他很樂意做奶爸的。

  「行,沒問題,將來妳生了,不僅孩子我帶,連妳的月子都由我來替妳做,妳就安心做一個月的皇太后吧!」

  「那就全靠你啦,小李子。」

  「喳!」

  夫妻倆相視大笑,孩子……要男孩?還是女孩好呢?

  她在想,最好是男孩,像木頭一樣,誠實、勇敢、又有責任心。

  他在想,最好是女孩,像他可愛的老婆大人,聰明卻不驕傲,美麗又善良。

  但不管是男孩或女孩,一定都是他們心中的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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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真的懷孕了耶!

  雖然已經用驗孕棒反覆驗了三次,但聽到婦產科醫生親口說出:「恭喜,莫太太,妳懷孕六周了。」

  莫棋和路露還是有一種彷彿在夢中的感覺;當他們走出醫院的時候,腳步飄浮,像走在雲端。

  兩夫妻茫茫然在路上走著,九月的天空很藍,陽光沒有盛夏七月時那麼大,但秋老虎的威力仍舊不可小覷,到處都可以看到有人揮汗如雨、拚命灌著飲料解渴。

  但莫棋和路露似乎沒有感覺,儘管已經因為熾熱而汗濕薄衫,他們還是繼續走著,沒想過找個蔭涼處先休息一下。

  「木頭,你記得醫生說預產期是什麼時候嗎?」走了好久好久,大概距離醫院有兩條街了,路露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

  「啊?」他還在怔愣中。「預產期……醫生有說這件事嗎?」

  「呃!」剛才太興奮了,光想著要做媽媽了,要做媽媽了,完全忘了醫生的叮嚀。「他沒說嗎?」

  「我不記得了。」他現在滿腦袋都是嬰兒的臉,黃種人、白種人、黑人,想到海報上那些笑得天真無邪、沒有一顆牙齒的可愛寶寶,實在無心去記像「預產期」這種不太浪漫的事。「要不然下次產檢的時候再問?」

  「好。」她點頭,但是……「醫生有沒有說我們下次什麼時候再來產檢?」

  「咦?」那個醫生似乎嘀嘀咕咕講了很多話,只是莫棋太沈浸於將當爸爸的喜悅中,一句也沒聽進去。「我不知道耶,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她一心只想著當媽媽,至於其他……不好意思,沒留意。

  唔,像他們這樣,能做好稱職的父母嗎?

  興奮過了頭的兩夫妻,真到現在那熱到發昏的腦袋才稍稍降了點溫,理智逐漸回籠。

  「老婆,妳說我們要不要再回去找一下醫生?」深刻反省後,他問道。

  「會不會被罵?」

  「要不然我們下星期再來看,到時候我帶錄音機將醫生的話都錄下來,就不怕記不住了。」

  「對喔,以前我們也常常把教授上的課錄下來,今天怎麼忘了?」因為他們實在太興奮了。

  「沒關係,下次我會記住。」

  「下次你還有假可以陪我來產檢嗎?」

  「我可以請假。」其實請不請都無所謂啦!以後開發部的同仁都不必打卡上下班了,本來莫棋還覺得新老闆老愛跟人玩猜謎,太難伺候,但如今,這項新政策變成了一大福音。

  新的開發部員工都將成為半SOHO族,不會有人靠領底薪混日子,要多少薪水就自己努力,付出越多,越有才華的人,收入自然增加。想一想,這樣似乎也不錯。

  「太常請假,你們老闆會不會生氣?」她知道他以前的老闆很在乎這些事,一定要按時上下班,外出要填單,經過部長蓋章同意後才准出去,否則就是曠職,要扣薪水。請假、外出太多還會被請吃炒魷魚,那是一家控管非常嚴格的公司。

  「現在新來的大老闆說,他不在乎大家的工作過程,單看結果,開發部員工只要平均每人每年研發出一款上市遊戲,隨便我們是群體合作或個人獨制,在家做或到公司做,都可以。」

  「完全的放任!太好了,這樣你就可以每次都陪我去做產檢了。」果然是標準的美式作風。

  「沒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從懷孕、出生到成長;每一個階段他都不會錯過。

  「那你也有時間幫我佈置嬰兒房了?我們還要買嬰兒服、嬰兒床、嬰兒車……天哪,我們要準備好多好多東西。」

  「還有奶瓶、奶瓶消毒鍋……」

  「慢著。」她打斷他的話。「買奶瓶做什麼?我要餵母乳,讓寶寶喝最天然,最健康的乳汁,我要抱著孩子,一邊拍哄著他,一邊看他喝奶滿足喜悅的表情,誰也不准剝奪我餵母乳的權利,你也不可以,木頭。」

  「但是……老婆,就算妳要餵母乳,孩子總要喝水,還是得用到奶瓶,難不成要用湯匙喂寶寶喝水?」奶瓶是每個寶寶的必備用品。

  「對喔!」她尷尬地搔搔頭。「不好意思,一時忘了。你說的對,要買奶瓶、奶瓶消毒鍋……啊!我還要買很多漂亮的海報和好聽的CD。」

  「要海報和CD做什麼?」

  「胎教啊!大木頭,寶寶是要從肚子裡便教養起,才可以養出一個可愛、天真、又聰明的孩子。」

  「對對對,胎教很重要,還有妳的孕婦裝也很重要,那些緊身褲和牛仔褲都不要再穿了,要穿寬鬆一點的衣服,才不會壓迫到肚子,傷著寶寶。」

  「另外也要平底鞋,我要有氣墊的,不然等肚子越來越大,腳的負擔逐日加重,會很難受的。」

  「這是一定的,聽說肚子大到七、八個月的時候,還要用到托腹帶,加上妳要喂母孔,一般內衣可能不適合,得買哺乳胸罩。」

  「天啊!我們要買好多東西喔!我們兩個提得動嗎?」不算不打緊,一算……需要買的東西已然多到一種讓她感到頭昏的狀態。

  「妳是孕婦,怎麼可以提重物?我提,況且我們有車,可以用車載……」說到車子,他突然一呆。「那個……老婆,我們是怎麼去醫院的?」

  她也尷尬了。「好像是開車去的。」

  「那車子呢?」他們開車去醫院,卻走路出來,那車子……

  「啊!我們把車子忘在醫院停車場了。」居然走離醫院兩條街了才發現。

  「我去開車。」上帝啊,他們真是興奮到昏頭了。莫棋左右張望一下,看到路口一間麥當勞。「老婆,妳就別來回奔波了,先到那邊休息一下,我去醫院開車,很快回來。」

  他先送路露進了麥當勞,不停叮嚀。「老婆,妳如果肚子餓了,就先點東西吃,不過薯條、炸雞熱量太高,茶和咖啡有咖啡因,千萬別吃太多,我們要吃健康一點的東西。」

  「嗯,我就隨便喝點果汁就好,等你開車過來,我們再找家日本料理店吃些清淡又有營養的食物,然後上百貨公司買嬰兒用品。」

  「好,妳等我喔!」

  「知道啦!你快點去開車。」

  「那我走了,妳自己千萬要小心。」

  「拜託,我才一個多月你就這麼緊張,等肚子再大一點,看你怎麼辦!」

  她沒有緊張嗎?如果她有自己認為的冷靜,豈會連車子都忘了,直走了兩條街才想起?唉,她與他,都是半斤八兩,烏龜也別笑鱉無尾了。

  *********

  百貨公司,莫棋、路露還有雲芸……對,就是雲芸;因為路露請假去看醫生,雲芸和藍嵐發現,打閒人咖啡廳開張以來,除了春節期間是真正關門休息外,平常大家總是輪休,好像太努力工作了,都沒什麼私人空閒時間。

  雲芸與藍嵐一商量,既然店名「閒人」,怎麼三位老闆娘卻總累得半死?於是決定,此後每個星期三固定公休,至於為何選星期三呢?因為今天是星期三,擇日不如撞日嘛!

  雲芸過了一個很悠閒的上午,然後到百貨公司的美食街品嚐新進駐的泰式料理,結果就遇到一對白癡夫妻。

  不必懷疑,她所謂的白癡夫妻就是莫棋和路露。

  真不曉得倒了什麼楣,她吃完飯才準備離開,一走進電梯就看到正要上樓購買嬰兒用品的莫棋和路露。

  小夫妻看到熟人,開心得不得了,不停地、反覆地、一直一直向雲芸訴說他們即將為人父母的喜悅。

  雲芸聽得耳朵快長繭了,恨不能有多遠跑多遠。

  偏偏,莫棋和路露一心想跟天下人分享他們的喜悅,兩個人、四隻手就一直捉著雲芸不放,要她陪他們挑嬰兒用品。

  「拜託,又不是我的寶寶,要用什麼品牌的東西關我什麼事?」雲芸忍不住這麼說,但是那對夫妻根本不讓她拒絕,拖著她就走。

  路露拿起一件粉紅色的連身服,純棉的材質,上頭繡了很可愛的米老鼠。「木頭,你看這件,好可愛喔!」

  莫棋手中的是一件同款式的藍色連身服。「老婆,我覺得這件比較帥耶!」

  「女生要穿粉紅色的才漂亮嘛!」

  「但我們還不知道寶寶是男是女啊,如果生出來是男生,穿粉紅色的衣服……好怪。」

  「呃,這麼說也有道理啦!」路露依依難捨地望著手中的粉紅色連身服。「那你說怎麼辦?」

  「兩位,不如粉紅色、藍色各帶一件啊!這樣不管是男生、女生,都有合適的衣服穿。」專櫃小姐眼尖,立刻看出這是一對被興奮沖昏頭的新手父母,卯足了勁大力推銷。

  「對耶!」路露輕輕一拍手。「我們各買一件不就好了?」

  白癡喔!同樣的東西買這麼多做什麼?雲芸忍不住翻翻白眼。「嫩黃色,男生、女生都適用。就算想買兩件,也不要都買米老鼠的,老看同種花樣,不膩嗎?你們看……」拖著笨蛋夫妻到隔壁櫃,就是不爽剛才那位專櫃小姐將顧客當凱子敲的行徑。「KITTY貓也很可愛啊!米白色,同樣男女皆宜。」

  路露眼睛一亮。「小芸,妳好聰明喔!」

  雲芸連句「謝謝」都懶得回,冷冷哼了聲。「這是任何有腦袋的人都想得到的事。」

  感覺背後刺刺的,應該是剛才那位專櫃小姐在瞪她,轉身,一記中指比回去,自己做生意不道德,沒業績,活該。

  樂昏頭的夫妻壓根兒沒注意到那廂的火花,兀自沈溺在各式漂亮的嬰兒服中。

  「木頭,你覺得呢?米白色好不好?」路露拉著一旁的莫棋問。

  「好,好極了,我們的寶寶穿上這件衣服一定會可愛得像天使一樣。」此話一出,夫妻兩人同時陷入那美麗的幻想中。

  只有雲芸繼續在一旁翻白眼,最好是內外都像天使啦!不過以她對路露的瞭解,天使的容貌、惡魔的心是更有可能的事。

  「好,就決定買這件。」路露掏出信用卡付帳。

  「那接下來該去挑嬰兒床。」莫棋說。

  雲芸實在好想仰天長嘯,天下間最笨的夫妻居然在她眼前,她真不想承認認識他們!

  「你們逛了快一個小時就買一件衣服,不必替換嗎?好歹要準備個兩、三件吧?」

  「唉哎!我怎麼忘了呢?一件是不夠的,每一季起碼要四件替換,冬天還要厚外套,另外……」路露念個不停。

  「夠了。」雲芸受不了了。「你們沒有養孩子的經驗,起碼也該有基本常識,嬰兒大得很快,妳買這麼多嬰兒服,過幾個月寶寶就穿不下了,買來幹麼?推倉庫嗎?我挑,你們給我在一旁好好看著!」她轉身,殺入那一大片嬰兒服的專櫃裡,左挑右撿,殺價付款,十分鐘搞定一切。

  旁邊,莫棋悄悄拉一下路露的袖子。「老婆,妳好厲害,知道要拖小芸來幫我們買東西。」

  路露拉過他耳朵,細語道:「小芸最會買東西了,總能挑到最好又最便宜的貨色,我和嵐嵐都喜歡找她一起逛街,可惜她超懶,平均一星期才出門打理一次民生用品,平常想叫她出來,想都別想。今天算我們運氣好遇到她,但你千萬別讓她發現我們在利用她,不然她會翻臉的。」

  「噢!」莫棋點頭如搗蒜。

  這到底誰笨,誰聰明呢?有時表面看到的事情不一定就是真理。

  *********

  儘管懷孕了,路露並沒有打算停止咖啡廳的工作,畢竟整天待在家裡實在煩悶。

  莫棋也尊重她的決定,所以產檢第二天,她去上班後,家裡只剩他一人;他還在放大假中。

  莫棋很少有一個人待在家裡的經驗,他從前是個固定上下班的遊戲研發人員,在多數人已經周上五天班時,他還是周上六天班。

  閒人咖啡廳三位老闆娘的工作表是採取輪休制,路露為了配合莫棋的休假日,總是將自己的假排在星期天。

  雲芸和藍嵐也沒跟她搶過休假;雲芸天生怪癖,極討厭熱鬧,要她假日去跟人家擠賣場、超市買東西,想都別想,她比較喜歡平常日出門。

  至於藍嵐,她那從小指腹的未婚夫就住她家隔壁,天天見面,還用得著安排特殊日子約會嗎?她習慣看心情,愛休哪天休哪天。

  而今天,星期四,正是藍嵐早早指定好要休息的日子,並且不能更改,因為她約了設計師做頭髮。

  所以路露只好拋下親愛的老公,上班去也。

  莫棋雖然休假,還是照往常習慣早早起床,並且上街買了早餐。

  他知道逢藍嵐休假的日子,閒人咖啡廳的餐點品質便會下降,少了藍大廚師坐陣,所有的餐點都變成了冷凍食品及醃製小菜,雖然也是藍嵐親手所製,不至於難吃,但就是少了一點現做的鮮美。

  路露不愛冷凍食品,而他的手藝在她口中又跟狗食無異,所以他特地去買她最喜歡的蕃薯粥配小菜,這一攤的鹵豆腐和開陽白菜都是路露的最愛。

  伺候完老婆吃早餐,看著她曬衣服、簡單清潔一下客廳……真的是光看,不動手,因為路露嫌他越幫越忙。然後路露去上班。

  莫棋獨自在書房待了一上午,整理被老闆恩准通過的新企劃,讓遊戲不單只是遊戲,也可以變成一種教材。會有市場嗎?不知道,不過老闆說那是行銷部該擔心的事,所以他也不多想,決定專心做自己的工作。

  中午,他自己炒飯吃,用昨天的剩飯加一點青蔥、肉絲、高麗菜和蛋一起去炒,灑點鹽巴就是一盤香噴噴的肉絲蛋炒飯了。

  他吃了一口,味道不錯啊!怎麼路露會覺得像狗食呢?奇怪。

  吃完飯,休息一下,去洗車,然後……看看時鐘,才兩點,一個人待在家裡果然很悶,總覺時間過得好慢,難怪路露不喜歡做專職的家庭主婦。

  難道他要繼續回去工作?上班工作、假日工作、時時刻刻地工作,那會變成工作狂的。

  嗯,今天太陽挺大的,不知道衣服乾了沒?如果乾了,他可以把衣服收進來,也算幫老婆做家事。

  莫棋可不是不勤快的男人,以前在學時一個人外宿,所有的日常生活都是自己打理……當然啦,是達不到路露要求的那種高標準,卻也沒讓自己的房子變豬窩過。

  接下來老婆肚子會越來越大,肯定不方便做家務,他要多練習,為她分憂解勞才行。

  「難得休假,做吧!」決定了,他轉回屋內,沿著樓梯上到三樓陽台。

  曬衣架上,一排衣服隨著秋風吹過,輕揚起來。

  莫棋探手摸向一件襯衫,完全乾了,陽光曬得它暖呼呼的,還帶著一股淡淡的香味。

  他將所有的衣服收攏完畢……光只有兩夫妻,衣服其實也沒幾件,三兩下就收好了;但寶寶出生後恐怕就不是這麼回事了,還要再增加很多嬰兒服,小貝比的包巾、毛毯、紗衣。

  「哎,忘了問老婆,寶寶出生後是要用紙尿布還是傳統的布尿布?用紙尿布的話得先到處問問,什麼牌子的尿布最透氣,不會造成尿布疹;若要用布尿布,那曬衣架大概得再增加了。」幻想未來在三樓曬滿尿布的情景,長長的曬衣架上掛滿白色的尿片,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突然升起一股感動萬分的情懷。

  未來他們一家三口將共同生活在這間三樓透天厝裡,這裡會是一個很好的家,一個真正的避風港。

  房子雖然距離市區遠了點,每天上下班很不方便,但這是個密閉式社區,人車分道,外頭還有管理員,孩子的安全父母絕對可以放心。

  兩排房子的中間有一個小公園,雖然才五、六十坪,卻也植滿綠樹鮮花,青翠草地上有著溜滑梯、蕩鞦韆和一個翹翹板,足夠小孩子跑跳遊戲了。

  走出大門,約二十分鐘的路程有一間附設托兒所的小學,再遠一點有國中;他都打聽過了,學校的設備和師資頗具品質,是可以讓孩子安心上學的所在。

  「雖然上下班辛苦點,但很值得。」心滿意足地抱著洗好的衣服走下樓,他對未來充滿希望。

  「衣服是折好,直接放進衣櫃裡就行了吧?」他以前在外頭住時都是這樣的。

  三兩下折好衣服,打開衣櫃,驀地呆了。

  呃,櫃子裡的衣服怎麼跟他手上的看起來完全是兩碼子事?他手中的衣服縐巴巴,就像一團寫壞了被揉在一起準備扔進垃圾桶的紙;而衣櫃裡的衣物,則似百貨公司裡所展示的極品。

  差別怎會這麼大?他滿懷納悶,仔細檢查了一下櫃子裡的衣服,喝!一件件直挺挺的,分明經過熨燙。

  原來路露的家事做得這麼認真,她還要上班耶!會不會太累?

  以前隨手抽件衣服穿著去上班,同事們都誇他西裝筆挺,他也沒想太多,只覺得穿著整齊清潔去上班原本就是職場禮節,不需要大驚小怪。卻不知,在這背後代表了老婆的濃情蜜意。

  這吊成一排的襯衫、那搭配相稱的領帶、長褲、襪子……她是用著什麼樣的心情在準備這一切?

  在他理所當然地享受生活的時候,有一顆心始終貼在他背後,給他支持、給他溫暖。

  為什麼之前他會想躲她?為什麼他會覺得她所謂的溝通是一種壓力?

  逃避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哪怕他與她相隔千里,兩顆心仍舊緊緊相依,這實質上的距離還有意義嗎?

  「老婆……」大手摸過架上那一長排的衣服,彷彿布料變成了一股暖流,沿著掌心流進心坎,煨得一顆心暖洋洋。

  何其有幸能相識,何其有幸結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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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0 00:33:24
第七章

  下午五點,路露將咖啡廳交給工讀生,自己騎著腳踏車從咖啡廳回家。閒人咖啡廳的三位老闆娘都不喜歡當工作狂,沒興趣一天十二個小時都窩在店裡,緊盯著營業額,祈禱它日漸高昇。

  所以生意穩定後,就只保持了開店期間,至少一位老闆娘在場,再配合兩位工讀生,以最輕鬆愉快的心情完成所有工作。但儘管如此,她們還是覺得自己工作量太大了,又增加了一個週三公休日。

  踏入家門那一瞬間,路露彷彿被什麼東西眩花了眼。

  「哇!」她不敢置信地揉揉眼。「天啊,木頭,今天是什麼日子,你把家裡打掃得這麼乾淨?看看……」她走過去摸一把客廳的茶几,亮得會發光耶!

  「嘿嘿嘿……」他揮著一頭一臉的汗,傻笑。「平常都是妳在整理,偶爾我也想幫忙……嗯,我是想說,我也可以幫得上忙的。」

  她走過去,也不管他一身汗水灰塵,踮起腳尖,在他頰上親了一口。「怪我罵你越幫越忙?」

  「不是啦!」他黝黑的臉龐閃過一抹幾不可見的紅。「我知道我做家事一向是差不多就好,不合格是理所當然的。」

  「你不是差不多就好,你是把垃圾都掃進椅子下,洗碗便拿個篩子將碗放在上頭,讓水沖一衝,只要眼睛看不到髒東西,便當作乾淨了。」婚後當她發現他這種做家事方法時,差點沒一腦袋撞死。也說了他幾次,可惜他屢勸不聽,難得今天竟轉性了!「親愛的木頭,眼睛看不到垃圾,並不代表垃圾就消失了,它們仍舊存在,仍舊會招惹蟑螂、蚊子之類的害蟲。」

  「有關這點,我深深地檢討過了,妳瞧。」他搬開椅子,讓她看看光潔如鏡的地面。「今天我打掃得很徹底,完全不是那種看不見就當乾淨的清潔法喔!」

  她抱著他的手臂,嬌軀懶懶地依在他懷中。「嘿,木頭,你老實說,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不是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嗎?怎麼放到他身上似乎不管用。

  「我一整天都沒出去,能做什麼壞事?」抱著老婆纖細的肩,他一隻大掌輕摸著她依然平坦、卻將在幾個月後大大凸起的肚子。「隨著孩子一天天長大,妳的肚子也會變大,可能沒辦法再做那麼多事了,我總要學會幫妳、替妳分憂才行。」

  什麼樣的男人才算是一個好丈夫?英俊瀟灑、賺無數金錢、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對路露而言,這個沒有帥氣外表,工作能力也只能算中等,但卻懂得珍惜她、呵護她的男人,就是全天下最好的丈夫。

  「傻木頭,你變得這麼厲害,以後我要怎麼用離家出走威脅你呢?」

  「呵呵呵……」他傻笑得愈發嚴重。「妳可以不做飯,讓我天天吃豬食來威脅我啊!」說是這麼說啦!但他絕對絕對不會再把她氣到離家出走了,試想回到家看不見她的生活,那跟地獄有什麼分別?

  她擰著他的耳朵輕笑起來。「沒錯,有些東西可以經過學習而進步,有些東西則是天生的,比如你那差勁的味覺。」

  其實路露也搞不懂,明明準備的是相同的食材,為什麼莫棋煮出來的成品只能用「豬食」二字來形容;而食材經過藍嵐處理,一道道呈現出來的都是珍饈佳餚;至於她……尚能入口就是。

  這一點莫棋真的無話可說,對他來說,旋轉壽司和傳統壽司沒什麼差別,五星級飯店一碗兩百元的面和路邊攤一碗五十塊的面……偷偷說,他覺得路邊攤的比較好吃。

  品嚐美食!唉,那是他一輩子都無法瞭解的享受。

  「老婆,現在我肚子餓了,妳要不要先做飯?」批判他無能的舌頭,等下次吧!

  她搖搖頭。「今天不做飯。」

  「要去外面吃嗎?」

  「你沒看到我進來的時候拎了四個便當盒……咦?」話到一半,她看看空空的雙手,明明記得剛才還在的,怎麼突然不見了?

  他眼睛比較利,看到玄關處一個大大的塑膠袋,裡頭正裝了四個便當盒。

  他鬆開摟著她的手,走過去拎起塑膠袋。「是不是這個?」

  「對啦!怎麼丟在那裡了?」某些時候,她真的挺迷糊的。「嵐嵐知道我懷孕了,特地為我做了幾樣好菜,都是高營養、低熱量的孕婦餐喔!今晚我們就吃這個。」

  「噢!」他也不在乎孕婦餐代表什麼意思,反正東西能入口就行。「小芸和嵐嵐幫了我們很多忙,找個時間要好好謝謝她們才行。」說著,他拎起塑膠袋走進廚房。

  她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怎麼謝?再一起吃頓飯,你不怕她們又整你?」

  「她們只是玩玩而已,沒惡意的,我根本不在乎。」他一邊擺碗筷、一邊說。

  「嗯……木頭,是不是因為我懷孕,你才對我特別體貼?如果我沒懷孕,你還會對我這麼好嗎?」她坐在餐桌邊等著他服侍,這樣的感覺……挺新鮮的;往常他們的角色一向都是對調的。

  「這樣就算特別體貼嗎?我沒有懷孕,但以前妳也每天這樣對我啊!」聽老婆這麼問,他不禁有些心疼,一點舉手之勞而已,她感動成這樣?但過去她日復一日做著這些事的時候,他為何沒有相同的情懷?

  他口口聲聲說愛她,但內心的感激已在朝夕相對中逐漸變得麻木,習慣了她的服侍、習慣了她的溫柔、習慣了這一切一切的幸福,卻從來沒有回報過,如今再回想,不禁有一種冷汗頻頻的感覺。

  人啊!沒有經過一點打擊,無法瞭解這種平凡的幸福,重新體會愛情的真諦。

  「老婆……妳是我老婆,我不對妳好,又要對誰好呢?」從今以後,他要將這份愛刻記在心裡,時時提醒。

  「說什麼啊,傻木頭。」

  看她嘻嘻地笑著,白皙的臉頰浮上兩朵紅暈,好美,就像那個夏季,他在綠蔭叢中第一眼看到她的樣子,誤以為遇到了森林精靈,從此被迷了魂、失了神,目光再也離不開她。

  *********

  早上十點,閒人咖啡廳還在準備期間,尚未對外營業。

  路露一邊抹著桌子,手裡拿著一張小圖卡,笑得一張小臉都成花兒了。

  這蝴蝶畫嘛!當初是為了懲罰莫棋忽略她一個半月,一時興起提的遊戲,本來也沒想能堅持多久,不料事過境遷四個月了,他還是一天一幅,從未間斷。

  這畫也從本來的A4影印紙升級成精緻小圖卡,雖然同樣是蝴蝶圖鑒掃進電腦,加點工,從印表機裡出來的作品,但設計卻大大進步,現在都成了有護貝的小卡片了,足見老公的用心。

  尤其今天的黃星鳳蝶更是美得眩目,色彩斑斕,教人一看就動心。

  莫棋說他提的企劃頗受老闆青睞,已經進入了製作初期,誰想得到,當初小夫妻間耍的小花槍,不僅讓莫棋升了職,還能變成商品上市呢?想想還真是不可思議。

  摸摸微凸的小腹,決定等明年孩子生下來後,要叫老公帶她到山裡踏踏青、賞賞蝶。

  「又看著老公的禮物發呆啊?」雲芸一把抽走路露手中的圖卡。「也不是親手畫的,純粹就是電腦加工的玩意兒,值得這樣三不五時拿出來炫耀嗎?」

  「還我。」路露搶過圖卡,貼身收進口袋裡。「是電腦加工還是親手畫的有什麼差別,重要的是有心,而且是恆心。」

  「拜託,不說妳家那根大木頭沒半點藝術細胞,要他拿筆畫圖,老虎都能畫成狗!」雲芸撇嘴。

  路露不客氣地吐槽她。「有本事妳畫隻老虎來看看。」

  「我……我幹麼畫?做錯事被罰的人又不是我。」別看雲芸平時一副精明能幹的樣子,要她拿筆,別說畫圖了,書法都寫不出樣子。

  「為什麼不承認妳畫的蛇像蚯蚓一樣?」路露刮臉羞她。

  這可是個大笑話呢!當年還在讀書時,教授在課堂上講起了「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故事,這蛇張口到底能吞下多大的東西呢?據說整隻雞都能活吞下去。

  雲芸在底下扮鬼臉,說教授誇張。結果被教授發現了,說她搗亂上課,罰她在黑板上畫一條蛇出來,講解蛇體的構造,分析為什麼蛇能吞下比身體大幾倍的東西?

  誰知道平時聰明機靈的女孩一畫圖,那真是武大郎耍繡花針,難看啊!畫出來長長一條東西,底下有人猜麻繩,有人說是蚯蚓,就是沒人覺得那是一條蛇。

  「我那是謙虛,謙虛妳懂不懂?」雲芸嘴硬地反駁,臉頰卻燙得發紅。「我已經要美貌有美貌、要學問有學問、要家世有家世了,再不低調點,老天是會嫉妒英才的,我可不想紅顏早逝。」

  「我聽過紅顏禍水、英年早逝,就沒聽過紅顏早逝,是新的成語嗎?」嬌軟、甜膩得像蜂蜜的聲音,不是藍嵐大美女又是誰?

  「對,小芸發明的。」路露撫著肚子大笑。

  「唉呀,小心點。」藍嵐趕緊扶著路露讓她坐下。「懷孕的人動作別這麼大,動到胎氣怎麼辦?」

  「有人姓粗名魯,妳要她學當淑女?看哪天太陽打西邊出來吧!」雲芸利口從不饒人。

  傻傻的藍嵐聽不懂,悶著頭想了一下。「百家姓裡有『粗』這個姓嗎?小芸,妳是不是記錯了?」

  雲芸變了臉色,這諷刺人也要別人聽得懂才行,遇見一個腦袋不開竅的,罵人不成反遭批。

  路露更是笑得直不起腰來,還差點摔下椅子。

  「小露!」虧得藍嵐眼明手快撈住她。「我都叫妳小心了,怎麼還是這樣大意呢?」

  「對不起、對不起,下次不會了。」只是看到雲芸吃癟實在太好玩了。路露拍著胸口,擦著笑出眼眶的淚。

  「妳還有下次啊?」藍嵐瞋她一眼,電力之強,連路露都不禁心動,禍水之名,藍嵐當之無愧啊!

  「不不不……」想說不會有下次,但實在笑得說不出話來。

  「笑笑笑,笑死妳算了。」雲芸生氣地瞪她一眼。

  「小芸,妳怎麼可以詛咒孕婦?」還是藍嵐好心,溫柔地拍撫著路露笑得顫抖不停的背,為她順氣。「小露,妳也是,控制一點嘛!都要當媽的人了,妳的胎教呢?」

  「對喔!」差點忘了要胎教。努力吸氣、呼氣,路露要保持淑女的形象,將來生出來的孩子才會溫和有禮……總而言之一句話:不吵不鬧,好養活啦!

  「說到胎教……」這回倒是雲芸正經起來。「小露,妳打算工作到什麼時候?我們好事先多請工讀生。」

  這倒是個問題。服務生兼收銀的工作說輕鬆也輕鬆,說辛苦也辛苦,光坐收銀台路露是可以做到預產期前一星期,但兼做服務生,忙裡忙外,端茶遞水,挺著大肚子就不太方便了。

  「可能再過三個月,肚子大一點就不方便跑來跑去點餐、端盤子了。可是我一個人待在家裡又很悶,妳們知道,我是閒不下來的人,還是就讓我負責收銀台,外台的工作另外請人,這個工讀生的薪水就從我這邊扣。」

  「別這麼說。」藍嵐第一個提出反對。「結婚、生子,小芸和我將來都可能碰到,也是要大家幫忙配合,才能兼顧工作和家庭;所以我建議,工讀生一樣請,但錢就三個人一起出。」

  「同意。」雲芸點頭。

  十年的老朋友了,大家都是這麼好的人,路露能說什麼?摸摸鼻子,她眼眶有些兒泛紅。「那就謝謝妳們啦!」

  「要謝的話,叫妳家木頭來謝,妳謝什麼?」雲芸撇撇嘴。

  路露翻個白眼。「沒見過妳這種人,這麼愛欺負別人的老公,怎麼不自己找一個來欺負?」

  「妳又知道我沒有了?」

  「小芸!」這會兒不只路露叫,連藍嵐都驚呼連連。「妳……妳有男朋友了?」

  「我有說過沒有嗎?」雲芸掏掏耳朵,差點被她們叫聾了。

  「妳也沒說過有啊!」藍嵐委屈地扁扁嘴。「小芸,妳真不夠意思,我們什麼事都告訴妳,妳卻一點口風都不漏。」

  「那……好吧!」雲芸拍拍屁股站起來。「稍微透露一點風聲給妳們,男朋友嘛……算有、也算沒有,暫時他還算是我的小奴隸。」

  天啊!哪個男人這麼倒楣,被雲芸當成奴隸要?路露好奇極了。「他叫什麼名字?做什麼工作?住哪裡?」

  「我幹麼要告訴妳。」甩頭,走人。

  「喂,別走啊!」路露急著抓人。

  但雲芸閃得飛快,哪裡肯給路露抓人審問的機會。

  路露身子探得太出去,沒抓到人,一時失去平衡,連人帶椅砰地摔到了地上。

  「小露。」藍嵐嚇得小臉發白;孕婦摔倒,那可是大事啊!

  「小露!」連雲芸也急著跑回來看好友有沒有事。

  「沒事沒事……」路露撫著撞到地板的肩膀站起來。「沒撞到肚子。」

  「妳小心一點嘛!」藍嵐都記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叮嚀了。

  「再也不會了,我發誓。」唔,路露的肩膀痛死了。

  「真的沒事?」雲芸不放心,再問一句。

  「真的。」路露用力一點頭,來回走了幾步。「妳看,這不是好好的嗎?」

  她確定自己沒有撞到肚子,寶寶應該沒事,但……為什麼她越走,越覺得腳步浮浮的,底下的大理石地板像變成了棉花,好厚一層,怎麼踏都不實在……

  「小露──」

  路露耳邊傳來雲芸和藍嵐的尖叫聲,只見雲芸和藍嵐向她跑過來,臉色又青又白。

  發生什麼事了?她們怕成這樣?

  路露腦袋有些迷糊,感覺整個天地都在晃,地震嗎?是不是要趕快跑到空曠的地方去?

  她張開嘴想說話,不知道為什麼卻發不出聲音來,暈眩無止無盡的襲來,像濤天巨浪朝她打下。

  她伸手想抓住某些東西,但事實上她連一根小指都動不了,下一秒,她所能看到的就只剩一片黑暗。

  *********

  莫棋在公司接到路露昏倒送醫的消息,下意識拿了假單就要去請部長批,又猛然醒覺,現在的開發部部長就是他自己,而且開發部上下班外出也不必再報備啦!只要合約期限內有作品交出,一切OK。

  這時候突然很感激新老闆的「德政」。

  沒有心情擠公車,他招了一輛計程車就直接往醫院去了。

  車子才到醫院大門口,莫棋就看到藍嵐滿臉焦急地在門口來回踱步。

  莫棋趕緊給了計程費,下車走向她。「嵐嵐,妳在這裡做什麼,我老婆怎麼了,還好吧?」

  「我在等你啊!」一見莫棋,藍嵐心急地拉著他往醫院裡跑。「剛才醫生已經幫她做了檢查,報告還沒出來,小芸怕你找不到病房,要我在這裡等你。」

  「妳們都來了,咖啡廳怎麼辦?」

  「什麼時候了,誰還管得了咖啡廳?」

  一聽這話,莫棋臉色鐵青,緊張地問:「小露……很嚴重?」

  「我怎麼知道,不跟你說了,報告還沒出來。」

  莫棋抹去滿額的汗,老天保佑,剛才藍嵐的緊張樣差點把他的三魂七魄嚇飛一半。

  「沒事的、沒事的,不要太擔心。」他安慰藍嵐,也安慰自己。「前幾次產檢,醫生都說孩子發育良好,母體也算健康,應該只是一時貧血。最近半個多月,小露不時會暈眩,醫生開了鐵劑給她,要她多補充營養,可惜她害喜得厲害,吃一碗飯要吐掉半碗,看來要再多給她加幾餐飯,少量多餐才能攝取足夠的營養素。」

  「懷孕頭三個月,她不是都沒害喜嗎,怎麼現在才來害喜?」

  「不曉得,醫生說,可能是她的體質關係。」

  「怎不早說,我可以在咖啡廳就幫她補一補啊!」

  「小露說不想讓大家太操心。」不過他幫她買了很多營養食品,從鈣片、魚油、綜合維他命、鐵劑,應有盡有。另外還準備了一個零食袋,放些高纖餅乾、藥藷、酸梅等小東西,以便她隨時想吃時可以補充。照理說,只要她的腸胃能吸收,這樣的準備已經算充足了,怎麼還會昏倒?

  唉,早知道懷孕這麼辛苦,他這一、兩年就天天給她進補,將她養得像大樹那樣壯,就不會有現在的煩惱了。

  一個就夠了。他暗暗下了決心,雖然很喜歡小孩……不然買這麼大的房子幹麼?就是計劃著在裡頭生養最少兩個孩子;但如今,看路露如此辛苦,他可不想累壞了老婆,孩子最多生一個就好,真愛小孩,了不起再去領養;只要好好教,他相信孩子不管是親生的還是領養的,一樣貼心。

  「她這樣不是讓大家更操心,這個小露……」藍嵐低歎口氣,邊說邊搖頭,兩人搭乘電梯,直上八樓。

  「老婆。」跟著藍嵐來到802號病房,莫棋衝了進去,一看到老婆,問話卻卡在喉嚨。「妳……」

  原來路露正坐在病床上,一手拿著一塊削好的蘋果,對他揮著手。「木頭,你來了。」

  莫棋差點一個跟頭栽到地上。「妳……不是昏倒了?」

  「昏倒也會清醒啊!」又不是西遊了,閉上眼就不會醒。

  莫棋鬆了好長一口氣。「老婆,妳嚇死我了。」

  「不好意思啦!」路露尷尬地搔搔頭。「也沒撞到頭或肚子,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突然昏了,再清醒,就已經在醫院嘍!」

  「現在覺得怎麼樣?」莫棋走過去摸摸她的頭,還好,沒燒。她的臉色有點白,但不至於太難看,似乎並無大礙。

  「很好啊!剛才小芸還幫我削了顆蘋果。」她揮揮手中咬了一半的蘋果。「要不要吃,很甜喔!」

  提起雲芸,莫棋這才想起那該在房裡的好友怎麼突然不見了。「對了,小芸呢?」

  「剛才被護士叫出去了,大概是去辦手續吧!」路露對藍嵐招招手。「嵐嵐,站門口幹什麼,一起過來吃蘋果啊!」

  藍嵐不是不想進去,是有一個人正在後頭拉著她的衣服,悄聲說道:「不要讓小露發現,叫那根大木頭出來一下。」是雲芸的聲音,語氣有些驚人的沉重。

  藍嵐不知道雲芸有什麼事情要隱瞞路露,但直覺不是好事。

  「不吃了,剛才急著送妳上醫院,咖啡廳很多東西都沒收,廚房裡一些魚肉蔬菜也來不及放冰箱,這種天氣很容易壞掉的,我要回去收拾東西。」說著,她轉頭問莫棋:「莫棋,要不要一起走?小露現在雖然沒事,但她畢竟是孕婦,最好多留院觀察兩天,確定健康無虞再出院,你得回家幫她準備幾套換洗衣物、水杯、牙刷什麼的,我們兩個人叫一輛計程車回去,車費比較划算。」

  莫棋看著路露,用眼神詢問她的意見。

  「去吧!」路露推推他的手。「快去快回啊!順便給我帶晚餐過來,我不習慣醫院的伙食。」

  莫棋瞄一眼手錶,現在才中午耶,上哪兒去弄晚餐啊?但他還是點頭。「知道了,除了晚餐,還有沒有要什麼?」

  她想了一下。「帶幾本書給我,雖然是安胎,但住院還是很無聊。」

  「好。那我先走了,待會兒見。」

  「拜拜。」路露揮揮手,看著莫棋和藍嵐一起離開,病房門關上,又只剩她一個人,還真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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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莫棋一出病房,就見雲芸站在走廊旁邊,他張口欲喊,卻被她一個手勢打斷。

  「噓!關門。」

  莫棋一頭霧水,望望藍嵐、又瞧瞧雲芸,兩個女人神秘兮兮的在搞什麼?但看雲芸臉色不太好看,他也識相地沒多問,輕手輕腳地關起病房門,才跟著她們走過護士站,來到電梯旁。

  「發生什麼事了?」這時莫棋也隱約感覺不對,心頭忐忑不安。

  他細想近日生活,除了路露突然昏倒之外,也沒什麼大事發生啊,雲芸為什麼大驚小怪的?

  雲芸一張小嘴開合半天,吞吞吐吐地說:「剛才你還沒來的時候,醫生讓護士來叫病人家屬,我以為大概就是讓人留院觀察幾天之類的小事,沒什麼大不了,所以我就說我是小露的姊姊,跟著護士去見醫生,哪知……」

  雲芸這個人一向強悍,很少會這樣驚慌失措的,除非……

  「是小露有問題,還是寶寶有事?」莫棋急問,感到好像有一大盆冰水從頭頂淋下來。

  雲芸低著頭沈吟半晌,才吶吶開口。「是……小露。」

  「什麼問題?」

  「是……那個……」雲芸期期艾艾,半天說不出個結果。

  連藍嵐都快急死了。「小芸,妳說啊!小露有什麼問題?」

  「就是,」雲芸用力一跺腳。「醫生懷疑小露有血癌啦!」

  一瞬間,所有的聲音俱消,四周是死一般的沈寂,安靜得落針可聞。

  藍嵐張大了嘴。

  莫棋黝黑的臉整個轉白。

  沒有人再說得出話來。血癌,那是什麼?路露有血癌?怎麼可能,她看起來這麼健康,除了懷孕三個多月後有些害喜、貧血外,其他什麼病症也沒有啊!

  藍嵐不相信,莫棋更是無法接受,兩個人、四隻眼一起瞪著雲芸,她平時愛玩愛鬧無所謂,但今天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小芸,妳說我……醫生懷疑我什麼?」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響起,路露娃娃一般可愛的臉龐,如今卻帶著淡淡的蒼白出現在眾人面前。

  「老婆!」莫棋馬上衝過去扶住她。「懷疑,一切只是懷疑而已,還沒確定,妳別擔心。」

  「我聽到了,醫生說,懷疑我有血癌,是不是?」路露也不願相信,但為什麼她的手一直在抖,冷汗沿著背脊一路淌下來。

  癌症會否遺傳,這一點在醫學上尚未得到完整的數據證明,但路露起碼還知道,她的舅舅就是死於血癌,外婆也是。現在輪到她了嗎?

  「冷靜點,小露,醫生確實懷疑妳得了血癌,但只是懷疑,初步檢查很可能有錯啊!醫生說要再安排一次仔細的檢查,這樣才能確定是不是。」雲芸幫著哄路露。

  「對啊!剛才掛急診的檢查並不完全,有疏漏也不奇怪,還是重做一次詳細檢查再說。可能根本什麼事也沒有,先別自己嚇自己了。」藍嵐跟著說。

  路露倒在莫棋懷裡,身軀微抖著,不停搖頭。「我不做檢查,我要出院。」

  「小露……」雲芸還想說些什麼。

  「小芸、嵐嵐,妳們先回去,讓我跟小露說說。」莫棋歉疚地看著雲芸和藍嵐,雖然對兩位好友不好意思,但這件事得他們夫妻自己去面對。

  雲芸和藍嵐對視一眼,點點頭離開了,莫棋則扶著路露回到病房。

  一路上,他們誰也沒說話,但他的手掌在冒汗,而她的身體則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回到病房,兩夫妻擠在一張看護椅上,就是不想去碰那張病床。

  「木頭,我不要再做檢查。」良久,她突然這麼說。

  他望著她,深情的眼裡罩上了沉重的烏雲,遮盡了所有的光彩。

  他們認識到現在也有十年了,她的親戚他差不多都認識,曾經發生過什麼事,他心知肚明;一家子有兩個人死於血癌,現在再出現一個疑似病例,又算什麼?

  他看得出她很害怕,面對生死,誰能不懼?

  「好。」只要能抹消她眼裡那份驚恐,什麼事情他都答應。

  「木頭。」她將頭埋進他的懷裡,聽著他的心跳,曾經以為白頭偕老對他們來說不難,但現在……他們還有這個機會嗎?「我要回家,我們回家好不好?」

  他摟緊了她,有一種很阿Q的想法,不去面對,讓懷疑永遠都停留在懷疑階段,那就不會成為事實。這樣也不錯,不是嗎?

  「我去幫妳辦出院手續。」他爽快地說。

  「快一點,我一刻都不想在這裡待下去。」

  「知道了。」他拍拍她的肩,扶她坐好。「我去辦手續,妳打電話叫計程車,手續一辦好,我們立刻走。」

  「好。」她已經拿出手機,準備撥電話。

  莫棋知道,他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說服醫生,讓路露出院。這可能很簡單,也許很難,看這次的主治醫生是什麼樣的人,醫生若開明,能體諒病人的驚慌,給病人喘口氣的時間,路露想出院,不過只是填寫幾張表格的事。

  反之,莫棋就要大費唇舌說服醫生讓路露回家……其實真回家了又能怎麼樣,疑惑不會就此消失,反而會在兩人心裡發爛生腐。

  這樣真的好嗎?他也不知道,心好亂,或許他與她都需要時間冷靜一下,仔細去思考如何應付這茫然不可知的未來。

  *********

  雖然醫生很堅持要路露再做一次詳細檢查才准走,但在莫棋的堅持下,他還是幫老婆辦理了出院手續。

  兩夫妻回到家裡,已是下午四點鐘,距離早上離開的時間不過幾個小時,但踏入家門的那一刻,他們都有種久別重逢的感覺。

  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進廚房倒水給她喝。

  她看著這棟三層樓的透天厝;論輝煌,信義區隨便一間豪宅都比它好上百倍,但說到溫馨甜蜜,她敢說,連白宮都比之不過。

  他們夫妻在這間房子上花了好多的心血,夢想著共組家庭、生兒育女、一家和樂。

  這裡的每一處都有著好多好多的歡笑,它是世界上最棒的家。

  「老婆,喝口水,妳先休息一下,我去三樓把衣服收下來,然後帶妳出去吃飯。」他盡量用平穩的口氣說話,好像今天什麼意外也沒發生,一切仍如往常;但偏偏……他的語尾一直在飄。

  討厭的事情,他不想面對,她更想逃,努力握緊拳,想忘掉醫院裡所有的不如意。

  她嘴角發著抖,揚著一抹像要哭出來的笑容。

  「好,等一下我們去吃港式飲茶,我要吃蝦仁腸粉和杏仁凍豆腐。」

  「再上兩盤熱炒,就山蘇和蛤蜊絲瓜吧!光吃點心,沒有纖維質,對身體不好啊!」他也笑,雖然很僵硬,但至少維持了日常的對話。

  「知道啦!健康老師。」要說笑……對,他們的日子並沒有改變,犯不著大驚小怪。

  「貧嘴。」他輕捏一下她的鼻頭,眼睛正好對上她閃爍著害怕的眸光。這樣的演戲有意義嗎?他心裡突然如此疑惑起來。

  她倏地偏過頭,不再與他忽然沈寂下來的眼神相對。她已經決定忘掉在醫院裡不小心聽見的事情,既然下了決心,就不要改變。

  她很好,身體健康,寶寶也發育正常,再過六個月,她會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天使,那是她和他的第一個孩子;將來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就如同他們過去計劃好的一樣。

  「老婆,我……」他腦袋一片混亂,千言萬語在裡頭轉著,奈何卻欲訴無言。

  「你不是要去收衣服嗎,還不快去?」她推著他,在心裡祈禱,讓日子如往常那般地過著吧!不要改變、不要改變。

  「但是……」不去面對,不代表問題就解決了啊!莫棋忘不了主治醫生的話,醫生勸他們,有病就要盡早醫,否則延誤了病情,後悔也來不及了。

  他不證實一番,內心始終難安。

  「沒有但是。你立刻去收衣服,然後我們去吃港式飲茶。」她起身,往臥室走。「我要去沖個澡,換件衣服,你也快一點。」

  「老婆……」他亦步亦趨跟著她。

  「莫棋,你到底想怎樣?」她失去耐性,大吼一聲。

  他沈默半晌,黝黑的臉上升起一抹淒苦的笑,很想很想當做今天的事情沒有發生,努力地去演戲,去過平日的生活。

  但是……事實就是事實,並非逃避就可以躲得過去;她今天是昏倒了,醫生是說了她疑似患了血癌。

  一切已經發生了,並且已然影響到他與她的生活,怎麼躲啊?

  「妳從來不叫我莫棋的。」已經改變的東西,不會恢復原狀。

  她閉上眼,努力地深吸幾口氣。「好吧,木頭,去收衣服,立刻,OK?」

  「然後呢?」他們繼續這種虛假的、神經緊繃的生活?

  「去吃港式飲茶。」她走進臥房,轉身就想關上門。

  他伸出一隻腳,卡了進去。「妳確定妳能夠沖個澡就出來跟我去吃港式飲茶?」

  「你什麼意思?」好吧!她承認她想一個人躲起來哭一哭,那又怎樣?她就是不喜歡被人瞧見她的淚,不行嗎?

  「老婆,妳說過我們是夫妻,有什麼事情我們應該互相商量的。」

  「沒錯,有事情的確要商量,但現在根本什麼事也沒有。」

  「真的沒有嗎?」他探出手,摸上她的頰,沾得一手濕潤。「這是什麼?」

  她撇開頭,不要去看那晶瑩的水漬。

  「老婆,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正因為他有經驗,體會更深刻。

  「我說過,根本沒有問題,一切都跟以往一樣。」她吼得很用力,期盼以這巨大的音量來說服自己不安的心靈。

  「如果沒有問題,妳為什麼要流淚?」

  「只是眼睛進了砂子。」

  「老婆,現在是在屋子裡,況且我們的房子一向打掃得很乾淨,沒有砂子。」

  「我無聊。」她緊繃的神經快要斷掉了,更多的淚水湧出眼眶。「你不知道懷孕會改變女性的荷爾蒙,讓孕婦情緒大起大落嗎?這很正常、很正常、很正常!」

  他不再說話,就是定定地看著她,良久良久──

  一直到她再也受不了他那詢問的、哀傷的、悲慟的眼神,她用力推開他。「你走,出去,我暫時不想看到你。」

  她用力關上房門,那隱忍了許久的嗚咽細細密密地自門縫間傳出。

  他站在房外,聽見裡頭的哭聲,是那麼地近,感覺又如此地遙遠。人說夫妻是一體,理該同甘共苦;然而遇到這種事情,誰又能為誰分擔?

  夫妻是什麼,真真正正只有一張紙?

  *********

  自結婚以來,莫棋和路露首度分房而眠。他加班而夜宿公司的那些日子不算,那時他們相隔兩地,但今晚,他們明明同在家裡,卻還是分房睡。

  她在臥室,輾轉反側。

  他在書房,徹夜踱步。

  兩人同在一個屋簷下,卻因隔著一道牆,只能各自獨對長夜漫漫。

  莫棋沉重地想著心事,醫生只是說懷疑路露得了血癌,不代表她真有病啊!檢查也可能出錯的嘛,否則醫生為什麼要再做一次詳細檢查?肯定也是沒把握才會這麼要求的。

  還是勸路露再做一次詳細檢查吧!說不定第一次檢查結果是錯的,重新檢查,確定她身體健康,他放心,她也不必再這麼憂慮了。

  他想著想著,就走出書房,朝臥室走去。

  但來到臥室門口,又不敢敲門進去了。

  真勸她做了詳細檢查,萬一得到的答案是不好的,那該怎麼辦?

  血癌……路露已經有兩個親戚死於這個病了,一想到這裡,莫棋渾身冰涼。

  還是不要檢查好了,只要沒確定生病,起碼還可以騙騙自己,她是健康的,她會長命百歲……突然,他腦海裡又想起醫生的話,有病要盡早治療,否則延誤了病情,後悔也來不及了。

  萬一這一時的遲疑對她的身體造成嚴重影響……

  怎麼辦?檢查,還是不檢查?他左右為難。

  嘎吱一聲,臥室門突然打開。

  莫棋看到路露臉色慘白、兩隻眼睛腫得像核桃,不過一天而已,她就憔悴了三分。

  「老婆。」他心痛的伸手撫上她的頰,指間尚能感受到一點冰涼的濕度,顯見淚水才乾不久。

  「木頭,我……」

  「老婆,我……」

  他們同時開口,這默契……不愧是老夫老妻啊!

  他大掌攬上她的肩,扶著她走進臥室,坐在床邊。「妳先說。」

  「我……」她沈吟半晌,深吸口氣,神情凝重地望著他。「你是不是希望我再去做一次詳細檢查?」

  他想搖頭,很想擁有那種自信,可以篤定地告訴她,她是健康的,她沒有病。可惜啊!他不是醫生,無法做出那種判斷。

  「老婆,醫生都說了,他只是懷疑,並沒有確定妳有病,那就再做一次檢查,讓大家都安心,不是很好嗎?」

  「可以。」她點頭,把他嚇了一大跳。

  「妳真願意再去做一次檢查?」他以為她會反抗到底的。

  「對,我會再去檢查,但要等我生完孩子後。」她想了很久很久,設想自己如果真的有病,該怎麼辦?她家庭幸福、夫妻恩愛,好不容易現在又懷了孩子,她怎麼捨得就此離去?

  可若證實了有病,想活下來,首先就要做化療,而且腹中胎兒鐵定不保。

  這塊肉雖然只與她血脈相繫了四個月,但重要性卻已超過她自己的生命萬倍,要她為了救自己而犧牲孩子,她做不到。

  當然,也有五成的機會是醫生搞錯了,她根本沒病,這絕對是最好的結局。

  但她不想、也沒有勇氣去打這個睹,她寧可當做不知道,就這麼順順當當地懷著身孕,直到生下孩子。

  「不行。」他斷然否定她的決議。「等六個月後再去檢查,若有萬一……太危險了,我不能答應。」

  「也有可能我根本沒事,那就一點危險性也沒有了。」

  他不想說出那個「萬一」,但他清楚,那個可能性是存在的,並且機率極高。如果答應她拖六個月再去檢查、治療……太危險了。

  「如果不幸……妳應該清楚這種病的危險性。」

  「我當然清楚,我外婆和舅舅都是血癌死的,不知道的是你,你知不知道這種病要怎麼治,接受化療……」她兩隻手抱著肚子,雙眼瞪著他。「我們的孩子還保得住嗎?」

  「可以做骨髓移植。」

  「那也要有合適的骨髓,你以為骨髓配對這麼容易?就算找到了,可以移植,還是得先進行化療,殺死患者骨髓內的癌細胞,再進行移植。那不是一般化療,是多十倍的藥物劑量,你認為在那種情況下,我們的孩子還保得住?」血癌,或者稱為白血病,奪走了她兩個親人,對於這個病,她瞭解得比他深得多了。

  「我知道妳是擔心孩子,但是妳有沒有想過,萬一……萬一真是那個病,妳挺著大肚子,能不能撐到孩子出生……」他死都不願意這麼想,但他不得不想,是要同時失去妻子和小孩,還是盡全力挽救可以挽救的那一個?

  她低下頭,那不久前才止住的淚又滾滾往下落。「這是我們的孩子啊……我不要……我不要失去他,我不要……」

  「所以妳準備拚著命把孩子生下來,然後丟下我嗎?」每次牽她的手,總要想起大學那一年,他第一眼見到她的情景,彷彿歷經了千千萬萬年,終於尋到靈魂失落的另一半,他內心深深的震撼著。

  世間有沒有一見鍾情這回事,他不知道,但他很清楚,打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認定了她,今生的妻子只有她。

  認識十年,結婚六年,他們相處的時間不算短,換做一般夫妻,濃愛早轉親情,妻子是至親家人,卻不一定是心裡的最愛。

  但莫棋卻發現,哪怕時間再久,春去秋回,他就是沒有看膩她的一刻,似乎,他這雙眼天生就是要追著她的身影轉的,他無法想像沒有她的日子要怎麼活下去。

  路露看見他眼裡的悲痛,心裡一涼。「木頭,我要你先答應我一件事,不論我有沒有事,你都要給我好好活著,我要你長命百歲。」

  「呵呵呵……」他突然笑了起來,笑聲是那樣空洞、表情是如此虛無。「老婆,妳真是個自私的人。」

  「不要笑了。」她驚慌地甩手摀住他的嘴,一向貪戀他的愛,卻從沒發現有一天,他的愛會令她膽戰心驚。「你不能做傻事,你不能……」

  「妳不讓我做傻事,我自然是不會做的,結婚時我就答應過妳,這輩子都聽妳的,妳怕我不守承諾嗎?呵呵呵……」他的眼神明明是如此悲傷,為何笑聲卻是不斷?

  那笑聲像針一樣,筆直刺進路露的耳膜,一直刺到了心窩深處。

  「不要笑了,你不要笑了……你到底想怎樣?」

  「怎麼樣?」他目光炯炯地望著她。

  她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不自覺地閃躲著他的眼神。

  但他的視線太火熱,堪比地火岩漿,豈是那麼容易躲得掉。

  沒多久,她的堅持終於崩潰。「好好好,我去做檢查。但是,木頭,我要你答應我,無論結果如何,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我當然會保重自己,我還要照顧妳呢!我們還要一起手牽手,過好久好久。」從沒有哪一刻,他像現在這樣,精神意志無比堅定。白血病並非無法醫治,不是嗎?骨髓移植的技術現在已頗成熟,有八成的治癒率了,沒道理救得活別人,卻救不回她吧?

  再說啦,她還沒確定有沒有病呢,這麼悲觀做什麼?

  他們一定可以白首偕老的,他發誓,盡一切手段,他要與她攜手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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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0 00:34:13
第九章

  路露在莫棋的陪同下,又去醫院做了一次徹底的檢查,並拒絕醫生住院休養的提議,雙方約好七天後看報告。

  檢查期間,莫棋一直沈默不語,偶爾醫生跟他說話,他也只以點頭、搖頭回答,直到出了醫院,他扶她坐上車子。

  「木頭,你在生氣嗎?」她握著他正幫她系安全帶的手問道。

  「怎麼會這樣問?」

  「你今天好悶,一點聲音都不出。」

  他抿著唇,替她扣好安全帶,坐上駕駛座。「醫學知識我半點都不懂,妳要我說什麼呢?」

  她伸長手臂,扳過他的頭,在他耳朵上輕咬一口。「我們認識多久了,你高興或生氣,我會看不出來?你明明就在氣醫生,我從開始暈眩到現在都半個月了,中間還做過兩次產檢,醫生都說沒問題,誰知道突然昏倒叫救護車,一送醫院檢查,居然就是大事,你怪醫生不認真、誤診,對不對?」

  他又沈默了,左手握著方向盤,指間用力得青筋都浮了出來。

  「傻瓜。」她纖手在他粗大的指節上來回按撫著。「不要說孕婦了,很多年輕女孩為了愛美,節食過度,都有暈眩的毛病,只要不是太大的問題,醫生又不是神,哪裡會想得到癌症這種事?」

  「既然去看醫生,醫生就該細心診斷,怎麼可以因為沒出大事就輕忽?」還說什麼貧血,吃些鐵劑就好,渾蛋!這種人也配當醫生?

  「去產檢,就是看孩子發育得好不好,孩子健康了,那醫生也就盡到責任了。如果他無緣無故叫孕婦去抽血,說不定別人還以為他發神經呢!再說啦,他一個婦產科醫生,又不專攻血液,怎麼料得到我會得這種病?你也看到了,今天的檢查還得婦產科和血液腫瘤科共同主持,不能怪婦產科醫生的。」

  「妳怎麼一直替他說話?」

  「我不是替醫生說話,是不希望你這個傻木頭平白氣壞身子。」說著,她又拉過他,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別想這麼多了,木頭,既然做完檢查,就等七天後看報告了,現在……我們去看電影,然後去塔城街吃牛肉麵好不好?」

  他能理解她的心思,趁現在還能跑、還能跳的時候,多看看這個世界,多收集一些兩人的回憶。雖然檢查報告還沒出來,但對於血癌這個病,他們是聞之色變。

  可是……看看她青中帶白的臉蛋,其實他不光氣醫生,也惱自己,她的臉色一天比一天差,怎麼他就沒那警覺心?光聽醫生說一句貧血,他就相信了,也沒多關心她一點,他簡直比豬還蠢。

  「老婆,妳現在……」看她精神實在不太好,再到處走,怕她的身體撐不住。

  「我就坐在車裡,讓你載我去戲院,然後坐著看電影,再坐車一起去塔城街,坐著吃牛肉麵……整趟路程都是坐著,又不費什麼力,你不要操太多心好不好?」

  「但我們以前常去的那家戲院已經拆掉啦!」他還是希望她能回家休息。

  「還有其他二輪戲院嘛!」

  他不死心,繼續勸她。「塔城街如今也不比從前,沒什麼好逛的了。」

  「總還有兩、三家還在營業。我就是想去吃牛肉麵嘛!你都不疼我了,連個二輪片、一碗牛肉麵都不請人家。」

  「好好好。」他最怕老婆撒嬌了。「先去看電影,然後上塔城街吃牛肉麵。」

  說實話,打大學畢業後,他還真沒再上過二輪戲院,十年前慣常去的地方早拆掉建高樓了,現在……要上哪兒找二輪戲院啊?

  兩夫妻開著車,車子開開停停,連問了兩位路人,隨著指引來到「大世紀」,把車停好後,他去買票,然後扶著她進戲院。

  唔,渾濁的空氣讓人有一點點難受,卻也有一些些熟悉。

  連續播放影片的電影院,基本上不清場,隨人愛看多久看多久;也因此,有人一坐就是大半天,吃喝都在裡頭解決。

  路露皺皺鼻子,聞到了鹽酥雞混合著烤香腸,再加上爆米花、可樂……種種食物的味道;把它們各自分開,單聞其味可能不錯,但混雜在一起,就有些可怕了。

  奇怪,以前當學生時,怎麼不覺得這氣味難聞;如今,卻隱隱有些反胃欲嘔。

  「老婆,妳還好吧?」儘管戲院裡燈光昏暗,莫棋還是注意到路露的異樣。

  「沒事,坐下看電影。」她指著座位說。

  老婆大人都下令了,他只能乖乖坐下;但精神卻是怎麼也無法專注在電影上,總是忍不住要看看她,她一點風吹草動,他的心就像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緊張。

  而路露的視線雖然投注在螢幕上,心神卻飄到了十年前兩個愛看電影的窮學生身上,為了省錢,當時他們捨棄了設備更豪華、環境也較佳的首輪戲院,總是三天兩頭往二輪戲院跑。

  約會的錢常常是卡得緊緊的,買包爆米花都要算半天,荷包永遠都充實不了。

  現在嘛……日子是好過了,但可以再好多久呢?倘若檢查報告出來,結果是惡耗,他們還有多少可以攜手相伴的日子?

  淚水不自禁地滑下,好不捨、好不甘;為何這種事不發生在別人身上,偏偏讓她遇見了?

  他注意到她的情緒起伏,大掌握住她的手,將她纖細的身子拉進懷裡。

  在這種情況下,任何的安慰都顯得虛無,一切是空,眼下只有彼此身體的溫度才是真實的。

  今生今世,他不會放開她的。

  「老婆,回去我再幫妳畫只蝴蝶。」

  「這次印大張一點,讓我可以貼在牆上。」抱著他,好緊好緊,她不要放手。

  「要不要我請人做張六十吋的大掛畫?」他回抱她,以比她更大的力道,幾乎要將她揉進身體裡似的。明天會如何?他不知道,但沒關係,哪怕天就要塌下來,也無所謂,她的手,他牽定了。

  「那就不是你親手做的啦!」

  「如果一定要親手弄,就得添購新器材了,電腦輸出不成問題,至於印……我去找婚紗公司的人請教一番。只要有機器,應該不難。」

  「買機器要花多少錢?還是不要了,就為了做張掛畫,花那麼多錢,不划算。」

  「我們可以多做幾幅啊!」

  「做那麼多,掛哪兒?家裡就這麼大,十幾幅就可以把所有牆壁都佔滿了;除非你是做一幅、燒一幅,才可能將機器用到回本。」

  「做一幅、燒一幅才叫浪費吧!」

  「算了啦!你還是做圖卡就好,那玩意兒可以隨身攜帶,比較方便。」

  兩夫妻都選擇了避開疾病問題,談天說地、談情說愛,就是絕口不提有關檢查的事。

  這麼細細悄語著,四個小時也就過去了,他們看完了兩部電影,走出戲院,進去前還艷陽高照的晴空,不知何時佈滿密密烏雲,陰沉沉地壓上兩人的心頭。

  *********

  七天後,醫院裡,莫棋和路露同時得知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壞消息是,確定路露罹患的是血癌,也就是白血病。

  好消息是,三年前路露的舅舅病發時,為求合適的骨髓配對,家族總動員上醫院做了一回篩檢。可惜的是,還沒找到吻合的骨髓資料庫,路露的舅舅已經等不及,走了。

  但那時即留下了路露的驗血資料。醫生在檢查報告出來,確定路露得了血癌後,就立刻讓人比對了資料庫,還非常幸運地找到了吻合者,這只能說是奇跡了。

  醫生向莫棋和路露解釋,白血病其實就是骨髓細胞癌變造成的,至於骨髓移植的原理,即是以比普通化療多十倍劑量的強力藥物,殺死骨髓內的癌症細胞。

  但這種強度的藥物亦能同時殺死骨髓內的良好細胞,所以需要利用吻合的骨髓以救援被消滅的自身骨髓,達到製造血液的功能。

  這種治療的成功機率有八成,術後還要繼續服用抗生素和防止排斥的藥物。

  如果情況良好的話,過個三、四年,連藥都可以不必再吃,生活一如常人。

  莫棋簡直高興極了,果然天無絕人之路啊!

  路露摸著肚子,心裡有愁有苦也有樂,她終究是難捨腹中胎兒。

  「醫生,你知道我有身孕,如果……我是說,能不能等我生下孩子以後再做治療?」

  「莫太太,懷孕對妳的身體負擔更大,我怕妳撐不到那個時候。」血液腫瘤科的醫生一臉為難地說。

  「老婆,醫生剛才也說了,情況良好的話,過個三、四年,妳就能過著正常的生活,那時再來生孩子也不遲啊!」莫棋是絕對不會讓路露去冒那種險的。

  「就算再有孩子,也不是現在這個啦!」不曾做過母親,不會瞭解母親對腹中孩子的眷戀,那天生的血脈相連,是怎麼也難以割捨的。

  「當然,妳和孩子都是獨一無二的。」他一手摸著她的肚子,一手撫著她的臉。「可如果一定要我選,老婆,我要妳,我什麼都可以舍下,除了妳。」

  「木頭,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是……讓我想想,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她做不到像他一樣說斷就斷啊!

  莫棋詢問的視線轉向醫生。「醫生,可以給我妻子幾天時間考慮嗎?」

  醫生想了很久,其實應該強留路露住院的,但病人情緒不太穩定,萬一她想不開,事情會更糟糕。

  「兩天,最多兩天,我希望你們面對現實,這個治療是一定要做的。」

  「我們知道了,謝謝你,醫生。」

  這會兒莫棋對醫生的態度也好了很多,他雖然惱怒之前產檢的醫生,誤將路露血癌的暈眩當成貧血,差點害了路露。但面前這位醫生居然在報告出來後,立刻找出三年前路露做骨髓配對的資料去作比對,為路露找到一線生機,莫棋簡直不知道要怎樣感謝他了。

  但醫生其實很為難,這樣的病人早該住院了,偏偏對方固執得像塊石頭,冥頑不靈,醫生也沒轍。

  他只得反覆叮嚀。「後天,你們一定要過來辦理住院手續,接受治療,知不知道?」

  「後天,我記住了。」莫棋再度對著醫生一鞠躬。「非常感謝你,醫生,我們會過來的。」

  說完,他扶著路露出了診療室。

  兩人進入電梯,他正想按一樓,她一手按住他的手。「我們去嬰兒室看看好不好?」

  「老婆……」何必多看多傷心呢?

  「你就讓我看看吧!醫生是說,情況好的話,未來我仍能過著正常的生活,但萬一情況不好呢?我可能就得吃一輩子的抗生素和防止排斥的藥,那要怎麼懷孕生子?」她看不到自己的孩子,瞧瞧別人的,也算聊慰心靈。

  「不會的。妳想想,有幾個人有這麼好的運氣,一發現有病,就有骨髓資料在醫院裡可供比對,還能順利找到吻合者,這是老天爺在幫我們。」

  「我運氣真好的話,在三年前舅舅繼外婆血癌過世後,就該隨時注意自己的身體,一有不對勁,立刻做檢查,搶在癌細胞侵入骨髓前,先行抽取骨髓冷凍,以便做自體移植。」

  他苦笑,這種奇跡有這麼容易發生嗎?

  「笑什麼,你當我說著玩啊?自體移植如果不可行,這項技術是怎麼發明出來的?」她撥開他的手,按下八樓的數字鍵,那是婦產科的病房,嬰兒室也在那裡。「告訴你,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很多事只是我們沒想到,不代表它不會發生……」

  就像她不久前還在慶祝懷孕,滿心歡喜,準備好一切,就等著寶寶出世。

  但誰想得到,才沒多久,她就得放棄這好不容易才懷上的孩子,要親手扼殺一條小生命。

  人生果真無常,世間事誰也料不準。

  他攬住她的肩,把她摟進懷裡。「老婆,其實孩子也不一定要自己生啊!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孩子需要父母疼愛,如果妳真喜歡孩子,我們可以去領養。」

  「我知道。」她真的明白,但她無法清楚地告訴他,舍下腹中這塊肉是如何的一種刮骨剖心的痛苦。畢竟,孩子是著生在她體內,不是跟他血脈相連。

  唉,他何嘗捨得下孩子?但更難捨的是她啊!

  「我陪妳去嬰兒室吧!」

  夫妻倆手牽手,一起去看寶寶,可惜是別人的,至於自己的……莫棋在心裡默默地對那僅活了四個月的小生命道歉,他不是不愛孩子,只是有些事情真的很無奈。

  電梯到八樓,兩人攙扶著走向嬰兒室,不知道有沒有那麼一天,他們可以有這樣的機會,一起去看自己的孩子?

  *********

  路露一回到家裡,就躲進房間裡,還把房門給反鎖起來。

  莫棋知道她心情不好,在嬰兒室看了那麼多可愛的寶寶,明明自己肚子裡也有一個,偏偏卻是保不住,哪個做媽的能不心痛?

  但要讓她冒著生命危險去生孩子,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她的治療得盡快開始,孩子勢必要舍下。

  她不想跟他說話,他可以理解,也許她還有一些埋怨他,覺得他對孩子太無情。

  其實……

  默默地走向嬰兒房,這是一個多月前得知她懷孕,兩夫妻親手為寶寶佈置的。

  他摸著牆上的嬰兒海報,三、四個月大的孩子,露出一嘴無牙的笑;七、八個月的孩子,坐在地上,一臉的純真;近週歲的孩子,顫巍巍地學走路……一幕幕的畫面,曾經也是他對自己孩子未來的期許。

  他甚至還能清楚記得哪一張海報是在哪裡、何時買的。買下海報時的興奮心情至今未忘,可惜……他伸長手,撕下一張、再一張……已經用不著它們了,留著,徒增傷心而已,不如丟棄。

  他怎麼可能捨得下自己的骨肉,如果有其他選擇,他不會這麼殘忍;然而,他沒有其他辦法。

  撕完海報,他走向嬰兒床。

  瞧瞧,這胡桃木的床架,紋理多美啊?這是路露確定懷孕那天,他們在百貨公司訂的,當時雲芸還幫忙殺了大半的價錢。

  「台灣空氣污染嚴重,濕氣也重,小寶寶很容易過敏,所以身體接觸的最好是純天然的東西,像衣服、床被、枕頭,一定要是純棉的,對身體才好。」瞧,他還記得百貨公司專櫃小姐說的每一句話呢!

  為此,他買了三套最好的枕被,還被雲芸笑是「孝子」。

  「對不起了,我的孩子。」他甚至還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啊!但是……「請你原諒爸爸,爸爸沒得選擇。」

  抱著那軟軟的、小小的床被,即使是像木頭一樣遲鈍的莫棋,此時此刻也是心如刀割,抱著床被的手不停的發抖。

  他要處理掉這間嬰兒房裡的所有東西,路露的療程不是一、兩個月就可以結束,將來她術後回家休養,天天對著這些東西,只會越看越傷心。

  但當初他在這間房裡用了多少心思,如今要毀掉它,同樣要傷那麼多的心。

  愛太深,所以心更痛啊!

  真的不捨、真的做不到,他怎能將這個孩子忘掉?他盼了六年的寶寶啊!

  「嗚嗚嗚……」陣陣細碎的嗚咽從門邊傳過來。

  路露在臥室裡,聽見隔壁嬰兒房的動靜,好奇過來察看,卻沒想到會見到如此的場景。

  她錯了,她怎會以為老公沒有跟孩子血脈相連,就不似她愛孩子入骨,體會不到捨棄孩子的刮骨之痛?

  每一個孩子都是父母的心肝寶貝啊!

  「老婆──」聽到她的哭聲,莫棋慌忙將床被一丟,跑到門邊,扶起哭到站不起來的她。

  「木頭、木頭……」她抱著他,放聲大哭。

  他也想哭,奈何卻是心痛到流不出淚來。

  抱著她,他不知該怨天,還是謝天?

  上天先給他寶寶這個巨大的驚喜,卻又迅速地收回它,讓他短時間內體會了從天堂掉進地獄的痛苦。

  但是在絕望中,上天又給了他們一線生機──一個吻合的骨髓捐贈者,有八成的機率可以讓路露痊癒。

  上天並沒有遺棄他,只是狠狠捉弄了他一下。

  他內心百感交集,如今已不知該做何反應。

  「木頭……」她抽噎著,拉他進嬰兒房,彎腰撿起一張被撕下來的海報。

  多可愛的娃娃,瞧瞧這眼、這鼻,居然跟莫棋有三分像呢!如果她的孩子能夠順利生下來,會不會也有如此的五官呢?

  「別看了,老婆。」指望那注定要失去的東西毫無意義。

  「不,我們把它們重新貼回去。」她蹲下身去,將每一張被弄縐的海報一一用手撫平。

  「老婆……」她不會又反悔,堅持生完孩子再做治療吧?那不行的,她的身體撐不住。「妳聽我說,孩子我們可以再生,我們還年輕,有機會的。但首先妳得把身體養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妳也答應過我要接受治療的,妳不能……」慌慌張張的,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

  「不是的,木頭,我沒說不做治療,只是……對不起……」她咬著唇,忍著淚。「我只會指責你有事不跟我說,不尊重我,沒想到……真正輪我出事的時候,我也沒有跟你溝通,我……我以為孩子跟我血脈相連,出了事,只有我最心痛,但我忘了……你也是孩子的爸爸,你跟我一樣都愛寶寶。我們是夫妻,我們應該什麼話都能說的……對不起,木頭,對不起……」

  她曾因為他善意的謊言而心痛,卻為何自己也會大意到重蹈覆轍呢?難道人一定要自己也摔一跤才懂得痛嗎?那這一跤也摔得太大了。

  「沒關係、沒關係,老婆,妳別哭,我不在意的,真的……」只要她肯接受治療,那些小事他根本不放在心裡。

  「木頭……」她張開雙手抱著他,良久良久。「我們把海報貼回去好不好?就當……給我們第一個孩子留個紀念,紀念我們曾經有過這麼一個孩子,雖然他沒有機會出生,但我們還是很愛很愛他。」同時也警告自己,愛情需要不停努力經營,沒有什麼幸福是可以得來理所當然的。

  「老婆……」他的喉嚨梗住了。

  「我們一起把海報貼回去?」

  他深吸口氣,沉重地點頭。「好,我陪妳貼。」

  她撿起一張海報,看著上頭可愛的娃娃,笑得眼睛都瞇成縫了,忍不住在上頭親了一下。「木頭,你出生的時候有沒有頭髮?」

  「沒有,我媽說我天生一顆大光頭。」很像他現在手裡這張海報上的娃娃。

  「我也是。這樣看來,我們的孩子極可能也是個光頭小子嘍!」

  「小時候光頭,不代表長大也會光頭,看,我現在頭髮多多啊!」

  「我就不行了。」她深吸口氣,抹乾了淚。「我的頭髮又細又少。」

  「可是很軟,我很喜歡呢!」無數個夜晚,他就愛摸著她柔順的髮入眠。「如果是女娃兒,像妳這樣的頭髮是最漂亮的。」他拉住她的手。

  她皺著鼻子。「我喜歡男孩子,力氣大,將來我逛街,做家務時,就多一個苦力可以使喚了。」

  「妳要等到孩子有力氣幫妳做事,恐怕要很久很久,不如女娃兒可愛,愛撒嬌是天生的,只要女兒小嘴親個兩下,再說幾句爸爸我愛你,天大的辛苦都值得了。」

  「你注定是『孝子』、『孝女』。」孝順兒子和女兒啊!

  「我不是更孝順老婆嗎?」

  「貧嘴!」

  這一天,夫妻倆收拾了一間最好的嬰兒房,然後深深地鎖起來。

  這將是他們夫妻一生中最大的幸福,也是最大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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