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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齊晏]依依不捨迷蝶香【哎呀!我的天啊系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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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0 00:36:30 |倒序瀏覽
依依不捨迷蝶香(哎呀!我的天啊系列)作者:齊晏 

黃小眉從小就是那種角落裡最安靜、最不起眼的存在,
也因為她甚少發脾氣,所以身邊的人都誤以為她沒脾氣,
許是如此,她的男友才會偷偷背著她與別的女人交往吧?
最過分的是,他劈腿的對象還是她那個美麗能幹的姊姊!
這種事,就算再沒脾氣的人發現了,也會生氣、難堪吧?
所以,面對兩人的背叛,她這回是真的氣了!
甚至,她氣到想帶個比前男友更稱頭的男人也氣氣他們,
就在此時,老天再度讓她遇見奚齊這個極品優質男相助,
實話說,他真的很不賴,不僅長相迷人,而且又體貼,
唉唷,他這麼贊,萬一害她假戲真做地愛上他怎麼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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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0 00:36:51
序幕

  夕陽西下。

  「柔然國小」操場旁的榕樹下,坐著一個綁著兩根麻花辮的小女孩,她仰著頭看向彷彿燃燒著的紅霞,瘦瘦的雙腿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蕩著。

  突然,一個小男孩扛著大獎盃,在離小女孩不遠處坐了下來。他把大獎盃放在腿上,規規矩矩地坐著。

  今天是「柔然國小」才藝競賽的日子,小男孩得到了大獎盃,表示他在某一項才藝競賽中得到了冠軍。

  小女生悄悄打量著小男孩,他皮膚白淨,五官秀氣,像個女孩子般清秀漂亮,制服熨燙得很整齊,雪白的襪子加上潔淨的黑色皮鞋,一看就與一般孩子的出身家庭不同,一副很聰明、很優秀的好學生模樣。小女孩心想,他的爸媽如果不是有錢人,也肯定是學校校長、醫生或律師之類的。

  「喂,你比賽的是什麼項目?」小女孩不安地問著小男孩。因為她姊姊也在參加比賽,如果他們比的是同一個項目,那這個小男孩拿到了冠軍獎盃,也就表示她姊姊輸了。

  小男孩輕輕轉過頭,視線很快地從小女生的臉上掠過,然後停在她結在辮梢上的兩朵紫色蝴蝶結。

  「作文。」小男孩輕聲回答。

  「喔。」還好,她放心了,姊姊比的是美術。

  「妳呢?妳有參加比賽嗎?」小男孩問話的語調優雅而有禮貌。

  「沒有,我陪姊姊來比賽的。」她搖頭。

  「妳姊姊比的是什麼?」

  「美術。」

  「喔。」小男孩點點頭。「那妳為什麼沒有參加比賽?」

  「因為我什麼也不會。」小女孩聳聳肩。「你比賽的作文題目是什麼?」

  「我的理想與願望。」

  「那你的理想與願望是什麼?」她偏著頭問。

  「想當太空人或者是科學家。」小男孩微微地笑著。

  圓滾滾的眼睛眨了眨。「科學家都做些什麼?」

  「做很多很多研究,可以送太空人上太空。」實際上到底科學家都做些什麼,小男孩也不是很清楚,他只是對太空和宇宙特別感興趣。「妳呢?妳將來的理想和願望是什麼?」

  小女孩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從小到大,一向是姊姊想學什麼,媽媽就要她陪著姊姊一起去學,不管學鋼琴還是學畫畫,都是姊姊喜歡而不是她自己喜歡的,因此她也沒認真想過,到底自己喜歡的是什麼?

  她曾聽姊姊說過,想當「鋼琴家」或是「畫家」,這兩種她都不想當。男孩說將來的願望是「科學家」,聽起來好像比「鋼琴家」和「畫家」更厲害一點,有什麼「家」會比當「科學家」更厲害呢?

  「我就當管『家』好了!」小女孩噗哧一聲笑出來。所有的什麼「家」都聽她管,豈不是厲害無比?

  「管家?」小男孩家裡的「管家」是葛姨,因此誤以為小女孩夢想當的是像葛姨那樣的「管家」。

  「我也是四年級耶,跟你一樣!」小女孩指了指別在男孩胸前的名牌。「聽我姊說,我們還會分班一次,也許會跟你分在同一班喔!」

  「我明年要轉學,不會在這裡了。」黑白分明的大眼中有一絲不捨。

  「真的?你要搬家?」

  「小眉,我們回家了!」

  一個清脆的喊聲打斷了他們,小男孩和小女孩同時回過頭,就見一個六年級的女生抱著大獎盃朝他們走過來。

  「姊,妳拿到第一名了呀!」小女生開心地喊。

  「他是妳同學嗎?」

  六年級女生也是紮著兩條辮子,上頭結了兩朵粉紅色的蝴蝶結,凝著眼神瞪看著小男孩。

  「不是,他是別班的。」小女生跳下椅子,朝小男孩揮揮手。「我要回家了,掰掰!」

  「掰掰!」小男孩微笑地道別。

  小女孩的姊姊皺著眉頭一直盯著小男孩看,小男孩感覺到她不太友善的眼神,不由自主地低下頭。

  突然間,大女生蹲下來,從地上抓起一把濕泥,迅雷不及掩耳地抹到小男孩臉上!

  「姊!妳幹什麼!」小女生瞪圓了眼驚呼。

  「快跑!」六年級女生得逞地大笑,抓起妹妹的手飛快地跑開。

  小男孩傻傻地呆坐在原地,沒有立刻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怔怔地看著兩隻紫色和兩隻粉紅色的蝴蝶愈飛愈遠。

  「姊!妳為什麼要欺負他?」小眉生氣地喊。

  「我不喜歡有人長得比我漂亮!」六年級女生理所當然地哼了聲。

  「妳有毛病啊!我要跟媽說,說妳欺負我同學!」小眉氣呼呼地罵。

  「去告啊──」她用力甩頭,辮梢剛好甩中小眉的右眼。

  小眉慌忙摀住眼睛,又氣又痛,眼淚嘩嘩地直流下來。

  她邊流淚邊回頭張望,在火紅的夕陽下,她看見小男孩拉起乾淨的制服上衣擦拭臉上的泥,小小的一顆幼稚的心,在這一瞬間懂得了一種叫做憐惜的心情。

  再回頭,男孩看不見了,她仍在氣呼呼地擦著眼淚,控訴姊姊的暴行。

  「妳這樣欺負人家,我一定要告狀,讓媽罰妳一頓!」

  「爸媽會忙著看我的獎盃,沒空理妳的,要告就去告啊──」

  「我一定要告!」

  「誰怕妳──」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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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0 00:37:19
第一章

  十一月四日,是屬於奚齊的特殊日子。

  二十五年來,每一個十一月四日,都有人圍著他唱歌慶祝,可是,在第二十六個十一月四日的今天,他累得任何人都不想見,只想躺在床上好好大睡一場。

  「奚齊,下巴抬高一點,眼神再跩一點!」

  奚齊坐在木箱上,被動而慵懶地抬高下巴,滿足攝影師的要求。

  「好極了,眼神很殺喔!來,再一張!」攝影師羅傑看著鏡頭,比了一個OK的手勢。「右手放在額頭的地方……」

  修長的手指一貼在額前,羅傑立刻怪叫起來。

  「Joe!我不是叫你把那個寬版銀戒戴到奚齊的右手食指上嗎?那個銀戒呢?」羅傑不耐地回頭瞪著站在一旁發呆的造型師。

  Joe立刻從一箱子的銀飾中挑出一個鏤刻著日月星辰的銀戒出來,快步奔到奚齊面前給他戴上。

  「Joe,現在幾點了?」奚齊抓住機會低聲問。

  「七點半了。怎麼,你有事啊?」Joe替他調整著銀戒的戒圍。

  奚齊慢慢地擰起了眉頭。

  「奚齊,很好,你這表情好極了,就這樣拍一張!」羅傑捕捉住一個難得的瞬間。

  「傑哥,抱歉,我有點事要先走了。」奚齊從木箱上跳下來,隨手抓起黑色外套,匆匆往外走。

  「喂,奚齊,你沒搞錯吧!明天一早廠商就要挑照片上廣告了,你現在走了,要我拿什麼東西去跟廠商交代啊?」羅傑氣急敗壞地喊。

  奚齊回過頭,抱歉地聳了聳肩。「就從剛剛拍的那些去挑吧。傑哥,對不起,我現在真的有急事要先走了。」

  「急事?有什麼急事比你的飯碗重要?你的工作時間排了滿檔,我好不容易跟你喬了今天晚上,你現在居然說要走?我拍的照片不到二十張,你讓我怎麼給廠商去挑啊?」羅傑氣得眼睛快要噴火了。

  「傑哥,對不起,因為今天是我的生日。」奚齊揉著眉頭歎了口氣。「我自己不過是無所謂,可是……」

  羅傑和Joe挑眉對望一眼。

  「又是愛莉!」羅傑極為氣惱地咬了咬牙。

  「看你著急的樣子,愛莉對你下最後通牒了?」Joe看奚齊的眼神十分同情。圈裡人都知道,奚齊的女友是有名的小辣椒。

  「奚齊,事業重要還是女朋友重要啊?你要是砸了飯碗,我就不相信愛莉還會理你!」羅傑話說得很不客氣。

  奚齊沒有回話,神情淡淡地轉過身去。「我沒空換衣服了,傑哥,這身衣服先借我穿走,我去陪愛莉吃個飯,很快就回來。」

  「要過生日就快去,十二點以後要立刻給我滾回來!」羅傑衝著他的背影大喊。

  奚齊比了個OK的手勢,推開門走出去。

  ************

  「小眉,妳仔細看我的眼角皮膚有沒有鬆弛?」知名企業家第二代的公子夫人,惴惴不安地問道。

  「沒有啊!謝夫人,我幫妳使用的精華液,效果不錯的,別擔心,妳的皮膚狀況還很年輕。」黃小眉正在為這位曾經紅極一時的美艷女星做臉部按摩。

  「唉,我保養皮膚的速度遠不及男人變心的速度。」

  小眉聞言怔了怔,手指若有所思地按摩著已經漸失彈性的肌膚。年過四十歲的企業家夫人,整日憂心自己的美貌逝去,不久前才做過果酸換膚的,竟然還是很不放心。

  「小眉,有時候我很羨慕妳單純的生活,可惜我已經回不去了。」

  小眉淡淡地笑。「我的生活很乏味的,不如謝夫人的生活多采多姿。」

  「多采多姿只是假象,我現在是有錢了,可是卻沒有了時間,真摯簡單的感情也沒有了。」謝夫人苦笑著。「像妳這樣,找一個平凡的男人一起過生活也不錯啊,至少這個男人會是屬於妳一個人的。」

  「不到最後,誰也無法保證。」小眉飄忽地低語。

  「男人啊……」

  小眉安靜地聽著謝夫人大爆丈夫的婚外情史,這些隱私可是某本狗仔雜誌想挖都不一定挖得到的,但是謝夫人卻把小眉當成閨中密友般,絲毫不隱瞞。

  結束了最後一道護膚流程,小眉換下了工作袍,穿上她習慣穿的白襯衫和牛仔褲,梳直了沒有燙染過的烏亮長髮,準備下班赴約。

  「我姊姊先走了嗎?」看了一眼時鐘,七點半。她輕聲問著櫃檯的女同事。

  「寧姊接了一通電話後就走了,走了快……一個小時了。」女同事說。

  小眉微怔,很快地對女同事笑了笑,說:「我知道了。小玲,我先下班了,掰掰!」

  「掰!」

  走出「柔芙雅護膚中心」,她發現天空飄著微雨。低下頭,從皮包裡拿出手機,搜尋到「王仲捷」的名字,輕輕按下通話鍵。

  是語音信箱。

  「仲捷,你在忙嗎?有沒有忘記我們昨天約好的事?忙完了就過來喔,我等你。」她留了言,伸手攔了部計程車。

  「先生,麻煩你,我到『美麗華』。」

  ************

  「美麗華」摩天輪,台北地標,情人的約會聖地。

  細雨紛飛中,黃小眉仰望著頭頂上那光亮的七彩摩天輪,無聊地數著漆成七種顏色的四十八個車廂中,每一種顏色分別佔了幾個?但很奇怪,不管她怎麼數,總是會忘記哪一種顏色的車廂比較多,哪一種顏色的比較少。

  「喂,已經十點了,你怎麼還沒到?能不能快點來呀?我肚子好餓。」在仲捷的語音信箱裡留完言後,摩天輪正好綻放出絢麗奪目的光芒。

  小眉仰頭看著摩天輪上演的燈光秀,細細的雨絲暈散了璀璨的燈光,讓黑夜更為繽紛燦爛。

  每隔十五分鐘左右,燈光秀就會上演一次,小眉在摩天輪底下坐了一夜,已經數不清看了幾回的燈光秀了。

  「你現在人在哪裡?你到底來不來?」一場燈光秀結束後,她再打一次電話,依然是語音信箱。

  一年半以前,造價三億的摩天輪剛剛啟用,這裡幾乎每天都排滿了人潮,那時她和王仲捷剛剛認識,也湊熱鬧地排了兩個小時的隊。在離開地面的那十七分鐘裡,她和仲捷的關係飛速地從朋友進階為情人,並沒有經過太激烈滾燙的儀式,就這麼自然而然地交往了起來。

  「我等你好久了,你是不是不來了?你就算不來,也要告訴我一聲啊。」她沒有去數已經在仲捷的語音信箱裡留了多少次留言。

  他們的交往過程很像一壺來不及燒滾的水,始終都處在半溫的狀態。或許,是她沒有足夠的熱情去燒滾這一場戀情吧?

  可能是下雨的緣故,所以今晚來坐摩天輪的情人們不多,零零星星的,四十八個七彩車廂有大半以上都沒有人坐。

  「十一點了,你不會來了對嗎?」小眉再次對著語音信箱留言。「我知道你不會來了,我知道……我知道你現在可能跟我姊姊在一起。如果……你想當我的姊夫,只要跟我說一聲就行了,我不會不放人的。」她平靜地說完後,幾乎毫不猶豫地,就把王仲捷的電話號碼自手機裡刪除。

  自從有一回無意間在仲捷的手機裡看見姊姊的電話號碼以後,她就知道有些事情已不能受她控制了。

  仲捷一直很喜歡去他們家吃飯,也很喜歡去「柔芙雅」等她下班,原來,最重要的原因並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姊姊。

  胃隱隱有些抽疼。

  她轉過臉,看見賣甜甜圈的小攤車關了燈,收拾好了正要離去。

  「等一下!老闆,請問還有甜甜圈可以買嗎?」她連忙起身來到攤車前,輕聲問道。

  「還有兩個,不過是冷的喔!」臉蛋渾圓的女老闆客氣地笑說。

  「沒關係,賣給我好不好?」她知道自己再不吃點東西,胃就會開始痙攣抽痛起來了。

  「小姐,我看妳坐在那裡兩、三個小時了,被人放鴿子了是不是?」女老闆一臉同情與瞭解。

  小眉淡笑了笑,不點頭也不否認。

  「妳該不會整個晚上都沒吃東西吧?」女老闆滿臉驚訝地說,把已經裝好一袋的甜甜圈遞給她。

  「本來是沒什麼胃口,不過現在感覺餓了。老闆,這樣多少錢?」她低頭取皮夾。

  「不用錢,請妳吧!」

  「這樣不好。」她有些尷尬。

  「沒關係啦!妳不吃,最後這兩個甜甜圈也是會被我丟掉的。」女老闆豪爽地揮揮手。

  「謝謝。」小眉沒有再多推拒。

  「小姐,要對自己好一點,就算被放鴿子了也不要折磨自己。沒人愛沒關係,至少自己要愛自己!」女老闆扯著嗓門說。

  小眉低頭尷尬一笑。

  「欸,那邊也有個人跟妳一樣,坐在那裡很久了,看樣子也是在等人,搞不好也是被放鴿子的。」女老闆朝另一側牆抬了抬下巴。

  小眉下意識地瞥去一眼。

  那男人姿態閒散地靠牆坐著,一手支頤,墨鏡遮住了他的眼睛,但是墨鏡之下的鼻樑高而挺,下巴的線條完美分明,過大的墨鏡也擋不住他迫人的俊美。在他的眉宇間有些許傲慢、些許冷漠、些許憂鬱,宛如一個孤獨脫塵的古代大俠。如果不是因為他穿著時尚的現代裝,她可能會誤以為他是不小心闖錯時空的江湖俠客。

  小眉感覺到墨鏡下的雙眼似乎也在看著她,她別開視線,慢條斯理地咬下一口冷硬的甜甜圈。

  「十一點多了,吃完早點回去,別再等了。」女老闆給攤車上了鎖,朝她揮了揮手離開。

  小眉回到原地坐下,一口一口地吃著甜甜圈,讓又冷又硬的甜甜圈慢慢進到胃裡。突然間,她很渴望有杯熱騰騰的咖啡來暖暖胃。

  她淺淺地歎了口氣。

  ************

  奚齊來到摩天輪底下時,就已經看見那個女子等在那裡了。

  那女子的模樣簡單平凡,長長的直髮,穿著是普通的白襯衫加一般的牛仔褲,屬於那種在人群中擦身而過也不會令人多看一眼的類型。不過,這樣一個毫不出色的女子,在這個沒什麼人的雨夜裡,竟然一直吸引住他的目光。

  是因為她仰望七彩摩天輪的專注神態,還是她每隔一段時間就對著手機說話的平靜面容呢?

  等人,原本該是焦躁不耐的,但是她沒有。在安靜的雨夜裡,她對著手機說的每一句話都輕輕飄進他耳裡,幾句話拼湊起來,不需太費力就能猜出讓那女子等待的人是她的男友,但她的男友顯然劈腿了,而且劈腿的對象還是她的姊姊。

  一般人的反應一定是傷心痛苦,至少也要憤怒咒罵才算正常,但那女子的反應極淡,淡到了一種若無其事。

  在摩天輪絢爛奪目的燈光秀下,她的人影淡得就像牆上一抹寧靜的月光。

  長期待在聚光燈下的那個世界裡,穿梭在時尚的派對中,他早就忘了在靜夜裡看見一抹明月光的感覺。

  愛莉約他到「美麗華」,說要請他吃飯,然後在摩天輪上為他慶生,要他無論如何都要赴約,否則就要分手。

  他排開工作依約前來了,可是等了整整三個小時,愛莉卻始終沒有出現,手機也一直是關機的狀態。面對被放鴿子的反應,他和那女子不一樣,他沒有留下任何一通追問原因的留言。

  本來已等得非常心煩氣躁,並猜想到很可能是愛莉對他的刻意懲罰。他覺得莫名其妙,更有些微的憤怒,正打算放棄等待,回去繼續進行未完成的拍攝工作時,卻在無意間發現了那一抹「寧靜的明月光」。在好奇地揣測她的心情和想法當中,原本的焦躁和怒氣竟漸漸的如風散去。

  雨絲愈下愈密,摩天輪下的小攤車都打烊了,除了他和「明月光」外,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看著她慢條斯理地吃完最後一口甜甜圈,他緩緩地起身,朝她走過去。

  「請問,十二點以前,妳能陪我坐一趟摩天輪嗎?」這是奚齊生平第一次與陌生女子搭訕,他雙手插在口袋裡,尷尬地低詢。

  小眉抬眸,迅速望了他一眼,隨即低下頭。

  「不願意。」

  被這樣乾脆俐落的拒絕,奚齊感到臉紅耳熱。

  「我不是壞人!」他解釋得有點心虛。壞人好像不會承認自己是壞人吧?

  「感覺得出來你不是壞人。」小眉低著頭把吃完了甜甜圈的紙袋慢慢折成一個小小的正方形。「我只是不想單獨和一個陌生人坐在密閉的車廂裡,那種感覺太奇怪。」

  「妳可以當成是搭公車或者坐捷運,把我當成車上陌生的乘客就行了。」他笑著說。他希望她看見他的笑容,因為很多人都說他的笑有陽光的味道,或許可以拂去她的冷漠。

  「我不要。」她堅定地搖頭,並沒有抬頭去看他陽光一般的笑容。

  「我對妳沒有非分之想。」奚齊有些無措地攤攤手。想來也好笑,他已經有多久沒有這種手足無措的感覺了?通常都是他害女生們手足無措。「好吧,今天是我的生日,因為被放鴿子了很不甘心,所以在晚上十二點之前,我想找個人陪陪我。」

  小眉懷疑地看了他一眼。

  「是真的。」他拿出皮夾,掏出身份證給她看。

  奚齊。小眉看見身份證上的名字。看看照片,確實是同一個人,再看看出生年月日,十一月四日,今天正是十一月四日,他沒有騙人。

  「最後一趟了,還有人要搭嗎?」

  他們聽見摩天輪的工作人員大喊著。

  小眉倏地站起身,快步走向入口處。

  「快來呀!」她朝他招手。

  奚齊微怔,驀地笑起來。「好,等一下,我去買票。」

  小眉看著他火速衝到售票口買了兩張票回來,兩個人一同鑽進了車廂,慢慢地離開了地面,緩緩升空。

  密閉的空間裡安靜得出奇,安靜到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聲。

  「夜裡為什麼要戴墨鏡?」小眉輕輕開口,打破有些尷尬的沈默。

  奚齊笑了笑,把墨鏡拿下來。

  「抱歉,不是要耍酷,而是因為怕被人認出來。」

  墨鏡拿下的那一瞬,小眉看見他的雙眼,那麼澄澈、明亮、有神,讓狹小幽暗的車廂陡然一亮,彷彿連她的呼息都攝去了。

  「你是名人?」看他戴著造型誇張的銀飾、銀戒,還有一身黑的時尚打扮,酷帥有型,說他就是個明星,也不會令她覺得意外。

  「也不算,我只是拍廣告的模特兒,以平面廣告居多,妳不認識我,就表示我還不是名人。」奚齊輕鬆地笑起來。

  小眉注意到他笑起來的模樣,宛如和煦的陽光般照得人暖洋洋的。

  一般女孩子,若是看到如此出色酷帥的男模特兒,多半會腦袋發熱、臉紅心跳,說不定連話都會說不清楚。但是這種症狀在小眉的身上並不明顯,一方面是她已經過了那種看見帥男人就會心跳加速的年紀,另一方面是她每天的工作內容,就是服侍著一張張美麗無比的臉孔,身份地位再高、再美麗的女人的臉蛋,也逃不過她近距離的接觸撫摸,所以儘管眼前的男人令她驚艷了一瞬,但很快便能恢復正常。

  「我很少看時尚雜誌,平面廣告也很少去注意,所以認不得你,不好意思。」她抱歉地笑笑。

  「謝謝妳認不得我。」他由衷笑說。

  「當名人的壓力很大,我瞭解。」她聽過太多太多「名人」向她抱怨了。

  「妳從事的是什麼行業?怎麼感覺起來像是我們圈子裡的人。」他好奇地凝視著她的雙眼。

  「我應該是你們這個圈子的……邊緣人。」她想想,覺得這個名詞挺合適的。

  「邊緣人?」奚齊有些困惑。

  「夜景很美,你看101大樓。」摩天輪漸漸將他們帶到半空,小眉望著一大片熱鬧安靜的燈海,一幢摩天高樓在燈海中矗立閃耀。

  「蓋在巿區的摩天輪很有趣,感覺很像飛在每個人的頭頂上。」奚齊張開雙臂橫放在椅背上,嘴角微微勾著笑。羅傑、Joe、愛莉,都在他的腳下,這是一種奇異的征服感。

  「你是第一次坐嗎?」小眉靠在窗邊俯瞰燈海。

  「因為工作的關係,曾經在底下拍過一組廣告照片,不過拍完立刻就走了,沒有坐上來看夜景。」他眨動眼睛的神情頗有些孩子氣。

  小眉迅速地打量他,總覺得他的內在靈魂和他外在的時尚誇張打扮毫不相襯。他的外在打扮是酷勁十足冷傲的黑,可是他的眼神、微笑卻總是給她一種暖融融的感覺,分明是兩個極端。

  摩天輪慢慢將他們帶到了最高點。

  「我們現在的位置是最高的了。」小眉的聲音微微透著興奮,一股麻癢的感覺從腳心竄上來。

  「下次應該從101上面看台北,感覺一定更高、更棒。」

  「再高的地方我大概就不行了,像現在,我的手心已經都是汗了。」小眉把右手張開伸出去給他看。

  奚齊輕聲笑著,沒有多想就伸手去摸她的手心,這一摸,他怔愕了。微濕的手心不可思議的柔嫩光滑,宛若細緻嬌嫩的嬰兒肌膚。

  小眉很快地把手收了回去。成天浸在護膚保養品中的雙手,有著與她實際年齡不相符的白嫩肌膚,她的雙手很容易向人洩漏出自己從事著什麼樣的工作。

  「妳是美容師?」奚齊很快就猜出來了。

  「果然很好猜。」小眉苦笑了笑。

  「美容師也是我們這行接觸最多的職業,所以很容易猜。」他微微傾身,笑看著她。「幾乎每一個美容師的雙手都像妳一樣柔嫩。」

  「大概是吧。」小眉刻意不去直視他的雙眼。他的眼睛太好看,雖然眼神很正,不帶邪氣,但還是隨時都像在放電似的,而且有股迫人的穿透力,像一眼就能把她看個透徹。

  「妳今天也是被放鴿子嗎?」他的聲音低柔了幾分。

  「嗯。」她淡淡地應。

  「我也是。」他仰頭歎口氣。「沒時間陪女友,她就用這種方法懲罰我,讓我在生日這天不能工作,還要浪費時間枯等她。我已經整整工作三十幾個小時了,累得只想倒頭大睡,居然還浪費了三個小時在這裡白等人。」

  小眉靜靜地聽,這是她的習慣,當有人開始對她吐露心事時,她就會安靜下來傾聽。

  從小到大,她就是那種班級角落裡最安靜、最不起眼的存在。她的成績不是頂尖但也不是最差,在學校各項才藝表現裡,她沒有一項是出色到可以代表出賽的。聯誼,她沒參加過;呼朋引伴露營烤肉,她沒興趣;雖然歌聲不差,但去了KTV總是幫人點歌的那一個人,因為她喜歡的歌都與流行無關,PUB夜店更不曾引起她的興趣過。

  她雖然安靜少話,不愛參與活動,給人一種若有似無,沒有重量的模糊感,但是她並不因此而缺少朋友,因為,她有一個很大的優點──懂得傾聽並能嚴守秘密。

  學校畢業後,她直接進了姊姊黃小寧經營的護膚中心工作。姊姊美麗能幹,在各方面都是佼佼者,大學畢業後兩年,就靠著有錢男友的幫忙,經營起「柔芙雅」這間六星級的護膚中心,擁有了屬於自己的事業。

  姊妹倆一個太能幹積極,一個太平凡懶散,由於個性迥異,平時總是姊姊照顧妹妹的多,妹妹依賴姊姊的多。儘管姊妹倆成就差距懸殊,倒也相安無事。

  「柔芙雅」走的是頂級美容的路線,接待的客人大都是事業有成的女強人或貴婦人,女明星和女模特兒更是天天可見。小眉總是在為她們護膚的五十分鐘內扮演著靜靜傾聽的角色,女強人的壓力和孤獨、貴婦人的悲哀和無奈、女明星的星海浮沈,她都專注的聆聽著,並替她們謹守秘密。

  小眉很受這些外表光鮮卻內心孤寂的女人們歡迎,因為她寧靜、無害、平和得像是與世無爭。

  「剛剛無意間聽到妳對男友說話的語氣,妳男友似乎劈腿了。我無意冒犯妳,只是很好奇,那男人讓妳等了一個晚上,為什麼妳不生氣、不憤怒?」奚齊直視著她的眼睛。「妳難道一點脾氣都沒有嗎?」如果換成了愛莉,恐怕早砸爛家裡的花瓶了。

  「有,我也是有脾氣的。」她輕描淡寫地說。「只要是人,一定都有脾氣的,只是我的生活裡好像沒有什麼事是值得我去發脾氣的,久而久之,我身邊的人也會誤以為我沒有脾氣。」

  「我女友的脾氣要是有妳一半好,我的日子就會好過很多了。」奚齊苦笑了笑。

  「那是因為她太在乎你、太愛你了。」這種表達愛的方式她看得太多了,對愛情沒有把握,所以患得患失。

  「所以,妳的沒有脾氣是因為妳其實並不愛妳的男友嗎?」奚齊沒有多想便說出口。

  小眉被他一句直截了當的話戳穿了心事,咬著唇不再接口了,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

  「對不起,是不是我太冒犯了?妳生氣了嗎?我鄭重道歉。」奚齊不安地坐正身子,歉然地說。

  「你是陌生人,和我沒有多大的關係,所以,對你我是不會生氣的。」她淡然地輕瞥他一眼。

  奚齊挑起眉看她。這女生說話的方式有種微妙的吸引力。

  摩天輪緩緩下降中,高聳的建築物慢慢遮擋住炫目的燈海了。

  「生日快樂。」她突然轉過頭正視他,由衷地對他說。

  奚齊怔忡了一瞬。

  「謝謝。」這一刻,他有些感動。

  回到了地面,工作人員打開車廂門,奚齊先走出去,然後回過身,伸手牽她下來。

  「再見了。」她禮貌地點點頭,轉身走向電梯。

  摩天輪的燈光在他們身後熄了,細雨仍在飄著。

  奚齊走在小眉身後,一起進了電梯。

  電梯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小眉抬頭看他,當兩個人一起站著時,她才發現他的身高很高。模特兒的身材,完美的比例。

  「跟妳談話很有趣,我能不能要一張妳的名片?」奚齊禮貌地笑問。

  小眉有些遲疑,心想,也許人家只是單純地想要一張名片而已。「你的皮膚狀況不錯,應該不需要護膚吧?」她半開玩笑。

  「也許有一天會需要。」他笑著聳肩。

  「我們的護膚中心沒有男客人。」

  「為什麼呢?」他微微傾頭看她。

  「為了保護到護膚中心的女士的隱私,所以我們不接受男客人。」

  奚齊皺了皺眉。「也許我可以介紹我的女友去呀!」

  「好,那就歡迎了。」她從皮夾中拿出一張名片來。

  「『柔芙雅護膚中心』,黃小眉。」奚齊低低念著名片上的名字。

  電梯到了一樓,門開了,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去。

  「妳搭計程車嗎?」他雙手插在口袋裡,走在她身旁。

  「嗯。」小眉筆直地走向計程車招呼站。

  奚齊陪著她走向計程車,幫她開了車門。

  「妳先上車,我會幫妳記下車號,一個小時後我打電話給妳,確認妳是不是安全到家了。」

  小眉微訝地望了他一眼,這男人的細心體貼實在很容易令女人心動,然而愈體貼的男人,對女人來說相對的也就愈危險。

  「謝謝。」她彎身坐進車裡。

  奚齊替她關上門,微笑地與她揮手道別。

  「小姐,那是妳男朋友啊?」計程車司機的視線刻意地打量了她一下。「太帥的男朋友一定要看好,要不然很容易被搶走喔!」

  言下之意,是說她的女性魅力不足以令她看得住男友嗎?

  「他不是我男朋友。」小眉往後躺進椅背,淡淡地回答。

  「不是喔?啊歹勢歹勢!」計程車司機不好意思地笑笑,發動引擎。

  男朋友……現在也許正和她的姊姊在一起。

  小眉呆呆地看著後視鏡裡漸漸變小的人影,車子轉了一個彎後,人影消失了,她的腦子忽然真空了一瞬。

  沒關係的,沒有了男朋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安慰著自己,但是心口卻有某一處漸漸泛起了一絲酸楚,慢慢地、慢慢地擴散到了整個心房……

  ************

  回到家門口,小眉緊捏著手中的鑰匙,遲遲不願插進鎖孔裡。

  「送到這裡就好了,小眉可能已經回家了,別讓她看見。」

  小眉聽見樓下傳來姊姊刻意壓低音量的說話聲,她悄悄地從樓梯間的氣窗往下看,正好看見姊姊和仲捷的十指依依不捨地交纏著。

  「我不想再一直這樣跟妳偷偷摸摸下去了。」

  「過陣子再說吧,現在我沒辦法跟小眉開口。」

  小眉別開臉,沒有開門進屋,反而慢慢走上屋頂,來到牆邊極目遠望。

  101大樓矗立在暗夜中,與她遠遠的、靜靜的對視。

  忽然,一陣手機鈴聲穿透靜夜,她從皮包裡拿出手機,看見螢幕上顯示出一組陌生的電話號碼,微一遲疑,她慢慢按下接聽鍵。

  『喂,我是奚齊。黃小姐,妳還記得我嗎?我們剛剛才分手的。』

  溫柔的嗓音撞擊著她的心口。

  『沒別的事,我只是想確定一下妳安全到家了沒有?』

  一陣溫暖的浪潮瞬間淹沒她的胸腔,眼淚不知不覺地滾出了眼眶。

  「我到家了,謝謝。」她哽咽地說,在淚水潰決前迅速切斷了通話。

  握緊手機,她靠著牆坐下,淚傾如雨。一直以為自己可以把胸口的水龍頭扭得很緊,不讓一滴淚水滴落,怎料到一通陌生人的電話,就讓她徹底潰堤了。

  她忽然想起一段存在手機裡的音樂鈴聲,找到了那首歌,播放出來,在靜夜裡一遍一遍地聽著──


  其實妳沒有那麼愛他,真的不需要那麼想他,

  擁有過的計劃,留給值得的對象,妳知道,不會是他,

  其實妳沒有那麼愛他,沒有深陷到不可自拔,

  認清了真心話,妳就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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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0 00:38:03
第二章

  凌晨四點,奚齊扶著脹痛的頭回到家,一邊走一邊脫下身上的髒衣服,隨手往地上丟,然後直接走進浴室裡,打開蓮蓬頭沖澡。

  在他滿頭都是泡沫時,浴室拉門突然唰地一下被拉開來。

  「奚齊!我人就坐在客廳裡,為什麼你看都不看我一眼?」

  奚齊逕自沖洗滿頭的泡沫,因為被愛莉放鴿子的怒氣尚未全消,更因為過度疲累而不想回應她的質問。

  「我在問你話!」冷若霜雪的嗓音提高了。

  奚齊深深吸口氣,生氣歸生氣,疲累歸疲累,但自小良好的教養讓他擁有極高的EQ。

  「我很累,所以沒注意到妳。」

  「為什麼你永遠只有這個理由!」和奚齊的高EQ正好相反,愛莉像座冒火的活火山,隨時準備爆發。「你很累、你很累!你永遠只有這個理由,連編一個新的借口都不願意嗎?」

  「我是真的很累,並沒有找借口。」面對女友的狂然大怒,他的反應依然如春風拂面。

  愛莉修長的美腿跨進浴室來,眼對眼地怒瞪著他。

  「羅傑找你拍的這組照片,酬勞又不多,你明明可以不接拍的,為什麼要把自己搞得這麼累,連今天這種日子都不能跟我一起過!」

  「羅傑是我的朋友,他開口了,我豈有不幫忙的道理?」奚齊扯下浴巾擦拭濕發。「還有,今天晚上我赴約了,爽約的人是妳。」

  愛莉怔愣了幾秒。「你去了?」

  「妳威脅要分手,我能不去嗎?」

  這話聽在被嬌寵慣了的愛莉耳裡無比受用。

  「我以為……你永遠把工作擺在第一位,今晚根本不可能赴約。」美眸眨了眨,帶著心虛和竊喜地看著他。

  「妳失算了。」他悶悶地說。

  「既然去了,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你知道我一整晚都在等你的電話嗎?」愛莉嘟著嘴抱怨,她一向總有辦法把錯推到他的頭上。

  「妳沒赴約,不就是為了懲罰我嗎?」奚齊十指扒梳著濕發,神色疲憊地望了她一眼。「如果讓我枯等一個晚上才可以得到妳的原諒,那我只好接受處罰。」他知道她喜歡用一些激烈的方式來探測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愛莉得意地笑笑,雙臂圈住他的頸項。

  「好吧,這次原諒你!」線條完美的女性嬌軀撩人地貼靠上去,塗著亮橘色口紅的唇湊到了他唇邊。「有沒有生我的氣?如果你打個電話來,我就會去赴約了,為什麼你不打電話?害我待在這裡白白的生悶氣。」

  「我累了,先讓我睡覺,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奚齊輕輕推開她的肩。

  「我不信你累到連吻我的力氣都沒有。」愛莉跳到他身上,雙腿緊緊箝住他的腰。「你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跟我做愛了,今天不許說累,我要搾乾你最後一分力氣!」

  「我已經洗好澡了,別鬧……」愛莉突然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他痛得大叫出聲。「等一下!不准亂咬,萬一留下痕跡,明天就沒辦法拍照了!」

  「你明天拍什麼?」她的紅唇繼續在他胸前攻擊。

  「銀飾廣告,還剩五組項鏈要拍,明天不能穿上衣的,別鬧了。」他極力閃躲愛莉的紅唇攻勢。

  「又不是什麼名牌銀飾,那種廣告不拍也罷!」她的舌尖從他頸背一路舔吻下來。

  「既然已經接拍了,就要尊重羅傑──」

  「羅傑、羅傑!你難道不知道他根本是在利用你嗎?」愛莉從他身上跳下來,火山猛然爆發。「拍了那麼久的廣告,好不容易熬到現在名氣大了,幾家大廠商、大品牌等著跟你談約,你卻放著高額的廣告片酬不談,整天去接羅傑替你找的小廣告拍,我真不懂你究竟在想什麼!羅傑如果真為了你好,就不應該那麼自私,只為了保自己的工作而拖著你不放!」

  「我在廣告界能成名靠的是羅傑的幫忙,現在他有求於我,我如果不肯幫他,那個自私的人不就變成我了嗎?」奚齊微有不悅地丟開浴巾,找了件四角內褲穿上,把自己往床上一拋。

  「你的腦袋真是食古不化耶!」愛莉氣呼呼地推他一把。「我們這行有那麼多時間和機會可以浪費的嗎?機會稍縱即逝,你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為什麼甘心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羅傑利用?」

  奚齊把臉埋在枕頭裡。「他欠下一堆卡債,如果我不幫他,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他被卡債逼到跳樓嗎?」

  「你讓他自己去跟銀行協商啊!他自己欠下的債就要自己去負責,憑什麼要你去幫忙填這個無底洞!」

  「都是朋友,不用計較那麼多……」睡意漸漸侵蝕了他的意識。

  「他是你朋友,那我是你什麼人?他讓你做什麼你都做,為什麼我說的話你就一句都不肯聽?」

  愛莉的譴責得不到回應,因為奚齊已經無憂無慮地進入夢鄉了,把愛莉氣得只能狂摔枕頭髮洩。

  ************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開在春風裡。在哪裡,在哪裡見過你,你的笑容這樣熟悉,我一時想不起~~」

  黃小眉鼓起最大的勇氣,來到一邊炒菜、一邊唱著歌的老媽身後。

  她的老媽,李蓉蓉,年輕時人人都說她圓潤甜美的臉蛋很像鄧麗君,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所以她特別偏愛唱鄧麗君的歌。

  「媽,我想搬出去。」猶豫了一個上午,終於把話說出口了。

  「啊?妳說什麼?」抽油煙機的聲音讓李蓉蓉沒聽清楚小眉在說什麼。

  「我說,我想搬出去。」

  李蓉蓉聽清楚了,「啪」、「啪」兩下,關掉瓦斯爐和抽油煙機的開關,轉過身驚訝地瞪著她。

  「沒頭沒腦的,發什麼神經!妳要搬去哪裡?」

  小眉深呼吸一下。

  「我現在還沒找到房子,不過等妳同意以後,我就會立刻出去找。」

  「為什麼要搬出去?」李蓉蓉把手中的鍋鏟往炒菜鍋裡一丟,立即發出令小眉心驚肉跳的響聲。

  「我想自己一個人出去,過一段……獨立自主的生活。」在母親迫人的注視下,她的語氣開始囁嚅。

  「妳在家裡就不獨立、不自主嗎?」

  小眉再深深地吸一口氣。

  「媽,在家裡總是妳和姊姊照顧我,我養尊處優慣了,一點生活自理的能力都沒有。像妳,連一個荷包蛋都不讓我煎,連件衣服也不讓我洗,這樣我永遠什麼事情都學不會,所以才會想一個人出去獨立生活一陣子。」這段話她練習了很多遍,總算說得還算流暢。

  李蓉蓉瞪視她良久,銳利的視線瞪得小眉頭皮發麻。

  「是不是仲捷嫌妳了?」

  聯想力敏銳得令小眉一愣。

  「不是啦……」

  「別騙我,我看一定是他嫌妳了!要不然妳好端端的,幹什麼要搬出去?妳這丫頭去到外縣市都要拉著人陪的,突然說要搬出去,肯定是王仲捷那個傢伙嫌妳什麼了!」認定了這個原因,李蓉蓉頓時火冒三丈,不能容忍有人敢嫌棄她的寶貝女兒,連珠炮般地炮轟起來。「難怪了,最近妳爸一跟仲捷問起你們兩個人的婚事,他就老是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妳老實說,是不是仲捷嫌妳什麼都不會?如果不是他嫌妳,那就是妳未來的公婆嫌妳了,是不是?」

  「媽,不是這樣──」

  小眉無奈的分辯被身後突然切進來的聲音給打斷。

  「妳們在說什麼?什麼東西鹹不鹹的?」黃小寧一邊伸著懶腰,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找牛奶喝。

  「小眉說要搬出去啦!」李蓉蓉打開瓦斯爐,繼續翻炒鍋裡的菜。

  黃小寧剛喝了一口牛奶,差點嗆到,轉過頭驚訝地看著小眉。

  「我有事先出門了。」小眉避開姊姊的注視,轉身走出廚房。經過昨夜,她沒有辦法再像平常那樣自然大方地面對姊姊了。

  「吃完了飯再出門!」李蓉蓉大喊。

  「我不吃了。」小眉走到玄關,從鞋櫃裡拿出布鞋。

  「妳要去哪裡?」小寧追了出來。

  「今天下午沒有預約的客人,我去一下髮廊。」她低著頭穿鞋。

  「小眉,妳可不許去找房子,聽見沒有?我沒準妳搬出去!」李蓉蓉手拿著鍋鏟指著她喊。

  小眉悶不吭聲地穿好鞋,開門走出去。

  「這死丫頭,長愈大愈陰陽怪氣!小時候她不是話挺多的,怎麼長愈大愈不說話了?她是不是跟仲捷吵架了?有沒有跟妳說什麼呀……」

  聽見母親頻頻追問姊姊,小眉加快步伐奔下樓。

  有什麼好說的?說再多有什麼用呢?一件已經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送給姊姊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不論那件東西自己喜歡的程度如何,姊姊都不應該以暗中奪取的方式偷走,這種卑劣的背叛行為踩中她的地雷,將她的尊嚴炸得面目全非,她絕對不能原諒。


  搭上捷運後,她決定坐到終站再下車。如果要搬出來,她希望搬得離家愈遠愈好,暫時不想看見姊姊和王仲捷兩個人。

  她頭倚著車窗,讓捷運帶著鬱悶的她在陰暗的地底裡飛行。

  驀地,一張映在窗上的車廂廣告吸引住她的目光,她轉過頭,找到那張廣告,怔怔地辨認著廣告上的男模特兒。

  沒錯,是他。

  那個名叫奚齊的男人,站在綠意盎然的林間,仰頭接受著陽光的洗禮,手中托著一台小巧迷你的數位相機,小眉看怔了半晌,原來,他也幫數位相機拍過廣告。

  廣告上的他太俊酷有型,渾身散發著桀驁不馴的野性,深刻俊朗的五官透出一股驍悍執著的正氣,與她印象中的他不太相同。他本人臉上總是帶著淺淺的笑,實際上並沒有廣告上看起來那麼冷酷。

  下意識地,她開始注意起其他的車廂廣告,不過,除了數位相機的廣告以外,其他的都不是他拍的了。

  回想起昨晚他那一通令她情緒崩潰的電話,她的心頭微微一緊,喉間不禁又是一陣酸澀。

  她不曾想過,自己的憂傷會被一個陌生男人解放。她一直看著廣告上有點熟悉、有點親切、卻又距離遙遠的側臉,讓他陪著自己來到終站──

  淡水。

  ************

  「奚──齊──他媽的!昨天特別千叮嚀、萬囑咐,結果你把我的話當放屁啊?我XXX……」

  當奚齊脫光上衣,露出佈滿草莓印的胸膛時,羅傑精彩的咒罵聲頓時響徹雲霄。

  奚齊又氣又無奈地捧著腦袋,不敢相信愛莉居然趁他熟睡時在他身上種下這一堆草莓印。

  「了不起啊,奚齊!四十幾個小時沒睡了,居然還有精力應付愛莉!嘖嘖嘖,真是勇猛啊!」Joe拿著深色粉膏蓋在草莓印上,進行補救措施。

  「謝謝你看得起我。」奚齊白了他一眼。「我昨天回去後,一洗完澡就躺上床,睡得不省人事了,哪裡還有精力。」

  「那就是愛莉故意惡搞的嘍!」羅傑氣憤地暴吼。「我到底是怎麼得罪她了?她非要這樣一再的惡整我!」

  「Joe,蓋得過去嗎?」奚齊低聲問。

  「多蓋幾層是可以蓋得過去,問題是,你全身的膚色就會變很黑了。」

  「黑一點也沒關係,先應付過去再說。」他悄悄眨眼,使了個眼色。

  「好吧。」Joe又笑又歎。

  在羅傑氣呼呼地狂抽煙時,Joe已動作迅速地把奚齊從臉到腰的皮膚全部塗成了古銅色,為加強明亮感,還特地在皮膚上刷一層淡淡的銀粉。當充滿設計感的銀煉戴上去時,拍攝出來的效果居然出奇得好,原本氣得暴跳如雷的羅傑,在看到完美的拍攝效果之後,總算沒再鐵青著臉了。

  「愛莉算間接幫你的忙了,別記恨啊,羅傑。」奚齊拍了拍他的肩笑說。

  「不是我要說愛莉,她老是這樣扯你後腿,你遲早有天會被她搞死的,看著好了!」羅傑丟下預言。

  奚齊用力扒梳了下頭髮,轉身去倒水喝。就算心中對愛莉有再多不滿,他也不會在朋友面前批評自己的女友。

  羅傑的手機響了,奚齊看見他突然面色凝重地躲到角落去接聽。

  「神秘兮兮的,不是情婦吧?」奚齊哼笑了笑。

  「他哪有錢養情婦啊,追卡債的。」Joe靠在他身邊悄聲說。

  奚齊的眉頭緊皺了起來。「他到底欠了多少卡債,你知道嗎?」

  「好像一百多萬吧?」Joe聳聳肩。

  「一百多萬的循環利息很驚人,他是不是繳不出來了?」奚齊吃驚地看著躲進陰暗角落的背影。

  「昨天好像聽他抱怨說女兒的幼稚圍月費很貴什麼的,我看他是沒錢好繳吧?」Joe邊收拾著化妝箱邊說。「最近銀行催他的卡債也催得很凶,我看他麻煩大了。」

  奚齊擰眉陷入了沈思。

  大門外突然響起一陣叫嚷聲,羅傑臉色大變,驚慌失措地衝過來,朝他們揮手大喊──

  「奚齊、Joe,你們快走,快點走!」

  「發生什麼事了?」奚齊愕然。

  「是地下錢莊來要錢的,跟你們無關,你們快走!」

  「你瘋了嗎?居然敢跟地下錢莊借錢?!」奚齊驚吼。

  羅傑難堪地脹紅了臉。

  「我也是不得已的……」

  「你借了多少?」奚齊喝問。

  羅傑目光閃爍,咬牙低語。「二十萬。」

  奚齊閉上眼睛深吸口氣。

  「老兄,二十萬你可以跟我開口,為什麼要去找地下錢莊?」

  「別說這些了,你們快點走,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來解決!」羅傑暴躁地趕他們。

  大門門板被敲得砰砰響,門外的一群人髒話不斷地狂罵著:「X!羅傑,快滾出來還錢!」

  Joe被嚇得面無人色,奚齊瞪了羅傑一眼,長腿往大門的方向大步跨去。

  大門一開,一群看起來像黑幫小弟的混混忽然停止了叫罵,一個個抬起頭,呆怔地看著奚齊。

  奚齊一八○的身高,塗得黝黑的古銅色上身僅隨意套了件襯衫,壯實的身材加上睥睨的黑眸、居高臨下的壓迫感,居然讓一群逞兇鬥狠慣了的小混混們微露些許怯意。

  「他現在連本帶利總共要還你們多少錢?」奚齊平時脾氣修養絕佳的好,但是一旦動起怒水小,眼神便凶狠得像要宰人。

  「三十八萬!」看起來像帶頭的小弟大聲說道。

  「樓下有銀行,我去領錢還給你們。」奚齊廢話不多說,直接大步下樓。

  討債是這群黑幫小弟來此的主要目的,聽到有錢可收,當然爭先恐後地跟下樓去了。

  羅傑和Joe隨後也追了出來,快步跟在後頭。

  還未卸妝的奚齊,以一身黝黑發亮的膚色出現在銀行櫃檯,立即引來眾人好奇的目光,紛紛朝他行注目禮,而那一群等著收錢的黑幫小弟則很識相地分散在銀行外頭。

  「奚齊,我……」羅傑來到他身後,一臉尷尬羞慚,欲言又止。

  「我什麼我!」奚齊怒視著他。「你有困難應該跟我說,我難道沒有二十萬可以借你嗎?借二十萬要還三十八萬,這種蠢事你居然幹得出來,我真不知道你腦子裡在想什麼!」

  「你最近已經幫我很多忙了,我怎麼好意思再跟你開口……」此時此刻的羅傑,早已沒了工作時對奚齊又吼又叫的氣勢,完全像個做錯事情等著接受處罰的孩子。

  「好了,別說了。」奚齊把領到的四十萬一口氣全部塞給羅傑。「把錢全部還掉,剩下的兩萬給你女兒繳學費。」

  「奚齊……」

  「什麼都別說了,你的廢話我一句都不想聽。」奚齊悶著冷臉走出銀行。

  「奚齊,你去哪裡?」Joe攔下他。

  奚齊拍拍他的肩。「我先走了。」

  「你不卸完妝再走?」

  「不了。」奚齊把雙手插進口袋裡,面無表情地走進地下停車場。

  Joe走到羅傑身邊,看他把錢全數還清,從黑幫小弟手裡拿回借據。黑幫小弟收到錢,功德圓滿,拍拍屁股走人。

  「羅傑,你這回呀……可把奚齊惹火了。」Joe很同情地看著他。

  「我知道。」羅傑掏出煙,慢慢地點燃。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有困難幹麼不跟他說?雖然我也沒存什麼錢,可是至少可以幫你想想辦法啊!」

  「我知道這陣子他一直很想幫我度過難關,我的case再小他都肯接,他已經幫我很多忙了,我怎麼好意思再跟他開口借錢?」他狠狠吸上一口煙。

  「可是……你把自己搞成這樣……」Joe的雙手無意識地亂比劃著。「不是讓他更難受嗎?」

  「我和奚齊只是朋友,就算難受也只是一時而已。」羅傑的表情很消沈。

  「你話中有話喔!」Joe轉頭看他。「該不是因為『愛莉的咖啡事件』?」

  「愛莉的咖啡事件」是幾個月前發生的事。

  羅傑工作時一向酷愛喝牙買加老客棧農莊頂級藍山咖啡豆所煮出來的咖啡,平時一磅一磅的買,一磅五、六十塊的昂貴咖啡煮出來之後,羅傑總是不吝惜地和大家分享,奚齊也因此喝習慣了風味高雅的極品藍山。突然,有天發現羅傑不買了,改買了一堆便宜的三合一咖啡,當他知道羅傑是因為經濟困窘所以喝不起如此昂貴的咖啡之後,購買頂級藍山咖啡豆的事很自然地就由他接下來了,但是愛莉無法瞭解這種朋友之間相互分享的關係,她堅持喝者要付費,所有買咖啡豆的錢都要羅傑和Joe一起來分擔才算公平,奚齊為這件事和愛莉起了極大的衝突,因此被Joe稱為「愛莉的咖啡事件」。

  「朋友和女朋友來比,誰的比重重些呢?」羅傑撇撇嘴角,苦笑了笑。「小小的咖啡豆都能引起愛莉和奚齊之間的衝突了,你想想,四十萬會引起多大的風暴?」

  Joe抓了抓頭。愛莉雖然各方面的條件都和奚齊完美匹配,可就是火辣的脾氣讓他們實在不敢領教。

  「奚齊這個人對朋友非常重情重義,可是卻偏偏找了個凡事都要計較的女朋友。」

  羅傑悶哼一聲。「他最好別讓愛莉知道這件事,如果下一次討債的人換成了她,那朋友之間的關係可就難堪了。」

  想像著愛莉知道這件事之後的反應,Joe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

  不可思議,這個人到底拍了多少廣告?

  小眉的注意力完全被一家音響專賣店前的海報給吸引住。

  真是奇怪,認識那個男人之後,居然到處都看得到他的廣告。以前為什麼從沒有注意過呢?

  「黃小姐,那間套房妳覺得不好嗎?租金很便宜的,妳真的不考慮一下?」房屋仲介慇勤地推銷著剛被小眉嫌棄的套房。

  小眉把注意力拉回來。

  「租金之於我不是最主要的問題,而是我覺得房間隔得不好。套房本身已經夠小了,再做隔間會顯得更狹窄,我想要那種沒有隔間的套房。」她也不喜歡舊式大樓的呆板設計。

  「沒有隔間的套房是有,前面那幢『原宿家』有比較優質的套房,不過租金真的比較貴喔!」

  「沒關係,看看再說,如果我喜歡了,租金不是問題。」她第一次離開家,對於「住」的方面並不想太苛待自己。

  「好,黃小姐,那麻煩妳跟我過去,就在馬路對面。」房屋仲介領著她過馬路。「『原宿家』的套房都是樓中樓的挑高設計,可以利用的空間比較多,雖然坪數不大,但是絕對不會有壓迫感……」

  小眉一路安靜地聽著房屋仲介的介紹,跟著他來到「原宿家」氣質典雅的大樓管理中心。

  「很新的大樓。」「新」,讓小眉一眼就中意。一切重新開始,她要過新的生活。

  「對,才蓋好一年,房東住不到兩個月就到大陸工作了,至少要三年才會回來,所以決定租出去。可是三年後如果房東回來的話,就會要回房子了。黃小姐,三年的租期,妳認為可以嗎?」房屋仲介帶著她搭上電梯來到B棟九樓。

  「可以。」三年,不長也不短的時間,誰知道這三年間會發生什麼事呢?

  一進屋,小眉立刻喜歡上這間素潔簡約的日式風格套房。

  「房東是女生嗎?」

  「是,裝潢都是她自己設計的。房東說,屋裡的傢俱都可以使用。」

  「好,我決定租了。」第一次自己找房子,小眉心底有著隱隱的興奮情緒。「請你跟房東聯絡,看我什麼時候可以搬進來,如果房東同意了,麻煩你再電話通知我。」

  「好的,謝謝妳。黃小姐,租金要不要跟房東殺一殺呢?」

  「不用了。」她看上眼的東西,向來不愛殺價。

  各自留下基本聯絡資料後,小眉和房屋仲介在大樓前的馬路邊分手。

  天黑了,馬路兩旁的霓虹廣告招牌都亮了。

  一整天沒什麼東西入腹的黃小眉,眼神輕鬆地搜尋著路旁明亮的招牌,準備找一間餐廳好好吃一頓,慶祝自己找到新居。

  就在她準備過馬路時,一部白色的標緻307突然在她面前停下來。她對車子的品牌向來沒什麼研究,不過有一次和王仲捷看「終極殺陣」,對電影裡白色的標緻印象深刻,那隻獅子造型的mark也成了她唯一喜歡的車款,當時王仲捷曾經對她說,將來會買一部白色標緻送給她。

  這部白色標緻勾起了她一些不愉快的回憶。

  突然,從駕駛座走下來一個高大黝黑的男人,筆直地朝她走來,並衝著她微笑,露出一口白牙。

  「啊?是你!」小眉怔看了幾秒,才認出這個男人就是奚齊:「你……為什麼把自己搞得這麼黑?」

  「因為剛拍完廣告,還沒卸妝。」奚齊輕笑。

  小眉細看了一下。「你這個不是一般的粉底妝,好像混合著油彩的,不太容易卸吧?」

  「果然內行!」奚齊笑著點頭。「妳怎麼會在這裡?妳住附近嗎?」

  「不是,不過最近很可能會搬過來。」她淺笑。今天看了他的廣告一整天,沒想到現在真人竟直接出現了。

  「喔?妳要搬來這裡嗎?」他微微驚訝地說。

  「嗯,這一幢。」她伸手往身後的「原宿家」一指。

  奚齊連濃眉都抬高了。「真巧,我也住這裡!我住A棟。」

  「是嗎?」小眉也愣住了,的確很巧。才隔一天兩個人就又遇見,也是很巧。忽然又想起昨晚他打那通令她情緒潰堤的電話,心口莫名的顫動了一下。

  「妳現在要去哪裡?需要我送妳一程嗎?」他唇邊的微笑溫柔俊雅,和黝黑陽剛的時尚外表截然不同。

  「我……還沒有決定。」她訥訥地說。

  「是嗎?」他好像有些煩惱似地抓了抓頭。「對了,妳能不能告訴我,我身上的粉底和油彩要用哪一種卸妝油比較好?」

  「藥妝店裡都有賣。」小眉笑了笑。「有一種卸妝凝膠很好用,我們店裡都用那個牌子卸妝。」她腦子裡突然間有個想法掠過去,然後自動地從嘴裡冒出來。「要不這樣好了,你跟我到我工作的護膚中心去,我來幫你卸妝。」話說完,她的心跳漸漸加速起來。

  「妳的護膚中心不是不接待男客人嗎?」奚齊的濃眉聳了聳。

  小眉怔了片刻。反正她明天起就不幹了,還管什麼護膚中心接不接受男客人?所有的規矩她都不必遵守了。

  「沒關係,我今天沒有預約的客人,悄悄帶你進去無所謂的。」她輕描淡寫地說。帶著比王仲捷出色百倍的男人進護膚中心,也許可以把姊姊氣得臉色大變也說不定。光是想像姊姊變臉的模樣,她就已經有了報復的快感。

  「萬一被老闆發現了不好吧?」奚齊為她著想。

  「老闆是我姊姊。」她甚至希望能被發現最好,她要讓姊姊知道,失去王仲捷沒什麼大不了的,她隨時可以找到比王仲捷更加上品的男人取代他。她不會痛苦、不會無助,也不會自怨自憐。

  奚齊一瞬間似乎明白了什麼,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嘴角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好,上車吧,我們去妳工作的護膚中心。」

  小眉轉頭看他,他異常清亮的眼眸注視著她,瞭解的、體貼的,彷彿已經明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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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0 00:38:23
第三章

  坐上駕駛座旁的位置,小眉有些不安,有些微窘。

  明知道邀請他到護膚中心的提議是不懷好意的,為什麼他還願意答應?看他的神情是知道的,但是知道還願意去,這是在幫她嗎?

  「我剛剛在家裡用一般的卸妝法卸,可是只卸兩隻手臂就用光一瓶卸妝油了,而且Joe上的粉底面積太大,胸、背一直到腰,特別是背,我自己一個人根本處理不到。還好遇見了妳,要不然,我可能還是得回去找Joe。噢,對了,Joe是我的化妝師。」奚齊一邊說著,一邊轉動方向盤,把車駛向快車道。

  小眉微怔地看著他的側臉。他輕輕鬆鬆、不著痕跡地撫去了她心中的罪惡感,他體貼的心意,讓她覺得感激。

  「其實,我是想藉這個機會,利用你來氣氣我姊姊的。」她坦白地說了。

  「嗯,我猜到了,謝謝妳看得起我。」他唇邊的笑意加深。

  「如果被利用的感覺讓你不舒服,我們就不要去了。」她認真地看著他。

  奚齊輕笑。「如果可以幫到妳的忙,在我的標準就不算被利用。」

  「真不敢相信,你會說出這麼單純的話。」她盯著那張宛如雕塑般的完美側臉。

  「我看起來很複雜嗎?」他訝然地挑起一邊眉毛。

  「你的外在看起來是。」她笑笑。

  「我的工作很容易讓人誤解。」他無奈地一笑。

  小眉相信他的工作肯定被人誤解得很嚴重,但是他的眼眸澄澈乾淨,全然沒有那個行業的人會有的世故眼神。

  「廣告模特兒這個行業的壽命不長,你遲早會轉行的。」

  「沒錯啊,畢竟靠臉蛋吃飯的工作不能長久。」他在紅燈前停下,側過臉看她。「妳呢?妳還能在姊姊的護膚中心繼續工作嗎?」

  小眉搖搖頭。「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明天起我就會辭去工作。」

  「辭去工作以後,妳想好了要做什麼嗎?」

  「憑我的『手藝』,應該不怕找不到工作。」她淡笑。這個「手藝」,是她唯一能養活自己的技能。

  「妳和男友……正式分手了嗎?」

  「沒有談。」她一點兒也不想再看到王仲捷。「我不想面對面跟他談,我只要讓姊姊知道我的態度就行了,我不想同時見到他們兩個人。」

  奚齊專注澄淨的眼眸盯著她看。

  「好,我支持妳,不要有那種自己是被放棄的心情,妳就讓妳姊姊感覺到是妳放棄了他。」

  小眉偏首望了他一眼。

  「謝謝。」她由衷地說,勉強擠出自然的笑容。

  「打起精神來。」奚齊微微一笑,朝她眨了下眼。「我幫妳,我們一起甩了劈腿男。」

  小眉忍不住笑出聲,他居然用「我們」。

  車子慢慢滑進「柔芙雅護膚中心」的專用停車場。

  ************

  當小眉帶著奚齊走進大門時,櫃檯兩個小女生立刻瞠圓了雙眼,發出一陣低低的抽氣聲。這種彷彿看見偶像明星的標準反應,讓小眉第一次正視到奚齊俊美外在的迷人魅力。

  「我姊在嗎?」她問著櫃檯的小女生。

  「小寧姊……出去吃飯了,等一下會進來。」兩個小女生臉蛋紅撲撲的,邊回答還邊偷瞄奚齊。

  小女生看見奚齊的反應讓小眉滿意極了,這意味著等一下激姊姊生氣的指數會更高,效果也會更好。

  「奚齊,跟我來吧!」小眉回眸望他一眼,帶著惡作劇的微笑。

  奚齊意外發現她唇邊有個小小的酒窩。

  她帶著他走進一間充滿香氣的隱密房間裡,裡面有一張看起來極為舒適的單人床,床的兩旁各有一些美容儀器。

  「這就是我每天工作的地方。你要不要先把上衣脫掉,然後到這裡來躺下?」小眉一邊打開工作櫃取出雪白的毛巾毯鋪在單人床上,一邊對他說著。

  奚齊很聽話地解開襯衫,小眉鋪好毛巾毯,一轉身,就正對著他的胸膛,她的心陡地跳丁一下,小房間內的空氣忽然間變得稀薄了,她的呼吸開始不再順暢,空調似乎也失去了作用,讓她感到微微發熱起來。

  「你……躺下吧。」她急忙轉過身去找卸妝凝膠。

  「妳要幫我,還是我自己來?」奚齊站在她身後問。

  「你的臉……我來幫你卸會比較乾淨,你先躺下吧。」她忙碌地在櫃子裡找卸妝凝膠,明明就擺在眼前的東西,她居然好半天才找到。

  當她轉回身,看見奚齊已經好整以暇地躺好了,她又隨手再拿一條毛巾毯蓋在他的胸膛上。

  奚齊感覺到她纖細的手指在他臉上像跳著華爾滋,優雅地將稠狀的卸妝凝膠輕輕推抹均勻。偶爾她會用柔滑細嫩的掌心替他做臉部按摩,她的手指不可思議的柔軟靈巧,當指尖滑向他的耳後頸背時,他渾身便起一種莫名的顫慄,最敏感的那根神經彷彿被她充滿馨香的十指柔柔撥弄著,幾乎消融他的意識。

  「卸得差不多了,我幫你擦乾淨。」小眉用溫熱的化妝棉輕輕擦拭著。她服務過太多張漂亮的臉蛋了,但她必須說,奚齊的五官比例是她見過最完美的,很多刷了睫毛膏的女人,睫毛都還沒有他的來得又長又翹。這樣一張漂亮的臉孔竟然是一個男人擁有的,上帝真是不公平,對漂亮女人不公平,對她黃小眉更是不公平。

  「你有很好的吃飯傢伙。」她有些感歎,輕輕用微溫的毛巾拭淨他的臉,完成最後一個卸妝步驟。

  「妳是指我的長相嗎?」奚齊睜開眼睛看她。

  「當然啊!」小眉輕輕一笑。「你現在不是靠這張臉吃飯嗎?」

  他皺眉。「這算讚美還是嘲諷?」

  「當然是讚美,真心的。」她認真地點頭。

  「這個吃飯傢伙是最不牢靠的,總有一天會讓我失業。」

  「你是指變老變醜嗎?」小眉笑了起來。「對你來說還早吧?不過是應該先想好後路要怎麼走。」她拉開蓋在他身上的毛巾毯,一邊把卸妝凝膠例在手心上,一邊猶疑地瞟著他的胸膛。她一向服務的都是女客人,還從來沒有服務過男客人,面對眼前令她口乾舌燥的裸胸,她尷尬地一徑搓弄著掌心的卸妝凝膠,遲遲下不了手。

  奚齊見她面露難色,立刻察覺到了她的不自在。

  「前面讓我自己來好了。」他起身,拿起卸妝凝膠倒在手心上,往自己胸前塗抹。「不過背部我塗不到,還是得麻煩妳了。」

  他把背部轉向小眉,忘了她的身高只及他的肩頭。

  「你得坐著,否則我抬高雙手會很累,也沒辦法使力。」她沾滿了卸妝凝膠的雙手輕輕貼上他的背,感覺到他背肌的線條充滿了力量。

  「喔,好。」奚齊聽話地拉過一張椅子坐下。

  柔軟如綿、輕若羽毛的雙手在他背上規律地、不疾不徐地按摩著,如嬰兒般膩滑柔潤的肌膚,帶給他異常舒服的感覺,舒服到令他忍不住想歎息。

  這樣的行為在男女之間是充滿性挑逗的,如果這雙手是愛莉的手,只需要兩分鐘的時間,他們就會雙雙滾倒,迅速投入慾火烈焰中,享受rou體感官的極樂。但是小眉的這雙手不同,溫和、恬靜、不帶慾望的,輕柔得如盛夏的晚風,帶給他一種欲睡的適意。

  「妳的『手藝』果然不錯。」他由衷地笑說。

  「謝謝誇獎。」小眉取出溫熱好的濕巾遞給他。

  「妳想好妳的未來要怎麼走了嗎?」他接過溫熱的濕巾擦拭上身,一邊問道。

  「還沒有,我想先鬼混一陣子再說。工作這麼久了,我從來沒有休過長假,很想過一陣子無所事事的日子。」她仔仔細細、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他的背。

  「無所事事的日子?呵,這也是我近年來最奢望的事。」他對自己的身體沒有小眉對他來得那麼仔細,隨便抹抹擦擦便算完事了。

  「我看到你的許多廣告,你的工作量真的不小。」她滿意地檢查自己的工作成果。

  「接下來還有三、四個廣告在等,不過都不是像LV、GUCCI這種知名品牌就是了。」

  「可以在捷運車廂看到嗎?」

  他偏頭想了想。「應該可以吧。」

  「那就夠知名的了。你想,每天會有一百萬人在捷運上看到你,而所謂的LV、GUCCI卻不一定是搭捷運的那一百萬人會買得起的東西。對某些人而言,LV、GUCCI是知名品牌,但對我而言卻不是。像我,永遠不會知道他們出了什麼新款或是什麼限量版。」她接過他手中擦髒的濕巾,一起丟進垃圾桶裡。

  奚齊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對流行時尚十分敏感的愛莉和她恰恰相反,只要是「限量」的名牌商品,她都可以如數家珍,最近才不斷向他暗示過有一條Tiffany的限量手環就要賣完了,再不去買她就買不到了。他沒空陪她去買,直接把現金給她,也達到了讓她眼睛為之一亮的同等效果。

  小眉把卸妝凝膠收進櫥櫃後,回過頭來瞥一眼他的上身,發現有不少指甲大小的褐色痕跡,以為他沒有卸乾淨,又重新把卸妝凝膠拿出來。

  「你沒卸乾淨,要不要我幫你?」

  奚齊低頭看了一眼,有些微窘地摸了摸鼻子。「不是沒卸乾淨,這其實是……我女朋友弄的……」

  小眉聽懂了,她慌忙地移開視線,耳朵慢慢脹紅。

  「妳別誤會,這其實是她的惡作劇──」

  奚齊還沒解釋完,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連門都沒有敲,就冷不防地衝進來一個人。

  兩人同時轉過頭,看見闖進來的是一個美麗高挑的女人,穿著一身米白色的軟絲長褲套裝,神色無比駭異地瞪著他們兩個人。

  闖進來的人正是黃小寧,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見了什麼。

  「小眉,妳現在在幹什麼!他是誰?」半裸又佈滿吻痕的陌生男人、臉泛紅暈的小眉,眼前的景象讓黃小寧的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裡跌出來。

  奚齊不必太費力就清出這個明艷幹練的女子是什麼身份了。

  「妳就是小眉的姊姊嗎?妳好,我叫奚齊,是小眉的朋友。」他優雅地朝小寧伸出手,露出迷人而友善的微笑。

  黃小寧滿臉疑惑地和奚齊握了握手,眼神一邊狽狠地瞪向小眉,彷彿在質問她──這個男人到底是誰?

  「姊,有件事我要告訴妳,我做到今天為止,明天開始不來上班了。」小眉話說得飛快,臉上是豁出去的平靜表情。

  「妳不來上班了?為什麼?」黃小寧驚愕地喊出聲,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似的,眼神閃過一絲不安。

  「因為我要僱用小眉。」奚齊忽地插口。

  「你要僱用小眉?!」黃小寧詫異地看向奚齊,連小眉也錯愕地轉頭看他。

  「沒錯。」他嘴角勾著一抹笑。「我身邊少一個可以幫我處理瑣事的助理,所以想僱用她。」

  黃小寧失聲一笑,雙臂交抱,微瞇了雙眼打量奚齊。

  「你和小眉認識多久了?」

  「夠久了。」他笑笑,沒有正面回應。

  「顯然你對小眉的瞭解還不夠多。你知道她是個生活白癡嗎?煮飯、洗衣、上銀行都不會的人,你要僱用她幫你處理瑣事?你在開玩笑吧!」黃小寧的表情充滿嘲弄。

  奚齊有些意外地看了小眉一眼,小眉窘得整張臉緋紅。

  「誰說我不會上銀行的!」她軟弱地辯駁。

  黃小寧交抱的雙臂轉插在腰上。「好,那妳告訴我匯款單怎麼寫?」

  小眉說不出來了,因為她的確連匯款單長什麼樣子都沒看過。在她的生活裡,根本不需要由她去匯什麼錢,這一點當她姊姊的小寧太明白了。

  奚齊突然發出笑聲,非常自然地把手臂輕輕搭在小眉的肩膀上,好像他早已經習慣這麼做似的。

  「小眉的智商沒有問題,我相信這些生活中的小事,她一學就會了。」他低眸看她,眼中笑意閃爍。

  那雙深湛如黑夜般的眼眸令小眉的心猛地一窒,她低下頭,完全不敢迎接他的視線,但是卻無法忽視貼在她手臂上的溫熱膚觸。

  到底小眉是什麼時候認識了這個名叫「奚齊」的帥男人?黃小寧努力在記憶庫裡搜尋奚齊的檔案,但怎麼樣就是找不到蛛絲馬跡。小眉的生活作息、一舉一動,甚至連和王仲捷約會的時間,她都瞭若指掌,什麼時候認識奚齊的,她不可能半點都察覺不到啊!

  「小眉,你們是怎麼認識的?」看著外型條件遠強過王仲捷不只數倍的奚齊,黃小寧的情緒波濤洶湧,複雜得分不出是憤怒還是嫉妒。

  「我們是坐摩天輪認識的,過程還算浪漫。」奚齊代替小眉回答,還刻意微傾著頭,親親熱熱地和她頭靠著頭。

  小眉一時間難以喘息,明知道奚齊是在幫著她氣姊姊而演戲的,可是她的臉頰還是無法克制地赧紅起來。

  黃小寧看著妹妹羞澀的神態,臉色越來越沈凝。如果妹妹墜入新戀情,那搶走妹妹男友的她照理應該感到鬆一口氣才對,甚至可以開開心心地祝福妹妹找到新戀情,可是她此刻的感覺卻全然不是這樣。她在生氣什麼?憤怒什麼?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為什麼從沒有聽妳說過?」她咬著牙,聲音僵硬。

  「妳也有很多事沒有告訴我啊。」小眉淡淡地頂回去。

  「可是……妳還在跟王仲捷交往不是嗎?」

  「我不要他了。」小眉的聲音更輕、更淡。

  「妳不要他?!」黃小寧瞪大眼睛,露出像看見外星人般的驚詫表情。「黃小眉,妳居然搞劈腿!」

  「我沒──」

  「對!」奚齊打斷正欲開口回辯的小眉。「就是劈腿。」他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不好的男人要趁早甩掉,免得將來後悔莫及。況且這年頭搞劈腿的人處處都有,黃姊姊應該看得多了,又何必如此大驚小怪?」

  黃小寧臉色驟變,像突然被暗箭射中般。她一向什麼都是要拿第一的,沒料到和奚齊對第一招就輸了,勝負分明。

  到底是自己的親姊姊,看黃小寧美麗的臉孔氣得扭曲變色,小眉便有些不忍,悄悄扯了下奚齊的手。

  「我有些東西要搬走,你幫我好嗎?」她選擇終止戰局。讓姊姊也感覺到痛,這樣就夠了。

  「當然好啊!」奚齊穿起襯衫後,幫著小眉收拾她的個人物品,一一裝進紙袋裡。

  看著小眉兩隻貝殼般的耳朵鮮紅得幾乎要滲出血來,黃小寧的心裡立刻掀起一股微妙的妒意。是不能容忍一向平淡又平凡的妹妹,居然可以找到一個更出色的男人當男朋友嗎?還是她已經太習慣擁有最好的,所以不能忍受妹妹擁有的竟比她的更好?

  「他該不會是妳花錢請來演戲的吧?」她冷冷地丟出一顆手榴彈。

  小眉倏地轉過身看她,窒息的五秒鐘沈默,然後,「轟」地一聲,手榴彈在她體內無聲地爆炸。

  「黃小寧!妳覺得我會做這種事情嗎?」她怒目而視。

  從小到大,小眉只有在最生氣的時候才會連名帶姓地叫姊姊,而黃小寧不知道已經有多少年沒有看過小眉如此生氣的樣子了。

  「妳知道了對不對?」她的聲音尖利。「妳一定知道了,所以才會突然跟媽說要搬出去,現在又說要辭掉這裡!妳這麼做的目的,就是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對不起妳是嗎?」

  「我用不著全世界的人知道,只要妳一個人知道就行了。」小眉的眼神冷得足以凍傷她。「奚齊,我們走吧。」她提起紙袋,從黃小寧身邊走出去,不再看她一眼。

  奚齊在經過黃小寧身旁時,淡淡地說了句──

  「妳應該給她療傷的時間和空間,而不是繼續傷害她。」

  黃小寧臉上的神情像被長鞭抽中般,熱辣辣的,痛楚難堪。

  奚齊跟著頭也不回的小眉走出「柔芙雅」的大門,在走進停車場時,小眉的表情一瞬間凝住,視線直直地盯著一部駛進停車場的黑色房車。

  「我們快走,我不想看見那個人。」她迅速轉身。

  「別逃!」奚齊扯住她的手,把她拉轉過身來。「畫了句點再走,否則,妳這段戀情的後遺症會沒完沒了。」

  黑色房車在停車格停好,從駕駛座走下一個男人。奚齊微瞇著眼打量他,以一個男人看一個男人的標準,這男人的外型並不差,穿著打扮中規中矩,氣質頗有一點像瓊瑤早期戲劇裡的呆板男主角。

  「他就是妳前男友?」這男人他有點看不順眼。

  小眉點點頭,看見王仲捷繞過車身走過來時,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氣。

  「小眉?!妳……妳怎麼會在這裡?」王仲捷看見她了,神情頗為意外,因為黃小寧告訴他小眉今天請假,所以他才敢大膽的來,沒想到會在停車場撞見。

  「我來拿東西。」她淡淡地應了句,實在不想再跟他多說一句話。

  「這位是……」王仲捷瞪著奚齊,以疑惑的語氣問小眉。

  「我是小眉的新老闆。」他揚起唇角,綻開一個完美無瑕的弧度。

  「新老闆?」王仲捷困惑地看看小眉,又看看奚齊。

  「是,我剛剛辭職了,明天起就不會來上班了。你等一下見到我姊,她自然會跟你說,再見。」她無法忍受再跟他對話一分撞,再度轉身想走。

  「小眉──」奚齊攬住她的肩,微微用勁,將她的身子扳過來,強迫她回來面對。「把話說清楚再走,要不然會讓人誤會的。」他的力道加上轉身時的重心偏移,讓小眉幾乎半倒在他懷裡,他乾脆順勢圈住她的肩膀,存心要給王仲捷「好看」。

  王仲捷果然看得瞠目結舌,眼中的驚詫和疑惑急速飆升。

  「什麼誤會?到底是什麼意思?」

  「小眉,不要害怕告訴他,妳已經移情別戀愛上了我的事實。」奚齊用非常深情的目光凝望著胸前怔呆的臉蛋。

  「她愛上你?!」王仲捷一臉像被雷劈中的表情,無法置信地瞪視著小眉。

  小眉的心臟怦怦直跳,雖然知道這是奚齊為了幫她而演的戲,但是這樣的台詞對白,竟讓她體內泛起一陣強烈的莫名騷動,臉頰隱隱燃燒的燥熱惹得她心慌。她想拉開一些距離,但是奚齊不讓。

  「是,她愛上了我。」

  小眉簡直不敢相信,奚齊說這句話時那種似水柔情的嗓音,逼真得好像她真的愛上他了。

  「我們還沒有分手,她怎麼能愛上你?!」王仲捷有種私有之物突然被掠奪的感覺,氣急敗壞地指控。

  「有時候愛情來了是擋也擋不住的。一開始,我們瞞著你偷偷交往,但是昨天晚上我們在『美麗華』摩天輪上慎重討論過後,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所以決定公開我們的愛情,把事實真相告訴你。我相信你完全能夠諒解的,因為這種感覺你已經有過很深刻的體會了,不是嗎?」奚齊嘴角的笑意愈來愈濃,語音溫柔得宛如善良的天使。

  王仲捷整個人僵呆住,像個被大圖釘釘在牆上的紙片人。此刻,他的腦子被一連串的疑問填滿,心口彷彿被痛毆了好幾摯,臉色慘白,幾乎不能喘氣也無力反應了。

  「小眉,我們走吧!」奚齊以贏家對敗將的姿態,摟著小眉從王仲捷面前走過去。

  「小眉!」王仲捷迫切地呼喚。

  「不要回頭。」奚齊輕輕地在她耳旁說。

  是,她沒有必要回頭,也不準備回頭。花了一年半的時間談了一場沒有溫度的戀愛,現在要她多花三秒鐘的時間回頭看他或是聽他多說一句話,她都覺得是一種生命的浪費了。


  「你真有演戲的戲胞,謊話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坐進駕駛座旁的位置,小眉轉頭看著奚齊,歎氣似地低低說了句。

  「謝謝誇獎。我以前在劇團待過一年,就當是念劇本的台詞嘍!我表演得不差吧?」他輕笑著,踩下油門,把車駛離停車場。

  「何只不差,演技簡直是精湛了。」尤其聽他說著「她愛上了我」、「有時候愛情來了是擋也擋不住的」這種超偶像劇的對白時,那溫柔深情的嗓音差點就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上了他。

  「這就叫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讓他們都感受一下當妳發現自己被背叛時的那種痛苦。」奚齊低聲笑苦。

  被背叛的痛苦,小眉覺得他們不是真的能瞭解。

  車子在經過王仲捷時,她忍不住回眸,用一雙沒有溫度的眼眸看他。他仍然呆呆地怔站在原地,飽受打擊地目送他們離去。

  雖然得到了報復的短暫快感,但是小眉並沒有贏得了戰爭的喜悅和快樂,反而因為太清楚真正的輸家仍然是她自己,而有一種更深的悲哀。

  悅耳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是小眉的電話。她看一眼來電顯示上的電話號碼,並不打算接,任由女歌手柔美的歌聲填滿了安靜的空間。

  「誰的電話妳不想接?」奚齊好奇地問。

  「前男友。」她輕輕笑著。

  歌聲唱完了一遍,鈴聲停了之後又再響起。小眉也沒打算切斷電話,就由著電話反覆地打來,讓來電歌聲一直地唱著──


  其實妳沒有那麼愛他,真的不需要那麼想他,

  擁有過的計劃,留給值得的對象,妳知道,不會是他,

  其實妳沒有那麼愛他,沒有深陷到不可自拔,

  認清了真心話,妳就放得下。


  深呼吸,抬頭望,發現天空很寬廣,

  這世界那麼大,幸福總會在某個地方。

  深呼吸,抬頭望,發現天空很寬廣,

  這世界那麼大,幸福總會在某個地方……


  奚齊聽著反覆響起的歌聲,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有陽光的味道,小眉情不自禁地,也跟著他笑。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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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0 00:38:49
第四章

  因為小眉不想那麼早回家,所以奚齊把車開到了環河西路的河堤公園,兩人捧著Starbucks的熱咖啡,把車窗全搖下來,坐在車子裡閒聊。

  「妳辭去工作了,回家能解釋嗎?」奚齊把手臂靠在方向盤上,慢慢喝了口咖啡。

  「我不解釋。」她搖搖頭。「要解釋交給姊姊去解釋,我只想快點搬出來,也免得每天見面尷尬。」

  「搬家需要我幫忙嗎?」

  她又搖搖頭:「除了衣物和筆記型電腦,我其實沒什麼非搬不可的東西。」

  「什麼時候可以搬進『原宿家』?」

  「等房東通知,現在還不知道,對了,你的反應真的很快,不愧是待過劇團的人。」她朝他伸了伸大拇指。「居然想得到僱用我的那一招騙我姊,好讓我順利走人。」

  奚齊聳肩一笑。

  「本來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不過現在想想,倒是可以認真考慮一下僱用妳當我助理的事。」

  「當你的助理?」小眉訝然低呼。

  「是啊!」奚齊的語氣、表情都認真了起來。「其實我早就想過要請一個助理來幫我了,我平常工作太忙,沒有空去處理一些瑣碎的雜事,像跑銀行繳費這種瑣事,我完全沒有時間去辦。」

  「那你找錯人了,你沒聽我姊剛剛說的,我是生活白癡,這種瑣碎的雜事平時也都不是我處理的,我根本做不來助理這種工作。」要她當助理,說不定會把他的生活搞得更混亂。

  「妳這個生活白癡並不是智商過低、沒有行為能力的白癡,妳只是平時很少做這些事,並不是真的不會做。這些事情其實做過一次就會了,妳不會做不來的。」他認真地說完自己的想法。

  「謝謝你看得起我,不過我還是奉勸你,僱用員工如果能找一個有類似工作經驗的會比較好。」這是她給他的良心建議,當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跟著這樣俊帥迷人、魅力無敵的主子,肯定是件非常、非常危險的工作,她可不想在感情的路上再一次自尋死路。

  「我當然知道找一個有助理經驗的會比較好,只是……有些問題需要克服。」他頗有些無奈地皺了皺眉頭。

  在護膚中心待了五年,小眉除了學到技巧靈活的「手藝」,還非常懂得察言觀色,客人臉上的表情代表了什麼樣的情緒,她大約可以猜出個八、九分來。

  「需要克服的問題癥結,不會是你的女友吧?」

  賓果!奚齊的苦笑告訴了她答案。

  「我的助理需要經過她的面試,來應徵的她都沒有一個滿意,所以到現在還找不到助理。」

  「她對你真的很不放心。」小眉的反應一點也不驚奇,這種以為把男友和老公看管得死死嚴嚴的,男友和老公就不會出軌外遇的女人,她實在看得太多了,而奚齊這樣擁有極品外貌的男人,太容易使女人意亂情迷,也難怪他女友的不安全感會如此強烈了。

  「她的不放心是最讓我頭痛的,妳看──」他一隻手臂橫過來打開前方的抽屜,裡面躺著一迭繳費通知單。「因為她的不放心,所以我始終找不到一個人可以幫我解決這些瑣碎的麻煩事。」

  「這麼多?!」小眉拿出那些繳費通知單,不可思議地看著那些過期未繳的水費、電費、瓦斯費、電話費、信用卡費……「為什麼不叫你女朋友幫你處理?沒有過期以前可以去便利商店繳啊!」

  「一方面她覺得不好意思,因為她也是廣告模特兒,另一方面她自己也很忙。」奚齊美化了愛莉的形象,其實以愛莉的話來說,是覺得要她去辦這些雜事很丟臉。

  小眉忽然很同情他,這個男人外表看起來光鮮亮麗、無懈可擊,沒想到私生活竟然是一團糟。

  「到底當你的助理需要什麼條件,才能讓她覺得放心?」她好笑地問。

  「第一,不能漂亮。」奚齊一說完,忽然意識到自己很可能刺傷小眉,馬上又加了一句。「不能比她漂亮。」

  「第二呢?」小眉點點頭。其實奚齊的話並未讓她產生過多的聯想,她從來不會把自己的外貌放在平台上和旁人做比較,更不用說還是和外型頂尖的模特兒做比較了。

  「第二,不能喜歡上我。」

  小眉失聲笑出來。

  「笑什麼?」他有點窘。

  「這種有關於感情和情緒的條件,變數太大了。」她抿著嘴,邊笑邊說。「喜歡你也可以說成不喜歡你呀!而且現在不喜歡你,也不能保證以後不會喜歡上你;就算現在喜歡你,也許跟你相處過後,說不定就不喜歡你了呢?」

  「這的確存在著很大的變數,不過,希望妳不要覺得我是個自戀狂,因為……從小到大,我很少遇到過……咳,不喜歡我的女生。」他尷尬地揉揉後頸,雖然是事實,但由他自己說出來就是很不好意思。

  小眉又忍不住笑了,她百分之百相信他說的話,逗笑她的,其實是他臉上那一抹靦腆的神色。

  「的確啊,女孩子看見你,很難不臉紅心跳的。」

  「可是妳不會,昨天邀妳坐摩天輪,妳還拒絕我。」他含笑看向她。

  她愣住,強笑了一下。「那是因為我才剛失戀啊!」有沒有臉紅心跳她自己最清楚,但是她怎麼能向他承認,狀似冷漠的外表下,其實也曾不經意地為他悸動過好幾回。

  「就當是我們互相幫忙好嗎?」他修長的手指略顯煩躁地輕敲著方向盤。「妳現在沒工作了,而我正好缺少一個幫手,妳過來幫我的忙,可以解決我的煩惱,又能讓妳有一份薪水收入,這對我們兩個人互相有利,妳願不願意?」

  小眉帶著同情的目光看著那些過期未繳的通知單,再加上今晚他挺身而出幫她出了一口怨氣,在心裡,她早已經答應他的要求了。但是問題不在她,而在另一個人身上。

  「你的女朋友萬一也覺得我不好呢?」她提出疑問。

  「以我對她的瞭解,她應該挑不出妳的毛病來。」他的答覆很婉轉含蓄。

  小眉不是神經遲鈍大條的人,她當然解讀得出他話裡的真意,在奚齊委婉的解答背後,其實要說的應該是──妳長得不漂亮,看起來不會喜歡上我,而我也不可能喜歡上妳,所以現階段來說,妳是最好的人選。

  「好吧,如果可以幫到你,我答應。」

  「真的嗎?太好了!」奚齊恍如拋出心頭的重石一般,輕快地笑起來。「妳目前的薪水多少?」

  「三萬五。」

  「那……我給妳四萬起薪,妳可以接受嗎?」

  「可以。」小眉點頭微笑。「謝謝老闆。」

  「很好,那明天就開始上班嘍!」

  「我要幾點上班?還有,我要做些什麼事呢?」

  「我的工作時間非常不穩定,所以妳不可能有正常的上下班時間,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工作的時候妳都要在身邊幫我,以後我的所有私人物品都交給妳保管處理,電話也都由妳來接聽,這樣我在工作的時候就不容易分心了。」

  「怎麼你們助理的工作聽起來跟管家差不多?」小眉半開玩笑地說。

  奚齊微怔,「管家」兩個字勾動了他年幼時的一段模糊記憶。

  「沒錯,確實和管家差不多。」他支著下顎看她,語音帶笑。「妳覺得像管家還不錯,至少不要覺得像菲傭就好了。」

  「言下之意,是我還得幫你煮飯洗衣嗎?」她睜大眼睛。

  奚齊大笑。「煮飯是不必,洗衣嘛,可以拿到洗衣店洗。」

  「真的很像……」「菲傭」兩個字她吞回了肚子裡。

  「沒後悔吧?」他真擔心她反悔。

  「既然答應你了,就沒什麼好後悔的。以後要是真的做不來,我還是可以辭職啊!」她慢條斯理地喝著咖啡。

  「我家是樓中樓的設計,上面有個小閣樓是獨立的空間,要不要乾脆分給妳住?這樣妳就不用另外租房子了,妳覺得呢?」他眼光熱切地看著她。

  小眉的心臟怦地一跳。

  「不好吧……你是有女朋友的人,這樣很不方便。」他不是真的把她當成傭人了吧?只有傭人才會住在主子家裡頭侍候。

  奚齊知道她說的「不方便」指的是什麼,仔細想想,也確實有些地方不太方便。

  「好吧,等一下送妳回家的路上,順便打一把我家的鑰匙給妳。明天一早我要動身到峇裡島拍廣告,三天之後才會同來,今晚我就把要交給妳處理的東西全都整理好放在茶几上,明天妳就可以來我家上班了。這幾天我不在,那堆繳費單就麻煩妳了。有沒有什麼問題?」

  「沒有。」她搖頭。

  「妳會開車嗎?」

  「有駕照,不過很久沒開了。」

  「有駕照就好,這幾天妳可能要跑很多地方,反正我不在,這部車子就留給妳開。」

  「可是……我很久很久沒開了。」她嚇一跳,用力強調「很久」兩個字。

  「在停車場多繞個幾圈不就熟了嗎?」他嘴角噙著淡淡的笑。

  「你……這麼信任我?不怕我撞壞了你的車?」實在太受寵若驚了。

  奚齊大笑。

  「車子撞壞了不要緊,倒是妳的命要顧好,開車小心,速度不要太快。」他笑著輕拍她的頭。「既然要用妳當我的助理,就等於是把我整個人交給妳去保管了,不信任妳怎麼行?」

  「嘩!你這麼信任我,會不會我把你賣了,你還幫著我數鈔票啊?」她故意開他玩笑。

  「我身價很高喔!」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用人工數鈔票可能太累,我會幫妳買一部點鈔機的。」

  小眉瞠大了雙眼,然後噗哧一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總算聽見妳的笑聲了,還不錯聽嘛!」他點頭,大加讚賞。「以後要常常笑,知道嗎?」

  「是,老闆!」她笑不可抑。

  ************

  清晨五點,整個台北市仍在睡夢中。

  小眉拖著行李箱,背著筆記型電腦,走在街頭的人行道上。

  昨晚在家人都睡了之後她才回家,今早又在家人都還沒起床前帶著行李出門,各給老爸、老媽和姊姊留下一封信。

  明明犯錯的人不是她,但是她還是選擇了逃離,因為不管破壞的那雙手屬於誰,她都不想面對受到破壞之後的殘局,也不想看見她所愛的人臉上出現激烈痛苦的情緒。

  她不想看見,所以選擇轉身逃避。

  這是她活了二十五年來第一次離家,獨立自主生活。站在即將甦醒的台北街頭,她伸高手臂,用雙手圈出一個方框,對準了太陽悄悄露臉的方向,啪嚓!拍下值得紀念的一刻。

  買了兩份摩斯的早餐,拖著行李來到「原宿家」A棟樓。雖然奚齊已經打了一把鑰匙給她,但她還是禮貌性地先按門鈴。

  他說七點要出門,現在六點半了,他也應該起床準備了吧?小眉一邊聽著悅耳輕快的門鈴聲,一邊想著。

  門鈴響了五分鐘之久,完全沒有任何動靜。

  「難道已經出門了?」她自言自語,低頭拿出鑰匙開門。

  好安靜。

  奚齊的房子與她想租的B棟樓有相似的格局,只是他這間更寬敞一些,上面的小閣樓也比較大一點。

  她把行李隨便放著,把裝電腦的背包放在沙發上,躡手躡腳地到處打量起來。當她愈深入房子的內部,她的眼睛就睜得愈大,在踩到散亂一地的衣物時,她整個人徹頭徹尾地傻住了。

  如玉含光的地板、暗藍色的長形布沙發、電漿電視、超大的雙門冰箱、壁掛玻璃櫥內滿滿的香檳和紅酒、透明的浴室、復古的浴缸、歐風廚具,整間房子看起來非常有生活品味,但是……地板及沙發上凌亂的衣物、冰箱裡裝滿過期的飲料食品、廚房流理台積了一堆髒杯盤、垃圾桶裡的垃圾多到快要滿出來,能不能分類的全都丟在一起……整個屋子裡,只有浴室算是最乾淨的地方。

  看到一本時尚名表雜誌上的封面是奚齊,完美絕倫的五官,腕上戴著價格不菲的名表,性感的薄唇上掛著一抹從容不迫、顛倒眾生的微笑。再看看眼前雜亂不堪的屋子,登時有種形象崩坍破滅的感覺。

  難怪,他會急需要一個助理來打理他的生活,看起來,他對自己混亂的生活十分無能為力。

  小眉搖頭微笑,慢慢走過鑲嵌玻璃的復古屏風,突然間,她整個人呆愕住。屏風後有一張極大的雙人床,而雙人床上竟睡著一個渾身上下只穿了一條四角內褲的男人!

  是奚齊!

  她驀地深吸一口氣,飛快地翻起手錶看了一眼。老天,都快七點了,這傢伙居然還抱著棉被夢周公!

  「起來了!」她急忙上前拉扯他身上的被子。「快點起來了!你要來不及了!奚……老闆!」

  「拜託,讓我再睡五分鐘……」奚齊模糊不清地咕噥著,雙手仍死抱著棉被不放。

  「不行啦,你的飛機不會等你的,快點起來啦!」她開始動手拍打他。

  「現在幾點?」

  「快七點了!」她急得快跳腳。「你快趕不上飛機了!」

  奚齊立刻驚醒,迅速彈跳起身,飛一般地衝進浴室。

  「先幫我叫車!」在嘩啦嘩啦的水聲中,他大喊著。

  小眉緊張地忙打電話叫計程車。

  不到五分鐘,奚齊就從浴室出來,火速地穿上衣服。

  「你、你的東西都整理好了嗎?」

  「我沒有什麼東西要帶。」他抓來一個黑色旅行袋,隨便拿了幾件衣服就往裡面塞。「這次拍的是休閒服的平面廣告,所以不用帶什麼衣服。」

  小眉看著奚齊有如「音速小子」般飛速地裝好證件、護照和皮夾,然後打開一個大抽屜,對她說:「這些東西都交給妳了,我走了!」

  她的手機剛好響起,計程車已來到樓下等候,時間配合得剛剛好。

  「應該還趕得上飛機。」他一陣風般地捲到門口。

  「等一下!」她趕緊拿起一份摩斯的三明治遞給他。「早餐帶在路上吃。」

  奚齊驚奇地睜大眼,笑容驀然綻放,如初升的朝陽。「妳好貼心,居然幫我準備了早餐!」

  「這不是我該做的事嗎?」她搧了搧眼睫,不懂只是一份早餐,為何竟能讓他如此開心?

  「謝謝!」他感動地輕拍她的頭,然後彎腰穿鞋。

  「這幾天你不在,我可以借住嗎?」她抓緊時間問。「等我的房東同意我搬進去以後,我就會離開了。」

  「當然可以。」

  「你屋子裡有禁地嗎?」她可不想觸碰到他不為人知的隱私。

  「禁地?沒有。」他穿好鞋,拎起旅行袋,很自然地回過身,俯首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我走了!」

  時間在這一刻突然停止了,小眉眨眼,再眨一下眼,好半天才確定方才宛如微風般溫柔、輕軟的觸碰,是他的吻。

  小眉驚傻的模樣愕住了奚齊,他突然反應過來,對自己居然把她當成了愛莉感到錯愕。

  「對不起!這只是一個習慣動作,我以為妳是愛莉……對不起!」他忙不迭地道歉,深怕小眉誤以為他是對她性騷擾,那就糟了。

  「沒關係。」她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瀟灑地聳聳肩。「你快走吧,時間真的來不及了!」她用力推他出門,在門口微笑地和他揮手說再見。

  當奚齊微窘的表情消失在電梯裡時,她慢慢地關上房門,恍若失神地走回客廳坐下,拿起三明治心不在焉地咀嚼著。

  他把她當成了愛莉,親了她。

  雖然只是蜻蜓點水般的親吻,讓她來不及感覺太多,但是卻有一股強烈的失落感湧上心口。

  這種不明原因的失落感,讓她有些心慌起來。當他的助理很可能是她作下的一個錯誤決定,她似乎低估了他的魅力,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

  小眉這一輩子跑銀行的次數全部加起來,都沒有這一天來得多。

  不只是銀行,連畢生沒涉足過的電力公司、自來水公司、天然瓦斯公司、中華電信,她都一一跑遍了。一回生、二回熟,雖然一開始弄得手忙腳亂,但第二次、第三次就駕輕就熟了。

  所謂的「瑣事」,指的是零零碎碎的小事,也許煩雜,也許囉嗦,但是,真的一點兒也不困難。

  在奚齊離開前打開的那個大抽屜裡,有一大迭面額五百和一千的鈔票,數一數有七萬多,她就是用這筆錢幫奚齊繳清了所有的逾期帳單。只是她很懷疑,這筆錢真正的數字是多少,奚齊可曾計算過?

  除了現金和那些逾期未繳的單子以外,還有他的三本銀行存折、印鑒、提款卡、信用卡等等。對一個才認識三天的人,他表現出來的是完完全全的信任,就連家裡的鑰匙、車鑰匙,都可以隨隨便便地丟給她。他到底是過分天真單純?還是過分善良?

  幫奚齊繳所有的逾期帳單就花掉她一天的時間,晚上回來,她給自己煮一碗泡麵吃飽了以後,又繼續開始工作。

  首先,洗衣服。

  她把地上、沙發上、椅背上的衣服,不管乾淨的還是髒的,全部搬到了陽台的洗衣機旁,分類、分色,一起洗乾淨了晾起來。

  然後,再把冰箱裡頭過期的食物全部搬出來,統統倒到大樓地下室的廚餘桶去。

  接下來,除了奚齊的床和樓上的閣樓她略過不碰,其他的地方全用清水徹徹底底擦洗了一遍。

  在深夜十二點左右,小眉光著腳丫子坐在地板上,滿意地看著眼前這一間潔淨明亮得有如樣品屋的房子,雙眼煥發出光彩。

  洗完澡後,她抱著一床毛巾被,頭枕在抱枕上,窩在沙發上看電視。

  但是第一天的助理工作耗盡了她的體力,電視開不到五分鐘,她就沉沉睡著了。

  彷彿進入了一場夢,夢裡有瑰麗的顏色……


  「妳將來的理想和願望是什麼?」好聽的童音輕輕地問她。

  「我就當管『家』好了!」她格格地笑,轉過頭,辮梢的紫色花結如兩隻展翅欲飛的蝴蝶。


  突然間,她從夢中驚醒,清楚聽見「喀啦、喀啦」的聲音。

  有人在開門!

  她迅速從沙發上翻身坐起,大門正好打開來,走進一個身材高挑修長、漂亮得有如芭比娃娃的長髮女孩。

  兩個人彼此錯愕地對望著。

  「妳是誰?」芭比娃娃不客氣地打量著她。

  小眉很快地反應過來,立刻跳下沙發,與她面對面站著,不過這位芭比娃娃的身高整整高過她一個頭,讓她必須微微仰望,忽然,她想起了奚齊提出的助理條件第一條是──「不能比女友漂亮」。她不禁苦笑,要長得比這個芭比娃娃漂亮,是件很難的事吧?

  「我是奚齊請來的助理,今天第一天正式工作。妳是……老闆的女朋友吧?」雖然用的是問句,但小眉其實已經猜到了。

  「助理?」精緻的秀眉蹙了蹙。「奚齊沒有告訴我這件事。」

  「因為他今天趕著去峇裡島,所以來不及告訴妳。」小眉從容不迫地回答。

  愛莉直視著小眉,毫不掩飾地觀察打量她。

  「妳叫什麼名字?幾歲了?」她像皇后垂詢著女僕。

  「我叫黃小眉,已經過二十五歲生日了。」被那雙比自己大兩倍的眼睛盯著瞧,小眉渾身感到很不自在。

  「妳比我大三歲?」愛莉有些驚訝,站在眼前的嬌小女子,穿著寬鬆的純棉休閒服,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雖然是單眼皮,但眼睛裡彷彿有點點星光,蓄著一頭烏黑柔滑的直髮,樸素得像個高中生,沒想到居然還比她大三歲。

  「我工作很多年了,昨天才剛辭職。」小眉微笑頷首。

  愛莉的秀眉擰了一下,她很清楚自己有著讓一般女孩又妒又羨的美貌與身材,普通女孩看見她,總會自慚形穢地低下頭不敢正視,可是這女孩卻沒有類似的反應。

  「奚齊是怎麼找到妳的?」她淺淺地笑問。

  小眉注意到,她的眼睛沒有笑意。

  「我是人力派遣中心介紹的。」為了不給奚齊添麻煩,她選擇說謊。

  「妳見過奚齊了?」

  小眉隱隱覺得好笑,愛莉的神情倒有點像在對她說:妳見過我家那顆夜明珠了?

  「當然見過。」她滿心謹慎地答。「他已經把需要處理的事情都交代給我了,我也知道當他的助理需要做些什麼事了。」

  「妳覺得他迷人嗎?」微帶炫耀的驕傲語氣。

  「很帥、很迷人。」這是事實,她沒辦法說謊。

  「有沒有被他迷倒呢?」愛莉盯著她。

  「目前沒有。」在凌厲刺探的目光下,小眉微笑,堅定地說著。「我的定力還不錯,我的前任老闆謝夫人在這個部分一直是挺滿意我的。」為了避免誤會,她再次說謊。

  「謝夫人?」

  「是啊,『美奧集團』的總裁夫人,她以前也是台灣知名的名模。」

  「妳是說嫁給『美奧集團』總裁謝宇天的名模凌宛然?!」愛莉驚訝地喊。

  小眉點點頭。

  「難怪……」愛莉頓住沒往下說。難怪她覺得小眉看見她的反應與一般女孩子不太相同,原來前任老闆就是模特兒界鼎鼎大名的人物。

  「俊男美女我接觸得多了,妳可以把我想成是曾在藝術博物館裡打掃的清潔工,每天看著名畫藝術品的人,也有可能審美疲勞的。」小眉說著,強抑下荒謬苦笑的衝動。

  愛莉笑了起來。

  「那為什麼不做了呢?」問話的態度明顯好了很多。

  「我的男友劈腿愛上了我的姊姊,所以我決定從家裡搬出來,為了不想讓家人找到我,順便也把工作辭掉了。」她實話實說。

  「原來是這樣。」愛莉聳聳肩,大概這類故事聽多了,沒什麼過大的反應。「不錯嘛,妳把奚齊的房子打掃得真乾淨,他可走運了,居然可以請到妳這位曾經服侍過凌宛然的助理。」她環視屋內。

  「服侍」這兩個字讓小眉有些不舒服。

  「妳會喝酒嗎?」愛莉突然問。

  小眉搖搖頭。

  「那好,我不用擔心酒櫃裡面的酒會不會突然少了一瓶。那些酒可是我辛辛苦苦收藏來的,絕對不能偷喝。」

  「我不喝酒,有可能偷喝的人只會是奚齊,絕不會是我。」小眉很訝異,酒櫃裡少說有二、三十瓶的香檳、紅酒,居然都是她的?

  「那妳就錯了。」愛莉朝她搖搖手指頭,帶著警告的意味。「妳大概還不知道,妳的老闆不抽煙、不喝酒,所以,他不會偷喝的,妳要記清楚了。」

  小眉用力抿著唇,不喜歡被當成小偷防範。

  「我浴室裡的東西呢?」愛莉走進浴室不久,立刻探頭出來問。

  「我全部集中起來收在壁櫃的第二格裡了。」

  「以後我的東西要擺在哪裡由我自己決定,希望妳不要收也不要碰,可以嗎?」愛莉命令似地對她說。

  「好。」小眉點點頭,強壓下受傷的感覺。

  她愈來愈相信,自己接下奚齊助理的這份工作,是一個嚴重錯誤的決定。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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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0 00:39:19
第五章

  「愛莉小姐,快起床吃早餐了!」

  小眉把睡夢中的芭比娃娃從奚齊的大床上挖起來。

  「幾點了?」愛莉睡眼惺忪地下床。

  「七點半。」小眉把從便利商店買來的吐司和牛奶拿出來。「妳不是說七點半一定要叫妳起床嗎?」她不知道當奚齊的助理還要順便聽他女友的吩咐。

  浴室傳來嘩啦嘩啦的梳洗聲。

  小眉邊喝咖啡、邊吃吐司,還一邊翻著報紙看新聞。

  愛莉從浴室出來,看了一眼桌上的白吐司和牛奶,懶洋洋地問:「妳沒有做早餐啊?」

  「這……就是早餐啊。」小眉困惑地眨眨眼。

  「妳沒煎個蛋、培根、火腿,或是弄個法國吐司什麼的?」愛莉很吃驚地攤手問道。

  小眉慢吞吞地搖頭。平常吃的就是這樣的早餐,頂多烤一烤、抹個奶油或是花生醬就算很好了。

  「本來以為請到侍候過謝夫人的助理,說不定可以吃到一頓很豐富的早餐呢!」愛莉沒好氣地輕哼,轉身回到屏風後。

  「侍候」?怎麼又是這種字眼?小眉有些不快。

  迅速換好衣服的愛莉,背起皮包往外走。

  「妳不吃嗎?我幫妳買了牛奶。」小眉招呼著。

  「我不喜歡吃白吐司!算了,我自己去買麥當勞的早餐。」愛莉擺了擺手。「提醒妳一下,妳的老闆喜歡吃法國吐司和楓糖鬆餅,他那個人雖然好說話,但是我不希望妳拿這種早餐唬弄他!」冷冷地說完後,開門走了出去。

  小眉怔呆了好一會兒,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把她游離的思緒拉了回來。

  是家裡打來的電話。

  她咬著唇,慢慢按下關機鍵,然後起身到後陽台,把晾了一整排的乾衣服全部收進來,一件一件折迭好。

  然後,出門去超市,買了《吐司創意變化》和《365營養早餐》兩本食譜,再根據食譜上所寫的,將需要的材料一起買回來研究。

  既然當了助理,就要有敬業精神,老闆喜歡吃的,她當然得要會做才行。

  就在她一邊研究早餐食譜,一邊在屋子裡閒晃時,無意間發現了酒櫃旁有一座DVD櫃,打開來,裡面有三分之二都是中外知名的得獎電影,另外三分之一則是自行錄製的DVD。

  她拿起一片出來看,光碟正面寫著「拂曉劇團──羅生門」,她忽然想起,奚齊曾經說過,以前待過劇團一年的時間。她很好奇,把所有自行錄製的DVD全都拿出來翻看了一遍,發現總共有七片,每一片上面寫的都是「拂曉劇團」,按照時間前後編排,劇名分別為──「放肆去愛」、「我不當天使」、「羽衣娘」、「半生緣」、「傾城之戀」、「第一爐香」。

  強烈的好奇心變成一股慫恿的力量,慫恿她把片子放進DVD機裡去。

  她把「羅生門」放進去了,螢幕超大的電漿電視裡跳出了一個現場舞台的簡陋畫面,看起來,他們並不是在一個很大的劇場演出,拍攝出來的畫面、聲音都非常清楚,觀眾似乎很少,少得連偶爾的幾句對話聲都可以清楚聽見。

  「羅生門」有四個重要的主角:樵夫、武士、武士妻、強盜。奚齊演的是覬覦武士妻美色的強盜多襄丸,他成功地將武士誘騙離開,將武士捆綁住,然後抓來了武士妻,在武士的面前強暴了他的妻子。

  奚齊飾演的是一個邪惡的、令人不齒的可怕角色,與其他三個主角的份量比重相同,但是奚齊出場十分鐘後,小眉就被他亮眼的演技給徹底折服了。原來他並不是一個只會擺POSE的模特兒,居然還頗有表演天賦。

  現場演出的舞台劇,沒有出錯和重來的機會,演員的表演功力成為吸引觀眾最重要的關鍵。

  這出「羅生門」在看了大約十幾分鐘以後,小眉漸漸察覺了一個奇特的現象,那就是四個主角的比重失衡了。奚齊的演技太亮眼,造成觀眾的視線幾乎都聚焦在他身上,完全忽略了其他三個角色。

  她甚至還能聽見觀眾私下竊竊低問著飾演多襄丸的演員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

  雖然沒有待過劇場,但小眉也有看戲的基本欣賞能力。這部劇的主角是四個人,但是當其中一個的表現特別搶眼之後,便會像眾星拱月一樣,把搶眼的那個人烘托得更加出色逼人,而其他三顆星星卻黯淡失色了。

  小眉抱著雙膝坐在寬大的螢幕前,照著時間順序,迅速把其他的六部劇一口氣看完。

  「放肆去愛」、「我不當天使」這兩部戲可能是新的創作、新的劇本,人物個性蒼白,角色背景平凡,劇情是都市生活中隨手一抓就有一大把的愛情故事。

  「我不當天使」裡,奚齊演男配角,一個虛情假意的花花公子,編劇原本的用意可能是想安排一個殘酷敗德的壞男人,來對比男主角的善良美好,可惜奚齊把耍帥使壞的花花公子演得太好、太像那麼一回事了,一身戲服雖然是絲質的黑襯衫、黑色長褲,代表陰暗的那一面,但是站在舞台上,深沈陰暗的黑硬是比穿著白襯衫、白長褲,象徵純潔明亮的男主角搶眼奪目。與他對戲的女配角們,無論是哪一個,被撩撥勾引的融化眼神都非常真實,這種壞男人的魅力也延燒到了舞台下,一顆顆小鹿亂撞的芳心被俘虜了,永不得翻身。

  這部戲的結構被打亂,創作精神也偏離了,對劇場表演來說是失敗的,但是卻驗證了奚齊驚人的舞台魅力。舞台上的他渾身散發著一股令人難以抗拒的邪氣,讓人不能忽視。

  接下來的「羽衣娘」,他成了唯一的男主角。小眉也發現,舞台不再只是小劇場了,觀眾非常明顯地變多了,而且感覺像是衝著他來的。

  後面的「半生緣」、「傾城之戀」、「第一爐香」,全是張愛玲的經典名作。她不知道是因為張愛玲還是奚齊的吸引力,這幾部戲全在很大的舞台演出,看得出來觀眾人數也非常多。

  「第一爐香」裡,奚齊出演具有多國血統的混血兒男主角──心高氣傲的浪子喬琪。當她看著他用溫存的眼神、低柔的嗓音,對深愛他的女主角說著:「薇龍,我不能答應妳結婚,我也不能答應妳愛,我只能答應妳快樂。」時,她彷彿聽見了舞台下發出和女主角相同的心碎聲。

  在謝幕的時候,她看見一大群捧著鮮花衝上台的女孩子,團團地將他圍住,其餘的演員明顯被晾在一旁,相形之下冷清得有些難堪。她注意到,幾乎被鮮花淹沒的那張臉上,出現了一抹迷離茫然的神情。

  奚齊當時在想什麼?她很想知道。因為在這部劇之後,他似乎就沒有作品了。難道他轉行當模特兒,就是在這部劇之後?

  為什麼在最受歡迎的時候離開舞台劇?為什麼?

  她喜歡他的「強盜」和「花花公子」,眼神、情緒拿捏得很精準,是非常立體而且充滿生命力的角色,演這兩個角色時候的他,整個人璀璨明亮得宛若鑽石。接下來的戲雖然都是他挑大樑出演男主角,但是她發現有些地方不一樣了,他的神情像迷了路的孩子,彷彿獨自一人走到了森林深處,再也走不出來那般迷茫。

  渾身璀璨的光亮漸漸蒙上了一層灰,不再耀眼炫目了。

  看得出來奚齊是極愛舞台的,尤其在深入角色的內心世界時,她看得出來那種全心全意投入的快樂,但是,是什麼改變了他,讓他選擇了離開?

  她很好奇、很好奇,好想知道為什麼?

  ************

  奚齊站在客廳,視線緩緩將屋子橫掃了一遍。

  大概至少有半年的時間,他的屋子沒有這樣整齊乾淨過了。

  他放下旅行袋,小心翼翼地來到沙發前蹲下,看見茶几上有一部筆記型電腦,電腦旁整整齊齊地擺著一迭繳費單據。他看見電腦螢幕上的畫面是財務收支的套裝軟體,上面清楚記著他的現金、存款,支出那一欄詳細列下每一筆繳出去的費用。

  看樣子,他請來的助理這兩天工作得非常認真勤快。

  他微微一笑,凝望著躺在深藍色沙發上沉沉熟睡的小眉。她蜷縮成蝦子狀,臉蛋白皙小巧、優柔甜淨,身形單薄清淡得宛如一束銀白色的月光。

  若以花草比喻女子,愛莉就像盛放中的鮮花,嬌艷明麗,當人們在重要的場合、值得紀念的節日或是面對喜愛的人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而小眉則像開著藍紫色小花的迷迭香,看起來是不太起眼的香草植物,但是卻散發著一股濃郁迷人的薄荷香氣,可以使空氣清新,也可以用在烘焙麵包、烹調料理上,而當人們精神軟弱疲累時,她的香氣還可以舒緩緊張的情緒。

  他忽然想起,在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中有句對白──迷迭香,是為了幫助回憶,親愛的,請你牢記在心。

  一種原始的感動盈滿了胸腔,溫柔地從他心中緩緩傾洩而出。

  替小眉輕輕拉好毛巾毯後,他躡手躡腳池走進浴室洗澡,洗完澡後出來,看見屏風後的雙人床上竟然睡著愛莉。

  愛莉睡在裡面,小眉好好地睡在外面,兩個人各睡各的,他笑笑,看來小眉已經搞定了愛莉,否則絕不可能這樣相安無事。

  他動作輕緩地在床的另一側躺下,並不想吵醒愛莉,但是愛莉正好翻過身來,睜開睡眼看見了他。

  「你回來啦?我等你等了一個晚上。」她很自然地鑽進他懷裡。

  「妳沒工作嗎?」他壓低聲音問。

  「有啊,走完秀我就過來了,明天早上七點要出發到墾丁拍廣告。你呢?明天有工作嗎?」她親暱地仰頭吻他的下巴。

  「有一場婚紗秀。妳明天要這麼早出門,還趕過來做什麼?」

  「我想你啊!難道你不想我?」她皺了皺可愛的鼻子。

  「想啊。」他淡淡地回答。

  「好敷衍的口氣,你就不能認真一點嗎?」她溫軟濕熱的紅唇緩緩滑過他的頸側,粉紅色的舌尖舔過他的喉結,繼續往下……

  奚齊忽然想到睡在客廳的小眉,下意識地輕輕推開愛莉。「愛莉,今天乖乖睡覺好嗎?我們明天一早都有工作。」

  「我不要,是你把我吵醒的。」彩繪的指甲在他的胸前和腹部遊走,鮮艷瑰麗的手指企圖挑起他的慾望。

  「不要鬧了,我好累。」奚齊抓住她的手,視線不由自主地調向屏風。

  「又是這一句!」愛莉沒好氣地搥了他的胸膛一下。「你以前再累都會要我,現在卻用一堆理由拒絕我!我已經不吸引你了嗎?我已經不美了嗎?還是你已經不再愛我了?」

  「不是,都不是……」奚齊低歎著。「妳忘了,小眉睡在外面。」

  愛莉用一種怪異的眼光盯住他。

  「反正她睡著了,不會聽見的。」

  「我們和她中間只隔了一道屏風,她怎麼可能聽不見?」奚齊把聲音壓得更低。

  「聽見了又怎樣?我們是男女朋友,做愛很正常,又不是劈腿也不是偷情,怕什麼!」她冷冷地提醒他。

  「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而是明明知道有個人就在屏風的另一邊,這種感覺會讓我力不從心。」如往常一般,他耐著性子低哄。

  「這種感覺……不是應該更刺激嗎?」她甜膩地輕笑,故意把長腿伸進他的雙腿之間磨蹭著。

  平時,愛莉這樣的挑逗很容易令他臣服,但是今晚有點不同了,他的思緒迷亂,心不在焉。

  「愛莉,我沒有保險套了。」他選擇了一種最溫柔且最沒有傷害的方式拒絕了她。

  「沒有了為什麼不買?討厭……」愛莉沮喪地重歎口氣,用力翻過身。

  「對不起。」他輕聲說。

  愛莉一怔。「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她不確定地問。

  「沒有啊。」他聲音更輕。「讓妳失望了,對不起。」

  愛莉轉過身,再度鑽進他懷裡。「什麼嘛,好像我多慾求不滿一樣!」

  奚齊輕輕摟著她,沒有再說什麼。愛莉很快又睡著了,但他卻了無睡意,若有所思地盯著天花板。

  屏風另一邊,也有一雙清醒的眼睛,怔忡地望著天花板出神,久久、久久都沒有睡意。

  ************

  早晨六點半,鬧鐘響了。

  奚齊伸手按掉開關,推了推身旁的愛莉。

  「愛莉,起床。」

  「噢──討厭工作,超討厭!」愛莉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表情既痛苦又不情願地進浴室梳洗。

  這是愛莉一貫的抱怨,奚齊側過身還想睡,突然聽見廚房傳來細微的「滋滋」聲,他倏地清醒過來。


  小眉盯著食譜皺眉頭,不懂自己明明照著食譜上面的指示做了,可是為什麼煎出來的法國吐司老是扁扁焦焦的,煎不出像食譜照片上面那樣蓬鬆可口的金黃色澤。

  在她苦惱地倒掉幾片煎得焦黑的吐司,準備重新打蛋時,奚齊已經來到廚房,坐在吧檯前,好奇地看著她忙碌的背影。

  她赤著腳,把烏滑水亮的直髮紮在腦後,打著蛋花時,烏黑的髮絲隨著柔柔飄動,奚齊看得怔忡,彷彿從她的一舉一動中嗅到了晨露的氣息。

  「怎麼都在這裡?」

  愛莉切入的聲音,驚飛了幸福的青鳥。

  小眉閃電般地回過頭,望著他們匆匆一笑。「你們都醒了,早安!」她不知道奚齊進來了多久?當看著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的畫面時,真的只有「賞心悅目」四個字可以形容。

  「嘩──今天做早餐啦!」愛莉走到流理台前,吃驚地看著一盤煎好的火腿、培根和荷包蛋。

  「我還在煎法國吐司,妳再等一下就可以吃了。」希望不要再煎黑掉才好,小眉在心裡暗禱。

  「我來不及,不吃了。」愛莉拈起一塊培根放進口中。「好硬喔,是不是煎太久了?」她皺皺眉,轉身離開廚房換衣服。

  「是嗎?」小眉不安地試吃一口。慘了,真的又乾又硬。

  「我吃吃看。」奚齊走過來,叉起一塊培根咬了幾口。「還可以嘛,這種硬度吃起來更香。」

  「真的嗎?」小眉半信半疑。

  奚齊微微一笑,從她手中接下平底鍋。

  「煎法國吐司不能用太大的火,奶油很容易燒焦,燒焦了的奶油就會讓吐司變黑。」他拿廚房紙巾把平底鍋擦乾淨,接著放進一塊奶油,然後再把吐司兩面沾上蛋液,一片片放進平底鍋裡排好。「妳要用很小的火慢慢煎,這樣吐司才不會焦黑,等吐司夫面的蛋液變金黃了以後,就可以拿起來了。」

  「原來是這樣啊!」小眉恍然大悟,難怪剛剛自己老是煎不好,原來是火太大的緣故。

  「懂了嗎?」他挑挑眉。

  「懂了!」她微笑頷首。「謝謝老闆。」

  他偏頭問著她。「妳會用咖啡機嗎?」

  「剛剛研究了一下,不太會。」她老實回答。

  「來,我教妳。」他打開櫃子,拿出極品藍山咖啡豆,修長的手指優雅俐落地操作著咖啡機。

  小眉的視線隨著他的手指游移,認真細聽他的解說。

  因為她的個子嬌小,奚齊有時候必須微傾上身、低下頭,才能聽清楚她在說什麼。

  這種喁喁輕語的畫面、奚齊無比溫柔的眼神,看在愛莉眼裡都非常礙眼。

  「奚齊!」

  奚齊和小眉同時回眸望向她,小眉敏感地察覺到愛莉的雙眸中有兩道隱形的火在焚燒。

  「妳要走了嗎?」奚齊只望了愛莉一眼,注意力又再度回到咖啡機上。

  「今晚一起吃飯。」她邁開長褪,朝他一步一步走來,姿態優雅得像走在T形台上。

  「再聯絡吧,我不知道會忙到幾點。」

  愛莉雙手捧住奚齊的臉,輕輕扳向自己。她只比奚齊矮十公分,微微抬頭就可以吻住他,她完全罔顧小眉就在身旁,紅唇直接貼上他的唇,舌尖探入他門中,和他的舌尖熾熱交纏。

  小眉從沒有如此近距離看人接吻過,她尷尬地轉過身去繼續弄早餐,整張臉熱辣辣地燒紅了。

  「好了,快走吧。」奚齊很快地結束這個吻。

  「我晚上會過來,有空記得去買保險套。」她甜膩地在他唇邊輕啄一下,依依不捨地轉身走了。

  「對不起。」奚齊看著小眉假裝忙碌的背影,臉上有明顯的狼狽尷尬。

  「別這樣說,我才是外人,你用不著跟我說對不起啊!」她故作輕鬆地聳肩一笑。「快來吃早餐吧!」

  奚齊看著她把早餐分別放在吧檯兩側,咖啡這時剛巧煮好,滿室瀰漫了濃郁的咖啡香。

  「很久沒有這樣吃早餐了。」他倒了兩杯咖啡過來,給小眉一杯。

  「你今天幾點有工作?」她不經意地抬頭,瞥見奚齊貼在咖啡杯緣的嘴唇,驀然低下頭,情不自禁又紅了臉。

  「八點。」奚齊看她總是低著頭,耳朵紅得像要沁出血來,頗有些不自在地拿起筷子挾著荷包蛋吃。

  「荷包蛋煎得破破的,不好意思喔。」她微窘地笑說。

  奚齊本來還沒注意到,經她一提醒,這才發現盤子裡的荷包蛋真的不是完整的一顆太陽,而是支離破碎的。

  「沒關係,反正吃到肚子裡的結果都一樣,妳的工作表現已經好得讓我刮目相看了。」他笑說。

  令人臉紅尷尬的不自在氣氛,在奚齊的輕笑聲中漸漸淡掉許多。

  小眉突然清了清喉嚨,說:「老闆,我必須向你坦承一件事。」

  「什麼事?」他認真地把盤子裡支離破碎的荷包蛋全部殲滅。

  「我……看了你放在DVD櫃裡的片子。」她偷覷他一眼。

  「是嗎?」奚齊挑了挑眉。「妳看了哪一些?」

  「『拂曉劇團』那七片我都看過了。」她觀察著他的反應,萬一他不高興了,她就得快快閉嘴。

  「嗯,那是一年多以前的我,看了覺得如何?」

  「很棒,你的表演真的很棒。」看奚齊並沒有任何不悅的神情,她放大膽地說了。

  「謝謝。」奚齊淡淡地笑。

  「為什麼後來不再演了呢?為什麼要離開呢?」她太想知道答案了。

  奚齊慢慢啜飲著咖啡,沈寂良久。

  「我是被請走的。」終於,他說。

  「啊?被請走?」小眉詫異地低呼。她曾想過許多種可能,但完全沒有想到的就是這一個。

  「『拂曉劇團』不是個人舞台。」他的嗓音有點緊繃。「有人認為我的光芒太耀眼,把其他團員的光芒都掩蓋了。」

  「這樣不好嗎?至少你會是票房保證啊!」她不自主地提高音量。

  「一部戲不可能只有我一個人演,一定還要有配角跟我搭配才能成就一部戲,可是當有一天,沒有人要跟我配戲時,我無法一個人演獨角戲。」他面容平淡地說明事實。

  「你被團員排擠嗎?」她愕然地呆視著他。

  「算是吧。」

  「他們為什麼要排擠你?」她近乎窒息地憋著氣。

  「原因的形成很複雜。」他深呼吸一下。「劇場是由表演者、觀眾和空間三大元素組成的,當觀眾無法看到表演者的深度和層次時,這個劇場就注定要失敗。也許我並不適合站在舞台上,因為我所扮演的人物角色的內心變化,觀眾的潛意識並無法感受到。」

  「我懂你的意思。」小眉點點頭。「你在『羅生門』和『我不當天使』裡的演出非常出色,可惜……你的模樣也太出色了,觀眾容易被你的外在吸引,忽略了你精彩的演技。」

  「我的團長就是這麼說的。」奚齊自嘲地苦笑。「後來,團長專為我量身挑選了幾出戲,全讓我挑梁演男主角,效果……非常好,可是我卻因此被限制住了,像『強盜』那樣的角色,我再也不能回去演了。」

  小眉沒有問出「為什麼不能?」這樣多此一問的問題,因為她也當過「羅生門」的觀眾,她非常清楚奚齊的「強盜」有多麼的亮眼。他所飾演的配角,光芒遠遠蓋過主角太多了,倘若她是其他的三個角色之一,恐怕也極不是滋味吧。

  「當劇團以我為當然男主角,並且都挑一些氣質形象與我相符的劇本來演出時,團員裡很多人覺得劇團創作精神偏離理想太多,接著開始有人不願意參與演出,也開始有人想退團了。」他攤了攤手。「後來,為了解決劇團的痛苦,團長找我長談過,我明白他的意思,就自己主動離開了。」

  「那為什麼不選擇加人其他的劇團呢?」

  「剛好那段時間認識了愛莉,她把我帶進模特兒界受訓了三個月,後來就一直接廣告和走秀的通告,沒再去想劇團的事了。」他輕描淡寫地說。

  「可是……你明明喜歡演戲。」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我是喜歡,但是劇場舞台並不適合我。」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咖啡杯。「如果都是靠臉蛋混飯吃,那拍廣告和走秀會比當舞台劇演員好賺幾十倍。」他冷嘲地一笑。

  「可是,靠臉蛋混飯吃不是長久之計──」

  奚齊低頭看了一眼腕表。

  「快八點了,我要遲到了!」他匆忙打斷她。「妳也快點準備,今天跟我一起出門工作。」

  「我也去?」小眉嚇一跳。

  「對呀,妳是我的助理,當然要跟著我工作。」奚齊飛快地鑽進浴室。

  小眉呆了呆,然後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杯盤。

  ************

  「妳是奚齊的助理?居然能過得了愛莉那關,了不起啊!妳叫什麼名字?」Joe一邊幫奚齊打粉底,一邊很有興趣地打量著小眉。

  「我叫黃小眉。」小眉懷中緊抱著奚齊的家當,有皮夾、手機、鑰匙、PDA,化妝間另一側有三個身穿白紗的女模特兒,但是吸引她目光的卻是掛滿了一整排的白色婚紗。

  「好簡單的名字,小眉,親切又好記。」Joe笑咪咪的,毫不掩飾他對小眉的好感。

  「喂,認真工作!想泡美眉也得先請示過她的老闆。」奚齊伸指彈了下Joe的額頭。

  「她只是你的助理而已,我要不要追她還得請示你,你管得也太寬了吧!」Joe丟去一個白眼。

  奚齊輕笑,發現小眉的視線一直盯在白色婚紗上。

  「她現在是我的人,當然歸我管啦!」

  雖然只是奚齊的玩笑話,但還是讓小眉情不自禁地心跳了一下。

  「你把你家的愛莉小姐搞定就很了不起了,還想管誰啊?新郎倌,衣服換換快上台啦!」Joe把一套黑色西裝丟給奚齊。

  小眉光顧著欣賞美麗浪漫的婚紗,沒有注意到奚齊當場起身換衣服,當她不經意地調回視線時,正好看見奚齊展開一場脫衣秀。

  她狠狠地倒抽一口氣,猛然低下頭,不敢直視令她心蕩神搖的養眼書面。

  「領帶呢?」

  聽到奚齊的聲音,她悄悄抬眸,看見他已經著裝完畢了。前後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速度快得驚人。

  Joe幫奚齊打好領帶。穿上西裝的奚齊,另有一種貴族氣息。另外,小眉更發現奚齊和Joe的默契極好。

  「我的新娘是哪一個?」奚齊低聲問Joe。

  「最前面那個,別牽錯了。」

  舞台上的主持人開始介紹了。

  奚齊上場前,悄悄對小眉說:「大概要一個小時才會結束,結束以後有雞尾酒會。妳如果覺得無聊,可以出去走走再回來。」

  小眉點點頭,看著奚齊挽著新娘上台。

  「小眉,妳以前是做什麼工作的?」Joe抓住空檔問她。

  「美容師。」

  「真的?!」Joe眼睛一亮。「那跟我也算是同行喔!」

  「Joe,我問你一件事,你知道奚齊以前待過『拂曉劇團』嗎?」她腦中仍被許多困惑和不解填滿。

  「當然知道啊!為什麼問這個?」Joe奇怪地看她一眼。

  「他離開劇團的原因你也知道嗎?」有關於奚齊的過去,她非常感興趣。

  「長得太帥就是他的原罪……」Joe剛說完,看見奚齊火速地衝進後台,他立刻抓起另一套西裝迅速幫他換上。奚齊幾乎沒有多停留一秒鐘,立刻又快步上台。

  「難道沒有別的原因嗎?」小眉很好奇地追問。

  「這就是最大的原因啊!」Joe撇了撇嘴角。「聽說他們搞舞台劇的人,最討厭觀眾出現盲目的偶像崇拜情結,所以就算奚齊的演技真的很出色,也會被他們說成是靠外型取勝的花瓶演員。」

  「這很不公平!我看過他演的幾個角色,他真的完全進入了角色的內心世界,演得非常好啊!」小眉為他抱屈。

  「唉,如果在一個劇團裡,男主角的位置始終有人霸佔著,而觀眾的目光也永遠只看著別人不看著自己,最後甚至連自己的女朋友都被搶走了,妳說,嫉妒之火能不被熊熊點燃嗎?」Joe意有所指地說。

  小眉怔住了,Joe在暗示她,奚齊離開劇團的另一個原因,其實是因為「某人的嫉妒」。

  奚齊再度走進後台換衣服,Joe這時衝上去幫他補妝、整理頭髮。

  小眉深瞅著奚齊迷倒眾生的俊美外貌,不知道為什麼,心底對他的憐惜竟大過於其他情緒。

  換好裝準備上台的奚齊,轉過頭看她一眼,朝她微微一笑。

  這瞬間,小眉彷彿看到繁亂的世界中射進一道金色的、柔和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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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0 00:39:47
第六章

  小眉緊張兮兮地握著方向盤,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神經緊繃得彷彿一碰就會斷,身旁呼嘯而過的汽機車,每一輛都能驚動到她的背部寒毛。

  「時速二十,以這種速度回到家大概要五十分鐘。」奚齊坐在駕駛座旁,語音帶笑。

  「現在別跟我說話,不要讓我分心。」後方一陣不耐煩的喇叭聲,又讓她大冒冷汗。

  雖然考到了駕照,但開車上路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前幾天奚齊把車子丟給她開,她只在停車場繞了幾圈就作罷,根本沒有開車上路的勇氣,而今晚,奚齊被主辦方硬灌了兩杯雞尾酒,怕開車回家的路上會遇到酒測臨檢,所以就把鑰匙丟給她來開。

  「我不行了……」

  「當我的助理什麼都要行。」他笑得如春風般和煦,不讓她有拒絕的機會。「以後妳還要面對更多麻煩事,開車還只是最簡單的。」

  就這樣,她手握方向盤,表情如臨大敵,恍如要上戰場那般的悲壯。

  「方向盤如果會說話,他現在一定在大聲喊『好痛、好痛』!」奚齊發出幸災樂禍的大笑。

  小眉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不禁跟著失笑。她發現自己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兩隻手臂上,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頭用力得都發白了。

  「你的命在我手裡,我當然很緊張。」她試著放鬆緊繃的肩膀,無奈地歎口氣。「才兩杯雞尾酒而已,就會過不了酒測嗎?」

  「雞尾酒是用伏特加去調的,我不知道過不過得了酒測,不過小心點不是比較好嗎?」他拉松領帶,發出愜意綿長的歎息。「我的頭有點昏,先睡一下,到家了再叫我。」

  「我開車你能睡得著?」小眉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他還真能置生死於度外呀!

  「我信任妳,好好開車。」他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

  「你……」趁著等紅燈,她仔細觀察著他,他臉上雖然看不出醉酒的紅潮,但神情有些異樣。「你是不是酒量不好?」

  「嗯,我是一杯倒的那種。」他低笑。

  「一杯倒?!」她驚呼。「那你現在是醉了嗎?」

  「可能吧,頭開始發昏了。」他的嗓音微帶沙啞慵懶。

  「我的老天!」她敢肯定他醉了,因為他連唇角若有似無的笑都有了微醺的醉意。「等一下、等一下!你會不會睡了以後就叫不醒啊?這樣不行啦,我可扛不動你!」

  奚齊的手機忽然響了,她飛快拿起來看一眼後,立刻塞給他。

  「快接,是愛莉打來的。」

  「不接,妳去搞定她。」他眼皮連掀一下都沒有。

  「我?」她腦袋突然頓住。他瘋了嗎?居然要她去搞定一座火山?!「你要我怎麼搞定她?要跟她說什麼?你要先告訴我,我才好回話呀!」

  「就說我今天晚上不想見她。」他面無表情。

  小眉傻住,百分百肯定他一定醉了!正常時候的他,絕不會說出這種直接拒絕的話。

  「我不敢,這種話你自己跟她說。」她斜瞥他一眼。

  「妳不聽老闆的話?」

  小眉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問題,她居然在他醇酒般溫柔的聲音裡聽見了淡淡的……火氣。

  搬出「老闆」兩個字,她還能抗命嗎?

  「喂。」她把車子靠邊停好,乖乖地接聽電話。

  『小眉?奚齊呢?』愛莉在電話那頭狐疑地問。

  「他……」她偷瞄了奚齊一眼。「有點醉了。」

  『妳讓他喝酒了?!』愛莉明顯火氣上揚。

  「今天這種場合推不掉,主辦方一直找他聊天敬酒,他沒辦法不應酬一下,所以就喝了兩杯雞尾酒。」

  『兩杯?!』

  轟!小眉彷彿聽見電話那端火山爆發的聲音。

  『妳看過喝醉酒的奚齊嗎?妳知道他喝醉酒以後會做出什麼事嗎?你們現在在哪裡?』

  小眉被轟隆轟隆狂冒的火山岩漿嚇得心驚膽跳。

  「在回家的路上。」

  『你們現在立刻回家!我馬上過去!』

  「喂喂──」電話那邊沒了聲響,小眉不安地望了奚齊一眼。「她掛掉了,我還來不及說……」

  「打過去。」奚齊緩緩睜開眼睛,微側過臉,懶懶地凝視著她。「打過去告訴她,叫她不要來。」

  小眉為難地咬了咬唇,這種話她實在說不出口。

  「要打你自己打,你的女朋友,你自己去搞定。」她打定主意不理,輕輕踩下油門,再度鑽入車陣中。

  「好,那我們不回去了。」

  「不回去?」小眉驚詫地喊。「那要去哪裡?」

  「隨便妳把車開到哪裡,反正不要回去就好。」他微瞇雙眸,盯著她看的眸光懾人心魂。

  小眉不敢回望他,覺得自己好像慢慢被吸進他那雙深邃的黑瞳中。

  「你……喝醉酒以後會怎麼樣?會做出什麼事?」她頓了頓,終於輕聲地問出來。

  奚齊低低笑了幾聲。「放心,今天的雞尾酒很淡,我只是有點頭昏,並沒有真的醉。」

  沙啞醇厚的嗓音,令她的心湖起了一陣騷動。

  「那……真的醉了呢?你會怎麼樣?」她小心翼翼地確認。他會大哭?大笑?還是會出現暴力行為?

  奚齊欲笑不笑地看著她。

  「會看見我的真面目吧。」他黝黑的雙眸中跳躍著奇異的火焰。

  小眉感覺到氣氛變得有些詭異了,她的呼吸漸漸不順暢,只覺得奚齊灼熱的目光執著緩慢地在她身上燒出兩個大洞。

  「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好了。」她忽然有些心慌意亂,不自主地踩下油門,加速行駛。

  沈默的空氣流動在狹窄的車廂中,窒人的靜寂。

  她怯怯地瞄他一眼,看他凝蹙著眉心,臉色……很臭、很臭。

  「你……在生氣嗎?」她不確定地問,因為她沒有看過他生氣的樣子。

  「對,我在生氣。」他回答得很直接。

  小眉忍不住又偷瞄了他幾眼。一直以為他是那種個性好到沒有脾氣,EQ高到任何壓力來到他面前,他都能輕輕鬆鬆撥開,眼神總是暖柔得讓人如沐朝陽的人,沒想到,他也會擺臭臉,也會發脾氣。

  是酒精的緣故嗎?他彷彿變了一個人。

  在怔然沈思當中,她下意識地超過一部烏龜車,突然間,她發現自己的開車技術開竅了,不可思議地輕笑出聲。

  「這麼快就學會超車了,想不到妳的學習能力很強嘛!」奚齊慵懶地出聲調侃。

  「謝謝誇獎。」她泛起隱忍不住的笑意。

  車子慢慢滑進「原宿家」的地下停車場。

  「下車吧。」小眉把車子停妥後,轉頭看他。

  奚齊動也不動,在幽暗的車子裡,她看到他的眼眸異常燦亮,視線定定地停在她臉上。

  小眉避開他灼人的目光,急忙拔出車鑰匙。「幸好你沒睡著,用不著我背你,快下車吧!」

  「我不要上去。」他出其不意地抓住她的手腕。

  小眉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與他灼燦的雙眸一對望,心臟立刻失常地鼓鼓躍動著。

  「別鬧脾氣。」她慌亂地別開眼,倉卒地把手抽回來。「你今天累了,明天還有工作,你要回去好好休息。」

  「我要妳在這裡陪我,我只要妳陪我。」

  醇濃的磁性嗓音令小眉霎時意亂情迷,安靜的空間裡,她只聽得見自己鼓噪的心跳聲,連氣都不敢喘。

  「老闆,你真的醉了嗎?」她試著找回理智,強迫自己抽離那雙深海般的瞳眸。「你是我的老闆,你還記不記得?你要看清楚,我不是愛莉!」

  「我知道,妳是迷迭香。」他再度握住她的手腕,輕輕托起送到唇邊,性感的薄唇緩緩在她的手心印下一吻。

  小眉愕然得快要窒息,不敢相信奚齊居然親吻著她的手心!她渾身微微顫慄著,一陣電流般的感覺從手心竄向全身的肌膚。

  她微弱地出聲。「奚齊,你不要又弄錯了,我不是……」

  「妳是,我知道妳是。」他的聲調輕柔得恍若耳語,握住她手腕的手用力一扯,把她拉向自己。

  男性的、陽剛的、屬於他的氣味鑽進她的鼻尖,肆無忌憚地侵略她的身心,她思緒軟融,整個人昏眩迷亂,無法思考。

  他的目光流連在她的唇瓣上,傾過身,輕柔而緩慢地吻住她,在她口中進行著若有似無的探索、吮嘗。

  這不是小眉的初吻,但是她的初吻經驗,絕沒有感受過如此刻般強烈的悸動,是她從未明白也未曾體驗過的感覺。

  上一次,奚齊蜻蜓點水般的啄吻太輕太快,讓她沒來得及感受太多,這一次不同,他吻得她渾身蝕若無骨,醺然的昏眩感渙散了她的意識,體內潛藏的一部分渴望在這一刻得到了奇異的滿足。

  奚齊纖長的手指慵柔地撫著她的頸肩,一點一點加深兩人的纏吻,淡淡的情慾氣息悄悄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當奚齊的手撫滑而下,移到她的胸前解著衣扣時,她找回了微薄的理智,勉力把手伸進兩人之間,撐出一絲距離來。

  「奚齊,不可以……」她在他綿密的吮吻中退出,心情澎湃迷亂。「到此為止,我們……不能再繼續了。」她指揮顫抖的雙手打開車門,急切地逃下車,虛軟地扶著牆站立。

  聽見奚齊下車,關上車門的聲音,小眉立刻快步走向電梯。

  電梯門開了,她低著頭走進去,飛快地按下樓層,等奚齊走進電梯後,她才按下關門鍵。

  原以為如果奚齊夠清醒,就會為剛才的行為向她道歉,但是她等了半天,都沒有聽見奚齊開口說一句話。

  她深吸一口氣,轉頭看他。

  奚齊垂眸怔站著,扯得鬆鬆的領帶、微縐的白襯衫,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個繳了械的武士,有一瞬,她覺得他有些陌生,跟她平常印象中的奚齊好像不是同一個人。

  難道,這就是他醉了的模樣?是他的真面目嗎?

  打開門一進屋,愛莉立刻旋風般地衝出來,在看見他們兩個人的同時,美麗的臉龐立刻鍍上一層寒霜,看起來那麼的冰冷雪白。

  「你們做了什麼?」她冷冷地盯著小眉,女人的第六感和觀察力最敏銳,她看見小眉兩頰微暈,嘴唇異樣紅腫,上衣有兩顆扣子沒扣,立刻猜出發生了什麼事。

  小眉侷促不安地呆站著,像掉進陷阱的困獸,進退不得。

  「奚齊!你說,你吻了她嗎?」愛莉轉到奚齊面前,憤怒地指控。

  「走開。」奚齊冷睇她一眼,扯下領帶隨手一丟。

  小眉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奚齊居然叫愛莉「走開」?

  「你醉了嗎?」愛莉追著他,又急又快地喊。「就算你醉了,也不應該隨便抓個女人就吻啊!」

  「她不是隨便的女人。」他冷眼掃過她的臉。

  愛莉被奚齊的一句話狠狠釘住,動彈不得,他眼中陌生的冰冽怒焰更是震住了她。

  「她不是隨便的女人,那我是什麼?」她的體內有一口冒著熱騰騰白煙的天然氣油井,只要丟進一根火柴,就能立即引爆。

  「妳想變成什麼,可以問問妳自己,不需要問我。」他倏地解開襯衫,用力脫下來甩出去。

  愛莉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奚齊,你老實說,你到底喝了幾杯酒?」

  「兩杯,就兩杯!不管我喝了幾杯酒,是醉還是醒,我都一樣是我!」他不耐地開始扯皮帶。

  「算了,你喝醉了,今天什麼都別說了。」愛莉極力壓抑著怒氣,以往的經驗告訴她,喝醉的奚齊千萬不要招惹。「關於你為什麼吻小眉的事情,你明天再好好跟我解釋清楚。還有,我看到你戶頭裡少了四十萬,這筆帳去了哪裡,我們明天再一併算。」

  「妳想算什麼帳,我們現在就算,不需要等到明天。」奚齊轉過頭,定定盯住她,眸光深幽而不可測。

  愛莉僵直著背脊,明知道奚齊喝醉之後所說的每一句話才是他的真心話,但是,她就是不喜歡聽他的真心話,她一點也不喜歡他喝醉之後的樣子。

  奚齊發怒的神色陌生得讓小眉覺得害怕,他和愛莉兩人之間的對峙,讓她嗅到了一股暴雨欲來的詭異氛圍,她意識到這樣的場合併不適合她這個外人在,立刻選擇默默避開。

  「妳想先算哪一筆?小眉嗎?我吻她,是因為我喜歡她。」

  剛要走出大門的小眉,聽到奚齊說的這句話,張口發怔,眼前的世界彷彿暈眩了一瞬。

  「喝醉酒之後的你慾望有多強烈,我比誰都清楚。那只是酒精催動的情慾,根本不是喜歡!」

  愛莉的這句冷語頃刻間打破小眉的妄想。

  「妳要這樣解釋也行。」奚齊挑眉淡笑。「還有什麼帳要算?那筆四十萬嗎?我給了羅傑。」

  「你『給』他?!」愛莉的聲音尖銳地拔高。

  「沒錯,不用還的那種『給』。」奚齊回答得一派淡然。

  「奚齊,這件事你居然沒有告訴我!」

  「我不說妳也知道了不是嗎?」

  「為什麼要拿四十萬給羅傑?你明知道他欠了一屁股債,根本是一個無底洞,你為什麼還要把錢丟進那個洞裡?」

  「我的錢,我有支配的自由,不是一定要得到妳的批准。」

  「我是你的女朋友!」

  「是,但妳不是奚太太。」

  小眉逃難般地來到門外,靜靜坐在樓梯間的角落,聽著他們激烈的爭辯,思緒一片混亂。

  「奚齊,告訴我,你是因為醉了,所以才會說這些話。你告訴我,剛才對我說的話都是無心的。」

  「不是無心,是真心話。」

  奚齊的回答讓小眉的心臟猛地一縮。

  屋內驀然間一片死寂,不知道過了多久,裡面突然發出刺耳駭人的碎裂聲,一聲接著一聲,驚天動地。

  小眉渾身緊繃,下意識地摀住耳朵,一顆心懸到了喉嚨口,聽了很久才聽出來,那些刺耳的碎裂聲是摔破酒瓶發出來的。

  「奚齊,等你明天醒來,你會後悔今天晚上跟我說過的每一句話!」

  她聽見愛莉聲嘶力竭地怒吼完,然後砰地一聲奔出大門,沒有看見坐在角落的她,直接衝進了電梯。

  在愛莉進電梯之前,她看見她的眼睛恨意灼灼,燃燒著激烈的怒火。

  小眉怔怔地坐了許久,直到心跳慢慢回到正常的頻率,這才起身,移動著微僵的雙腿,輕輕慢慢地走進屋裡。

  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鼻而來,她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壁掛酒櫃裡的酒瓶沒有了,看來是被愛莉全部砸了個稀爛。她看見奚齊閉眸斜倚在沙發上,坐在遍撒一地的紅酒和玻璃碎片之間,整個人被香醇濃郁的酒氣包圍著。

  看著一地的玻璃碎片,她不敢脫鞋,直接穿著鞋子進屋,但是她發現奚齊赤著的一雙腳竟然沒有任何保護,就這樣踩在玻璃碎片上,紅酒在他腳下流淌著,造成一種視覺上觸目驚心的錯覺。

  「奚齊!你沒事吧?」她踩過一地昂貴的紅酒,慌急地奔過去,輕輕捧起他的腳仔細察看,果然看見幾片碎片嵌入他的腳心,比紅酒還殷紅的血絲細細蔓延開來。

  一股憐惜的情緒佔據了她的心,她起身翻找抽屜,找到一個簡易型的醫藥箱,回來把他的雙腳抱在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傷害他的玻璃碎片。

  「怎麼搞成這樣?」她用力喘息著,淚水悄悄在她眼中聚集,但她並沒有任自己的淚流下,一徑專心地處理著他的傷口。

  「這種華麗的結束,很符合愛莉的style。」奚齊沉沉地低笑。

  結束?小眉的心重重一跳。是濃郁的酒氣?還是奚齊酣懶的輕笑聲?她覺得腦袋昏眩得很嚴重。

  「你醉了,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也許明天醒來,你就會後悔了。」她不知不覺地說了愛莉說過的話。

  「我不會。」他坐起身,看見她的眼睛濕亮亮的,漾著似水波,似星辰的柔光。「妳哭了嗎?」他忘形地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龐,像要確認什麼。

  小眉輕抽口氣,似乎受到驚動似地顫慄了一下。「沒有。」她迅速推開抱在懷中的雙腳,急切地站起來。

  「先不要走!」奚齊扯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小眉失聲一叫,整個人跌進他懷裡。

  她的鼻尖撞上他堅硬赤裸的胸膛,麝香般迷人的男性氣息、醉人的酒香,將她的意識攪得一團混亂。

  「我……不要……」她虛弱地掙扎著。

  奚齊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將她拉倒在沙發上,壓在自己身下。

  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感,讓她失去了掌控思緒的能力。近距離看著他濃翹的長睫、黑鑽般的瞳眸和性感的薄唇,讓她有種靈魂出竅、神魂蕩漾的飄浮感。

  酒,如果只是用聞的,也會醉嗎?酒精真的是催情的春藥嗎?

  來不及思考太多,小眉看著他俊美的臉龐緩緩俯近,覆住她的紅唇,給她一個不容逃脫的吻。

  她不想逃,也沒有力氣逃,她全身的細胞都在渴求品嚐他嘴唇的觸感,因此情不自禁地啟開唇,接受他舌尖甜蜜熱切的探索。她聽見襯衫和胸衣被他解開的聲音,有種難以言喻的舒適鬆弛感泛遍全身,她不自禁地弓起身,當解脫束縛的胸部觸到他堅實火熱的胸膛時,她聽見自己發出柔細的低吟聲。

  隱匿在奚齊體膚之下的巨獸被喚醒了,他動情地摩挲、吮吻她的頸肩和鎖骨,雙手急切地解開兩人的衣物。當他抬起她的雙腿環跨在他的腰上時,她心悸地停止呼息,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空似的,有種被催眠的癱軟,她無力地攀附著他的肩背,眩亂地閉上眼。

  奚齊以一種溫和的節奏進入她的身體,貫穿她的世界,在身體被穿透的那一瞬間,她覺得靈魂也被他穿透了……

  *********

  「快點起床!快點快點!你要遲到了!別再賴床了!」

  奚齊聽見他的專屬鬧鐘準時發出叫喚。

  他覺得腦袋裡有千軍萬馬在奔馳,瘋狂得像要踏爛他的頭。

  「唔……」他痛苦地申吟,迷迷糊糊地翻過身,咚地一聲巨響,整個人掉到了沙發底下。

  「你在幹麼?」小眉從廚房跑出來,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痛死了──」奚齊捧著快要爆裂的腦袋,一臉迷惑地看著四周。「我怎麼睡在這裡?」

  小眉古怪地盯著他。

  「昨天晚上的事,你都不記得了嗎?」

  「昨天晚上……」他努力回想,神情好像陷入了迷宮中走不出來。

  「你把愛莉氣走了,你都忘了嗎?」她試探地問。

  「我好像有點印象。」混沌的腦袋裡閃過一些色彩詭異的畫面,像被剪成支離破碎的電影片段。「是妳開車帶我回來,然後……愛莉在這裡,她是不是把酒瓶都摔了?我好像記得……滿地都是紅酒還有玻璃碎片。」

  「後來呢?」她怯怯地盯著他,心裡暗暗希望他什麼都不要記得。

  「後來……」一片空白。「後來還發生什麼事嗎?」他眸中閃出警戒,緊張得直起背。

  「後來你的腳踩到玻璃碎片受傷了,我幫你包紮好,然後你就躺在沙發上睡著了。」小眉匆匆堆出一臉笑,飛快地說。

  奚齊抬腳看了一下,神情仍充滿了困惑。

  「是妳清理乾淨的嗎?」

  「是啊,不快點清理乾淨,看起來像命案現場,多恐怖啊!而且萬一不小心害你跌在玻璃碎片堆裡,毀了你吃飯的傢伙,也會砸了我的飯碗的!」小眉故意用輕快的語氣,掩飾內心的受傷。

  原來愛莉說的沒錯,昨晚他要她,只是酒精催動情慾的「rou體」發洩,和「感情」沒有關係。

  奚齊頭痛欲裂,思考能力嚴重癱瘓,根本無法正常運作。

  「辛苦妳了。」他捧著頭,極其緩慢地起身,忍不住哀哀叫起來。

  「怎麼了?腳的傷口很痛嗎?」她擔憂地往他腳下看。

  「頭痛、腳痛都還有原因可以解釋,可是為什麼我的腰會這麼酸痛?」他撐著腰,一臉莫名疑惑。

  小眉怔了怔,知道原因的她,臉蛋無法克制地赧紅起來。

  「可能不習慣睡沙發吧!」她轉身鑽進廚房。「我已經做好早餐了,你快過來吃吧!」

  奚齊慢吞吞地刷牙洗臉,待他走進廚房時,小眉已經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早餐,正在喝著咖啡。

  他走到吧檯前坐下,蹙著濃眉,專注地盯視著她。在他腦海中還有一個模糊的記憶一直想不起來。

  就在這時,他看見小眉喝下最後一口咖啡,微微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瓣。

  一道猛雷劈開了他腦中混沌的迷霧。

  「昨晚我吻了妳對不對?」

  「咳、咳……」小眉被喉嚨裡的咖啡嗆到,咳得臉都紅了。

  「我想起來了,我在停車場吻了妳。」他懊惱地扒梳著頭髮。「請妳老實告訴我,我昨天還有沒有對妳做出什麼事?」

  「沒有,真的沒有!」她回答得飛快。

  「真的嗎?」他狐疑地凝視她過分嫣紅的雙頰。

  「真的沒有嘛!難道有沒有,你自己都不知道嗎?」她鎮定地起身收拾自己的那一份杯盤。

  奚齊露出微窘的表情。「我……喝醉酒會有一些壞毛病……」

  想起他所謂的「壞毛病」,小眉的臉熱得發燙。

  「你大概是又像上次那樣把我當成愛莉了吧。」她平穩住呼吸,試著用瀟灑的語氣說。

  「不會,如果是喝醉了的我,不會。」他慢慢咬了一口金黃色的法國吐司,盯著流理台前的背影,神情顯得若有所思。

  小眉心神不定地沖洗著盤子,不懂他那麼說的意思。他吻她,並不是因為把她誤認成愛莉,那麼為什麼要吻她?

  她立刻甩掉莫名其妙的妄想,她怎麼會忘了愛莉說的話──那只是酒精催動的情慾,根本不是喜歡!

  「小眉。」

  奚齊突然一聲低喚,搔動了她每根神經。

  「怎麼樣?」她深吸口氣。

  「昨晚我和愛莉分手了嗎?」

  聽見他的問題,小眉詫異地轉過身來看他。

  「你怎麼會問我?你應該要問愛莉才對。」

  他苦笑。「幫我回想一下,我昨天對她說了什麼話?」

  小眉歎了口氣,思索著。「你說,你有自由支配你的錢,所以不需要得到她的批准。」

  「對了,好像有印象,我們為了四十萬吵架。」他挑眉淺笑。「她當時很生氣吧?」

  「當然。」怒火簡直可以焚燬一座山。「她說她是你的女朋友,而你居然回答,是,但妳不是奚太太。」

  奚齊的唇角微微漾起笑,氣定神閒地端起咖啡啜飲一口,表情倒像是評審在給自己打分數似的。

  「我覺得你的話太傷人了,至少也要稍微修飾一下。」雖然她也覺得愛莉太咄咄逼人了。

  「我平常為人處事就是太懂得修飾了,可是那樣的我只會讓我自己活得更累。」

  小眉微微一呆,視線不自覺地與他纏繞半晌。她發現,此刻的奚齊不論說話的方式和神態,都和昨晚全然兩樣。

  「走吧!工作去了!」他吃完了早餐,心滿意足地站起身。

  她下意識地跟上去。

  「奚齊,你的東西沒拿!」發現他什麼東西都沒帶,就這樣兩手空空走出大門。

  「以後我所有的東西都歸妳管,所有的電話都給妳接,好好工作啊!對了,車鑰匙記得帶!」

  小眉怔然呆望著奚齊悠哉的背影,心口像被不知名的東西撞擊了一下。經過昨夜,她和奚齊的關係有了變化,雖然奚齊沒有察覺,但在她的心裡,他佔據的份量和比重都不一樣了。

  她的心緒亂亂的,有些不安、有些害怕,害怕下一個受傷的人,會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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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0 00:40:15
第七章

  奚齊和愛莉分手,最快樂的人莫過於羅傑和Joe了。

  和他們三個人一起工作了一段時間,小眉深深感覺得到,奚齊、羅傑和Joe之間有著一種緊密的工作夥伴關係,他們在工作上彼此相互照應,很有一種情義相挺的味道。

  在奚齊幫羅傑解決了一部分的債務之後,羅傑就把接case和通告的工作交給了小眉。當她接下這份差事,和幾家廠商溝通之後,才知道當初羅傑替奚齊接下的那幾個小廣告,是有廠商送禮給他,甚至還給了他紅包。

  這些事情奚齊都知道,但是他默默地接拍,沒有質問羅傑任何事,仍然把羅傑當成很好的朋友,也因為奚齊這一份真正的信任,讓羅傑很感動,決心和奚齊成為生死之交。

  和小眉接觸最多、最頻繁的人是Joe,在奚齊忙著拍照時,她和Joe長時間得坐在一起等待。

  Joe有一張清秀乾淨的臉,某些特質和小眉相似,他們都不像奚齊和愛莉那樣光彩奪目,像珠寶設計師細心琢磨過的璀璨鑽石,他們比較像小溪邊樸素的鵝卵石,偶爾才會在陽光照射的一瞬間晃出一道動人的光影。

  特質相近的兩個人,在一起自然很容易相處融洽,他們時常肩靠著肩有說有笑,並沒有發現到,站在攝影機前的奚齊,心不在焉的時候愈來愈多,視線投向他們的時間也愈來愈長。

  在奚齊的堅持下,小眉沒有搬出去,直接住進了奚齊家的閣樓,而那一次因為奚齊酒醉而擦槍走火的事件沒有再上演過,兩個人每天一起出門趕通告,晚上回家疲累得連說話都沒力氣,各睡各的、互不相擾,始終維持著良好的上司與下屬的關係。

  在小眉完整接下助理工作,並且漸漸步上軌道以後,她發現她的工作反而比奚齊還要多、還要忙、還要累。

  奚齊若是七點起床,她的鬧鐘就要比他早一個小時響;跟他一起收工回家,明明兩個人都一樣累,可是她還得打掃洗衣,每天至少晚他一個小時才能睡覺;在他工作時,她還得幫他跑銀行,替他準備三餐、點心加水果。除了與廠商洽談,幫他接case時比較像點助理的樣子,其他時間,她真會懷疑自己與菲傭沒什麼差別。

  這一天,小眉幫奚齊搶到了一個筆記型電腦的大廣告,這個廣告的創意是以故事性的方式播出,一次三分鐘,分三集播完。

  這樣的廣告方式很容易吸引觀眾的目光,奚齊更有可能因為這個廣告而成為家喻戶曉的廣告明星。

  羅傑和Joe得知消息後都很興奮,決定聚會大肆慶祝一番。

  他們選在卡拉OK包廂,羅傑把老婆和女兒都帶來了,大家抓著麥克風大聲唱著、跳著,Joe更是毫不避諱地對著麥克風大力讚揚小眉。

  「各位觀眾,本記者現場採訪到黃小眉同學!」Joe模仿著記者SNG報導。「黃同學,聽說那個筆電廠商老闆是非常非常摳的,而妳居然能接得到他這個case,黃同學實在太厲害,太了不起了!我們忍不住很好奇,妳的秘訣究竟是什麼呢?能否透露給我們大家知道一下?」

  「沒有什麼秘訣。」小眉心情大好,也拿起麥克風配合Joe的採訪。「我們家奚齊可是一件頂級商品,我只是把商品所有的優點統統讓對方瞭解而已。各位要知道,只要是一件好的商品,就算再摳的老闆也會掏錢出來買的,重點是推銷的功力要強啊!」

  「黃同學,請問妳是如何推銷的?妳的廣告詞是什麼?」

  小眉伸出食指擺在唇邊裝可愛。「這件商品外型好看、內在飽和,而且耐操又耐用喔!」

  全體在沙發上笑得東倒西歪,只有奚齊一個人沒有笑。

  「好了好了,不開玩笑了,有了這支廣告的加持,相信對奚齊事業上的幫助絕對是如虎添翼,小眉真是奚齊的小福星啊!」羅傑興奮地舉杯大喊著。「來,我們大家為這支廣告乾一杯!為小眉乾一杯!」

  每個人都點了啤酒,只有奚齊一個人喝的是冰紅茶。

  「小眉,快找男女對唱的歌,我們一起唱!」Joe神情愉悅地翻著歌曲本。

  「我很少唱KTV的,很多歌都不會。」小眉不好意思地笑笑。

  「一定有妳會唱的啦!」Joe積極地翻找著。

  看著大家開開心心地喝酒、唱歌,可是奚齊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他的眉頭越皺越緊,心裡不停浮現一股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的沮喪。他在沮喪什麼?是小眉的「商品論」讓他不舒服?還是Joe拉著小眉含情脈脈對唱情歌惹他不快?

  他心情複雜地抓起桌上的杯子,湊到嘴邊正要喝,就聽見拿著麥克風唱歌的小眉對著他喊──

  「奚齊,那是我的啤酒,你不能喝的!你只能喝你的紅茶!」

  羅傑動作很快,立刻從奚齊手中搶下酒杯。

  「拜託你可別喝酒,你一喝了酒,怪脾氣馬上就來,別整我們了。」

  「只是啤酒而已,緊張什麼!」奚齊面露不悅,把酒杯再搶回來,仰頭一口喝乾。

  Joe察覺到奚齊有些不對勁。

  「奚齊,這是你喝的第一杯酒吧?你說,在這杯之前你有沒有偷喝?」通常,奚齊只有喝醉酒才會出現這種抑鬱的臭臉,所以當這種表情一出現,每個人就會自動做好心理準備。

  「幹麼,你在盤問犯人嗎?」隱隱冒著火氣的冷語,不客氣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完了!」羅傑一臉大事不妙的表情。「他剛剛喝酒了嗎?怎麼都沒有人發現他喝酒了?」

  「我沒看到啊!他到底喝了誰的?」Joe檢查著自己的酒杯和酒瓶。

  小眉確定他在喝下這杯啤酒之前並沒有喝別的酒。她從來不會忽略他的一舉一動、他的喜怒哀樂。

  她看得出他心中非常焦躁,平常,他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可以把自己的情緒管理得很好,可以完全不讓人看出他內心真正的想法,但是今晚的他有點失控了,他的神情很像被關在籠子裡的困獸那樣無助。她不明白令他焦躁無助的原因是什麼?但是她知道,自己在照料他的工作、生活之餘,還要照顧他的心。

  「奚齊,你累了嗎?」她注視著他的眼睛,研究著裡面的情緒。「還是……你不想待在這裡?」

  「喂,奚齊,別這樣,難得大家不必工作,可以聚會,你可別掃興!」羅傑說著。

  「就是啊,小眉平常工作那麼辛苦,讓她放鬆一下嘛!」Joe搭硿。

  「好啊,我回去了,把她留在這裡跟你對唱情歌。」他淡淡的語氣中隱藏著濃濃的火藥味,起身打開包廂門,直接走了出去。

  Joe登時傻了眼。

  「喂喂喂!他剛剛到底有沒有喝酒啊?怎麼沒喝脾氣也這麼大?」他縮了縮肩,輕聲問小眉。

  「我也走了,你們繼續玩。」她把大背包一背,馬上追出去。

  「小眉,奚齊說要把妳留給我們耶!」Joe大聲嚷著。

  「他所有的東西都在我這裡!」小眉拋下一句,追隨奚齊而去。

  快步走出KTV迷宮似的長廊,她看見奚齊正走進電梯,還來不及出聲喊他,電梯門已經迅速闔上。

  她立刻搭上另一部電梯,直接下到停車場,倉皇地左顧右盼,但並沒有看見奚齊的影子。

  開了車駛出停車場後,她慌急得在KTV四周繞圈子找他。這種迷失的感覺就像小時候在百貨公司迷路,找不到爸爸、媽媽和姊姊的那種恐慌。

  終於,驚鴻一瞥間,她在人行道的藝廊看板下找到了奚齊,他雙手插在口袋裡,專注地看著看板上貼著的一張海報。

  她深吸一口氣,一顆緊懸的心驟然鬆懈下來了,這是她第一次體會到什麼是開心到想落淚的心情。怕奚齊突然又消失不見,她也不管路旁有沒有畫紅線,直接就把車子在路邊停下來,大步朝他奔過去。

  「你真是差勁,為什麼跑得不見人影,讓我開著車到處找你!」不對,她明明是很擔心他的,並不想要責備他,可是卻為什麼管不住自己的嘴,說出口的話聽起來就像抱怨、像責備。

  奚齊微愕地轉過頭看她。

  「妳在生氣?」

  「我沒有,生氣的人是你!」她沒好氣地回。事實上,她是真的好像有點管不住情緒。「我問你,你到底在生什麼氣?」換她問。

  「我沒有生氣。」他面無表情。

  小眉古怪地盯著他。「你不可能連喝一杯啤酒也會醉吧?」

  「我沒有醉。」他是心裡不舒服。

  「上次你明明醉了,可是也說自己沒醉。」她咕噥著。

  「我是真的沒有醉嘛!」他臉色陰黯,好像全天下的人都跟他過不去。

  小眉咬住下唇瞪著他。

  「你這樣突然消失,我很擔心你知道嗎?」

  「我這麼大的人了,又不會走失,妳擔心什麼?」他的聲音有些僵硬,彷彿正在和誰賭氣似的。

  「你身上沒錢、手機在我這裡、房子鑰匙、車鑰匙都在我這裡,我當然會擔心啊!」她的音量不由自主地提高了。

  「妳在生氣嗎?」黝深的黑眸直視著她,銳利得像要將她穿透般。

  「我說過我沒有!」她火火地回。可是緊握的拳頭明顯洩漏了真相。

  「就算我沒有那些東西又怎樣?我還是一樣好好的,又死不了。」

  既直截又了當的說話方式,讓小眉心底的不悅情緒升高。

  「你是不是不滿意我幫你接下的case?」這是她唯一想得到的原因。

  奚齊沒有接口,垂眸凝視著地面。

  不知道為什麼,他對這個大家口中的大廣告有些排拒。並不是他對自己沒有自信,而是覺得有一種深深的空虛和失落感。在他的心裡一直有個空洞沒有填補起來,他試著用各種方法想要填滿心中的空洞,不停地接拍廣告和走秀,但是當他靠著外貌逐漸成名,甚至愈來愈受矚目以後,心中的那個空洞依舊無法填滿,空虛感甚至愈來愈重。

  小眉靜靜凝視著他的眉眼,極力想從他的眼中讀出什麼訊息來。

  「我可以知道,你為什麼不滿意這個廣告嗎?」她已經在心中做出一份答案,但是需要他給她正確解答,好確定自己做得對不對。

  「我不想接太知名的品牌,這個廣告太大,我不喜歡。」他不想以後二十四個小時走在路上都要戴墨鏡。

  小眉不可思議地輕笑著。

  「這是你的事業,踩上這個台階你就成功了,而你居然不想上去?」她心裡的那份答卷對了一半。

  「妳不是也覺得我靠這張臉混飯吃並非長久之計?」他反問她。

  「話是沒錯,但是你已經走上這條路了,你就只能一直往上走。」她頓了頓,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如果你覺得拍廣告拍得厭煩了,那就轉往演戲這條路走,反正你的演技好,接戲並沒有問題,你可以先接拍一些戲,才能讓人看到你的演技。」

  「妳要我接那些無病申吟的偶像劇?那些爛劇本裡的白馬王子需要什麼演技?」他嗤之以鼻。

  「大部分的明星不都是這樣成名的嗎?就連現在的張曼玉,以前也都演過花瓶啊!」她心虛地辯駁。

  「謝謝妳的舉例。」奚齊冷瞟她一眼。「如果都一樣是靠賣臉蛋賺錢,那拍偶像劇跟拍廣告有什麼差別?」

  「當然有啊,賺的錢差很多呢!如果還能紅到大陸去,可就有數不完的鈔票了。」想到那一片廣大的市場,她的雙眼也不禁發亮起來。身為他的助理,當然希望他戶頭裡的存款愈多愈好。

  可惜,這樣的成名模式和奚齊的性格想法背道而馳,在他的價值觀裡,錢的地位排名一向在很後面,如果真要這樣依循公式前進,他很可能早已經紅遍大江南北了。

  「太功利主義了!」他低哼。「這是一種棉花糖的假象,看起來很浪漫、很美的棉花糖,一口咬下去的滋味雖然很甜,卻也很空虛。」

  小眉仰頭大歎一口氣。

  「唉,別太藝術家的死脾氣了,你這樣會讓我很難工作耶!大廣告不接、偶像劇不拍,我以後要怎麼幫你接case啊?」

  「妳會希望把我捧成那種以男色事人的明星嗎?」他斜睨著她。

  「拜託別說得這麼難聽。」她蹙了蹙眉,無意間瞥見藝文看板上的海報,驀然怔住了。

  「拂曉劇團」的演出海報!剛剛奚齊在看的就是這個?

  「拖吊車來了,快!鑰匙給我!」奚齊突然大喊。

  小眉驚慌失措地把鑰匙丟給他,兩人飛快地衝去救車。

  在車子駛離開以前,小眉回眸看了一眼那張「拂曉劇團」的演出海報,有些淡淡的惆悵。

  *********

  回到家,奚齊直接鑽進浴室去。

  小眉倒在沙發上,回來的一路上,「拂曉劇團」那張海報一直在她腦子裡打轉著。

  袋子裡傳來手機的來電震動,她打開袋子,把自己和奚齊的手機一起拿出來。她的手機有簡訊,奚齊的手機裡也有簡訊。

  奚齊的簡訊應該是愛莉傳的,雖然奚齊單方面表示兩人已經分手,但愛莉顯然餘情未了,總是會傳些簡訊給他,而這是奚齊的個人隱私,她照例不看。

  她的簡訊則是家裡傳來的,自從她不接家裡任何一通電話以後,她的手機裡就開始傳來一則一則的簡訊,內容都是爸媽詢問她的近況,過得好不好?工作得順不順利?也間接暗示過已經知道了她們姊妹之間發生的事。

  手機對爸媽而言,一向只有接聽電話的基本功能,但是為了這個逃避他們電話的女兒,兩個老人家竟然學會了傳簡訊。

  「只要告訴爸媽,妳現在好不好?」

  當她接到這第一通簡訊時,當場抱著手機哭得無法抑止。

  她立刻回傳了簡訊,告訴他們她過得很好,遇到一個好老闆,有了一份很好的工作,雖然每天都要跟著老闆東奔西跑很辛苦,但是薪水不錯。

  接下來,她和家裡就以傳簡訊的方式維持聯絡。

  原以為這通簡訊也是爸媽傳來的,但是在看到傳簡訊的人是姊姊時,心口微微一緊。

  「我和王仲捷分手了。」

  短短的一句話,讓她怔然發呆了很久很久,當她回過神時,發現已經洗好澡的奚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屏風前?也不知看了她多久?

  「你洗好啦?那換我洗嘍!你有簡訊,看一下吧!」

  她扯出一抹輕快的笑,爬上她的小閣樓拿衣服,下來時,看見奚齊拿著他的手機看簡訊。

  「又是愛莉嗎?對了,今天看到她的新廣告了,拍得很漂亮!」她邊說邊走進浴室。

  打開蓮蓬頭,熱水沖刷而下,她心不在焉地洗著頭髮,思緒仍停留在姊姊給她的那一則簡訊上。

  他們為什麼要分手?會是因為她嗎?難道她的成全給了他們壓力?

  其實,她早已經不生他們的氣了,只是跟著奚齊的生活太忙碌,讓她沒有空去整理她和他們之間的關係。

  要向姊姊表明態度嗎?她思忖著。讓姊姊知道,她對王仲捷早就已經沒有了感覺,並且告訴姊姊,她完全可以坦然接受王仲捷成為她的姊夫?

  她應該這麼做嗎?

  洗完澡,她在水霧氤氳的浴室裡擦乾頭髮,穿好衣服後走出來,發現浴室外頭漆黑一片。

  「怎麼把燈都關了?」她在黑暗中摸索著牆壁的開關。

  突然,一隻有力的臂膀扯住她的手,把她整個人壓抵在牆上。

  她倒抽一口氣。「奚齊,你幹什麼?」她確定是他,因為她嗅到屬於他的氣味。

  奚齊什麼話都沒有說,用力扳高她的下巴,以一個狂烈的吻當作回答。

  小眉背抵著牆,感覺到奚齊與她的身體緊密貼合著,他侵略狂野的吻如火焰般燒融了她的思緒。

  「你醉了嗎?」她在他的熾吻中尋找呼吸的空隙。

  「是,我醉了。」他以舌尖描繪著她的唇瓣,語音低啞。

  「不會吧……」她在他耳旁幽幽喘息,睫毛、嘴唇、全身的細胞都因他而顫慄。「那杯啤酒的後坐力現在才發作嗎?」她大膽回應他的吻,任由他與她的唇舌激情交纏。

  「妳好香。」他飢渴而狂亂地吻她,在難耐的喘息中,一件一件脫去彼此身上的衣服。

  「愛莉說的沒錯,你喝醉以後的慾望好強烈……」她夢囈般地低喃,柔嫩的雙手緩緩輕撫過他的胸膛。

  「以後不要再提起愛莉。」那雙柔潤嫩滑的手迅速煽動了他的慾火,他的手滑向她的背後,將她纖柔的身軀壓向自己。

  小眉感覺到他明顯而迫切的需要,她的喘息漸漸急促,渴望他到了一種疼痛的地步。

  她壓抑著急亂的呼息,下半身彷彿就要融化。

  「奚齊,到床上──」

  「不,我等不及了!」

  他不費力地抱起她,讓她的雙腿跨在他的腰上。

  小眉緊緊抱住他,感覺他的氣味鑽進她的每一個毛細孔,酥醉的快意充塞在她的身體裡,她拱起背脊,發出奇異的低吟聲。

  她聽見,他用性感的喘息與她回應……

  *********

  吵死了──

  鬧鐘的聲音「滴滴滴」的直響,小眉痛苦地摀住耳朵,她實在好累,累得連抬起手按掉鬧鐘的力氣都沒有。

  有人按掉鬧鐘,世界又安靜了。

  她緩緩進入甜美的夢鄉……


  當她再度睜開眼睛時,整個人僵坐在奚齊的大床上,呆呆看著窗外燦爛的陽光。

  現在是幾點?看起來好像已經中午了。

  奚齊已經出門了嗎?為什麼沒有叫她?

  她困惑地掀開被子,正欲起身下床,卻猛然倒抽一口冷氣。

  全裸!她居然全裸地躺在奚齊的床上!

  「啊!」她一站直身子,全身的肌肉關節就酸痛得快要散掉了。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她的臉迅速燒紅。

  本來以為自己可以在奚齊起床以前溜回自己的小閣樓,然後和前一回一樣,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但是沒想到經過昨晚狂野的情慾洗禮後,她竟然累得爬不起來,直接在奚齊的床上被逮個正著。不管奚齊有醉沒醉,他們盡情歡愛過的事確定隱瞞不了了。

  她懊惱地抱頭申吟。

  這樣一來,她和奚齊之間的關係會不會有什麼變化?

  看到床邊有張紙條,她拿起來看了一眼──


  妳昨晚太累了,今天放妳一天假。

                      奚齊


  「很好,好極了!我會這麼累還不都是因為你!」她對著紙條發脾氣,懷疑昨天晚上的奚齊根本沒有喝醉。

  但是他昨天晚上的行為,用喝醉了還可以解釋,如果他沒醉,為什麼和她上床?而且還如饑似渴地要了她三次!

  她用力拍打自己的臉,不敢再往深處想。

  一個年輕的男人,有生理需求是正常的,更何況他跟女朋友才分開兩個月,免不了會產生情慾衝動。

  只是,她這個助理除了照料他的工作、生活以外,沒必要連老闆的生理需求都得負責解決吧?

  梳洗完畢後,她隨便喝了一杯牛奶就當吃完了午餐,然後躺在沙發上看著無聊的電視。

  突然得到一天假期,她竟然不知道有什麼事情可做。在家裡晃了兩圈後,她決定到超市添補一些生活用品。

  *********

  提著購物袋,悠閒地走在街頭時,小眉無意間看見公車站牌前有一張「拂曉劇團」的海報,演一出名不見經傳的戲、看到海報下方有劇團的電話和地址,地址離這裡並不遠,兩條馬路過去就到了。

  她的心一動,決定去「拂曉劇團」瞭解情況。

  「拂曉劇團」位在鬧區的小巷弄中,是一棟舊公寓改建的,連電梯都沒有。她看見劇團大門敞開著,沒有猶豫地就走了進去。

  幾個演員正在對著大鏡子念對白、看表情。

  「妳好,請問有什麼事嗎?」有人發現了小眉。

  「我想找團長,請問團長在嗎?」

  有個身材壯碩魁梧的男人走了出來。「我是團長,有什麼事嗎?」

  「你好,我姓黃,我想請問一下,去年是不是有個演員在這裡待過,他的名字叫奚齊?」她友善地淺笑。

  團長微怔。「請問妳是……」

  「我是他的助理,想來找團長問一些和奚齊有關的事情。」她微笑,從皮包裡拿出名片。

  「黃小姐,妳既然是他的助理,有事情直接問他就好了,為什麼要來我們劇團問他的事情呢?」團長奇怪地看著她。

  「有些事情不是我問他,他就會說的。」她輕佻秀眉。

  「好吧,請坐。」團長領小眉來到一間小會議室,斟來一杯熱茶。

  「謝謝。」她微微一笑,接過熱茶。

  「黃小姐想知道什麼?」

  「奚齊一直不能忘情於劇場舞台。」她抿了抿唇。「我想知道,你們劇團為什麼會放棄奚齊這樣一位優秀的演員?」

  團長點頭笑歎。「妳看過奚齊演的戲嗎?」

  「看過。」

  「那麼妳一定也發現了,即使舞台上不打聚光燈,也好像會有光直接打在奚齊的身上一樣,是不是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很亮,是完全不能被忽視的那種亮。」她太明白了。

  「我知道這不是奚齊的錯,但是,他的存在會掩蓋其他演員的光芒……」

  「團長,恕我直言。」小眉打斷他。「我認為你真正應該思考的原因不是奚齊,而是你的劇團裡其實並沒有真正出色的演員。一個好的劇團應該以擁有一位精彩出色的演員為榮,像你這樣捨棄鑽石卻把石頭當寶,不是件很奇怪的事嗎?奚齊的離開,有給你的劇團帶來更好的發展嗎?依我的觀察,似乎是沒有。」她刻意四下打量。

  團長的臉色有些尷尬難堪。

  「我看過奚齊拍的廣告。」他轉移談話焦點。「坦白說,我真的覺得他很適合現在的工作。廣告模特兒就是要亮、要有魅力,這個部分他完全適合。」

  「適合並不就代表喜歡。」她捧起熱茶輕啜一口。「其實,奚齊心中真正喜歡的是舞台表演。」

  團長愕然地抬眉。「黃小姐想說什麼?」

  「我想幫他接一部戲。」她正色地說。

  「我們的?」團長大吃一驚。

  「對。」她點頭。

  團長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黃小姐,以奚齊現在的知名度,他應該接的是電視劇或是電影才對吧?怎麼會想演舞台劇呢?一出舞台劇排演的時間至少要好幾個月,再怎麼賣座也不會有多高的酬勞,妳要幫他接舞台劇,沒有搞錯吧?」

  「團長。」小眉淡淡一笑。「真正的舞台劇演員,會喜歡隨時可以NG的拍攝方式,還是舞台上一氣呵成的爆發力?」

  團長怔怔地看著她。

  「以奚齊現在的知名度,對你的劇團是有絕對的幫助。我們互相合作,願意嗎?」

  「要怎麼合作?」他的回答,算是間接同意了。

  「給他一部戲演,劇本我來挑。」

  「我們現在手邊的劇本不多,僅僅只有三部。」團長起身到他的辦公室拿了三份劇本過來。

  小眉仔細翻看後,有些失望。「沒有別的劇本了嗎?這些劇本都很差。」

  「還有一部,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搬演它。」

  「哪一部?借我看看。」

  團長再度起身回辦公室,帶來了一本蒙塵泛黃的劇本。

  小眉只看了幾頁,眼睛陡地一亮。

  「團長,就這部了!」她開心地在劇本上拍了拍。

  團長大感驚愕。

  「這個主角是個多重人格分裂的搶劫強暴犯,讓奚齊來演好嗎?」

  「當然沒有問題,簡直是為奚齊量身打造的劇本!」她的雙眸炯炯發光。

  「黃小姐,妳真的確定?」團長非常疑惑。

  「我確定。」

  「好吧。」他妥協。

  「團長,你是愛莉的前男友嗎?」她盯著他問。

  「妳怎麼知道?」小眉突如其來的一句問話,讓團長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和不自在。

  「隨便猜的。」她笑笑。

  「那是過去的事了,我上個月已經結婚了。」團長晃了晃他的手,給她看他手上的婚戒。

  「是嗎?恭喜你!」她由衷地說。

  團長清了清喉嚨。「奚齊跟愛莉還好吧?」

  「目前是分手狀態。」

  「是嗎?」他乾笑兩聲。「才一年多的時間,沒想到就有這麼大的變化。」

  這樣的感慨,小眉也能深深體會。

  「團長,跟你簽下這部戲約,我還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請你自己打電話給奚齊,邀請他回劇團演出。」

  團長微訝。「為什麼……」

  「不要問為什麼,這就是我的條件。」

  她揚唇淺笑,神情有著異樣的滿足。

  團長從她溫柔動人的微笑中看出了什麼,便不再多問。


  離開「拂曉劇團」後,小眉神色輕鬆地走在人行道上。

  傍晚了,下課的小朋友歡樂地從她身邊跑過去,一個小朋友的便當袋不小心掉在地上,她彎腰幫他撿起來,突然,一陣強烈的暈眩襲向她,她頭暈地顛了幾步後,立刻扶著牆支撐。

  她從來沒有過這種奇怪的昏眩感,心悸得很嚴重,整個人暈眩得想吐。

  一種心慌的感覺驀地攫住了她。

  她忽然在這時候想起,她的月事好像很久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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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0 00:40:50
第八章

  「妳去哪裡了?」

  晚上十點左右回到家,小眉就聽見奚齊心慌的質問。

  「妳為什麼出門沒有把手機帶著?妳知不知道我找不到妳有多著急?」他氣急敗壞地臭罵著。

  「你今天這麼早收工啊?」她慢慢拖著步子來到沙發坐下,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因為一直找不到妳,所以我就急著趕回來了。妳到底去了哪裡?」他在她前面坐下。從下午到晚上都找不到她的人,他急得差點沒報警,一看她安然無恙地回來,放鬆之後的情緒立刻被憤怒取代。

  「我沒有去哪裡,只是在附近走走,到書店逛一逛,然後順便吃個飯。很久沒有出去了,所以逛得忘了時間。」她撐著頭無力地回答,此刻的她正陷在迷惘茫亂的情緒中,沒有能力好好應對。

  奚齊注意到她的臉色異常蒼白。

  「妳怎麼了?不舒服嗎?」他伸手摸摸她的額頭。

  「沒有,我沒事。」她下意識地擋開他的手,反應像被蠍子螫到。

  奚齊的眸心閃過一絲受傷的顏色。

  「妳……在為了昨晚的事情生氣嗎?」他觀察著她的表情。

  「沒有。」她回答得很快。

  「昨晚,因為妳沒有拒絕我,所以……」

  「你那種攻城掠地的侵略方式,就算想拒絕也來不及吧!」她低聲咕噥。

  「妳本來是想拒絕的嗎?」他的心驀然往下沈。

  她欲言又止。「這種問題很難回答。」

  「沒有什麼難以回答的。」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真的讓妳覺得不舒服,妳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我。」

  「好。」她深深吸口氣,抬眸望向他。「我現在真的有件事要明明白白地跟你說。」

  奚齊一凜。「什麼事?」

  「我……想辭職。」她試著用輕鬆的語氣對他說,但不是很成功,聲音、指尖都在發顫。

  「為什麼?」他挑眉怒問。

  因為一次莫名其妙的激情,讓我有了你的孩子!這個真相她只敢放在心裡痛苦地吶喊。

  「我還是比較喜歡在護膚中心工作。」她低聲地說,彷彿在自言自語,也好像在催眠自己。

  「那份工作比較輕鬆、簡單,沒有任何壓力、沒有忙碌,也沒有危險……」

  「為什麼跟我一起工作有危險?」他的怒氣自齒縫中迸出來,猛然頓悟她話中的含意。「妳的意思是,昨天晚上我讓妳感覺到危險了嗎?」

  小眉認為的「危險」,指的是他可能會傷害她感情的危險,但是奚齊卻會錯了意,以為她對昨晚的激情感到有危險。

  「昨晚的意外,我可以不介意,可是,我們之間畢竟是老闆和助理的關係,這種事一再發生並不好,會讓我們之間的感覺變質。」

  奚齊的自尊心嚴重受到打擊,在感情上他不曾失敗過,也沒有遇到過會拒絕他的女人,當小眉將昨晚的浪漫糾纏解釋成「危險的關係」,甚至覺得「一再發生不好」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擊倒了他。

  他忽然想起昨晚給小眉的那一通簡訊──我和王仲捷分手了。

  難道,這也是小眉突然想離開他的原因?

  「妳辭職的原因是不想跟我發生關係,還是另有其他真正的原因?」他咬著牙問。

  小眉渾身一陣緊張,她不想讓他知道她懷孕的事,因為那一夜他根本沒有記憶,她要如何向他解釋?更何況,這不是因愛結合而產生的愛情結晶,只是一場擦槍走火不小心製造出來的麻煩,她一點兒也不想拿這個小麻煩來擾亂他的工作、他的感情、他的生活。

  「沒有什麼真正的原因,只是跟著你工作太累了,我想休息。」她說的也是實話,在懷孕期間,她是不能如此勞累的。

  只是她太刻意的解釋,聽在奚齊耳裡又是另一番解讀。

  「好吧,妳走吧。」他陰鬱的眼瞳裡閃動著細微的怒火。他一點兒也不想去追問她想要離開自己的真正原因,因為憤怒早已逼退了他的理智,他已經認定了小眉不愛他,在她心中真正愛的人還是王仲捷!

  小眉萬萬沒想到奚齊這麼快就同意了,她受挫地呆坐著,動不了,也說不出一句話。她抿緊了唇,看見自己的心一片片地碎裂了。

  「我……把你的東西全部還給你。」她的指尖顫抖得很厲害,眼眶漸漸泛紅了。

  奚齊猛地起身,抓了車鑰匙,冷著臉大步走出去。

  當大門「砰」地一聲甩上時,她的心口彷彿被轟開一個大洞,整個人都空掉了。

  她一個人呆呆地坐在空蕩蕩的客廳裡,一動也不動,久到她懷疑自己是否會因此變成了化石。無意間,她看著自己的手機靜靜地躺在茶几上,螢幕上顯示有十五個未接電話,有八通的留言。

  拿起手機,她按下接聽留言的按鍵,聽到第一通是奚齊留給她的。

  『小眉,妳起床了嗎?要記得先吃東西喔!起床以後打個電話給我。』

  第二通也是奚齊。

  『今天妳不在,我們這邊一團混亂。妳是不是不在家?聽到留言記得打電話給我喔!』

  第三通還是奚齊。

  『妳為什麼都不接電話?跑去哪裡了?為什麼要出門也不跟我說一下呢?』

  第四通同樣是奚齊。

  『妳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出門也不帶手機,請問現在的台北人有哪個人出門不帶手機的?回來CALL我喔!』

  第五通開始,奚齊的聲音明顯焦慮了,而她難受得無法呼吸。

  『小眉,妳還沒有回來嗎?都晚上了還沒有回來?我很擔心妳,回來以後CALL我。』

  『妳不會出事了吧?去什麼地方去那麼久?再不回來我要報警了!』

  『八點多了還沒回來?我真的很擔心妳,沒辦法工作了。』

  『我今天提早收工,如果妳回來了,快點打電話給我!』

  她反覆聽著留言,聽著奚齊關心焦急的聲音,一陣尖銳的痛楚突然潰決,讓她再也無法承受。

  她把手機緊緊抱在懷裡,終於忍不住,崩潰地哭出聲……


  天剛剛亮,奚齊帶著一夜沒睡的疲憊身軀回家。

  屋子裡安安靜靜、空空蕩蕩,地板整理得整潔明亮、光可鑒人,茶几上井然有序地排列著他的私人物品。

  他頹喪失神地呆站著,心臟某部分的神經開始收縮痛楚,他的心像墜入了死海,汲取不到生氣。

  當初他交給她保管的一切,現在統統一件不少地放在茶几上。

  除了空氣中瀰漫的迷迭香,彷彿她從來都不曾來過。

  *********

  小眉在天還沒亮以前拖著行李回到家,趁著家人還沒起床,她悄悄地弄好了一桌豐盛的早餐,等著大家起床。

  第一個受驚嚇的人是李蓉蓉,看到寶貝女兒回家,她是又開心、又生氣,一徑地拍著小眉的臉、捏她的耳朵。

  「死丫頭,妳終於肯回來了!妳不知道老媽年紀大了,禁不得妳嚇嗎?唷,這一桌子的東西是什麼?全是妳弄的呀?!」

  「是啊,我做的。」小眉皺了皺鼻尖。「快吃啦,妳女兒孝敬妳的!」

  第二個衝進廚房的人是她憨直的老爸。

  「我的寶貝,妳可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為父的緊緊把女兒抱在寬厚的胸懷裡。「在外頭有沒有被人欺負啊?有沒有吃什麼虧呀?」

  「沒有啦,我很好。」她在父親的懷裡撒嬌地磨蹭著。「爸,快來吃我做的早餐。」

  「這丫頭出門一回倒能幹起來了,居然能弄出像飯店才吃得到的早餐來呢!」當老爸的完全是寵溺的語氣。

  小寧最後一個進廚房,她眼神複雜地瞅著小眉,什麼話也沒說。

  「姊,過來吃早餐,我親手做的喔!有培根、法國吐司,我還煎了鬆餅。」她笑盈盈地招呼小寧。

  「拜託,妳做的東西能吃啊!」小寧故意沒好氣地說,但在她的眼底,已經漾起了笑意。

  「別瞧不起人了,我出去闖蕩兩個月可沒有白費工夫喔!」

  「幹麼,妳不是跑到飯店當學徒吧?」小寧驚異地看著那一盤煎得很漂亮的法國吐司。

  「才不是!我去當了管、家!」她揚起得意的笑。

  「什麼?!管家?!」老爸和老媽驚詫地喊。

  「妳這個生活白癡能管誰的家呀?我看誰的家給妳管誰倒楣!妳那位苦主想必是忍受了妳兩個月,最後終於忍無可忍,不想再忍,所以把妳轟回家了是吧?」小寧故意跟她抬槓。

  「看,又瞧不起人了!我的前前任苦主大人,請問本小姐走了以後,妳的生意有沒有一落千丈呢?老實說沒有關係,要是妳肯給我加薪,說不定我會考慮回去喔!」

  姊妹倆哪有宿世仇怨?所有的不快,都在妳一言、我一語之間煙消雲散了。

  「好啦好啦,就回去姊姊那裡,姊姊沒有妳不行啊!」李蓉蓉趕忙勸合。

  「就是呀!」父親大人也來幫腔。「姊妹兩個在一起好好地幹。常言說得好,兩人同心,其利斷金!」

  「厚──老爸,聳斃了!」姊妹兩個同時吐槽,完全不給老爸面子。

  看著一家人又回到從前歡樂的樣子,李蓉蓉實在太開心了,拿起叉子一邊吃火腿,一邊忍不住又唱起她的主題歌來。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開在春風裡。在哪裡,在哪裡見過你,你的笑容這樣熟悉,我一時想不起~~」

  「等一下!」小眉站起身,深深吸一口氣。「我還有一件事要宣佈!」

  飯桌對面的三個人同時向她遞去困惑的眼神。

  「那個……就是啊……」她吞吞吐吐,期期艾艾的。

  「什麼啊?」小寧不耐煩了。

  「我懷孕了!」她鼓起勇氣大聲喊出來。「醫生說,已經滿七周了,目前很健康。」

  李蓉蓉一驚,手中的叉子掉下來。

  「寶貝,妳是嚇爸爸的吧?」當老爸的瞠目結舌,不敢相信。

  小寧畢竟見多識廣,雖然也嚇了一跳,但反應沒有太強烈。

  大家唯一關心的是──誰幹的好事?

  「是──」

  「別問孩子的老爸是誰!我死都不會說的!」小眉立刻舉起雙手,比出一個大叉叉,拒絕任何提問。

  好不容易女兒回來了,當爹娘的深怕一個閃失又把女兒逼出家門,因此老夫妻兩個戰戰兢兢地看著她。

  「小眉,妳……可是心甘情願的?」李蓉蓉問得很小心,如履薄冰。

  「是,我是心甘情願的。」小眉點頭,臉泛紅暈。

  「喔,好,那就好、那就好!」老夫妻倆很阿Q地自我安慰。

  小寧什麼話都沒問也沒說,始終用偵探似的眼神研究小眉。

  「姊,讓王仲捷當我姊夫吧!」小眉微偏著頭,無聲地對她笑。

  小寧臉色微變,李蓉蓉迅速和老公交換了一個眼神。

  「放心啦,我早就不在意了,不用那麼緊張。」小眉聳肩笑歎。

  「可是……我跟妳爸不贊成。」李蓉蓉冷冷地說。

  「為什麼不贊成?」小眉很認真、很坦然地衝著他們笑說:「我都無所謂了,爸媽又何必反對?姊年紀都一大把了,要是再不嫁掉,等人老珠黃就沒人要了,到時候你們可別後悔。」

  「黃小眉,衝著妳這句話,我偏不嫁!」小寧賭氣地揚起下巴。

  「好,妳說的,妳就不要嫁!」

  「我就不嫁怎麼樣!」

  「喔厚厚~~不嫁最好,跟我一起養老爸老媽。」

  「我就算嫁人也可以養!」

  「妳剛剛自己說不嫁人的喔!」

  「我是說如果……」

  老夫妻兩個各自吃早餐、看報紙去,沒理會那對姊妹無聊的抬槓。

  三個月後,說不嫁人的黃小寧當了新娘,嫁的人就是王仲捷。

  *********

  做完產檢,小眉走出醫院,漫步在初夏的人行道上。

  今天醫生宣佈,她懷的是女兒,這種朦朧的喜悅,她很想找人分享。

  經過公車站牌的廣告看板時,一張海報竄進她的視線裡,她情不自禁地摀住唇,才能讓自己不失控地驚叫出聲。

  那是「拂曉劇團」的公演海報,海報上大大地寫著劇名──「二十四個比利」。主演者只有一個,就是奚齊。

  海報正中央是奚齊那張雕塑般的俊臉,從他的雙眼中狠狠地透出一股強烈的憎恨,嘴角卻掛著一抹狡邪的詭笑。在他的臉頰後方有二十四張面具排成一個圓弧,正好將他圈住,整張海報給人一種奇特的詭譎氣氛。

  她其實一直都有留意著奚齊的動向,對於他不再接拍廣告,並且全心全意在排演「二十四個比利」的事情她都知道,她沒想到的是,自己稍稍沒留心,就差點錯過了這出舞台劇的公演。

  看看時間,這齣劇竟然已經公演五天了,而今天是最後一天。

  她立即招了計程車,來到公演的地點。

  一下車,她就被門口擠滿的人潮給嚇傻了眼。當她看見售票口大大貼著「票已售完」的字樣時,一顆心重重地墜進谷底。

  今天是公演的最後一場,難道她就要錯過了嗎?她就要錯過了嗎?

  她摀著嘴唇,無助、迷惘地站在人群中,遠遠地看著奚齊的那張大海報,眼淚再也忍不住,滾滾落下。

  「小眉?」

  一個不確定的叫喚聲驚住了她,她認得那是Joe的聲音,在懷孕六個月的這副模樣下,她完全沒有遇見熟人的心理準備,但是這時候要躲避已經來不及了,Joe衝到了她面前,不可思議地盯著她看。

  「小眉?!真的是妳!」Joe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視線一直在她的臉上和她微隆的腹部上來來回回地看著。「妳、妳結婚了?還懷孕了?」

  這是完全無法解釋的情況,小眉只好順著他的猜測點頭。

  「我就說嘛,為什麼妳突然人間蒸發了,原來是結婚懷孕去了!」Joe誇張地做出心碎的表情。

  小眉低著頭掩飾眼中的淚水。

  「別遮了,我都看見了。妳怎麼哭了呢?站在這裡哭,該不會是因為沒買到門票吧?」Joe半開玩笑地說。

  小眉點點頭。「我不知道已經公演了,今天才看到海報,沒想到已經是最後一天,來不及了。」她的眼中又迅速泛起淚。

  「真是的,奚齊好歹也是妳的前老闆,多少關心一下嘛,都快下檔了才發現。喏,我的票給妳吧!」他從口袋裡掏出入場券給她。

  「真的嗎?」小眉驚喜地喊。

  「我看過兩場了,沒關係,給妳。」他很大方地說。

  「我付你錢。」

  「不用啦!老朋友了,談什麼錢?對了,要不要去後台找奚齊?」Joe神秘地低下頭問她。

  「不要。」小眉倉卒地搖頭。「你也千萬別告訴奚齊我來過。」

  「為什麼?」他奇怪極了。

  「不要告訴他就對了。」

  「好吧,我是不知道他怎麼得罪了妳,還是妳怎麼得罪了他,反正啊,他沒了妳這個助理後,就好像少了一條手臂還是腿,生活搞得亂七八糟的。」

  小眉的心惻惻地痛著。和奚齊在一起的那兩個月,早已經被她收藏到心底最深最深的角落,是她不願想起的痛楚回憶。

  「小眉,妳現在懷孕了,別站在這裡等,我偷偷帶妳從旁邊溜進去。」

  Joe帶著她走到側門,拜託管理員通融,才讓小眉優先進場。

  小眉隔著玻璃門和Joe揮手道別,然後坐在舞台外的走廊等待開演。


  戲開演了,全場爆滿的觀眾。Joe給她的位置很好,在第六排,她幾乎可以清楚地看見奚齊臉上的表情。

  他飾演的是一個多重人格分裂者──比利,在他的體內有著24個不同的人格,當他置身在某個地方,閉上眼睛醒來之後,卻身處在另一個不同的地方,好像連時間都失落不見,而這段時間當中,雖然他是醒的,但是其他不同的人格卻取代了他,去做了他想做的事。

  整個舞台,像是比利的內心世界,而飾演比利的奚齊,上一秒鐘可能很安靜,但下一秒鐘會突然變得很粗暴。他一個人演出24個比利,有充滿憎恨人格的雷根、有理性無情的亞瑟、有害羞孤獨的阿達娜、有言語粗俗的菲利浦……每一個人格的轉化過程都非常精準,演出了每一個人格的思想、感覺、掙扎、快樂和悲傷。每一種心理變化都是那麼的真實,真實得令人感受到生命的顫慄。

  看著他的演出,看著他演出自己為他挑選的劇本,聽著觀眾發出動容的讚歎,她為他淚雨滂沱,為他感到驕傲。

  儘管劇本中的孩子人格刻意用一種喜劇的手法呈現,但是在觀眾忍俊不禁的笑聲中,小眉卻更感覺到那些孩子的人格中傳達出來的深切悲哀。在看似幽默的對白裡,其實潛藏著的是一種對於生命、靈魂的存在無能為力的吶喊。

  愈到終場,喜劇的對白引來觀眾愈多的笑聲,但是唯獨小眉笑不出來,觀眾笑得愈大聲,她愈是哭得不能自已。

  終於,奚齊的表演在不斷不斷的熱烈掌聲中,謝幕。

  小眉在他眼中看見了一種滿足、一種享受、一種快樂,這些飛揚自在的情緒,讓他絕俊的雙眸更加璀璨光華。

  *********

  每演完一場比利,奚齊就會有一種筋疲力竭、燃燒殆盡的虛脫感,然而這樣的虛脫感,對他而言又是另一種程度的極致快樂。

  可惜,他的快樂無人可以分享。

  「奚齊,你看這些送上來的劇本!我的天哪,這些劇作家都很希望你能演出他們的作品!」團長抱來了一大迭劇本,欣喜若狂地對他說。

  奚齊看著那一大迭劇本,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

  「我會找時間好好看一看的。」

  「走吧,我們有一場慶功宴,一起來慶祝一下!」團長拍了拍他的肩。

  「不了,我現在只想回家睡覺,改天再請大家吃飯。」

  「可是今天有幾個劇團的主演都想認識你。」

  「以後有的是機會。」他微笑起身,推開後台門,悠然地走出去。

  從停車場開車出來,他在經過劇場大門時,不經意看見一個身形嬌小的孕婦,伸手指著他的海報,仰頭詢問著管理員。

  管理員將海報取下來,捲成圓筒狀交給她。

  他怔怔然地看著這一幕,當那孕婦笑著轉過身時,他的兩眼陡地發亮,渾身顫慄蒸騰。

  竟然是小眉!

  他聽見自己的心臟狂跳,但是視線一落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時,他臉上的表情在一瞬間凝住,整個世界頓時鴉雀無聲了。

  她懷孕了!

  才分開幾個月,她就懷孕了?

  是王仲捷嗎?

  他雙手緊緊握著方向盤,眼睜睜地看著小眉拿著海報從他車旁走過,他的心臟凝結成冰,動彈不得。

  當他在享受到人生極致的快樂時,萬萬沒有想到,人生最大的悲哀和痛苦正在前方等著他。

  他對自己冷冷嘲笑著,靜靜看著小眉的背影消失在夜的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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