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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藍思塵]夜筆失魂錄[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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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7 17:13:05
其十 雪原洋館 第五節 聚集

  在夜永咲忐忑的等候之後,那扇門被緩緩地打開。然而開門者卻是一個系著圍裙,看上去頗為端莊的婦人,大概有四五十歲的樣子,正當夜永咲有些驚訝地猜想著她是否就是“知更鳥”時。那婦人看到他手中的請柬,卻是稍作恭敬地淺淺一鞠躬,然後彎腰向他做出“請進”的姿勢。

  “呃,抱歉打擾了。”

  夜永咲也趕緊低頭還禮,然後走進門中。僅僅是一道門相隔的兩個空間,卻仿佛分別被冷和熱兩種不同的空氣充斥著一般,暖和的氣息像一盆熱水一樣把他從頭澆到尾,而且是源源不斷的,使得他那在風雪之中凍僵的身體稍微回轉了一些。身後的黃璃顯然也是一樣,露出了舒適的表情。

  “屋裡面的壁爐燒著呢。”那婦人看著兩人的樣子,露出和婉的微笑,“在外邊兒凍壞了吧?進去烤烤身子比較好。”

  “哦,謝謝。誒,請問您就是‘知更鳥’嗎?”

  夜永咲不可避免地提出了這樣的問題。因為他並不知道,眼前的這人到底是不是知更鳥,或者是知更鳥的母親?因為雖然在網上很有名,但知更鳥卻從未透露過自己的性別和年齡,哪怕婦人說自己就是知更鳥,夜永咲也完全可以接受。

  “不,我不是。”

  婦人搖了搖頭,然後說道:“我只是來迎接客人而已。我是在這裡打雜的,也算是個廚師,我姓肖。”

  “哦,肖大嬸。”

  夜永咲趕緊再次低頭行禮,身旁的黃璃也是。肖大嬸並沒有對“大嬸”這個稱呼表示出絲毫的不滿,那就應該是可以這麼叫的。她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道“請隨我來”。然後就沿著走廊往前走去,兩人對視一眼,趕緊跟在了後面。

  走廊很長,頭頂的燈光卻相對暗淡一些,只是不知是原本就這麼暗還是為了省電而調成的。不過雖然看不到最遠的地方,近處卻還是可以看清楚的。墻壁由兩部分組成,上面貼著深褐色的木紋墻紙,栩栩如生,就像是真的木頭一樣,夜永咲第一眼看過去的時候還真以為墻板是木制的,直到伸手摸上去才反應過來。而在墻紙的下方則是用真正的薄木板分隔開,裡面可能是空心的,大概是用來通暖氣的管道之類。

  地板也是縱橫分明的木條鋪成,亦或者和墻壁一樣,只是木條的紋樣而已。以夜永咲那雙被凍僵的腳來說,要通過鞋底感受地面是否凹凸不平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眼下也沒有必要,所以就直接放棄了。至於天花板,則是被墻壁的墻紙一直鋪上去,自然和墻壁是同樣的紋路。

  走在這樣的走廊裡,難免會生出“整個是一條木頭通道”這樣的想法。不過就算是樹洞也好,只要能暖和一點,夜永咲倒是挺喜歡這裡的。

  他們已經走過一個轉角,此時夜永咲只顧著觀察周圍,再加上腦子可能被冷風凍得不甚清醒,他還沒有意識到這座宅邸到底有多大。直到在肖大嬸的帶領下,他們又走過一條長長的通道,夜永咲這才反應過來。

  “這也太大了吧……”他不自覺地發出這樣的感嘆。

  前面走著的肖大嬸沒有回頭,只是回答道:“確實,有人來這裡拜訪的時候,經常會這麼說。不過如果你們是從前門進來的就好了,可以少走一段。”

  “誒?我們走的是後門啊……”

  夜永咲先是驚訝地嘆了一聲,然後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道:“因為雪下得實在太大,看到有門就過來了,倒是沒注意到還有前後門的問題。”

  他不禁為自己的愚笨而小小地鬱悶了一下。畢竟是這麼大的房子,門廳怎麼可能那麼小呢?一開始就應該想到的……

  “哈哈,也難怪,你們是沒找到地方吧?”肖大嬸笑了兩聲,說道,“如果沒下雪的話,應該是挺容易看到的。還好前後門都安了門牌,不然你們就真難找了。好了,到了。”

  她是在敲門的同時說出這句話的,還不等夜永咲反應過來,就已經拉開了一扇門。

  開門之前,夜永咲似乎聽到裡面傳出的說話聲。然而在門被突然打開之後,聲音卻反而都消失了,裡面的人齊刷刷地把頭轉向了門口,幾雙眼睛一起看著夜永咲,倒讓他有些不自在起來,身旁的黃璃倒是饒有興趣地看著裡面。

  “哦,新客人來了,歡迎歡迎。”

  高亢的男聲從屋裡面傳出來,夜永咲定睛看去,那人正坐在窗口的一張紅色皮沙發上,看上去大約有四十歲左右。不知是不是屋子過於暖和了,還是由於壁爐中火焰的映照,他的臉色顯得紅彤彤的,頭發理得非常精神整潔,下巴卻留著長長的胡須,雖然穿著板整的西裝,卻用翹著二郎腿的姿勢大刺刺地坐在那裡,讓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個端正還是粗獷的人。

  他就是知更鳥嗎?

  夜永咲正待行禮,肖大嬸卻沒有讓他如願,她先說道:“請把大衣給我吧,我拿去那邊給您烤烤,這樣穿在身上也不舒服吧?”

  她說得對。夜永咲順從地想要脫下衣服,卻突然發現,自己和黃璃的手還一直牽在一起,從剛才在風雪之中開始就沒有松開過。這一路上他們都是牽著手走過來的,但是他卻沒有注意到。

  他連忙松開手,不好意思地看了黃璃一眼,黃璃的臉上稍微有點兒紅,卻沒有其它的表示。他知道屋裡的人肯定都看到他們剛才的動作了,但是眼下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帶著尷尬的面容脫下自己的外套,遞到大嬸手上,說“那就拜託您了”時的聲音也顯得有點兒軟弱無力。黃璃也脫去了她的黑色羽絨外套,顯出下面穿著灰色毛衣和紅色馬甲的曼妙身材。

  肖大嬸拿起外套,就轉身走開了。夜永咲剛想對裡面的人們打個招呼,卻又聽那個男人說道:“快過來坐,到壁爐前面來烤烤。”

  他不知從什麼地方變出兩把軟椅,放在了壁爐前面。夜永咲感激地點了點頭,和黃璃一起走了過去。兩人剛剛在椅子上坐下,那男人又笑瞇瞇地問道:“剛剛到?嘿嘿,我們剛才還在討論呢,下這麼大雪還會不會有人來,看樣子外面的天氣是真糟糕啊。……不過稍微烤一會兒應該就能暖和過來了。”

  他是看著兩人明顯已經濕透的鞋襪這麼說的,末了,還加上一句:“不愛說話嗎?怎麼一直不吭聲?”

  “大叔啊,人家從一開始來這兒,你和那個大嬸就一直喋喋不休囉哩囉嗦的,根本就沒給人家說話的機會好嗎?”

  說這話的是坐在夜永咲對面的一個女孩兒,看樣子和夜永咲是一個年齡段的,好像還要小上一點。

  那個男人聽了這話,毫不在意地笑了起來,摸了摸自己的短頭發,朝著夜永咲說道:“那還真是不好意思,我這個人就是好說話,還有點兒自來熟,你們不要見怪。”

  “哪裡話,倒是謝謝您先開口,不然我這個遲到的還不知道該怎麼說話呢。”

  夜永咲總算找了個機會說了句話,同時稍稍沖他頷首示意。

  “吶,既然又有新來的,我們再自我介紹一下吧?”男人環視一圈,看著屋子裡面其他人提議道。

  “又來?”坐在他左手邊的一個戴著眼鏡的胖男人用粗啞的嗓音抱怨著,“每來一個人,咱們就重新說一次,累都累死了。”

  “話是這麼說啦,但是不介紹一下的話,總不能讓人家連咱們是誰都不知道就隨便聊天吧?”

  這一次開口的是坐在黃璃右側的女人,她的穿著也和黃璃差不多,都是一件毛衣加一件馬甲,只不過她的馬甲是深藍色的。

  她向著那個翹著二郎腿的男人稍稍一點頭:“還是從你開始吧,牛叔。”

  夜永咲稍有些緊張地環視著每一個人,最後把目光投注在了坐在視窗的這個男人身上。

  但是……知更鳥,到底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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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7 17:13:48
其十 雪原洋館 第六節 我就是知更鳥

  房間裡暖洋洋的,而夜永咲坐的地方更是被火烤的發熱,但對於剛剛從風雪之中逃離的兩人來說,這卻是再合適不過的享受了。他們的身後就是火燒得旺旺的壁爐,那在柴火上跳動著的確實是真正的火焰。不過對於夜永咲來說,這卻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看見真正的壁爐,別說他了,就連很多北方人恐怕都從來沒有見過壁爐長什麼樣子。他們有暖氣,有熱炕,有空調,可唯獨沒有這樣別致的壁爐。

  透著一股洋氣呢……夜永咲不由得這麼想著。

  的確,壁爐總是出現在西方電影中,而且原本就是西方國家使用的,在中國很少見到。也正因為如此,比起房間中的人來說,夜永咲現在倒是對這個壁爐產生了更大的好奇。剛才他匆匆瞄過一眼,壁爐的上方並沒有太多裝飾,僅僅是有兩具白色的半身雕像而已,不過卻十分精緻。雖然沒有塗色,但那雙沒有瞳孔的眼睛看上去就好像是活的一樣,讓夜永咲不由得在心中暗自贊嘆起來。

  這個房間也很寬敞,大家都坐著沙發或軟椅,沙發上鋪著漂亮的墊子,僅僅是看上去就能想像得到有多舒適。墻壁倒是一片雪白,不似走廊那裡鋪滿了墻紙,他的右面墻壁高處倒是掛著一幅長畫,不過也是西式風格的作品,他還沒有仔細看。

  不管是這座房子本身還是裡面的裝飾,全部都價值不菲呢。現在,夜永咲對這座宅邸的主人——“知更鳥”是越來越好奇了。

  不過現在還不到他發問的時候,貿然問起也未免太沒有禮貌,剛才那個女人已經讓這邊的大叔先開始介紹了,他就暫時先聽聽看吧。

  “咳,我先來?”

  四十多歲、看起來很好說話的男人聽了這話,這才終於直起身體來。他放下一直翹著的二郎腿,整了整領帶,又清了清嗓子,這才看著新來的夜永咲,說道:

  “我叫牛高,高低的高,年齡算起來應該是你們這一群裡面最大的,我今年四十三。他們幾個都要喊我牛叔,嘿嘿,其實喊我老牛就行,叫‘大叔’實在太老了。”

  “哦,牛叔。”

  夜永咲連忙低頭行禮,不過對方並沒有伸手,看樣子也沒有必須握手的規矩。

  “唉……一個個都喊我牛叔,不老也讓你們叫老了。”

  男人這麼抱怨了一聲,但語氣裡面卻完全是一種高興的意思,看樣子在他們這群小輩面前擺擺譜,充充老資格,他還是挺享受的。

  “誒,我是個寫偵探小說的,筆名叫‘血色高跟鞋’,你可能沒聽過——”

  “聽過!當然聽過!”

  夜永咲頓時就叫了起來,這可不是在客套,雖然說到本名他不知道,但是“血色高跟鞋”這個名字他怎麼可能沒聽過?這是一個在三四年前就出道的偵探推理小說作家,發表的第一篇小說作品就是以密室殺人案件為主題的長篇本格推理小說,當時可是在整個網絡文學界掀起了一片推理熱潮,他本人也一夜成名。在他的文章中,處處可見邏輯的嚴密,與讀者互動的部分也非常多。這人絕對可以稱得上是夜永咲的前輩,夜永咲在一年前發表的一部作品《鏡中》就是參照了他的一篇小說而得到的靈感。

  此時看到這位前輩就坐在他面前,夜永咲還真有些不知該說什麼好,還好,之前那個坐在夜永咲對面的女孩兒開口為他解了圍。

  “我就說嘛,大叔,凡是坐在這兒的有幾個不知道你啊?”

  “嘿嘿,我真有那麼有名氣?”牛高大叔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著,“比不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啊,一個個年紀輕輕就出名了,不像我,一路熬到將近四十歲才終於找到份適當的活計。”

  “但是也沒有人像你一樣,第一篇作品就取得成功的。”說話的還是那個女孩。

  “嘿嘿,湊巧,湊巧。好了,下一個。”

  牛高往旁邊一轉頭,示意自己左邊的男人進行介紹。夜永咲注意到他的身體又陷回到了沙發裡去,二郎腿也又翹了起來。看樣子他是一個比較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人。

  “唔,好的。到我了。”

  坐在牛高大叔旁邊的是剛才那個抱怨“累死了”的男人,他雖然也像牛高一樣清了清嗓子,聲音倒是粗啞無比,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特攝片裡面低吼的怪獸一樣,夜永咲都想要問他需不需要一片潤喉片了。

  他戴著的眼鏡是一副黑框全邊眼鏡,身上穿著的也和牛高大叔一樣,是一身整潔的西服,不過他可比牛高大叔的坐姿要端正得多。現在他似乎是習慣性地從鼻樑中間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鏡,然後才開口說話。

  “我叫何思遠,何方的何,思考的思,遠近的遠。是寫靈異小說的,我的筆名是‘斷足’。”

  他說話也帶著昂揚的氣勢,就像是在發表演講一樣。夜永咲感覺這人一定是生活得相當嚴謹,他以前看到過一片心理學解析,說是從推眼鏡的動作就可以看出人的性格,只不過他剛才沒有注意。

  另外,“斷足”這個筆名他也是聽說過的,畢竟是和自己屬於同一領域的作者,雖然沒有閱讀過對方的作品,但也略有耳聞。

  何思遠說完這兩句話,和夜永咲互行一禮,就把頭轉向一邊,示意下一個人說話。言簡意賅,這也證明瞭他嚴謹的個性。而坐在他左邊的那個男人……

  夜永咲突然發現,這個男人的視線似乎一直放在自己身旁的黃璃身上!

  的確,黃璃可以算的上是萬裡挑一的美女,是很多男人都會著迷的類型,就算對方驚嘆於她的美麗,多看兩眼也並不奇怪。但是對方的視線也未免太沒禮貌,夜永咲有種感覺——好像從自己和黃璃一進來開始,這個男人就一直在盯著黃璃。

  在沉默了兩秒之後,夜永咲終於忍不住想要乾咳一聲提醒他了,但就在這個時候。男人卻有些不情願地從黃璃身上撇開視線,淡淡地瞄了夜永咲一眼,說道:“我叫潘屹石,推理小說作家,筆名石頭鬼。就這樣。”

  說罷,他又把視線一轉,挪到了黃璃身上。夜永咲沒來由地對這人產生了一絲厭惡,他直覺地感受到對方是一個花花公子,但卻又不好說什麼。不是對方冷淡的態度讓他厭煩,而是他看黃璃的目光讓夜永咲很不爽。當然了,黃璃又不是他女朋友,他自然沒有資格做出什麼表示;就算是的,他也不能因為這個潘屹石看了她兩眼就說出不禮貌的話來。只好把心裡一股氣忍了下去,將目光投向下一個人。

  “姓潘……說不定就是潘金蓮的後代……”他悶悶不樂地想著,然而臉上還得露出微笑。

  下一個就是坐在他對面的那位少女了,也是剛才表現得最為活潑的一個女孩,她倒是很大方地對夜永咲說道:“我叫嶽子妍,寫靈異小說的,是網絡寫手,我的筆名叫‘鬼面紙人’,請多指教!”

  她向夜永咲深深一低頭,就像是鞠躬一樣,夜永咲也趕緊低頭還禮。他沒有注意到,當這個女孩兒說話的時候,黃璃微微抬頭,像是在回憶什麼似的,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

  嶽子妍給了夜永咲很大的好感,這讓他之前被潘屹石搞出來的不愉快馬上就一掃而空。接下來的女人身上穿著一件褐色的皮衣,雖然臉上畫著淡雅的妝,但皮膚卻顯得有些蒼白,不過她雖然自夜永咲進門起就沒有說話,卻一直掛著一副和善的微笑,讓人難以對她生出什麼惡感。她說話時的聲音也是柔柔弱弱的,聽起來如同扶風弱柳一般。

  “你好,我叫魏解語,‘如花解語’的解語,是寫靈異小說的,不過我寫的一般是女性向的作品,您可能沒看到過,我的筆名是‘桃木偶’。”

  桃木偶……

  夜永咲默默地在心裡想了一下,桃木木質細膩,但也稍顯脆弱,的確適合這個溫婉柔弱的女人。而且桃木又有辟邪之效,和對方是寫靈異小說的這一點相聯系,可見她應該對靈異有著相當程度的瞭解,知道通過起名字來辟邪。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對這個女子升起了一股親切感,便也對對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最後一個女人是坐在黃璃右邊的,也就是剛才催促著讓牛高大叔先自我介紹的那個女人。夜永咲現在仔細打量了她一下,雖然和黃璃的裝束差不多,但是她卻留著短頭發,顯出一種男子氣來。她也是端正身體,大大咧咧地介紹起來:

  “我叫常越男,不是那個國家‘越南’,而是‘超越男人’這樣的越男。”

  說到這裡,她掃視了大傢夥一眼,夜永咲覺得她第一次自我介紹的時候可能就被牛高大叔調侃過什麼,但是這一次大叔卻只是懶洋洋地坐在那裡,沒有答話。

  見此情景,她繼續說道:

  “我是寫靈異小說的,筆名‘南瓜頭’。好了,到你們了。”

  她是對著夜永咲和黃璃兩人說的,按照座位的順序,理應是黃璃先開口。但是夜永咲考慮到黃璃並不是這個作者圈子裡面的,先說話可能有些不太方便,於是便自己先說了:

  “我叫夜永咲,是寫靈異小說的,我的筆名是——”

  “夜永咲?!”

  坐在對面的嶽子妍剛一聽到這個名字,就突然傾過身體來,兩眼閃閃發光地看著他,弄得夜永咲一愣,然後才下意識地點點頭。

  “哦,是的……”

  “哇!居然是本人,我終於見到了!”

  嶽子妍用有些誇張的語氣激動著叫喊起來,讓夜永咲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呃,請問——”

  “我就是因為喜歡你的作品,所以才會開始寫靈異小說的啊!”嶽子妍說道,“雖然才出道一年而已,不過都是托了你的福,只是經常被人說我跟風……”

  她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一旁的牛高大叔則是調侃道:“剛才還說崇拜我來著,這一有帥哥來,立馬就變風啦?”

  “哪有啊,大叔你是前輩,我當然崇拜了。”岳子妍辯解道,“不過又沒人規定只能崇拜一個人,夜永咲是我的偶像,我也崇拜啊。”

  眾人發出善意的笑聲,夜永咲往潘屹石那裡瞥了一眼,卻發現這人只是動了動嘴唇,迎上夜永咲的目光,毫不在意地給了他一個譏諷的眼神。

  “哼……”

  夜永咲努了努嘴,繼續說道:

  “我的筆名就是本名,夜永咲。夜晚的夜,永遠的永,‘咲’是一個口字加一個關字,嘴巴的那個口,關門的關,左右結構,意思通‘笑話’的‘笑’。”

  他的本名和筆名一樣,雖然平時寫作都用筆名,不過因為沒什麼區別,所以嶽子妍這個女孩兒才能立刻認出他來。

  “另外呢,我還是靈異文學雜志《九州異聞》的編輯。這一位是我的同事——”

  他終於指向了身旁的黃璃,而黃璃也適時地向眾人低頭行了一禮。

  “我叫黃璃。”她用溫柔而不失端莊的語氣說道,“是《九州異聞》的副主編,這一次陪著永咲一起來這裡,不想突然下起雪來了,只好冒昧拜訪,還請各位不要見怪。”

  她彬彬有禮地說完之後,又向眾人淺鞠一躬,儀態舉止都宛如一個貴婦人一般,可說是親切與冷淡集為一體。但是親切是浮於表面,讓別人感受得到,冷淡卻是潛在,讓他們雖然不會察覺這一點,卻也不會隨意靠近她。夜永咲很清楚,這是黃璃談話的一種特殊的技巧,對她來說,不管是融入他人還是保護自己都極為有用,而這卻是夜永咲學不來的。

  “哈哈哈,沒關系,沒關系。”牛高大叔首先笑著答應道,“就算不是下大雪也能來嘛,這裡既然在招待客人,多一個兩個也無所謂。再說了,可沒有那個人會忍心把美女拒之門外……啊,雖說我不是主人知更鳥,說這種話不太合適。不過我想他在的話也一定會這麼想的。”

  他把黃璃稱作“美女”,雖然顯得有點兒輕浮,但卻是充滿了善意的。夜永咲感激地笑了一下,說實在的,一開始他還真擔心眾人不能接納黃璃,可能是讀“霧越邸*”留下的後遺癥吧。

  (*注:《霧越邸殺人事件》中,宅邸中的人曾對主角等求地避雪的不速之客相當冷淡。)

  “……再說,我們也沒有讓家屬一個人在外面等的理由啊。”牛高大叔接著說道。

  “家屬?”

  夜永咲呆了一下,轉而反應過來,眾人一定是以為黃璃和他有什麼親密關系了。畢竟他們在剛才脫大衣之前可都是手牽著手的,要說他們不誤會反而還奇怪了。他剛要解釋,卻聽得“哢噠”一聲響動,剛才他們進來以後關上的那扇門又打開了!

  是知更鳥?!

  夜永咲的腦中一瞬間閃過這樣的念頭。因為剛才大家都已經介紹完一圈了,但是大家卻都是作者,而並非知更鳥,那麼……這位邀請他們來的宅邸主人到底在哪兒呢?

  剛一聽到門響,眾人就都不約而同地轉頭往門口看去,坐在夜永咲對面的嶽子妍更是轉身趴在了沙發上。只是門開之後,站在外面的卻是——

  “哇哦,已經來了這麼多人了?”

  門口站著一個戴著黑色鴨舌帽的女孩,她上身穿著同樣是黑色的休閑裝,下邊卻穿著牛仔褲,不管怎麼想都和外面的天氣格格不入,可偏偏她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剛從大門外進來一樣,鴨舌帽上還濕漉漉的呢。

  “各位請再聊一會兒吧,午飯馬上就好了。”

  一個稍有些冷淡的男聲從女孩的後面傳來,夜永咲這才注意到,在女孩的身後還站著一個男人,高高瘦瘦的,大概和那位肖大嬸一樣,也有五十歲左右。他穿著黑色的馬甲,配著白色的襯衫和紅領帶,就像是位管家一樣。在向屋子裡面的人深施一禮後,他緩緩地從走廊上退去了。

  “啊,那就打擾了。”

  不等眾人說話,女孩調皮地吐了吐舌頭,走進了屋子裡,然後把門關好。

  “你們好啊,那個……我叫林夕,是寫推理小說的,我的筆名是‘南柯’。還請你們多關照了~!”

  女孩很大方地向他們打起了招呼。

  直到這個時候,剛才因為一時的緊張而凝滯的氣氛才消失了,眾人又開始活躍起來。於是牛高大叔不知從什麼地方——夜永咲沒有看清,不過猜想很可能是在他的沙發後面——又變出一把軟椅,然後放在他和夜永咲之間,說道:“歡迎!非常歡迎!快來坐,剛剛從外面進來,凍壞了吧?”

  “還好啦。”林夕甜甜地微笑著,向他點頭道謝,並且從他的沙發後面繞過來,坐在了椅子上,“不過有那位管家大叔的車子接我,倒還是挺順利的,沒怎麼凍著。”

  “誒?有車接的嗎?”

  夜永咲驚訝地問道。眾人的目光頓時集中在他身上,卻好像很疑惑似的。

  “呃……我、我們倒是沒碰到,所以才會自己跑上山來,還遇到大雪,差點迷了路,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裡。”夜永咲有些尷尬地解釋著。

  “哦,難怪你們看起來像是在外面凍壞了一樣。”常越男帶著點兒同情的眼神看向他們,然後解釋道,“如果你們早來一點兒就好了,其實在十點鐘以前,鎮子的車站門口是有人接的,就是剛才那個男人——他可能是在這個宅子裡面工作的。不過一輛車也就能塞下五個人,何思遠是自己走過來的吧?”

  “是的。”何思遠仍舊用他那特殊的嗓音回答道,“不過我在別墅區門口的保安那裡問了路,很容易就找到這裡來了。”

  “那個管家大叔把你們送過來之後就又去了車站,剛好我在那裡問路來著,看到他舉著等人的牌子,我就趕緊坐車過來了。”剛來的林夕接著說道。

  “誒……我們過了別墅區之後,還一直往山上去來著……”

  聽了眾人的解釋,夜永咲不禁鬱悶起來。他剛到這裡的時候倒是挺早的,但是沒注意到有人在車站門口迎接他們。上山的時候也沒想到找保安問問路——這應該是很容易想到的。結果現在弄得自己和黃璃都濕漉漉的,雖然差不多已經被壁爐烤幹了,但心裡總還是有點兒不爽。

  “這裡的位置大概是在別墅區的側面,不過高度確實要高一點。”何思遠說道,“那時候有點兒起霧,可能你們沒看清楚吧。”

  差不多已經搞清楚了,再多說也是無用。現在又來了一個林夕,眾人免不得又要重新介紹一番,按照規矩,還是從最為年長,資格也最老的牛高大叔開始。這時候,夜永咲開始觀察起身旁的林夕來。

  剛才離得遠,再加上走廊裡的燈光有點兒暗淡,他並沒有看清楚。現在林夕就坐在他面前,按照他的眼光看來,她絕對稱得上是一個美女了。她白凈的臉上點綴的眼睛就仿佛是兩顆黑寶石一般,閃閃發亮地注視著每一個人,那好奇的目光充滿了清純的美感,就是那種不被任何外物所玷污的美感。她長長的頭發披在穿著黑色休閑服的後背上,只是用眼睛看也能感受得到那份柔順。

  清純,對於黃璃來說,這是她很多美麗之中的一部分。如果說黃璃是美麗的綜合體,那麼像林夕這樣的女孩兒就是美麗的純凈體,清純之美在她的身上顯露無疑,並且尤為突出,使人只要一看到她就會想起這個字眼。但在夜永咲的眼中,這個女孩兒……他是不是在什麼地方看到過?

  他想了一想,腦中好像有一個朦朧的印象,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只好暫時放棄了。

  話說起來,這裡的各位,除了牛高大叔是年過四十了,其餘人可都年輕得很。在夜永咲看來,嶽子妍大概是最小的,也不過二十歲左右;接著可能就是這個林夕,她看起來比嶽子妍大不了多少;再往後,夜永咲自己是二十六歲,黃璃應該和他差不多;其餘人中最大的可能是那個何思遠,他也不過有三十歲而已。

  另外,眾人的名聲也不盡相同。有的是夜永咲聽過的,而有的則沒聽過。不過這個林夕的筆名“南柯”他卻是很熟悉。盡管對方是寫偵探小說的,和他並非是同種類,但這個人可是非常出名。她的文筆非常老成,還帶有一種滄桑之感,老實說,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夜永咲可不會相信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孩就是“南柯”,他一直認為南柯應該是一位飽經風霜的大叔才對。

  另外,他也閱讀過南柯幾部作品,她的作品是以“敘述性詭計”為主的。據她在一部作品中透露,似乎最崇拜的作者是日本小說家折原一,那位作家就是非常善於運用“敘述性詭計”的行家。而為了向他致敬,南柯有一部小說就是把折原一的“倒錯系列”——包括《倒錯的死角》、《倒錯的輪舞》、《倒錯的歸結》和《倒錯的物體》融為一體寫出來的。老實說,如果不是對於作品有一定深度的解析,普通人是絕對做不到這一點的,南柯很顯然不僅僅是讀過這幾本小說,更應該深入鉆研過一番。這讓夜永咲當時在閱讀的時候不得不對這位作家產生了欽佩之感,而現在,看到這位作家就坐在自己的面前,而且還如此年輕,他不由得更是生出一份感慨來。

  天下之大,什麼樣的天才都是有的啊,況且這還只是西南這一小塊而已。看樣子自己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個庸碌之輩罷了。

  不過想歸想,雖然心裡有那麼一點兒小小的嫉妒,但是在座幾乎全都是和他同一領域的作家,彼此之間相互交流一番,取長補短卻是再合適不過。現在房間之中共有九個人,除去黃璃這個“無關人士”之外,共有五個靈異作家和三個推理作家,兩者之間還是有很多共同點的。

  在相互介紹完之後,眾人便差不多已經熟絡了,畢竟有很多人原本就是互相聽過名號的,再加上還有牛高大叔和岳子妍這些比較大方的人來活躍氣氛,大家說話便也沒有了初識的那些隔閡。

  不過話說起來……

  夜永咲稍微有些擔心地看了黃璃一眼。

  好像從剛才一進到這座宅邸開始,黃璃就一直沉默不語,除了自我介紹的時候說了兩句之外,別的時候都是一言不發。是因為覺得自己不是作者,不好融入這個圈子嗎?但若是平時的她,不管融入什麼地方都很快,應該不會在意這一點才對。那麼……

  “怎麼了?”

  由於夜永咲的視線一直看向自己這邊,黃璃便開口問道。

  “哦,沒什麼……”夜永咲撓了撓頭,答道,“只是感覺你……嗯,這半天都沒怎麼說話,你是不是有點兒不舒服?”

  黃璃曬然一笑。

  “倒也沒有,不過,我倒是有點奇怪的感覺而已,之所以不說話,就是為了能夠好好體會一下,看看我的感覺是對是錯。”

  “感覺?什麼感覺?”夜永咲不由得好奇地問道。

  黃璃深深地看他一眼,然後小心地吐出了兩個字:

  “靈異。”

  夜永咲的眼睛以一種慢動作睜大了。

  “……靈、靈異?在這裡?!”

  他生怕自己的聲音有點兒大了,被別人聽到,在說完之後還小心地環顧四周,好在眾人似乎都正被牛高大叔講的笑話逗得哈哈大笑,並沒有人注意到這邊。就連那個潘屹石,自從林夕進屋來以後,他就把視線從黃璃身上挪開了,大概是覺得比起“名花有主”的黃璃,還是林夕比較好接近一些吧。在放心之後,夜永咲才又把頭轉回來。

  “不……”黃璃搖了搖頭,“我還不能確定。怎麼說呢……從剛才在後門的地方,我剛一進門開始,就覺得這幢房子有一點兒不正常,就好像有某種靈異在籠罩著整幢房子似的。但是那種氣息卻淡得很,作為靈異來說實在是一丁點兒威脅力都沒有,我甚至懷疑是不是我感覺錯了。直到我進了這間屋子——”

  她環視一周。

  “這一次,氣息要稍微強烈一些,我能感覺得到,我們恐怕正在被什麼人監視著,但是這種感覺時隱時現,我不能確定它在哪裡。而且,雖然說是靈異,但也只不過是相通的感覺而已,恐怕是我們以前從沒有接觸過的某種靈異。也就是說……”

  她用有點兒失望和抱歉的語氣說道:“我就連是否真的存在靈異都辨別不出,眼下,恐怕我們只能靜觀其變了。”

  “哦……”

  聽了黃璃的話,夜永咲不由得有點兒緊張起來,他環顧著這個房間。黃璃說他們正在被人監視……是監視器嗎?安在哪裡的監視器?是窗臺上面,還是身後的雕像上面?抑或是墻壁上的掛畫旁邊?還是說……

  夜永咲的眼睛瞇了起來。

  是……在場的某個人嗎?

  算了。夜永咲輕輕搖頭。就連黃璃都無法分辨,更別說他這個半吊子了。而且黃璃都說了是靈異,和監視器什麼的應該沒有關系吧?還是像黃璃所說,老老實實地靜觀其變好了。

  夜永咲最後回望了黃璃一眼,卻又發現她的目光停駐在嶽子妍的臉上,但只是片刻就離開了,是他的錯覺嗎?

  “最出名的話,大概就是那首《荒謬論》了吧?”

  “說什麼最出名,他不就是只有那一首作品嗎?”

  此時,眾人討論的主題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轉移到了“知更鳥”身上。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雖然眾人都是寫靈異或推理小說的,但是類別和寫風都各不相同,也沒有一個統一的討論點,如果專門討論某一個人的作品,對於沒看過他作品的人來說又有點兒不好,所以不可避免地要找一個大家都能說上話的平衡點。而“知更鳥”恰恰就是這麼一個平衡點。

  夜永咲認為,可能在場的所有人——除去黃璃——都被知更鳥或多或少地評論過。因此這時候說起知更鳥,大家都瞭解一點,不會冷落了任何人。

  不過,要說起知更鳥這個人,除了評論之外,他本人的作品倒還真是不多,除了以前提過的那首小詩《荒謬論》之外,也就沒有其它為人所知的了。

  “我說啊,咱們可都是寫推理的,靈異裡面也大都有些推理的內容吧?我看不如咱們就試試從《荒謬論》上推理出知更鳥是個什麼人,如何?”牛高大叔笑著提議道,“反正線索也不少嘛,再加上這幢大房子,要是對於江戶川亂步或者愛倫•坡那樣的人來說,應該是早就想出來了才對。”

  “至少肯定是個有錢人啦。”嶽子妍接話道,“但是我可不記得《荒謬論》具體都寫的是什麼,你們有誰還記得?”

  眾人都面面相覷,卻誰也說不出來。畢竟那是別人的作品,誰能保證自己就可以全文背誦下來呢?夜永咲自己也只是大略看過一點,知道這首小詩是根據一些童話和歌謠進行二次創作的,顛覆了原作的內容,不過具體如何他確實說不上來。

  牛高大叔提出的想法,卻在施行的第一步就遇到了困難,這讓他不禁有些尷尬地撓撓頭,剛要再開口,卻聽得他身旁的林夕說了話:

  “我這裡剛好有一份,從網上弄來的,應該是原文吧。”

  她說著,居然就從自己的皮包裡抽出一張列印紙,展開來之後,那上面確實是一首小詩。

  “你隨身帶著啊?”常越男有些驚訝地湊過身體來。

  “倒也不是……”林夕攏了攏自己耳畔的頭發,不好意思地說道,“只是接到請柬之後,心想……不管怎麼說也得對主人有一定程度的瞭解,要不然不就有些失禮了嗎。所以就匆匆忙忙列印了一份,帶過來了,原本打算在車上看的。”

  林夕就坐在夜永咲身邊,他也不客氣地偏過腦袋看了看列印紙上的內容。大致瀏覽了一下,和他記憶中那首約摸一樣,應該就是知更鳥的《荒謬論》。他原本還打算,如果沒人記起來的話,就直接用手機上網搜索一下好了,這回倒是方便。

  “那,就麻煩你給我們念一下吧,行不行?”牛高大叔笑瞇瞇地看著林夕說道。

  “誒?我來?……哦,好、好吧。”

  林夕似乎有點兒靦腆,羞於在這麼多人面前朗誦,不過還是同意了。她把那張列印紙端起到胸口處,緩緩地讀了起來。眾人便都不再作聲,而是認真地聽著。

  “荒謬論——知更鳥

  王子的雙腿變成魚尾巴

  姑娘的母親只有拇指大

  莉琪波登被爸爸砍了四十一下

  印第安小男孩們都復活啦

  白雪公主被巫婆推下懸崖

  小矮人們被王子所殺

  謝赫拉莎德的故事都講完了

  她於一千零二日送上絞刑架

  愛麗絲進入仙境騎的是馬

  漁夫讓比目魚來服侍他

  巨人一腳踩死了格列佛

  四十大盜幹掉了阿裡巴巴

  惡魔把老頭關進瓶子裡

  農家女至今還在屋裡紡紗

  老奶奶在聖誕節凍死街頭

  賣火柴的小女孩拋棄了她

  殺了麻雀的知更鳥嘰嘰喳喳

  瞎眼老鼠切了老太婆的尾巴

  神燈裡的妖怪叫阿拉丁

  火焰熔化了錫兵的玫瑰花

  可憐的她嫁給了一個乞丐

  那乞丐統領著一個國家

  劊子手正在你背後站著呢

  耳旁最後響起的聲音是‘哢嚓’”

  林夕的聲音非常清脆動聽,就和她的臉龐一樣迷人,在聽過何思遠那樣的粗啞的喉音之後,再聽到她的嗓音,簡直就宛如仙樂一般。一首小詩讀完,林夕又把列印紙遞出去,從牛高大叔開始,每人依次看了一遍。

  這一首小詩裡面融合了“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鵝媽媽童謠”、“天方夜譚(即一千零一夜)”等諸多元素,不過大多都是耳熟能詳的作品,只要對它們有一定程度的瞭解,讀懂這首小詩卻是不難的。

  夜永咲憑借著記憶思索起來,眾人也都和他一樣,露出沉思的表情。

  第一句應當是安徒生的《人魚公主》,接著是《拇指姑娘》,後面兩句卻是“鵝媽媽童謠”中的了,分別是“莉琪波登拿起斧頭”和“十個印第安小男孩”,然後依次是《白雪公主》、《一千零一夜》、《愛麗絲夢遊仙境》、《漁夫和比目魚》、《格列佛遊記》、《阿裡巴巴和四十大盜》、《漁夫和魔鬼》、《三個紡紗女》、《賣火柴的小女孩》、《誰殺了知更鳥》、《三隻瞎眼的老鼠》、《阿拉丁神燈》、《錫兵》……

  誒?想到這裡,夜永咲的思緒卻突然卡住了。

  “‘可憐的她嫁給了一個乞丐,那乞丐統領著一個國家’……這是在說什麼呢?”

  他低聲咕噥著。

  “好像……是格林童話裡面的吧?”

  就在這時,身旁卻突然傳來另一個聲音,嚇了夜永咲一跳。他回過頭去,卻是那位林夕小姐正在對他說話,看樣子是聽到了他的咕噥聲。

  “抱歉啊……”林夕有些靦腆地笑著,“我只記得《格林童話》裡面好像有一篇講的是差不多的劇情,不過具體是那一篇就不太記得了。”

  “嗯哼?你們倆在嘟囔什麼?是不是已經有什麼想法了?說出來我們大家一起聽聽啊!”

  還不等夜永咲說什麼,一旁的牛高大叔卻是發現了夜永咲和林夕的交談,便這樣說道。他倒是毫無惡意,事實上除了夜永咲和林夕之外,對面的嶽子妍和魏解語兩人也在低聲交談著。大叔應該只是想先找個人來闡述一下觀點而已吧?

  “呃……倒不是什麼見解。”夜永咲連忙說道,“只不過……有點兒地方沒有搞清楚而已。前面的部分都還挺好,但是最後一小節裡面,關於那個‘可憐的她嫁給了一個乞丐’的兩句,是出自哪裡呢?林夕說可能是格林童話裡的,不過我還是想不起來。”

  “乞丐……國家……”何思遠想了想,然後用他粗啞的聲音說道,“有這麼兩個關鍵詞的話,那恐怕就是《畫眉嘴國王》了吧?”

  “‘畫眉嘴國王’?”

  這時候,幾乎一直沒有說話的潘屹石也插了句嘴,說道:“的確,那個故事裡面的傲慢公主就是嫁給了一個流浪漢,結果最後發現這個流浪漢其實是一個國王,對的上號。”

  “等一下,這麼說的話,應該是對不上號了。”

  很少發言的魏解語反對道。

  “要注意,前面所有的內容都是把童話原文的內容給反過來了,第一句很明顯是寫《人魚公主》的,但是那裡面的情節卻是公主把自己的魚尾巴變成了人腿,而知更鳥寫成了‘王子的雙腿變成魚尾巴’,這就是在顛覆原文的內容嘛,後面也都是這樣。如果這兩句說的是《畫眉嘴國王》的話,那不就和原文的意思一致了嗎?”

  “說不定是知更鳥故意的呢?”潘屹石又爭辯道,“反正這首小詩的題目就叫‘荒謬論’,而前面的部分則是把我們熟知的童話內容反過來,確實‘荒謬’。最後再一反之前的寫法,寫出一個和原文一致的內容,對於已經習慣了他前文的我們來說,這又是一個‘荒謬’之處。”

  “唔……有見地。”牛高大叔點了點頭,贊許道,“確實是有這麼個可能。”

  “是吧?”

  看到有人同意自己,潘屹石不禁有些得意起來,朝著魏解語挑釁似的送去了一個眼神,但是人家正在思考著,根本就沒有理他。

  夜永咲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是嗎……是《畫眉嘴國王》?從劇情看來,確實對的上號,難道真的像潘屹石所說的那樣?最後的一節是為了將自己的“荒謬論”引為“荒謬”而達到絕對“荒謬”的效果嗎?不能否定這種可能性,但是比起這個……

  夜永咲的思緒逐漸從這首荒謬論上散開,而思考到了知更鳥這個人。

  確實,迄今為止,他所發表的評論,無一不是文筆精湛,切入主題,非常有見地的。由此可見他的文學素養是非常高的,但是他卻從來都沒有發表過一篇真正屬於自己的作品,只有這一首小詩,還全部都是從古典童話之中引用的內容。這是什麼意思呢?他是不想暴露自己的寫風嗎?還是壓根就對文學沒有一丁點兒興趣?如果那樣的話……一開始又為什麼要接觸文學呢?

  想不透啊……這個人,到底是……

  夜永咲伸出右手食指,按壓著自己的額頭,正想問問大家對知更鳥這個人是怎麼看的。卻又聽得房間的門“哢噠”一響,他下意識地和眾人一起抬起頭看向那裡,而這一次走進來的則是——

  “哦~~大家都來齊了吧?久等了,飯菜已經做好,請大家跟我過來,到餐廳來吧。哦對了,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什麼忌口,所以各種各樣的菜都做了一些,只是不清楚合不合你們的口味了。”

  夜永咲愣住了。

  說著這樣的話站在門口的,是一個看上去不到二十歲的少女,清爽的馬尾辮紮在腦後,倒和黃璃的發式差不多。不過她的身上系著一條圍裙,是和剛才引夜永咲進來的那位肖大嬸一樣的圍裙,而且上面還臟兮兮的,顯然她是剛剛在廚房工作完過來的。

  她也是這裡的廚師嗎?夜永咲一瞬間閃過了這樣的想法。

  此時大家聽了少女的話,都陸陸續續地站了起來,不過倒沒有一個人先出去。由於大家互相之間都只是剛熟悉而已,自然也沒有一個統一的帶頭人,而年齡最大的牛高大叔則是以其資歷暫時被大家默認為領導者了。現在他先走到門口,仍舊用他那高亢而熱情的聲音說道:

  “好了好了,都過來吧各位,我們確實也都餓了。嘿嘿,這個……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我?哦,我叫袁靜,安靜的靜。”那女孩笑著答道。

  “哦,袁靜小妹妹,好名字,嘿嘿,好名字。”牛高大叔這麼笑著說,接著問道,“你們家裡的主人……那個,知更鳥先生,他現在在餐廳等著我們嗎?”

  “知更鳥?”

  袁靜歪了歪頭,然後綻放出一個笑容。

  “就是我啊!”

  此言一出,全場頓時陷入一片靜默之中。

  她就是知更鳥?

  夜永咲訝然地想著。

  這麼年輕的一個女孩,還不比妹妹永咭大吧?看上去也不過就十八十九左右的樣子,她居然就是那個久負盛名的知更鳥?!

  然而,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之中,名叫袁靜的女孩卻是絲毫不在意一般,落落大方地提起圍裙,以一個標準的西式公主禮向著他們略微躬身,微笑著說道:

  “沒錯,我就是知更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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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十 雪原洋館 第七節 奢華

  袁靜,不管是“袁”還是“靜”都是再平常不過的字眼,組合到一起也只是並無任何特殊感的普通名字而已。然而,若她真的是知更鳥的話——

  夜永咲跟隨著眾人一起走在走廊上,最前面則是看起來很高興地帶著路的袁靜。不過即便是最活潑大方的嶽子妍和牛高大叔這兩個自來熟,此時也沒有跟她搭話,剩餘的人則更是一片沉默。大家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就連一句竊竊私語都沒有,除了腳步踩在地攤上發出軟綿綿的聲音之外,這裡簡直靜寂得出奇,和剛才熱烈的討論氣氛迥然不同。

  恐怕,所有人的心裡都埋下了懷疑和煩悶的疙瘩。

  懷疑,自然是在想少女之前的話語是不是真的,她真的會是那個“知更鳥”嗎?那個博學多才,文筆犀利的知更鳥?夜永咲曾經想過很多次,想著知更鳥會是什麼樣子,雖然也曾經想過知更鳥是女性的可能,但是至少也得有個學富才高的樣子吧?在他看來,就連那個帶他們過來的肖大嬸和開車的大叔都有可能是知更鳥,唯獨這個少女……

  而煩悶,則是如果這個少女真的就是知更鳥的話,那又讓他們何以自容?就連最小的嶽子妍都要比袁靜大一兩歲,其他人就更不必說了。以她的年齡,就算當牛高大叔的女兒都足夠了,然而她卻一直用近乎苛責一般的話語評論著眾人的文章,而且最不能讓人忍受的就是——她的評論幾乎全都是正確的!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她的文學素養比在場的眾人都要高出一籌,意味著她的才華要在他們之上,她的眼光也要比這些人都更長遠!

  雖然才學與年齡絕沒有必然關系,但即便如此,讓眾人安安分分地承認這個少女比他們的文學能力更高也絕非一件易事。畢竟每個人都是要面子的,他們這一群人居然還比不上一個少女,這讓他們的面子往哪擱?

  然而走在最前面的袁靜卻像是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諸人的心態一般,仍舊墊著輕快的腳步。夜永咲還聽到她的嘴裡似乎在哼著歌兒,那旋律好像是日本的《櫻花》。

  夜永咲自己也沒有多麼明悟的頭腦和大度的氣概,即是說,他現在也是很不爽的。但不爽歸不爽,比起那個,好奇更是占據了他心頭的大部分。黃璃之前對他說過,這座宅邸之中有著靈異的氣息,就是這一點讓他非常在意。天才在什麼地方都有,說不定這個女孩就有著對文學特別敏感的頭腦,而靈異卻不是每天都可以見得到的,更何況黃璃還說“沒有多大威脅”,這讓夜永咲的心中也有些蠢蠢欲動了。

  他瞄了一眼走在身邊的黃璃,但是黃璃卻在低頭沉思著什麼,她的眼睛一直在注視著走廊的地毯和前面魏解語的腳後跟。夜永咲也懶得在她思考的時候去打擾,便自顧自左顧右盼了起來。

  現在眾人走著的這條走廊,和之前肖大嬸帶領他們進來的走廊並非是同一條。地板上面鋪著紅黑交錯別致紋樣的地毯,邊緣部分似乎還有些許金線穿過。而走廊本身也比那一條要寬敞許多,但是兩旁卻擺放著各式各樣的裝飾。除了普通的花瓶之外,還有夜永咲剛才在那個房間裡面看到過的半身雕像和石膏像,大多都是純凈的乳白色,也有少數是上了顏色的,不僅有人——男人和女人都有,還有如馬和虎之類的動物,栩栩如生。在一個拐角處,他甚至還看到了一副持斧的中世紀盔甲!

  宅邸的主人可真是有錢啊……

  夜永咲咂了咂嘴。這些東西光看上去就知道絕對便宜不了,再加上這還只是擺在走廊裡的一小部分裝飾品,要算上整座洋館和裡面的佈置的話,恐怕是他十輩子都賺不來的。

  大概在走廊裡走了有三分鐘,終於,少女袁靜推開了一扇雙開門,笑瞇瞇地對後面的眾人說道:“請進。”他們便魚貫而入,進到了看樣子應該是餐廳的地方。

  這個房間比起之前他們所在的那間要大上不少,大概有四到五倍左右。墻壁上雖然並沒有貼墻紙,卻都反映出一片暗色,不似那個房間一般明亮,但也讓人感覺舒適得很。除了他們剛剛進來的那扇門之外,在對面的側角還有一扇門,可能是從廚房通過來的。側墻上有一個稍顯大些的壁爐,同樣燃燒著火焰。而壁爐上面的裝飾,除了一個掛鐘之外,兩旁還各立著一尊石膏像,左右不遠處的燭臺上的蠟燭也點上了,倒顯得房間上面正中央那盞漂亮的水晶吊燈沒有多大用處了。

  在屋子的正中間,擺放著一張長餐桌,按照椅子的數目來看,應該是正好可供十人用餐的。桌上鋪著嶄新的桌布,但從木制桌腿那裡還可以看得出,桌子應該是黑褐色的。而對應著每一把椅子,不管是餐具還是菜肴都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桌子上,看上去豐盛無比。只不過……

  夜永咲眉毛一挑,差點笑了出來。

  房間的佈置——包括這張餐桌和套著深色椅套的木椅,全部都是西式風格,卻惟獨桌上的菜肴都是地地道道的中國菜,醬肘子和蒜黃豆腐擺在大的過分的餐盤上,有種滑稽的感覺。筷子和精緻的高腳玻璃杯組合起來也有些不倫不類。不過最不搭的應該是桌旁的飲料了,不知是否名貴的紅酒與大瓶的可樂、橙汁堆放在一起,那感覺就像是斯巴達勇士、美國大兵和穿著校服的學生混雜在一起站方隊一樣。如果不是因為氣氛稍微有點嚴肅,夜永咲恐怕已經笑崩了。

  “吶,各位有沒有什麼忌口沒有?或者特別不喜歡吃的?”

  等到眾人都走進來,並且把整個房間打量一番了,袁靜才施施然繞到眾人面前問道。

  大家相互之間都不瞭解,於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都沒有說話。最後還是同樣一直未開口的牛高大叔乾笑了兩聲,說道:“那看樣子是沒有哈,勞煩你了。”

  “哪裡哪裡,各位能來做客是我的榮幸。”

  袁靜的話語,至少在夜永咲聽來,那絕對是發自內心地為能夠招待他們而感到欣喜。

  “對了,有沒有洗手的地方?”牛高大叔又問道,“餐前洗洗手,吃起來比較放心。”

  “啊,抱歉,我差點給忘了!”

  袁靜帶著歉意地一捂嘴唇,然後趕緊答道:“從這扇門出去往右走,拐角那裡就是,洗手間也是那裡,不分男女的,上廁所的話一定記得鎖門哦!我剛才忙了半天,也要換身衣服,還請各位稍等我一下了。”

  她這麼說著,就把身上的圍裙解開,露出下面的服裝。一剎那間,夜永咲還以為自己會看到什麼別致的洋裝或者哥特服飾,但是那僅僅是一件普通的休閑服而已,就和林夕的差不多。只不過袁靜身上的衣服是淡紫色,還用可愛的字體書寫著英文字母,倒是很稱她的年齡。

  她從那扇夜永咲以為是通往廚房的側門跑了出去。而這一邊眾人則要根據她的指示,前去洗手間沖洗一下再回來。原本夜永咲是排在最後進門的,這時候卻走到了最前。走出門後,他向右張望著,走廊的盡頭只有一扇門,想來就是袁靜所說的衛生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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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7 17:15:39
其十 雪原洋館 第八節 人偶

  “呼……”

  即便只是一個洗手間,也比夜永咲家裡的客廳還要大上幾分,不過雖然有水龍頭,卻並沒有什麼空氣擦乾器之類的。想來並非是宅邸的主人買不起那種東西,而是覺得沒有必要吧。夜永咲想了想,也感覺那種高科技的東西確實和這座洋館整體的範圍有些格格不入,不由得笑了起來。

  他在門口稍等了一下,等的人當然是黃璃。關於黃璃之前所說的“靈異”,他想要稍微問一下,但是從剛才開始人們就一直聚在一起,他並沒有機會發問。現在在門口稍等一下,便可以趁著獨處的機會問出來了。

  話說起來……這座洋館的氛圍還真是壓抑啊。

  夜永咲環顧四周,在這個走廊的拐角處,可以同時看到直角的兩邊走廊。除了剛才他們過來的方向布滿了雕像、人偶像之類的裝飾之外,另一邊也是一樣。只不過不管是人像還是動物像,都是只有上半身,放在木制或石制的高底座上,縱然真實,但缺了一半,不由得讓夜永咲有些遺憾。有些時候,看到半身的雕像,難免就會想要知道全身會是怎樣的,這也算是一種強迫癥吧。當然了,也有可能,這些雕像正是由於只有半身,才會有這樣的美感,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缺憾美”。

  而且,缺少的部分也都很有特點。拿人像來說,上半身幾乎可說是完美,但從大腿根部往下,卻如同被切斷了一般,空空如也。夜永咲稍微往那邊走了兩步,端詳起面前的一座石膏像來。

  那顯然是一個少女的石膏像。雖然只有半身,但放在黑色大理石的底座上就和夜永咲等高了,而且比例也十分勻稱,讓夜永咲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那個冰冷的大理石底座就是少女失去的雙腿一般。她長長的頭發垂在腦後,細致的紋理讓夜永咲看得眼花繚亂。他敢斷言,如果這個少女出現在現實之中的話,一定會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可惜,這也只是想像而已。夜永咲退後兩步,以稍遠的距離欣賞著這個少女,那雙靈動的眼睛就好像在注視著他一樣。

  ……注視?!

  夜永咲突然往左邊一轉頭。

  走廊的天花板上有一盞稍顯暗淡的電燈,所照亮處不過十步而已。但現在夜永咲視線所及的地方,除了雕像之外,卻是空空如也,並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夜永咲撓了撓頭。

  剛才那一瞬間,他似乎覺察到有什麼人正在走廊那一邊看著他,但是轉頭過去,卻什麼都沒有看到。是他的錯覺吧?大概是之前聽到黃璃說“靈異”這個字眼,使得他有些精神緊張了。

  但是——

  “咦?”

  夜永咲正要收回視線,卻在那一剎那間突然看到了——就在雕像之間的某個角落裡,有一個人影正靜靜地站在那裡。雖然離得稍遠看不清楚,但那身影卻和雕像明顯不同。夜永咲先是悚然一驚,等到發現對方只是一動不動地站著,似乎並沒有要靠近他的意思,他才放下心來,同時產生了些許好奇。

  “那個……咳咳……”

  夜永咲小心地緩步走了過去,想要和對方打個招呼,同時心裡還在猜度著:這會是個什麼人呢?如果說“知更鳥”袁靜是宅邸的主人的話,那麼那位自稱是“打雜”的肖大嬸和那位西裝革履的老管家先生就是為她工作的了,不排除宅邸裡面有其他人的可能性,她既然有這麼大一座房子,不管雇幾個僕人都不意外。

  但是,這個人呆在這裡幹什麼呢?

  夜永咲逐漸地接近那裡,但那人卻還是一動不動,對於夜永咲的喊聲也充耳不聞。只是這麼近的距離,夜永咲已經差不多看清了。這人穿著一件黑色短袖的洋裝連衣裙,還帶著白色的蕾絲花邊,腳上還穿著過膝的黑色長筒襪和小皮靴,應該是一位女性。另外,她那頂黑帽下的金色長發也非常引人注目。

  外國人?

  夜永咲眨了眨眼睛,他猜想著對方是不是因為聽不懂他說的話,所以才不理他,但是那也至少得有個動靜啊。抱著這樣的疑惑,他終於走到了對方面前,揚起手來說道:

  “那個,你好,請問——誒?”

  夜永咲的話語在驚訝之中頓住了。

  在暗淡的燈光映照下,他終於看清楚了對方的正臉,同時也明白了對方不理他的理由。

  那是因為,站在他面前的,根本就不是一個活人!

  夜永咲呆然地站在那裡,看著眼前的人體。那是一具毫無生氣的人體,個頭大概有一米五左右,膚色雖然白皙,但和注意保養的女人還是差不多的,只是那雙眼睛比起正常人來說卻要稍大一些,裡面的瞳孔也始終保持著那樣的大小,沒有絲毫變化,在小巧翹起的鼻子下方,兩片嘴唇微張,但不管是哪裡,都沒有一丁點兒氣息流動。

  “是人偶嗎……”

  夜永咲喃喃地念叨著。

  他或許是有些少見多怪了,剛才在看清楚的那一瞬間,他差點被嚇到了。人偶本身倒是十分漂亮,並且不管是皮膚、頭發、面孔還是身材,都幾乎和真人一樣,即便不是在這樣暗淡的燈光下,也足以以假亂真了。這樣的人偶根本不是那些擺在商店櫥窗裡的模特可以比擬的,之前他從那位老婆婆的攤位上買到陶制人偶的時候,就以為那已經算是十分逼真的人偶了;但在看到洋館裡的雕像和石膏像時,他又不由得贊嘆起它們來;而現在,當看到眼前這具人體時,之前的一切印象,都在瞬間拜服於她的腳下了。

  “永咲?”

  走廊那邊傳來一聲呼喊,夜永咲回過頭去,卻是黃璃邁著優雅的步子向他走了過來。

  “在做什麼?”

  面對她的發問,夜永咲並未回答,只是伸手指了指面前的人偶。

  “唔……”

  黃璃走到他身邊,看向那具人體。夜永咲注意到,她那張一般喜怒不形於色的面孔,也在剎那間露出了一點點驚訝的表情。

  “是娃娃嗎?”黃璃站得更近一點,她似乎很感興趣,半蹲著身體仔細地觀察著。其實夜永咲自己也是頗想琢磨一番的,畢竟這具人偶的美麗是他平生僅見的。那是一種虛幻而又真實的美,她的確存在於此處,但她卻用著並非真正屬於人類的形象來反映著人類的美。對很多人來說,美麗的事物也是他們潛在追求的一部分,面對這樣的美,夜永咲當然也不例外。

  “娃娃?”夜永咲疑惑地重復一聲,“是說洋娃娃嗎?”

  “我並沒有太多瞭解。”在端詳了娃娃的睫毛一會兒之後,黃璃抬起頭來,這樣回答道,“我只知道,日本有一種SuperDollfie娃娃,做工就非常精巧,不論是眉毛、睫毛還有膚色什麼的,都和真人幾乎一模一樣,每一款都非常漂亮。這一個,大概就屬於那一種——”

  “不是的,這並非SD娃娃。”

  突然傳來的聲音把兩人的視線都吸引過去,卻見到一個人影自那邊施施然走過來,是那位林夕小姐。

  “抱歉,我看到你們兩個在這裡,所以稍微有點兒好奇,並沒有打擾你們的意思。”

  林夕向兩人稍稍低頭表示抱歉,真是個有禮貌的人。

  “不,哪裡。”夜永咲連忙擺擺手,“林夕小姐,你認識這種人偶嗎?”

  “叫我林夕就好。”她微笑了一下,然後把視線轉向那個人偶,說道,“並不是認識,這麼說吧,其實只要稍微掌握一點知識就很容易認出來的。你看這裡,她的肘關節和腕關節,看到了嗎?”

  “嗯?啊……”

  夜永咲仔細一看,立刻就明白了林夕的意思。那個人偶的關節處並非直接連著的,而是分開為兩個部分,中間靠著特製的關節連結在一起。

  “這種人形,一般稱作BJD娃娃。”林夕繼續解釋道,“BallJointedDoll,即‘球型關節人形’。所有的身體關節都由球體關節連接著,所以這樣得名。黃璃小姐所說的SD娃娃也是一種BJD娃娃,SuperDollfie,意即完美人形,也是從很早的時期就推出的BJD了,所以很多人都只知道SD,並且容易混淆。”

  “球形關節,是為了使其可動嗎?”夜永咲問道。

  “沒錯。”林夕贊許地點點頭,“這就是這種人形的一個很大的特點,由於關節的特殊性,她們可以做出很多動作。不過可不能把她們當成玩具,畢竟人形的保養是非常重要的,而且要花費很多精力,不瞭解的人很容易就會把她們弄壞掉。不過,這麼大的人形——”

  她又看了看那具漂亮的人偶,然後輕聲說道:

  “不管是製作還是保養,都一定費了相當大的工夫。老實說,一般的BJD娃娃最大也都在100公分以下,像這樣一米五的娃娃可真是少見,雖然理論上是可以做出來的,但我直到現在也沒有見過實際的例子,這個恐怕是第一個了。不會是SD娃娃,應該也不是其它娃娃社的,照我看來,很可能是哪一個人形師自製的。”

  “自製?”夜永咲驚訝地問道,“全部都是自己做出來的嗎?”

  “有可能,現在會做娃娃的人並不少,如果特別的部分可以從廠家那裡定做的話就更方便了。”林夕答道,“而且,這樣也更容易和娃娃培養出感情來,因為自己不僅是個‘養育者’,還是她的‘創造者’。”

  夜永咲稍微歪了歪頭,疑惑地問道:“‘培養出感情’……是指什麼?”

  “是這樣,養娃娃的人一般都會把娃娃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照顧。他們認為娃娃是具有靈性的,只要你對她好,愛她們,就會逐漸使她們懂得人類的感情,培養出靈魂來。之所以稱之為‘人形’而不是‘人偶’也是這個意思,‘人形’代表的就是靈魂的載體。”

  “這樣……還真是復雜啊。”

  “……我們也差不多該去吃飯了,估計別人都已經在等了。”

  黃璃突然在一旁這麼說道,夜永咲連忙點了點頭,他最後看了那人形一眼,三人便一起順著走廊走了回去。然而,黃璃卻又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不知在想些什麼。夜永咲看了看身旁的林夕一眼,卻聽得她嘴裡在小聲咕噥著。

  “是誰的娃娃呢?這座房子裡面……應該也只有那個袁靜了吧?”

  她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夜永咲自然也聽得一清二楚,他便笑問道:“看樣子,林夕你很喜歡研究娃娃嗎?”

  “是挺喜歡的。”林夕乾脆地答道,“這是我的愛好之一,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是嗎……”

  夜永咲點了點頭。雖然把一個沒有生命的人偶當做孩子這一點,在他看來有點兒奇怪,不過想到那具人偶的美麗,就算說真的迷上了她,也並不是沒有可能。

  “那應該算是一個完美的人形了吧……”他輕聲感慨著。

  走在身旁的林夕,用別有深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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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十 雪原洋館 第九節 午宴

  當夜永咲和黃璃、林夕兩人一起走進餐廳的時候,其他人早都已經坐好了。大家都坐得端端正正,卻也沒有按照什麼次序,只是牛高大叔坐在一端,而袁靜則坐在另外一頭,除此之外,兩旁各有四把椅子。

  “怎麼這麼慢啊?”牛高大叔調侃道,“帶著女朋友可不能再調戲別家姑娘了啊。快點坐下吧。”

  “您說些什麼呢,我們只是看到走廊上的裝飾品,有點兒入迷了而已。”夜永咲解釋道。

  還剩下排在一起的三把椅子,黃璃走到魏解語身旁坐下,而夜永咲則坐在她旁邊,最後則是林夕坐到了夜永咲身邊,同時離袁靜也最近。這樣一來,夜永咲就相當於左右兩旁都被美女環繞著,那個潘屹石坐在他對面,很是不爽地瞪了他一眼,他倒是沒看見。現在他正看著坐在桌子一端的少女袁靜,她已經換好了衣服,是一件漂亮的淡紫色連衣長裙,還紮著皮制的綁線束腰,馬尾辮仍然垂在腦後,不管怎麼看都是一副天真少女的樣子。

  “那個啊……雖然各位應該都已經餓了,不過我還是想先認識一下大家,所以能否請你們先介紹一下?不用太復雜的,只要讓我知道名字就好。”

  袁靜帶著些歉意這樣說道。眾人相互看了一下,還是由最那頭的牛高大叔先咳嗽一聲,贊同道:

  “哎,沒什麼可在意的,畢竟誰都不會喜歡隨隨便便跟不認識的人一起吃飯。那就由我先來,咳咳——”

  於是眾人再一次自我介紹起來。夜永咲和黃璃都已經是第三次了,而早來的人則更要說好多遍。他看了一眼何思遠的表情,他來的時候,何思遠就已經有些嫌累了,這時候當然更是露出一副煩悶的神情,不過輪到他說話的時候,他還是挺直身體,用十分嚴肅正式的語氣介紹自己。最後,當夜永咲身旁的林夕也說完,就只剩下桌子一端的“知更鳥”袁靜了,作為請客的主家,只聽她輕咳兩聲,然後站起身來。

  “那個啊,首先非常感謝各位能來參加今天的聚會。其實我當初發出請帖的時候心裡就有點兒忐忑不安,‘會不會有人來呢’這樣想過。而且那時我很緊張,除了位址以外也忘記寫其它什麼聯系方式了,說不定會被人當成是騙人的呢,嘿嘿。”

  她倒是開玩笑地這樣說著,不過夜永咲卻眼睛一偏,剛好迎上了黃璃帶著笑意的視線,不由得臉上一熱。

  “嗯……總共發出了十幾張請帖,而今天來了九位客人,已經讓我非常驚喜了。雖然在這裡,做飯一般都是肖大嬸的活兒,不過今天我怕她忙不過來,所以一直都在廚房裡幫她。而且我自己也很想讓各位嘗嘗我的廚藝,也算是體現一下我的誠意吧。為此,之前疏於招待各位了,真是抱歉呢。我還聽說有客人在大雪裡面迷路了,能平安到達真是太好了。”

  是這樣……夜永咲想著,這麼說來的話,他們在大雪中看到這座房子的時候,亮著燈的那個視窗應該就是廚房了。還好當時肖大嬸和袁靜正在那裡做飯,不然的話恐怕還聽不到他們按門鈴的聲音,除非兩人能找到正門,否則就得在外面凍著了。

  “吶,既然各位都介紹完了,也該輪到我了。”

  袁靜向後攏了一下耳側的頭發,微笑著說道:

  “雖然剛才就對大家說過了,我就是‘知更鳥’,不過這樣的介紹好像有點兒籠統,那麼我就再說一遍吧,不然的話,各位的心裡應該都很疑惑。”

  她環視了眾人一圈,接著說道:“我呢,今年只有十八歲而已。雖然從小就看書,也很喜歡讀小說,不過除了家裡原本的藏書外,都是讀些沈叔叔——啊,就是剛才開車接你們來的大叔,都是他拿些小說來給我看的。後來,等我看到書裡面有些地方寫得讓我不甚滿意,就會把評論和感想寫下來,然後傳到網絡上去,希望作者能夠看到想法。當然了,我畢竟還只是一個小輩而已,跟各位比起來,不過是生活經歷還是別的一些素養都遠遠不夠,要是有說的不對的地方,還請各位指正!”

  她的話語到此戛然而止,緊張地看著眾人。屋子裡頓時一片寂靜,就連大家的呼吸聲都似乎在那一刻小了許多。夜永咲有些尷尬地坐在椅子上,正不知道該看哪裡好時,卻聽得桌子另一端的牛高大叔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哈哈哈哈,哪裡哪裡,你太謙虛了!”

  他這麼說著,也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雖然我的年齡比你大一倍還多,但是我們這些寫文章的,誰沒有個長處短處不是?別說我們了,各行各業都這樣。有喜歡我們的人,肯定也有討厭我們的人,不過能像小姑娘你這樣,給我們提這麼多中肯的評價,這種人還真不多見。但是我們需要的偏偏就是這樣的人!而且,小姑娘你的那些評價,在我看來可是句句在理!年齡倒不是問題,有這份能力,你就足夠自豪了!來——”

  牛高大叔也看著眾人,提議道:“咱們受人之邀,來人家裡聚會做客。雖說主要是交流經驗,不過咱們也得開心些,咱們大家先幹一杯,謝謝主家邀請我們來聚會!”

  聽牛高大叔這麼一說,大家心裡的疙瘩頓時便消去大半。畢竟人家可是他們這一行的前輩,前輩都認同袁靜這個“知更鳥”了,他們又哪有心存不滿之理?其實有些話,憋在心裡難,但一旦說出來就簡單得多了。也幸虧牛高大叔是個豁達之人,兩人這一番話下來,不僅解開了眾人心中的結,也讓氣氛重新活躍了起來。

  其實知更鳥的評論確實讓眾人都獲益匪淺,盡管她年齡還這麼小,但正如牛高大叔所說,年齡不是問題,重要的是她的能力。大家心裡都明白這一點,只是總有些嫉妒和不服的心理在作祟,但這麼一說開,自然也就不會再去計較了。

  當下,坐在桌旁的夜永咲便聽話地起身去拿飲料。那位肖大嬸和沈管家都不在這裡,而且夜永咲本來也沒有讓人服侍的習慣。只聽得袁靜在後面問道:“各位都要喝點兒什麼?紅酒和可樂、橙汁什麼的都有,如果不喜歡喝飲料,也有沏好的茶水,還可以沖咖啡。”

  夜永咲把飲料拿了過去,袁靜主動為各人倒上他們喜歡的飲品,倒是沒有人再麻煩她拿來茶水和咖啡了。隨後眾人一起站起身來,和主家共同敬上一杯,這場午宴就算是正式開始了。

  夜永咲不知道,真正守規矩的洋館主人在吃飯時會不會喧嘩談論,但是這一場宴會上,大家卻都沒有什麼顧忌。畢竟中國人都是很喜歡在吃飯的同時聊天的,牛高大叔也說了,要“開心些”,於是大家都一邊吃著美味可口的飯菜,一邊談天說地,氣氛好不熱烈。

  夜永咲自己也是很喜歡這樣的氣氛。老實說,在來這裡之前的路上,他還一直在擔心,到時候會不會是一群戴著眼鏡的所謂“知識分子”嚴肅地發表著演說,拘謹地吃飯……這樣的場面。不過現在看來,他的擔心完全是多此一舉。牛高大叔正在跟何思遠、潘屹石兩人裝模作樣地搖晃著杯子裡的紅酒,不知在聊些什麼有趣的事情,不時可以聽到他的笑聲,就連總是板著臉的何思遠和一副懶散樣子的潘屹石也陪著他樂呵呵地笑著。

  旁邊,魏解語和嶽子妍正在饒有興致地聽他們說話,還不時插上一兩句,看樣子他們說的並不是什麼限定性別的話題。而黃璃倒是一臉平淡地品嘗著菜肴,但她的臉上也掛著淡淡的微笑,顯然並不討厭這樣的氛圍。夜永咲也餓了許久了,再說之前在雪地裡跋涉也耗費了不少體力,當下便把主要精力集中在食物上。不過他右邊的林夕、袁靜和常越男三個女人倒是聊得很開心。

  “你一個人住在這裡嗎?哦,我是說不算那位管家和那個大嬸。”

  常越男這樣問道。

  “不是的。”袁靜笑著搖搖頭,“我爸爸也住在這裡,不過他一般都在外面做生意,很少回家裡來。前幾天才剛剛出去,下一次回來又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了。至於沈大叔和肖大嬸,他們有時候會在這裡住下,不過有的時候也會回家去住。他們倆就住在山下的鎮子裡,離得不遠。”

  她並沒有說到自己的母親。夜永咲注意到這一點,想來與她交談的林夕和常越男也注意到了,不過她們誰都沒有問起。人家既然不主動說,就肯定有她自己的理由,這種時候多問反而容易觸碰到什麼禁忌。反正就夜永咲看來,她的母親很可能是去世了或是離異,所以她才避開不提。

  “哦哦哦,你父親是做生意的?”常越男點了點頭,然後打量了這個房間一下,接著問道,“這座房子這麼大,裡面還有這麼多寶貝,你父親一定是個做大生意的吧?”

  “嗯……也算是吧。”袁靜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他是做房地產生意的,我也不知道他賺了多少錢,不過……山上的那個別墅區就是他蓋起來的。”

  “噗——”

  常越男剛喝下一口橙汁,一聽這話,卻差點噴了出來,連忙伸手把嘴捂上。

  “那一片別墅區都是你父親建的?好厲害!難怪能蓋得起這麼大一幢房子!”常越男感嘆道,“真好啊……也難怪你的文學天賦這麼高了,他肯定是從小就很注重培養你吧?”

  “他倒是沒怎麼要求我看書,不過我們家裡藏書很多,我又很少出門,所以總是待在家裡讀書,久而久之就變得特別喜愛閱讀了。”袁靜答道,“我從小到現在,有好多時間都是泡在書堆裡面的呢。”

  這時候,林夕咽下口裡的東西,插了一句嘴:

  “是嗎……哦,對了,走廊上的那些雕像、石膏像什麼的,好像都很注意保養呢,你很喜歡那些東西嗎?”

  “嗯?哦,哦……是啊。”袁靜明顯愣了一下,然後才答道,“因為我很小的時候,那些東西就都在這裡了,平常我看著它們,其實也很有種親切感的。”

  “那……你也很喜歡娃娃囉?”林夕來了興致,“喜歡養娃娃嗎?剛才我在走廊上看到了一個有一米五左右的BJD娃娃,也保養的很好。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大的BJD呢,是你養的嗎?不……應該就是你做的吧?”

  看樣子林夕應該是個娃娃迷。夜永咲這麼想著。他還記得林夕之前在走廊上說的“養娃娃的人一般都會把娃娃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照顧”,或許林夕也是個這樣的人。只要一提到和娃娃有關的話題,她就好像會表現得興奮起來。夜永咲想起那個總是用陰沉的筆法寫著“敘述性詭計”的南柯,雖然這就是林夕的筆名,但在他看來,林夕和他所瞭解的小說作者差別實在太大,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絕對不會相信“南柯”就是身邊坐著的這樣一個清純可愛的女孩子。

  不過……當然了,現實和小說有所差異也是在所難免。有些人在現實中是個好好先生,但到了網絡上就成了花花公子或是到處尋釁挑事的傢夥;也有些人恰好相反。總而言之,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那印象總歸是片面的,夜永咲這一次可算是瞭解這點了。

  不過,面對林夕的發問,袁靜卻不知怎麼,一時顯得有些緊張了,可能是對她連珠炮似的發問有點不知所措吧,她支支吾吾地說著:“嗯?哦,那個娃娃啊,是說褐色頭發那個吧?”

  “嗯?不是啊,是金色的頭發……喂等等,這麼說的話,你還有別的娃娃嗎?”

  “誒?啊,是……是的。”袁靜有點兒不安地摸了摸耳側的頭發,“那個啊,那個是……誒,對,是我——”

  “咚!”

  “嗚呀——!”

  正在這時,在喧囂熱烈的氣氛之中,夜永咲的耳旁卻突然傳來了一個微弱的聲音。只不過在大家的吵鬧聲中,那聲音卻顯得實在太小,連夜永咲都沒敢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那聲音……就好像是有什麼人跌到了地上,然後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尖叫,似乎是一位女性!

  夜永咲緩緩地抬起頭來……

  聲音是從……他頭頂正上方的天花板那裡傳出的,那麼……發出聲音的人是在二樓嗎?

  夜永咲左右看了一眼,卻發現除了正在熱烈討論著什麼的牛高大叔他們五個人以及專心致志地對付肘子的常越男沒有注意到之外,黃璃、林夕和袁靜卻是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看樣子,他剛才聽到的並不是什麼錯覺。

  上面有人?

  黃璃和夜永咲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目光,兩人同時轉頭往袁靜那裡看過去,卻發現她臉色有些不太好看,嘴唇也在微微發著抖,像是在害怕著什麼一樣!

  “吶,袁靜,是不是有什麼——”

  林夕剛要發問,袁靜卻突然拉開椅子站了起來,她的臉色已經變得煞白,但還是勉強向驚訝看過來的眾人微笑著,用抱歉的口吻說道:“不好意思,好像是肖大嬸摔倒了,我得去看一下!”

  說完,她也不等人回答,便匆匆從之前離開的那個側門跑了出去,留下餐桌旁的眾人面面相覷。

  許久,只聽得嶽子妍說了一句:“那個大嬸啊,也有好大年紀了吧?要是摔倒一下確實不得了呢。”

  他們倒是並沒有懷疑袁靜的話,於是幾人很快又討論了起來,連常越男也加入了他們。夜永咲卻是看了一眼身旁的黃璃,黃璃遞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

  剛才那個聲音……是那位肖大嬸?夜永咲懷疑地想著。雖然他和那位大嬸只不過說了幾句話而已,但是剛才傳來的聲音,卻絕不像是那位大嬸所發出的。不過……這也只是他的猜測而已,畢竟隔著一層天花板,就算說聲音有什麼變化,那也不是不可能,夜永咲並不能確定。

  他看了一眼右邊的林夕,她也用同樣深邃和不解的目光看著袁靜離去的地方,一隻白皙的素手輕輕撫摸著下巴,似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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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十 雪原洋館 第十節 雪封

  袁靜這一去,就沒有立刻回來,不過眾人卻也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大家仍然各聊各的。除了黃璃仍是對於他們的話題沒有興趣,安安心心地吃著她盤子裡的菜肴之外,別人的聊天倒是相當歡脫。

  魏解語大概在不久之前就已經吃飽了,這一會兒,她都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陪眾人說著話,沒有再動過筷子。這時候,她卻從隨身的挎包裡掏出一盒膠囊,並且問道:“有誰知道哪裡有熱水嗎?溫水也行。”

  “需要吃藥嗎?”嶽子妍看了看她手裡的膠囊,“誒,‘養心膠囊’?是心臟類疾病嗎?”

  聽了這話,眾人便都把視線集中到魏解語身上。現在一提到“心臟病”這個詞,大家難免都會往壞處想,不由得有些擔心起來,魏解語連忙解釋道:

  “倒不是什麼嚴重的病,不用擔心。不過還是得按時服藥。”

  她自己都這麼說了,眾人也算是放下心來,畢竟心腦血管疾病一般不會傳染,倒也沒什麼可怕的。只是眾人都剛來這裡不久,主人袁靜又不在這裡,也不知道在哪裡找熱水。雖然剛才她說過可以沖咖啡和沏茶,想來是有現成的熱水,但卻不知道放在哪裡。

  “我倒是有溫水。”何思遠說著,拿出一個水杯來,“早晨灌的,不過這杯子保溫效果很好,現在應該還是溫的,不介意的話就請用吧。”

  那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藍色密封保溫杯,倒也沒什麼別致的,魏解語原本正在發愁,聽了他的話不禁大喜過望,連忙接了過來,嘴裡說著:“不介意,不介意,真是幫大忙了。”

  夜永咲看著魏解語從保溫杯裡倒了些熱水出來,又把杯子還給何思遠。她小心地從盒子裡拆出兩粒膠囊,放在嘴裡,和著溫水沖服下去。

  是心臟病啊……他不禁在心裡想著,難怪這個女人臉色這麼蒼白,他還以為是化妝化得呢,而且既然有這種疾病,寫寫小說什麼的,不需要過多的體力勞動,倒是十分適合她的工作了。

  幾分鐘之後,袁靜終於又走了進來,此時眾人也已經吃得差不多了。當問起那位肖大嬸的情況時,她只是淡淡地答道:“她不礙事,多謝各位關心了。對了,各位沒有什麼急事吧?”

  “急事?倒是沒有,只要晚上之前回去就行。”嶽子妍回答道,“我每天都要上傳章節的,要是晚了可就不好了。”

  “這樣啊……”

  袁靜有些為難地點了點頭,似乎是在想著什麼。

  “怎麼了?”牛高大叔笑著問道,“你不會還想請我們今天留下來住宿吧?嘿嘿,要是那樣的話倒也挺好的,我也挺想試試,在這麼大的一個宅子裡面住下是什麼感覺,嘿嘿。”

  他是說的玩笑話,然而袁靜卻苦笑了一聲,回答道:“……不瞞各位,說實話,我確實有這個意思。”

  不等眾人說話,她就解釋道:“是這樣的,外面的雪下得實在太大了,想要走恐怕有些困難。這裡冬天確實經常下雪,不過我在這裡住了好些年,這麼大的雪還是第一次見,而且看這情況,今天晚上還不一定會停下,想在這樣的風雪裡面走實在是太危險了,所以……”

  “誒?不過是一場雪而已啦,有件雨衣就可以下山的吧?”岳子妍天真地說著。她是在下雪之前就到了宅子裡面,所以對外面的情況不甚瞭解。

  夜永咲正想要告訴她,外面的風雪有多大,卻聽得牛高大叔先說道:“別犯傻,小姑娘。你也知道雨下大了會有洪水的吧?任何天氣一旦變得劇烈了,那就不容小視!你是沒有見過真正的大雪才會這麼說的,以前我遇到過一次,以為沒事,自作聰明在大雪裡面趕路,結果差點凍僵了!後來根本就走不動了,兩條腿全都埋在雪裡面,肌肉都凍住了!還好後來被人救了,要不然說不定你們現在就看不見我了!”

  夜永咲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說道:“確實是那樣,剛才我和黃璃來的時候,要是沒有發現這座房子,恐怕也早就凍僵在雪地裡了。”

  “有那麼嚴重嗎……”嶽子妍嘟噥著,“那位管家大叔不是可以開車嗎?開車總沒問題了吧?”

  “也不行。”

  這一次,說話的卻是何思遠,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鏡,繼續說道:

  “風雪太大,視線受阻,再加上還是在山上,稍有不慎就可能出事!”

  “沒錯。”林夕贊同道,“他送我過來的時候,雪已經下得很大了,我們是勉強上山的。最後一段路由於被積雪堵上了,幾乎走不動!還差點在一個地方打滑了,我當時可嚇壞了!還好平安無事。現在又下了這麼長時間的雪,怕是更走不了了。”

  “怎麼這樣啊……那人家今晚不就更新不了了麼?嗚啊……隨隨便便欠更的作者可是會被討厭的啊……”

  嶽子妍有些鬱悶地說著。在場眾人只有她一個是在網絡上發表小說的作家,自然沒有人有她那樣的麻煩,但是眼看她這樣,眾人也有些過意不去。就在這時,只聽常越男說道:“你可以借用袁靜的電腦啊!”

  “啊,對啊!”

  嶽子妍一聽這話,立刻又恢復了精神,她看向袁靜,滿懷期待地問道:“吶,電腦借我用一下,可以吧?”

  “誒?這個……”

  應該是很簡單的要求,但是袁靜聽了之後,卻顯得十分困擾。

  “怎麼了?啊……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動你電腦裡面的東西,只要用一下word就好!”岳子妍以為袁靜是擔心電腦裡面有隱私會被洩露,趕緊這麼說道。

  “不是那個意思,其實……”

  袁靜嘆了口氣,解釋道:

  “這座房子裡沒有電腦。”

  “什麼?!”

  不僅是嶽子妍,其他眾人也都吃了一驚。很難想像袁靜住著這麼大的一座房子,卻連一臺電腦都沒有。相比于房子裡面其它的裝飾來說,一臺電腦還算是很便宜的了。更何況……

  “那,你在網上發表的評論……都是到山下網吧去發的嗎?”常越男問道。

  “不是的。”袁靜搖了搖頭,“我從沒去過那裡,都是拜託沈大叔幫我把寫好的評論帶到他家裡去,用他家裡的電腦上傳。知更鳥的網上空間也都是他做的,資料全都是他的。另外,各位的文章小說什麼的,也都是他給我拿來的書本。……真是不好意思。”

  岳子妍聽了袁靜的解釋,知道恐怕是用不了電腦了,不由得失望地低下頭去。看見她這樣,袁靜也仿佛覺得很慚愧似的,用低落的聲音補上了最後一句。

  “好啦好啦!”常越男連忙拍拍嶽子妍的肩膀,“現在還只是下午兩點鐘,離天黑還遠著呢,說不定過一會雪就停了,到時候不就能回去上傳了嗎?咱們也可以趁這段時間跟大家交流一下,說不定能有什麼好的構思,而且你看,這座房子不是挺有特點的嗎,說不定也可以寫到小說裡面去呀。”

  她這當然是在安慰嶽子妍。其實稍微有點兒心思的人都知道,就算現在雪停了,恐怕外面也已經不知堆積了多厚的積雪,照樣是走不了。不過嶽子妍聽了她的話,卻奇跡般地笑著“嗯”了一聲,然後又仿佛恢復了活力似的。看樣子她確實是個充滿陽光的女孩兒啊。

  “那麼……各位就先聊著。”袁靜這樣說道,“以防萬一,我先去樓上幫各位收拾一下房間,要不然若真是必須住下來,晚上再收拾可就要耽擱各位休息了!一會兒我再下來招待各位。啊,對了,各位也可以在屋子裡面四處轉轉,雖說不是什麼漂亮的房子,但應該還是有點兒看頭的。”

  她想來是聽常越男說“這座房子挺有特點”,才會給出這樣的提議。不過對夜永咲來說,這倒是挺好的,他也確實對這座洋館很有興趣,想要在裡面轉兩圈,哪怕是長長見識也好。當下,大家便點頭答應了袁靜。她又禮貌地向眾人深施一禮,並說之後那位沈大叔會來收拾餐具,讓各位自便就好,然後就從那扇側門離去了。

  “哎,那麼各位就先聊著,我要先去一下洗手間。”

  袁靜剛剛離去,牛高大叔也腆著肚子站了起來,看樣子剛才是喝了不少,不管飲料還是紅酒都是。夜永咲眼看著他走出餐廳,心裡一動,卻突然想到了什麼,便也站起身來,說道:“那我也去一下。”

  黃璃此時也早已停下筷子,端莊地坐在椅子上,正在和魏解語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雖然她並不是特別愛和別人交流,但也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有人和她說話,她還是會回答的。而魏解語也是個少言寡語的女人,兩人之間的對話都相當平淡,卻也恰好符合她們的性格。此時看見夜永咲起身,她便投去一個疑問的眼光,而夜永咲則是聳了聳肩,然後便也走出了餐廳。

  他恰好看到牛高大叔的身影消失在衛生間裡。不過,他自己卻並不著急上廁所。而是走過拐角,向著之前看到過的那具人偶走去。

  雖然林夕將之稱為“人形”,並特別解釋了這兩種說法之間的區別,不過夜永咲卻並不怎麼在意,他還是比較習慣說“人偶”,只是在和林夕對話的時候要注意一下。他對那具金色頭發的人偶並沒有什麼特別在意的地方,也並不像林夕那般喜愛,只是覺得很有趣而已。一具如此美麗而又像極了真人的娃娃,他是從來沒有見過的,也有些好奇。不過剛才想要過來,卻也只是一時起意,沒有特別的意思。

  人總是會有一時興起想要做的事,夜永咲現在就是這樣。

  他走過之前看到的那具長發少女的半身石膏像,頭頂上的燈光依舊如剛才一樣暗淡,但他卻並不在意。現在他已經知道那具人偶的大致位置了,只需要沿著那條道路走過去,不過……

  夜永咲走到那裡,卻是眉頭一皺,愣愣地站住了。

  那原本擺放著那具人偶的地方,此時卻是空無一物,漂亮的人偶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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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7 17:16:59
其十 雪原洋館 第十一節 消失的人偶 分散的人們

  人偶呢?

  難道是自己記錯了地方?夜永咲左右看著,但是走廊上卻只剩下那些半身雕像等裝飾,原本放在這裡的那具漂亮的金發少女人偶早就不知到哪裡去了。

  “夜永咲先生?”

  一個悅耳的聲音從身旁傳來,他轉過頭去,卻是林夕正俏生生地站在那裡。

  “我就知道您會來這裡。”她笑著說道,“很多頭次看到人形的人都會對它們念念不忘,恰好我也想再好好看看,結果果然發現您在——哎?那個娃娃呢?”

  她話說到一半,這才發現人偶早已不在原處,不由得驚訝地喊了一聲。夜永咲也只好無奈地攤攤手。

  “我剛來這兒,就發現它不見了。”他只得這麼說道,“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是這樣啊……”林夕想了想,猜測道,“也許是被那個肖大嬸或是沈管家搬走了吧?唔……娃娃怎麼可以隨便讓別人碰呢?袁靜也真是不小心。”

  “也可能是她本人搬走了啊,她到樓上去的時候,可能順便把娃娃拿走了。”夜永咲這樣說道,但隨後卻又搖了搖頭,“……唔,不過那個時候她忙著去看肖大嬸,應該沒有時間搬走娃娃才對啊。”

  而且……除了宅邸中人以外,其他人應該一直在餐廳,再說他們也沒有搬走這個娃娃的理由。那麼……就只剩下袁靜、肖大嬸和沈管家了麼?不,不對……

  夜永咲皺起了眉頭,他又想到了,在午飯期間從頭頂天花板那裡傳來的女人的尖叫聲。如果說……這座房子裡面還有第四個人的話……

  “唔……還真是遺憾。”林夕稍有些失落地說著,“本來想和袁靜聊一聊關於娃娃的事情,她又有事走了。現在這裡的娃娃也不見了,真是無聊啊……”

  “你倒是真喜歡娃娃。”夜永咲笑道,“難不成,你也是個養娃娃的人?”

  林夕並沒有立刻回答夜永咲的話,卻是認真地端詳了他一會兒,像是在考慮著什麼一樣。

  “林夕?”

  “嗯……你想看嗎?”

  她突然這麼問道。

  “哎?”

  夜永咲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愣愣地想了兩秒鐘之後,才明白林夕是在問他,要不要看看她的娃娃。

  “你隨身帶著嗎?!”

  他不由得驚訝地問道。

  “那當然,要對娃娃好,可是每天都要照顧她們的,我又不放心交給別人,當然就只能每天帶在身邊了。嘻嘻,像我們這種人,一般就被稱為‘娃媽’。”林夕一邊笑著這樣說,一邊從她那個挎包裡掏出一個大盒子,在夜永咲期待的目光之中,她打開插銷,掀起盒蓋。

  “你看!”

  在紅色的緞子布上,一共四個小小的娃娃,安安靜靜地躺在盒子裡面。看大小也不過有十釐米多些,不過雖然小,說到精緻程度是絕對不遜色於之前他們看到的大娃娃。至於夜永咲買的那個陶制少女人偶,若是和這些娃娃擺在一起,只怕是早就失了顏色。

  “真漂亮啊……”他禁不住贊嘆起來。

  “對吧?這些孩子平時就坐在我的電腦桌上面,工作累了就休息一下,跟她們說會話,既養眼又舒心。要出門的話,一般也會帶上她們,呼吸呼吸外面的空氣,孩子也會開心的。不過不能照到太強的光,不然又會很難處理了。”

  她並沒有讓夜永咲看很久,只是片刻之後,就把盒子蓋上,放回她的大挎包裡。夜永咲這才注意到,她的挎包比起別人的要大不少,看樣子就是專門為了這些娃娃而買的。

  “其實這些娃娃也都不是我接來的,而是自己做成的。”林夕十分自豪地說道,“當初為了給她們起名,可是想了好半天呢。原本打算分別叫做‘林雪’、‘林月’、‘林花’的,取‘雪月花’的意思。但是四個孩子的話可就不好辦了,總不能把其中一個單獨分開吧。所以最後就乾脆用顏色來命名,再加上我的姓。”

  “‘雪月花’嗎?”夜永咲想了想,笑道,“就像《上吊之島》一樣呢。”

  “嗯?”林夕迷茫地眨了眨她那秀美的大眼睛,問道,“‘上吊之島’是什麼?”

  “呃?哦……是一部小說裡面的一個部分名字。”夜永咲愣了一下,然後回答道。

  “這樣啊……好像很有趣的樣子,回頭還要麻煩你給我推薦一下好看的小說。”林夕笑著點點頭,“好了,既然這裡的娃娃也沒有了,我們也先回去吧。”

  兩人的談話就到這裡,林夕先轉過身,循著來路走回去。夜永咲跟在後面,看著她的背影,卻有種奇怪的感覺。

  難道說……

  夜永咲的心裡,想到一個古怪的可能性。

  兩人一同走回餐廳,卻發現除了剛才去上廁所的牛高大叔現在正坐在椅子上喝著飲料之外,卻是根本就沒有其他人了!夜永咲吃了一驚,連忙問道:“牛叔,大家都去哪兒了?”

  “啊?哦,你小子回來了啊?”牛高大叔朝他揚了揚手,“別人好像都出去轉悠了。你那個小女朋友好像是和魏解語一塊兒往那邊走了,然後是小潘和小何,常越男和嶽子妍兩個小姑娘也都跟去了。現在大家應該都在房子裡面轉悠呢,我也想一塊兒跟去的,但是剛才吃喝的有點兒多,所以暫時歇歇。”

  “這樣啊。”夜永咲點了點頭,“我們待在這裡也沒什麼好看的,不如也一起出去走走吧,我對這座房子也挺有興趣的。聽袁靜的意思,一樓應該沒有什麼不能去的地方。”

  “唔……倒也是。”牛高大叔點著頭站起身來,雖然喝得不少,不過看他的樣子,卻是並無半分醉意,顯然還挺有精神,只聽他說道,“不過房子太大了也不全是好事,至少光是打掃就很麻煩。要我說,就袁靜那小丫頭一個人住的話,連一半兒大都用不著,剩下的地方留著開片地種莊稼或者種點蔬菜,既節約又環保,何樂而不為?可惜……恐怕這裡連點兒正經的刨地工具都沒有。”

  他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地說著,還搖了搖頭,嘆一口氣。夜永咲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笑一笑附和他一聲,卻聽見後面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工具倒是都有,在廚房旁邊就有一個工具房,只是平時都不用而已。”

  夜永咲嚇了一跳,連忙回過頭去,卻看到那個穿著黑馬甲白襯衣、打著紅色領帶的老管家正端著一摞盤子站在那裡,像是正在收拾。

  “哦,抱歉,我沒注意到您在。”夜永咲連忙說道。他這才想起來,剛才袁靜說過讓沈管家來收拾一下桌子,倒把這茬兒給忘了。

  “不礙事,小姐已經吩咐過了,請客人們自行在宅中走動便是,我就不打擾了。”

  姓沈的老管家用十分恭敬的語氣這麼說著,然後深深低頭,像是在對夜永咲施禮,接著就抱著那一摞盤子退出了房間。夜永咲看著他離開,然後才轉過身來,對牛高大叔說道:“好了,我們走吧,牛叔……哎?林夕呢?”

  “她?你跟管家說話的時候,她就出去了。”牛高大叔答道,“嗨,各人看各人的,也沒必要大家都湊在一塊兒。她走她的,咱們走咱們的。”

  夜永咲答應一聲,便和牛高大叔一起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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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十 雪原洋館 第十二節 博學者

  “這幅畫是提香的《神聖對話》。全名叫做‘神聖對話:聖母與嬰兒及聖路加、聖凱瑟琳’。好多年前就在紐約被拍賣了,這一幅應該只是仿品。你看,抱著嬰兒的就是聖母,左下方逗弄嬰兒的是聖凱瑟琳,她上面的就是聖路加。”

  夜永咲和牛高大叔此刻正站在大廳旁,欣賞著掛在那裡的一幅畫作。夜永咲自己既對油畫沒有什麼鑒賞力,也沒研究過這些名作。不過令他驚訝的是,身旁的牛高大叔卻是張口就來,說得頭頭是道。

  “這個‘提香’呢,是義大利文藝復興後期‘威尼斯’畫派的代表畫家,距現在也有四百多年了,他有個稱號叫做‘西方油畫之父’,一般能被這麼叫的都是很著名的人了。他比較出名的作品有《世俗與神聖之愛》、《聖母升天》、《睡著的維納斯》等等。他這個人非常獨立,從不屈從權貴,羅馬皇帝查理五世曾經對他說:‘世界上最偉大的皇帝凱撒都應該來服侍你。’被譽為‘世界美術教育奠基人’的瓦薩利對他的評價是‘就連拉斐爾和達芬奇都比不上他’。嗯?你看我幹什麼?”

  “哦……沒什麼!”夜永咲慌張地擺著手,“只是……我從來不知道這些,您知道的可真多啊!”

  雖然牛高大叔是他的前輩,但是卻一直表現得非常隨和,一點架子都沒有。所以夜永咲對他的尊敬也在不知不覺間轉化成為了友好,但現在,他卻展現了如此博學的一面,引得夜永咲不得不向他投去驚訝的眼神。

  人家的作品能這麼備受好評,絕不是沒有理由的。夜永咲頭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那些出眾的人,其本身的知識積累也一定是相當高的。

  “哈哈,也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

  牛高大叔這麼說著,不過看樣子,聽到夜永咲這麼說,他還是相當受用。只聽他興致勃勃地說道:“我以前是在大學當教授的,整天就研究這些東西。直到將近四十歲了,才轉行開始寫小說的,老實說,這些東西雖然沒有什麼大用處,但是有的時候,瞭解一下也沒有壞處,對吧?”

  夜永咲心悅誠服地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問道:“那之前我們休息的那間屋子,墻上有一副油畫,那一副是什麼呢?”

  “哦,那一副是喬凡尼•貝利尼的《眾神聚宴》。”牛高大叔一邊說著,一邊贊許地向他點點頭,“你小子還挺有眼光,告訴你吧,喬凡尼也是義大利威尼斯畫派的畫家,而且威尼斯畫派的奠基人就是他自己、他哥哥再加上他老爸,被稱為‘貝利尼家族父子’。剛才我們所說的提香也算是他的徒弟。”

  “哦,這樣啊……”

  夜永咲有些尷尬地點點頭。其實他哪裡有什麼眼光,其實湊巧想起來,順口問一下而已。只是牛高大叔既然都這麼誇他了,不受下來也有點兒說不過去。

  “對了,說到畫作,你是個寫靈異小說的,應該知道‘世界第一魔畫’吧?”

  兩人從那副《神聖對話》前走開後,牛高大叔又這麼問道。

  “哦,您是說《迪奧的世界》吧?”

  夜永咲雖然對畫作瞭解不多,不過這一幅在靈異界十分出名的作品,他還是略知一二的。

  世界第一魔畫《迪奧的世界》,是美國畫家比爾•斯托納姆的作品,他擅長繪制超現實主義的油畫。而這副《迪奧的世界》則是他在1972年創作的,原名則是“雙手抵擋他”。不過不知為何,卻有傳言說這幅畫是中世紀義大利畫家比爾•索拉道克拉夫創作,是一副“由魔鬼拉著手創下的畫作”。所有知道這幅畫的名字,看過這幅畫,並且對著畫中人叫出“迪奧”的人就會離奇死亡,實在是匪夷所思。

  沒有人知道他們因何而死,或是被什麼害死,總之他們就是那樣離奇地死去,既無理由,也從不留下任何話語。

  在這樣的流言傳開後,這幅畫就被冠以《世界第一魔畫》的稱號了。

  “嗯,就是那個。”牛高大叔點了點頭,“你對於它是怎麼看的?你認為真有某種神秘的力量會害死人嗎?”

  “這個……”

  這個問題要讓夜永咲來回答,卻是稍微困難了一點,畢竟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那副畫作。盡管他知道世界上是真有靈異存在的,但是關於那幅畫是否是“魔畫”,他還真的不清楚,是以只能回答:“我並不是太瞭解。不過我想……這個世界上總是存在著一些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也許真有那麼一種力量也說不定。”

  他說出這番話,卻有些忐忑,生怕被牛高大叔斥為“封建迷信”。可誰知大叔卻露出了笑容,點點頭贊同道:“正是如此!世界上並不是每件事情都可以被科學解釋的,我也一直這麼想。宇宙是天意的造物,而科學僅僅是人類的造物,人類就算再怎麼蹦躂,也贏不過老天的。人類總是享受著老天給的一切,用這些作為原料得以生存,又心存妄想,說什麼‘人定勝天’,那都是胡扯!要是老天一開始不造個地球出來,人類根本就不會出現,如果哪天老天不高興了,隨便來場隕石雨,咱們也就甭玩兒了!”

  他的思維發散的太快,從科學與靈異發展到了人與上天的關系。夜永咲一時沒跟上,不過仔細想來,他這番話倒和黃璃以前說過的那個“天道論”有些相通之處。

  “我呢,算是想通了,這個世界上,不管是開心還是不開心的事情,要多少有多少。不過呢,要真是哪天老天發了火,說不定我就‘嘎嘣’一聲沒了!所以啊,不管是在什麼時候,高興也好不高興也好,我都會笑笑。畢竟要是今天不笑,說不定明天就沒有機會笑了。”牛高大叔繼續說道,“當然了,我不是怕死。格蘭威爾有句話說得好——‘人是不會向魔鬼屈服的,也不會輕易向死亡屈服,除非由於他性格軟弱。’我自認為不是什麼軟弱的人,只不過笑笑又沒壞處,對吧?”

  真是個達觀的人。夜永咲不由得敬佩地想著。能擁有如此豁達的胸襟,粗獷而又細膩的心思,又能這樣精神地活著,這樣的人生可真是讓人羨慕。

  “那當然。”夜永咲笑著贊同道,“牛叔你怎麼看都是個硬漢,就是老天看到你這樣,他老人家也要服你,不會隨便發火的。”

  “哈哈,你小子真會說話!”

  兩人走過走廊的一個拐角,牛高大叔不慎碰到了墻角的一副盔甲。盔甲“喀拉”晃動了一下,大叔趕緊伸手扶了它一下,生怕它摔倒在地上。所幸,它僅僅是晃了一下而已,並沒有散架。

  “哎喲,還真得小心點兒,哈哈。”牛高大叔伸手彈了彈盔甲表面,發出“哢哢”的聲響,“你聽,裡面應該是空的,不過可能有支架撐著吧?還好剛才勁兒不大,如果使勁撞上去的話,就連支架也不一定撐得住,說不定就散了。”

  扶好盔甲,兩人又繼續往前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一扇窗戶前,牛高大叔卻又停下腳步。夜永咲便也站到他身邊,陪他一起向外看著。窗外的天空陰沉沉的,雪花還在接連不斷地紛紛揚揚灑落,而地面上早已鋪上了厚厚一層積雪,看樣子即便雪停了,今天也是走不了的。

  “嘖,嶽子妍那小姑娘恐怕要失望了。”牛高大叔搖了搖頭,“挺有精神的小姑娘,只是不知道這麼告訴她之後,她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告訴我什麼?!”

  “哇啊!”

  夜永咲聽了牛高大叔的話,正待點頭,身後卻突然傳來這麼一聲,伴隨著一隻手打在了他的肩膀上,不由得把他嚇得大叫一聲,跳到了一邊。

  “嘻嘻,還真的嚇到你了啊!”

  身後捂著嘴竊笑著的女孩兒,可不就是嶽子妍麼?

  “你……你怎麼在這兒啊?”夜永咲被她一個女孩嚇到,怪不好意思的,連忙板起臉孔,只是面上還有點兒發熱,就是不知道有沒有臉紅了。

  “我們發現了書房哦!”岳子妍得意地說道,“吶,就在走廊那邊。那間書房可大了!有好幾排書架呢!要不要過去看看?快點來!”

  不等兩人答話,她就招招手,向著那邊跑走了。夜永咲苦笑著搖了搖頭,和牛高大叔對視一眼,兩人便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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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十 雪原洋館 第十三節 獻給虛無的供物

  “謔,還真夠大的!”

  跟隨著嶽子妍一起走到所謂“書房”的夜永咲和牛高大叔幾乎在進門的一瞬間就被震懾住了,夜永咲呆滯地半張著嘴巴環顧四周,而牛高大叔則是發出了這麼一聲感嘆。

  “哎呦喂,小姑娘告訴我的時候我還沒想到,這麼一看,這簡直跟我家那邊的小圖書館有的一拼!”

  他說得對。夜永咲雖然不知道牛高大叔所說的圖書館有多大,但就他看來,單是這一間屋子,就要比他們之前待過的那個房間和餐廳加起來還要大上五六倍!而且還不止一層!在進門的地方就有一個獨立的小樓梯,往上看去,二樓也同樣是一排排的書架,書架上擺滿了藏書。每排書架的側面都安裝著燈泡,但光線並不刺眼,而是調成了適宜閱讀的亮度。書房中間有一個小桌子,剛才和他們分開的林夕居然就坐在桌旁。

  “喲,沒想到你在這裡。”

  夜永咲走過去打了個招呼。

  林夕抬頭看他一眼,露出溫婉的笑容。

  “抱歉呢,沒跟您說一聲就隨便離開了,不過我也想一個人走走,後來恰好在附近遇到嶽子妍,就跟著她過來了。”

  “沒關系沒關系,袁靜都說了,大家可以隨便逛逛嘛。”夜永咲擺了擺手,然後隨口一問,“你在看什麼?”

  他略一低頭,倒著著那一頁上方的小標題——

  “‘黑……月……的詛咒’?啊,這個記得好像是……”

  夜永咲的腦子裡有個依稀的印象,他覺得自己可能讀過這本書,不過具體是叫什麼名字來著?

  “是中井英夫先生的《獻給虛無的供物》。”

  牛高大叔緩緩地踱到桌邊,拿起林夕正在看的那本書,向夜永咲展示了一下封面,上面果然寫著這樣的名字。

  “哦,是日本四大推理奇書之一!”

  夜永咲這才想起來,脫口而出。再往桌上一看,《腦髓地獄》、《匣中失樂》、《黑死館殺人事件》三本書也都放在那裡,顯然是林夕剛剛拿過來的。

  “嗯,在那邊的書架上找到的。”林夕往身後一指,“而且除了這些之外,還有好多種別的版本,看樣子袁靜她不僅是個狂熱的讀者,還是個收藏者。”

  夜永咲正想在書架間轉轉看,卻聽到身旁的牛高大叔小聲而緩慢地吟誦起來:

  “我悠游海洋,

  (已經忘記那是何處的天空下)

  為了當成‘虛無’的供物,

  倒下少許美酒入海中。

  呵,酒呀!是誰想讓你消失?

  是我們依照占卜而為?

  抑或點點流出似血?

  甚至為我胸中秘密?

  瞬間有如玫瑰色的煙霧,

  轉眼又如尋常,

  清澈的流入海中。

  你說這酒只是空虛?……浪潮已沉醉,

  只見海風中倒立墜入、

  海底深處的淡影。”

  夜永咲驚訝地看著大叔,不過大叔所背的這首詩他卻是有些印象,再加上桌上擺著的這本《獻給虛無的供物》,這一次倒是很容易就想起來了。

  “是瓦勒裡的《失落的美酒》對吧?記得在書中出現過的!”他叫了起來。

  “嘿嘿,沒錯。”牛高大叔贊許地看著他,“還真行啊,很少有人能記得住這個。”

  “在說什麼啊牛叔,那麼說的話,能全文背下來的您不就是萬中無一了嗎?”林夕笑著說道。

  “我?我對詩文向來比較喜歡,因為感興趣所以就背下來了,倒也沒什麼可炫耀的。”牛高大叔打了個哈哈。不過夜永咲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他剛才確實只是隨意背誦而已,並沒有刻意顯擺的意思。

  “L‘offrandeaunéant(獻給虛無的供物),是在介紹那種玫瑰花時出現的詩。”林夕也這麼說道。夜永咲一時之間對她居然懂得法文有些震驚,但當看到她抿嘴笑著指著書本上的注音時,他才也露出釋然的笑容。

  接下來,三人也就不再討論,而是各自在書房裡面瀏覽起來。剛才帶他們過來的嶽子妍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但也無需在意,用牛高大叔的話來說,她是個“精神的姑娘”,或許就喜歡這麼跑來跑去的。

  一樓放置的書本都不算新了,就算版本是新的,但就夜永咲的瞭解,也多是比較古老的小說。其中中國和日本的占了大多數,夜永咲此時走過的這一排書架,上面擺滿了芥川龍之介先生的文集,《柑橘》和《羅生門》、《地獄變》等等,是夜永咲大學時期常讀的文章,不過現在也只依稀記得個“智羅永壽”的影子而已。接下來是宮澤賢治先生的《銀河鐵道之夜》和《風之又三郎》,前者在好些年前似乎放送過動畫,夜永咲也看過,但感覺並沒有原作有味道。

  當然了,這也只是他的一己之見而已。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就比如說剛才的“四大推理奇書”,雖然被很多人奉為圭臬,但夜永咲一開始看的時候,卻感覺它還不如普通的現代偵探小說有趣,或許也是出於文化上的差異吧。不過不管怎麼說,它們的地位卻是無法撼動的。

  書架末尾,也放著折原一的《七口棺材》、《沉默的教室》和之前提過的“倒錯系列”,另有仁木悅子的《只有貓知道》。夜永咲在這裡稍作停頓,但並沒有多待。身後的書架上似乎擺著其他外國名家的作品,夜永咲看到了愛倫•坡的《紅死病的假面具》,不過他也不多留意,而是轉過身,順著門口的樓梯爬上了二層。

  二層一開始並沒有燈光,但在樓梯口就有一個開關,夜永咲試探著按下,果然,書架間的燈泡也全都亮了起來。不過外部並沒有線路,夜永咲猜測可能是把電線從書架底下接過來的。和一樓不同,二樓的書本光是看上去就比較嶄新光潔,夜永咲隨手抽出一本,卻發現那正是樓下牛高大叔的處女作《迷失無窮劫》,不由得吃了一驚。他放下這本,往書架深處走去,又發現樓上的書架是按照地區排起來的,這一邊正巧是他們西南地區作家的作品,左手邊有本《倒錯新解》,是“南柯”的作品,也就是林夕的小說。而在另外一邊——

  “哦呀!”

  《九州異聞》雜志擺滿了整整一排書架,從上到下整齊地編著號碼。而且就連夜永咲加入雜志社之前的期刊也有收錄,一直到一個月之前的都有,最後一本是上個月末出版的。夜永咲自己並沒有單行本小說,不過這些雜志中幾乎都有他的文章,此時看到,心裡不免有些激動,再拿出一本來,翻開看看,裡面正是他的一篇作品《鏡中》。

  “這篇,我很喜歡呢。”

  身後突然傳出的聲音在這寂靜的氛圍之中顯得格外響亮,又把正在欣喜之中的夜永咲嚇了一跳。他都忘記了這是他今天第幾次被嚇著了,不過只是一瞬間的工夫,他就平靜下來,因為聽到的聲音十分熟悉。轉過身去,果然看到一個女孩帶著滿臉笑意站在那裡。

  是嶽子妍。不過她並不是一個人,在她的身後,黃璃也繞過一排排的書架走了過來。

  “哦,你也來了啊。”夜永咲向她點點頭,“牛叔說你和魏解語一起走了,我還以為你們逛到哪裡去了呢。”

  “只是隨便溜達而已。”黃璃淡淡地說道,“不過她確實是個很有趣的人,我們剛剛才過來,她正在樓下呢。”

  黃璃口中的“她”自然是在指魏解語,不過夜永咲卻是淡淡地挑了挑眉毛。他可沒覺得魏解語有什麼有趣的地方,話語不多,也算不上是個美人,如果說有什麼有特別的地方的話,那恐怕就是她的心臟病了。他當然沒有因為病癥而歧視她的意思,只是因為純粹不瞭解她,才會把她身上比較明顯的關鍵詞集中為印象而已,而且看她本人的樣子,似乎也對生病一事表現得十分淡然,並沒有當回事。就這份超脫的態度來說,夜永咲還是比較佩服她的。

  但是黃璃平素也不會輕易和陌生人親近的,這次卻這麼快就和別人熟絡起來了,說明這個魏解語還是有一些魅力的。夜永咲正這麼想著,身旁的嶽子妍卻開始說話了:

  “吶,其實我第一次想要寫作,就是因為看了您的這篇作品。”

  她指著夜永咲手中打開的《九州異聞》,所翻到的頁數上正刊載著夜永咲的《鏡中》。夜永咲轉頭看著嶽子妍,他們倆有一定的身高差,嶽子妍雖然和他的妹妹永咭一樣擁有活潑的個性,但是個頭卻遠遠比不上她,她充其量也只有一米六左右而已。此時她也在抬頭看著夜永咲,眼睛裡溢出滿滿的憧憬,弄得夜永咲一時有些不好意思面對了。

  “誒?哦,那……那我是不是應該高興一下?畢竟我幫助這個世界又多創造了一名作家,可真算是一樁功德。”

  他被小姑娘看得臉上有些發熱,連忙轉過頭去,嘴裡雖然還在說著玩笑話,但卻顯得有點兒緊張。黃璃看在眼裡,不由得抿嘴一笑。

  “那個時候啊,我的姐姐也在創作靈異小說,不過她和您所寫的並不是同一個風格的作品,而且她的脾氣有點兒那個。因為被您比了下去,所以心裡不太高興,有些討厭您。後來她就把您的作品拿給我看,本來是想讓我批評一下的,誰知道我卻喜歡上了,弄得她發了好大的火呢!”

  嶽子妍繼續說道。

  “哦,你……你姐姐是——”

  夜永咲不知該怎麼回答,便只好這樣順口問了一句。但是嶽子妍的眼光卻稍稍黯淡了一些。

  “她已經不在世了,一年以前就走了。”

  “哦,哦……對、對不起!”夜永咲慌忙道歉。卻是沒有注意到,黃璃聽了嶽子妍的話,看向她的眼神之中,卻似乎多了些特別的意味,像是在猜測著什麼一樣。

  而嶽子妍的下一句話,則是說出了一個夜永咲似曾相識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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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十 雪原洋館 第十四節 大罪的惡魔

  “我姐姐名叫岳子纖,筆名叫‘鬼面紙鳶’。您可能沒聽過吧?只是個小人物而已。”

  嶽子纖……鬼面紙鳶?

  夜永咲的記憶之中,出現了一個模糊的印象,他總感覺這個名字自己應該是聽過的,而且是在某件非常重要的事件之中出現的,但是……是在什麼地方?

  有的時候,記憶就像是這樣,朦朧而不可捉摸,即便明知道應該是經歷過的事情,但也不是可以立刻回憶起來的。但當夜永咲正在悶頭苦想的時候,不經意瞥了一眼黃璃,卻發現她似乎露出了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就好像是猜測得到了證實一般。而當她發現夜永咲投去的眼神時,便微微張口,用口型給了夜永咲一個提示:

  “四……角……遊……戲……”

  四角遊戲?!

  當讀懂黃璃口型的那一瞬間,夜永咲立刻就回想起來了!

  是了!他就說自己應該記得的!這麼重要的事情,他怎麼可能忘得了?那是一年前的“四角遊戲”事件,被折任莎使用“血嫁奠”咒殺的五人之一,而且是第一名犧牲者!她的身體被靈異的力量折疊起來塞進狹窄的抽屜裡面,其狀慘不忍睹,就連當時新聞播出的時候都不得不打上密密麻麻的馬賽克!

  原來如此,想不到她卻是這個活潑少女岳子妍的姐姐。

  夜永咲有心想開口說點什麼,但是他又能說出什麼來呢?難不成告訴嶽子妍——你的姐姐是被人下咒殺死的?且不說談論對方親屬的死是一件不禮貌的事情,更何況是這樣不靠譜的說法,說不定她還會以為自己在拿她姐姐開玩笑呢。

  不過,倒是沒有讓他太傷腦筋,嶽子妍又開了口:

  “呀,瞧我,說這些做什麼。好不容易見您一次,我還想要張簽名呢……嗚,可惜手上沒帶筆,我下去找袁靜要一桿筆來!”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還是帶著笑容,但是在夜永咲看來,那笑容卻有種難以掩藏的悲傷意味。而在說完之後,她就立刻從黃璃身邊跑走了。夜永咲覺得她的眼圈有點兒紅,雖然說是去要枝筆,但說不定是要去衛生間稍微抽泣一會兒。他便也沒有出聲,直到聽見嶽子妍“砰砰”踩著樓梯跑下樓去,才敢和黃璃對視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來了?”他問道。

  “怎麼可能。”黃璃苦笑了一聲,“我又不是神仙。不過,在之前聽她自我介紹的時候,我就好像稍微有點印象,所以對她注意了一下。剛才又聽到她說,她姐姐在一年前去世了,那時候我才算是想起來的。畢竟一年前那件事,電視上說是‘性質極其惡劣的犯罪’,告誡大家要小心陌生人的提醒連續播出了好幾天呢!不過……我倒是沒想到這個嶽子纖和‘鬼面紙鳶’是同一個人。現在看來就好解釋了,難怪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看過‘鬼面紙鳶’的文章,還以為她已經離開這一行了呢,卻沒成想……”

  “是了,你對我提起過。”夜永咲說道,“折任莎來我家求我幫忙的那天下午,你就跟我說過‘鬼面紙鳶’這個名字,還說她並不喜歡我,因為討厭我而停止給《九州異聞》供稿,是吧?”(詳見“其一——四角遊戲”)

  記憶就是這樣容易串連的東西,一旦想起一塊,其餘的部分也可能會被牽連而出。現在,夜永咲已經幾乎全都回想起來了。不過即便如此,那對他來說也僅僅只是過去的一個無關緊要的記憶而已,如果不是和嶽子妍這個小姑娘有關聯的話,倒真是一點需要在意的地方都沒有。

  “參與了她姐姐的事件,又在一年以後遇到了妹妹,偏偏姐妹倆一個喜歡你,一個討厭你。”黃璃搖了搖頭,“該說是緣分還是什麼呢……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可真是奇妙啊。”

  夜永咲也是頗有感慨,不過他卻只是伸手按了按額頭而已,也沒有什麼別的表示。和黃璃的交談就到這裡,樓上也大略看了一下,都是時間比較近的作品。看樣子袁靜之前所說是真的,他們這些人所有的作品,她都是閱讀了實體書,平素並不上網。夜永咲又走了兩圈,便和黃璃一道關了燈走下樓去。

  “您在這裡啊!我還在想您去哪兒了呢!”

  剛剛走下樓梯,那邊就又傳來一個精神的聲音,林夕輕盈地走了過來,笑著和夜永咲打了個招呼。

  “吶,之前不是說好要給我推薦幾本書看的嗎?這裡的藏書就挺全的,麻煩給我指點一下好麼?啊,黃璃小姐,借你男朋友用一下,不會介意吧?”

  “請便。”黃璃微笑著答道。

  你倒是大方啊!

  夜永咲瞪了黃璃一眼,她卻是全然不當回事。然而林夕卻已經拽住了夜永咲的胳膊,他也只得跟在她後面,走到了書架中間。

  “拜託你了,夜先生!”林夕雙掌合十,用玩笑般的口吻說道。

  “叫我名字就好,‘永咲’也行。”夜永咲聳了聳肩,“嗯……適合你看的書,我想想……”

  適合“南柯”看的書嗎?夜永咲不禁犯了嘀咕,對方可是比自己要出名得多,要給她推薦什麼呢?對了——

  突然之間,之前兩人在走廊上的那番對話卻躍入了夜永咲的腦海之中。

  對了……當時感覺奇怪的地方,如果那種猜測是真的話,倒不如試一下!

  “這邊。”

  夜永咲招呼一聲,腳下就已經動了起來,林夕趕緊跟在他身後。兩人在書架間走了一段,最後停在夜永咲之前看過的一排書架前。

  “吶,這一套書,我覺得應該會很適合你。”

  夜永咲這麼說著,指了指書架上的幾本書,並且抽了一本下來,遞給林夕。

  “謝謝!”林夕寶貝似的接過那本書,愛不釋手地翻來覆去摩挲著。她卻是沒有注意到,在看到她這樣的表現時,夜永咲的表情微微一變。

  嘖,果然嗎……要不要告訴別人呢?不,暫時還是算了。畢竟也不是什麼大事,或許她應該有她的理由吧。那麼就像黃璃所說的一樣,靜觀其變吧。

  夜永咲打消了把這件事情說出去的念頭,目光閃動,卻突然看到,在不遠處的另一排書架邊,牛高大叔正站在那裡,津津有味地閱讀著什麼。

  “牛叔。”夜永咲緩緩地走到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心裡原本還存有惡作劇一般的念頭,心裡想著是否大叔會被他嚇一跳,就像他之前被嶽子妍嚇唬過的一樣。可惜要讓他失望了,牛高大叔仿佛早就知道他在身後一樣,悶悶地“嗯”了一聲,轉過身來。

  喊的聲音太輕了嗎?夜永咲不無遺憾地想著,但臉上的微笑卻始終沒有變過。他問道:“在看什麼,牛叔?誒……這是什麼文字?”

  牛高大叔手裡拿著的那本書封面上,寫著一行規整卻奇異的文字,看上去像是排起隊來的蟲子一樣,他正在疑惑,牛高大叔卻念出聲來:

  “主啊,憐憫吧,讓所有被折斷的翅膀變得堅強吧。”

  當然他是用中文念的,不過即便如此,夜永咲也再一次驚呆了。如果說之前從那些墻壁上的油畫中看到了牛高大叔博學的一面,那麼這一次又是什麼呢?難不成他還學過這種語言不成?

  牛高大叔看著他驚訝的表情,卻是“嘿嘿”笑了兩聲,說道:“這是阿拉伯文,你看,是紀伯倫的文選。封面上這句話是他在《被折斷的翅膀》一文中寫的,不過我可不懂阿拉伯文,只是以前我也有這麼一本書,所以才知道的。”

  夜永咲這才釋然。老實說,今天這一天他的驚訝已經不知道表現出多少次了,如果每一個人都有這樣的本事,那麼他或許就是所有人中最為平凡無奇的一個了。

  “紀伯倫對於生命和死亡的看法是非常讓人敬佩的,來,你看這一段。”

  牛高大叔把攤開的書遞到夜永咲的手裡,他發現最上面寫的小標題是《沙與沫》。而牛高大叔那根明顯比他黝黑的手指則指著其中的一個小節:

  “我對生命說:‘我要聽死亡說話。’

  生命把它的聲音抬高一點說:‘現在你聽到他說話了。’”

  夜永咲看過了,但是他不懂,他當然不會懂,沒有幾個人能在第一次讀紀伯倫的話語時就能完全看透的,畢竟那是被稱為“先知”的偉人。而那些宣稱可以讀懂他的,一半是天才和對生活有了充分感悟的人,另一半就只能是欺世盜名的騙子。

  “看不懂也沒關系,總有一天你會懂的。”牛高大叔似乎是發現了夜永咲目光裡的疑惑,便理解地說道。這時候,他看到了站在夜永咲身後的林夕,也向她點了點頭。隨後又想起來什麼似的,突然說聲:“跟我過來。”

  夜永咲和林夕兩人跟著牛高大叔走到了書架的最後一排,剛才夜永咲已經來過這裡了,不過並沒有多停留,因為這邊放的似乎是很早以前的剪報,剪報夾的側面標注著收藏的日期,那並不是夜永咲感興趣的東西。但牛高大叔指給他看的卻並不是那個,而是需要抬頭向上才能發現的,在墻壁的高處,懸掛的一副長長的油畫。

  這幅油畫充斥著陰暗的色彩,但夜永咲卻能看得很清楚,那上面畫的是七個人——不,是人嗎?他發現其中有人像是長著翅膀,還有人雖然用布包住了頭,但可以看到腦袋上長著角,那是——

  “是大罪的惡魔吧?”他聽到身邊的林夕喃喃念叨著。

  “沒錯。”牛高大叔點了點頭,“七宗罪的惡魔,很顯然。最左邊長著蝙蝠翅膀的傲慢惡魔路西法,然後被群狼簇擁的那個是貪婪的瑪門,會噴火的那個是色欲的阿斯蒙蒂斯……”

  隨著他的介紹,夜永咲的視線緩緩地從左往右移動。雖然他不像牛高大叔一樣,能看出所有的惡魔,但僅僅是看著油畫中的形象,心下就有一種惴惴的感覺。

  “……中間長著角的是暴怒的薩麥爾,然後,這個最噁心的、長著蒼蠅頭的傢夥是暴食的別西蔔,右邊海水裡面的是妒忌的利維坦,最右邊的則是怠惰的貝利爾。”

  牛高大叔依次介紹完這些惡魔,而夜永咲的目光卻在他說到“利維坦”的時候就已經停下了。他注視著那個隱藏在海中的怪物,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吶,不覺得那個利維坦比起別的惡魔來,好像上色更重一些嗎?”

  他並不太懂油畫,不過在他看來,似乎畫家在描繪這一個惡魔的時候,下筆很重,使得它看起來比起別的惡魔要凸出不少。

  “誰知道呢。”牛高大叔則是搖了搖頭,“要你們注意的不是那個,而是這裡——”

  他指著油畫的右下角,那上面似乎是作者的署名和創作時間,用中文寫了這樣五個字:

  小穀亞希子。

  而時間則是2020年,距今已經有十多年了。

  在看到那個名字的一瞬間,林夕的瞳孔驟然縮了一下,但是夜永咲並未在意。他低聲念叨了一遍,然後問道:“小穀亞希子,是個日本人嗎?”

  “從名字上看來是這樣的。”牛高大叔點了點頭,“不過匪夷所思的是,寫日本名卻用的是中文……當然了,如果是嫁給中國人的日本女人,那就好解釋了,可能並沒有從夫姓吧。”

  夜永咲發現牛高大叔的話似乎別有深意,但還不等他問起,大叔就又說了起來:

  “我之前把一樓所有的書架都瀏覽了一遍,發現這裡不僅有中文書籍,日文的也不少,甚至還有很多是限定版的書籍。你明白嗎?就是說,在中國大陸是絕對買不到的,只有在日本才有可能拿到手,而且還不止一本兩本,應該不是通過代購到手的。更有趣的是,我發現這些書都有一個比較統一的特點,那就是出版時間,幾乎所有這樣的書都是十多年以前的版本。”

  夜永咲的腦子裡,似乎隱隱閃過了些什麼。但是林夕卻在他之前開口了:

  “那麼說的話,之前吃飯的時候,我和袁靜聊過。她是在幾歲的時候搬到這邊來的,以前一直在別的地方住。現在看來,恐怕她以前住的地方就是——”

  “……日本嗎?”夜永咲皺眉說道。

  “不愧是推理小說作家,真不簡單啊!”

  一個溫婉的誇贊聲自背後響起,三人轉過身去,只見袁靜帶著笑容從一排排書架旁走過,徐徐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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