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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余宛宛]將你一手掌握【法鷹之戀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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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 00:16:37 |倒序瀏覽 | x 1
將你一手掌握(法鷹之戀之二)作者:余宛宛  

現今二十世紀耶!
這老傢伙、老不修還自以為是皇帝、國王啊?
了不起──王牌律師了不起啊!?
能力一流、EQ三流!
為報復自己外遇的妻子,
狼心狗肺的東西竟對看不順眼的兒子進行「心靈虐待」,
他這算哪門子的爹?也配?她呸!
要命!也不過看不下去,偷揭了下他的瘡疤嘛,
氣噗噗氣啥?
少來了,暗戀她說出來、做出來不就得了?
能「憋」就「憋」,內傷她可不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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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 00:17:10
第一章

  紅黃相間的明亮欄幹上貼著數十個有著白色小翅膀的微笑圓臉天使——童話故事中的城堡以迷宮的造型橫落在欄干後的一大片草皮之中;大象長長的鼻子是滑梯的溜板;鞦韆的上方有著彼德潘在邀翔。

  穿著水藍海軍翻領上衣與深藍短褲、毛襪的小朋友,或笑或跑地蹦跳在這屬於他們的快樂天堂。即使衣服亂了,即使流了些汗,但孩子們紅潤的臉頰、明亮的眼睛仍是等同於快樂的代名詞。

  除了那個小男孩之外。龍蘭祺站在「愛彌兒」幼稚園的外頭,看著那個坐在榕樹下緊閉著唇的男孩。所有不適合加諸於小孩身上的憂愁形容詞,卻盡浮現在他的臉上——他蹙著眉、沉著臉,雙眼之間帶著一種受傷與期待的矛盾神情看著他身旁玩耍的孩子們。

  她注意他很久了。

  從他半個月前轉來「愛彌兒」之後,她不曾看過他和其他孩子玩耍過,更甚者,她不曾見過他清秀的臉龐上出現過任何一絲笑意襪子上的三條黃槓顯示了他是大班的年紀。可是……一個大班的孩子怎麼會有如此早熟的悲痛神情?

  在傍晚的陽光下,龍蘭祺沿著欄干走,但目光卻不曾須臾離開過小男孩的愁眉不展。也許是因為小男孩揉了揉眼的樣子有著意欲哭泣的悲哀;也許是他抿著唇的不快樂模樣,勾起了她的母愛情結;也許是這些天來對這孩子的好奇已經超乎她的想像;也許……

  管它的。

  想讓一個小男孩快樂,需要這麼多理由嗎?

  龍蘭祺甩了甩頭,加快了腳步走向側邊白色的小門,讓警衛看了看她的家長接送證件後,即跨入幼稚園之中,第一次走向這個小孩。

  「嗨!」她低下頭向小男孩微笑,看了跟他衣服上的名字——龔子謙。

  龔子謙震動了下身子,睜著眼防衛似地看著她,沒有開口回答她的話,僅僅是把身子向後挪了挪。

  「子濂,我可以坐在你旁邊嗎?」龍蘭祺嘴角邊的小梨渦漾著真誠。

  一聲飛機呼嘯而過的聲音,讓龔子謙抬起頭著迷似地望著她身後滑行過夕陽的飛機。他像是沒聽到她的問話似的,只是看著天邊。龍蘭祺凝視著他細緻的鼻眼,忽然快速地拿出大背包中的紙筆、畫冊,在白色的畫本上隨性地勾勒出他不快樂而早熟的輪廓。她一向喜歡在塗畫之間把腦中印象深刻的事記錄下來。對她而言,那是比寫日記更能引起她回憶的方法。

  在繪畫的同時,她察覺到孩子注目的眼光。只是,才抬起頭來,卻又見到他侷促地偏過了頭,假意不看她。龍蘭祺微笑了下,清亮而有神的眼中有著淡淡的開心——他競沒走開啊。

  在夕陽中打量著孩子沐浴在金黃日暮下的臉龐,她手中的筆未曾停過,腦中的猜想也不曾止息過。

  龔子謙該有對相貌美好的雙親吧?他端正而好看的五官如此顯示著。

  龔子謙該有一個經濟背景不差的環境吧?「愛彌兒」昂貴的學費遠超出一般上班旅所能負擔的範圍。

  他的父母不關心他嗎?

  龍蘭祺在畫紙中男孩的眉心間又加了幾道陰影,忍不住噓歎了口氣。

  她的好奇心一向很重、很重,而她的心也一直過於善感一尤其是對處於弱勢的人、事、物更是如此。也因此,對眼前這個稚氣未脫卻顯得情感內斂的小男孩,她不諱言自己有著超乎常人的關心。

  喜歡孩子,所以不喜歡看他們憂愁。

  在她的心思愈飄愈遠時,一道淺淺的陰影遮住了畫紙——小男孩以著極輕極輕的腳步移動著,靠近了她。回過了神,龍蘭祺並沒有蓄意的抬頭,因為怕驚著了他,故她仍低著頭在畫紙上以簡單的筆調揮灑著她腦海中的他。

  她用手推了幾處黑影,讓筆觸柔和自然。帶著笑,她抬起頭。

  「像不像你?」

  龔子謙眼睛一轉也不轉地盯住畫紙,不自覺伸出的小手卻在摸上畫紙的那一瞬間即刻收了回來。「對……不起……」他啜嚅著,小聲的說。

  這孩子被拒絕過多少次?龍蘭祺很快地閉了閉眼,把心中的不捨與伶惜都闔了起來——孩子不需要同情,他們需要的是關懷與愛。

  再次張開眼,她恬靜的臉上有著敲勵的笑,她拿起了畫冊遞到他的手上。「好不好看?」

  龔子謙小心翼冀地摸了摸紙,著迷地看著圃冊中的自己。「你畫我。」孩子輕聲的語調中有著不敢實信的驚喜。

  她伸出手將孩子綴綴地往後拉,靠在樹上。「要不要看看我其它的畫?」

  孩子用力地點點頭,眉頭中有著掩不住的興奮。

  龍蘭祺將畫冊翻到第一頁一畫紙上出現了一個鼓著臉頰、蹶著唇的小女孩。栩栩如生的靈活大眼含著幾顆委屈的淚水,顯得楚楚可憐。

  「我……看過這個……小朋友。」龔子濂略提高音量,發亮的眼看向她。

  她摸摸他的頭。「記憶力很好喔,她叫商依依,是你們學校小班的小朋友。等會她出來以後,我再介紹你們認識,好不好?」

  「姨!」一聲細軟的童音伴隨著一個飛奔而至的人影。

  龍蘭祺開心地笑出了聲,身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小火箭炮撞擊得往後撞到了樹幹。與樹相撞,雖然有點痛,但她依然很喜歡這樣快樂的打招呼方式。「依依,你今天比較晚喔。」

  商依依吐了吐舌頭,撒嬌地把身子膩在阿姨身上,目光卻骨碌碌地轉到了旁邊的小男孩。「你是誰?」她清清脆脆地問道。

  「他是龔子謙。你要叫他子謙哥哥。」龍蘭祺看著龔子謙乍紅的臉,開口替他解了圍。

  「子謙哥哥,你和姨在做什麼?」商依依溜下了阿姨的身子,坐在他旁邊。

  「看畫圖。」望一眼龍蘭祺鼓勵的眼神,他勇敢地開了口。

  「依依,你的手怎麼了?」

  龍蘭祺拉過了商依依包札著OK繃的手指頭。

  「小朋友咬我。」商依依聲音愈來愈低,而且嘗試著把手縮到身後。

  「誰先動手的?」這活潑過度的小妮子八成又惹事了,否則何必一臉心虛。

  「我。」商依依誠實地回答,但立即開口為自己解釋:「可是是忠憲先不對的,他搶小華的書,拿雅泰的鉛筆,還趁著老師沒看到時偷喝雅泰的養樂多。」

  「所以,你就打他了?」

  「沒有,我就推了下他的肩膀,然後把他的養樂多搶過來給雅泰。」商依依實況播報地說著:「然後,他就咬了我啊,而且還凶巴巴地又把養樂多搶回去哩。他說雅秦的爸爸是主任,他爸爸是經理,所以雅泰的養樂多本來就應該要讓給他。」

  龍蘭祺翻了翻白眼,再次體會到貴族幼稚園的階級觀念。真不懂那些無聊的家長幹麼給孩子這種職業分貴賤的歧視想法。不過,話又說回來,這間幼稚園的特色之一不就是「名人子女」嗎?孩子從小習慣高人一等的感覺,成長過程中氣勢上自然高人一截。

  只是一這些家長是否知曉孩子在這種特殊環境下,所可能產生的偏差人格呢?她在心中忖道。

  「姨,你生氣了?」

  商依依拉著她的袖子,扁嘴的模樣看來可憐兮兮的。

  「老師怎麼說?」龍蘭祺柔聲地問道。

  「她罰我整理一天的積木,罰小朋友整理三天。」說到別人的處罰比她重時,她眉飛色舞得像只驕傲的小公雞。

  「他咬你,你沒有咬回去嗎?」龍蘭祺捏了下商依依傻笑的臉!一向凶巴巴的小女生怎麼可能和平談判。

  「我′真的′沒有咬回去。」商依依轉著骨碌碌的烏亮眼睛強調道。

  「好吧,那你怎麼對付他的?」她太瞭解這個小丫頭了。

  「我把養樂多倒到他的頭上,然後把瓶子塞到他衣服裡。」商依依顯得有些心虛地咬著小嘴巴。

  「跟人家道歉了嗎?」龍蘭祺正經地問。

  「嗯。」小女孩顯得百般不情願。

  龍蘭祺疼愛地揉了揉她的頭髮。

  她從小看這孩子長大,依依就如同她的孩子一樣。但,寵愛是一回事,溺愛又是另一回事了,錯的地方,還是該指責——她這麼認為,依依的父母也這麼認為。因此,依依雖備受家人寵愛,卻未染上什麼驕傲之氣。

  「小朋友有不對的地方,可是你也不可以那樣對他啊,你希望人家那麼對你嗎?」見商依依搖了搖頭,她才又繼續說問道!「積木收好了嗎?」

  「還沒有。有很多積木。」

  龍蘭祺轉頭對一直望著她們說話的龔子謙眨了眨眼。一直未曾開過口的他,沉默得幾乎讓人忘記他的存在。這

  樣內向的個性,該有熱情的人把他拉出孤獨的陰影之中,而依依會是個熱情的引導小天使。

  於是,她輕喚著:「子謙,你願意幫依依收拾積木嗎?她需要一個人幫她。」

  龔子謙雙眼盯著龍蘭祺的眼,仿若在評量她話中的真實性有幾分,然而他的臉卻已微微地泛出了興奮的淺紅。從沒有人要他幫過忙啊。

  「哥哥,好不好?」向來不喜歡一個人的商依依,蹦跳了兩步,軟軟的小手拉住了他的掌,期待的黑眼珠發亮地看著他。「好不好?」

  他不由自主地點點頭,看著小女生高興的歡呼出聲,他的嘴角也浮上了一抹羞澀的笑。

  「姨,我們收積木去了。」

  一個綁著馬尾的嬌小身影,拉著身旁高她半顆頭的男孩一路往教室走去。手拉著手的背影。有著兩小無猜的無邪與可愛。

  龍蘭祺抱住了雙膝,清水一般、脂粉未施的臉上浮漾著溫柔。

  舉起手撥開頰邊一絲微緊的髮,不禁想起自己的童年。她在孤兒院長大,卻不曾以此自卑或自憐自棄過。就物質生活而論,她的童年也許井非不富裕,然而她卻擁有數倍於常人的愛,孤兒院中的孩子都是彼此的兄弟姊妹。

  兒時的歡樂是她生命中鮮明的一章。不捨龔子謙的悶悶不樂,也是由於如此吧?

  她站起了身,動了動坐了一整天辦公桌而有些酸痛的頸,拉高了雙手,伸了個懶腰,注視著幼稚園門口來來往往的車輛與家長。喜歡這種回家的黃昏感受,喜歡這種大家都有歸屬的感覺。

  咦?

  龍蘭祺的目光望向警衛室旁一個黑色西裝的男子,好眼熟的一張臉。

  龔希一。

  她略睜大了眼,身子微向前跨了兩步。是他嗎?

  活在台灣的人,只要偶爾還看看新聞,對於這個名律師龔希一與他的兩個弟弟龔允中、龔廷山就不會感到陌生。況且大眾對於單身的名人,總有著高度的報導熱誠——離婚的龔希一和未婚的兩個弟弟,完全符合黃金單身漢的條件。

  當然,這三位律師被喻為台灣的三劍客——正義的化身,絕非只因為其未婚的絕佳條件。真正讓龔家人受到矚目的原因在於——除了具備律師的專業素養與睿智判斷的正面形象外,他們毫無些許律師世俗狡獪與鑽營的缺點和形象,一向被視為法界的清流。一如他們的父親龔啟允在接受這期「法律」雜誌專訪所說的——龔家律師事務所的接件立足點是「良心」二字。

  談何容易啊,可悲的現代人若以「良心」為準則,會失去多少既得利益啊。

  如同龔希一這次義務替一位因語言不通而莫名被冠上殺人罪嫌的美國華僑洗脫罪名一樣。

  一時的衝動,讓她朝他走去,為了告訴他她的敬佩之意,同時也想恭喜他又成功地平反了一件官司。至於傳聞中龔希一的惡倔脾氣與不友善臉色,她倒是沒多想。

  台灣很小,她的直屬上司杜亞芙和他的弟弟龔允中是好朋友,而龔允中是個再標準不過的新新好男人了,兩兄弟同屬龔家出品,性格總不至於迥異到哪吧?她聳了下肩——傳聞的誇張程度,有時不實得令人咋舌,龔希一應該不是太難相處的人,她想。

  靠近了龔希一,日暮光線的反光,雖然無法讓她清楚看出背光陰影下的他此刻有著何種表情,但她依舊笑意盈然地朝他微點了點頭。「你好,我是龍蘭祺,請問你是龔希一先生嗎?」

  龔希一交叉雙臂在胸前,銀眶鏡面下深沉的眼評量似的望著跟前微笑的女子——一頭柔軟而微鬟的髮絲貼在耳後,清麗的臉龐有著學生般的單純氣質,小巧萎唇邊的動人微笑更憑添了她的可人,她那一雙圓盈的眼眸在微笑時是極容易引起人好感的。

  這種女人,不是單純得容易被騙,就是狡猾得足以騙倒所有的人。

  他,正巧都不欣賞這兩種類型的女人,又或者該說——他根本就不喜歡女人。

  龔希一冷著臉,不發一詞。

  沉默之間,龍蘭棋一手置於眉上額間,微遮住那刺眼的陽光,也望入了龔希一那雙因著猜疑與冷漠的眼瞳中。想來自己是唐突了些,她忖道。

  「你的小孩也念這所幼稚園嗎?」她挪了下身子,不想迎著刺眼的陽光說話。

  隨著她的舉動,他往後退了兩步,雙手仍以不耐煩的姿態橫於胸前。這女人到底想做什麼?

  突地,龍蘭祺腦中的靈光一閃——龔並不是個太常見的姓,雖則這兩人的長相沒有什麼相似之處一不過,再凶暴的老虎在幼小時看來不也像只無害的可愛小貓嗎?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她開口問道:

  「龔子謙是你的孩子嗎?」

  Right!這個冰人總算有點反應了。龍蘭祺頗有成就感的看著眼前的他微瞇了下眼,兩道顯示脾氣的濃眉略擰了起來。這人的五官不能以俊逸來形容,但剛硬的眉眼加上身上的魄人氣勢,卻讓他有著獨具一格的男性魅力。

  「你究竟有何貴幹?」他終於放下了雙手,口氣凶霸。

  哎,難怪媒體總報導他能力一流、EQ三流——她終於懂了。

  龍蘭祺無奈地鼓了鼓頰,又緩緩地吐出氣來。要有耐心,國父革命十次才成功,她不過問了三個問題沒人回答罷了。

  於是,在他一張臭臉的注視下,她仍努力地讓笑容掛在唇邊。「第一個問題,請問你是不是龔希一龔律師?第二個問題,請問你是不是龔子謙的爸爸?」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的問題。」他轉頭拍拍肩上未曾存在的灰塵,仿若她不值得他正眼注視一般。

  龍蘭祺斂去了笑容。這人還真難以相處!收回原有的和善,她直接地問:

  「是或不是,這麼難回答嗎?還是請『龔大律師』回答問題都要先付費呢?」

  「一般而言,沒錯。」龔希一面不改色的冷哼了聲,譏諷的雙眼看著她微閃著怒氣的眼——女人,是情緒化的動物。

  「感謝你讓我知道『一寸光陰一寸金』的最新定義。讓『您』開了尊口,我也算是小賺一筆了。」她氣呼呼地轉身離開。

  她希望這個討厭的人千萬不要是龔子謙的爸爸,那不可一世的驕傲模樣,讓人動肝火一這傢伙以為自己是皇帝還是國王啊?

  「站住。你為什麼問那些問題?」龔希一沒有移動步伐,只是鏗鏘地吐出問句。

  雖不是太想理會陌生人,但在事情沒有個結果、在他還沒有弄清楚她的來意之前,他也不打算就此放手讓她離開。追根究底的堅持,早己自職業融入他的個性之中,成為一種處事的原則。

  龍蘭祺停下,仰著頭仿若聆聽什麼擬的。一會,才回過頭,故作訝異地朝他左右望了望。「你沒帶個太監在旁邊,宣讀你的聖旨嗎?」

  他嘴角往下一撇,聽出了她的諷刺但為了弄清楚她的來意,他仍耐著性子咬著牙問道:「『請』先回答我的問題,可以嗎?」

  「哇哇哇,他用了′請′字哩。」她用力地以最凶狠的眼神瞪著他。其實,很想在這時候給他一個冷笑,氣一氣他。偏偏她這人做不來什麼笑裡藏刀的高難度動作。

  龔希一望著那一雙睜得圓滾滾的眼睛,卻無來由地有些想笑的衝動——她認真瞪人的樣子還滿可愛的。輕咳了聲,他開口道:「我是龔希一,沒錯。」

  「你是龔子謙的爸爸嗎?」她固執地追問著,習慣性地要弄清腦中的所有問題。他現在看起來還滿溫和的嘛——跟剛才的凶霸模樣比起來。

  「你為什麼如此想知道答案?」龔希一又板起了臉,深黑的眼瞳中有著陰霾。

  他不隨便回答問題,何況是一個他並不想回答的問題。

  神經病。龍蘭祺在心裡啼咕了聲,她是苯蛋才會用「溫和」兩個字來形容他。哪有人這麼冥頑不靈的,只是請他開個尊口說句「是」或「不是」罷了。

  看出她臉上的不以為然,他緩緩地開回說道:「這年頭意圖不軌的人太多了。」

  了不起——了不起!這人的罵人技巧真是高明啊,龍蘭祺走上前,在靠近他一步的地方,仰著頭看他,突然有些發怒於自己一百六十公分的身高只到他胸前。

  「古有名訓:朽木不可雕,土之牆不可污。′您′真是給了我一個最佳例證。現在,你給我聽好——問你的名字,只是想確定一下你的身份,並想對你說聲謝謝,謝謝你平反一件冤獄,幫助了一個受冤屈的人。問你是不是龔子謙的父親,只是想告訴你,子謙現在正幫我們家小朋友收積木,請你稍等一下。我的話說完,再見。」

  她憤然地轉過身,正想讓自己的怒氣沖沖成為兩人之問最後的迴響時,急促前進的腳步卻硬是踩到了顆不大不小、但卻足以絆倒人的小石子。倏地,腳打滑了下,肩上的背包及手肘下的畫冊首先啪地一聲落地,接著是她重心不穩的身子……

  龔希一反射動作地跨步向前,在她跌跤之前,快步環住了她的腰,阻止了她的摔傷。無暇去猜想懷中身子的僵硬原因為何,因為他的眼睛無法移開她臉上豐富多變的表情——又是氣又是惱、又是羞又是尷尬的,垂下的睫毛輕動著不安,牙齒也仿若要阻止自己出口罵人似輕咬住唇瓣。

  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不該用「可愛」兩個字來形容,但她的模樣卻十足地可愛。龔希一,他喝了自己一聲。她是個有孩子的有夫之婦。

  燙手地放開了她,將她推到一步遠的距離,沒費心為她撿起地上掉落的背包與畫冊,只是一言不發地轉身跨步離開。他一定是太久沒和女人接觸了,才會該死的對她的樣子動了心念。

  龍蘭祺潮紅著臉,氣自己幹麼跌那麼一跤,把剛才的怒不可遏都跌成了一場可笑的鬧劇。不過,人家畢竟扶了她一把,沒有在一旁冷笑一也算是個好人吧。

  「你等一下。」

  「又有什麼事?」他顯得不耐煩。

  她飛快地撿起地上的畫冊,拍了拍上面的灰塵後,抽出了方才為龔子謙所畫的素描。她的直覺很靈——龔子謙一定是他的孩子。「這給你。」

  龔希一接過了那張紙,卻說不出任何話來——他知道畫中的人是子謙,卻又不願意肯定那就是子謙。

  畫紙中的男孩不是一個七、八歲的孩童,而是一抹優郁的影子。他有多久不曾看過他了?他無法置信畫紙上這個泛著孤寂的男孩,竟是與自己生活了將近八年的孩子。子謙看來那麼可憐、那麼脆弱。

  心痛絞上了心頭,他對這個孩子做了什麼——除了蓄意的忽略外,還是忽略。

  一任目光逡視過子謙不快樂的輪廓,卻在望見畫紙中那栩栩的細緻眉眼時,硬下心腸拋斷心中那浮起的憐惜。孩子長得像沈韻竹——那個曾經是他兩年妻子的女人,那個專事掠奪的女人。

  他這一生,不曾失敗——除了他的婚姻。

  龍蘭祺靜靜地立在原地,雖不清楚龔希一心中想些什麼,但他手中愈握愈緊的拳,卻是一種掙扎的表徵。他,看出孩子臉上的悲哀了嗎?

  「子謙需要人關心他。」她輕聲地說。

  「誰要你多事!」龔希一低吼一聲,猛然抬起頭來悍氣地盯著她。「你沒有開口的資格!」

  龍蘭祺深吸一口氣,所有的好意在剎那間全轉化成怒意。無怪乎龔子謙會變成這樣一個自閉的孩子,有這樣一個莫名其妙又不可理喻的父親,他的童年休想正常了。

  她咬牙切齒地開口說道:「對,我是沒有開口的資格,我跟子謙非親非故的,的確是沒有資格開口,我只是一個外人。連一個外人都能看出他的孤獨,都比你來得關心他,你,有什麼資格說話?你不配做一個父親。虧得別人還把你當成伸張正義的代表,你根本是個表裡不一的……偽君子。」

  一連串氣憤的吶喊讓她的心口發顫,她不清楚上一次如此動怒是何時的事情了,只知道眼前一雙陰冷的眸子狠狠地瞪著她——一雙沒有任何歉意,只有怒氣的眼眸。

  「發表完你的高論了?」

  他寒著臉,吐出的字眼個個像冰塊一樣的凍人。沒有人敢在他面前這樣侮辱他,何況是一個看來完全沒有任何杜會經歷的女人。

  「說完了。」她昂著下巴,不想在他陰沉得嚇人的氣勢下示弱。即使他此時的模樣的確凶殘得讓人想拔腿離開。她想,他官司總是勝訴的一大原因——可能是因為任何人被他深邃而凶狠的眼一瞪,都很難吐出話來反駁。

  「很好。」他朝她靠近了一步。

  龍蘭祺直覺地後退了一步,防備地看著他。龔希一甚至沒有提高音量,但所散發出的戾氣卻使人不寒而慄。

  龔希一隻手高舉起手中的那張畫紙,在她面前晃動了兩秒,而在下一秒間、在她的驚呼聲中,將那張畫紙撕裂成飛舞於空中的白色碎片。

  「別人的家務事,不懂就少開口。」他將手中最後一張抹著炭筆的紙片不留情地擲到她臉上。

  感覺到紙片摩擦臉龐的失墜觸感,她呆若木雞地望著自己的作品成為地面上撕裂的一片片畫魂,所有情緒仿若在霎時間被掏剝一空——她犯到的是什麼樣的一個男人?!

  她只是很單純地想告訴他,子謙需要愛而己,為什麼會遭受到這樣的對待?

  緩緩地,她抬起了頭,看著那個仍兀立在身旁冷眼看人的他。

  「你不配被稱為一個父親,因為你殘忍地對自己的孩子視若無睹;你不配被稱為一個律師,因為你心態不鍵全,無法接受別人的批評。而你既然看不見自己孩子的痛苦,又如何能體會杜會深層的不公平?你所做的一切,只是沽名釣譽。」她挺起背脊,清朗的眼眸盯住他。「我同情子謙,因為他有你這樣一個不懂得愛的父親;我更同情你,因為你根本是具沒有心的行屍走肉。」

  龔希一瞧著她仍激動的肩膀,卻不再開口反駁、斥喝。他沒有必要對這樣一個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女人解釋或說明什麼,他有自己的行事方式。心,抽痛著,因為被頂撞的氣憤,還是因為對子謙的內疚,他不知道……也不想弄清楚。

  有情、無情對他而言,可以只是表面的假象。對於子謙,他……

  「積木收好了!」一個嬌軟的稚氣嗓音響起,引起他們的注意。商依依甜甜地笑看,拉著子謙的手往他們走來。「′我們′可以去溜滑梯嗎?可以嗎?」

  龍蘭祺收回了注視孩子的視線,再度瞪了那個毫無表情的男人一眼,隨即跑到兩個孩子面前,心疼地看著子謙凝住在龔希一身上的渴望。這孩子希望的不過是自己的父親多在乎他一點吧?

  「子謙,對不起,我們要先走了。」龍蘭祺不忍地輕拍子謙的肩,難過地看著他的小臉垮了下來。蹲下了身子與子謙的眼睛平視,她捧住他的額頭,給了他一個吻。「阿姨很喜歡你,下回阿姨幫你畫一張飛機好嗎?」

  「那張哥哥的畫呢?」商依依靠著阿姨問著,怯怯地偷看了眼前方那個看起來很凶的叔叔一眼。

  「被一隻野狗咬壞了。」龍蘭祺直起了身子,示威地給了那人一個白眼。「我們走吧,免得又被狗咬了。依依,跟哥哥說再見。」

  「哥哥,再見。」商依依學看爸爸和客人道別的方式,拚命地和子謙握手。「我明天去找你哦,再見。」

  希望永遠不要再見那個龔希一!拉著頻頻回首的商依依走出幼稚園時,龍蘭祺如此祈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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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 00:17:40
第二章

  爸爸……爸爸……

  昏沉地走在黑暗之中,他搜尋看聲音的來源。那呼喚的音量如此微渺,飄散在諾大的空間更顯得空洞而淒清。他乍然止住了腳步,為著孩子隱約的哭泣聲而不安。

  「別哭。」他衝口而出,想安慰孩子。

  深吸了口氣,抹去額上的冷汗,他順著牆沿摸索著電源開關。包裹在黑暗之中的任何聲響、動靜都顯得詭譎——孩子會怕。如釋重負地在牆間找到了凸起的按鍵,啪然一聲,開啟了光明。

  天!

  他踉蹌著步伐,諒恐地望著滿屋滿牆的炭筆畫像。數千張圖片、數千雙哀怨的眼睛壓迫地盯著自己,仿若審判般地令人心慌。哪裡來的畫像?面這屋子除了他之外,就是這一壁詛咒似的畫,他就這樣被圍限在這個詭異的空間中。而這個見鬼的該死房間,競連個可出入的門都沒有……

  抑止住狂亂的心跳,他嘗試在每一張相同的圖片之中尋找著出口。然而,觸目所及的卻只有那些真實到令人發寒的畫像。

  為什麼要這樣折磨他?他握緊了拳頭,控訴地回瞪著牆上的凝視。突地!「不要不理我!救我出去!」圖畫上千個黑灰色的唇喃喃地開了口,黝黑的瞳中音滴下鮮紅的血

  龔希一猛然坐起身,被環繞在室內的激動聲響所驚醒。

  扯住被單,他茫然地瞪著前方。是夢?

  待意識開始進入腦中,他才開始緩緩地打量著室內。深灰色的沙發,核桃木的書桌,桌上仍未關機的電腦的藍色光線……這是他的房間。龔希一如釋重負地吐出了那口悶沉在胸腔中的氣。

  只是個夢,他告訴自己。

  頹然地往後倒向床頭櫃,他不確定地再次望向落地窗外微微的晨曦。一陣風吹拂而入,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這才察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現在,是十二月。

  龔希一掀開被單,使勁地捶向床墊。「該死的女人!」

  如果不是她畫了那樣的一張畫像、如果不是她的畫強迫他正視了子謙的孤獨,他怎麼會作那樣一個夢。

  伸手捏揉著頸部的僵硬,他呼吐著胸臆間因極度焦慮而起的不適。側過頭望了望時鐘——六點,對一個凌晨兩點才上床的人來說,此時還是正好眠的時候,而他卻坐在這,再也無法放鬆。過分真實的夢境讓人恍惚。

  他承認他疏忽了那孩子。孩子將近八歲了,卻仍在大班,就是因為過分自閉內向,所以家人不敢過早將他送入小學的環境之中。他該多關心子謙一些的,但……那酷似沈韻竹臉龐的孩子,仿若是將他的錯誤重複倒帶似地放映於眼前。對那個女人的不滿與恨意,讓他無法忍受看到那孩子。

  前日開始接送孩子上下學,只是自己父親為了拉攏他和子謙而強迫他進行的一項舉動——沒有特意的關心、沒有身為一個父親該有的慈愛,即使對於那孩子期待的眼光曾有過心疼,卻也硬是狠下心來,不讓自己心軟。孩子簡直是那個女人的翻版,他何必對她留下的任何「東西」有些許關愛之情。

  起身進入浴室,潑了自己一臉的冰涼,讓自己清醒。

  拭去臉頰上的水珠,他望著鏡中的那個人——剛毅而顯嚴肅的眉,銳利深邃的眼,氣勢是嚇人的,模樣是堅決的,然而臉上的線條卻是苦惱的。

  女人!他低聲咀咒了聲。

  一向自為情感分明的人,對於喜與惡的表達也是分明的。律師的職業,沒讓固執的他圓融幾分,只是讓他在生活之中又多了幾分對人性的不信任。不熟識的人面前,他不願多言,然而對於家人他又常是過度關心一因為他們是他唯一可以信賴的人。

  正因為如此,所以當沈韻竹有了外遇時,那種被背叛的感覺才會那麼痛徹心扉、刻骨銘心,他再無法輕易地相信別人。

  走出浴室,隨意套上件衣服,再也無睡意的他,架上眼鏡,打開門走出自己的房間,跨下樓梯。

  苦澀中帶著醇香的咖啡氣味飄散在空氣中。

  有人起床了。

  龔希一有些驚訝地踏下最後一個階梯,走向廚房。

  「怎麼這麼早就醒來了?」龔希一推開玻璃門望著向來笑意可掬的二弟——龔允中苦澀地坐在桌邊。一杯三分滿的咖啡杯,加上一菸灰缸的燃盡菸蒂,等於一個苦惱的男人。

  「睡不著。」龔允中揉了揉眉心中的疲憊,向後靠在椅背上。「你呢?」

  「跟你一樣,睡不著。」替自己倒了杯咖啡,拉開椅子坐了下來。「你又去看伊稜了?」

  龔允中身子微乎其微地騰動了一下,斯文的臉龐寫著沉重。「這麼明顯嗎?」

  「沒錯。每看她一次,你就會開始失眠、開始自責——就像現在這副模樣。」龔希一認真、嚴肅地告訴他:「她的精神脆弱,不是由於你的緣故,是由於那個拋棄她的王八蛋——洪迅。如果真的想贖什麼莫名的罪,就把洪迅當商業間諜一事嚴嚴肅肅的辦個徹底。你到底要背負這罪惡感多久?」

  「我當然會辦他。」他的眼光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恐怖。「但是對她的內疚卻不會那麼容易消失……如果能把我是她未婚夫的事實抹去,如果能把我知道她愛上別人時的不在乎傷害除去,或許我可以丟掉這些包袱吧。兩年了,她的情況卻依然沒有好轉。」

  而該死的我,在看到她的臉孔時,腦裡想到的卻是另一個讓他瘋狂的長髮女子——這才是他深層內疚的真正原因啊!龔允中垂下眼,摸著杯沿,所有笑意在一瞬間消失無影。兩年了,她在世界上的哪個角落飛舞著她的舞步呢?

  龔希一靜默,只是伸出手拍了拍這個一向把笑容當成保護色彩、甚少言及情感的兄弟。「伊稜原本就脆弱,今天就算你原諒了她、守護著她,她最在乎的卻還是那個拋棄她的人。只要那個人不能守護她一輩子,那麼她隨時都可能糯神衰竭。你做的已經夠多了,別給自己大多的壓力。」

  龔允中扯了扯嘴角,拿起杯子將剩餘的咖啡一口飲盡。「不談這個了。」

  「閃躲無法解決問題。」

  「那你何必對子謙視若無睹?」雙允中話鋒一轉,正視龔希一的眼,口氣凝重。

  「只為了一次失敗的婚姻,就犧牲了一個孩子的幸福?大哥,我不懂你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你對外人的冷漠,但是對於自己家人,你一向比誰都來得關心。」

  「就是因為付出太多,所以更無法忍受被欺瞞的感受。」龔希一沉下了臉,闋黑的眼眸在鏡面下閃過一層怒戾之氣。

  「孩子終究是無辜的,對不起你的並不是他,一個八歲的孩子不需要承擔母親的過錯。」

  「他可以不需要承擔。」龔希一冰霜般冷酷地吐出話。「我不在乎他離開我沒有人要求姓龔的人就一定得待在龔家。」

  「老天爺。」龔允中不可思議地瞪著眼前跟自己相處了數十年的大哥。「恨有這麼深嗎?子謙是你的孩子啊。」

  「住口!」

  龔希一突然出聲的高昂音量震驚了彼此。室內只剩下冷淡的回音與逐漸亮起的晨光,偶爾響起的清脆鳥鳴,更顯得餐廳內兩人對峙之間的沉默無語。

  「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麼?」龔家大老——龔啟允的聲音在此時劃被了空氣中的寧靜。

  屋內的兩人在聽到父親大聲的喊話後,腦中還未開始揣測,身體卻己即刻快速地往聲音傳來的地方——門口走去。六點多的時刻,正是父親結束運動的時間。而現今的治安狀況,加上父親驚詫的高音聲調,著實讓他們有些心驚。

  律師難免樹敵。

  但,才拉開大門,他們就猛然打住急衝向前的腳步。

  隔著庭院的草皮及雕花的鐵門,身穿運動服的龔啟允正站在一名跪倒在地、不住叩首跪拜的中年婦人身旁。

  發生了什麼事?

  「你,起來說話。」龔啟允命令式地對著眼前著深藍衣褲的婦人說話。

  「龔法官,求求你救救我先生!除了你們,沒有人可以幫他了!他是冤枉的啊。」

  婦人落在地上的雙膝堅持黏附於地面之上,略為黝黑的臉龐上附著兩行淚水。

  「百分之九十九的犯人都堅持他們是無辜的。」龔希一打開門走上前,臉上除了拒人千里的鯁直外,沒有任何的表情。

  「龔律師!」一見到龔希一,那婦人整個身子往前一撲,匍匐在早晨略有霧氣的石板路上,又是一跪一磕頭。「求求你救救我先生!求求你。」

  龔希一皺起眉,對於這種強迫式的求助方式感到不悅。雖則這種求情場面三番兩次在眼前上演,他仍是厭惡這種被推簇上架的感覺。

  他從不否認自己是荀子學說的擁戴者——人性本惡。只是他亦如同千千萬萬人一樣,用了後天的禮教來修飾他的先天惡性;也因此,在這種睡眠不足又心情極糟的情況下,即使他百般想口出惡言,但說出口的話還是得有些保留。

  「你起來,否則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會聽。」

  「是是!」婦人急忙忙地站起身,跪立過久的雙腿卻因發麻而有些搖晃。

  「他犯了什麼案子?」龔希一抿著薄唇,冷冷地吐出話來。

  「他被……指控……強暴。」婦人紅著眠,哽咽著聲音:「我先生是……開計程車的。那天晚上他回家吃飯,把車子停在路邊,吃飽後,發現車子停放的位置被換過了,沒有去報警,因為想說車子自動回來了,以為運氣還算好,怎麼……知道隔天警察就來……說他強暴……」

  龔希一伸出手止住她開始不成聲的談話。「他有沒有不在場證明?」

  「他在家吃飯啊!他有沒有離開,我最清楚了!」

  「親人的證詞可以不被採信。沒有其他鄰居看見嗎?」龔希一嚴厲的眼炯炯地注視著眼前的婦人。透過一個人的眼睛,可以看出許多事。

  「沒有,我們那種地方,沒有人會去管別人。」她有些絕望地沙啞了聲音。

  「警方難道沒有從被害人的身上採集精液做化驗?」

  「那個女孩子沒有被強暴成功,所以沒有辦法……」婦人拚命搖頭,拚命流淚。

  「她是指認計程車車牌,還是你先生?」龔希一交叉了雙臂在胸前,觀察著婦人。

  目前為止,這女人的眼中,只有因丈夫受冤屈的痛苦,倒沒有什麼虛偽的多餘濫情。

  「她說……她……化成灰都認……得我先生……」婦人泣不成聲地抽噎著,絕望是她此時的寫照。

  「你是那位王小明的太太嗎?」龔允中開口問道,想起昨晚的夜間新聞——一則計程車司機強暴未遂的報導。在目前混亂的社會中,這種層出不窮的案件絕對構不成令人印象深刻的條件。他會記得,完全是因為那個司機有著一個國小課本、習作中常出現的例句名字——王小明。

  「是是是!」王太太一個勁的點頭。

  「被指證歷歷,少不了判個十年、八年的。」龔希一微瞇了下眼,不甚客氣地直言。

  「十年……」婦人一聽今整個人搖晃了一下。「十年,孩子……才五歲啊!」豆大的淚又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希一,去見王先生,瞭解一下這件案子的情況。」一直未發言的龔啟允輕咳了聲,對兒子說道。

  「我才剛結束一個案子。」沒有拒絕亦沒有答應。

  「她的孩子和子謙差不多大,還需要父親。」龔啟允一語雙關地說。

  龔希一靜默了,想起今晨夢中那一雙泣血的眼。不想有感覺、不想去在乎,但潛意識中卻仍是存在著內疚感。

  「下午到事務所來。」他丟下了話,毅然轉身離去。不願去猜想心中此時不期然的揪痛——算是另一種方式的補償吧?

         ※        ※         ※

  揉了揉因睡眠不足而疼痛的兩鬢,龔希一夾著公事夾走出了車門。

  又一件棘手的案子。他前幾天去看過王小明,下午也剛和承辦的警員詳談過。近來,不少計程車司機曾被人以同樣的手法陷害過,而這些司機大都和王小明一樣,只當車子失而復得是不幸中的大幸,卻沒人料到自己的車巳成了強暴者的犯罪工具。

  但今王小明的情形和他們不同。先前受害的女子都被歹徒強暴得逞,因此警方可採集到DNA來比對,依此去判定計程車司機的涉案與否。然而王小明被控的是強暴「未遂」根本沒辦法做什麼科學性檢驗,更糟的是,被害人根本是一口咬定了王小明。

  他目前唯一能做的,是請求警官協助,提出王小明矮胖的身材和先前許多受害者所說的高瘦特徵不符,且王小明若真的是強暴犯,怎會在強暴了女子之後,毫不避諱讓被害人看到他的車號,還大刺刺地回到家等著警方來逮捕睡眠中的他呢?何況,指證王小明的女子是在案發後不久,情緒極度不穩定的狀況下做的指認,當然可能因為激動而錯認……疑點太多,要他如何坐視一個無罪的人被判上長長的刑期呢?

  走至幼稚園門口旁,龔希一瞄了眼手錶,發現自己己經比平常晚了半個鐘頭。於是,朝警衛點了點頭,他加快步伐走人幼稚園中。

  一邊走路一邊伸手扯鬆了領帶,他不苟言笑的臉龐尋找著子謙的身影。些微的心亂飄上心頭,那孩子的身影向來都是孤伶伶一個的——雖然這些日子以來子謙的身旁常是不落單的。

  目光掠過那些玩耍嬉鬧的孩子,他逡祝著園內的角落,在一棵閃著夕陽餘暉的榕樹下尋到了那三個身影。

  己經有些習慣這樣的場景。那個叫做龍蘭棋的女人和她的小女孩,還有……微笑的子謙。

  龔希一停住了腳步,望著樹下拿著樹枝在地面開心畫圖的三個人影,這樣溫馨的場景,出現在幼稚園孩童的歡樂氣氛之中,沒有任何的不協調。子謙看來就像個正常的孩子,而他身旁有著可愛笑容的龍蘭祺,細心地舉起手來為子謙拂開了發上的落葉,微笑地聆聽著身旁另一個比手劃腳的小女生說話。

  他曾經看過子謙這樣笑嗎?只是單純地張開嘴,揚起臉上的線條,那孩子的眉頭竟不再糾結,他看起來幾乎是快樂的,因為那個叫龍蘭祺的女人嗎?

  龔希一轉過頭望著她,然雙眼卻近乎被迷惑住地附著在她白嫩而泛著粉紅潤彩的臉頰及上揚的小巧唇瓣上。夕陽餘暉照在她發後,像道圓形的光環,而她,像個純真的天使。

  揉了揉自己疲憊的眉間,他相信是自己睡眠嚴重不足所產生的離譜幻覺。一個有孩子的女人,不會有著蘋果臉蛋,更不該看起來像個可人的天使,而他,卻無法阻止自己放肆的眼流連在她純真的盈水清瞳與她雅致的甜美笑靨中。

  因為無邪,所以更讓人心動。

  心動?他暗黑了臉,為自己腦裡浮出的多情字眼而不悅。

  沒有女人會是無邪的,她們只能歸類於單純得近乎蠢笨,或者是精明得近乎狡獪。

  無邪,只是化妝品外的另一項包裝。他陰霾地沉著臉,望著那個女人拉起子謙的手,在地上畫畫。

  她有何企圖?

  為何一再地接近子謙?因為子謙是他的孩子?因為有事相求於他?而她前些時的攀談亦是別有心機嗎?想起她那天不客氣的批判,想起她那張讓自己惡夢數天的畫像,龔希一的眼神凌厲了起來,挑剔地盯著那女人對子謙過於親愛的舉動,直到他不滿的眼神與她乍然抬起的眸相對而視。

  喝!龍蘭祺倒抽了一口氣,沒想到會在抬頭轉動酸痛脖頸之際,碰上一雙凶神惡煞的眼。她不自覺地低頭搓搓自己發涼的手臂,突然覺得陰風陣陣襲來。他幹麼一臉猜忌地瞪著她?龍蘭祺的心中冒著疑問的泡泡。她或許不是什麼天仙美女,但也不至於歸入蛇蠍魔女之流吧?

  莫名其妙一她低聲咕噥了句。

  嚥了口口水後,她努力地睜大了眼,不服輸地揚起了下巴,再度對上那一雙冷調的眼;極力地將她的不高興全數瞪回去。

  只是,眉才開始凝聚起不常見的困難幅度,眼眸也才盡力地醞釀出風暴之際,那個她意欲用眼霸將他射成千瘡百孔的男人——龔希一,卻微抿起唇,揚起了一個頗感興味的笑容。

  她忘了原來是該生氣扁起的嘴,此時竟放鬆而吃諒地微張了開來。還來不及思考,她的眼眸卻己焦著在他臉龐之上。原來,他的嘴唇不是只能出現不肩的線條,而他寬顫高鼻的固執輪廓,在泛著笑意時,競也可以軟化成如此迷人的男性魅力。她有些目眩而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盯著他那兩排過分整齊的牙齒,她還是無法讓自己相信:那個不可一世、過度驕傲的男人竟然在「笑」——笑得帶著點危險卻又無比地吸引人。

  哈,她竟然覺得一個討厭的男人吸引人。龍蘭祺開始很努力地在他的笑意中挑剔著缺陷:他的牙齒浩白得太陰森了,像吸血鬼……他告訴自己,可是……該死的是……她向來愛死吸血鬼伯爵了。

  她搖了搖頭,藉機挪開自己的視線並甩開那一堆胡思亂想。側過頭,她望向子謙,一口梗著的氣,卻就此卡在胸口。子謙發亮而激動的眼證實了她的猜測——龔希一並不常笑;而子謙一動不動的虔誠注視,看來只令人更覺得心酸。他們不是一對正常的父子。

  龔希一的笑也算是一個起步吧。她攬住了子謙的肩,站了起來,朝龔希一走去,同時發自真誠地對龔希一打了聲招呼:「來接子謙啊。」

  他在做什麼?龔希一迎著她清澄的視線及子謙有些羞怯卻又飽含期待的眼,強烈譴責著自己,而他所有的笑與短暫的和善在一瞬間消逝無蹤。

  他不該因為她像一個氣鼓鼓的天使而發出笑容,他不該給子謙任何期待。

  如果不打算付出感情,就不要給任何一絲一點的希望,希望愈大,失望也就會愈深。他或許不打算接受子謙,但卻也不願給他過多的傷害。

  憤然堆滿了胸,他沒有回應她的笑臉,腳跟一轉,撇過了身子。「回家。」

  「龔希一,你是個渾球。」龍蘭祺痛罵出聲。

  就算他是子謙的爸爸,也沒有資格給孩子這樣的精神虐待!

  她緊擁住子謙顫抖的肩,幾乎沒有勇氣看他泫然欲泣卻仍故作堅強的臉。太陽好不容易才射進了這孩子眼中的窗,風暴卻又在瞬息間奪去了他所有的光亮。這個以正義聞名的律師,卻是一個何其殘忍、何其無情的爸爸!

  龔希一未曾停住步伐今只是冷淡的讓回話飄散在空中。「你還沒有資格對我下定論,而你在孩子面前罵他父親的這種行為,也不是什麼值得稱許的高明教育理念。」

  「哈,」她憤怒地朝他的背影說道:「某人竟還知道自己的稱謂是叫′父親′!」

  終於,他冷冷地回過了頭,聲音未曾加大,但整張臉龐的冰霜與口氣中的嚴厲巳是不容人忽視的戾氣。「請問你的稱謂又是什麼?你跟龔家又是什麼關係?你是以什麼身份在對我進行質疑。」

  「我的確只是個陌生人,而我確實沒有立場來指責你,但是……」

  「沒有立場,就請閉上尊口。」他撂下了句,視線輕蔑地掃了她一眼後,繼續往前走去。

  「你……」面對龔希一不客氣的粗魯態度,她所有罵人的話都不如思素的浮現在腦海中,然而看著身旁的子謙,她卻開不了口。

  「阿姨,我……回家了。」

  子謙勉強扯出一個比哭還令人心酸的笑容,他緊張地朝龍蘭祺揮揮手,背起了背包,像是害怕兩個大人又吵起來似的,急忙忙朝父親漸遠的背影跑去。

  即使仍在氣頭上,也有著破口大罵的衝動,龍蘭祺還是注意到了子謙諒慌的神情及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看著他踉蹌的步伐,她直覺地輕喊出聲:「子謙,走慢一點,啊……小心!」

  吩咐的話聲未落,急著追趕爸爸的那抹傷心身影已被地上小朋友隨意丟擲的背包絆倒。龔子謙頭部即地一聲砰然落了地,無防備的頭顱便狠狠地撞擊上豎硬的泥土地,鮮紅血液迅速地染紅了他白皙的額頭。

  「子謙!」龍蘭祺衝到了他身旁。

  「爸……爸……」孩子閉著眼微弱的喊著,頭困難地移動著,仍掛念著掉頭而去的父親。他怕一個人被丟下!

  原是快步上前的龔希一,卻乍然停住了腳步。前些日子夢中的那道微弱呼喚怎會在這時顯得鬼魅般的清晰?而身後孩子們的歡笑聲怎麼已轉變成陣陣驚喊?不好的預感讓他緩緩地回過了頭——倒地的瘦小身影,讓他的心直墜地沉人冰冷之中。

  腦子一片空白,身子卻己然衝到了子謙的身旁。跪在孩子身旁,看著他毫無血色的唇與額上那道觸目的紅色傷口,懊悔幾乎讓他想狂喊出聲。不!

  心急如焚的龔希一伸出手,極輕極柔地將孩子的身子放在自己膝上。子謙因為翻轉而發出的痛苦呻吟讓他安心,卻也扯痛了他的心今更放輕了手勁,他低喚著:「子謙,張開眼睛。」

  龔子鐮搖晃了下身子,微張了眼,不敢喊痛,不曾碰觸自己的傷口今只是艱難地舉起了手摸了摸龔希一的臉,淺淺的呼息也因為這個動作而粗重了起來。

  「爸……爸,別……生氣。」子謙低喃了聲,眼瞞又閉闔上,手也悄悄地垂下棲於龔希一的衣領間,只有胸前微微的起伏證明了他的生命跡象。

  上天,請子謙平安!龔希一握緊了自己的拳頭,無神論的他第一次用心地祈求著。

  抱起了孩子在懷中,他慢慢地起身,生怕些微的驚動都會引起孩子的不適。

  「叫救護車了嗎?」寒著一張臉的他,如冰的噬人目光掃過身旁的一群老師們。

  「已經叫了。」兩、三個老師不約而同地回答,在他鐵青的臉免下沒有人再發言。

  龔希一沒費神去管那一群女人,逕自低下頭望著子謙額上仍血流不止的傷口及因疼痛而冒出的冷汗,他詛咒了聲一他兩隻手都抱住了子謙,怎麼替他止血、拭汗?

  「你抱好子謙。」

  一個溫柔的聲音靠近了他,而一條粉白的手帕在輕柔地拭去子謙臉上的汗之後,又自身旁老師手中接過了一塊紗布,壓住了傷口。

  「謝謝。」龔希一低沉地說著。

  他沒料到在他方才刻薄、不友善的言詞對待後,龍蘭棋竟然還願意幫他,他略有所思地望著她小心翼翼地按壓住傷口止血。

  「這附近就有個綜合醫院,我想救護車很快就會到的。」龍蘭祺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沒有像身旁的人一樣被他身旁的冷風給凍著。她倒是不甚怕他,橫豎剛才吵都吵過、氣也氣過了。

  何況這人還是很擔心孩子的,她欣慰地看著龔希一憂心忡忡的眼。

  「我想把子謙移到門口的家長休息室。」他朝家長休息室的方向看。

  她看了看手中止血的紗布,又望了望他。「沒問題,找盡量配合你的腳步。」

  龔希一稱許似地輕揚了下唇,緩緩地往前走去。他受不了只會傻笑的笨女人,而龍蘭祺顯然有足夠的聰慧與機靈。

  「哥哥沒事吧?」一個嬌小的身影安安靜靜地走在他們身旁。

  「他會沒事的,因為他很勇敢。」龍蘭祺對著依依說話,但目光仍然放在子謙身上。

  然而龍蘭祺簡單的話卻引起了龔希一內心的波濤洶湧。

  子謙跌倒後,所說的唯一句子,竟然是一爸爸,別生氣。

  不自覺地,他攬緊了子鐮。他是怎麼對待這個孩子的!?一再的刻意忽略,一再的刻意冷漠,讓孩子即使在疼痛中,所想的也都是安撫他這個不盡責父親的情緒。他有多久不曾細患過這麼的對待對子謙而言是件多不公平的事呢?

  習慣是種可怕的惰感反應。習慣了對子謙冷淡,久了,竟連最後的那一絲不忍之心都失去了;習慣了忽略,久了,竟然連最基本的注意都覺得多餘。他,沒有資格當個律師——因為他幾乎失去了他最後一點的人性。

  冷汗涔涔地冒出他的額,他沒有勇氣看自己懷中的孩子,卻又近乎自虐地移不開視線。什麼時候開始,他變成了這麼一個連自己都厭惡的人?

  「救護車來了。」

  龍蘭祺輕聲喚了喚仿若沉思中的他,而龔希一望向她的那雙盈滿自責與自棄的痛苦眼眸,卻莫名地讓她的心驟然揪動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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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 00:18:08
第三章

  「姨,哥哥和我在這裡!」才走人「愛彌兒」依依的聲音立刻大聲地傳遞著新消息——一個星期未上課的子謙,又恢復了上學。

  龍蘭祺看著依依身旁笑得靦腆的子濂,開心地小跑步到他們身旁。

  伸出手碰了碰子謙頭上方型的紗布,她關心地詢問著:「還會疼嗎?」

  龔子謙點點頭又搖搖頭,以一貫的輕聲語調說著:「有時會有一點點痛,不過,痛的時候……爸爸會幫我擦藥。」他說到爸爸兩個字時,既清晰又大聲,完全掩不住喜悅之情。

  她摸摸子謙的頭,滿意地漾起了笑。子謙,本該是個快樂的孩子。

  「那表示你爸爸很關心你。」龍蘭祺欣慰地說著。很高興聽到那位令頑石都要歎氣的爸爸有了改變。雖不明白那天龔希一深邃眼中的痛苦掙扎源自於何,但從這孩子的神情看來,情況與前些日子己大不相同。

  「姨,哥哥要帶我到那邊撿樹葉,他會吹聲音……」依依主動拉住了子謙的手,紅撲撲的小臉閃著興奮。

  「吹聲音?」龍蘭祺看著兩個孩子。

  「就是這樣。」依依撿起地上的一片葉子放在嘴邊,噗地噓了一口長氣。「噗。噗。沒有聲音啦!」她指責地看著樹葉。

  「要寬寬的葉子才有聲音。」子謙指著圍牆邊的樹木。

  「我們走!」急性子的依依拉了他就往前跑。「姨,我們一下下就回來。」

  童年時該有相近年齡的玩伴,重年的回憶才會繽紛而多彩。

  龍蘭祺愉快地憶起育幼院中的兄弟姊妹、憶起院內桂花含在嘴裡的香澀滋味、憶起小時候那個喜歡開日向所有客人說「歡迎光臨」的自己……從小無父母的她,其實從不抱怨什麼,因為院長及院內孩子的愛,早己充塞她整個心。

  該回去看看院長了,她想著。上個星期因為加班,沒有時間回去,因此總覺得心頭掛念著一件事。

  「龍小姐。」

  「呃。」龍蘭祺驚訝地回過頭,而望見的人讓她下意識也屏住了呼吸。龔希一。

  而她脫口說出進入腦中的第一個句子是——「你被雷打到了?」他看起來好疲憊……

  「你說話一向這麼直接嗎?」他動了下嘴唇,對於她的評語不予置評。

  她吐了吐舌頭,忘了自己和他其實不是很熟。她也拿自己沒辦法啊,一說起話來,就像她的個性一樣——直來直往的,放不住心事、藏不住話。

  「那天謝謝你的幫忙。」龔希一揉著自己的脖頸之間,疲憊之態盡現。連續數天,睡眠都只是他一日之中的二十四分之三。他此時只想趕快接完子謙,趕快回家睡覺。

  「不客氣。」她笑瞇瞇地說著,心裡卻歎了口氣。

  龍蘭祺很努力地克制著自己想說話、問問題的衝動——雖然她真的很想知道他和子謙之間的情形如何,雖然她真的真的很想和他談談她所知道的子謙,但眼前這個看來幾乎累垮的人,想來不會有興趣開口。

  「子謙呢?」龔希一放下了頸間的手,將視線轉到她表情生動的臉龐上。

  向來認為「可愛」這個形容詞是個很膚淺而表面化的字眼,但在此時面對著一雙圓亮的眸、一個俏皮的小鼻尖與兩片紅潤的菱形嬌紅唇瓣時,除了「可愛」之外,他所能想像到的描繪之詞——嬌俏、可人,都全與可愛兩字脫不了關係。而,撇去她嬌憨的模樣,加上甜甜的笑之外,她真正吸引人注目的地方,該是她洋溢在外的精神——一種喜愛生命的神采飛揚吧?美麗可以偽飾,而對生命的熱情卻是不能裝假。龔希一忖道。

  和大多數的人一樣,他的生命中除了責任之外,早已沒有了什麼光與熱。日子是依照軌道前進的一列長途車,即使車窗外來來往往的經歷了許多場景、車門內穿穿梭梭著不同的人潮,但久了,也就習慣這些已稱不上變化的改變,更遑論何謂熱愛生命了。

  她令人嫉妒——他微瞇了眼,挑剔似地看著她。

  「子謙和依依去那邊了。」在他的「審視」下,她揚起的嘴角悄悄地垂拉成扁平的無辜直線。「他們馬上就回來了,你再等一下。」

  察覺到她隱去的笑,龔希一併沒有太大的驚訝。他的嚴厲表情常使男人在他面前無由來的不知所措,更何況是根本禁不起什麼瞪視的女人。於是,收回了視線,他朝她點點頭,交代著:

  「我在家長休息室等他。」

  「你和子謙……好一點了嗎?」心中的疑問自然衝口而出。

  「子謙傷口拆線了,而我無病亦無災。」他故意會錯地話中的含意。

  他承認子謙的受傷促使他改變了某部分的想法,但仍沒必要對一個「外人」做任何的解釋。這女人不會因為那天幫了忙,就開始以子謙的保護者自居吧?龔希一譏諷的勾起嘴角。

  「他今天很快樂。」沒有因為他表面化的排斥而不再發言,她堅持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

  「然後呢?」他將站立的重心由左腳移到右腳,開始不耐煩起來。女人!

  平時的他,沒有興致陪一個自以為充滿愛心的女人談什麼嘮什子的親情。現在,更沒有。龔希一又伸手去按捏緊繃的脖頸,同時轉過頭去尋找子謙——跑哪去了?在身體幾近「疲斃」的狀況之下今「耐心」兩字連個屁都不值。

  龍蘭祺眨了眨眼,沒有因他拒人於外的冷霸而退怯。他看起來好累、好累。

  「我的按摩技術很好。」她突兀地說。

  龔希一雙眼箭般銳利地刺向她。「你說什麼?」他聽錯了吧?

  「我說,我的按摩枝術很好。」她嚥了口口水,愈講愈小聲。

  雖然知道她不需要怕他,可是在他的瞪視氣勢之下還是覺得做事低凋些,才不會被他刺得傷痕纍纍。

  「你是行為放蕩,還是智力方面有問題?」他攏起了眉,怒目而對,滑出了一長串的責罵:

  「無端向一個陌生男人獻慇勤,告訴他你的按摩技術很好,你是勾引人?還是單純得近乎蠢苯?你這種舉動,萬一真的被人怎麼了,也會被人當成咎由自取。你一點警覺心都沒有嗎?社會已經夠亂,一個女人如果還躲在天真無邪的殼中今下場只有一個′慘′字。用你的大腦想想:你已經幾歲了,竟然還一點戒心都沒有,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了,你怎麼去保護孩子,你們女人難道就不能有一點大腦嗎?」

  嘩然的斥責聲後,一陣寂靜沉澱在週遭的空氣之中。

  龍蘭祺睜大了眼,一瞬間仍無法自被罵的感受中回過神來。寞黑了一張臉的他,壓迫感更是逼人。咬著自己的唇,她開不了口,臉龐卻火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為什麼這樣罵人?

  憑什麼這樣罵人?

  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神祇,而她更不是平白任他責罵的奴婢。

  她下意識地握緊了自己的拳頭,一再地告訴自己——冷靜、冷靜。在心中反覆地從一數到十,又從十數到一,她努力地讓自己的腦袋靜下來,不願在他等待好戲的注視下發脾氣,否則豈不落入了他所謂的「沒大腦女人」的行列之中?

  看著他昂著下巴的高傲模樣及一副即使罵人時都顯得冷靜異常的眼眸,龍蘭棋開始同情起任何一個必須和他作對的人及任何一個生活在他方圓百里之內的人。這種人何必和他計較生氣,他根本不知道「仁厚」兩個字怎麼寫。

  他對人都這麼不友善嗎?子謙的快樂讓她以為他多少改變了些,可是……一道疑問滑過腦中……

  「無話可說嗎?」他冷蔑地勾起一邊嘴角。

  龍蘭祺微偏著頭,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今然後,她上前走近了他一些,嘴邊小渦溫柔地浮現,對他微笑著:

  「你真好。」

  龔希一瞪著眼前的女人,就算她的頭上此時開出了三朵花,他也不會比現在更訝異了。

  她是因為受了太大的刺激而產生異常反應嗎?被一個相識不深的人指責,不是該怒目相向、惡言以對嗎?再不然,她也該像個正常女人的情緒反應一樣,甩他一巴掌以撫平她受傷的心,她剛才握緊了拳頭,不是嗎?

  「我很正常。」龍蘭棋望著他。

  龔希一動了動頰邊的肌肉,冷哼了聲。

  「謝謝你的關心,也謝你給的建議——雖然你凶得很——但還是個好人。」她看著表情仍舊帶著懷疑的他,沉靜地繼續說道:「你大可以像我們第一天見面一樣,對我不理不睬的,不是嗎?告訴我那些話,代表你的出發點是好意的,雖則你用的方式是令人惱火,但總結還是希望我小心,不是嗎?我可以自以為是的認為,你開始把我當成一個朋友看待了嗎?」

  他愕然了,因為她的話今因為她與常人不同的思考模式,更因為她體會了他的用意。

  他從不在言詞上加上什麼無用的修飾,總認為單刀直入會得到更直接的效果。即使他的快口快語聽在一般人的耳中常是火藥味十足,他卻不曾因此而改變自己的個性。他何需為了旁人面將一個真實的自己設上一些狗屁不通的社會化標準。

  懂他的人,不多——所以都是知己。

  「你是根本就不怕人,還是從沒被傷害過?」他挑起眉,莫測高深的眼眸中開始浮起淺淺的欣賞。

  她聳了聳肩,搖搖頭。「除了我自己之外,沒有人能傷得了我。」

  龔希一咧開了唇,用嶄新的眼光打量她,萬萬沒想到她的想法與他頗為相似。他一直認為別人的毀譽只是一種外在的形式,沒有必要因為那些話語與傳言而感到氣憤與悲傷。自己的心才是決定一切的主宰。

  也許……女人不全然都是些令人不可忍耐的生物。

  由衷地,他給了她一個笑,宛若邀請似地向她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

  「哇!」她開心地輕喊出她的驚訝和喜悅,愉快地將手放入他的掌中。

  在溫暖的夕陽下,他們交會了屬於友誼的一握。

  收了手,她卻仍盯著他充滿著貴族氣勢的五官——他的眼深邃得讓人不想移開眼光,

  「其實你不那麼兇惡、不那麼咄咄逼人、不那麼自我中心時,我就比較能理解為什麼你會被列在雜誌票透理想情人前十名之內了。」

  「你這是明褒暗貶嗎?」他揚起了眉,閃亮的眼竟有著幾分逗弄。情緒的轉變是很微妙的,決定了和她和平相處後,她的話聽來也似乎不像其他女人那樣來得刺耳。

  她搖搖頭,龔希一濃眉下那雙逼人的黑眸讓她的心跳節拍有些亂。

  上天!這不會是動心吧?她快速地低下了頭,不敢再面對他所散發出的強烈氣勢。心,怎麼會跳得如此快速?早就知道他的五官極度分明而出眾,卻不知道在他含笑相對時,她竟連他的唇都覺得過分的性感。

  不行,解決問題的最佳方法就是面對現實。龍蘭祺深吸了一口氣,猛地抬起了頭與他相視。

  要命!她火紅了臉,又垂下了頭,掩飾什麼地開口說:「子謙的傷口沒事了吧?」

  龔希一看著那一張粉嫩的嬌容,在心中詛咒了聲——要命!

  他該離她遠一點,否則難保他不會對一個有夫之婦做出更多的聯想。而她突如其來的羞怯又是為何呢?克制著自己的手挑起她下頷的衝動,他沉下了臉,聲音又是一片陰霾:「子謙沒事了,你女兒多大了?」總該有人把彼此的定位劃清。

  「女兒?」她眨了眨眼,驚訝地抬起頭來。「女兒?」

  「就是那個小女孩。」他偏過頭朝遠方跑來的那一對小人影點點頭。

  「姨!」

  小女孩的叫聲解釋了一切。

  龔希一挑起眉,朝她靠近了一步,看到她屏住了氣息,他半勾起了唇笑著,伸出手,他拿掉了她發上的一片落葉,別有含意地盯住了她的眼。

  「你,未婚。」

         ※        ※         ※

  他今天晚了十分鐘。

  龍蘭祺坐在樹下,拿著筆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畫冊上塗塗抹抹。而不論她多極力地把線拉歪、把圓畫扁,她的手就是不受控制地畫出一個又一個的側臉剪影,因此,她的紙上現在充塞了一個又一個的——龔希一。

  暗戀,一種微妙的感覺。

  當相思的種子在心中發芽之後,恍惚的忽悲忽喜是結出的果實;腦袋中不切實際的遐想便是飄落一地的花絮。

  龍蘭祺瞪著自己筆下明顯表露出的情感,臉發燙的迅速地闔上了本子。

  天知道呵,她不想這麼常想到他的,只是……思緒的飛馳卻遠非她所能控制。如同她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因為一道深奧憂傷的目光而心動一般——她樂觀而開朗,但絕對不是一個會失去理性的人啊。

  都怪龔希一。

  他慣有的皺眉模樣,不該那麼地心事重重,嚴重引起她的母性本能;而就算他真的有愁結千千萬,也下該把眉頭皺得那麼性格——固執眼神下的煎熬,有著成熟男人濃烈醇厚的憂鬱。

  她又歎了口氣,都怪龔希一。

  從那天開始正式跨出了友善的第一步後,她和那個原本冷若冰霜的男人開始有了進一層的瞭解。而她,就傻得從和他握手的那一天起開始,天天在腦中細數他今天究竟對她笑了幾次。

  那你幹麼和他吵架?她咬著鉛筆,翻了個白眼,望向天空。

  昨天只因為她一句「女人的細心其實比男人更適合擔任醫護工作」,卻引來兩人臉紅脖子粗的激烈爭吵。他,是個標準的大男人主義者,而他身為律師的職業性銳利,更讓他說起話來咄咄逼人,讓人想用力踢他兩腳——狠狠的兩腳。

  最氣人的是,他和人爭論時老是斜睨著人,一副對方滿口胡言亂語的輕視神情。

  汪!一聲狗叫聲讓她出了竅的神全回籠。有狗!

  龍蘭祺防禦狀態地即刻起身,整個背靠在大樹上,耳朵敏銳地聆聽狗吠的方向,雙眼巡邏似地掃過身旁的任何一寸空地,身子更全面戒備地繃緊。將背包迅速地背上了肩,她己經做好了拔腿就跑的最佳預備狀況。

  如果說狗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那她一定是外星人遺留在地球上的宇宙寶寶。否則,為什麼還算頗有人緣的她,從五歲那年被狗咬過之後,就開始了一連被狗追逐的歷史呢?

  上星期左小腿被咬的疤才剛結痂,可別再來一口啊。

  「你在做什麼?」一聲帶著懷疑的權威聲音傳自她身後。

  龍蘭祺驚跳了下,直覺快速偏過頭,卻忘了自己正倚看樹,叩地一聲今頭就這麼地撞了上去。

  「噢噢!」她搗住了自己的頭,慘叫了聲。這一下撞得夠重了,撞得頭都昏了。為什麼最近讓她頭昏的事都發生在一瞬之間呢?

  「要不要緊?怎麼這麼不小心。」龔希一跨步站到了她面前,拉開她搗著頭的手,仔細地用他的手掌揉探傷口是否腫起。

  「會痛。」她的手抗拒地想撥開他試探的手掌。

  「不要亂動。」他命令著,在摸到她頭上略浮起的一小圓塊時,放輕了動作。「擦點藥。」

  他從黑色公事包中拿出了一瓶藥膏,鈕開了瓶口。「這是醫生開給子謙的藥。」

  「我自己擦。」突然察覺他站得過近,龍蘭祺倒退了一步。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呼吸,卻又不聽使喚地加速了起來。

  「閉嘴。你看得到自己的頭頂?」他一手置於她的髮頂,一手撥開她軟軟的髮,在腫脹之處以藥敷揉著,沒發覺此時兩人間過分的貼近,更沒注意到懷中的人兒幾乎不敢呼吸。

  「好了。」放開了她散著蘋果芳香的秀髮,他扶著她的肩問道:「怎麼慌慌張張的?」

  「我聽到狗叫。」她低下頭,望著自己交握著的十指。

  他能不能好心地離她遠一點?她知道自己的臉向來是藏不住心事的,何況,她此時的心跳聲簡直就像雷鳴一樣的大聲——起碼她自己聽得到。

  「說話時應該看著對方的眼睛。」他抬起她小巧而精緻的臉蛋,眼中的深思在對上她幾乎是無所遁形的眼眸後,愈益加深了幾分情感。

  職業上的需要,讓他的觀察力較常人敏銳,而眼前的她,又單純如白紙一般,任何一種情緒都清清楚楚地刻劃在上頭。相對於那些投懷送抱的大腿女人,她極力掩飾不安的羞怯模樣惹人愛憐;相對於那些故作冷漠以吸引拄意的作態女子,她更顯得自然而討喜。

  龍蘭祺咬著唇,在他加深的注視中有些侷促不安。她忘了方才自己曾說過什麼,而現在又該和他聊些什麼,悄悄地移開視線,卻又發現他的唇性感且飽滿得讓人想入非非——被他親吻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她用力地皺了皺眉,讓自己分散注意力。自己簡直像個色情狂,一定是離他太近了。

  微挪動了腳步,她往後退了一步,乾笑著想逃開他置於下巴的箝制。「我想……啊!」

  細白的手在瞬間被攏入一雙厚掌之中,而兩人之間原本的一步距離,此時則被縮短成超級危險的範圍。龍蘭祺誠惶誠恐的站立著,一動也不動。

  溫柔地以手勾起她又低斂的下頷,龔希一低語的呼息吐過她的頰邊:「剛才發生什麼事了?」

  他蓄意挑弄她的生嫩,她知道,他也知道。

  龍蘭祺努力地在他危險得過分親密的舉動中找回自己的聲音。「有狗在叫。」

  「有狗在叫,所以你嚇得躲在樹邊?」他銀邊鏡片下的眼中泛著興趣。

  這樣的挑情,不像他的舉動,然而,會遇見一個完全不會矯飾的可人女子,也遠非他能預料之事。她因情亂而起的驚慌失措,滿足了他的男性自尊,而他屬於男性的那一面掠奪天性,想吻住她柔軟的唇。

  「狗一向對咬我很有興趣。」她吶吶地說。

  他輕咳了聲,止住自己發笑的衝動。

  「你只是聽到狗叫罷了,沒必要這麼緊張,況且『會咬人的狗不會叫』,你大可收起那些不必要的害怕。女人。」末了,又加上一句慣有的性別歧視。

  「這關性別什麼事,狗咬你,你難道不會跑嗎?男人喜歡被狗咬啊。」她百般不快地回嘴。「我當然知道『會叫的狗不咬人』,」她努努嘴,像個孩子一樣地皺了皺鼻子。「但是……我想很多狗可能都沒聽過這句話啊。」

  龔希一再控制不住發噱的心情。乍放開對她的掌握,他就開始笑了起來,邊笑邊打量著她:「你到底從事什麼工作?你的想像力夠豐富,狗沒聽過那句話?哈。」

  「很高興成為你娛樂的對象。」她望著鬆開眉間的他,陪著乾笑了聲。

  「很高興能成為被你娛樂的對象。」他帶著抹沉思凝視著她,直勾勾的注視中有著不掩飾的欣賞。

  他一定得這樣看人嗎?龍蘭祺扯著自己的手,很想移開他令人心跳加速的視線範圍,卻又捨不得挪開這種被愛憐著的眼光。

  近來的她,常是矛盾的——希望他回到當初冷漠而不可一世的態度,起碼在那種情況下她不會如此手足無措,希望他是現在這個有笑容的龔希一,但又怕自己的心忐忐忑忑的無法平靜。他,顯然看出了她的心情,然而她卻猜不透他的心思。也許……只能是這樣吧。

  她現在反倒慶幸他是己婚的身份——那樣的他,會讓她保持一定距離的遠離。

  「在想什麼?」她漸漸黯然的眼,讓人不禁放輕了口氣。

  「想你。」她直覺反應回話。然而話一說出口,她自己就苦了眉扁了嘴。天啊,她乾脆直接說她暗戀他好了。

  龔希一伸出手撫摸著她的頰邊,指尖滑過她微翹的鼻樑,留連地輕撫她嬌巧柔潤的唇瓣。「想我,需要想到皺眉嗎?」

  她搖頭又點頭,點頭又搖頭,張口欲言卻又無法訴說此時百味雜陳的心情,於是歎了口氣,很快地退後一步,遠離他的影響範圍,同時努力地轉移話題:「我在船運公司當總經理秘書。」

  頭銜聽起來幹練十足,起碼增強些她現在微弱的氣勢。

  看出龍蘭祺的蓄意躲避,他戲謔地學她顧左右而言它:「對啊,今天天氣很好,哪家船運公司的總經理運氣這麼好?」

  「我在′風威′上班。」她朝他吐哇舌頭,再也不顧什麼形象。誰要他擺明了戲弄她嘛,龍蘭祺帶著難過地想著——她在他眼中只是個有趣的人吧?

  「你是杜亞芙的秘書?」他驚訝地看著她。

  「沒錯。」她並不奇怪他知道她的上司,畢竟他弟弟龔允中和亞芙是好朋友。

  「杜亞英和商濤帆最近還好吧?」他順口問了句。

  龔允中和杜亞芙正交往中的傳言一度甚囂塵上,而對於這些傳言,他壓根兒是懶得理會。誰規定一對男女之間只能有愛情?杜亞芙夠苦了,丈夫商濤帆在結婚後依舊不改風流本色,婚姻對她而言也是一種折磨吧?

  「該算是好吧。」起碼近來那兩人看來是恩愛的。

  「杜亞芙像個水晶玻璃製品,美麗歸美麗,折射的光線卻讓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龔希一有感而發地望著龍蘭祺。「她苦,她的丈夫想來也並不好過。她如果像你一樣,有話就直說,不特意壓抑自己,他們之間也許就不會走到那麼嚴重的地步。」

  「可是,夫妻間即使有再大的問題,也不能以外遇作為逃避的手段啊。」亞芙對她而言,不只是個上司,更是個朋友。亞芙的痛苦今她比誰都來得清楚。

  「設錯。沒有什麼理由足夠冠冕堂皇到成為外遇的藉口。」龔希一板起了臉,一雙眼眸冷了下來,方纔的輕鬆愉快在他身上已全然不留下痕跡。此時的他,一如法庭上的嚴厲不留情。

  他,就有過一個外遇的妻子。他最清楚不過了,不是嗎?

  龍蘭祺擁著自己的雙臂,在剎那間感到寒意。他在瞬間轉變的表情讓人不解。仁立在他身邊,不過一步的距離——曾經親密到令人無法呼吸,而今彷彿千萬里遠。陽光依舊閃在他的肩胛上今只是他的面龐卻早換為背著光的陰霾。鐮片下的那雙眼,有些魔性的闋黑,更有著濃厚的恨。現在的他,像個披上黑色斗篷的魔王——暴突張力充塞在每一寸的身體間。

  他回想到什麼不愉快?

  「亞芙和龔允中之間……」她鼓起勇氣試著開口。

  「不關我的事。」他丟了一句話,硬阻斷了她的開口,目光卻再也不看她,而是注視著正跨出教室門口的子謙——那個女人的翻版。

  「爸爸!」子謙開心地一路喊著。

  嫌惡閃滑過龔希一的臉,他背過了身,不再望向任何一個人。

  「跟他說,我在車內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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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 00:18:35
第四章

  天——這是什麼情況?

  龍蘭祺坐在龔家的客房之內,看著躺在床上睜著眼、一臉憔悴的杜亞芙——一個幾乎不會在眾人面前顯露情緒的女子。

  昨天接到亞芙的電話,匆忙趕到商家後,見到的卻是一個處於半醉狀況的亞芙。

  一直知道亞芙的良好教養,絕計不容許自己有任何的失控,因此亞芙也只有在她面前會稍微放鬆地任情緒表達在臉上——她們認識了三年,亞芙才慢慢地讓她走入朋友這個階段啊,然則,和所有人一樣,她完全不知道在亞芙珍珠一般的美麗容顏下,會有著如此大的痛苦和壓抑。而亞芙內斂的個性,卻又無從抒發出心情上的種種難受。

  壓力累積到一個程度,只要有一點引子,就會燃爆開所有的情緒——連本帶利。

  龍蘭祺咬著唇沒有說話,面對不言不語的亞芙,她只能安慰地握著她的手。

  感情這個鎖,只有當事人自己才握有解脫離開的鑰匙。

  所以,瞞著亞芙,她在街口的7-EliVEN中傳真了張草筆素描——紙上畫了一個百般愁緒的憂慮亞芙和一本六法全書——給商濤帆。他該懂。叩叩。

  兩聲禮貌的輕敲之後,龔允中打開門走了進來。「喝點東西吧。」他遞了一杯牛奶給杜亞芙,對她的蒼白皺起了眉。「謝謝。」機械化接過杯子的杜亞芙,像個無生氣的白玉雕塑。「把牛奶喝完吧。」龍蘭祺扶著她的手,半強迫地把杯子送到她唇邊。從昨天開始,就沒見她吃過什麼東西。「亞芙,需要談談嗎?」龔允中關心地看著他的大學學妹——落寞至此,還是為了她那個該死的丈夫——商濤帆吧?但這兩人之間的情形不是己經有了轉機嗎?商濤帆不是已經安分收心好一段時間了嗎?「他又有了女人——在香港。」杜亞芙笑得苦澀。「或許不該用′又′字吧,他和連心原就是老情人。」「豬。」龍蘭祺不滿地喊著。即使昨天已由亞芙口中聽到這件事情,她依舊感到十分忿忿不平。「你怎麼知道這件事的?」他問道。「媒體報導的嗎?八成又是渲染的吧,不久前,那些人不也繪聲繪影的描述我們之間嗎。」「我母親看到的。」輕輕的一句話,道盡了她的心痛,除去了龔允中所有可能的懷疑。

  龔允中沉下了臉,轉過了身。「我找他。」「不要去,好嗎?我不想再把尊嚴放在他面前任他蹭蹋。相信他,得到的竟然只是再度的背叛,還有什麼可以談的呢?」亞芙的聲音愈來愈低。「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嗎?」

  看出亞芙此時的心煩,龍蘭祺推著龔允中的肩膀往外走。「讓她休息一下。」

  闔上了門,龍蘭祺注視著此時揪結眉心的龔允中。從來都帶著斯文笑意的他,現在闋陰的模樣,倒是和那個惡霸龔希一有幾分相似,她在心底忖道。「她,還好嗎?」龔允中走到客廳的沙發旁,與她同時坐人兩張對面的長式皮沙發中。「你說呢?商濤帆把她的世界又狠狠地打破了一次。她原本以為商濤帆這次是真的認真地收心了,怎料得到他會再次出軌,你該懂亞芙——她是個和外表最不相襯的人,她的冷淡高貴都只是她退卻心虛、害怕受傷的防禦面具。」

  龍蘭祺長長地吐了口氣,搖著頭,想起昨日亞芙所帶給她的另一個震驚——亞芙並非杜氏夫婦所生,她是杜家買入收養的孩子,所以這一輩子她都努力地在做一個「杜」家人。

  能說什麼呢?想起收養亞芙的「杜太太」自小至大皆蓄意以言語對亞芙的貶低行為,她只能慶幸自己這個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日子反倒更加逍遙、愜意。

  「別一味站在杜亞芙的立場說話,她那種個性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都很難適應,何況是她那個看起來熱情如火的丈夫。我唾棄商濤帆的三心兩意,但卻不認為所有的錯都因他而起。」

  一道自身後傳來的熟悉聲音讓龍蘭祺的肌膚起了一陣疙瘩。

  她再也不和這個冷血動物說話!龍蘭祺僵直著身子,克制著自己回頭的衝動,但卻無法阻止自己敏感的知覺。她知道他離她很近、很近——因為她神經質地連他呼吸的韻律都感受得到。「大哥,你醒了。」龔允中朝他點點頭,沒有忽略龍蘭祺奇特的反應。「你和蘭祺認識?」「不認識。」她酷酷地說著,身子卻顯得有些侷促地直往沙發的扶手靠去,這樣感覺來得離他遠一些。「你高興怎麼回答都可以。」龔希一無所謂地動了下肩膀,將手中的公事包擺到桌上,坐入她身旁的座位。「謝謝你空出的坐位。」「不要臉,不要臉。」她朝地板哼了兩聲,微啄的唇擺明了「懶得理你。」

  她自顧自地和龔允中說著:「龔大哥,關於商先生外遇這件事,我其實有點疑惑——前幾年他們的確是形同陌路一般,但這些日子來,商先生對亞芙的在乎,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呵護亞芙的情形,簡直可以列入愛妻守則的標準揩摸了。會不會一切只是誤會?」「不管是不是誤會,他們夫妻都該好好地攤開來談了。玻璃是最易碎的東西。」

  「你不說話,沒人會把你當啞巴。」她食指控制地指著龔希一的臉,回想起那天子謙受傷的表情,她的惱火就更明顯。「我現在是在和龔大哥說話。」

  「你不必一再強調你在和我說話。從龔允中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是永遠的大哥。」龔希一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晶亮的眼中幾乎爆出火來。

  他不知道自己此種主動開口說話的舉動算不算變相的求和行為,但是,他無法忍受她漠視他的存在,卻是一項不爭的事實。

  從她帶著鄙視的怒氣中,他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定位——一個無心少肺的人吧?強硬的倔氣,形成了他職業上無往不利的氣勢,卻也造就了他不服輸的個性。失敗,不是他生命中該出現的字眼。

  子謙,正是他失敗的見證——一個隨時提醒他不快過往的見證。

  倘若連沈韻竹都拒絕在乎她自己的骨肉,那麼他何必顯示出太多的關愛?那讓他覺得愚蠢,他的脾氣常來得突然,也是如此。

  而他更難以控制的是——當孩子生病,他那種緊張害怕的心情,他以為他可以不在乎的。

  龍蘭祺站起身,用力地踱起步來,咚咚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是她憤怒的迴響。她這一、兩天輾轉難眠的主因有一半是因為憶起那日他的殘忍與子謙的悲苦。

  「拜託′您′少開尊口,可以嗎?一個人若是對他最至親的骨肉都不肯多給予一絲一毫的感情,他就役有資格去評論別人的感情是非。本身沒有一點溫熱的血液,又怎麼會有所謂的′真心′出現呢?」她利言以對,原是柔和甜美的臉龐繃緊成忿然的線條。「我沒有辦法把你嫌惡子謙的表情從我腦海中移開,你是個惡魔。」「住口。」龔希一變了臉色,站起了身,矗立於她的面前,高大身影張狂著無比的怒不可遏:「你以為和我聊過幾次天就可以把自己的地位拉抬高了嗎?誰容許你這樣對我說話的!女人就是女人,永遠弄不清自己的定位。才見過幾次面,就自以為瞭解子謙的一切嗎?才見過幾次面,就自居為解救的天使嗎?你才是個偽君子,表面上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子謙,實際上啊?你自以為是得讓人厭煩。你只是為了滿足自己偽善的一面而去接近那個孩子。你給了他什麼?你能給他什麼?你能陪他一輩子嗎?」

  刀刃般銳利的話語,字字不留情地砍掉了龍蘭祺臉上任何的表情。

  龔希一微瞇起眼,鷹准般的眼近乎殘忍地望入她已近乎木然的眼。

  他嗜血一般地等待——等待她浩淨的臉龐上出現潑辣的凶狠神態,等待她明澄的眼中泛出閃亮的可憐淚光,等待她不曾受過傷的心靈嘗到痛苦的煎熬……

  終於,她舉起手來……握住他的手。

  啪地一聲,他如同火灼般地甩開她的碰觸。

  她這是什麼意思?又打算說上一篇他關心她,所以才會責罵他的言論嗎?他不相信她在他這般侮蔑的言語下還能心平氣和的說上一篇愛的真諦。

  龍蘭祺看了看自己被打回的手,又將目光投向龔希一幾乎稱得上猙獰的眼眸。片刻過後,她幽幽地長吐了口氣——想在這人的面容中尋找到任何關於平靜與寬和的字眼,大概是作夢吧?

  他太強毅、太剛倔,而他防禦的火力又太強大,容不得些許不合他意的建議入耳。

  「我同情你。」她坦蕩地說出內心的看法,預期著他再度的爆發。

  「同情我?哈。」他抽動了下唇角,十足地不齒。「接下來你是不是打算救贖我可憐的靈魂?聖母瑪利亞。」

  「他一向都這麼惹人厭嗎?」龍蘭祺轉過頭看向坐在一旁、始終未發一語的龔允中。「算了,你不用回答我了,省得你也被炮火轟炸到。」「龍……阿姨……」一個微弱的聲音從樓梯頂端傳來。「子謙,你怎麼了?臉好紅。」龍蘭祺抬起頭來,看到穿著水藍唐老鴨睡衣蜷縮在樓梯口的子謙。睡衣上的鮮艷色彩卻壓不住他臉上不正常的潮紅。

  她跑上樓梯,擔心地抱住了子謙,以手背探試他的熱度。「你發燒了。」「早上大哥已經帶他去看過醫生了,打過針,也吃過藥了。」這一大一小看來還挺熟的,龔允中仰頭望著他們。「會不會很不舒服?」龍蘭祺關心地問,撥開子謙頭上因出汗而微濕的髮。「你,給我下來。」龔希一半低吼著極度的不悅。

  子謙在她的懷中打了下冷顫,咬著唇打算下樓。「你給我回去睡覺,我叫的是另一個。」龔希一不耐煩地掃過子謙一眼。「誰知道你啊你的是叫誰,我們兩個都有名有姓。」她盯著龔希一,完全沒有下樓的意思。「子謙,回房去。」他命令地說。她沒有資格在他的地盤上撒野,而他不願讓子謙習慣這種不確定可以維續多久的虛假溫情。

  服從地朝龍蘭祺揮揮手,子謙往上爬了兩階之後,怯生生地回過頭,期求地看著樓下的爸爸。「你……會……上來……陪……」話說到末了,子謙提出要求的聲音愈來愈薄弱,終至無力到只剩下幾絲氣音。「回房去。」龔希一冷冷地丟下一聲,刷地拿起桌上的公事包,轉身大跨步離開客廳。「你,站住!」她喊叫。

  見他的背影依舊踩著囂張而愈快速的步伐,龍蘭祺怒氣沖沖地三兩步跨跑下樓,氣憤地追著龔希一。

  叮噹。叮噹。

  龔家頗似聖誕祝福的門鈴正巧在此時響起,顯得有些諷刺。

  沒去理會門鈴響,反正走到門外的那兩個人自會發覺來者是誰。龔允中只是帶著一抹感興趣的神情站在原地。眼前是一場很容易預測到結果的追逐,但日後嘛……他笑了。

  因為在乎,所以才會動怒。

  大哥不是個會對女人和悅以對或者刻薄過度的人——大哥一向認為女人沒有資格動搖到他的情緒。即使和女人有爭吵,也總是不屑地嘲諷兩聲,絕不至於鬧到今天這種水火不容的地步。雖則也可能是因為從沒有女人敢和他大哥提到任何關於子謙這個問題,不過,話說回來,這更證明了龍蘭祺的特別,不是嗎?

  龔允中收回了視線,走向仍仁立在樓梯上的子謙。「走吧,我們回房間休息。」「爸爸……在……生我的氣嗎?」被龔允中拉著手前進的子謙委屈地低著頭。「沒有,他只是累了,他很晚才睡,早上又帶你去看醫生,所以說話才會比較大聲。」

  龔允中推開子謙的房門,把他帶到床上。「他是關心你的,只是他不懂怎麼表達。」「我是個壞小孩,所以爸爸不喜歡我。」拉著棉被到胸日,子謙哽咽地紅著眼。「老師說男生不應該哭,可是……我很難過時就會想哭,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爸爸才常生氣?」

  坐在子謙的床頭,龔允中輕撫著他的頭。「叔叔也曾有過難過得想哭的時候,你會因為叔叔想哭就討厭我嗎?」見孩子搖搖頭,他給了一個鼓勵的笑。「還有,你知道他是很忙的。你想想看,如果他不關心你的話,你受傷的那幾天,還有今天早上,他幹麼載著你到處看醫生呢?小叔叔這幾天也在台北,他可以叫小叔叔載,對不對?所以,你要好好休息,不要再讓你爸爸擔心,也不要讓我們擔心,好不好?」「好。」子謙懂事地點頭,輕輕閉上了眼睛,不再發問。

  再次為孩子拉了拉被。龔允中安靜地離開了房間。

  「對不起,我私自跑上二樓。」出現在二樓的龍蘭祺小聲地間:「子謙睡了嗎?」

  他點點頭。「他剛躺下。」「剛才按門鈴的是商先生。」她發亮的眼有些期待。「我帶他去亞芙房間了,我想他們該好好談一談,也許一切只是一場可笑的誤會。」「希望如此。」他舉起表,看了看時間。「他追來的時間倒比預期的早,不是說明天才回國嗎?」「你不下去?」龔允中幾乎可以說是亞芙的一個避風港。「我會下去,不過得先給他們一段獨處的時間,談出真正的問題後,我才去解決問題。」

  他沒有表情的臉和嘴角的幅度看來是冷靜異常的,但只是一瞬間,他的臉龐隨即又回復他一貫的溫和笑意。「對了,你和大哥剛才在門口還好吧?」

  她眨了眨眼,不確定自己方纔所看到的他是否是她的視覺假象。聳聳肩,她決定不去理會——誰規定龔允中一定得隨時都是斯文溫和而不能是精明幹練?「怎麼了?決定對我大哥甘拜下風?」「不是。」她無奈地呻吟了聲,扁著嘴,回想起幾分鐘前在大門口的另一場口角。

  相同的問題,不同的對罵字語,同樣的結果——絕塵而去。「難道沒有人用鐵錘去捶捶你大哥那顆生銹的腦袋嗎?」

  她如果會下拔舌地獄,也一定是龔希一害的。在屢勸不聽後,她對著他的背影罵出了這輩子最惡毒的話——你去死。「你認為有用嗎?」「起碼可以把一些鐵屑敲下來,讓他明理一點。」「蘭祺,你是個很特別的女人。」他維持著一貫的親切。「剛才在樓下,他用那麼多侮蔑的字眼想逼迫你退縮,你沒有動怒、沒有發火,你看起來甚至是平靜的。怎麼現在卻又氣呼呼地好像想和他打上一架一般。」「剛才在樓下說不生氣是假的。被罵得那麼難聽,我又沒有被虐狂,怎麼可能不生氣。」她苦笑著跟隨著他的腳步,走到二樓的落地窗邊,連酒窩看起來都是帶著憐楚的。「只是,當我看到他當時像野獸一樣想把人撕裂的眼神時,我突然很想哭。」「為什麼?」「他和亞芙一樣,都把自己限制在囚寵裡頭,想掙脫卻又不敢掙脫。我可以瞭解亞芙怕掙脫的理由——她沒有安全感,也太恐懼掙脫囚寵後的世界。而他……」她蹙起眉,顯得不解。「我卻不明白他為什麼寧願當自已的心囚,一個願意為弱勢群體戰鬥的人,為什麼不肯愛自己孩子。」「我和你一樣不明白。」迎向她渴求答案的雙眸,他也只能搖頭。「也許是因為他有個失敗的婚姻,而他一向是好勝的。但,問題的癥結在於子謙是他的孩子,他再恨沈韻竹,也不能在孩子身上延續這份恨,何況,他和沈韻竹分手時,兩個人都是平和而冷靜的。」

  龍蘭祺微微陷入了自己的思緒……拜報章雜誌的流行資訊所賜,她記得沈韻竹——一個有名的珠寶設設計師,一個戴著無邊眼鏡、蓄著長髮,飄逸之中卻不掩其淡漠、不喜和人交談的特殊氣質。子謙在外貌上是像她的。

  她說著自己的想法:「龔希一和沈韻竹像上帝用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只是一個造成男的、一個製成女的。反正,站在人群中就是特別孤傲。」她顯得有些落寞的垂著頭,承認這一對夫妻看來是相當相配的。「所以,他們才會結婚吧。」

  「所以,他們才會離婚。沒有兩個人是完全相同的,向婚姻是需要適應的。蘭祺……」他喚了聲她的名字,看著一向笑容可掬的她,鎖著兩道眉,閉抿著兩片不快樂的唇。「你喜歡我大哥?」「你怎麼知道?」她的回答直覺地從口中滑出來。

  龍蘭祺懊惱地用手啪地一聲清脆地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她的大腦怎麼還是這麼單細胞!他問,她可以不答啊,這下可好了。

  他望著她又氣又惱的擠著眉眼,像是吃了顆過於酸澀的葡萄般的生動模樣。龔允中的表情卻是愈來愈來柔和。「他,也是喜歡你的。」「對我又叫又吼的,算是喜歡?」鼓起了頰,但臉上的暈紅卻是藏不住的喜悅。龍蘭祺搗著頰,撇下嘴角做了個怪表情。「我想我大概不懂何謂女性的矜持。」「能沒有防備的表達出自己,是件好事。」他雙眼閃過一抹痛苦,語帶雙關的說:「大哥如果能像今天那樣,徹底地將情緒大吼出來,不也是一種發洩嗎?只是委屈了你——平白接了他那麼多有刺的箭。」「我想,他真是不好受的,否則也不會說出那樣不留情面的話,我們之間畢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是不是?他大可把我當成一隻討厭的蒼蠅,一手揮開就可以了,不用臉紅脖子粗的和我辯駁。」她倚著陽台的石欄杆,看看一樓修剪整齊的草坪,又看看龔允中若有所感的臉龐。「碰到子謙的事,他一向像只刺蝟一樣。不過,我希望你將會是那個拔去他尖刺的人。」龔允中回視她。「我沒那麼大本事。」

  龔允中低頭又看了看表。「好了,你在這休息一下,我下去看看亞芙他們,他們也該談得差不多了。」

  她對著龔允中的背影吐吐舌頭,有些驚訝。這一家子的律師還真是思慮慎密過人——龔希一和她吵完架時,還記得和當事人有約,而他看來不是會把情緒帶到工作上的人;而龔允中和她說話時,還記得適時去調解亞芙的家庭糾紛。換成她啊,早就把事情弄亂成一團了。

  冬日的太陽曬得人暖烘烘的,舒服極了。她蹲下身子,背倚著陽台欄杆坐了下來。

  迎著綠樹濃蔭,她心想著:

  難怪這麼多人要當律師。

  住在這樣的別墅區,想來收入豐厚可觀,而且別人一家不過出產一個律師,他們一家卻中獎四個——一個己由律師轉任法官的爸爸,加上三個律師兒子。想來就嚇人呵,她閉上眼,想著龔允中的話——他也是喜歡你的,臉上卻不再出現微笑。

  那必定只是別人的揣測罷了。

  和所有在戀愛的人相同,她希望自己在他心中有著特別的地位;但也和所有的其他人一樣,她無法猜出龔希一的心思。她可以在許多事情上和他侃侃而談,卻不敢正視他的眼睛,說出自己的在乎。

  因何心動?

  因為他危險高傲而難以掌握的性格?她自己像個透明玻璃一樣,無所隱藏。

  因為他固執冷硬但堅守原則的個性?她容易心軟,容易妥協。

  哎,哪有那麼多因為呢,反正她就是被吸引了、喜歡上他了。說出他的一百個缺點,她還是喜歡他。缺點又何妨,只要他還有優點就好了。

  她把頭倚在冰涼的欄幹上,太清新的空氣及太放鬆的身子讓人昏昏欲睡。「龍阿姨,這樣會生病。」

  在她逐漸朦朧的意識中,飄入了一個孩子的聲音。

  龍蘭祺動了下身體,揉了揉不情願張開的眼睛。「子謙,你怎麼蹲來這裡?」「我出來喝水。房間的水沒有了。」子謙拉拉她的衣服,想讓她清醒一些。「不可以在這邊睡覺,會生病。」「陽光很溫暖,不會生病的。」甩甩頭,讓意識清醒,她有些奇怪於他眼中著急的固執。「你為什麼覺得在這裡睡覺會生病呢?」「因為……因為……」他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完整的解釋。「告訴阿姨原因。」她抬起他的臉龐,注意到他的神情有異。「我……我……昨天晚上在這裡吹風,今天就生病了。」他低下頭。

  他在害怕緊張什麼?為什麼不敢注視她?生病不是他故意的啊。

  故意?龍蘭祺心頭一凜,腦中滑過的念頭讓她的面色凝重。「你故意在這裡吹風,讓自己生病,對不對?」

  子謙的下巴幾乎藏到胸前的衣領內,他不安地咬著自己的拳頭,依舊不敢抬起頭來。「生病……爸爸才不會對我生氣,才會抱我。」

  龍蘭祺倏地伸出手臂,將他緊緊地擁到自己懷中,撫摸著孩子的髮,她努力地想眨掉那些即將滑落的淚水。這是怎麼樣的情況?!孩子要求愛沒有錯,錯在於他表達的方式。「你怎麼可以傷害自已的身體。」她極力平緩喉間的哽咽,然而說出日的聲音卻仍是沙啞而激動。「下次絕對、絕對不可以這樣做。」「你不要生我的氣。」在她胸前抬起頭,子謙似諒弓之鳥地看著她滑下一顆淚珠。「我下次不敢了。阿姨,你不要哭。」「阿姨哭是因為你一點都不關心阿姨。」以手拭去淚痕,撫著孩子的臉頰,注視著他因發燒而有些紅的眼睛。「我關心你啊。」「如果子謙真的關心我,就不該讓我擔心,對不對?聽到你生病,我會難過,依依會難過,你的家人也會難過。所以,千萬千萬不要再故意傷害自己,好嗎?」「我只是想讓爸爸關心我而巳。」他摟著龍蘭祺的手臂,小聲地訴說著。「你爸爸是愛你的。」她直起身,認真地看著他的眼。龔希一隻是不懂怎麼表達而已,他一定是愛子謙的,否則他不會為她的批評大為光火,更不會在于謙受傷時有那種焦急的反應。

  子鐮搖搖頭,咬著顫抖的下唇。「你爸爸是愛你的。」她重複地說,不忍心看到孩子受傷。「爸爸……以前會抱著我說故事,在我還沒有上幼稚園以前。」子謙突然站起了身,拉著龍蘭祺的手。「阿姨,我帶你看照片。」

  隨著孩子略急促的腳步前進,她卻笑不出來。該怎麼做才能幫助這個孩子?該怎麼做才能讓那個跋扈的男人有些改變?

  推開了門,走進了一個水藍色的房間,正如她所預期的整齊與乾淨,子鐮向來懂事早熟得不像個孩子。十來坪的房內還能看出是個孩子居住的地方就唯有桌子上的注音符號練習本和童話故事書。

  「你的房間有好多飛機。」她望著掛滿了窗口、牆壁的精巧模型飛機。

  「是允中叔叔和小叔叔送我的。」子謙坐在床頭,害羞地對她招招手。「你看,是爸爸和我。」

  她坐在他身旁,看著照片中抱著子鐮的龔希一,竟不由自主的發起楞。

  幾年前的照片吧?子謙還是圓臉學步的年紀,而龔希一兩道濃眉間的執拋仍在,但看著鏡頭的眼眸卻是帶有幾分「輕鬆」的笑意。這一面的龔希一,她從未見過。也許,子謙懂事後也不曾見過吧?

  他愛子謙,起碼在子謙仍稚小時,這份愛是顯而易見的。她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這份愛再重新發掘出來,她堅定地對自己說。

  「子謙,你記得媽媽嗎?

  她拍鬆了枕頭,將子謙攬進自己懷中,拉起被子蓋住彼此。子謙很少提到母親,也許是分離太久吧?」

  「我只認得照片中的媽媽,照片在爺爺那裡。」他以脆弱的眼神渴慕地看著她。「阿姨,你好像我媽媽一樣,你對我好好。你可不可待在這,不要走。」

  「這不是阿姨的家,阿姨一定要回家的。」面對孩子的愁眉苦臉,她握住了他的手。「但是,你可以在學校裡看到我啊,而且等你好一些後,我會向你爸爸提出要求——帶你和依依出去走走。」

  說到最後,她望見了床頭的紅色藥水,拿起藥水看著瓶蓋上的說明——三小時吃一次。「你吃藥了嗎?」「還沒有。吃了會想睡覺,就不能和你說話了。真的要帶我出去?」孩子高興得眼發亮。「阿姨保證,不過你得先把藥喝掉。」

  依照指示,倒了半瓶蓋的藥水,看著子謙眉也不皺地喝掉。這孩子連吃藥都早熟得不吵鬧,讓人心疼。「子謙,誰告訴你在陽台吹風會生病?」她突然好奇地間。「幼稚園的老師說的。她叫我們不可以濕著頭髮在外頭吹風,會感冒。」「下次不可以啊,阿姨知道你很聰明,但是老師說不可以的事,你就不該故意去做……。」

  低低的說話聲中,龍蘭祺抱著子謙與子謙懷中的照片,在一片淡淡水藍的憂慮之中漸漸地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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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 00:19:01
第五章

  站在床邊看著兩張熟睡的臉,龔希一隻是佇立著。

  抽掉了慍怒,少去了怒吼,此時的他看來有些孤寂。對於子謙,他是矛盾的。在不知道沈韻竹的外遇前,他像任何父親一樣地愛孩子。他記得孩子第一次會走路的時間、記得孩子說出口的第一句話、記得孩子笑起來時嘴邊的紋路。然而,為人父的喜悅,卻在三年前得知子謙不是他的親生孩子時消失殆盡。

  他恨,恨那個女人欺騙了他如此久。他恨,恨他付出的婚姻,原來只是一場可笑的鬧劇。他一直是個被蒙在鼓裡的傻子。

  知道真相,是由於孩子曾出過一次需要輸血的車禍,否則,也許就這麼一輩子的被那個女人冷眼地嘲笑著。該慶幸孩子是少有的RH陰性A型血液,還是該怨恨孩子為何不像他們家族一樣,屬於大眾化的0型?起碼他不會因此而痛苦至今。

  不知情,有時比知情來得痛苦。

  他一直以為自己精明過人,沒想到竟連妻子有了別人的孩子,他卻依然一無所知。

  離婚,沒有失去所愛的痛不欲生感,畢竟當初也只是為了結婚而結婚,他或許不相信愛,但卻不反對婚姻。因此,對他而言,結束那段婚姻,被背叛的刺痛才是心頭真正的傷。

  龔希一朝床邊跨了步,目光幾乎是焚燬似地燃過子謙那酷似沈韻竹的眉、鼻。

  她只愛她自己,她誠實地告訴過他。所以離婚時,她沒有要求把孩子交給她——對於她的「翻版」她並不感興趣。當初沒有將肚子裡的孩子墮掉,並不是為了什麼愛,只是單純地為她自己的身體著想,她甚至坦白地對他承認!她也不愛孩子的父親,只是在那一段他出國的日子之中,對方的甜蜜攻勢著實讓她有些暈沉——新鮮,是她創作的靈感。

  心寒的不只是她的欺瞞,更是她的不動聲色。怎能冷漠得一如無事人,在她扯下了如此一個大謊言之後。

  他將眼光轉向那個臉上藏不住心事的人影。同樣是女人,為何有如此大的不同呢?

  那個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時正被注視著的女人,動了下身子,孩子似地揉了揉自己的腮頰,頭一偏,又陷入平穩的呼息之中。

  蘭祺的天真無邪也是偽裝的嗎?他多疑的心,審視有她天使一般的嬌美睡顏。

  不,她不會——龔希一斷然地告訴自己,她甚至單純得做不來偽裝的表面工夫——所以,她總是惹惱他。

  她難道沒有受過傷害?難道她身旁所有的人事物都沒有什麼黑暗面,足夠讓她心生警惕?她怎麼能對一切事物永遠樂觀微笑?

  龔希一深邃的眼中閃過一絲混雜著惡意、嫉妒與一抹難以蔡覺的情感。猛然低下了身,他掀開了被子,伸手到她的身子底下抱起了她。

  「唔。」被驚動的她,動轉了下脖子,才徐徐地張開眼睛。

  「你……!」龍蘭祺才舉起手來,喊出第一個字,她那仍微張的唇就被他不容拒絕的熱力給封住。

  「閉嘴。」他以唇輕掃過她的柔軟。「子謙在睡覺。」

  她睜大了眼,閉上了嘴,手啪地一聲搗住了自己的唇。他——吻——她!

  在作夢嗎?整個人被抱在龔希一的胸臂之間,隨著他走動的腳步而貼近他的身軀,她仍顯得迷迷糊糊。

  她混沌的腦子中一團泥擬的不甚清醒,只是迎著頭,看著他下頷的線條。這人靠起來不甚溫熱,男人不該都是暖呼呼的嗎?起碼小說中都是這麼寫的原來人的體溫和個性有關,他平常就不愛搭理人。

  察覺到她的視線,他低下頭凝睇著她。這樣黑白分明的眼,這樣無心機的神情,一個人在剛清醒起該是最真實的吧?

  抱著她,走出子謙的房間,他在門邊的走廊放下她,輕輕地關上了門。

  讓她背靠著走道的牆面,雙手置於她臉龐兩側、肩胛上方,讓她一身的不知所惜與諒慌的嬌羞只能在他的箝制之中。又上前一步,貼近她怡人的馨香,也接觸到她屬於女性的柔軟身子。

  她伸手抵在他的胸前,整個身子極力往後縮,揪著一顆被他看得擰起來的心,她嚥了口口水,垂下了眼。「你可不可以離我遠一點?」「為什麼?我正巧覺得這樣子很舒服——軟玉溫香在抱。」他蓄意逗弄著她的心慌意亂。似冷凝的眼中,卻燃起一把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心焰。「我們兩個站的姿勢很色情。」她很快地抬起頭,很快地瞪了他一眼,很快地把眼移開,很快地想用力摧開他。「放開啦,這是走廊耶。」「這個問題很容易解決。」

  他攬住她的腰,風一般地閃入旁邊的另一間房,在她還來不及反抗與拒絕前,將她鎖進了他的房間。「你很奇怪。」在他手勁稍鬆之際,她趁機跳離了他的懷抱。「今天出門才和我吵架,回來後就對我又摟又抱……」「又親又吻。」他接著說,毫無意外地看到她閉上嘴,微紅了頰。

  相對於沈韻竹的欺瞞,她的真實是項吸引人的特質。吻她,則是種由心發出的舉動。

  雖則他知道自己一千一萬個不應該吻她。他並不打算「再」對一個女人認真——即使他在龍蘭祺身上感受到的感情波動,比沈韻竹來得多。

  龍蘭祺,值得男人認真。他告訴自己。

  所以,他不該挑動她,不該誘惑地勾動她本就為他動心的那份情。但,男性的優越感卻還是讓他動手了,只為了滿足自己的自尊,只為自己的受吸引,他竟然吻了她——吻了會因他而心碎的她。

  「你走。」他背過身低喊,開始憤然於自己的不想抽手。

  「我不走。」龍蘭祺著實被他的舉動惹火了,饒過他繃緊的背影,走到他身前,仰頭注視著他的陰鬱。

  逗逗她、玩玩她,又一把將她推開。當她是小狗、小貓嗎?

  「女人不該太煩人。」他又扳回一貫的譏諷面孔。「對啊,這樣男人才能有理由光明正大地遊戲人間。」她皺皺鼻子,食指戳向他的肩。「哼,男人。」完全一派龔希一式輕蔑口吻。

  他動了下唇,有些想笑,卻有更多的悲哀。和龍蘭祺相處的日子總有著陽光,但他卻從不是個適合陽光的人——他太憤世嫉俗,他太黑暗無光。「怎麼不說話?」他的沉默反讓她不安,直覺伸出手想撫開他又糾結起來的眉心。「女人,這是我的臥室。除非你想躺在那上頭……」他挑起眉,牢牢地捉住她的手掌,鎖望住她的眼眸,刻意地捉緊她的手,吮吻過她的掌心,滿意地看到她抖了下身子。「否則,別隨便碰我,懂嗎?」

  冰冷的話語中帶著侮辱的親暱,而深黑的眼眸則燃著火灼般的危險。

  「別隨便碰我。」她把他的話丟回,同時用力拉扯回自己的手。「如果沒有事的話,門在那邊。」他下巴高傲地昂起向門。「龔希一,我不是你叫來的應召女,也不是供你玩弄的寵物!」她朝他吼出聲,內心所受到的傷害盡數展現於她的雙眼之間。「我沒有要求和你單獨相處,我只是想陪子謙,是你毫無理由地把我拉來,又莫名其妙地把我揮開。」

  「我承認我犯了錯,可以嗎?」錯在一時衝動,把你擁入懷中。他寒著臉說完了話,轉身背對著她。

  為什麼他息是背對著她、推開彼此的距離?盯著他挺直的背脊,龍蘭祺很無力地垂下了雙肩。打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他們似乎沒有哪一次是和平收場的。快口快語的她老惹惱他,也該列為不受歡迎的名單吧?

  那為什麼親吻她?即使只是唇瓣輕輕地滑過,那親密的意味仍不待言喻啊,她不懂他,從來就不懂。「算了,我們兩個的八字一向不合。」她對著他的背自嘲地說著。「你放心,我會乖乖走出你的房間,但是能不能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你問吧。」他開始在腦子裡摸擬著數個他可能親吻她的合理理由。她要問的該是這個問題吧?終究,他輕薄了她。

  繞過他的背部,走到他面前——與他四目相對。她盈盈的眼中,有著深刻的不解。「你為什麼不能接受子謙?子謙讓我看過你和他小時候的合照,你是愛他的——起碼在那個時候你是愛他的。為什麼?」

  話才說罷,她己經從龔希一攏起的眉間及威脅瞇起的冒火眼眸中得到了答案——他「又」發火了。

  他低沉著嗓音,閃電似地快速自唇中閃出兩個字:「你滾。」

  她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碰觸這個忌諱的話題?她學不會教訓嗎?

  就因為她沒有被傷害過,就可以這樣揭開別人或許不想回答的問題嗎?就因為想找出事情的原委,就可以這樣一再追問一件她根本不明瞭的事件嗎?龔希一抑住一身的怒不可遏,冷冷、冷冷地看著她。

  他記得她說過只有她自己才能傷害她自己。何等自信啊,該有人讓她懂得什麼叫做「受傷」兩字。「對不起,我似乎永遠不懂什麼叫做適可而止,我常是熱心過度,而忘了自己也只是一個毫不相關的人而已。」她扯著自己的衣抽,眼瞼悄悄地垂下,靜靜地轉身離開。

  心頭的那股愴然,卻是怎麼也抹不去。「對我而言,你不只是一個不相關的人。」在她還來不及反應前,他按住了她置於門把上的手,將其放到唇邊。

  她震驚地倒吸了一口氣,火灼一樣地想拉回自己手。「別再戲弄我。」

  他玩味地重複著她的話,吐出的氣息吹拂過她的掌心。「戲弄?不,這不會是場戲弄。」

  這是場報復,一場教導你懂得分寸的報復。

  心思是鬼魅不良的,眼神也異於平時的正經嚴肅,直閃著誘惑的光。他托住她的頸,微使力地讓她的頭呈現脆弱的姿態。

  龔希一摘下自己的眼鏡,把眼鏡夾在她衣領的開放處,帶抹壞壞的笑,他低下頭以唇尖劃過她下唇的飽滿,在她還來不及出聲之前,重重地印上了他的烙印。

  她驚喘了聲,直覺抗拒的雙手想抵住他的侵犯,卻被他將雙手反縛於身後,整個人無助而柔弱地貼著他。被他眼中明顯的擄掠所驚徨,她闔下自己的眼,只能在如此煽情的姿勢中被他吻著。而他,吻痛了她。

  察覺出她的手足無措與慌亂,他移開了在她唇上的熱力,輕吻上她的眼,細細地哄她閉上那雙明澄的、讓他有罪惡感的眸。在她呼吸已至不穩的輕喘時,他又吻開了她的唇,交纏上她的舌尖。

  她低喃出一聲若有似無的呻吟,在他如此狂烈而溫柔的誘惑著她的感官時,她怎能正常的思考。輕顫了下,因為他更加放肆的吮住她的唇舌,似癢的酥麻溢了她一身,讓她敏感的察覺到兩人身子的接觸、察覺到自己女性部位中燒融似的疼痛,也察覺到他身體上的變化……

  「放開。」她輕聲地喊,即使此時和他的接觸是令人心動的,但如此的親暱還是讓人有些不能適應。

  「嚇到你了嗎?」龔希一放鬆了將她攏實在自己身上的舉動,注意到她臉紅地偏過頭看著牆壁的舉動。他加長了呼吸的頻率,以讓自己平靜。天知道——即使想不投入過分的感情在兩人的親熱之間,他的身子卻無法控制住對她的喝望及他男性的需要。

  沉默了會,她才敢將目光看向他。「你又要叫我滾了嗎?」聲音中有著淡淡的委屈。

  她不懂他的心思、不懂他的用意、不懂他的舉動,更不懂該如何面對這樣的情況、這樣的彼此。「原諒我。」伸出手撫著她的臉頰,望著她明澈的眸子——這樣的純真、這樣的沒有防備,但卻一再地挖踩著他心中的傷口。

  他,想撕去她這層真純。「天!」她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轉身就往外跑。「慌張什麼?」他輕鬆地扯住她的手臂,阻止了她的離去。

  她略緊張地露齒而笑。「我要去看亞芙,看她跟商先生談得怎麼樣了。」

  順便到外頭呼吸一下沒有你的空氣,免得我的心跳過劇,她心底的聲音說道。「關心亞芙,不在乎我們之間嗎?」他低頭輕觸著她的額,與她親密地四目相對。

  發覺自己開始沉迷於這種挑情的遊戲之中,她像個孩子,一刺激就立刻有反應,這種人在他所處的環境之中已經絕跡了。「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她打哈哈地嘿了兩聲,但在他炯然的注視下,她只支撐了三秒鐘,就又很快地閉上了眼。

  用力地咬了下唇,她毅然地張開了眼,雙手高舉作投降狀。「好吧,我承認我受不了你距我這麼近,我會意亂情迷、心猿意馬、心神不寧,我會把持不住自己,我會臉紅到發燒,這樣可以嗎?你可以放開我了嗎?」

  他挑起眉笑了,乍然放開了她,看到她鬆了一口氣的模樣後,又在下一瞬間抱起了她。

  「不可以!」

  她顧不得形象地張大了嘴,直盯著他。

  「你真的是那個龔希一?那個每次都板著一張臉,把人罵得狗血淋頭,每次都把人嚇得退避三舍的龔希一嗎?你是被雷打到轉了性?還是我被雷電到神智不清了?」

  「你說話不能含蓄些嗎?」抱著她滑入沙發之中,龔希一對於她的評語與定論只是搖搖頭。

  「我實話實說啊。」她一雙水靈的大眼老實地凝睇著他。「我是真的不懂,你的態度為什麼轉變得這麼快?」

  因為想讓你嘗到受傷的滋味,因為你無懼的心態,讓人想摧折你的無邪。當然,這些話他一句也沒說。「男人與女人互相吸引,是天經地義的事。」讓她仰躺在椅背扶手與他的肘彎之間,他深深地注視著她。「但是你被我吸引就是件很奇怪的事。我們天天吵,無時無刻不吵。我是個很煩的人哩,而且每次問的問題都惹得你發火。」在掙脫想起身又被他制服後,她索性讓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在他的氣息之中,感受著那種被保護著的感覺。「我只是想幫子謙,想讓你們……。」「噓。」他以指按住她的唇,阻止了她的話語。「你不是想知道亞芙的事嗎?他們已經回商家了。」「回去了?怎麼這麼快就回去了?」她捉開他的手,驚詫地問;「然後呢?事情後來怎麼了?」「你真的很喜歡說話。」龔希一的手掌順著她的鎖骨滑下,拿回了他掛在她胸襟上的眼鏡,架上鼻樑。

  她舉起手幫他把眼鏡扶正。「我知道我太愛說話了,而且常常過度樂觀。對了,亞芙他們到底怎麼樣了?」「是場誤會。反正商濤帆說服了杜亞芙,杜亞芙相信了他的話,也似乎敞開了一些心結。就是這樣了。」別人的事,他何必關心過多?他只在意他願意在意的。「龔允中說你和亞芙一樣,是孤兒。」「啊,你也知道亞芙的身世了?看來她想通了——如果商濤帆會因她的身世不是什麼名門貴族而不再愛她,那他也不值得亞芙愛了。」她認真地說著。「什麼身世、地位都是很世俗化的東西,只要雙方能彼此適應、互相接受,又何必太在意別人的眼光呢?」「沒錯。我想龔廷山一定會對你這番話報以掌聲。」「你弟弟為什麼要對我報以掌聲?」她可愛地聳動了下肩膀。「告訴你,我是捧不得的,我的小小虛榮心很容易過度膨脹。」

  將她挪移到旁邊,他倏地站起了身,走到窗戶前,刷地拉開了窗簾。

  他在做什麼?摧殘一顆純真的心?欺騙她的感情,讓她從痛苦中學會保護自己?一堆狗屁不通的藉口!龔希一背靠著落地窗,望著遠方一抹微暗的星子,無聲地詛咒著自己。

  自私。

  他只是個自私的男人。所有的藉口都掩飾不住一個真實的理由——他要她。

  對她而言,他不會是個好對象。他的憤世嫉俗很快地就會摧折了她原有的熱情天性。

  受他吸引,也只是一時的迷惑吧?女人容易對他的孤傲傾心,這是媒體說的。他雖然嗤之以鼻,但在此時,他卻肯定地相信——以龍蘭祺悲天憫人的善良性子,的確是會想守在他身邊,軟化他的不馴。「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龔廷山會對我報以掌聲?」她搓著手臂,發覺少了他溫熱的身子的夜是有些寒的——尤其是他又拉開了窗。「他愛上一個著名的酒店經理。我想,幾個月內,他們就會結婚吧,遊戲人間的浪子碰上閱厲豐富的女子,也該是絕配。知道嗎?是廷山以前一個人的戀愛史,就讓媒體把我們龔家封為′花心家族′。」他對著窗外說話。

  「你不討厭那名女子,是不是?」她拿起椅上一個抱枕擱人懷中。「何以見得我不討厭她?」他有些訝異地回過頭看著她,見她摟著抱枕的模樣,順手帶上了窗。「謝謝。」對著幾步之外面無表情的他說話,感覺有些遙遠。「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命令地要求。

  唉,口氣還是一派質詢口吻。

  「如果你真的不喜歡那個女孩子,你就不會這麼心平氣和地說出她和你弟弟的婚事了。你大概會詛咒幾聲,要不就板著臉什麼也不提。而從我這個距離看來,你的模樣和口氣都還算……嗯……沒發火。」

  「對了,距離。」他向前一步,目光突然發亮地盯著她。「我怎麼沒想到被害者指證的距離可能太遠呢。」

  她偏著頭,有趣地盯著他興奮的瞳孔。「是什麼案子?」「一件計程車司機被控強暴案,也許你這些天曾經看到過新聞報導。」他邊說話邊走到袖木大型辦公桌旁,啪地打亮了燈,坐了下來。「哪一件?」她吐吐舌頭。「社會太黑暗,犯罪案件太多,請明白指出。」「王小明。」他頭也不抬地在書桌上振筆疾書。「我記得了,就是那個名字很像國語習作會出現的名字。你剛才想到什麼蛛絲馬跡了?」「你剛才幫我補足了臨門一腳,我代替我的當事人感謝你。」他稍停了筆,看了她一眼。「你找足證據判那個人的罪了嗎?他太可惡了,還好那個女孩子記住了他的車牌,要不然就讓一個壞人又遣遙法外了。」她站起身,晃啊晃地走到他書桌旁,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好奇地伸長脖子。「我是王小明的辯護律師。」他向後一靠,看著她臉上的崇拜光芒——轉而成不能置信的生氣。她真是放不住一點心事。「你怎麼可以當那個人的律師!」龍蘭祺看看他,看著桌上那攤滿一桌的文件,直覺地低喊出聲,「這樣是助紂為虐。」

  「女人的最大缺點就是只憑眼前的真相而妄下斷語。」他嗤笑。萬不肯承認他輕視的口氣傷了人。

  她牙一咬又問道:「可……那個女人,不是說王小明化成灰她都會認得嗎?」「那也得看在什麼距離外認的。警方有可能誤導被告指認我的當事人。」向後靠向椅背,他交叉著十指成尖頂,推了推眼鏡等著她的回答。「這倒也有可能。」她爽快地承認自己一面倒的粗率。

  他有些驚諤。原以為她會和他爭議一番,如同其他人一般。沒有人會心甘情願承認自己的錯誤,那等於是把自己的無用暴露在別人面前。「你幹麼那樣看我?我不是隨便就和人吵架的那種人。」她邊說邊憨憨地笑了起來。「雖然我每次都和你不歡而散,不過,我還是知道一件事情從不同角度來看,會有不同的結論。很多事,沒有所謂的對與錯。」「很高興你想通了。」他盯住她的眼,意有所指地說著。

  他的話讓她呆楞在原地。對啊,既然知道事情從不同觀點看,會有不同的感想,又為何如此執著於他惡意忽略子謙的這個觀點呢?他或許有著不為人知的苦衷,才會對自己兒子如此不屑理會。「我下回會試著不去插手你和子謙之間,你有你的立場。」話才出口,她立即又改了口,「只是,對我來說會有點難。我從小沒有爸爸媽媽,雖然有院長和很多的兄弟姊妹,但還是有些遺憾沒有享受過那種有爸媽呵護的感受。所以,看著你和子謙的關係,我總是乾著急,因為孩子還是需要愛的——對你而言,很難做到嗎?」「你頗有當律師的天分,話饒來繞去卻總是會繞回原來的目標、主題上。」他避開了她的問題,卻再沒有尖銳的相對。

  她坦誠而誠實得讓他發不了火,而她張著大眼與那張純真的臉龐望著他時,他的心其實比任何時刻都容易來得平靜。只要她不提起一些惹人心煩的問題,他必須承認他的心受她吸引。如何忍心撕毀她的善良呢?怎會有過報復的念頭呢?他望著她,讓曾有的惡意隨風散去、消逝無影。

  「好了,不談這個了。」沒有結論的吵架,她真是吵怕了。「你如果有心要去改善父子關係,我一句話也不必多囉嗦,你如果還另有隱情,那麼我即使和你爭辯到頭破血流,還是不會有定案的。現在,談談你對王小明這個案件的心得和發生經過吧。」

  龍蘭棋的精明盡數回到眼中,而說話的口氣卻是溫和的。

  「那天王小明回家吃飯,把車停回家門外兩個多小時後,當他再出門時,卻發現他的車己換了另一個停放地點。他知道車子被動過了,但是因為失而復得,所以並沒有報警,認為車子找回來也算好運了。但是,幾個小時後,警方找上了他,因為受害者指認了他的車牌號碼。」

  她在椅子上屈起有些發寒的腳,卻赫然發現自己是赤著腳、沒有穿鞋的。不能怪她啊,她上一刻還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哪有人穿鞋睡覺嘛。

  隨她的動作看了眼她,他站了起來,把自己椅背上的外套披到她的肩上。

  「披著。」

  「謝謝。」她朝他笑了笑,將他的溫暖及屬於他的氣息攏了一身心,正隨著他而柔軟的悸動著,一種屬戀愛的敏感觸覺。

  「他家裡沒有人可以幫他作證嗎?」

  「親人的作證可以不予采證,而且他住的那個地區大雜燴似的,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他的來來去去。最糟的是,被害人一口認定他就是意圖對她進行非禮的那一個人。」

  「為什麼?如果不是王小明做的案,她會指認錯嗎?也許有可能。」她自言自言地說著。

  「情緒不穩定時,會造成誤認。而且就像你講的,也許是距離過遠,讓她錯認。但是,你為什麼那麼肯定王小明是清白的?」她十足疑問地瞅著他。

  「我和警官談過。近來的確有幾起和這種手法相同的計程車犯案事件——偷了車子犯罪後,又把車子歸回。一般而言,司機看到失而復得的車子回來,很少報警,通常是自認倒霉而已。先前幾位被控告的計程車司機,皆因為與被害人體內精液的DNA的比對不符,無罪釋放。但是這次王小明是被指控為強暴未遂,所以根本無從比對。」

  「可是被害人為什麼如此確定地指證王小明?」龍蘭祺動了動身子,有些不解的茫然。

  「受害人從嫌疑犯中認出真兇的比例是十比一。也就是說,他們錯認的機率大於正確的機率。再加上被害人是在案發後不到二十四小時指認王小明的,情緒上或許有不穩定的地方。何況,警方根據以往被害者的描述中,規納出這個計程車之狼的長相——長型臉、瘦高而有些黝黑,與王小明圓臉、矮胖的身材完全不符合。」

  他皺起了眉。

  「因為疑點太多,所以我和辦案的警官皆認為他的案件有轉目的餘地。」「你相信他無罪,所以才接這個案子?」她想起龔家事務所的接件原則——良心。

  「如果我認為他是有罪的,我就不會接這個案子,我不會因為他妻子的跪拜、不會因為他有個唐氏症的孩子而濫用我的同情心。」「對。」她從他的外套伸出手,用力地拍了下他的手臂,以表大力的認同。「如果你幫了一個不對的當事人,那誰來同情那個可憐的受害人呢?何況你火力那麼強大,可不能隨便亂發射,以免無辜的人遭殃。這就是我欣賞你的原因。」

  龔希一握住她的手,摩揉著使其溫熱,嘴角卻似笑非笑地半揚起。她褒獎人的話聽來怎麼有些怪異?

  他彎著身為她攏了攏發。

  她屏住了呼息,在他如此不經意的接觸之間,感受到了他的呵護。抬起眼與他相對,幾乎是貪婪地想自他的眼中找到一絲絲的在乎。

  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代表了她的甜蜜。他的眼瞳之中仍是高深莫測的,但嘴角的那一抹別有含意的獎,卻讓她的臉發起熱來。沒有人會在談到案件時,笑得如此曖昧。

  輕輕地、慢慢地,她伸出了手抱住了他的手臂,將身子全倚向他。

  「你確定嗎?」他伸出手抬起她的下頷,食指滑過方才流連過的櫻唇與那忽隱忽現的逗人酒窩。沒見過誰的唇在未施唇彩之前,還這麼兀自嬌艷的。

  「你確定嗎?」她半跪起身,握住了他的手。

  他將她擁入懷中,低頭攫住她的唇,讓那對過於黑白分明的澄清眼珠在纏綿中緩緩地闔上。

  除了自己受她吸引的衝動外,他根本就不確定自己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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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 00:19:29
第六章

  「快點。」左手壓著自己的草帽,右手拉著子謙,龍蘭祺的笑容在陽光下是美麗奪人的。「小心一點,不是才剛跌了一跤嗎?」剛停完車的龔希一,走到她的左側,口氣帶著責備,面容卻是和緩的。

  冬日中的艷陽,在灼熱之外,多了幾分暖人心扉的溫煦。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屬於家人的星期天,該是這樣度過的。「愛彌兒」的聖涎慶祝會是一連串的活動——從白天的園遊會到夜間的晚會表演,家長和孩子可以在穿梭著聖誕老人、卡通人物的園中,享受節慶的熱鬧氣氛。會場懸掛的聖誕紅花圈順著草皮兩邊的攤位延展成一長串的歡樂。「好漂亮,財力雄厚果然氣勢不凡。」龔蘭祺左顧古盼地看著發放汽球的小天使們在園中穿梭。「以前′新光′的聖誕節就是把大家做的剪紙掛在外頭的每一顆樹上,紅紅綠綠的紙常被風吹破、吹亂,可是還是覺得好漂亮。而且在那天晚上,我們每個人都可以點一支蠟燭,整個房間都被燭光映得好像夢境一樣,所以,我一直好喜歡聖誕節,因為它讓人感覺到冬日是暖烘烘的,也讓人覺得世界是很美好的。」

  龔希一伸手攬住了她的腰,一如過去幾天的將她攏靠在自己身旁。愈來愈習慣有她在身旁的日子,習慣透過她充滿熱惰的聲調去重新發掘一些新的事物。現實中的一切,在她的陪伴中,不再是那麼地千篇一律。「爸爸,我們晚上……可以來看表演嗎?」子謙用期望的眼神看著龔希一。

  他伸出手為孩子撥掉一片頭上的落葉。「可以。」

  這也是另一項他生命中的大改變吧?接受子謙,開始治療那道在他心中深割而入的傷口。

  她和子謙也沒有血緣關係,卻能無條件地去愛護、關懷這個孩子。他不認為自己會有她那種包容的胸襟,但至少可以多少為子謙付出一些吧,起碼這孩子冠的是他的姓,渴望的也不過是他些微的在乎。真正想通用「全心」去愛孩子要多少時間,他並不知道,但他的確努力朝孩子伸出手了。「姨,我看到依依了。」子謙扯著她的手,就想往前走。「你先去找她,姨馬上過去。」她朝遠方戴著米老鼠帽子的嬌小人影揮揮手,放鬆了拉孩子的手,讓他往前方跑去。「有話要告訴我?」他親暱地將她環在身前,親吻了下她的耳垂。一些親密的動作,在她身邊做來,從來就不覺得扭捏;她改變了他。「好聰明哦。」她拿下了草帽,在曬得人發熱的太陽下,替彼此捩著風。「我表現得那麼明顯嗎?」「如果不是有話要說,你早就拉著子謙跑過去了。他和依依玩耍,你則上前詢問為什麼今天只有杜亞芙一個人來。」遠離人群,拉著她到樹下,與她共同看著兩個小孩拉著手,對著移動的大野狼人偶嚷叫了起來。「我心裡就是藏不住話啊。」她朝他皺了皺鼻子,將自己的手伸入他休閒外套的口袋中。

  龔希一將她輕旋過身,以自己高大的身軀擋住人群的視線。「我喜歡。」他低頭在她唇邊吮了個吻——她香軟芬芳得像顆糖果。

  「我更喜歡你。」抱住他的腰為支撐,她向後玩耍似地躺在樹幹上,臉上微紅的羞赧中有著無數冒泡的幸福。屬於一個人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甜美。

  「要跟我說什麼?」他加了把手勁,將她帶入自己懷中,撫著她脖頸之間的細膩。

  「子謙活潑了好多。」止住了一聲因他的碰觸而起的呻吟,她努力地讓自己顯得無動於衷。他面對的是一棵樹木,而她的臉卻是迎向人群啊。「他該謝謝你。」他的手指滑入她上衣衣襟內,讓她柔嫩腴滑的肌理挑逗著他厚責的掌心,悄悄地觸發起彼此間的錯亂心跳。「別這樣。」她握住了他逾矩的手,臉紅心跳地注視著他眼中露骨的熱情。「這裡好多人。」「我什麼時候在乎過別人的眼光了。」摟住她的背,朝著人群走,對於她的不自在,他只是一笑。

  男女之間,她其實是很生嫩的,親吻之外的熱情,常讓她不知所措。不強迫她,因為尊重。「你只在意你願意在意的人事物。」她靜沉了心,注意到他刻意為她緩了步子。「付出去的關心,就別再收回,子謙會受不了的。愛他,其實並不困難,對不對?他要求的不多,你偶爾的關心就會讓他開心好久。」「人,不是知足的動物。我有幾分感情,就願意付出幾分,但是孩子卻可能期望過多。」他沒有沉下臉,僅是淡漠地述說著自己的意見。「感情不能用一般的標準衡量。你所願意付出的『一分』在他的世界裡可能就是′十分′的全部了。」她婉言以對。「那你是不是想過——或許他對我的′十分′在乎,在我的心中只值′一分′的單位呢?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對感情有著強大的感受力。」他摟著她避開一群嬉戲而過的孩子。「對家人的付出,會計較這些嗎?」她將頭倚在他的胸前,聽著他的心跳。

  他沉吟了許久,終是放下了自尊,因為相信她會懂他。「子謙,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他以沒有起伏的音調說著這個放在他心中數年之久的秘密。

  龍蘭祺不能置信地停住了腳步,望著他刻意冷漠的臉,她低喊了一聲,心疼如鉸地投入他懷中。

  他才是最苦的那個人。

  驕傲如他,不會把這樣的事情告訴家人,於是乎所有來自於家人的責難,一層層地加諸在他身上,而他卻堅倔的不吭一聲,全扛了下來。役有在孩子面前責罵他的母親,只是以冷淡來疏離。「子謙井非他親生兒子」是個令人心痛的事實。

  她或許不能認同他的做法,但卻能體會他的心。

  「我想,在潛意識中我還是覺得對不起子嫌的。還記得你幫子謙畫的第一張圖嗎?」與她抬起的眼眸相望,他苦笑了下,接著說道;「我撕碎了那張圖,卻一連做了一個星期的惡夢,夢中都是子謙控訴的眼睛。」

  「一個人背著這樣的包袱,很辛苦。」她伸手撫摸他的眉間,拔下他的眼鏡,放入他的上衣口袋。「難怪你總不愛笑。」「怎麼知道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家人。」捉住她的小手握在掌中,仿若握住他的幸福青鳥。

  「你太驕傲,不會願意讓家人知道你被背叛了。還有,你其實還是顧著子謙,不是嗎?你曾經那樣的愛他,你不會願意家人將異祥的眼光加諸在他身上。你寧願承受一切。」

  「我希望我有你所說的那麼偉大。」他性格剛毅的五宮在陽光下看來卻是灰色陰霾的。「你在我心中是這樣的。」她蹭起腳尖,紅著臉在眾人當前親吻了他的頰。

  龔希一環著她的腰,深深地凝望著她。她怎能如此無心機地說出她的感情?怎能如此無私地包容他的孤僻?而他怎會曾有過想毀去她真純世界的念頭?世界並不美好,但是她卻將他的世界改造成美好。沒有責怪、沒有追問、沒給他任何壓力,她美好得讓人自慚形穢。

  「改天帶我去看看你長大的育幼院。」

  「好。」她微笑地答應了,只是有些疑問:「為什麼想看?」

  「想看看那個地方有什麼能量培養出你這種樂觀的性子。」他低頭親吻了下她白哲的額。

  「龍蘭祺。」杜亞芙文稚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相視。

  「亞芙。」龍蘭祺哇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拉開與糞希一的距離,然而他卻是更使勁地將她往懷裡帶。「依依和子謙呢?」她紅著一張臉,努力地想轉移話題。

  「他們在聽新老師說故事。」杜亞芙望著眼前這一對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情侶,即使震驚,卻也是帶著祝福的震驚。

  看來深沉的龔希一,擁抱龍蘭祺的姿勢顯得那麼全然地保護,那麼地、極度地佔有,而龍蘭祺倚在他身邊的模樣,較之她平日的可人活潑外又多兒分屬於戀愛中女人的柔美。龔希一是幸福的,擁有龍蘭祺的愛。「新老師?原來的那個王老師呢?」「王老師懷孕了,請了一個月的安胎假。」「她懷孕了?!」龍蘭祺張大了眼「她不是才結婚半年嗎。」「這種事怎麼預期呢?也許不久後,我也會聽到你有孩子的好消息了。」走過婚變危機的杜亞芙多了份開朗。

  龍蘭祺沒心機地搖搖頭。「才不會。」

  才說完話,她腰間的手就狠狠地勒住了她。「可別太篤定。」杜亞芙笑得開心。從沒見過龔允中的大哥如此表面化的情緒,龍蘭祺的影響力真可謂不容小觀。「幹麼勒我?」她回過頭,朝他皺皺鼻子,不懂他為何抿起了唇。「不為什麼,只因為我的能力被懷疑了。」盯著她那雙俏麗的圓眸,龔希一半逗弄半認真地說著。

  他露骨的話一說出,龍蘭祺的眉尖先微微的挑起,而後一雙眼了悟似地猛然睜大,接著回過頭去看看杜亞芙掩飾的低頭淺笑,最後任憑一股熱氣從她的脖子漸漸地衝到臉頰。

  轟!「姨,你臉好紅。」商依依蹦蹦跳跳地上前拉拉她的裙子。「太熱了。」為加強自己的說詞,她舉起右手努力地煽著自己的臉,左手則不客氣地往後撞向那個顯然正低笑著的男人。「咳。」龔希一悶哼了聲,不露痕跡地將一雙手環住她胸部的下方,滿意地看著她定住了所有的舉動。「爸爸,這是新的陳老師。」子謙拉著一個女子的手走近了他們。「你好。」龔希一掛上眼鏡,禮貌地點點頭,打量了下眼前較之一般女子高大、穿著一身連身長裙的陳老師一看來就像個老師。

  「龔先生,你好。」陳老師與龔希一看來銳利的眼對望了一眼後,隨即緊張地轉向龍蘭祺。「這位是龔太太吧?看起來好年輕。」

  「我不是。」龍蘭祺急忙忙地揮揮手,感覺到腰間鐵般的箝制放鬆了些,她立刻迅速地脫離了他的掌握範圍而走到亞芙身旁。

  「對不起。」陳老師喃喃地道歉著。

  「沒關係、沒關係。」龍蘭祺彎下身摟住了子嫌。「如果我有子謙這樣的孩子,我開心都來不及啊。」

  「你們都認識嗎?」陳老師指指杜亞芙和龍蘭棋。

  「她是我的老闆。」龍蘭祺笑著回答,站起身子看著她。「你的絲巾好漂亮。」

  「謝謝。」陳老師聞言,摸了下頸間的絲巾。

  「園遊會要開始了嗎?」向來沒有太多耐心的商依依,扯住媽媽的手問道:「爸爸要來了嗎?」

  「爸爸要晚上才會到。不過,我們可以先去看看園遊會。」杜亞芙帶著女兒往前走兩步,又回過了頭。「對了,龔大哥,你昨天又上報了,希望你能早日還王小明清白。」「老師,你的手好冷。」子謙突然叫了一聲。「老師的手在冬天都是冰冰的啊。」陳老師動了動嘴角,將眼睛移向那個不甚有笑容的俊肅面孔。「龔先生,你為什麼願意替王小明辯護?」「我有必要回答你的問題嗎?」他板起了臉,不是對於每個人的問題他都願意回答。他接案子還需要對所有人解釋嗎?未免太累。「呃……對不起……我只是好奇……」陳老師吞吞吐吐地低下了頭,顯然沒預料到會收到如此不友善的回答。「老師,對不起,他被我問慣了。」龍蘭祺伸手碰了碰她的肩膀,臉上掛著歉意的笑。「他願意接案子的原因是由於王小明被控的理由疑點太多,由事情的許多線索看來,他該是無辜。」「無辜。」陳老師微顫地葉了個疑問的尾音。「當事人都指認是他了,還會是無辜的嗎?」

  「如果一經指認就是有罪,那麼冤獄案件就該堆上天了。」龔希一神情不悅地說著,皺著的眉有些不耐煩。「被害人錯認的機率遠超過於正確的指認,何況,當天警方只找了王小明讓被害人指認,如果一併找來十位、七位,被害人指認的可能就是別人。」「原來是這樣。」陳老師勉強說著,在龔希一交叉雙手的拒絕姿勢中看出他的煩躁,匆促地朝龍蘭祺笑了笑,拉起子謙的手,問著龍蘭祺:「我可以請子謙幫我黏貼紙嗎?園遊會十點開始時,我會把孩子帶到出口的地方。」「子謙,你願意幫老師嗎?」龍蘭祺望著孩子發光的眼,早己知道他的答案。子謙喜歡這種被需要的感覺。

  「你和爸爸會在園遊會那邊等我嗎?」子謙不確定地昂頭看看龔希一。「我們會的。」龔希一沉穩的聲音安撫了孩子的心。

  待一大一小的背影稍遠之後,他看了看手錶後,擁著龍蘭祺的腰向門口走去。「那個女人劈頭就是質疑的口氣,她自以為是正義之師嗎?」「只是好奇吧,別太苛求別人,你的表情肯定已經嚇到她了。」她不以為然地對他大搖其頭。「誰要她問一些讓人不想回答的問題。」「我第一次見到你,你還不是和我翻臉。」她反駁。「我對陌生人沒好感。」一句話帶出了他的交友之道。「所有的好朋友都是從陌生人中開始認識、交往的。」她扯扯他的衣抽。「我們去哪啊?」「這裡人多悶熱,不需要在這裡站上大半天一園遊會還有三十分鐘才開始。」他逕自踏出了園門,不容質疑地將她帶到停車場內的休閒九人座房車裡。「還有,如果那些無數的陌生人會在未來成為我的朋友,那表示我們的頻率吻合,那我又何需用心在一開始就甩虛假的笑迎合。」「先進去。」他為她拉開了後方客座的門,而後才逕自坐到前方去發動引擎、空調。

  龍蘭祺靜靜地坐在椅背上,默默地沒有吭聲。方纔的好心情,卻仿若被烏雲遮住的太陽一樣——快樂的光度未減,只是蒙上了一層陰影。

  打理了一切,他亦走入後座,同時自冰箱中拎了兩瓶水,為她扭開了瓶蓋。「喝點水。」

  她順從地啜了口水後,坐在原地瞅著對面的他。他一向都用這樣的命令口氣和人相處的嗎?過去的這些日子中,她並不曾注意過太多,畢竟有人呵護著的感覺,讓她貼心。愛,一定得順著對方的軌道前進嗎?「怎麼了?」她出神的注視引起了他的猜測。他不習慣她這種難以掌握的飄忽模樣——這讓他莫名的不安。

  她輕咬了下唇,投入他的懷抱中,讓自己倚在他札實的擁抱裡。「我不是無理取鬧,我也不是人在福中不知福,我喜歡你為我做的一切,因為那讓我覺得自己在你心中是特別的。但是,我卻很擔心……擔心……有一天當我們意見有了衝突之時,你會因此而否定我嗎?像剛才的情形,如果我想在園內走走,而不是坐在車子裡呢?前幾次見面,你可以因為不熟悉而容忍我的批評,但是以後呢?」

  他捧起她的臉,突如其來地火熱吻住了她的唇,在她的柔軟之間攫取她羞怯中的情不自禁。「這樣足夠說明我絕對不願你離開我了嗎?」他以手指拂過她在親吻過後更顯紅潤的唇瓣。「我承認我是個主觀的人,在做事時的考量也通常以自己的定義為標準,所以才會忽略了你的感受。」「我懂。只是有些不安。」她輕喘著氣,猶豫地吞吐著心中那種起伏的不寧。「為什麼會不安?我不是暴君,我不會不容許你有自己的意見。相反的,我欣常你暢所欲言、有話直說的開朗。我不能告訴你我的個性會因為你而全盤轉變,因為我的本質仍是那個頑固的我;甚至在爭吵後,我仍會認定我的意見是正確的,不過我卻願意從你的觀點來看整個事情。我不會因為你和我持不同意見而否定你、否定我自己對你的感覺。你該值得我一如果不是你,我不會自作主張地替人決定什麼事。我不在乎那些跟我無關緊要的人,而你,不是那些人。」

  龔希一深邃的眼眸震驚地望著她

  在沒有說出這番話之前,他不知道自己所願意為她改變的幅度有多大,但是在這番話不經思索地吐出來之後,他霎時明白了自己的心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懸掛在她的身上了。

  原來早己比他想像中的還在乎她了,他的心這樣告訴自己。

  伸手捉住了楞楞傻在自己懷中、不知所措望著他的蘭祺,他的心頭突然盤繞而上一陣憐惜。在她的心事總清清楚楚掛在臉上之際,他其實早篤定她對他的心,因為如此,他才能放膽地去珍惜她,而不需要擔心自己的情感是徒勞無功的單方付出。「開口說話。」他輕彈地點了下她的鼻尖。「哇。」她很快地張開口喊了聲,腦袋仍是泥濘一片地無法思考,但嘴角卻開始有了無法抑住的笑意。「哇什麼?」她的喜悅很容易傳染給人。「高興哇,快樂哇,滿足哇,幸福哇。」她手舞足蹈地在他懷中滾動,既而摟住了他的頸項,柔軟的身子伏貼著他。

  吸入屬於她的甜美氣息,他吮吻過她細白的頸子,在她的肌膚上呢喃著:「生活對你而言,總是快樂的。」「快樂、痛苦都要走完一天,為什麼要把自己陷在不愉快之中呢?」她打了個哆嗦,因為他的手指若有似無地撫揉過她胸前,而那種悸動的灼熱感卻比她想像中能承受的來得多。

  她蠕動地換了個坐姿,心口百骸中的那種因渴望而起的騷動,仍不是她所能處理妥當的。

  「別亂動。」摟住她的腰,把她挪移到一旁。龔希一的呼息沉重,雙眼異常炯亮地凝睬著她。「我是個正常男人,我的身體會有正常的需要。」

  「那我是本來很正常,碰到你之後,才開始變得不正常呢?還是我本來不正常,碰到你以後才變成正常?」她突然一板正經地咕噥著。「一下正常,一下不正常?」他盯著她瞧。

  她突然飛快地揮揮手否定,嫣紅了臉,懊惱著自己的說話不經大腦。「什麼意思?」她帶點困窘的模樣反而引起了他的好奇,龔希一傾身勾起了她的下巴,極愛看她細膩的肌膚飛紅成水蜜桃般的粉澤。「沒事啦,就是我……呃……沒事啦。」她支支吾吾了半天,還是決定放棄。太丟臉了。

  她是個時代新女性,當然十分清楚男女的生理構造與生理反應。但是瞭解是一回事,親身經歷又是一回事。她一直以為什麼烈火激情的慾望潮流絕對是僅屬於文字上的誇張敘述抑或媒體過度鋪陳的場景;也一直以為她絕對不是那種會因為對方的親密而神智不清的女人。結果呢?事實是只要他一吻她,她就像攤泥一樣地毫無抵抗力了。

  龔希一輕捏了下她的頰,勾回她注視車頂的視線,長手亦隨即將她的身子一攬入胸前,讓她側躺在他身上,以便他的審視。「到底什麼事?」「就是……這樣啦。」她扁著嘴舉起手指向他的唇、他的手及他的身軀。

  看著她的欲言又止,看著她的姿勢、動作,他抿起了唇,有些得意的張狂。

  「你是說吻你、碰觸你、擁抱你,會讓你心頭小鹿亂撞?」

  「龔律師,請注意你的用詞必須正氣凜然,不可淪為調笑風流。」她伸出手摸住自己發熱的耳朵。「色狼。」

  他頭一仰,低笑出聲,多數時間沉結的眉頭,緩緩地鬆開,貴族般氣勢凌人的臉龐也因此多了幾分柔和的線條。

  「你該多笑的。」她望著他性感的唇線,有感而發。

  「以前沒有那麼多值得我笑的事情。」憶起過往,他的笑雖仍掛在唇邊,卻不再那麼地明朗。「為什麼從來不問我的過去。」舉凡人都有好奇心,她應該也不例外,但他卻未曾聽過地詢問過他前妻的隻字片語。「因為你的表情己經告訴了我′以前′沒有那麼多值得笑的事情。」她伶伶俐俐地說著,眼眸中有著關心。「我當然想知道你的過去、你的婚姻,但前提是你願意放心地把事情告訴我。」

  龔希一吻了下她的手心,將其放實在胸口之上。「現在的我,比三年前的那個我更加譏諷、更加對人性沒有信心。」他下頷的線條抽緊了幾分。「其中一大部分原因都是拜沈韻竹所踢。她和我一樣——同樣的自我主義、恃才做物。因為個性太相近,所以雙方的生活常是各行其事的。從認識開始,我們之間就像一潭靜水。當然,我並不覺得那有什麼不好。打多了官司,無爭無吵的家庭環境自是沒什麼可抱怨的。直到三年前子謙的那場車禍,亟需輸血時,我才發現他的血型和我和她都不相同,所以,我們離了婚。知道事情的那天,我像個瘋子一樣地想撕裂她,第一次一我真正明瞭了什麼叫作情緒失控。」

  說到此,龔希一突然拿起一旁的礦泉水猛飲了數口,藉此平息心頭那股又即將燒起的怒火。

  她歎了口氣,用袖子替他擦去唇邊的水漬。

  「被欺騙的痛苦,其實還比不上我寒心的感受。我不明白她如何能在生下了別人的孩子後,沒有一丁點的歉疚與不安,依然是那副無動於衷的冷漠。」戾氣讓他青了臉色,他終將頭埋入雙手之中,不願她看到他受傷的狠狽。

  她在椅墊上半跪起身,努力地用她的手攬住他寬厚的肩給予安慰。他是這麼驕傲的一個人啊。

  幾次深呼吸後,他拾回了對自己的控制,抬起頭與她相望。「所以,對子謙,我無法再用從前的心去待他,因為他臉上有著沈韻竹的輪廓、他身上有著沈韻竹留下的背叛。」

  「但是你又無法做到真正厭惡他,因為他仍姓龔,他仍是你的孩子,況且他仍是用著愛父親的方式來愛你。」

  「也許吧。」面對她天使般溫善的眼眸,他只是搖搖頭。不習慣在人面前這樣的剖祈自己,於是他轉移了話題:「對了,後天在′九華′有個慈善義賣會,現場還會有一些畫作、藝術品的展覽。」

  話一說畢,他卻意外地看到了她不自在的彆扭表情。

  龍蘭祺嚥了口口水後,咧嘴給了他一個露齒的笑容——一個有些靦腆、帶些期待的笑容。「其實,我知道那個展覽。因為……啊,因為……因為……。」

  隨著她不停的「因為」她的笑容卻愈來愈大。

  「你有作品展出。」他捉住了第一個進入腦中的想法。她不曾受過任何正統的美術訓練,但她的素描中所展現的感情卻豐富得可媲美專業人士。

  「你怎麼這麼厲害。」這下子換成她咋舌不己。「因為你的笑容太快樂了,一定是好事。」他揉揉她的頭髮,為她高興。「很多東西,天分真是還較後天訓練來得重要。」「我只是運氣好,上上星期參加一次義工園遊會畫畫時,正好被心慈基金會的執行長看到了,而他本身就經營畫廊,所以就想在′九華′的這次義賣展覽中把我的三幅作品擺出來,探一下市場反應。」她說得謙虛,眼眸中卻掩不住被欣賞的那種愉快。

  他的眼眸中閃泛一絲陰霾,猜疑的種子還是落入心中。為什麼她沒有告訴他?分享,不是兩個彼此在乎的人所會有的舉動嗎?也許,她是想給他一個驚喜吧?他安慰著自己,嘴角的笑卻有些太特意的僵硬。「放心吧,一定會成功的。」他緊握了下她的手,笑容卻有些勉強。「希望。」她才高昂起的心情,又跌著了下來。

  得知作品即將展出時,其實第一個想分享的人是他,但卻沒有開口——因為在他眼中的她,永遠像個被寵愛的孩子一樣,他不可能把她和他並列在同一個立足點上。曾經想像過他知道這消息的表情,但是腦海中卻只出現他拍拍她的頭,像誇獎孩子今天做了家事一樣的神情。

  所以,她什麼都沒告訴他。事實證明,他的反應正如自己預期啊。

  她眨了眨突然乾澀起來的眼眸。難過什麼啊?早該知道他是個大男人主義者。「這星期六不用上班,那我要到哪裡接你?幾點鐘比較方便?」他順理成章的問,不明瞭她突然間出現的落寞模樣——是內疚嗎?

  「對不起。」她道歉的聲音微乎其微。「我已經和別人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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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什麼該死的鬼!

  龔希一高大的身軀在走入設於「九華」飯店的義賣會場時仍繃緊而且怒氣勃發。

  倚在吧檯的一角,要了杯雙份的威士忌,晃了晃杯間的冰塊,他舉杯欽盡大半。

  入口的辛辣沒讓他皺眉,他體質異於常人——不曾醉酒,酒喝下去,只是幫助燃燒怒氣,絕不是想迷醉。

  眼角斜斜地望見一、兩位朝他走來的記者,不悅的臉色立即轉為鐵青。他當然知道他們為何而來,事實上他己經被糾纏一個上午了。王小明的案子改判無罪,王小明的妻子在宣判的那一刻當場朝他雙膝跪下。

  也合該是今天台灣很幸運地沒有什麼天災人禍、貪污殺人的事件,所以他上了各大電子媒體的頭條。

  莫名其妙。

  他索性半側過身,直接面對面地迎向那些手持麥克風、笑得有些緊張的記者。他們每走一步,他就冷僻地多瞪看一眼,而隨著他們移動的腳步愈來愈近,他的眼神也愈來愈不友善。這群傢伙不會因為他早上開口說了兩句話就以為他轉了性、喜歡親近媒體了吧?

  他想分享的只有一個人,而那個人卻不能與他一同前來。

  幾天沒見面了呢?兩天。

  打從前日知道她和別人有約之後,他便沒有再見過她,也沒有和她通過電話。

  沒有聯絡,因為驕傲——因為膽怯。

  他的自尊太高,因此絕計做不到什麼無怨無悔的付出——無論在各方面或是感情都是如此,對於龍蘭祺,他一直不敢讓自己太過於在乎,因為在乎的代價是他無法承受的心碎。畢竟他從不認為自己適合她。「呃,龔先生……」一位穿著合身米色套裝的女記者將眼睛掃過他擰起的眉端、懊惱的臉龐上後,決定對著他肩膀後頭說話,以免被他噬人目光吞沒。「能不能請你談談王小……」

  龔希一刷地起身,很滿意地看到前方數個拿麥克風的傢伙退了幾步,也同時閉上了嘴。他拿起吧檯上猶剩兩口的金黃色酒液一口喝盡,把酒杯碰地一聲拍實在桌上,擲然有聲。「無可奉告。」

  「好酷。」

  身後傳來的嬌柔崇拜聲,讓他不屑地抿起了嘴角。這些女人有沒有大腦?

  就因為他還有張還算端正的臉孔,於是他的不愛搭理人,就可以美化成所謂的酷、所謂的有個性?如果今天他其貌不揚,那麼他這種譏誚的個性,不就被評列至「怪人」之流了嗎?

  如果他們三兄弟長得再普通一點,這些女人或許就不會出現那麼多需要他們才能解決的法律疑問。他不欣賞這種拐彎抹角尋找好感的方法,她們若是直接表明喜歡的意願,他或許還認為她們至少有坦率這一點可取。

  所以,你會在意蘭祺,不是沒有原因的。他的心這麼告訴自己。

  她不怕人的熱情個性,直接闖進了他不樂於與外界接觸的心門。即使和她有些爭執,但起碼他知道她不是藉特異獨行來引起他的注意。外貌或可以影響初次的觀感,但長久的相處靠的卻是內在的心性。她可人地激起他心中的漣漪與保護欲,但真讓他銘心的卻是她屬於陽光般的心。

  愈黑暗的世界,愈渴望光明的燃起。

  但,這一份光明終是會燃盡的。他像個密閉的瓶,會讓瓶中的燭火在最短的時間內熄滅。她,根本沒弄清兩人之間本質上的差異,只是像個救贖天使一樣地想把他拉出深淵。

  他一直在等,等她何時離去。

  這段時間的溫存愛憐,僅是一段回憶,一段儲存陽光能量的回憶。

  龔希一站在角落的一隅,看著室內的衣香鬢影。什麼時候開始;他成了一個用感情思考的男人?認識她開始?還是與她相戀之後?

  自小起的記憶裡,他就一直是個沉穩的孩子,對生命沒有過多的熱情,有的只是對生命的責任。也因此,這些日子看著她似乎可以把人心融化的笑容,他才開始對生活有了新的體認。

  同佯的景色,可以因為她的巧笑倩兮而有截然不同的繽紛色彩:同樣的事物,可以因為她用心的甜蜜而有了新的面貌。一杯咖啡,加上她的笑容可掬,就多了幾分的香醇。不世故的她,卻教會了他如何體會生活。

  突地,他站直了身子,因為看見了那個朝他走來的人影。「好久不見。」與他如出一轍的淡淡口吻,出自一個曾經與他相處了數年的人影——沈韻竹。

  龔希一勾動了下嘴角,望著她仍是一襲飄逸的長衫。已經多久沒見過她了?一年、兩年?也許吧,否則怎會連她的臉龐都覺得陌生。「沒想到你會出席義賣會。」他客氣地說。

  沒有在她面前發火,因為失控兩字代表了在乎。

  在這個女人面前,他只發過一次火——在那個知道子謙身世後的夜晚,他把她的工作桌整個徹底的翻覆倒地,而她青了臉甩上門離去。

  一個星期後,他們離了婚。

  他們之間,少有情緒的波動。即使有著強烈的怨怒,他也會放在心頭,禮貌性的寒暄才是對待她的方法。「我的珠寶在今天正式成立品牌。」她揚起細心描繪過的柳眉,不徐不疾的口氣中有著自信。「恭喜。」簡單兩個字後,又是一片沉靜。與她的對談,不是什麼必需的事。龔希一將目光看向室內——龍蘭祺來了嗎?

  她輕咳了聲,確定他頗有風度的回過頭後,才又開了口:「子謙好嗎?」「五年前,你不關心,五年後的你,也不會突然散發出母性的光輝。」他瞇起眼,面似冰霜地看著她不變的冷靜。「你想做什麼?」

  就是這種漠不關心的神態,讓他內心的暴怒更甚。那是她的孩子。「只是問問罷了,你又何必太激動?我想你會好好照顧他的。」她以手漫不經心地整了整那絲毫不見凌亂的及腰髮絲。「我只是想嘗嘗做一個母親的感覺,畢竟我這回的創作主題是親情。」「想來你是要突破瓶頸了?」他自鼻間不屑地哼出了問句。「什麼意思?」她防衛地直起了背脊。「想把原本就不存在你血液中的東西表現出來,不正是一種強人所難、激發人創作潛力的事情嗎?真是具有挑戰性。」「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適合當母親。」她抿起了唇,驕傲地微昂著下巴。「當然。」他冷笑著。「既然明白,何必說什麼需要引發創作動力而去尋找戀愛感,產下一個連你自己都不想擁抱的孩子。」

  「如果你不想養育他,我自可以找到門路。」她有些狼狽地回話。「他是個孩子,不是條狗。」他強忍住想甩她一巴掌的衝動,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和這祥一個人相處了數年。「他冠我的姓,我就會對他負責到底。」「大哥。」一個詢問的聲音插入他們之間。「沈小姐。」

  龔希一望向龔廷山與他身旁的葉芸,扯動了下嘴角,算是招呼。沈韻竹能把他氣到連別人接近他都毫無知覺,也算是她的能耐了。

  「我先走了。」沈韻竹僵著一張臉,轉身離去。「這算是舊情綿綿嗎?」龔廷山挑起眉,俊逸的臉龐帶著調侃的笑。「說真的,我比較偏好你另謀新發展——蘭祺像個可愛的小天使。」「閉上你多事丑嘴。」龔希一轉向他未來的弟媳葉芸問道:「你最近精神看來好一些了。」

  葉芸不久前失去了她視若親人的乾弟弟,原本明艷無儔的麗質在休養後仍顯得有些憔悴。

  「人是習慣的動物,悲不悲傷,日子還是要走下去。」葉芸總是低柔的聲音輕輕說著。

  「新生命是值得人抹去灰色的。」龔廷山多情地環著她的腰,大掌橫過她的腹間。

  「你有孩子了?」龔希一濃密的眉揪了起來。「老三,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早來晚來都是要來的,葉芸反正這輩子是我的老婆了。」龔廷山擁緊了葉芸,在她頰邊印上了一個吻。

  「你多少替葉芸想想。」龔希一看著眼前的一對儷人,直言不諱地說:「爸爸對她曾在酒店上班一事還不太能接受,你卻又丟來一個未婚生子的炸彈,你要葉芸在爸爸心中的地位再往下滑幾分是不是?」「大哥,謝謝你。」葉芸給了他一個感謝的笑容。知道自己被人關心的感受是溫暖的。她未來的大伯,對外人或許冷而少言,但是對於家人,他卻總是呵護有加——除了子謙之外。「不需要……」龔希一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停頓。

  她來了。

  正確的說法是——龍蘭祺挽著一個男人的手臂,粉嫩的臉龐上有著甜蜜的笑靨。「龍蘭祺身旁那位笑得很燦爛的青年才俊是誰?」龔廷山滿意地在龔希一臉上發現一道可以名之為嫉妒的火焰。「心慈基金會的執行長。」龔希一的惱火僅在眼眸間一掠而過,因為更多的悲哀隨著那一對相視而笑的人而湧上心頭。

  她,是適合站在那樣一個男子身旁的——一樣的年輕、一樣開朗、一樣有著豐沛的愛心。

  向經過的侍者盤中拿了杯雞尾酒,龔希一轉開了視線。

  在心還未冷卻之際放手,該是最好的祝福。他從來不想羈絆她。

  龍蘭祺在門口停頓了腳步;因為察覺到「他」的目光。她咬了咬唇,還是拉著她身旁的葉智豪跑過來。「大家好。」

  「大哥,放一百二十個心吧,蘭祺的心事都寫在臉上了。」龔廷山與妻子微笑地一同望向那個穿著水藍色洋裝的身影。「大家好。」龍蘭祺朝所有人笑了笑,雙眼卻膠著於龔希一蹙著的眉宇之間。他怎麼了?官司勝訴該是件高興的事啊,而她想他啊……「這位是……」龔廷山朝眼前嘴角始終帶笑望著龍蘭祺的男子禮貌性地詢間。「他是葉智豪,心慈基金會的執行長。這位是龔廷山,旁邊這位是他未來的太太——葉芸,她很美,對不對?」她逐一點過名,才將視線移向似乎不顧看向她的龔希一。「他是龔希一。」「葉先生和蘭祺很熟?」葉芸的目光在幾個人之間逡視了一圈,帶出了話題。「是啊,所以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拉著她一塊來。」葉智豪笑起來爽朗,像個大男孩似地毫無心機。「我對這種場合渾身不對勁,而她是那種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如魚得水的人。」話說到末了,他神色有些黯然地輕拍了下龍蘭祺的肩,注意到她重心的焦點——希一。

  龍蘭祺匆促地回頭對葉智豪一笑,又轉過了頭看向龔希一手中的雞尾酒。他的胃一向不好。「你吃飯了嗎?」「還沒。」龔希一悶聲地又喝了一口。

  葉智豪喜歡龍蘭祺,他至少知道這點,而龍蘭棋在乎的人是他,知道這一點讓他釋懷,但卻依然笑不出來——兩個相同特質的人站在一起,你根難去否認他們之間的相配。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心垂垂老矣。

  「別喝了,好嗎?」她輕輕地從他手中拿走了酒杯。

  龔希一伸出手撥開了她垂落臉龐的髮絲。「你今天很美,好好去玩吧。葉先生,那邊有個古玩拍賣會,你可以帶她去看看。」扶住龍蘭祺的肩膀,將她推向他。

  兩個男人對望,目光在一瞬間有了交談。一個深奧而豎定,一個則是清澄而帶著迷惑。

  「我想古玩不見得是蘭祺喜歡的東西,或許該讓她自己決定。」葉智豪笑得有些無力,但依舊頗真誠。在龍蘭祺那雙無所隱藏的晶瑩瞳眸中,他看不到自己,他只看到她瞳孔中龔希一的投射。「對不起,我們先去吃些東西。」葉芸拉著興致勃勃的龔廷山往外走,不想在這三人的世界中有所干預。

  這種事,除了當事人之外,其他的旁觀者是插不上手的。「為什麼?」龍蘭祺咬住了唇,沒有假裝聽不懂這兩個男人之間的對話。心是隱隱作痛的,原來一直是她一廂情願地追隨著龔希一——對她,他只是一時新鮮。

  從不曾自卑過自己的身世,也一直以為可以走入他的世界,卻不曾預料到只是一次的拒絕,他就關閉了兩人之間的那扇門。這幾天,他連一通電話都沒給她啊。

  龔希一深深池凝視她,凝視著她泛著晶亮的眼、凝視著她咬住下唇的顫抖、凝視著她臉上的受傷。能說什麼?該說什麼?說他剛毅的外表之下,其實有個破碎而不完整的靈魂?

  她太好,值得一個不憤世嫉俗的男人。

  「為什麼不說話?」她垂下頭,閉上眼,在他的沉默中受到更大的打擊。

  龔希一咬了咬牙,橫了心望向葉智豪。「你們到會場四處看看吧,拍賣開始時,會場會廣播的。」

  不想再詢問她為何沒有告訴他關於她的展出,畢竟,他不認為她對他的感情是所謂的戀愛——她或許有些炫惑於他,但更多的情卻是同情吧?她過於善良,善良得想將他拉出無情的泥淖,所以,她讓自己喜歡上他。

  但,那絕不是真愛,否則,她的作品即將展出該是件驕傲的事,為何她卻不曾開口告訴他呢?「我不走,除非你告訴我這樣代表了什麼意思。」她用力握住了裙角。「你們好好談談。」葉智豪拍拍龍蘭祺的肩,打算離開,他喜歡蘭祺,但卻不想加入這場他絕不可能獲勝的戰役——她目光的焦點從入門到現在就只有龔希一。

  龔希一看著龍蘭祺的難過與葉智豪的卻步,在心中從一默數到十,逼迫著自己「殘忍」。可笑呵,他原以為那兩個字是他性格中的一項特點,沒想到如今卻要強迫自己才能擺出那樣的臉譜。

  「你不用走,我們很快就談完了。」他冷厲了臉色,眼神不耐地看著龍蘭祺。他或許不知道如何示愛,但卻該死的清楚知道如何刺傷一個人。「蘭祺,別像個孩子一樣,我這樣做,是為了你好。」

  龍蘭祺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只能任著自己迎向他一如初見時無情的眼。她使勁地咬住自己的下唇,仿若想證實現在的他只是一場幻影中的人。「孩子」兩字道盡了她的定位。她回想起那天他知道拍賣會時的冷淡,回想從他對待她的方式……她咬著唇,直到自己痛得無法忍受時才再度開口:「我早該知道的,只是一直傻傻地騙自己。」「我們是不適合的。」沒有怒吼,甚至沒有提高聲音,他面無表情地說著,轉過身即打算離開。他沒有把握能夠在她面前戴著假面具過久。

  「如果不適合,又何必讓龍蘭祺陷得那麼深?她這些天鬱鬱寡歡的源頭都是你,你不會不清楚。」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葉智豪開了口,再也無法忍受龍蘭祺的蒼白與龔希一不帶任何感情的聲調。

  龔希一停住了身,沒有回過頭,背影仍是孤傲如昔的。「沒有嘗試過,又如何知道合適與否?如果我沒記錯,曾經有個女孩子告訴過我,沒有人能夠傷得了她,因為只有她自己能夠傷害自己。」

  龍蘭祺搖晃了下身子,竟連葉智豪扶住了她的臂膀都毫無知覺。

  她曾經說過那樣的話,也曾經那麼以為。曾經。

  然而,此刻在他薄情的言詞之中,她只能驚覺到自己是個把心放在盤上送予他割剖的苯人。人,還是會被傷害的;如果真的在意所愛之人的感覺,就會被傷害。再沒有比對方的否定更大的打擊了。

  她何止是苯呢?

  「你太過分了。」葉智豪握緊了拳,威脅地向前走了一步。

  「葉智豪,別這樣。」沒有任何情緒化的表情,她的腦中空白得近乎詭異。伸手撫壓住胃部,身子裡有股被掏剝而空的虛弱感。「我想,我這一廂情願的毛病該改改了。」

  龔希一往前走的腳步並未因聽見她的話而減緩幾分,他依舊狂妄地邁著步伐,而看不見的心卻淌著血。

  他天生就不是個溫柔的人,也從沒想過用和緩的方式去處理身邊的一切事物。直接,就是一貫的處事方法,然而,這卻是第一次他因為自己所造成的傷害而心痛如絞。「龔律師,可以請您和沈韻竹小姐拍一張照嗎?」突然走近的攝影記者拉著沈韻竹朝龔希一走來。

  「滾。」他甚至連頭都不曾望向那個膽敢在此時向他開口的人。「對不起。」沈韻竹抱歉似地朝記者點點頭。「希一,可以麻煩一下你拍張照片嗎?」

  龔希一前妻的這個頭銜,至少可以計她在媒體上曝光的機率增加幾分。她的事業才剛起步,需要一切有利於自己的宣傳。

  「你以為自己是誰?」終於,龔希一抬起了眸,斜睨了她一眼,輕蔑而有些挑肆地。

  這時候的他,想找個人發洩怒意。「怎麼了?不需要把你的不快加諸到我身上吧?」沈韻竹勉強地維持著她一貫的高雅。

  「那你又何必利用我來做宣傳?」他皮笑肉不笑地回嘴,心頭為之一快地看見她變了臉色。「也許我該感激你的刺不只是傷害到我。」一直站在他後方注視著他離去的龍蘭祺,緩緩地走到了他的身旁,用著只有他才能聽見的音量如是說著。

  「你是?」沈韻竹禮貌性地問著,望著眼前的女子一黑白分明的晶瑩眼眸、美麗的唇及……一身的落寞。

  這女子的走近原引不起她的注意,她訝異的是,當女子走近時龔希一繃緊神經的肢體表現。「你不需要知道她是誰?」龔希一微側過身子,替她擋去沈韻竹評量的眼光。「何必如此緊張?離婚後又有交往對象,是十分正常的事。」沈韻竹上前朝她伸出手。「我是沈韻竹——龔希一的前妻。我想你該知道。」

  龍蘭祺機械式地和她握著手,卻萬萬沒有意料到閃光燈卻在她們雙手交握之時啪地一聲亮起,刺了她的眸。她閉上了眼,不習慣這突如其來的刺眼,更不懂為何他們要拍照。

  她的傷口深重到讓人想拍照留念嗎?

  「你們聽不懂人話嗎?」龔希一暴怒地上前,一把扯捉住記者的衣領,凌厲的眼眸幾乎想將人撕裂。

  「對……不……起。」記者緊張地嚥了口唾液。左右張望後,將目光求救似地看著龍蘭祺。

  「放開他吧,你想引來更多記者嗎?」龍蘭祺輕扯了下他的衣抽,要他看看週遭好奇的旁觀者。「這人也只是盡他職業上的本分而己。」

  「滾。」他粗魯而不客氣地一把甩開記者,怒火騰騰地看著那人狂奔而去。「不要輕易原諒人。」他對著身旁的空氣說話。「不原諒別人?」她苦笑了。「不原諒別人,就是將是自己卡在痛苦中。那不會傷害別人,只會傷害自己。」

  「你有點自覺好嗎?不要再說那些什麼見鬼的樂觀道理。」他突地捉住了她的肩頭,狂晃著她。

  他太明瞭自己此刻狂飄的戾氣是為哪樁——他的惱火來自於她對人的好,她太該死地對每個人都好,又太該死地容易包容別人、替人設想。她愈是這樣,他就愈是無法確定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也愈是肯定她對他只不過是救贖的心情。她對他,非關男女之愛。「不要命令我做任何事,雖然在你的眼中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做不好,可是我也有我的想法。」她反抗地昂起下巴,眼神卻是十分地自棄。「把你優越感的命令感都留給自己吧。」

  言畢,她走到了沈韻竹面前。「子謙是個好孩子,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放得下那樣一個乖巧的孩子,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你會突然想和龔希一合照,但是如果你的目的真如他所言,那麼我為子謙感到高興。沒有母親的印象總比沒有母親的愛來得容易令人接受些。」

  沈韻竹冷著一雙眸對著眼前的女人。

  「你呢?你又算是什麼呢?一味地付出就會獲得嗎?感情不是投桃就會報李,你不也是依照自己的想法在過生活嗎?你想過別人也許並不想要你的多餘關心嗎?」

  「你閉嘴。」龔希一咬牙切齒地瞪著沈韻竹。「你沒有資格說她。」

  「那她又有何身份批評我呢?」沈韻竹反口相問。

  而面對劍拔弩張對峙的二人,龍蘭祺卻笑了,笑得無奈。走到龔希一面前,再不讓自己去猜測他眼中的關切,她清脆地說:「她,讓你看到自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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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亞芙,這邊有幾份企劃案要你看一下。」

  龍蘭祺如同往常般,在輕敲了與秘書室相連的辦公室木質大門後,即行打開了門。

  「對不起!」她驚呼地搗住口。

  「關門!」商濤帆同時發出怒吼。

  一刻也沒多流連,她碰地用力關甩上門。

  天!她怎麼會曉得亞芙和商濤帆正在裡頭親熱!

  L長型沙發上交疊的人影,亞芙半露香肩的摸樣及酣紅的雙頰,正是她入門時所看到的畫面。她邊拿著文件揭著自己發熱的臉龐,邊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她卻對著文件發起呆。

  感情的事,沒有人能預測下一分鐘的發展——起碼她預測不出亞芙及商濤帆會在相敬如冰數年之後,因為一句「離婚」而對彼此重新燃起愛戀;起碼她預測不出龔希一反覆無常的情緒。

  蹙起眉心,她無意識地抓起一枝筆,在速記本上胡亂塗抹了起來。心,懸空般地被狠狠地揪住。

  壞心情讓人畫不出腦袋中任何飄過的影像,但卻不能阻撓她想起那張拒人於千里外的酷寒面孔。

  她不懂,真的不懂。不僅他為什麼要在葉智豪面前逼退她的情感、否定他們之間的一切,唯一懂的是——她被他無情的話刺得傷痕纍纍。

  她只是個孩子。所有的呵護、所有曾經有過的甜蜜心情,都在他一句定論的話語中產生了另一種含意。

  從未將她當成女人看待嗎?那又何必給予她那些戀愛中才有的深情擁抱與親吻?

  支肘以手撐住下頷,她腦子裡的結又打纏了數圈。他的性格基本上是嚴肅的,他也不是遊戲人間的男子,他對她的那些舉動,不會是無心的戲弄。

  那又為何在葉智豪面前推開她?真的是因為不適合?若真的那麼認為,又何必和她牽扯如此一段時間?他的個性是明斷而果決的,她發現自己愈來愈糊塗了他是真的另有苦衷?還是她因為過分樂觀的心,縮怯地無法接受現實,所以才拚命地為他的行徑找理由、藉口?「你上報了。」

  一本雜誌被放到她面前,兀自發楞的她諤然抬起頭,才望見了商濤帆與亞芙。

  「第七十八頁。」商濤帆繼續說道,看著龍蘭祺驚訝的表情,只是動了動嘴角。「體會到被嚇到的感覺了?所以,以後如果我在裡頭,麻煩敲門後詢問一下是否可以進入。」

  杜亞芙尷尬地瞪了他一眼,他是怕人不去聯想嗎?

  商濤帆伸手環住杜亞芙的腰,才又轉頭看向龍蘭祺。

  「我說話向來這樣,不必覺得我在特意找麻煩。」

  他平日少與員工有什麼交談,公私分明、階屆分明一向是他的原則及公司的理念之一。會特意留意龍蘭祺,因為她是亞芙的朋友,也因為她幫過自己。

  龍蘭祺匆促地給了他一個微笑,眼眸仍盯住桌上那本專門報導名流動向的雜誌,有些茫然。她?雜誌?不會吧?

  「我先走了,待會過來接你吃晚餐。」他低頭吻了下亞芙。

  杜亞芙輕笑點頭,看著他離去後,將目光挪往龍蘭祺身上上,「打開吧,是那天晚會的照片。」

  她緩緩地翻著頁,靜靜地尋找至七十八頁,心痛卻又開始如影隨行地攀升,因為——憶起拍攝那張照片前後他所說的話、所給的傷害。真是悲慘!

  龍蘭祺注視著被置於右下角一隅的照片,苦笑著彎起嘴角。

  她看起來就是一臉備受打擊的憔悴,尤其是在沈韻竹自信光采的對應下,她的蒼白更是明顯。揪著心,她仍是不由自主地將目光移向了照片中站在她右前方的人影。他望著她。

  即使眉頭仍是緊蹙的,但他黑闋的眼確實關心地望著她。即使臉色有些凝重的不悅,但他眼中的在乎卻是不可否認的情緒。「你們發生什麼事了?」杜亞芙微傾身與她並看照片。「園遊會那天過後,你再沒去接過依依,而晚會那天你和葉智豪早早退席,龔大哥喝了一個晚上的酒,卻仍然清醒地買下了你所有的畫。」

  「他買了我的畫?」她雀躍地從椅子上直起身,雙眼發亮,但隨即又頹下了肩,倒回椅子背上。「有什麼好高興呢?畫的都是他,想來他也不會讓自己的畫像掛在別人家的牆上。」「龔大哥一向滿固執的。」「何止固執,他是冥頑不靈。」龍蘭祺盯著照片中他那兩道仿若個性象徵的濃眉。「固執也好,冥頑不靈也罷。龔允中說過龔大哥一旦決定的事,甚少更改。」杜亞芙別有所指地說著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是嗎?那麼我是該徹底死心了——他說我們不適合。」她闖上雜誌,在亞芙關心的注視下,不安地拂了拂頭髮。

  「是嗎?」杜亞芙坐入她對面的椅子中,精緻的眉眼中微漾著不相信「如果他對你不是認真的,他不會在大庭廣眾前和你有太親近的舉動。他甚至不是那種會牽孩子手的男人啊。」

  「只是新鮮吧。」不敢讓亞芙的話燃起任何希望,她洩氣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我怎麼不乾脆愛上龔允中還是龔廷山,起碼不會有這麼多心煩。」

  「如果你能選擇戀愛的對象,如果你能冷靜分析自己的感情,那麼這或許就不該稱之為愛情了。龔家三個人,三種個性,你沒有被廷山的風流凋儻迷惑、沒有陷入允中斯文溫柔的個性之中,卻被保護欲、防備心都很強的龔大哥吸引,而他顯然也十分地在乎你。這也是你們之間的緣。」杜亞芙帶著鼓勵的笑望著睜著圓潤大眼、若有所思的她。「咖啡、茶、酒。」龍蘭祺突然吐出三個名詞。「什麼?」杜亞芙有些不解。

  「龔廷山像水果酒,芬芳而容易醉人,但後勁十足——宿醉後是很痛苦的,龔允中像茶,溫潤入口,令人在沒有防禦心的狀況下就上了癮。而他……」她不覺地又歎了口氣。「他像咖啡,入口時顯得苦澀,被接受度也沒有茶來得普及,但是……」

  「但是還是會吸引一些人,愛上那種苦澀中的獨特香醇。」杜亞芙接下了她的話。「既然能體會箇中滋味,為什麼不繼續呢?」「長期飲用——會導致咖啡因過量,造成心血管方面的毛病,故必須熟思之、慎重考虛之。」她文芻芻地蹦了兩句古語用法,然而小巧臉蛋上的不快樂,卻不似說話口氣中的故作瀟灑。

  「為什麼不試著找出原因?我該是你最好的前車之鑒。許多事攤開來說都只是小問題,但擱在心頭卻會發酵成另一種物質。」「亞芙,你真的改變了好多。以前的你,幾乎從不表現出自己真實的情感。」龍蘭祺笑了,笑得感動。「商先生以前是烈酒,讓你拒而遠之。現在著來,他好似成了補酒,調理了你的心靈。」「你確定你不是在飲料公司上班嗎?今天說起話來怎麼都跟流質的東西有關。」杜亞芙與她相視而笑。「不管你的決定如何,我希望你仍是原來那個快樂的人。」

  她拍拍亞芙有些擔心的手說道:「我會的。我會努力在各種環境之中找出讓自己快樂的方法。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一直有個疑惑,你不覺得龔允中是三兄弟之中最不容易讓人感受到真實情緒的人嗎?他容易接近,卻不輕易向人坦白他的情緒,不像那個人一生氣,臉色就像閻王判案一樣……」

  鈴鈴。

  龍蘭祺伸手接起了電話。「喂。」「蘭祺,我是王伯伯啦,樓下有你的包裹。需要幫你簽收嗎?」傳達室的警衛音量宏亮地說著。

  「好啊,謝謝王伯伯。」她的心跳因為這意外的消息而亂了好幾拍。「是誰送來的?」她提著心問道。「一個小伙子。好啦,我馬上請人送上去。」

  在警衛呵呵的笑聲中,龍蘭祺掛斷了電話,心神卻開始不寧起來。

  是他嗎?她從猜不透他的下一步會是什麼。

  她是有著期待的——其是在聽到他買了她的畫作之後。他那麼敏銳,他該從畫中察覺到她的每一道筆觸都是對他的愛。他會因此而有一丁點的感動嗎?「龔希一送東西來?」

  「我也希望是他。」對著亞芙,她按著胸口,心情是期盼又怕受傷害的。「不論是不是他,待會都去找他吧,所謂的′不適合′,可能只是他退怯的想法,畢竟他曾經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蘭祺姊,你的東西。」一個傳遞公文、包裹的小妹衝進了辦公室,而後倏地站在原地。「呃,總經理,對不起。」「下回記得敲門。」杜亞芙僅是淡淡說著,知道蘭祺平日和員工們的相處極佳。「我知道了,對不起。」小妹把包裹放在桌上後,倏地又衝了出去。

  「啊,頗有其夫之風。」龍蘭祺挪揄她。

  「你還笑我。快打開它吧。」杜亞芙指指桌上的包裹,和她一樣有著興奮的期待。

  龍蘭祺深吸了口氣,將包裹實於手掌中稱著重量——挺重的,而後才輕輕地撕開包裹的牛皮紙。

  打開了一層,進入眼中的是另一層報紙。用報紙包東西?「不會是吃的吧?」龍蘭祺自言自語地繼續打開了另一層報紙。報紙底下的觸覺,是有些彈性的柔軟。「怎麼包了這麼多層報紙啊?而且還是今天的報紙。」亞芙指指報上今天凌晨發生的重大車禍。「不會是惡作劇吧?」剝開一層又一層的報紙,龍蘭祺不免嘀咕了。她皺了皺鼻子,不敢確定包裹中隱約傳來的味道是否為生腥的氣味。刷地,她撕開了最後一層報紙。

  「啊!」兩個女人同時驚叫出聲。

  一隻兔子,一隻被割斷了脖子的死免子!

  龍蘭祺踉蹌地推開椅子,移動時雖被椅子絆了一跤,卻沒有止住她快迅移動的速度。

  拉著亞芙往後退,直到離桌面上的那具屍體好幾步外,她才停止了後退。

  「惡。」亞芙偏過頭去搗住口,壓抑住自己欲嘔的衝動。

  「變態。」龍蘭祺的眼沒有離開過那包東西。誰又跟她有著這樣的深仇大恨,需要用到這麼極端的手法來表達?

  如此殘忍、如此血腥!

  「打電話報警。」杜亞芙拉著僵硬的她,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我先打電話給王伯伯。」龍蘭祺拿起電話,拔向警衛室。

  是誰搞的鬼?

         ※        ※         ※

  「謝謝。」對著載送自己回家的警衛揮了揮手,龍蘭祺若有所思的走進「新光」育幼院——她長大的地方。

  如同動物受傷後,會跑回自己的巢穴療傷一樣;當心裡感到難受委屈時,她總是會回到這裡。

  已經在這住了好些天了……從那天的義賣會之後。

  可是,萬萬沒想到的——在傷痛已漸漸地不那麼明顯時,卻又發生了這樣的一樁事件。沒有任何徵兆、沒有絲毫的線索,她甚至想不出來自己曾經和誰有過過節。然而,事實卻依舊存在著——一隻死狀甚慘的兔屍,是別人送她的「重禮。」

  抱住自己的雙臂,感覺到有些寒意,她低垂著頸——沮喪而有些怯懼。

  經過釘著蹺蹺板與鞦韆的沙地,向玩耍的弟弟妹妹們揮了揮手,走入長型水泥建築的第一扇門——院長的辦公室。

  「我回來了。」她一邊說話,一邊推著綠色紗門。

  「龔先生等你很久了。」曾是有名舞蹈家的育幼院院長——龍貞敏,笑著對她招招手。

  天!龍蘭祺訝異地睜大了眼,看見倚在窗口邊,交橫著雙臂,一雙冷眼睨人的龔希一。

  突然的意外,讓她不知所措,二度的驚嚇更讓她顯得慌亂。她開了口,想說話,想告訴他們她今天遇到的可怕。然則在望見院長一臉的關切與他乍然直起的身軀時,她的話又嚥回了喉頭。

  不該讓院長擔心,更不需要他的同情。

  她眨眨眼,看著他蓄勢待發緊迫盯人的模樣,鼻間忽地有些委屈的酸意。他,是什麼意思?龍蘭祺倔強地偏過頭,甚至沒有給他些許禮貌的招呼。

  「發生什麼事了?」他敏銳地察覺到她不安的神色,走到她面前,扳起她小巧的臉龐。

  「沒事,即使有事也不關你的事。」與他凝重深淵般的瞳眸接觸片刻,她立即將視線投向他的肩後。她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不可受他的影響,他的反覆無常不是她所能長久接受的情感。

  龍蘭祺推推他的肩膀,想推開他重如石的箝制。

  這可惡的人!他的胸膛能不能看起來不要那麼地令人安心?他的氣勢能不能弱些,不讓人想躲在他絕對厚實的保護羽翼之中?可惡的他,可惡的自己。龍蘭祺雙頰飄上了壓抑而氣憤的紅暈。

  「放開。」她堅持的說,同時略有所指地把目光飄向院長。

  「不放。」他更加果決地回答她的話。除非弄清楚發生什麼事,否則他不放手。

  何況,幾天的思念只有讓他更加貪戀她的容顏、她的一顰一笑。思念,原來是這樣一種盤旋在心頭的糾纏感受。「這裡留給你們好好談一談,我到外頭走走。」龍貞敏和氣的臉孔微笑著。孩子有屬於孩子的天地,況且蘭祺從來就不需要她操心——她溫善的心胸像寒天的太陽。

  蘭祺融化了這男人心中的冰山,龍貞鐓望著龔希一氣勢弩張的臉龐中掩不住的在乎,這般地想道。那蘭祺對他呢?

  龍貞敏想起方纔他所拿出來的畫,再看看眼前龍蘭祺明顯被他影響的兩頰緋紅,頓時決定她無需再停留。「院長,你別走。」龍蘭祺徒勞無功地對著院長的背影喊著。「這個人快走了。」「誰說我要走。」他再一次挪過她的臉龐對著自己,拇指卻不自禁地撫著她柔軟的肌膚。

  她顫動了下身子,沒好氣地回了句:「我希望也不行嗎?」仍不願看他。

  「看著我。」他命令。

  緩緩地,她回過了頭,晶瑩的眸中有著憂傷,抿下的唇角有著莫可奈何的愁。

  「為什麼要看著你?再把自己讓你傷害一次嗎?我狠努力地在接受你給我的痛苦,你又何苦在我的傷口上再抹鹽巴呢?看我難受,是很快意的事嗎?我承認我們不適合——我將你當成一個男人,而你只是把我看成一個天真過度的孩子罷了。」

  「我沒有這麼想過。」

  「有也好,沒有也好。你今天來,究竟為了什麼?」他曾經說過要來看看她生長的環境,但那已經是「曾經」了。

  「先告訴我,你發生了什麼事。」此時再把畫拿出來,對她只會打擊更大。見了她,他知道自己那一堆送還畫的理由都是狗屁。他只是想看她。

  那日乍見她的畫,狂喜與狂悲兩種情緒就一直在心中交雜。畫中的他,唇邊的譏誚談化了幾分、眼中的神情是自信與睿智的。她對他的愛,盡數展現在她的一筆一劃之中。在她的畫中,他連笑都像是個該死的英雄。

  買下畫時,心疼她的癡執,卻更厭惡自己所帶給她的傷害。

  那你來做什麼?

  這個問題,一路上他反問過自己不下千百次。他不公平,他懂。他不理智,他懂。

  但在今晨得知了那樣的一個消息後,他卻是無法忍受心中翻天倒海淹沒而來的罪疚感。

  那樁案件,在正義的判定上,他並沒有錯。他錯的是不該有太重的道義感。

  他知道不該來找她,但卻無法阻止自己的心奔向她。

  龍蘭祺克制著自己不去理會他的落寞與憔悴,卻無法阻止自己的心問:「你怎麼了?當然,如果你不願意說就算了。」他緊抿起的雙唇讓她故作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早該知道他是不願敞開心扉的人,心又何必仍隱隱作痛呢。

  沒有任何預兆,他伸手倏地攬緊了她,將臉龐埋入她的頸間,痛苦地掙扎出一頭的壓迫。

  「天曉得,我沒有想到會發生那樣的事,我只是盡我的義務去替一個清白的人辯護啊,我有錯嗎?我有錯嗎?我有錯嗎?」

  一聲聲的疑問,一句句的錯,早已在不知覺間透露了心亂與自責。「怎麼了?」驚愕過後,她遲疑的手卻仍是撫上了他的肩。沒見過他如此表面化的沉痛,不用怒氣包裝著的外貌下,他只是個需要安慰的人。

  「記得王小明的案件嗎?他無罪釋放,而那個提出告訴的女孩——她叫陳雨鈴……。」

  他抬起頭,灼熱、不穩定的氣息揮發著他的狂亂。「她跳樓自殺,人沒死,但卻成了生不如死的活死人——她成了植物人。」

  龍蘭祺倒吸了一口氣,望人他深痛的瞳——他太剛烈,只要是他自認為錯誤之事,不待輿論攻擊,他會近乎自虐的譴責自己,一直到他的良心再無法承受更多。

  她握住了他的手,走向窗邊的一把椅子,推他坐下。「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晚上發生的,而剛剛我才得知消息。」他注視著兩人依舊交握著的雙手,不加思索的藉力一拉,讓她落坐在他的腿上、懷間。

  「讓我抱著你。」他幾乎是疲意地垂下了眼,安心於她偎著自己的感覺。

  她心悸地貼靠著他,他的胸膛、他的氣息、他的溫度,依然讓她眷戀不己。

  怎放得了手、推得開他呢?何況,在他如此渴望人支持的時刻。她在外頭受了委屈,會跑回育幼院,而他……

  她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了,即使知道此刻不該是言情之時,卻不能克制自己情動的心。他受到傷害時,來找的人是她啊。

  「做律師這麼久,一直以為自己是屬於執法的正義一方,也一直認為自己在辯護時的所作所為是無愧於心的,即使被人批評為過分尖刻、銳氣,卻也不曾想過放棄。是上天在懲罰我對另一方的無情嗎?所以讓一個女孩子因為我官司的勝利而毀了一生。」他頹然地向後一躺,一身的疲憊。

  「你依然確定王小明是清白的嗎。」她撫平他眉間的輕蹙。「當然。」他張開眼,疆直了身子,防備地問:「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後悔過、懷疑過自己為他的辯護。」她以手貼住他的胸口,安撫著他不穩的情緒。「相信自己吧,對王小明來說,你給了他一次新生,你救了他的家庭,不是嗎?我相信在這件案子上你自問無愧。如果真的遺憾她的下場,就協助警方早日找到真正的兇手,才是最好的方法。」「我何嘗不知道呢?」低沉的聲音道盡了他的痛楚。

  注視著她清澄而擔心的認真臉龐,又一次,他違反了自己心的意念,伸手托住她的後頸,吻上了她的唇。

  捨得了她嗎?他纏綿地輕攬過她敏感的細膩舌尖,感受著她的喘息。

  對她的狂熱需要,早如同強酸一般地腐蝕了他的五臟六腑。激情之中,他移動了手,隔著衣料揉弄著她的雙盈,更深更狂野地誘惑出她的嚶嚀。張開了眼,他望著這不合宜的空間,硬是抽回了手。

  天!他居然失去理智的在育幼院的院長室勾引她!「希一?」她張開了仍氤氳的雙眸望向他,眼瞳之中有著不解,還有著對他的深情。

  龔希一極不舒適地動了動身子,忍住一聲因為她在他身上挪動而引起的折磨。

  「怎麼了?」她濡濕的紅唇微張著。

  快速地,他攬住了她的腰貼向自己的生理反應,又倏地推開她,站起了身背對著她。「懂了嗎?」他像個不成熟的少年。

  在與他灼熱的身軀相貼後,她火紅了臉,幾乎站不穩步子。身子中的某處仍隱約地作痛著,慾望是如火般焚燒開來的。

  竭力平復了他的男性衝動,他回過了身,等著她責備的神情,不意料入目的卻是她全然信任的目光。

  「不要這樣。」他幾乎是凶狠地開口!「我不值得你這樣的對待。」

  她咬住了唇,在乍見到他的反應時,還是揪緊了心。然而那抽動的感覺,卻僅僅是一瞬間——因為他硬繃的下頷及一閃而過的痙攣痛苦,道盡了他真實的內心掙扎。「我們當真這麼不適合嗎?」她走上前,注意到他的後退。

  「你還沒有弄清楚自己的感情流向。對你面言,我像個需要解救的人,而你的善良不容許你棄下我。記得我們在一開始時所有的爭吵嗎?本質不合,是無法偽飾的。」

  他苦笑著,為她撥去落在頰邊的一絲發。

  龍蘭祺仰起頭,圈住了他的腰。「讓我靠著你一會,好嗎?」甜美的笑靨,熨貼在他的胸前。

  終於,她明白了他忽冷忽熱的原因。

  這個叱吒風雲、辯才無礙的人,竟然會怯步!他退場於愛情舞台的理由,居然是懼於她的愛情只是同情的延伸。完美主義的他,無法忍受她的愛情之間有任何的雜質、任何的暇疵。

  而他,恁是自大呵,單方面的認定,也從未對她求證過。

  龍蘭祺靠在龔希一的身上,置於他腰間的手輕輕地爬到了他的頸項間,軟軟地、用著可憐的口氣說;「你不問我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嗎?」

  戀愛的女人擁有同等的脆弱與希望,只要有一絲的火苗,就足以燃起漫天的大火。她故作無助地眨著眼,望著他的緊張。「怎麼了?」他控制著自己的手,不要去環住她芬芳的身子,壓抑因她吐氣如蘭而起的熾熱。

  「我剛才收到一隻免子,一隻被割斷脖子的死免子。」不是作戲,當她開口說起那一幕時,她仍貨真價實地打了個冷顫。「說清楚些。」他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臂——緊緊的。

  「警衛伯伯說有個男人送包裹給我,起先我還以為是你,沒想到打開以後……」她嚥了口口水,又打了個冷顫。

  龔希一索性一把抱起她,讓兩人窩回到椅子之間。「報警了嗎?」

  他的口氣沉重,臉色更是鐵青。哪個不識相的傢伙竟敢對她做這種不入流的下三濫恐嚇手段?!

  「報了,可是一定沒用。王伯伯說那個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根本沒有什麼特徵。我們也調了當時傳達室的錄影帶,可是那人戴著墨鏡,在太陽下很本看不清楚。」她說著說著,不客氣地分享著他的體溫。

  如果真對她有情,他不可能無動於衷。

  「上面有沒有寫任何字?」他連音調都是嚇人的冰寒。

  「沒有。」

  「怎麼會如此巧合。」他看著她的眼睛,警覺讓他微瞇起了眼。「我今天中午接到的壞消息電話,也是個陌生男子打來的。這兩件事,會不會有關聯?」

  「你去求證了嗎?也許只是那男人惡作劇。」她咬著下唇,不喜歡這種仿若逐漸沉入陷阱中的感覺。

  「我會不求證嗎?」他哼了一聲,然後在下一刻間警戒地問道:「你怎麼回來的?」

  「警衛送我回來的。亞芙說她最近可以載我上下班,免得我有危險。」她慢慢地放出釣人的長線。「兩個女人。」果不其然,他不屑地抿了抿嘴角。「我其實不擔心啦,我是怕突然回這裡好幾天,再加上亞芙的接送,院長會擔心。」

  她小媳婦似地斜偏著臉,睨著他大變的臉色。「不擔心。」他不客氣地用力敲了下她的腦袋。女人,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去收拾你的東西。」「收東西做什麼?」她用指甲掐住自己掌心,以免自己不善隱藏的臉色說出了她的喜悅。「到我家住。」他低吼著,即刻起身攬著她的腰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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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2 00:20:58
第九章

  「早安。」

  龍蘭祺站在龔希一的床邊,對著他兀自沉睡的側臉輕輕地呢喃著。

  也只有在這種時刻,他才會讓自己凌亂些吧。

  坐上了床沿,注視著他一如歐洲貴族般氣勢壓人的挺直鼻樑及優雅的性感薄唇,她輕撥著他因睡眠而滑落額上的髮,不戴眼鏡的他沒那麼嚴肅,雖則他的眉心在此時仍是微擰。

  昨夜和院長的談話,讓她知道他到育幼院的目的,是為了歸還那三副畫。

  互不虧欠吧,她想。

  這樣的舉動,正像他的一貫態度——俐落而不拖泥帶水。但他可以請別人轉交,甚或在交予院長之後即行離去,不是嗎?等待她一個鐘頭,不似他的風格,和院長聊上一個鐘頭,她們眼中的他,更不屬於他的行事範疇。

  然而,他卻都做了。她可以把這些當成是他在乎的表現嗎?她的樂觀會再度傷了自己嗎?堅定地挺直了肩,她搖頭甩去了胡思亂想。

  這一次,她真是豁上了她全部的真心當成籌碼,賭的是他的真情。

  「早安。」她提高了音量,願自己雀躍的聲音是喚醒他的第一聲鬧鈴。

  「唔。」他動了動唇角,舉高了手遮掩住眼,仿若她的呼喊只是夢中的迴響。

  「起床。」她大膽地俯下身,輕吻了下他冰涼的唇。

  他的眼眸甚至尚未睜開,反手就扣住了她的後頸,將這個吻加溫至火熱,順勢吮吻入她仰起的細膩頸間,在她的肌膚上留下他的痕跡。「我欣賞這種叫人起床的方式。」他甫起床的粗嘎喉音在她唇上低語著,而張開的眼中,絲毫不見任何殘餘的睡意。

  「你……到底是真睡還是裝睡?」她半趴地臥在他的肩頭,比對著他臉上的睡痕及瞳孔中的清醒。「沒有人規定剛起床的人意識一定得模糊。」他摟著她的腰,一手撐著床鋪,將兩人一併帶起靠在床頭。「昨天發生的事,你有什麼頭緒了嗎?有沒有想到什麼新仇舊恨?」他保護式地攬緊了她。「沒有,我不可能有什麼仇人啊。」她如同昨天一樣,還是搖搖頭。「最近除了說話得罪了沈韻竹之外,我和誰都根好啊。」

  「是啊,別人的愛有親疏等級,你的卻是無遠弗界、一視同仁。」他聲調沒有任何起伏的訴說著他的不悅。有所不安,也是起因於她對人的態度。「才不是。」她笑了,美麗得奪人——因為懂了他猜疑的心。也因為決定解開自己的心結。「如果不是太、太、太在乎你,我老早就會告訴你我的畫要義賣這件事。沒說,是因為怕你只是敷衍了事地對我應付幾聲。你對我的方式,從來就像個擔心孩子的家長一樣。」

  她靠在他身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以示鬆懈。「我說完了,真舒服。」「怎麼不早說。」他捉住她的雙手,要她認真地只看自己。「我以為你根本就無意把真正的你和我分享。」「所以,你才那麼壞心地想把我推給別人。」她朝他皺皺鼻子。

  「那個別人,該是適合與你並肩同行的人。葉智豪喜歡你。」

  「可是……」她突然侷促而緊張地朝他笑了笑,在心底為自己喝采打氣十秒鐘。

  「可是,我愛的人是你。」

  龔希一楞楞地看著她緋紅了臉龐、十足認真的摸樣,幾乎認為她的表白只是他清晨的一場美夢罷了,直到她的腮幫子愈益紅潤,直到她羞赧地偏過了頭,直到她推著他的手想離開他的身邊……他才敢讓她的話進入到意識之中。她愛他!

  緩緩地,他扳過了她側開的臉龐,正視著她眼中滿溢的愛意。他知道「愛」字不過就是個形象符號,但卻忍不住全身雀躍。

  「再說一次。」他撫著她的唇。

  「龔希一,你和蘭祺也該出現了吧?」門外一聲威嚴的呼喝,打斷了所有的濃情蜜意。

  「我現在知道為什麼談情說愛的地點適宜選在夜黑風高的偏僻地方了,起碼他們的父親不會出來串場。」他微笑地瞄了眼她幾乎燃燒起來的兩頰。

  他才一鬆開手,她立刻就搗著頰跑離了他。當主動告白的人,還真是需要一卡車的勇氣不可。「我先出去。」根本不敢再多看他似笑非笑的得意笑臉,一溜姻地跑出了房間。真窘。她摸著牆,懶懶地向前走著。

  才來到龔家一個早上,怎麼就被龔伯伯看到她在龔希一房間流連忘返!雖然是龔伯伯要她去叫他起來吃早餐的。「我的天啊!」她不勝悲慘地叫了聲。

  「你沒睡好?」龔廷山順著三樓摟梯走下,看到的就是她唉聲歎氣的模祥。

  「你的樣子,好像……」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隨意紮著黑色睡袍,亂著發,迷濛著性感眼眸的龔廷山。「好像花花公子——一個會讓人流口水的花花公子。」「你再這樣誇我,待會除了你的口水外,還會有我被人揍出來的鼻血。」龔廷山挑起了眉——指指她身後那扇門扉間的龔希一。

  「呃。」她一回頭,就被扣進他有著乾淨氣息的胸膛之中。「我還以為你只會在意我一個人。」龔希一在她的耳釁輕吹著氣息,滿意於她的頰邊又起了淡淡的粉紅。「我沒有看過龔廷山那種樣子。」她咕噥地垂下了頭,很想拭去他臉上那抹仍自得意的笑。「我要下去吃早飯了,你放開我。」「待會見。」在她頸上發現了他留下的吻痕,他低頭吻了下那個標記。

  她尷尬地朝龔廷山笑了笑,低著頭就往樓下走。垂眸的視線,無法看出頸間是否有任何異樣,於是伸手摸了下方纔他親吻的地方,除了有些發熱外,倒也沒有什麼異常。

  那……他幹嘛親她這裡?

  過分親密。她邊朝客廳走去,卻帶著道嬌美的笑。

  身後,兩個男人因為她的消失在視線範圍內而開始了交談。

  「老大,恭喜擺脫數日的烏雲罩頂。」龔廷山朝樓下的方向點點頭。「老爸滿喜歡她的。」

  「看得出來,他剛才才到我門口去喊人而已。她,很難讓人不喜歡。」他鏡面下的眼是帶笑的。

  「尤其是那些死硬派人士更容易敗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你和老爹一樣,氣勢嚴厲得嚇人,但是碰上你們真正關心的人就全然沒有抵抗力了。」龔廷山用力地拍了拍他大哥的肩頭。

  「你該看看昨天她一進來,坐在爸爸旁邊不到三分鐘,就忍不住幫他把歪掉的領結拉正時,爸爸那種目瞪口呆的表情。她對人,一點防備之心都沒有。」龔希一完全不自覺自己的談論口吻,正如一個包容而疼愛妻子的丈夫。

  然而,龔廷山注意到了。

  「好好珍惜她,這種清明而開朗的心,沒有幾個人能擁有。」

  龔希一扯動了嘴角,憶起了自己不敢擁有她的理由——她太美好。「因為珍惜,所以要替她找一個更好的人。」

  說罷,他轉身往樓下走去,直挺的背影看來寡歡。

  他很想自私地把她留在身邊,但卻極度不願在多年之後,看到她怨懟的臉龐。與其有那樣的一種未來,不如讓現在的短暫戀情成為日後腦中永遠的深刻回憶。

  「你這是什麼想法,愛情中當然包含了佔有的因素,但可不是要你把她推給別人佔有。」龔廷山大跨步地走到龔希一身邊,不可思議地盯著他繃緊的臉龐。「老大,你該不會要命地以為′像我這種人′是沒有資格擁有她的吧。」「住口。」龔希一咬牙切齒地停下腳步,心因為被說中心事而狠狠地抽痛著。「因為沈韻竹嗎?也許對你而言,那是你人生中唯一的一次關敗,然而男與女的惰感原本就不能以常理來判斷。和她結婚,也許是以為你們本質相同;和她離婚,也不過是表示了彼此的無法適應,那並不代表什麼。」龔廷山迎視著那一雙幾乎快冒出火焰的怒眸。

  「不代表什麼嗎?離婚起碼代表了我潛藏著不良的相處因子。」龔希一站在一樓的樓梯口,暴戾的語氣中有著自棄的厭惡。

  沒有道出沈韻竹的外遇,因為自尊,因為自傲。

  他沒有自信能留住龍蘭棋。

  如果連沈韻竹那種無心肺的女人都會因為他的沒有情緒反應而走出了婚姻的軌道,那麼龍蘭祺,一個適合用多采繽紛來點綴的女子,就不該被迫留滯在他身旁。

  他不要一個為了同情而愛的女人。

  沉吟了許久,龔廷山俊逸的眼中有著洞悉的瞭然。「何必因為娶錯了一個女人而否定了你自己。和沈韻竹的婚姻中,你們有過多少次的雀躍與喜悅?你們倆都冷靜到不屑引起對方的反應,不是嗎?」

  龔希一激烈地繃緊了下顎,明顯地不願再碰觸這個問題。「謝謝婚姻專家的指點。」

  他怪戾地答了句,便轉身朝餐廳走去。

  龔廷山不死心地跟在後頭,憶起方才龍蘭祺甜蜜的笑靨。

  「你如果當真不在意她,何必帶她回家、何必對她如此和顏悅色、何必在她身上留下你的吻痕?承認吧,你根本自私地放不下她,你那一大堆無聊的藉口,只是掩飾你的不安。」

  「你很久沒挨揍了是嗎?」他沒有停步,仍是推開了餐廳的門,但卻壓低了音量。「快來吃早……餐。」龍蘭祺在抬頭望見他黑暗的眼神時,原本輕快的聲音轉成了低聲的詢問。「一大早為什麼板著臉?」龔啟允威嚴的眼光掃過龔希一,又落回到龍蘭祺身上。「蘭祺,幫他們各倒一杯牛奶。」「牛脾氣。」她吐吐舌頭,小小聲地對龔啟允說。她知道龔啟允是個很嚴肅的老人,但是他固執而權威的模樣,卻總讓她想到「他」,所以不是太畏懼。

  「你是拐著彎兒罵人。」坐在主位的龔啟允聳起眉眼看著坐在一旁的她,嘴角卻是帶著笑——她像個貼心的女兒。

  龔希一冷眼看著他們,心底閃過一絲難過的疼痛。她和沈韻竹是不同的,他結婚四年,不曾看過爸爸對沈韻竹如此喜愛過。「姨,你被蚊子咬了?」坐在龍蘭祺對面咬著土司的子謙突然指著龍蘭祺的脖子說。

  「沒有啊。」龍蘭祺會錯意地指著自己的臉龐。「在哪裡?」

  「在你的脖子上,而且顯然是被一隻公蚊子咬的。」龔廷山越過龔希一,逕自在龔允中及子謙中間坐了下來,挑著眉等待看戲。

  他話一說畢,龔家所有大小男子的祝線全數停留在她的脖子上。

  龍蘭祺飛紅了頰,欲蓋彌彰地想遮住那洩露了秘密的脖子。龔希一方才怎麼不告訴她!

  「別遮了,都曉得是怎麼回事了。」龔啟允半譴責地看著龔希一一臉的鐵青。「你可別跟廷山一樣,來個先斬後奏。」

  龔廷山斜勾起唇角,存心挑起戰火:「只怕他連奏都不願,就把人給始亂……」龔希一坐入了她身旁的空位,打斷了龔廷山的話。「爸,有件事我想聽聽你的意見。」「我喜歡這個她。」龔啟允挑明了話說。「我知道你喜歡她;所以我想你會樂意幫她找出寄恐嚇包裹的人。」他硬是將父親意有所指的話轉到自己要說的部分。他的感情,他自有主張。「恐嚇包裹?」沉靜坐在一旁的龔允中率先開了口,斯文微笑的眼睛有一絲不意察覺的銳利。龔家人不許外人傷害。

  龔希一點點頭,動了動嘴角,看向子謙。「你去幫我拿桌上的文件,放到客廳好嗎?東西很多,所以要分好幾次拿,可以嗎?」「可以。」子謙匆匆吞下土司,興奮地跑出餐廳。「大哥昨天接到報惡訊的電話,你接到了恐嚇包裹?你知道到底是誰送的嗎?裡頭是什麼東西?」龔廷山直覺一連串地滑出了問號。

  龔希一偏過頭望著此時有些灰白了臉的她,把桌上果汁放到她面前。「把東西喝完。」

  龍蘭祺僅喝了一口,低澀著聲音說:「不知道東西是誰送的,警衛伯伯只說是一個戴墨鏡的男人,然後……包裹裡頭是一隻被割斷脖子的死兔子。」

  室內一陣不愉快的靜默。在清晨聽到這樣的消息讓人的心一逕沉落。「會不會和那個自殺未遂的女人有關?」龔廷山望著龔希一凝重的臉,知道他亦做如是想。「媒體今天才知曉她自殺的消息,而你卻在昨天就接到了警告你不要欺人太甚的電話,而蘭祺又接到了那樣的一個包裹。」「不可能啊,如果是要恐嚇希一的話,幹嘛把目標也放在我身上呢?我們又沒有……呃……我們是……」龍蘭祺支支吾吾地搖搖頭,想說出個道理來否認事情的重雜,卻又找不出合理的詞來形容他們之間。

  「未公開的親密關係?」龔廷山好意地提供語句,眉笑眼也笑。

  龔希一瞪了他一眼。

  「如果真有人在暗中觀察大哥,那麼要知道龍蘭祺的事不是太難。」龔允中啜了口茶,接續了方纔的話題。

  「可是他連我公司的地址都知曉,未免太……。」龍蘭祺打了個冷顫,不想把所有的線索都轉成同樣的關聯,那太駭人。

  龔希一伸手握住她柔軟的小手,將她的顫抖包裹在他穩定的掌心中,堅定地望著她。

  「我們會解決的。」

  「蘭祺的性子,不會和誰結下怨仇啊。」龔啟允若有所思地望著龍蘭祺此時低俯著的微笑小臉。「你最近有沒有說話得罪過誰?或者是有什麼感情上的糾葛?」

  她抬起了頭,快速地用目光瞄了龔希一一眼,掃視了大家一遍,卻沒有開口。

  「她上星期在九華指責沈韻竹是個不盡責的母親。」龔希一替她接下了活。

  「說的好。」龔廷山讚賞地朝她揚揚眉。「不過,不是沈韻竹做的。」

  「那女人冷漠到不會有′恨′這種強烈的情緒。」龔允中如往常一般精準地說出大家的看法。

  「對不起。」龍蘭祺咬了下唇,感覺他包裹著自己掌心的手輕捏了下。她那天怎麼會對他說那些話;她,讓你看到了自己嗎?

  錯。太錯。他從來不是無情,只是不將喜怒言於外人之前罷了。「對了,那位青年才俊葉智豪呢?」龔廷山望著大哥形於色的寵溺,壞壞地笑著說:

  「他看來挺喜歡你的。」

  龍蘭祺半羞澀地想抽回自己的右手,想掩飾性地拿起水杯,無奈那個曾經想把她推向葉智豪的男人,卻自有意志地反捉握住她的手腕,修長的手指更形親暱地扳住她的掌心終至與她十指交叉而握。「他怎麼呢?」龔希一低沉的聲音間道,深沉的眼早自她緋紅一片的粉頰中清楚了她所有的心思。「現在都是好朋友了。」她吞吞吐吐著。

  龔允中指指報紙社會版頭條。「你這些天恐伯不會好過了,因為陳雨鈴的自殺,輿論都傾向於說你沽名釣譽為王小明辯論,而那個陳雨鈴的哥哥更是不斷打電話到各個媒體討伐你。」「隨他說去。」龔希一冷哼了聲,他沒有那麼多時間精力去在意那些無聊的流言。「會是那個哥哥嗎?」龍蘭祺偏著頭問龔希一。「如果是的話,他的效率未免過分驚人。他妹妹昨天早上才出事,他下午就開始行動了。他就算想報復,也需要一點時間來查出我上班的地方啊。」「一個觀察、計劃己久的人,在決定行動時,往住只是一瞬間。」龔允中淡淡地說著:「何況陳雨鈴的家人從未露過面,就連開庭時都是戴著帽子,根本沒人知道他的長相。」

  龔希一威脅地微瞇起眼。「不管是誰,我不會再讓他有任何機會侵入到我的範圍。」

  龔家人,將目光投向他握住龍蘭祺手掌的佔有姿態。

  龔希一將方向盤打向右側,一個轉彎之後,在紅綠燈前緩了車速。

  他偏過頭,對著坐在身旁、抱著書包的孩子低喚了聲:「子謙。」「什麼事?爸爸。」子謙專心的看著他。

  龔希一看著他清秀的臉龐。自從蘭祺出現後、自從他們父子間的感情稍和諧後,子謙最近非常喜愛說「爸爸」這兩個字,仿若是為補足前些年的不足一般。「前些年,我一直沒有好好照顧過你,你曾經生過我的氣嗎?」終於,他問出了這些年擱在心中的疑問。「生氣?為什麼要生氣?」子謙清澈的眼看著他,有點迷惑。「爸爸就是爸爸啊,為什麼要生你的氣?」

  孩子的眼不會說謊,龔希一注視著孩子眼中洋溢的愛。

  所渭的赤子之愛,就是這種情感吧?沒有什麼施與受的一定標準,而只是單純地以「心」去愛人、憑感覺去愛人。

  子謙是這般,蘭祺也是如此啊,他踩下油門。

  她純真得不願有什麼偽飾,而他竟然自以為是地把她對自己的一片真心解釋成「同情。」

  同情,不會讓她在兩情相悅時雙頰泛紅;同情,不會讓她忍受他的一再刺傷;同情,不會讓她眼中閃著那麼美麗的光采;同情,不會讓她眼中映下他的影子。

  他是個傻子,一個在感情能力上有病痛缺陷的傻子。

  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藥引是她,只有他仍傻得不懂得去將手邊的珍藥飲盡入心口。

  龔希一不由得放開了慣來嚴厲的眉心,微揚起嘴角。想見到她、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她。「你喜歡龍阿姨。」他肯定地朝子謙問著。「嗯。」子謙大力地點著頭。「她來以後,我很快樂,爸爸也是,陳老師還問你們什麼時候結婚,阿姨就像媽媽。」

  「你會想你真正的媽媽嗎?」

  「我只記得她在照片中一點點的樣子,她從來都不笑。」子謙突然沉默了會,擔心地看著他。「爸爸,我不記得媽媽,是不好的事嗎?上回畫全家人的畫像,我畫了阿姨,你會生氣嗎?」

  龔希一以左手掌控住方向盤,右手揉了揉孩子的髮。「我不會生氣。我只是想問問,你想不想龍阿姨當你真正的媽媽?」

  「想。」子謙整個人興奮的往他傾去,幾乎是喊出聲的。「我當然想,阿姨什麼時候當我媽媽?是不是昨天住進我們家,就是要當我的媽媽了?」

  「別急。」他打了右轉方向燈,慢了車速,將車子停在「風威」玻璃纖維辦公大樓的前方,搖下車窗注視著大廳的接待處,尋找著她。「我們可以打電話找阿姨。」孩子亢奮地指指車上的行動電話。「她應該會在樓下私……」話還沒說完,就看見龍蘭祺的身影像只快樂的小蝴蝶一樣,從電動門中飛舞出來。雖然這隻小蝴蝶的臉上還彷彿不勝依依地朝門後揮揮手以示再見。

  他調扶了下鏡框,朝她身後看去,卻望見一個曾經對面相識過的人影——葉智豪。

  龍蘭祺輕喘著呼息,敲敲車窗讓他打開車門。她輕挪了下子謙,抱他坐在自己膝間,這輛車雖不似另一台旅行車寬敞,但也夠大了。「我們走吧。」她對著他微笑。

  踩著油門,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他來做什麼?」「來向商先生還有亞芙道謝,′風威′捐了一筆錢給′心慈′。」她雙眼發亮地看到他不悅的抿起唇。「你吃醋啊?」「哈。」他嗤之以鼻,假意對目前下班時段的塞車感到興趣。「我是擔心,現在任何人物都有可能是寄包裹的人。」

  她努了努小嘴,朝他皺皺鼻子。「你才不是那樣想哩。」

  「就算我不是那樣想,又怎麼樣?」他略偏過頭,斜睨的視線中呈露出熾熱的渴望,性感得讓她屏住了氣,移開了視線。

  「不怎麼樣。」她抱著子謙,假意看著窗外的建築。上天,再讓車流順暢點吧,她對著顯然開始平順些的路況祈禱著。車流順暢,他才會專心看前方。

  路不會因為他的注視而狂亂了心跳,她會啊!

  這個討厭的男人!明明知道她總無法和他對視太久,還在孩子面前那樣地看著她。

  「姨,你的心響好快。」孩子說出了真話。

  龍蘭祺感到有一股熱氣從自己的胃一路竄燒到臉頰、耳根,而他低沉的得意笑聲讓她難堪得頭皮發寐,於是乎她更用力地看車窗之外,咦……好眼熟……她將臉往車窗湊了過去,極力地想在景物不斷往後移動的狀況下看得更清楚一些。

  遠了,有些模糊了視線,不過她想她不會錯認龔允中的身影。可是……龍蘭祺收回了視線,扳著手指很認真的思索了起來。

  那個男人方才鋼氣過人的狂怒表情不像龔允中,而且打橫抱著一個不斷掙扎的女人進入飯店更不像他的舉動。龔允中該是斯文、冷靜過人的。「允中喜歡長頭髮的女孩子嗎?」她突然轉過頭問他。先前龔允中懷中的那個女人披著一肩及腰的長髮——煞是美麗。「你問這做什麼?」他有些意外。她為何專挑龔允中的事發問?「沒事,只是好奇地想知道。」她聳聳肩,也許只是眼花吧,隔著幾行車陣,大概也不是太清楚。「二叔叔的未婚妻在醫院生病。」子謙拉拉她的衣袖說著。「他有未婚妻?」那她九成九是看錯了,龍蘭祺又往後看了看。「曾經有過。」停在紅燈前,他扳過了她向後的頸項,決速地吻了下她的唇,毫不避諱子謙。「我能否要求你的現線專心些在我身上?一下左顧右盼,一下詢問你未來的小叔,你的重心該是我吧?」「未來的小叔……」他的話果然引起了她全副的注意,龍蘭祺覺得自己的心快跳出胸口了。他這話是什意思?而他從來不在孩子面前對她有過分親密的舉動啊。「爸爸,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叫阿姨媽媽?」子謙咧開一臉的笑問著龔希一。「你問龍阿姨啊。」他又探頭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完全無視於其他駕駛的頻頻窺視。

  「順便問問她什麼時候要幫你生個小妹妹。」

  「你。」龍蘭祺用力推開他,面對他晶亮而含著固執深情的眼眸,一下之間又找不出任何反駁的理由。「綠燈了,快開車啦。」

  她在公司胡思亂想了一天——想如何讓他知道她的愛不是什麼兒戲、想怎麼讓他抹去他那種不必要的潛意識拒愛自卑情緒。怎料得到,她的步驟都還未施行半點,他竟然就開口「求婚」!而且依舊是「半命令式」的!

  龍蘭祺偷偷地用眼角餘光瞄他,卻發現他過分篤定的唇邊帶笑。可惡!她突然用力地打了一下他的頭,啪地好大一聲。

  「你做什麼!」他的怒吼依然氣勢驚人。

  「你可以突然嚇人,我當然也可以突然打人。」她笑得開心而美麗,倚了過去,親吻了下他的額,在他耳邊悄悄聲地說:「我好愛你。」

  「龍蘭祺。」他更大聲地朝她吼去,笑容卻幾乎咧到耳邊。「說這些話時,考慮一下駕駛人可能會承受不住狂喜而影響交通安全好嗎?」

  「哇!餐廳到了。」子謙插進了話,指著一間以糖果屋形式樹立的餐廳開心地叫著。

  車子轉入餐廳的停車場,龔希一迅速地將車子滑入一個車位。

  「你這個作弄人的女人。」將車子熄了火,他輕捏著她的下頷,把她拉向自己,同樣在她耳畔誘惑著說:「看我回去怎麼治你。」「可以下車了嗎?」子謙從兩人中鑽出頭來,扯扯龔希一的手。「當然可以。」龍蘭祺搗著眼,不許自己看他那一雙會讓她胡思亂想的暗示眼眸,拉著子謙就下了車。才推開車門,子謙就興匆匆地拉著龍蘭祺的手往前走了兩步。「爸爸,你快一點!」

  「小心。」

  子謙的歡樂叫聲與龔希一諒慌的大吼同時劃破停車場內的平靜。

  站在車道中,龍蘭祺瞪著筆直朝自己衝來的車子,她直覺地將子謙向龔希一的方向推去,而自己則在那輛車子直線行進的車道上呆佇怔愕著,腦中一片空白。

  本能的求生反應讓她往旁邊微側過了身,然而移動得仍是不夠快,黑色車子風馳電掣地衝撞過她的身側,極大的衝力將她撞得彈起,又悄俏地墜落在地面上。而她,像片飛舞而下的落葉,搖晃了兩下後,終是倒了地。「不!」龔希一狂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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