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思塵]夜筆失魂錄[全書終]

其五 夢兆 第二十一節 莫名的熟悉感

　　在那個陰暗狹小的空間中，男人努力掙紮著，喘息著，想要擺脫纏在頸上的那雙扭曲的肢體，但是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脫身。終於，他不斷蠕動著的身體慢慢停止了動作，從他的喉頭發出了“咯咯”的聲音，然後就再也沒了動靜。

　　蘇淩從夢中醒過來的時候，外面的天空還是灰濛濛的，但時間卻顯然已經不早了。

　　又做夢了。

　　他躺在床上，無神地看著頭頂的天花板，腦中翻來倒去就只有這麼四個字。

　　幾乎已經習慣了，明明是這種離奇可怕的事情，但經歷了太多之後，除了疲憊感，其它什麼也沒有。

　　並不是說不打算去救人。只是這一次，夢境少有的短暫，比起夜永咲那次的夢境還要短些。而且夢境中的場景是一個狹小的空間，光線並不明亮，他甚至連那個夢中的男人的臉都看不清楚。不過，似乎並不是自己非常熟悉的人。

　　總而言之，他不知道，這一次，又是誰將要被死神收去生命。

　　這種沒有精神的想法對於過去那個每天都充滿了活力的蘇淩來說幾乎是不可想像的，但是現在，他只要能夠勉強做到那一點點希望的事情，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連親近之人都救不了的他，又有何面目去幫助其他人？

　　這些天以來，如果不是阿莉婭一直照顧他，安慰他，只怕他早就陷入半崩潰的狀態了，又怎麼可能撐到今天？

　　窗外陰雲籠罩，看起來，今天像是要下雨的天氣呢。

　　今天是蘇淩假期結束回到警隊的日子。不管再怎麼疲憊，他還是強打精神。不過到達警局的時間還是比起以前要晚上許多，遠遠的，他看見有兩個人站在警局門口談話。

　　其中一個是他的上司陳警官，而另一個……

　　奇怪，雖然並不是認識的人，但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就好像是最近在哪裡見過一樣。

　　蘇淩走近的時候，他們兩人的對話恰好結束。那人順著臺階走了下來，和正要上臺階的蘇淩擦肩而過。

　　一剎那間，蘇淩有種奇異的感覺，仿佛這個人和他有什麼聯系似的。他匆忙回頭看了一眼，卻和那人剛好對上了視線。

　　對方也在觀察他！

　　這樣的對視並不是什麼有禮貌的行為，因此那人只是帶著些好奇的意味看了他兩眼，便轉過身去，向停車場那邊走去。蘇淩看著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那種熟悉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了。

　　那人看起來也有差不多五十歲了，這樣的人，自己在哪裡見過呢？

　　“小子，你來啦！”站在門口的陳警官看到了愣在那裡的蘇淩，喊了他一聲。蘇淩連忙把視線從那人身上調了回來，走上前去，向陳警官略一鞠躬。

　　“我回來了。”

　　“身體已經不要緊了嗎？”陳警官關切地問道，“看你好像沒有什麼精神啊。”

　　“……我沒關系。”蘇淩這樣回答道。

　　陳警官皺了皺眉頭，卻並沒有多說什麼。

　　“對了，剛才那個和您說話的人是誰啊？我好像以前見過的樣子……”蘇淩問道。

　　“哦，剛才那個？”陳警官答道，“是我的一個老熟人，雨哲公司的現任董事長，他是那個著名企業家蘭雨哲的兒子。你要說見過的話……大概是在電視上見過吧，他也經常出現在新聞和財經欄目裡面。”

　　雨哲公司的董事長，著名企業家蘭雨哲的兒子？

　　蘇淩歪了歪腦袋。

　　但是，自己平時也並不怎麼看財經欄目啊，不應該會有這種熟悉感的吧？

　　等等，雨哲公司的話……

　　記憶在蘇淩的腦子裡勾出了一條線，而那條線的末端則是——

　　想起來了！

　　三個多星期以前，救下阿莉婭的那天，不就是在雨哲公司的門口嗎？當時那裡正在舉行什麼來著？記得是“著名企業家蘭雨哲先生逝世二十五周年紀念”。大幅的LED螢幕上也偶爾會閃過他的照片，還有會場裡面的演講，當時他作為父親公司的繼任者，也上臺去說了兩句。

　　沒錯，就是他！

　　蘇淩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個人的背影，他已經坐上了自己的豪華轎車，由專門的司機為他開車。但是不知怎麼的，盡管已經想到了自己是在哪裡見過這個人，蘇淩的心裡卻無法釋懷。

　　就好像，腦海之中有一個意識告訴他，他有什麼地方想錯了。

　　三個星期之前匆匆見過的面孔，直到現在還能夠產生這樣的熟悉感嗎？蘇淩不知道這個人當時究竟給自己留下了多深的印象，但是他總有種莫名的奇怪感覺，好像自己很久以前就認識了那個人，並且還是相當熟悉的關系。

　　但是，仔細想來的話，如果自己以前認識這樣一個大公司的董事長的話，怎麼可能會沒有印象呢？

　　……大概，只是錯覺而已吧。

　　最後，蘇淩下了這樣的結論。

　　他不知道的是，在那輛駛離警局的豪華轎車上，那個坐在後排的五十歲左右的董事長大人，也正在透過單面透光窗戶注視著站在臺階上的蘇淩。

　　“真像啊……”那人喃喃著。

　　白語的案件進展非常不順利，這也是在蘇淩的意料之中的。畢竟對於死神“安排”的死亡，哪怕屬於超自然現象他也不會感覺到驚訝。自己的預知夢不就是一種超自然現象嗎？他也試圖上網查找過，但是現實之中卻並沒有什麼相關的資訊。如果死神真的非要奪走白語的生命的話，哪怕白語突然之間暴斃也是有可能的，想要找出兇手是很困難的事情。

　　至於那個被關在看守所裡面的祖警官……雖然心裡多多少少也認為他是冤枉的，但是對於那種人渣，就算是讓他多關幾天也無所謂，蘇淩對他並沒有多少同情。不過出了這件事情，祖警官原本預定好的升遷只怕是無望了，即便查出來他其實是清白的，只怕也會對他以後的道路多多少少產生一些影響。

　　只是，蘇淩覺得祖警官應該只是無端被牽扯進來，但其他人並不一定這麼想。陳警官在案件沒有進展的情況下也有些頭痛，他打算明天去一趟看守所，看看能不能從祖警官那裡淘來隻字片語的有用消息。蘇淩便也只好同意了。

　　只是，他們恐怕不會想到，看守所中的祖龍警官，此刻正把身體蜷曲在一張床上，瑟瑟發抖，無比驚恐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其五 夢兆 第二十二節 亡靈來訪

　　白語……怎麼可能會是白語？！

　　祖龍用被子緊緊裹住身體，慌張地想著。

　　白語已經死了，已經死透了！他之前只看了一眼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就差點沒忍住吐了出來，那樣的人怎麼可能還活著？！

　　那麼……來找自己的，是白語的鬼魂？

　　簡直是無稽之談！這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鬼魂呢

　　但是……

　　即便像這樣用科學的理論來安慰自己，祖龍心中的不安也沒有絲毫減少。比起這種無用的想法，他更願意相信另一種邏輯：

　　如果昨天，白語的鬼魂來找過自己，同時自己做了那個見鬼的噩夢，醒來之後，白語的鬼魂就離開了，並且說“已經見著了”。這樣就對的上號了！自己在夢裡面見到的那個，就是白語的鬼魂！

　　但是白語的鬼魂為什麼會來找上自己啊！

　　就算別人不知道，難道白語自己不知道殺害她的人是誰嗎？明明不是自己殺了她，那麼她來找自己是做什麼？難道她當時並沒有看到是誰殺了她？所以來找自己復仇了？

　　祖龍的心裡越想越亂，僅憑這樣空想，也根本找不到一個確定的答案。但是現在，還有一個沉甸甸的事實正壓在他的腦袋上！

　　“明天晚上她還會來的。”

　　猴子昨天是這麼轉述的，也就是說，白語的鬼魂今天晚上還會再來一次！

　　想到昨天夢裡面的那個扭曲著身體從地下鉆出來的女鬼，祖龍只感到不寒而慄！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張架子床空空蕩蕩的床底。

　　順帶一提，他現在躺著的並不是昨天那張架子床。由於他是一個人住一個大間，大間裡面有兩張架子床，如果定為“一號床”和“二號床”的話，那麼他平時一般都睡在一號床上，只是偶爾才在二號床上歇息。昨天也是，做那個夢的時候，他是躺在一號床上睡覺的。

　　但是當發生了那件事之後，他對那個在夢境中鉆出一個女鬼的床鋪產生了莫大的恐懼，現在，即便能證明他昨天的經歷全部都只是一場夢而已，他也不願意再在那張床上睡覺了。

　　事實上，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他幾乎沒有合過眼。

　　他怎麼敢閉眼？每次眼前一陷入黑暗，夢中那張淒慘可怖的扭曲面孔就會浮現在腦海裡，驚得他每次都只能駭然睜開雙眼。

　　但是，眼下他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即便提出“調換房間”這樣的要求，能不能得到準許還難說，而且即便換了房間，難道白語就找不到自己了嗎？那可是鬼魂啊！如果自己能從看守所出去的話，或許還可以躲過一劫，但是在案件沒有調查清楚之前，在自己沒有擺脫嫌疑之前，這種事情絕對不可能！

　　即便是說“見鬼了”，這種理由也根本不會有人信，最多會被人當做發神經而已。雖然猴子也看到了，但若是他為自己作證，別人也會認為是在作偽證吧？

　　不管祖龍怎麼想，都想不出一點辦法來，不知不覺中，一整天就這樣被他躺在床上硬生生熬過去了。

　　眼看著天色已晚，到白語再來的時間已經一點點逼近，祖龍情知不能再耽擱下去了，他必須想辦法自保！而他的腦子裡，只想到了一個不知是否可行的辦法。

　　“猴子！”他“梆梆”地敲著門，大聲喊道，“猴子！猴子，快過來！”

　　不多時，那位姓侯的管理人員帶著他那慣常的僵硬遲鈍的面容出現在了祖龍面前。

　　“有什麼事？”

　　“聽我說，”祖龍認真地交代著，“還記得昨天晚上來看我的那個女同事嗎，如果今天她再來的話，你……你就告訴她，暫時別來找我，等出去以後我一定會去看她，懂嗎？”

　　祖龍是這麼想的，白語的鬼魂既然能和猴子說話，說不定……說不定還是可以交流的，只要拖延一下，等案件真相大白之後，自己再去給她掃掃墓，或許就可以躲過去了吧。

　　但是，猴子那張僵硬的面龐上，卻硬是扯動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

　　“晚了，她剛才已經來了。”

　　“什麼？！”祖龍大吃一驚，他“砰”的一聲用拳頭砸著門，吼道，“那你還不快去攔著她？！別讓她來！聽清楚了沒，快去啊！”

　　猴子一動也不動，只是說道：“我已經讓她進來了。”

　　“什——”

　　祖龍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你……你讓她進來了？”他嘶啞著嗓子問道，“你怎麼能讓她進來呢？！她是鬼啊！她是鬼，你知不知道？！你沒聽說過嗎，我就是因為她死的事兒才關進來的！”

　　猴子沒有理他。

　　祖龍看他這副遲鈍窩囊的德行，心裡又急又氣，就差點跳腳了，正欲再吼他兩句，耳旁卻突然傳出了什麼聲音……

　　是腳步聲。

　　祖龍側耳傾聽著。

　　在外面的走廊上，一頓一頓地響著的，那是誰的腳步聲？

　　不知怎麼，祖龍突然感覺到渾身一陣惡寒。

　　他看著面前猴子那張熟悉的臉，卻越看越感覺到不對勁。

　　猴子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就好像是一個模擬的雕塑一樣，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身體沒有任何動作，而且……

　　……好像，沒有呼吸。

　　祖龍倒退了一步。

　　從什麼時候開始，猴子變得這麼遲鈍了呢？他以前雖然冒著些傻氣，但還是挺好的啊，為什麼他會這麼僵硬？是從剛剛開始的？不，仔細想想的話，好像從昨天，他就已經……

　　腳步聲終於到達了門口，猴子的身體被什麼推開，然後，“她”出現了。

　　祖龍顫抖著身體，跌倒在地上，他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扭曲的身體，滿身的血污，白語，保持著她死去之時的那副姿態，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她穿著破破爛爛的警服，那件警服已經被血染成了觸目驚心的紅褐色，她的脖頸以一種異樣的姿態向旁邊彎曲著，披散的頭發遮住了那兩只眼珠早已破碎的眼睛。

　　然後……

　　“哢嚓”一聲，房間的門被打開了。

　　“她”進來了！

　　祖龍直到這時候才想起來逃命，但是門口站著那個女鬼，他根本無法逃出去。他努力轉過身體，控制著不聽話地顫抖著的四肢，朝著床底下爬了進去！

　　他的喉頭發出恐懼的聲音，卻都悶在了嗓子裡。他害怕得幾乎要哭出來了，卻連眼淚都嚇得不敢往下掉。透過床底的縫隙，他只能看到一雙扭曲不成樣子的腿腳，那雙腿在向下彎曲，緊接著——

　　“她”趴下了身體，那雙爛掉的眼睛看向祖龍的方向！

　　“嗚啊……”

　　祖龍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發出的呻吟就連自己都聽不清楚。他無能為力，就只能看著白語那鮮血淋漓的身體緩緩地向著自己爬動過來，在地上拖出了一條長長的血痕！

　　“不要，不是我……不是……我……”

　　他顫抖的聲音說出的話根本不成句子，白語的身體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祖龍已經可以清楚地看見她那張碎裂的臉上的血痕……

　　“她”爬到了床前，向著床底的祖龍伸出手去！

　　“不是我殺的你啊——————————！！！！！！”

　　祖龍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女鬼的動作停住了。

　　白語的身體仍舊呆在那裡，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在祖龍吼出聲音的同時，她那向前伸出的雙手驀然停止不動了。

　　祖龍喘息著，看到這個景象，他心中突然激起了一股勇氣！

　　“不是我殺了你，”他連忙對女鬼說道，“不是我，我發誓不是我！你放過我吧，我保證一定會把殺你的人繩之以法！我一定會幫你報仇！我發誓！我會給你上香！我給你燒紙錢！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吧！”

　　他說了整整一長串，也不知道女鬼到底能不能聽得懂，他忐忑地蜷縮著身體，正想要再說些什麼，女鬼突然又動了！

　　只是，還不等祖龍慘叫出聲，白語的身體居然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祖龍看到她轉過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出門去，然後……

　　門，關上了。

　　門外想起了漸去漸遠的腳步聲，祖龍聽著那腳步聲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消失不見，他的大腦好像還沒有反應過來。

　　這樣就……躲過去了？

　　直到幾秒鐘後，祖龍才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

　　躲過去了！真的躲過去了！

　　他蜷縮在床底下，如釋重負地喘了一口氣，但是——

　　“刺啦……刺啦……”

　　什麼聲音？

　　祖龍突然聽到了什麼。

　　“刺啦……刺啦……刺啦……”

　　聲音……是從背後傳來的？

　　然而他已經沒有餘裕去轉頭看了，就在下一瞬，一雙冰冷的手突然之間壓上了他的身體，纏住了他的頸部，緩緩用力——

　　“呃……呃……”

　　祖龍的喉嚨發出“咯咯”的聲音，他伸出手去想要掰開纏在脖子上的那雙手，但是卻抵不過那份大力！

　　“呃……”

　　他的大腦已經眩暈了。

　　在意識逐漸遠離自己而去之前，祖龍突然想到了——

　　自己現在趴著的床底下，不就是昨天做夢見鬼的那個床底嗎？

　　為什麼，一開始沒有注意到呢？

　　白語的鬼魂，全身都是血污，碎裂得不成樣子，但是自己做夢見到的女鬼，雖然也是扭曲著身體，但卻並沒有一絲血跡！

　　床底下的女鬼，不是白語！

　　他的意識僅僅維持到這裡，下一瞬，那雙冰冷的手加大了力量！祖龍抽搐了一下身體，只聽“哢吧”一聲，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其五 夢兆 第二十三節 下一個死者

　　“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警官咆哮著。而周圍的看守所管理人員都是畏畏縮縮地站著，沒有人敢上前答他的話。

　　“好好一個人就這麼死了！別說他還只是嫌疑人，就算是真正的犯人也不能就這麼死了吧？！”他激動地大吼著，吐沫星子噴的到處都是，“你們給我解釋一下！”

　　蘇淩站在墻角，看著嘈雜的眾人，不發一語。

　　他和陳警官原定是今天要來對看守所中的祖龍警官進行訊問的，但是卻得到一個令人驚訝的消息：祖龍警官在看守所中離奇死亡！他的屍體在架子床底下被發現了。他以一種怪異的姿勢蜷曲著，身上沒有任何傷痕，但是根據初步判定，應該是死於窒息，死亡時間是昨天晚上。

　　在初步的訝異之後，蘇淩想到了昨天做過的那個預知夢，那個他並不清楚死亡者是誰的夢境。現在他知道了，顯然，那是看守所裡的祖龍警官。自己和祖龍警官並不熟悉，而且在那種昏暗的光線下，也看不清楚臉，所以才沒有認出來！如果認出來的話，祖龍死亡的時間是晚上，他完全可以把他救下來！只是……

　　蘇淩的心裡，泛起一絲遺憾。

　　是的，僅僅只是一絲遺憾而已。並不只是因為祖龍警官和他關系不好，同時也是因為……他累了。

　　不管是預知的夢境，還是身邊人的死亡，都讓他產生了愈加疲憊的感覺。如果有人將要死去，他還是會去想辦法拯救那個人，但若是救不了，他也不會像白語死去的那個時候，那樣的情緒失控了。

　　他冷靜地思考著。

　　夢境中的那個狹小陰暗的空間就是床底下，而祖龍警官是窒息而死……和夢中纏在他脖子上的雙手剛好對應！只是……為什麼他身上沒有任何傷痕呢？如果是被扼死的話，至少脖子上會留下印記吧？

　　僅僅是片刻的迷惘，蘇淩就找到了答案。

　　因為下手的，並非人類，而是死神吧？所以不會留下任何傷痕，只有“死亡”這個事實被留下了而已。

　　蘇淩嘆了一口氣，繼續聽著那邊陳警官和眾人的討論。

　　“監控錄像呢？！監控錄像上面有沒有拍到什麼？！”陳警官又是一聲大吼。

　　“這個……監控上顯示祖龍警官那段時間的表現有點奇怪，他就好像看到了什麼害怕的東西一樣，鉆進床底下去了，然後……就再也沒出來了。但是監控裡面卻沒有拍到任何其他人。”其中一人回答道。

　　陳警官的眉頭抽動了兩下，顯然有點兒無法理解這人說的話，他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是說……他當時的表現有些奇怪？這之前呢？有沒有別的奇怪的事情發生？”

　　蘇淩也仔細地聽著。

　　“唔……”那人想了一會兒，說道，“之前倒是沒發現什麼，不過有一件事……跟他關系比較近的一個人，姓侯的，前天白天出事死了，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聯系。”

　　並不是什麼有價值的資訊。蘇淩這樣想著。他當然不知道，就是這麼一個死人，已經連續兩天出現在已死的祖龍警官的面前了。只是，在祖龍死去的現在，那些事情也都已經不重要了。

　　這一天的調查，由於祖龍警官的死再度陷入了迷局當中，連續死了兩名員警，而且都是非常離奇地死去，這可是非常轟動的大事件，警局裡面再次亂成一團，看守所的相關人員也一定會被追究責任。

　　傍晚時分，累了一天的蘇淩和陳警官打了一輛出租車，兩人一道回家。陳警官住著的小區比較近一些，他到了小區門口就先下去了。而蘇淩的家則離得比較遠，還要再坐一會兒車才能到。

　　蘇淩坐在後排，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他掏出震動著的手機，看了一眼號碼。

　　是從家裡打來的，應該是阿莉婭吧。她有什麼事嗎？

　　蘇淩按下了接聽鍵。

　　“喂，蘇淩？”電話中阿莉婭略帶些擔心的聲音傳了出來，“你怎麼還不回來啊，工作很忙嗎？馬上就要天黑了啊。”

　　“哦，已經結束了，很快就到家了。”蘇淩連忙答應著，“剛剛我在和陳叔一起忙呢。”

　　“誰？”阿莉婭問道。

　　“陳叔，哦……你應該見過的，就是之前我住院的時候去那裡跟我談話的大叔，他是我的上司警官陳迪。”蘇淩解釋道。

　　阿莉婭“嗯”了一聲，不再多問，只是說道：“那，我做好飯等你回來哦。”

　　蘇淩答應著，掛斷了電話。

　　在這樣的噩夢之中，只有阿莉婭懂得他，只有她會來照顧他，安慰他，傾聽他，只有她，她是他現在唯一的依靠，只要和她說說話，蘇淩就能感覺舒服一些。

　　他用溫柔的眼光注視著剛剛掛掉通話的手機。

　　當初，能夠把她從死神手裡救下來真是太好了！

　　他收起手機，閉上眼睛放鬆身體，打算稍稍休息一下。他不想讓阿莉婭看到他那副疲憊不堪的樣子。

　　然後……

　　“砰”。

　　似乎是聽到什麼沉重的物體砸到地上的聲音，血泊染紅了整個視界，還有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破爛的身體，就如同白語死時的那樣——

　　“嗚啊！”

　　蘇淩猛然瞪大雙眼！

　　剛才那是什麼？幻覺？！但是那種感覺卻如此的清晰……和預知夢完全一樣！

　　蘇淩一隻手捂住了額頭。

　　剛才，就在他閉上眼睛的一剎那，意識仿佛就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眼前出現了那種可怕的場景！而那個幻覺中的人，他是……

　　“調頭！快點調頭！到剛才他下車的那個小區去！”蘇淩朝著司機喊道。

　　“啊？”司機還沒反應過來，傻乎乎地問了一聲。

　　“快點掉頭去剛才的那個小區！”蘇淩怒吼一聲，聲色俱厲。那司機被嚇得愣了一下，然後才趕緊唯唯諾諾地答應著，從前面的一個允許掉頭的路口調了個頭，向著來時的方向開去。

　　而蘇淩，則是再次掏出了手機，慌張地在電話薄中翻找著。

　　那個人，他可一定不要有事啊！

　　他焦急的內心如此吶喊著。

其五 夢兆 第二十四節 原來是你

　　出租車在小區門口停下，蘇淩付了錢，拉開車門就跑了出去！

　　他剛才已經給陳警官打過電話了，但是卻沒有人接聽，只有“嘟嘟”的聲音不斷地響起，刺激著蘇淩的神經。

　　陳警官，陳迪，對於蘇淩來說，他把陳警官當做是師傅一樣，喊他陳叔，從蘇淩剛一進警隊開始就是在陳警官的手下工作的，幾年來一直跟他學習。他辦案時嚴峻的神情、聊天時爽朗的笑容，蘇淩全部都能記得，要論親近程度，就連白語也要排在他後面，但就是這樣的他……

　　剛才，在那個像是預知夢的幻覺中，出現的就是陳警官的身影！

　　雖然這一次他並沒有睡著，但是那個幻覺給他的感覺就和預知夢一模一樣，那種身臨其境的真實感，除了預知夢也不做他想！

　　如果不做些什麼的話，陳警官一定會出事的！

　　那個幻覺太過短暫，就連陳警官是因為什麼而出事的都不知道，但是不管怎麼樣，蘇淩都打算去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

　　蘇淩在小區的道路上拼命奔跑著。他以前曾經拜訪過這位上司的家，也知道他的房子在哪，雖然不知道他是否在家裡，但是至少要先去找一下！同時，他還不斷撥打著陳警官的手機，一次不接就再撥一次，總是寄希望於下一次他就會接聽，但每一聲“嘟”音卻都只能帶給他更加強烈的不安！

　　他確實很疲憊，很累，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不想再被自己的所謂“正義感”牽絆：如果別人要死的話，那就由他們去死好了。但是這樣的想法實在是太過天真，他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他還是有很多關心的人的，不管是阿莉婭、他的父母還是陳警官……要他看著他們去死，蘇淩絕對做不到！

　　僅僅兩分鐘的工夫，蘇淩就已經穿過了大半個小區，到達了陳警官住著的單元樓底下。陳警官住的樓層是五樓，蘇淩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抬起頭向上面看去，僅僅抱著那麼一絲希望，希望陳警官會出現在視窗——還好他這麼做了，雖然並沒有在視窗那裡看到陳警官的人影，但是再往上，在那更高之處的樓頂上，那裡站著一個人。

　　那人披著黑色的大衣，似乎在眺望遠方一樣，在頭頂陰沉的天空之下，他的身形冷峻如同雕塑一般。

　　蘇淩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那個人……

　　總感覺，這幅場景在什麼地方見到過？

　　一個畫面在蘇淩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但他卻並沒有抓住。

　　不，先不管那些，那個人，為什麼看著像是……

　　蘇淩瞇起了眼睛，仔細地觀察著樓頂的那個人。

　　錯不了的，他就是……

　　蘇淩扯著嗓子大吼一聲：“陳叔——————！！！！！”

　　樓頂的人立刻把視線投了下來。

　　果然是他！

　　陳警官的視線從樓頂投注到蘇淩的身上。蘇淩松了一口氣，朝著他揮了揮手。還好，看樣子暫時還沒有事。蘇淩這樣想著，趕緊跑進樓道，順著樓梯朝樓頂跑去。

　　“陳叔！”

　　蘇淩跑上天臺，看到的果然是披著黑色大衣的陳警官的身影。他的嘴裡叼著一根煙，有些疑惑地轉過身來看著氣喘吁吁的蘇淩，問道：“小子，怎麼了？有事兒找我？”

　　蘇淩忙著喘息，並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樓裡當然也安裝了電梯，只是趕時間的蘇淩對於自己的腳力倒更有自信，反正這幢樓也並不高，至少對於蘇淩的體力來說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好不容易喘勻了氣，他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熟悉的身影，抱怨道：

　　“怎麼不接電話啊？”

　　“哈？你給我打電話了？”陳警官“哦”了一聲，說道，“手機放在房子裡沒帶上來。因為要想一些事情，所以上來吹吹風。”

　　“想事情？”蘇淩走到他身旁，輕聲問道，“是……祖警官的事情嗎？”

　　陳警官從嘴裡吐出一道煙霧，讓它順著並不輕柔的風迅速消散在空中。

　　“……也有一點吧。”他用低沉的聲音說著“阿祖的事情，白語的事情……不過就半個多月，還不到二十天，一轉眼，已經有兩個熟人都不在了。心裡實在是……”

　　蘇淩沉默著，點了點頭。

　　對于陳警官來說，祖警官也是一個晚輩，也是他要關照提攜的對象。由於祖警官這麼年輕就獲得了升遷的機會，而兢兢業業工作了幾十年的陳警官卻至今都沒有得到上司的青眼相待，有不少人都在為陳警官鳴不平。但是陳警官本人卻從來沒有說過什麼，每次和後輩相處，他總會掛著那副爽朗的笑容，似乎完全不在意那些小事。

　　不等蘇淩再次開口，陳警官卻又說話了。

　　“阿祖他……我聽到的消息，是今年年半的時候就要上去了，誰知道卻在這種時候出了事。真是天不遂人願啊……”

　　蘇淩轉頭，看著他吐著煙霧的側臉。

　　不知怎麼的，他突然隱隱地感覺到……陳警官說話的口氣，似乎有些奇怪？

　　可能是他的錯覺吧，但是他就是有這麼一種想法：陳警官現在的樣子，雖然看上去沉重而悲傷，但那卻都是表面，他的語氣中……似乎帶著些輕快的味道。

　　只是，還沒待他多想，陳警官突然轉過身來，把右手拍在了蘇淩的肩頭上。

　　“小子啊，阿祖這一走，估計上面可能就會讓我頂了他原本要去的位置，畢竟我已經幹了這麼多年了嘛。以後……我可能就不能在你身邊指導你了，你是年輕人裡面我最滿意的一個，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遇到麻煩的時候還可以來找我。聽到了嗎？”

　　蘇淩微微點了點頭，下意識看向陳警官拍在他肩頭的那只大手，那上面遍佈著傷痕和皺褶，那是蘇淩最熟悉不過的一隻手。

　　但是，陳警官……

　　蘇淩的思考突然頓住了！

　　他的視線駐留在那只手上，再也不能挪動分毫！

　　這只手，這只他最熟悉不過的手……

　　蘇淩的身體突然顫抖了一下，他猛然抓住陳警官的那只手，硬生生把它從肩頭掰了下來！他沒有理會陳警官驚訝的叫聲，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只手，那只手……他曾經在夢裡面見到過的手……

　　記憶回到白語死去的那個夜晚，那天夜裡的預知夢，白語死亡的預知夢，那個時至今日都記得清清楚楚的預知夢。那個時候，自己在夢境中跟著白語來到天臺，與此同時，從身後的樓梯上追來的那個人影，還有那只從樓梯拐角處驀然伸出的手！

　　他知道了，剛才在樓下的時候，自己仰望著樓頂的陳警官，為什麼會感覺同樣的場景似乎見到過。那是因為……在他眼睜睜看著白語墜樓之後，就曾經看到過樓頂的那個人影！

　　那天的那個人，與此時此地的陳警官重合了。

　　蘇淩顫抖著，但還是堅定地抓住了陳警官的手。他的聲音因憤怒而變得嘶啞，甚至讓他憋得只能從口中吐出那麼幾個字：

　　“原來……是你……”

　　陳警官用訝異的神情看著他。

　　“什麼？”

　　蘇淩不知道自己此刻的面容是什麼樣子，但是他想，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要化身厲鬼，好好地質問面前的這個人！

　　“你……你就是死神吧？！”

其五 夢兆 第二十五節 我才是……死神

　　蘇淩那被痛恨和憎惡浸滿的話語讓陳警官一下子愣住了，他瞪著眼睛看著這樣的蘇淩，甚至連仍然被蘇淩緊拽著的那只手都忘記抽回來。半晌，他才猶豫著吐出幾個字：

　　“你……你到底在說什——”

　　“別裝傻！”蘇淩大吼一聲，“就是你吧？！絕對就是你吧？！那天，白語死的那天，站在樓頂上的人就是你！”

　　就在他說出這番話的一剎那，陳警官的瞳孔驟然緊縮，他的臉上顯出了震驚的神色，雖然只是一閃而逝，被他迅速地隱藏了起來，但那又怎麼可能躲得過蘇淩的捕捉！

　　“你瘋了嗎，小子？這、這種事情怎麼能亂說……”陳警官緊張地爭辯著，但是——

　　“我看到了，那天的那個人，跟著白語上樓的就是你！還有那之前，潛入祖警官辦公室的人也是你！不承認嗎？！”

　　蘇淩步步緊逼，毫不相讓。

　　“沒有證據，不要亂說！”陳警官想要一把甩開蘇淩的那只手，卻沒有成功，他氣急敗壞地大吼著，“你還是個員警嗎？！你知道你在對自己的上司做什麼嗎？！”

　　“你還能算是個員警嗎？！”蘇淩立刻回吼道，“做出這種事情，這種令人不齒的事情！你還有什麼資格跟我談員警！”

　　兩人都因為大吼和氣憤而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場面一時寂靜下來。

　　蘇淩狠命地瞪著面前的這個人，他的老前輩，老上司，一直以來關照著他的，他最敬重的人，他要喊這個人一聲陳叔！而現在，這傢伙就如同紅眼的公雞一樣，全身彌漫著兇狠的氣息，他……這就是他真正的樣子嗎？

　　“你要證據是嗎……”蘇淩開口，用苦澀的語氣說道，“那好，我知道你住著的小區大門口以及單元樓下面都有監控攝像頭，只要看一下，白語出事的那天晚上，你有沒有出去過，然後再拿去跟警局裡的監控錄像一對照，就全都清楚了吧？”

　　“就算這樣……”

　　“如果這樣還不夠的話，我來指證你！”蘇淩說道。

　　“你——”陳警官驚訝地看著他。

　　“我看到了，白語死的那天晚上，你站在樓頂，那時候你也看到我了吧？雖然僅憑這一點證言不能把你怎麼樣……但是只要展開調查，你就一定會被抓到尾巴！”蘇淩用冰冷的語氣說道。

　　陳警官垂著頭，不發一語。蘇淩也不再說話，兩人就這麼相持著，再一次陷入沉默。

　　許久，樓頂的風愈來愈勁，烏壓壓的雲層就在他們的頭頂上，這種糟糕的陰沉天氣已經持續了一天，看樣子，很快就有一場暴風雨要來了。

　　在呼呼的風聲之中，陳警官低沉的聲音響起：

　　“為什麼……”

　　“什麼？”

　　“為什麼……”陳警官抬起頭來，用兇狠的目光瞪視著面前的蘇淩，發出一聲怒吼：

　　“為什麼？！你們一個一個都要跟我過不去？！”

　　盡管蘇淩的憤怒絲毫不下於他，被他這麼一聲怒吼，多年的積威起了作用，他還是下意識向後一縮，抓著的陳警官的手也松開了。

　　而陳警官的話語卻沒有結束。

　　“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我一直在警局裡面工作，當一個小小的警官。兢兢業業幾十年，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跑到我的頭上去，變成我的領導！憑什麼？！憑什麼只有我要留在這兒？！我不就是年輕的時候得罪了一個上層的人物嗎？就因為這個，幾十年來，不管我立下多少功勞，卻連一丁點兒機會都不給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那個上層的人物下臺了，本來也應該輪到我了吧？！但是祖龍那個混蛋，他靠的是什麼？不就是送了點兒禮嗎？！那小子以前還是在我手底下幹過的呢！憑什麼他爬得比我還快！憑什麼他要搶了本來屬於我的位置？！憑什麼你們一個個的都要跟我作對？！憑什麼？！”

　　他的聲音和滾滾的雷聲混在一起，甚至幾乎蓋過了雷聲。就像是要連幾十年來的積怨在這裡全部發泄出來似的，就連蘇淩也沒有想出什麼可說的話。打雷的時候站在樓頂可是很危險的，但是此刻的兩人卻都忘記了這一點似的，沒有一點要離開的意思。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嗎，他隱藏的可真夠深的……

　　蘇淩發自內心地苦笑了一下。

　　作為前輩，又是工作在一線的前輩，熱心地關照指導部下和晚輩們，任勞任怨工作了幾十年，但是……

　　雖然並不是假像，他也想要當一個好員警吧？但是世道是否對他太過不公了呢？他勝不過權利，勝不過金錢，幾十年的辛苦，被人敬仰崇拜又有什麼用？他想要的並不是那些，他也只是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夢想著更高一層。但是卻抵抗不了現實的消磨，那種打磨讓他變了質，他還是一個好員警，但是心裡卻有什麼一點一點地潰爛了。所以，才會因為一念之差……

　　蘇淩看著這個疲憊的可憐男人，一種同情感湧了上來。

　　只是……

　　即便如此，就可以去做那種事情嗎？即便沒有吶喊不公的權利，難道就可以去傷害別人？就可以把別人的生死當做玩物？！

　　一切都如那位先生所言：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因為這個……你就偽造了祖警官收受賄賂的文件，偷偷放進他的辦公室，進而誣陷他？”蘇淩冷冷地問道。

　　“我可沒有誣陷他……”陳警官沉聲說道，“那傢伙收受賄賂的事情有幾個人不知道？不然他怎麼可能爬這麼快？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我沒有確實的證據，偽造也沒辦法吧，畢竟事情是真的！”

　　“那麼白語呢？！”蘇淩大吼一聲，“因為她那天晚上不小心看到了你在祖警官辦公室裡面偷偷摸摸搞小動作，所以你就把她從樓頂上推下去？！然後還利用她的死來誣陷祖警官？！她是你的部下啊！虧她還那麼尊敬你……”

　　說到最後，蘇淩的聲音再次顫抖起來，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那個女孩，管他叫“陳sir”的女孩，她一直都那麼敬佩陳警官，一直都那麼聽話，就在她死去的那天白天，她在醫院門口和自己相遇的時候，還在說著為陳警官打抱不平的話呢。他也想問陳警官一聲“憑什麼”，憑什麼你要對她下手啊！

　　“我沒有殺她。”

　　陳警官搖了搖頭。

　　“呵——”

　　蘇淩發出一聲嘲笑。

　　“怎麼，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那天晚上你跟著她上樓頂了吧？！”

　　“是那樣沒錯，我在祖龍辦公室裡面的時候，她好像注意到了，但是卻沒有進門去，應該也沒有看到我。只是我不放心，所以偷偷跟在她身後邊，一直上到了樓頂，我本來也打算……如果她真的看到了什麼的話，就威脅她一下，不讓她說出去，誰知道——”

　　陳警官再次搖了搖頭。

　　“我沒想到她會去跳樓。等我發覺事情不對頭的時候，已經遲了，我是眼睜睜地看著她從那裡跳下去的，你以為我不想救她嗎……她是我的晚輩啊！”

　　說到這裡，陳警官的臉上也露出了悲傷的表情。

　　蘇淩的眉毛抽動著，他疑惑地看著這個男人。

　　“不是……你？”

　　他不是死神？

　　這樣的想法才剛剛出現，蘇淩便已經知道了答案。

　　是了，如果他真的是死神的話，那麼他說過的“得罪了上層的人物”，只要讓那個人死掉就可以了。也就是說，他並不是——

　　但是……

　　蘇淩這樣想著。

　　即便如此，他也並非是清白之人。

　　“去自首吧。”

　　蘇淩輕聲說道。

　　“哈？”陳警官看著他，好像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

　　“去自首吧，我陪你去。”蘇淩繼續說道，“作為一個員警，不管什麼事情都應該有擔當的，這些道理也是你教給我的，陳叔，走吧，去自首，不論如何，你都是我的陳叔。”

　　兩人就這麼對視著，任由呼嘯著的風吹過他們的身體和警服，發出獵獵的聲音。

　　陳警官露出了一個笑容。

　　“……謝謝你，真的要謝謝你。”

　　蘇淩也微笑了一下。

　　“不用……”

　　他才說了兩個字，就被陳警官打斷了。

　　“但是啊，”陳警官繼續說道，“你不覺得太可笑了嗎？我做這些事情是為了什麼？我也有想要的東西，只不過被人給阻礙了而已！現在祖龍也死在了看守所裡面，我很快就要升遷了！你現在讓我去自首？那我之前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什麼？！哈？！”

　　他的臉上，那笑容開始扭曲，變成了一副陰狠的神色。

　　“小子，就算是為了我這個前輩，麻煩你——”

　　蘇淩猛然察覺到一絲不好，還不等他再說什麼，一隻拳頭穿過那風層，挾裹著一股大力向著他的面龐打來！

　　“去死吧！”

　　陳警官發出一聲怒吼。

　　蘇淩狼狽地迅速半蹲下身體，堪堪躲過這一拳，為了自保，他不得已一腿朝著陳警官的下盤掃了過去！而陳警官不知是不是由於太多激動，居然沒能防住這一下，被他一腿絆倒！

　　事情就在蘇淩的眼前發生了……

　　如果他們是在平地上開打，現在蘇淩只要撲上去制住他，或許就結束了，只是……他們開戰的地方，是天臺。

　　雖然有一道矮小的護欄，但那是為了防止小孩子掉下去的，對于陳警官的身高來說，那護欄完全阻擋不住他的身體，他的身體因為慣性朝著天臺的邊緣沖了過去……然後，連一絲停頓都沒有，就在那凜凜的風中，朝著樓底迅速地墜落下去！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慘叫聲被風帶向四面八方，然後——

　　“砰！”

　　蘇淩顫抖著的手抓住天臺的護欄，呆呆地看著樓下的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一切……就和那個像預知夢一樣的幻覺之中的景象分毫不差。

　　是他，殺了陳警官？

　　好像有很多人聽到了慘叫聲，向這邊樓底過來了。蘇淩聽到了女人的尖叫，還有別人驚慌的詢問聲，只是風聲太大，他已經聽不清楚了……

　　他把探出去的腦袋收了回來，坐在天臺上，坐在那個誰都看不見的位置，慘然望著頭頂的天空。

　　“轟隆隆”的一聲響雷劈過，雨點像是豆粒一樣打在他的臉上，順著他的眼角流了下去。

　　是雨水嗎，還是眼淚呢？

　　蘇淩不知道。

　　在那個風雨交加的傍晚，頹然無助地坐在那水泊之中的蘇淩，僅僅明白了一件事情。

　　是的，原來是這樣。

　　為什麼沒有早點發覺呢？為什麼……沒有早點明白過來呢？明明只要自己早點醒悟，或許就不會有那麼多人死去了……

　　蘇淩慘然一笑，喃喃自語道：

　　“我才是……死神。”

其五 夢兆 第二十六節 真相近在眼前

　　“……他是光榮的人民衛士，程都人民的英雄兒子，也是新時期人民警察的先進典型，是熱血忠魂的一代楷模……”

　　那個說著悼詞的葬禮主持人站在臺上，面對著下面坐著的一群黑壓壓的人，有條不紊地說著各種準備好的臺詞。

　　但是——

　　那個傢伙，說著那種套話，他對陳警官究竟瞭解多少呢？他見過陳警官一直以來的笑容嗎，知道他的願望嗎？

　　蘇淩茫然無助地坐在後排，面無表情，僅僅是聽著那些有的沒的。任誰也看不出他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那一天，他匆匆地逃走，盡管從事實上來說，他只是出於防衛的過失殺人，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確實犯下了殺人的罪行。只是陳警官的死亡卻被認定為是失足跌落，因為並沒有人發現他。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殺人了。

　　他殺死了那個他最為敬重的人，一直以來教導他的人，關照他的人，他殺了他，而且逃走了。

　　不管阿莉婭問他什麼，他都沒有說出來，他不想讓阿莉婭擔心。所有的事情都由他一肩扛下，而這也是他必須要接受的事情。他又請了幾天的假期，現在，他已經想明白了。

　　“去自首吧。”

　　他輕聲說道。

　　幾天以前，他也說過同樣的話，但那一次是對著陳警官，而這一次，他是在自言自語。

　　已經決定了，今天就去。參加完陳警官的葬禮，他就要去警局，承擔自己所犯下的過錯。

　　在那之前，要先和父母告別，還有阿莉婭，她照顧了自己這麼長時間，總要和她好好說一聲才行。雖然很對不起她，畢竟她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吧？然而自己，卻辜負了她的期望……

　　而且，自己也終於弄明白了，原來死神，就是自己！

　　他這樣想著。

　　他夢到了阿莉婭，因此阿莉婭險些死掉；然後是那個徐醫生，再後來是白語、祖警官和陳警官……全部都是這樣！

　　沒錯，不管他夢到誰，誰都會陷入死局當中。他的夢境可能並不是預知夢，而是註定的夢，他用夢境來決定了對方的生死。不管是誰，只要靠近他，就會陷入他的夢中。這就是真相，死神就是他自己！

　　現在他要把自己隔離開了，不管是監禁還是死刑，只要能讓他離開別人，讓他一個人就好。那樣的話，他就不會再去傷害別人，不會再讓別人死去了。

　　蘇淩隨著人們走上前去，和陳警官的遺體做最後的告別。他的屍體經過屍體化妝師的處理，那從樓頂摔下來的慘狀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了。現在，他的面容安詳，好似睡著了一般。

　　蘇淩走到他身邊，用誰也聽不到的聲音輕聲道：

　　“……願你來世能夠得償所願。”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繞了過去，離開了那裡。

　　門口那邊有些人在談話，蘇淩小心地從他們身邊穿過去，他不打算再待下去了。

　　“哦，你……是他的部下嗎？”

　　突然，身旁有一個男人向他搭話了，盡管不太願意，出於禮貌，蘇淩還是停下了腳步。

　　“是，您是……哦！”

　　那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看上去就有一副上層成功人士的派頭。蘇淩一下子就想起來了，這個人就是之前和陳警官在警局門口說話的那個——雨哲公司的現任董事長，著名企業家蘭雨哲的兒子。

　　十分突然地，那種熟悉的感覺再一次湧上了蘇淩的心頭。

　　“老陳的事情，我很遺憾。你們這些晚輩應該也都很敬重他的吧？他是個好員警，就我所知是這樣的。”那人看了陳警官遺體的方向一眼，應該是發自內心地感嘆了一句。

　　“是的。”因為是談及自己的上司，蘇淩連忙低頭答道。

　　“我是他一個老朋友。”那人這麼說道，“你好，我是蘭平生。”

　　“我叫蘇淩。”

　　那人並沒有對自己的身份多說什麼，而且蘇淩已經瞭解了，也沒有打聽的意思。不過他總有種感覺：這個人找自己，似乎是有什麼話要說。

　　果然，蘭平生似乎是想了一下，然後，略有些尷尬地開口了：

　　“嗯……其實，我想知道，您知道我父親嗎，我父親是——”

　　“著名企業家蘭雨哲先生。”蘇淩先他一步答了出來。不過他有些疑惑，不知道蘭平生現在提到他父親是想說什麼。

　　“哦，那個……你認識他嗎？”

　　蘭平生的問題非常奇怪，蘇淩歪著頭看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表達什麼。如果說認識的話……程都人有幾個不認識蘭雨哲先生呢？雖然二十五年前就已經死了，但是他的功績什麼的都被寫進市史裡面了，要說不知道根本就不可能吧。

　　那麼……他的意思難道是，自己和蘭雨哲先生是否相熟？

　　“不，那個……我出生的時候他應該已經去世了吧。”蘇淩小心地說道。

　　“啊，確實是這樣。”蘭平生先生撓了撓耳側的頭發，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說似的，最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懷表一樣的東西，打開來，裡面卻是一張照片。

　　現在還有人會帶這玩意嗎？蘇淩正感覺到奇怪，蘭平生先生示意他看一下那張照片，他接過來，僅僅瞄了一下，卻是一下子愣住了！

　　因為……那照片裡面不是別人，恰恰就是他自己！

　　那張黑白照片看上去已經很老了，但是裡面那張年輕的臉卻是清清楚楚，那分明就是蘇淩的臉龐啊！

　　他抬起頭來，驚訝地看著蘭平生，他不知道蘭平生怎麼會有自己的照片……不，說到底，自己也沒有拍過這種照片的記憶啊！

　　“啊，抱歉，其實……這是我父親年輕的時候，已經幾十年了。”他這樣解釋道，“因為我父親他年輕的時候確實很有能力，所以我也一直收藏著這張照片來激勵自己……不過，前些天我看到你的時候，確實驚訝了一番，只是那時候我有事在身，不能跟你多說話。不過今天趁著我還有空，想問問你……嗯，是不是我們家的親戚什麼的，因為你看嘛，呃……”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但是蘇淩已經明白了。這照片不僅僅是“像”蘇淩，而是完全一樣！如果照片裡面的人和蘇淩站在一起，沒有人會認為他們不是孿生兄弟，但問題是——這張照片是幾十年前拍的啊，而且蘭雨哲先生，他早在二十五年前就已經死了啊！

　　等等……二十五年前？

　　一種恐懼的感覺突然襲上了他的心頭！

　　“……抱歉，我想我和你父親應該沒有什麼親緣關系，應該只是湊巧罷了。”蘇淩這樣回答道。

　　“哦……”蘭平生看起來有一點兒失望，但也並沒有多說什麼，畢竟這本來就不是什麼很值得追究的事情。

　　“那麼，我告辭了。”蘇淩淺鞠一躬，正打算退出去，突然想起了什麼事情，他再度轉過身來：

　　“抱歉，蘭先生，有個比較失禮的事情想要問您。”蘇淩這樣說道，“請問，您的父親，蘭雨哲先生是怎麼過世的呢？”

　　“呃，這個……”蘭平生的表情一下子顯得有些慌亂，他皺了皺眉頭，不悅地說道，“是……一些事故，對，是事故，很意外的事故。”

　　他說出這麼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就閉了嘴，看樣子是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多討論什麼。蘇淩自己也知道這個問題很令人難堪，他只是有些在意而已，既然對方不打算說，他也不會追問。他點了點頭，離開了那裡。

　　蘇淩的心裡，其實是有些慌亂的。

　　他對蘭平生說“和你的父親應該沒有什麼親緣關系”，但是，說不定，是有“關系”呢？

　　現在回想起來，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對于蘭平生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很久以前就認識他似的。而現在，蘭雨哲年輕時候的照片展現在他的面前，那和他完全一樣的面容，讓他心裡有什麼東西突然醒悟過來了！

　　而且……蘭雨哲的死亡時間是二十五年前……

　　沒錯。蘇淩心裡開始焦躁起來了，現在回想的話……

　　“……今天是陰歷的，陽歷的生日要在三個多星期之前……”

　　過生日的那天，他出門買東西之前看了一眼日歷，三個星期之前的陽歷生日，那不正是他和阿莉婭相遇的日子嗎？

　　而那一天……他和阿莉婭在雨哲公司的門口相遇，那天的雨哲公司，正在舉辦的是……

　　“著名企業家蘭雨哲先生逝世二十五周年紀念”！

　　那一天，是蘇淩滿二十五周歲的日子，同時也是，蘭雨哲逝世二十五周年！

　　這種巧合之間，究竟隱藏了什麼？！

　　蘇淩用鑰匙打開自家的門，阿莉婭似乎不在家裡，可能是去買菜了吧。蘇淩走向自己的房間，打開了電腦。

　　這件事情，他一定要查清楚！

　　蘇淩端坐在電腦前，緊張地等待著。

　　如果……如果自己真的是死神的話，那麼，為什麼自己會成為死神？那個蘭雨哲二十五年前是怎麼死的？如果在他死去的時候發生了什麼的話……

　　蘇淩並不是隨隨便便就向蘭平生問出了那種失禮的問題，而且從他的反應來看，恐怕蘭雨哲的死亡中真的隱藏了什麼！不過沒關系，只要在網絡上搜索一下就清楚了吧！

　　他快速地輸入“蘭雨哲”這三個字，打開了網絡百科。

　　百科中的蘭雨哲照片大多是他中年以後的，並沒有像蘭平生手中那張那麼年輕的，這也情有可原，畢竟那個時候照片還沒有普及開來，更沒有網絡。從這些中老年的照片中，還能依稀看到他年輕時的一些影子。蘇淩只是稍微停頓了一下，就控制著鼠標滾輪向下翻去……

　　他要看的是——

　　找到了！

　　那裡寫著的是，二十五年前死去的，著名企業家蘭雨哲的死因。

　　蘇淩仔細地查看著，然後瞇起了眼睛。

　　原來如此，難怪蘭平生會用那種說法，這確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據網絡上的資料看來，蘭雨哲與妻子感情非常好，雖然偶有爭吵，但也沒有什麼大問題，本來可以白頭偕老，只是……在晚年的時候，蘭雨哲先生在生活作風方面出了一些小問題，被發現後，夫妻二人的爭吵十分激烈，最終沒有控制住，演變為暴力，甚至動起了刀子！最後，兩人都深受重傷，在醫院不治身亡。

　　但是……僅憑這個，也不能判斷什麼。

　　蘇淩失望地搖了搖頭。他本打算，如果自己註定要承擔這份罪孽的話，那麼至少在離開之前，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只是……看樣子並沒有那麼順利。

　　這樣……也沒辦法。

　　蘇淩把鼠標滾輪繼續向下，然後，他看到了……

　　那是一張照片。

　　蘭雨哲夫妻二人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看上去都已經有五十多歲了，夫妻二人幸福地依偎在一起，他們知道嗎，不久以後他們就會自相殘殺而死呢。

　　蘇淩的目光從蘭雨哲的臉上挪開，看著他身旁的妻子，然後——

　　他愣住了。

　　照片裡的人已經有五十多歲了，看臉當然看不出來什麼，但是……

　　蘇淩的動作停止了。

　　在他的房間裡面，電腦發出嗡鳴之聲，但坐在電腦前的人卻一動不動。蘇淩的目光已然凝滯，他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只有氣流還會從他的鼻孔中流過。

　　這樣的姿勢，他保持了許久，然後——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癲狂了一般，小聲笑了起來。

　　是嗎，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雖然沒有證據，但是要證明也很簡單呢。

　　他掏出手機，給一個同事打了電話過去。

　　“喂……是的，我是蘇淩。麻煩你一下，幫我查一點事情好嗎？嗯，幫我發過來，謝謝了。”

　　僅僅片刻工夫，他就在電腦上收到了一份文件，他迅速打開它，然後從頭到尾瀏覽起來。

　　果然……

　　看完之後，他又輕聲笑了起來。

　　就是這樣，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真相，一直都近在眼前啊！

　　“哢噠”一聲門響，那是阿莉婭回來的聲音。

　　“蘇淩！”她注意到蘇淩坐在屋裡面，微笑著向他打了招呼，“你剛回來嗎，餓不餓，我去做些吃的哦！”

　　“等一下好嗎？”蘇淩緩緩回過頭去，注視著阿莉婭。

　　“阿莉婭，你陪我過來一下，我有事情，很重要的事情想要說。”

　　他那副不正常的笑容還掛在臉上，阿莉婭被嚇了一跳，有點兒驚慌地後退一步。

　　“怎麼了，蘇淩？你的臉色……好可怕。”她瑟縮著說道。

　　好可怕？自己的臉嗎？蘇淩又笑了一聲，從電腦桌前站起身來。“走吧，阿莉婭，跟我來一下。放心，我確實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

　　他說著，離開了自己的房間，一直走出了家門，順著樓梯爬了上去。阿莉婭猶豫了一下，也跟在他後面，慢慢地爬著樓梯。

　　兩人一路無話，來到頂層的天臺。

　　這裡的天臺和陳警官的小區並不一樣，護欄很高，就連蘇淩這種高大的身材趴在上面也毫不吃力。他一直走到天臺邊緣，轉過身來，靠在護欄上面，看著身後的阿莉婭。

　　天色不知什麼時候黑下來了。

　　阿莉婭站在蘇淩面前，她瘦小的身體有些顫抖，看著這樣的蘇淩，她似乎想開口問他，但還是忍住了。她在等他說話。

　　蘇淩看著面前的女孩子。

　　這個可愛的女孩兒，她一直在照顧他，溫暖著他，鼓勵著他，她是他疲憊心靈的唯一依靠。

　　沒錯。

　　蘇淩再次笑出了聲。

　　然後，她還是——

　　在夜幕逐漸降臨的天空之下，蘇淩開口，問出了那個屬於此時此刻的兩人的問題：

　　“阿莉婭，你就是死神嗎？”

其五 夢兆 第二十七節 至少，讓我自己選擇

　　第一顆星已經出現在天邊了。

　　雖然程都市的空氣污染並不嚴重，但想要在冬末看到星星也確實不容易，即便只有一顆星星，對於生活在這種環境的人來說，也值得欣賞了。

　　但蘇淩的目光卻沒有看向那邊，他用鬆快的姿勢靠在護欄上，微笑著看著面前的少女。

　　“蘇淩，我……”少女囁嚅著開口。

　　“啊，不用急著否定。”蘇淩仍然帶著那種輕鬆的表情擺了擺手，“先聽我把我的想法說完，如果有哪裡不對，你再來指正，好不好？”

　　不等阿莉婭回答，他就已經開始說了：

　　“一開始，我以為只要由我來阻止，死亡事件就不會發生，但是我發現我錯的離譜，我的行動沒有一次是成功的。尤其是陳警官這一次，事實是，如果我不回去找他，他就不會死。我所預見的未來幾乎是確定的，根本沒有改變的可能。只有兩個例外……”

　　他豎起右手的兩根手指。

　　“第一次，是去救你，而第二次，是我的好朋友夜永咲。永咲的那一次至今讓我搞不清楚，我不知道為什麼死神會停止了行動，沒有對他下手。但是救你的那一次，我可以確定你是被我‘救’下來的，或者說……直到幾個小時之前，我還是這麼確定的。”

　　他垂下手臂。

　　“但是……你真的是被我救下來的嗎？還是那原本就是被設計好的？你根本就不會死，反而借著這次機會接近我，待在我的身邊，觀察我的舉動，同時……瞭解了我身邊的人。”

　　他凝視著沉默的阿莉婭，繼續說道。

　　“你就是一切的開始。”

　　沒錯，從他遇上阿莉婭開始，一切就已經改變了，屬於他的現實增加了一個不定性，他身邊的人，接近他的人，都接二連三的死去。

　　“現在想來……除了你之外，每一個死去的人，你都知道他們的名字。”蘇淩仔細地想著，“第一個，是那個女醫生，叫‘徐佳寧’吧？她那天白天來我病房的時候說了自己的名字，當時你就在旁邊；第二個，白語，我出院那天她來看我，走之後我告訴了你她的名字；然後是永咲，在我和他告別後告訴過你了；再然後是祖警官，在白語死的第二天早晨，你來警局給我送早飯的時候問過他的名字；最後，陳警官，在出租車上，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又笑了起來。

　　“巧的是，每一個被你知道名字的人……都會在不久後死去。就好像有人可以通過名字來殺死他們。而且，我還注意到一點……從我們認識一直到現在，除了我以外，好像從來沒有見到你和其他人說過話！我一開始以為只是因為你不善言辭，但是現在回想起來，我被車撞上送到醫院之後，陳警官提都沒提到過我救了一個女孩。後來我們幾個人同在一間屋子，至始至終他們連看都沒看過你一眼！……當然了，直到這裡為止，還都只是最簡單最牽強的解釋，不過接下來就要到正題了。”

　　他抬起頭，目光尋到了天邊那顆微茫的星星，就這麼歪著頭，說道：

　　“阿莉婭，你和蘭雨哲先生的夫人是什麼關系呢？”

　　阿莉婭仍然沉默著，但是蘇淩的心中卻已經有底了。

　　那張網絡照片中，已逝世的蘭雨哲先生的夫人，那時已經五十多歲了，面容什麼的當然和年輕的阿莉婭並不一樣，但是……不需要看長相。

　　她和阿莉婭一樣，用長長的劉海遮住了眼睛，那是一模一樣的劉海。

　　二十五年前，蘭雨哲與夫人由爭執變為暴力，甚至動起了刀子，事後兩人被送往醫院，不治身亡。

　　他們的死亡日期是同一天。

　　二十五年後，和蘇淩生日相同的阿莉婭來到了他的身邊，而他們生日那天又恰好是蘭雨哲先生的忌日。

　　並且，蘭雨哲年輕時候的長相和蘇淩完全一樣，阿莉婭也留著當年蘭雨哲夫人同樣的發型。

　　從那個時候開始，死神降臨到了蘇淩身邊。

　　這是巧合嗎？事情至此，就連笨蛋也能夠看出來了吧。

　　夜色已經將這座城市籠罩了，借著遠處的燈光，蘇淩看向面前的阿莉婭。

　　不，那哪裡是阿莉婭？

　　蘇淩的嘴角擠出一絲譏誚的笑容。

　　“你好，死神。”

　　站在那裡的人，身上穿著的不再是那件黑色的衛衣，而是一件將全身都包裹住的斗篷！那劉海不再遮住眼睛，露出了那雙不帶絲毫活人氣息的雙眸。至於她腦後的那束長長的、末端勾起了一個弧度的馬尾……那不是辮子，那是一把鐮刀！

　　她那被黑暗籠罩的左手中，捧著一本厚厚的詭異書籍。

　　她就是，死神！

　　片刻的沉默，蘇淩毫無畏懼地和死神對視著，然後，死神緩緩地開口了：

　　“多年不見了，雨哲。真虧你還記得我啊……”

　　“抱歉，我的名字叫蘇淩。”蘇淩輕笑一聲，“不過，你願意怎麼稱呼我，那是你的事情。”

　　“是啊，我的事情……”那聲音冰冷透入骨髓，如同帶有實質的寒氣一般，“當年你做出那種事情，臨死之前還不忘拿刀和我同歸於盡！真可笑，你死前居然還後悔了，發誓說下輩子一定要做一個善良正直的人……嘿嘿嘿嘿，你以為我會就此放過你嗎？我放棄輪回轉世，弄成這個樣子，就是要來找你復仇的！”

　　“所以，你就成了一名死神？”蘇淩歪了歪腦袋，嗤笑道，“剛剛我讓同事幫我查了‘李婭’這個名字，把人口資料庫從二十歲到三十歲的都找了個遍，但是你卻不在其中。是只有我能看見你嗎？也難怪……你就是為了報復我而來的死神呢。所以你無法和別人說話，你一開始說話結結巴巴也不是不善言辭，而是在和我對話之前，你壓根就沒有用這幅身體說過話！對不對？”

　　“……我會把你身邊的人，你重視的人，接近你的人，把他們全都殺光，一個不剩！我讓你嘗嘗死亡究竟是多痛苦的滋味！”

　　死神並沒有回答蘇淩的問題，只是發出這種低沉而嘶啞的詛咒，仿佛要把多年以來的怨恨用言語盡數返還給蘇淩！

　　蘇淩看著面前的死神，不知怎麼，他突然覺得對方很可憐。

　　“吶，”他輕聲問道，“你很愛蘭雨哲嗎？即便無法輪回轉世也要來找他……當初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是在他的二十五周年忌日紀念會上，那時候的你可真是專注啊——”

　　那看上去，真的是“恨”嗎？

　　他把後半句咽了回去。

　　死神並沒有半分表示。

　　蘇淩也並沒有期待能夠聽到她的回答。

　　而且，事已至此……

　　今天似乎是難得一見的晴朗天氣，就在他說話的這一會兒，天空已經陸陸續續地多出了第二顆星、第三顆星……不知不覺中，春初的星空已然展現在了他的眼前。

　　看著這樣的星空，他嘴角的微笑變得更加燦爛了。

　　沒錯，覺悟什麼的，早就已經做好了。

　　他這樣想著。

　　從一開始，把阿莉婭叫到天臺來的時候，他就沒有打算過要活下去，只是……

　　他腳下輕輕一躍，半個身體已然懸在了天臺之外！他終於可以徹底看清楚整片天空的星星了，而馬上，他也將化身為其中的一員吧？這種姿勢讓他看不清死神的反應，不過那都已經無所謂了。

　　在璀璨的星空之下，他僅僅留下了一句話，那是他此時此刻真正的想法：

　　“至少，讓我自己選擇……死法。”

　　說完這句話，他的身體再沒有絲毫停頓，他的頭朝著下方，腳也終於離開了天臺的欄桿。在呼呼的風聲中，他的身體突然變得輕盈起來了。

　　然後……

　　“砰！”

　　一切在這夜空下歸於沉寂。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有樓底地上的狼藉，顯示著生命的消隕。

　　天臺之上，一個人影緩緩地顯露出來。她扶著欄桿，眼光注視著下面蘇淩破碎的屍體，沒人能看得到她的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

　　她留著長長的劉海，腦後束著一條長長的、末端勾起的馬尾，穿著黑色的衛衣。

　　她的名字叫做阿莉婭。

　　她輕聲開口，仿佛在自言自語一般。

　　“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

其五 夢兆 尾聲 一切即將開始

　　不知是哪裡的樓梯間，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股令人不舒服的味道。

　　而那件事情，就在這個地方發生了。

　　散落一地的紙張，碰壞了一道裂紋的檔夾，還有……

　　她的屍體。

　　脖子朝著異樣的方向扭曲著，眼睛翻白，一道血跡順著她的口中流出，浸紅了那附近的一小塊地面。

　　一動不動，她已經沒有呼吸了。

　　遠處似乎有人聽到什麼動靜，一邊叫嚷著一邊聚集了過來。不過，那都和此刻站在這裡的他無關。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也不知道，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是這幅景象了。

　　而且說到底，他連自己究竟是不是站在這裡都不知道。因為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就好像只有他的意識飄離了身體，孤單地懸浮在這裡似的。

　　眼前逐漸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蘇淩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病床上，渾身纏滿了繃帶。

　　這裡是……醫院？

　　空氣中的那種若有若無的屬於醫院的特有氣味讓蘇淩幾乎在睜眼的瞬間就做出了這個判斷。只是，還不等他想起來自己為什麼會來這裡，身旁一個輕柔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醒了？”

　　蘇淩想要轉過頭去，卻發現自己的頸部被固定住了，動彈不得。不過，那個說話的人已經靠了過來，讓蘇淩看清楚了她的樣子。

　　她梳著長長的劉海，遮住了眼睛，腦後留著一束及腰的馬尾，末端勾起形成了一個上彎的弧度，她穿著黑色的衛衣。不知怎麼，蘇淩對她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啊……你是那個……”

　　蘇淩想起來了！她是自己在馬路邊上救下來的那個女孩！

　　沒錯，想到這一點之後，蘇淩腦中的記憶就像解了鎖一樣，源源不斷地湧了出來。

　　他之前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這個女孩出了車禍死去，但是後來他巡邏的時候，發現那個夢境中的景象居然真的發生了！他記得自己當時為了救這個女孩，飛身撲了出去，再然後——

　　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看樣子自己的這身傷就是被那輛車給撞得嘍？話說還真是夠重的啊！都變成這幅樣子了，簡直像是個木乃伊。

　　“你好，我的名字叫李婭，謝謝你救了我。還有……讓你傷成這樣真是不好意思。”

　　名叫李婭的女孩說著，向蘇淩深深鞠了一躬。

　　“李婭……”蘇淩喃喃地念叨著，然後趕緊說道，“哦，不用客氣，我是員警嘛，應該做的。”

　　“……可以的話，叫我‘阿莉婭’就好。”女孩這麼說道。

　　阿莉婭？

　　蘇淩眨了眨眼睛。

　　這個名字，自己在哪裡聽到過嗎？

　　為什麼……感覺如此熟悉？

　　蘇淩仔細地回想著，但是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你受傷的事情，你的同事們已經知道了。”阿莉婭坐在病床旁邊的座椅上，娓娓道來，“不過他們好像都挺忙的，而且因為怕你父母擔心，所以沒告訴他們，還有……我問了一下，聽說你沒有女朋友，所以就自告奮勇來照顧你了。畢竟這件事情也是因我而起……”

　　“誒？不，別這麼說，這樣實在不好意思……”蘇淩跟她客氣著。

　　還不等他說完，一個人影突然從病房外面走了進來。她穿著一身白色的護士服，手中抱著一個塑膠檔夾，顯然是個護士了。

　　“哦，你醒過來了啊~~”她看到蘇淩睜開眼睛，似乎是真心有些高興地小聲歡呼了一句，然後走到床邊，輕聲說道，“嗯……看上去還可以嘛，你被送過來的時候身體都壞成那個樣子了，把我們大夥兒都嚇壞了。好歹把你從閻王殿門口拽回來了~~”

　　她長著一張可愛的娃娃臉，還不等蘇淩說出道謝的話語，她卻突然把臉一繃，用嚴厲的責備語氣說道：“不過啊……你年紀輕輕的，幹什麼都有出路，幹嘛要跳樓自殺呢？這次給我好好想開了，不要再做傻事了哦！”

　　嗯？

　　蘇淩眨了眨眼睛。

　　啥？跳樓自殺？不不不，她是不是搞錯了什麼？自己不是因為車禍而送進來的嗎？

　　不待他開口詢問，娃娃臉護士又打開文件夾，確認了一下，問道：“嗯……你叫蘇淩對吧？你等一下，我去找醫生來給你稍微檢查一下。啊，對了，我是這裡的護士，我叫易茹，你可以管我叫小易。在這裡稍等一下哦，我馬上就回來。”

　　看上去是個性格活潑的小護士呢……蘇淩在心裡做了這樣的判斷，看著她翩然離去。

　　他沒有看到的是，身旁的阿莉婭，那隱藏在劉海下面的眼眸中，閃過的一絲狠戾之色。

　　說起來啊。蘇淩想著。這個護士也給自己一種熟悉的感覺，好像是在哪裡見過一樣。

　　一副畫面突然間閃過蘇淩的腦海！

　　樓梯間裡，散落一地的紙張，碰壞了一道裂紋的檔夾，還有……地上的她那具脖子扭斷的屍體！

　　是她？！

　　想到這裡，蘇淩大吃一驚，他猛然抬頭，剛想大喊出聲，只是——

　　來不及了。

　　不知從哪裡傳來一聲尖利的慘叫，但叫聲僅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同時，他聽到了有什麼撞擊的聲音……就好像是從樓梯上滾了下去似的！

　　難道說……

　　門外的走廊上，傳來人們急促的腳步聲。之後，不知誰驚慌失措地喊了一句：

　　“死人啦！！！！！”

　　蘇淩詫異地抖動了一下眉毛。

　　怎麼，回事？

　　為什麼……自己夢中的景象會在現實中出現？

　　不，等等，這種事情是不是以前也發生過？

　　蘇淩想起來了。在他救下阿莉婭之前，不是也曾經做過阿莉婭被車撞的夢嗎？

　　這是怎麼回事？蘇淩感覺自己的腦子一下不夠用了。為什麼……自己會夢到別人死去的景象？

　　不，仔細想想的話……

　　蘇淩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心中卻在飛快地思考著。

　　雖然做了阿莉婭被車撞的夢境，但是自己卻把阿莉婭救下來了！也就是說，夢境不一定會成真！這是可以改變的！那麼……如果剛才自己對那個護士說一句“小心樓梯”，是不是她就會沒事了？

　　蘇淩的嘴唇無意識地抖動著，仿佛在為死者祈禱一樣。然後，他的目光變得堅定起來！

　　對了，有一次，有兩次，說不定就會有第三次！那麼，下一次，如果再出現這樣的狀況，自己一定要把夢中預見到的將死之人救下來！

　　他的雙目之中，燃起了一股鬥志。

　　只是，他並沒有注意到，一旁坐著的阿莉婭，嘴角咧出了一絲不明意味的笑容。

　　“……要開始了……”

　　“嗯？”蘇淩斜眼看向阿莉婭，“阿莉婭，你剛才說什麼了？”

　　阿莉婭輕輕搖了搖頭。蘇淩便也不再追究。他把視線朝向另一邊，看向拉開的窗簾外，那程都少見的燦爛日光。

　　一切即將開始？

　　是的，一切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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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筆失魂錄》其五——夢兆，完。

夢兆 後記

　　喲，各位書友好久不見，我是一如既往坑爹的坑爹寫手藍藍。話說這一卷雖然字數不是最多，但是時間跨度卻絕對是最長的一卷了。嗯……考試之後是實習期，實習期之後就是暑假，不過暑假回家的時候無奈地發現家裡斷網了，實在是不好意思。不過如果真要追究的話，就算沒有網也有電腦啊，當然可以在家裡寫了發到網吧去吧？

　　也就是說，說到底，只是因為我太懶了而已，不好意思。

　　這一卷的伏筆比較明顯，肯定有不少書友才看幾節就已經知道死神到底是誰了。而且比起靈異，懸疑的內容似乎更多一點，不過應該也沒關系吧。總之這一卷就是這樣了，不要指望我負責任什麼的，那種概念不存在于我的人生觀裡面哦（哦你妹啊）。

　　這一卷的靈感，主要來自《死神來了》系列，不過沒什麼太大關系。應該說是本來打算寫成那樣子的，但是不知不覺就變味了。還是請將就著看吧。另外，並不是因為“死神”主要是國外的稱呼所以才給起了“阿莉婭”這麼一個名字，而是因為之前起名的時候正在聽“ARIA”這首歌，所以就這麼起名了，藍藍向來是很隨便的。

　　關於本卷的兩位警官，陳警官和祖警官，是來自我最崇拜的成龍大哥的影片《新員警故事》中的陳國榮和阿祖。把這兩個角色給寫成這樣還真是不好意思，請諒解一下。

　　主角夜永咲在這一卷出場並不多，這也沒關系，反正作為主角也不愁沒飯吃。不過蘇淩和阿莉婭這一對角色我還是挺喜歡的，以後雖然沒有讓他們做主角的機會了，但是應該還會出現的——至少在我的設定中是這樣的。

　　那麼，恬不知恥地說一句：請大家繼續多多照顧了！

　　下一卷，《夜筆失魂錄》其六——生人墓，敬請期待！;

其六 生人墓 第一節 箱子之一

　　眼前是一片黑暗。

　　王凱軍感覺有些不太舒服。

　　並不僅僅是因為什麼都看不見，硬要說起來的話，他的身體好像已經好久沒運動過了似的，有些僵硬，讓他甚至連抬起手來這種小事情都做不到。

　　好乏力啊……

　　他迷迷糊糊地這麼嘀咕著。

　　昨天和一些老夥計喝了點兒酒，當然喝的也不多，不過總覺得頭有點兒暈。大概是因為最近工作太忙了吧，喝這麼點酒就有些宿醉了，真是難堪。也不知道最後是誰把自己送回來的。

　　那些一起喝酒的老夥計都是他原來在村子裡面的好哥們兒，當初大家一塊兒坐車，要到城裡來發財。不過後來到了城裡之後，才發現工作真的好難找，就連工地上都難以弄到一份滿意的工作。而且他們人數也比較多，沒辦法找到一個大傢伙兒都在一塊兒幹活的地方，最後只得各奔東西。不過偶爾還會在一起聚一下，聊天侃地，“不亦樂乎”！

　　而王凱軍找到的工作是為一個住宅小區當看大門的保安。本來這種工作也不會讓他這麼一個沒接受過專業訓練的民工來幹，不過恰好有一個保安因為跟老闆吵架被炒了魷魚，而王凱軍對工資要求又不高，就被破格錄取了。再加上他膀大腰圓的，據說在家鄉時還跟把式人學過三招兩式，讓他來做保安，居民們也挺安心的。

　　他已經在這裡幹了有一年了。不得不說，他對於工作還是挺熱心的，可能是作為農民的習慣吧，他是一個早起晚睡的典型。每天都能看到他神采奕奕地站在那裡，進進出出的人都會笑著和他打個招呼。

　　說起來……現在是幾點了？今天也不能睡過頭了啊。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在黑暗中伸手推開了那扇門……

　　陽光透過窗戶，照射在他那張略顯疲憊的面孔上。

　　啊，天已經亮了啊，看樣子上班是已經晚了。

　　他坐在床頭，打了一個哈欠。

　　雖然這麼說，但是實際上，他的工作地點就在臥室的外面。大門旁的保安小屋分為兩個部分，外面的一間屋子是用作來客登記之類事務的保安室，而保安室裡面就是他的臥室了。

　　不過……也就起晚了一點兒，應該沒有什麼大事吧？

　　王凱軍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走到墻角的洗臉池那裡，端起牙杯開始刷牙。當他終於用牙刷把自己鼓搗得滿嘴是沫的時候，他突然看到了——

　　在洗臉池上方掛著的鏡子裡面，他似乎看到了什麼東西。

　　他保持著把牙刷搗在嘴裡的姿勢，轉過頭去。

　　嗯……那是什麼？

　　在他那張佈置得還算清潔的木板床旁邊，放置著一個大箱子。

　　那確實是很大的箱子，看上去是木制的，刷著一層紅漆，但現在表面的漆有部分都已經脫落了，弄得整個箱子看起來斑斑點點的。箱子蓋的接合處還封著一層不知是塑膠的還是金屬的外殼，反正看起來亮閃閃的。而在箱子的開口處，掛著一把看著就十分沉重的大鎖。

　　……總而言之，是非常古舊的大箱子。王凱軍記得老家那位已經過世的四奶奶好像曾經有一個這樣的箱子，是她用來裝自己的嫁妝什麼的。不過現在還會有人用這樣的箱子嗎？一般來說的話，家裡面都應該裝著衣櫃、壁櫥之類的，這樣的箱子已經很少見了。就算是外出旅行，帶個有輪子的旅行箱也比這個好多了吧？

　　不……比起那個，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王凱軍端起牙杯灌了一口，然後把嘴裡的泡沫和漱口水咕嘟了一遍，吐了出去。

　　這個箱子是誰的啊？

　　並不是說笑，王凱軍可不記得自己有過這樣的一個大箱子。那麼……難道是有人送來的快遞放在了保安室嗎？但是自己也不會把快遞搬進臥室裡面來吧，還是說是昨天喝醉了幹出來的事兒？

　　不不不，不會有人送這種快遞的吧？

　　那到底為什麼……自己的臥室裡面會無緣無故多出來一個大箱子呢？昨天晚上出去喝酒之前好像還沒有吧？

　　他把臉洗幹凈，用毛巾隨便一擦。然後轉身走到床邊，蹲下身體端詳起那個大箱子來。

　　唔……

　　為什麼自己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冷不丁的，他冒出了這麼一個想法：自己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這種大箱子。

　　但是……是在哪裡呢？

　　想不起來。

　　他伸手抓起那把大鎖觀察著。看上去是一把非常古致的銅鎖，確實很沉重，鎖尾的鑰匙孔看上去也不小。他放開手，讓大鎖晃蕩著撞了一下箱子表面，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哦？聽這聲音……裡面似乎有什麼東西！

　　他好奇地用手背敲了敲箱子側面，從回聲來判斷，箱子裡面絕對不是空的！他舒展了一下胳膊，彎下腰去，試圖把箱子抱起來——

　　“呃——”

　　這箱子……出乎意料得沉重啊。

　　他身材魁梧，肌肉也發達，自認為算是力氣非常大的了，但是抱起這個箱子的時候，還是感覺非常吃力。從這一點來粗略判斷，除了箱子本身的重量，箱子裡面的東西至少也有一百四五十斤重。

　　這麼沉……會是什麼東西呢？

　　王凱軍撓著頭想了想，還是有些不得其解。

　　他臥室的門平時也不鎖，反正裡面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而且他為人熱心，也有人會在他休息的時候找他幫忙。因此，有可能是他喝醉的時候，有人把這個大箱子搬進來的。但是為什麼不留個字條說明一下情況？也好讓他知道這箱子是用來做什麼的啊。

　　想來想去，他覺得反正再怎麼考慮也弄不出一個結果來，乾脆就把它放在這兒。不管它是誰拿來的，之後肯定還要再過來。也不急於這一會兒半會兒。

　　想清楚這一點，他站起身來，打開臥室門，朝著外間的保安室走了出去。

　　在關門之前，他下意識地回頭瞥了一眼那個箱子。

　　不，之前的熟悉感不是錯覺，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箱子。

　　而且……

　　箱子裡面，會不會裝著一個人？

　　不知為什麼，他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個詭異的想法。

　　不不不，那怎麼可能呢！又不是在表演戲法！

　　他搖了搖頭，關上門，離開了臥室。

　　他不知道的是，箱子裡面，此時真的裝著一個人！

　　那人大睜著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什麼恐怖的事物一般！

　　他臥在箱子裡面，一動不動，就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似的……

　　有一個詛咒，已經悄悄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