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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薔]折翼天堂鳥【定情花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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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7 00:35:54 |倒序瀏覽 | x 1
折翼天堂鳥(定情花之一)作者:季薔 

這個女孩是個可造之材!
第一眼看到她,他就下定決心
要將她改造成會令所有男人心動的女人--
尤其是他的弟弟!
對他而言,她不過是一個接受他巧手改造後
將會蛻變成傾城美人的女學生
那為什麼在面對她時,他竟會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
他們說,這男人像天堂鳥
在她看來,他卻是折了羽翼的天堂鳥……
為了博得他的歡心與讚賞
她努力改變自己,綻放最美的光華
當她終於成為他所要求的艷傲玫瑰
卻赫然發現,他竟是以亡妻的形象來改造她!
而她,不過是他用來向弟弟道歉的工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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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7 00:36:40
  第一章
  
  原來世界真的可以在一夕之間全盤崩潰的。
  
  徐清曉仰起頭來,承受著冰涼的雨滴重重地擊打在她清妍美秀的麗顏上。雨滴落在她憂雅的挺鼻上,順著肌質細膩的頸項毫不留情地滑過,深深透人她早已涼透的胸膛,凍著她一顆墜人絕望深谷的心。
  
  這個世界原來就是這樣的。
  
  曾經,她是那樣一個無憂無慮的女孩,雖然只是出身於平凡的家庭,但因著姣好的面容、窈窕有致的身材、優雅的氣質以及在文學上任意揮灑的才氣,她風靡了整座校園。只要她肯點頭,多少男孩等看做她的護花使者,而只要她對他們微微一笑,他們便會癡傻著一顆心,乖乖在她每日必經的路上默默迎望她。
  
  生活,對她而言一向是容易頃遂的,人生,更被她視為一場可以瀟灑放縱的遊戲。
  
  直到上個月。
  
  她的父親忽然跳樓自盡,留下一筆龐大的債務以及陷入愁雲慘霧的家人。
  
  她不知道這一切怎麼會發生的,只是當她回過神來,就發現原本五十多坪大、裝潢得細緻高雅的房子被父親的債主搬得空空落落,大門也被貼上了法院的封條。
  
  而她那個一向過慣舒服日子的母親整日以淚洗面,就讀私立貴族學校的弟弟從宿舍返家後也一臉茫然,不知所措。
  
  怎麼會這樣的?
  
  她真的無法明瞭,只知道一向中規中矩經營小生意的父親因為不慎投資失利,不僅賭上了幾年辛苦經營的老本,還欠了銀行及幾個朋友大筆債務。
  
  雖然在法律上他們不需繼承父親龐大的債務,但房子卻因早巳抵押給銀行,無法再繼續住,一有買主買下,他們便被迫必須另謀居處。
  
  除了住的地方,生活費也是一大問題。
  
  從她出生以來,這個家的經濟支柱一直是她父親,母親則是專職的家庭主婦,別說要她出門工作,就連家事她也極少插手,全靠外籍女傭打理。四十多歲的母親不僅沒有工作能力,恐怕連最基本的生活能力都沒有。
  
  徐清朗一向養尊處優,從小吃喝玩樂慣了,就連課業也是隨便應付過去,靠著家裡有一點錢才勉強混上私立高中;書都讀不好了,怎還能叫他工作去?
  
  唯一能夠接下經濟重擔的人只有她,徐清曉。
  
  問題是,憑她一個年方二十一,才準備升大四的中文系學生,有誰肯僱用她?她又能找到什麼像樣的工作,能支持一家三口的生活費、房租,以及弟弟的學費?
  
  她真恨自己。為什麼當時選系時不考慮將來的出路?明明分數可以上商學院的,偏偏選了個最無用的中文系就讀!
  
  其實就算她念的是商學院又怎樣?以她一個大學沒畢業的女孩子,哪家公司肯聘用她?還不如一個專科畢業,學到一技之長的學生呢。
  
  她真的不明白,生活從前是可以那樣輕鬆寫意的,為什麼會在一夕之間成了可怕的重擔?
  
  為什麼她必須在這樣一個下著大雨的夜晚,倉倉皇皇地穿梭在大街小巷間推銷著錄音帶,進人每一家店面,又被每一家老闆以一記讓人寒心的冷眼趕出來?
  
  從前這樣的晚上她可以跟幾個要好的同學出去狂歡跳舞,或者接受某個男孩的邀約上餐廳享用美食,或什麼也不做,優閒自在地躺在床上看小說、聽音樂,過一個無所事事,卻愉快輕鬆的夜晚。
  
  為什麼現在她卻必須這樣忍受他人的白眼,只為混一口飯吃呢?
  
  在她剛剛出來的那間商家裡,她甚至還巧遇曾經在大一時苦苦追求她的男孩。
  
  那個男孩在看見一身濕淋淋、神色蒼白難看的她時,那充滿不敢置信,又隱隱帶著憐憫的眼神幾乎令她無地自容。
  
  想當初,她還曾高傲地拒絕他,就連在校園裡偶然碰見,都懶得費神和他打招呼。
  
  現今,她這曾經高傲得意、意氣風發的天鵝,卻成了一隻讓人同情的醜小鴨。
  
  她無法不覺得難堪,她可以忍受那個男孩因為她曾那樣冷淡對待而嘲諷她,卻萬萬不能忍受他有一絲絲同情她。
  
  他為什麼要那樣看她呢?甚至還掏出皮夾,準備購買她推銷的古典樂錄音帶。
  
  她沒有接受,拋下一句道歉的呢喃後便匆匆轉身跑出那家商店。
  
  她怎能接受?就算明知他或許是今晚唯一的客人,她也不能接受他的同情!她不能接受一個曾經將她捧得老高,視她為夢中情人的男孩的同情,那會令她更覺得自己境遇悲慘!
  
  但……徐清曉,你本來就境遇悲慘啊,逞什麼強呢?
  
  「就是你嗎?」一個腔調平板,彷彿泛著淡淡嘲弄之意的男聲自她頭頂上傳來。
  
  徐清曉一怔,感覺自己原本站在雨幕下的身軀似乎被一把大傘籠罩,她揚起眼簾,望入一張英俊非凡卻線條冷硬的臉孔,不禁倒抽一口氣。
  
  那個男人,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唇邊抿著冷笑,一雙銳利鷹眸冷冽掃過她全身,彷彿在審視貨品股凌厲挑剔。
  
  「什麼……」她不禁打了個寒顫,「什麼意思?」
  
  「你就是小鄧所說的年輕貌美,保證純潔無瑕的新鮮貨色?」他的語調不帶一絲感情。
  
  貨色?
  
  徐清繞擰眉,這男人將她當成什麼了?妓女?
  
  「你誤會了,我不……」。
  
  「他叫你在這裡等我?」
  
  這裡?徐清曉再度一愣,撇過頭去看了看身後的建築物,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棟高聳人云的商業大樓前。
  
  「先生,我——」
  
  「過來。」男人二話不說,拉她進了辦公大樓中庭。夜晚時分,大樓內除了管理員,一個人影也沒有。
  
  男人繼續強拉她進電梯。
  
  徐清曉跌跌撞撞,差點站不穩身子,在看清四周狀況後,忽然一陣恐懼襲上心頭。
  
  這男人——該不會真將她當成應召女郎了吧?
  
  「喂!你……」
  
  她忽地住口,不知所措地望著男人忽然顯得更加陰沉冷灰的眼神;他瞪看她,眸中帶著某種難以理解的情感。
  
  可是……她根本不認識他啊,他為什麼要這樣看她?她心跳更加劇烈,再度開口意欲抗議,微啟的唇瓣卻猛然被堵住;她愣了兩秒,終於明白自己正被一個陌生男子強吻。
  
  她開始掙扎起來。
  
  「你誤……會了,我……不是……」她費力地轉著頭躲避他的唇,一面氣喘吁吁地試圖解釋。
  
  男人卻彷彿絲毫不覺她的抗議,高大的身軀將她緊緊定在電梯內牆,一隻手探人她濕透的衣衫,毫不溫柔地揉捏著她瑩潤的胸部,另一隻手則緊掐著她渾圓的臀部。
  
  徐清曉心慌意亂,一面使勁掙扎,眼角滲出淚來。
  
  「放……開我……」她不知所措,終於用力咬住男人的唇,直到舌尖嘗到血腥味。
  
  男人猛地推開她。
  
  身體一得到自由,徐清曉立即深深吸了一口氣;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敢抬起一張清麗容顏望向男人。
  
  「對不起,先生,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是……」她忽地住口,心驚膽跳地望著男人凌厲冷冽的眼神。
  
  電梯門適於此時打開,她嚥了嚥口水,試圖越過男人逃出電梯。
  
  然而他卻不容她離開,猿臂橫伸擋住她的去路,另一隻手則探人西裝內袋取出一疊支票。
  
  「叫什麼名字?」他冷冷一句。
  
  「什麼?」她一愣。
  
  「你的名字!」他很不耐煩,「你不是要我開支票給你嗎?」
  
  「開支票?」
  
  「五萬塊夠吧?」
  
  「五萬?」她倒抽一口氣。
  
  「不夠嗎?」他撇撇嘴,冷冷橫她一眼,「別把你的身價抬得太高了。」
  
  她怒上心頭,「我不是妓女!」
  
  他卻彷彿沒聽見,只是淡淡拉拉嘴角,「我只問你一句,要或不要?五萬塊買你一晚。」
  
  徐清曉一陣惱怒,尖銳的拒絕就要衝口而出,然而當她看到那張在她眼前晃蕩的空白支票時,內心卻忍不住動遙
  
  只要一個晚上——只要她與這個男人共度今晚,立刻就有五萬元的進帳,吃緊的生活也能稍稍緩一些。
  
  只要一個晚上——世上還有比這更好賺的錢嗎?
  
  「怎麼樣?要或不要?」男人再問一次,似乎看出了她一瞬間的猶豫,語氣更加不屑與冷酷了。
  
  她無法回應,固然無法點頭同意,卻也無法輕易拒絕。
  
  她猶豫著,心內天人交戰。自尊不允許她如此作踐自己,但生活的重擔壓在肩上,她——
  
  「你真的願意……用五萬塊買我一個晚上?」她低低問著,語聲模糊。
  
  驀地,男人笑了起來,笑聲既高亢又嘲諷,像把利刃劃著她的心。
  
  她立刻就後悔了,她明白他譏諷的笑聲意味著什麼,她也憎恨自己竟然在那一剎那間有意以區區五萬元咄賣自己的肉體一她究竟是怎麼了?
  
  「你……笑什麼?」她語音顫抖,恨他,更恨自己。
  
  男人歪斜著嘴角,右手輕撫她優美的下顎線條,逸出口的言『毫無表情,「外頭一大堆女人等著爬上我的床,還輪不到你這種一點氣質也沒有,上不得檯面的鄉下女學生……滾!」
  
  「什麼?」徐清曉震驚莫名,唯一能說出口的只有這兩個字。
  
  「我叫你滾。」他冷酷地重複,將支票甩向她面頰,「當我賞你的!」接著。他便大踏步轉身離去,不曾回頭看她一眼。—
  
  她怔怔地、不敢置信地瞪著那個男人的背影,一直到電梯門重新合上,她才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好一會兒,她顫抖著手指,拾起那張只有印款的空白支票。
  
  淚水,不爭氣地進落。
  
  夜晚的台北,星光一向非常黯淡。
  
  因為五彩繽紡的霓紅總奪了高掛沉灰夜空中星子的燦爛,讓人即使努力挑高視線,卻怎樣也望不見自然星辰之美,進入視界的,永遠是太過強烈的五光十色的霓虹。
  
  尤其在這裡,在每個週末夜晚。號稱台北最亮的地方——鵬飛樓。
  
  站在這裡,黎之鶴有種強烈的格格不入感。
  
  這棟位於山頂的豪華休閒別墅,主人是目前商界最受矚目的年輕新貴,是眾家小報追逐的對象,更是許多淑媛千金愛慕傾仰的大眾情人——黎之鵬。
  
  同時,也是他黎之鶴的弟弟。
  
  但每當他應邀來到鵬飛樓,總有種強烈的格格不入的感覺,覺得一身中規中矩深色西裝的他在週遭這群爭奇鬥艷的年輕世家子女間,像是食古不化的老學究。
  
  但他的確是個老學究,黎之鶴自嘲地勾勾嘴角。
  
  雖然跟之鵬只差了一歲,但準備進入大學任教的他和目前身為家族企業副總裁的弟弟站在一塊兒,總有一個是天、一個是地的不協調感。
  
  「不喜歡這個宴會嗎?之鶴。」
  
  黎之鶴側過身子,望入弟弟若有所思的深邃眼眸,他的眸光自黎之鵬微微上揚、帶著冷冷諷意的眼角掃落,到他緊緊抿著、線條冷硬的嘴唇——這是一張五官與他極為相似的端正臉孑L,十分相似,卻又有太多不似。
  
  從前他看著他,看見的是從小便極端依戀崇拜他、相親相愛的弟弟,不知從何時開始,之鵬不再對他真心微笑,成了半個陌生人。
  
  是他與早兒結婚後嗎?或者是在他違抗父命退出家族企業,讓之鵬接下事業重擔那時候?
  
  總之,這幾年來他們兩兄弟漸行漸遠,不再像從前一般熟稔相親了。
  
  「最近過得還好嗎?有沒有發生什麼大事?」黎之鵬一面問著,一面掏出煙盒取了一根煙點燃。
  
  黎之鶴靜靜的看著他吞雲吐霧,「沒什麼特別的,就像平常一樣。」
  
  「我想也是。」他冷硬的唇在朦朧煙霧中泛起淡淡的、幾乎稱不上是笑意的淡淡波紋,「在學校那種沉悶的環境,能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不悶死就算不錯了。」
  
  「也還好吧!學校生活雖然平淡,也有它的樂趣。」
  
  黎之鵬冷哼一聲,似乎無法同意。他向經過身邊的侍者拿了兩杯蘇格蘭威士忌,一杯遞給黎之鶴,「來一杯?」
  
  黎之鶴接過,飲了一口。「我看我也該走了。」
  
  「怎麼,嫌無聊?」黎之鵬挑挑眉,「要不要替你介紹幾個美女玩玩?」
  
  黎之鶴皺眉,「不了。」
  
  「這麼急著回家?難不成你以為早兒會在家裡燉好湯等你?」
  
  「之鵬——」。
  
  「醒醒吧,我親愛的好哥哥,你那個美麗的老婆已經不在了。
  
  「之鵬——」,「齊早兒已經死了!」。
  
  「住口!」黎之鶴厲喝一聲,阻止黎之鵬繼續說;他緊緊握住水晶酒杯,用力到五指關節泛白,「別再說了。」
  
  黎之鵬住口,抿緊了唇。
  
  黎之鶴深吸一口氣,「我先走了。」
  
  「要不要讓司機送你?」
  
  「不必了,我自己開車來的。」黎之鶴搖搖頭,在視線接觸到弟弟因為生活忙碌已淡淡刻上紋路的眼角時,心臟忽地一緊。「你也早點兒休息,別這樣通宵達旦的狂歡,對身體不好。」
  
  有半秒的時間,他以為自己在之鵬眼中看到一抹曾經熟悉的溫暖光影,但當他凝神細看時,那雙黑眸中只有一貫的冷酷嘲諷。
  
  他眨眨眼,看著一隻纖纖玉臂搭上之鵬的肩,一隻綻著璀璨銀光的鑽石耳環悠然晃蕩著。
  
  是之鵬的新女伴吧!黎之鶴迅速掃過忽然插入兩人之間的女人,又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女人,記得上個月陪同之鵬回家用晚餐的還是另一個女人,這麼快又——
  
  他搖搖頭,看著濃妝艷抹的女人挑逗地在之鵬耳際印下一吻。他這個弟弟究竟還要遊戲人間多久呢?如此快速地更換身邊的女伴,他大概不曾真正愛過什麼人吧!或者,他真正的愛早已給了某個人,以至於現在以這種浪蕩的方式麻痺自己……
  
  黎之鶴驀地凝神,阻止自己再深入想下去——事實上他也無法再想下去,之鵬一雙銳利的黑眸正挑戰似地盯著他。
  
  「我走了。」他選擇不回應挑戰,只淡淡頷首。
  
  每當之鵬露出那種眼神逼向他時,他選擇的永遠只有逃避。
  
  他不該置喙的……對唯一的弟弟選擇的生活方式,他這個做哥哥的只能選擇在一旁默默無語,卻說不出任何責備質問的話語。
  
  因為他明白,今天之鵬之所以會成為對感情冰冷淡漠,換女人像換西裝一樣頻繁迅速的浪蕩子弟,絕大部分是因為他。
  
  因為他,之鵬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唇邊總掛著陽光般微笑的陽光男孩;因為他,他才變得如此陰鬱冷酷。
  
  怎樣才能改善他與之鵬之間降到冰點的關係?怎樣他才能尋回從前那個愛笑愛鬧的黎之鵬?
  
  黎之鶴沉思著,直到一個纖細修長的女人身影攫住他全部的注意力。
  
  徐清曉選擇躲在一角觀察整個宴會的進行。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上流社會。
  
  她揚起眼簾,不懷一絲情感的眼神自精雕細琢的大廳天花板開始掃落,到衣香鬢影的世家男女,以及打著黑色領結,端看水晶酒杯到處分送飲料的侍者。
  
  這就是上流社會。
  
  徐清曉打開筆記本,迅速在空白的首頁記下令晚見到的一切,這一切奢華糜爛是她從未想像過的,即使是在家裡的經濟狀況最好的時候,她也從不曾瞭解原來世上還有這樣的生活。
  
  原來真的有人可以碾玉為盆、飾金為盤,毫不在意地砸下許多白花花的鈔票,只為一場無所事事的晚宴,
  
  她可以想見,當這篇來訪報導登出來時,這本婦女雜誌的讀者們會有多興奮、多羨慕。
  
  因為她們和她一樣,都只能躲在一角旁觀一切,即使在最狂野的夢裡,恐怕也想像不到這些。
  
  她們都只是平凡人而已,平凡得每個月要是沒有固定的薪水入帳,就不知下一頓飯著落何處。
  
  「小姐,需要服務嗎?」
  
  徐清曉驀地身體一僵,呼吸跟著一窒。
  
  「來點香檳?」
  
  她一放鬆,長長吐了一口氣,緩緩旋過身,一面在臉上掛起一抹燦爛的微笑。「謝謝你。」她自侍者盤中取了一杯香檳。
  
  他似乎好奇地瞥了她一眼,卻只留下一個禮貌的微笑,便輕悄悄地離去。』
  
  徐清曉猜疑著他的心思,他看得出她其實並不是這場晚宴的貴賓,而是用某種卑鄙的方式才得以混進來的嗎?
  
  她猛然飲了一大口香檳,讓酒精鎮定自己紊亂的心跳。
  
  她並不後悔。雖然她的確是在一次來訪中竊取了屬於她探訪對象的邀請卡才有辦法混進這裡,但只要能讓她取得獨家報導,怎樣卑鄙的手段她都不介意。
  
  她需要在工作上力求表現,才能從工讀生升為正式員工,她需要一份穩定的薪水。
  
  為了活下去,這小小的盜竊行為算得了什麼?
  
  「對不起,小姐,能讓我看一下你的邀請卡嗎?」
  
  一個低沉而公式化的嗓音直衝她面前,她眨眨眼,看著一個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站在她面前。
  
  他什麼時候來的?她左顧右盼,在視線接觸到剛剛的侍者後一陣恍然,一定是他通風報信,告訴管家有可疑分子闖進私人晚宴。
  
  該怎麼辦?徐清曉咬住下唇,一面努力克制不規律的心跳。
  
  「邀請卡。」男人臉上仍保持禮貌的笑容,但語音已逐漸冷淡。
  
  「你要看我的邀請卡?」她強自鎮定,盡量使語氣顯得諷刺,
  
  「我不曉得這裡還像火車一樣要查票的。」
  
  「對不起,我們只是想確認一下。」
  
  「確認什麼?」她提高語音。
  
  「確認有沒有不該進來的賓客混進來。」
  
  他顯然完全沒有被她騙倒——徐清曉在瞧了自己身上那套簡單的白色連衣長裙後也只能無奈認命,畢竟她這身寒酸的打扮和在場這些名門淑女相比是遜色太多了。
  
  她暗暗在心中歎息,盡量以氣定神閒的態度自黑色皮包內取出那張她偷來的邀請卡,遞給正緊緊蹙眉的男人。
  
  他……不可能發現卡片上的人名不是她吧?徐清曉心跳狂野,祈禱著這男人不認識那個原本應受邀來此的女強人。
  
  他接過邀請卡,在迅速溜了一眼卡上的人名後忽地唇角一彎,原先還假裝溫和的眼神瞬間凌厲起來。
  
  「這張並不是你的邀請卡。」他簡單一句,語氣冷淡。
  
  「何以見得?」徐清曉冷靜地反問,雖然她早已尷尬地想找個地洞躲起來。
  
  「我認識李小姐。」管家的神情要笑不笑的,「你以為我會相信堂堂廣告公司的創意總監看起來會像一個年紀才剛過二十的小女孩?」
  
  徐清曉長吁一口氣,臉頰早已不受控制地滾燙著,一雙握在身後的手得費盡全力絞緊才不至於抖得太厲害。
  
  「對不起,我……」就連語調也是令她憎恨的顫抖,「我只是進來採訪……」
  
  「我必須請你出去,小姐。」
  
  怎麼可以?她甚至還未見到今晚宴會的男主人呢,聽說他在商界是眾女子仰慕的大眾情人,台灣最後一個身價高昂的單身貴族,她非拍到他的照片不可!
  
  「能不能請你通融一下?」徐清曉痛恨自己必須這樣向人請求,「只要再等幾分鐘——」
  
  「對不起,這是我的職務。」他毫不容情,兩隻手臂立即托住她。
  
  「不要這樣!」她低聲叫著,一面試圖掙脫他的掌控,「拜託你......」
  
  「小姐,請你別逼我用強的。」他用力抓住她雙臂,一面低頭在她耳邊警告著,「我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讓你丟臉。」
  
  「可是我……」徐清曉還想再掙扎,卻在雙眸接觸到週遭時全身一僵。已經有些人注意到這邊的狀況了,正瞪大好奇的眼眸望向她。
  
  那眼神彷彿是單純的好奇,又似乎帶著不懷好意的嘲弄。
  
  徐清曉咬著牙,拚命忍住因為強烈的尷尬與羞辱而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他們就那樣看著她,就像看著一頭在動物園柵欄裡掙扎的野獸一般……
  
  「這是怎麼回事?」
  
  一個清朗的聲音忽然在這一片混亂中拔眾而起,徐清曉感覺到那個緊抓住她的男人手勁一鬆,向聲音來源望去。
  
  「大少爺,」他恭恭謹謹地喊了一聲。、
  
  徐清曉隨著他揚起眼簾,卻在接觸到一張俊秀端正的臉龐後一驚。
  
  是那個男人!在那個雨夜冷酷傷她的男人!,
  
  他正蹙眉凝視著她,神情帶著某種深思。
  
  她重重喘氣,帶著極端的驚慌與羞愧——他認出她了嗎?他這次又會用什麼樣的方式侮辱她?
  
  他終於別開定住她的眸光,轉向管家,「為什麼對客人那麼無禮?」
  
  「大少爺,這個野丫頭不是我們的客人,她不曉得用了什麼樣的方式混進來……」
  
  「誰說她不是我們的客人?」她看見他輕輕佻眉,溫暖的嗓音讓她微微一愣。
  
  管家莫名所以,「可是大少爺,她沒有邀請函……」
  
  「她是我的學生。」他對管家微笑,眸光溫煦地掃過徐清曉,「是我請她到這裡來找我的。」
  
  徐清曉一愣,他說她是他的——學生?他為什麼這麼說?
  
  「是大少爺的學生埃」管家喃喃地,眼光分別在兩人身上停留一會兒,看得出他並不相信主子的說詞,但最後他仍是點點頭,禮貌地告退。
  
  在他完全消失在兩人的視線後,徐清曉抬頭防備地望著剛剛救了她的男人,「你有什麼目的?」
  
  「目的?」他似乎挺驚訝她的用詞,微微一愣。
  
  「告訴你,那天晚上的事確是一個會誤。」她的語氣尖銳不善,
  
  「你要想用這種方式跟我談交易,絕不可能!」
  
  「交易?那天晚上?」他更加迷惑了,「我見過你嗎?」
  
  他忘了?他竟然忘記曾經見過她!
  
  徐清曉自嘲地撇撇嘴角。也對,人家是有錢的公子哥兒,怎
  
  會記得她這種見不得世面的野丫頭!
  
  「小姐,」他雙手放上她的肩,凝視她的眼神真誠而溫暖,「能不能告訴我怎麼一回事?」
  
  徐清曉全身一陣戰慄,彷彿通過高壓電流,迅速甩開他的手。
  
  她拚命調勻呼吸,直過不好幾秒才重新揚起眼簾瞪住他,「你或許不記得,但我可是深深記著你那晚對我的侮辱。」她咬牙切齒,「或許我只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姑娘,但我也有自尊的,不會讓你有機會侮辱我第二次!」
  
  「我侮辱了你?」他皺起兩道好看的濃眉,「小姐,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我認錯人?」徐清曉提高語音,一陣怒罵就要衝口而出,但在看清他溫和有禮的眸子時卻忍不住一怔。
  
  這雙眼——看起來多麼溫暖怡人啊,和那晚的嚴厲冷酷大不相同。
  
  莫非她真的認錯人了?可是瞧他端正好看的五官,像刀刻過的俊逸臉孔,明明就是那個男人礙…世上怎會有兩個人如此相像?
  
  「敝姓黎,黎之鶴。」他語氣溫和有禮,「小姐呢?」
  
  「徐清曉。」在他和煦目光的誘導下,她不自覺地報上自己的名字。
  
  「徐小姐,我確定我們以前沒見過面,我想你應該是誤會了。」
  
  「誤會?」她蹙眉。
  
  「或許你指的是別人?」
  
  「不可能,」她喃喃地說:「世上怎會有兩個人長得這麼像?」
  
  「他跟我長得很像?」黎之鶴挑眉,腦中玩味她的話;莫非她指的是之鵬?「你說他侮辱了你,能不能請教一下,那個人究竟對你做了什麼?」
  
  「他——」徐清曉俏臉一紅,她怎麼能說?「對不起,我認錯人了。」她迅速旋過身,只想快點離開這個男人的視線。
  
  「等一等,小姐。」
  
  她聽見他在身後喚著她,腳步更急了,一路穿廳過廊,直來到鵬飛樓外的漂亮庭園。
  
  庭園正中央是一座希臘式的噴水泉,在月華掩映下泛著美麗的光彩。
  
  徐清曉卻沒有心情欣賞此良辰美景,她慌然四顧,拚命想尋個地方藏住自己。
  
  無奈她還來不及在這優雅的庭園尋著隱密之處,黎之鶴已追上她。
  
  「你究竟想做什麼?」她用提高音量來掩飾內心的不安。
  
  他卻只是安靜地凝視著她,「我只想知道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那干你什麼事?既然那天晚上的人不是你,你何必管那麼多?」
  
  「因為你把我當成了那男人。」他冷靜地回應,「所以我想我有權利知道。」
  
  她瞪視他,眸中掠過一道又一道光彩。
  
  黎之鶴凝視著她變化多彩的眼眸,再度心臟一緊,剛剛在大廳初見到她的震撼再次攫住他。
  
  這樣變化多端的眼神,這樣捉摸不定的眼神,他彷彿在另一個人身上見過……
  
  「你真的想聽嗎?那我就說。」她終於開口,語調是帶著防備的尖銳,「那晚我被一個酷似你的男人當成妓女,他將我強行帶入一棟辦公大樓,差點毀了我的清白,後來還意圖用一張支票買我一個晚上。」她眸光倏地激射,「你聽見了嗎?滿意了?現在能不能放我一個人安靜一下?」
  
  他震驚不已,「你說那個人試圖——」
  
  「不錯!」她菱唇一撇,「而你長得像他!」
  
  黎之鶴不敢相信。
  
  之鵬會那麼做嗎?就算這女孩確實清麗過人,但也不過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之鵬不是一向愛跟那些嫵媚艷麗的成熟女性來往的嗎?為什麼……
  
  他忽地心神一凝,開始細細打量起她。
  
  微微噘起的紅唇,高高仰起的下頷,毫不妥協緊緊蹙著的濃眉……還有多變的眼眸,這個女孩連生氣時的模樣都和她有異曲同工之妙。
  
  難怪……他終於明白為什麼之鵬會對她做出那種舉動。
  
  彷彿被他毫不掩飾的露骨逼視給嚇到了,她倒退數步,清秀的臉龐微微蒼白,玫瑰般的唇瓣微微顫抖。
  
  終於,她轉過身,以最快的速度逃離他。
  
  這一次黎之鶴沒有阻止她。
  
  徐清曉。
  
  只要知道她的芳名,他自然有辦法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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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7 00:37:11
  第二章
  
  她必須休學了。
  
  徐清曉拿著休學申請書,走向系主任辦公室。
  
  她盡量目不斜視,筆直地前進,不希望遇見任何一個熟悉的老師或同學。他們或許還不曉得她家裡遭逢變故的消息,但她卻已深深感覺自己與他們已不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她不再是從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徐清曉,可以跟他們一起玩、一起鬧、一起讀書的徐清曉;現在的她必須挑起生活重擔,必須掙扎於艱困貧窮的日子,再沒資格不知人間疾苦。
  
  她不能再當個傲氣自信的大學生了。
  
  徐清曉咬住下唇,忍住不知不覺就衝上眼眶的淚水。
  
  有什麼好哭的?不過是進去交給系主任這份休學申請書,再解釋一下原因而已。
  
  或許她家破產的消息過了今天便會傳遍整個系,但至少會是在她踏出這間校園以後。
  
  至少她不必被迫面對同學們同情的眼光。
  
  豈料她還未來得及踏人系主任辦公室,就被一個女同學攔下來。
  
  「清曉。」她喚著她,連語氣都不是平日的粗聲大氣,變得溫柔起來。
  
  她知道了?徐清曉心一驚,幾乎不願意抬頭看向這個跟她交情還算不錯的女同學。小臻。」
  
  「清曉,我聽說了。」小臻的嗓音充滿同情。
  
  徐清曉迅速揚起眼簾,掩不住驚訝,「為什麼你會——」
  
  「我前陣子遇見於平,他告訴我暑假時你在街上賣錄音帶。」
  
  於平?那天晚上遇見的男同學?徐清曉咬住下唇,至今還記得他當時的同情目光。
  
  「你那天的樣子很怪,這個暑假又一直沒跟我們聯絡,所以我想你大概出問題了。」小臻低低地繼續說:「我想打電話找你,可你家的電話好像停用了,我只好親自跑到你家——」
  
  所以她看見了?看見貼在她家門外的法院封條。
  
  徐清曉只能無奈地閉了閉眼。該面對的永遠躲不了。
  
  「對不起,小臻,我們能以後再談嗎?」她勉強自嘴角扯出一絲微笑,「我必須先找系主任。」
  
  「你找主任做什麼?」
  
  徐清曉深吸一口氣,「辦休學。」
  
  「休學?」小臻瞪大眼睛,彷彿覺得不可思議。
  
  徐清曉不敢再看她的表情,身子微微一側,超過她,推開系主任辦公室的門。
  
  主任似乎有客人,正坐在沙發上與一個背對著她的男人談話。但一見到她,他立刻滿面笑容地站起。
  
  「清曉,你來得正好。」
  
  徐清曉一愣,來得正好?主任知道她要來?
  
  或許他已經聽說她這學期沒註冊的事了。
  
  「對不起,主任,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註冊的事嗎?」主任走向她,溫和地拍拍她的肩,「沒問題,我跟學校說一聲,讓你補註冊就是了。」
  
  補註冊?她根本就打算休學,幹嘛註冊?
  
  「對不起,主任,我想你誤會了我的意思……」
  
  「別擔心。」主任像沒聽見她的話,自顧自地說道,「黎教授已經告訴我一切了。」
  
  「黎教授?」她微微提高嗓音。
  
  「真巧啊,清曉,沒想到學校新聘的教授是你的表哥。」主任朗聲笑著,一面將眼光調向依然坐在沙發上的男人。
  
  徐清曉隨著他調轉眸光,終於,那男人站起身,轉過身來。
  
  她倒抽一口氣。
  
  是黎之鶴!他怎麼會在這裡?
  
  「清曉,好久不見。」他淡淡地、平靜地微笑著,「還記得我嗎?」
  
  「你們很久沒見了吧?」主任熱絡地輪流看著兩人,「黎教授告訴我他小時候還曾經抱過你呢。」
  
  「那時候你才幾歲大,」他自然地接口,彷彿真有其事,「想必已經不記得了。」
  
  廢話,她當然不記得!從頭到尾她就沒有什麼表哥,他們徐家的親戚一聽見她家破產,全跑得不見蹤影。
  
  「清曉,我聽說你家發生的事了。」主任朝陷入震驚狀態的她微笑,「所以你才會沒註冊和選課。不過沒關係,我會和學校說一聲,特別通融你的。」
  
  「可是主任——」她吶吶地,「我必須休學啊!」
  
  「休學?」主任拉高噪音,瞪著她。
  
  「我們家的經濟狀況不允許……」
  
  「傻瓜!」主任打斷她,彷彿又好氣又好笑,「你擔心什麼?黎教授是你表哥,自然會幫你解決經濟問題的。」
  
  「是啊,清曉,你別擔心。」黎之鶴溫和鎮定地插口,「這些事表哥會幫你的。」
  
  表哥?!
  
  她怒氣沖沖地轉向他,清亮的眼眸中燃著熊熊火焰。
  
  她什麼時候冒出個表哥來了?他究竟是何居心?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她一字一句從齒縫中逼出。
  
  「清曉……」
  
  「我告訴你,我徐清曉雖然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大學生,但可也不笨;我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這樣做一定有什麼目的。」
  
  她怒氣蒸騰,他卻絲毫不為所動,只半帶無奈地搖搖頭,「清曉,我知道你一時很難接受,畢竟你不記得我了;可是——」
  
  「你少來這一套!」她迅速打斷他,「我不會上當的!」
  
  「清曉!」主任驚駭地望著她,「怎麼這樣跟你表哥說話?」
  
  她一凜,轉向從她一進學校 便一向疼她的主任,「對不起,主仕,可是……」
  
  「清曉,黎教授是看在親戚份上好意想幫你,你不該那麼沒禮貌。」主任皺眉訓斥著她,「何況他現在也是你們大四的導師,於公於私,你都該尊敬他。」
  
  「導師?」徐清曉禁不住再度提高嗓音。
  
  這莫名其妙的傢伙是繫上新來的教授,還是他們的導師?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主任,我想我先告辭了。」黎之鶴不再看她,逕自對主任揚起迷人的微笑,「關於清曉的事,就麻煩你多費心了。」
  
  「沒問題,你放心吧。」
  
  「多謝。」他微微頷首,一隻手輕輕搭上徐清曉的肩,外表看似禮貌,微微用力的手勁卻有著不容置疑。
  
  徐清曉身子一僵。
  
  「走吧,清曉,表哥再跟你解釋。」
  
  她咬著牙,瞥了熱切地瞧著他們的主任一眼,只得順從地隨他離去。
  
  無論如何,她不能在一向欣賞她的主任面前表現出任性潑辣的模樣,他會被嚇呆。
  
  但當黎之鶴將她帶到他的研究室,關上房門時,她可不再假裝客氣,麗顏立即一冷,勻上一層冰霜。
  
  「說吧,你究竟有何目的?」
  
  他只是輕輕佻眉,「這就是你對多年不見的表哥說話的態度嗎?」
  
  「得了!」她微微冷笑,「你我心裡都明白你跟我一點親戚關係也沒有。」
  
  「或許是沒有。」他淡淡一句,從容地在屬於他的座椅坐下,「但是清曉,若你想脫離現在這種艱困的生活,就非承認我這個表哥不可。」
  
  「你——」
  
  「只有接受我的幫助,你的母親才能重新過她優雅自在的生活,你弟弟才能不繼續在街頭鬼混,乖乖地回學校去,你才能不必日日夜夜辛苦打工,回來當你的女大學生。」
  
  「這是怎麼回事?」她震驚的語音梗在喉嚨,「你怎會知道這麼多?」
  
  「我調查過你。」他語氣平淡。
  
  「你調查我?」她卻無法像他一樣平靜,「為什麼?你憑什麼調查我?」
  
  他聳聳肩,「總之,我知道你現在的經濟狀況不好,迫切需要援助,身為你的表哥,我自然應該義不容辭的幫助你。」
  
  「你……」他愈是從容,她心臟愈是狂跳不已,「你究竟想做什麼?」
  
  「只是想幫助你。」
  
  「幫助我?」徐清曉一怔,接著忍不住輕啟芳唇,灑落一串極端諷刺的笑聲,「你要我相信天底下有這種好事?一個與我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竟然莫名其妙就願意幫我?怎麼可能!」她心緒激動,雙手撐住他辦公桌面,低俯上半身仔細凝望他,眸中閃著特異的光芒,「莫非你想用這種方式買我?你和那天那個男人一樣,試圖用錢買下我的身體?」
  
  他靜定地回應她的眸光,「我是想買你。」
  
  她聞言反倒大吃一驚,一口氣差點換不過來,「你真的想一」
  
  他點點頭。
  
  「怎麼可能?」徐清曉瞪視他好一會兒,接著慌亂失措地在室內亂轉,神態瀕臨歇斯底里,「怎麼可能?我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鄉下姑娘罷了,像你們這種男人怎麼可能看上我?」她喃喃念著,忽地眸光再度射向他,閃爍著激烈光芒,「你想整我對不對?就像那天晚上那個男人一樣,先是迫不及待地想玷污我,然後又對我棄之如敝屐,把我說得一文不值……」
  
  「清曉,你冷靜一點!」
  
  「你要我冷靜?你親手將我推人這種莫名其妙的局面,還要我冷靜?」
  
  「冷靜一點,清曉。」他走近她,厚實的雙手緊緊覆上她的肩,她倏地一陣顫抖,在肩上傳來他掌心的溫暖後,心緒奇異地平靜下來。
  
  她揚起螓首,迷惑地望著他。
  
  「我的確想與你談一筆交易,但不是要你當我的情婦。」
  
  「那你要什麼?」
  
  「我要……,』他俊逸端正的面孔在一瞬間似乎閃過一絲遲疑,好一會兒,他總算下定決心,「我希望你能跟我弟弟結婚。」「結婚?跟你弟弟?」徐清曉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句話,豈止是強烈的震驚,她已經迷惑到無法提高音量,無法質問他,只能怔怔地重複他的話。
  
  「是的,我希望你能嫁給他,至少先試著與他交往。」
  
  「跟他交往?」她蹙眉,「為什麼?」
  
  「因為他需要一個好妻子。」
  
  「妻子?」她眨眨眼,渾純的腦子逐漸恢復清明,「你弟弟有什麼重大缺陷嗎?要你用這種方法替他找結婚對像?」
  
  「當然沒有!」黎之鶴尖銳地反駁,「他四肢健全、而且相貌端正,能力又強,不曉得有多少名媛淑女喜歡他。」
  
  「既然如此,他又何需擔心找不到對象,要你多事?」她忍不住諷刺。
  
  「因為那些名媛淑女,他沒有一個看得上的。」他輕輕歎息,「之鵬總是遊戲人間,從來不肯真正定下心來。」
  
  「之鵬?你的弟弟是黎之鵬?」她驚怔了,不敢相信自己竟未聯想到他們兩人是兄弟。
  
  黎之鵬、黎之鶴,還有比這更像兄弟的名字嗎?
  
  他弟弟就是「鵬飛摟」的主人,就是傳聞中風流倜儻的貴公子——他要她跟那種大眾情人結婚?
  
  「黎先生,你沒搞錯吧?像令弟那種傑出的人才,怎麼可能看上我一介平凡丫頭?他連那些大家閨秀都看不上,豈不是更看不上我?」
  
  「他會看上你的。」黎之鶴的語氣十分篤定。
  
  「何以見得?」
  
  「因為你有些地方很像一個人。」
  
  她像一個人?徐清曉愣愣地,看著他端正的臉孔微微一黯:
  
  為什麼他在說著她像某個人時會是這樣低沉的語氣,是這種黯然的神情?她看著他轉過身子面向窗外,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卻似乎可以看到隱藏在他幽深黑眸中的淡淡憂鬱。
  
  「你說我像一個人?」
  
  「是的。」他語聲一頓,面孔仍舊對著窗外,「所以他那天才會對你做出那種不禮貌的舉動。」
  
  「不禮貌的舉動?」徐清曉一驚,一個尖銳的念頭逐漸在她腦海成形,「莫非那天晚上的男人……」
  
  「是之鵬。」
  
  她呼吸一窒,「他就是黎之鵬?」
  
  「我想是的。」
  
  原來那人就是黎之鵬?就是他先用身體上的侵犯侮辱她,接著用一張支票輕蔑她?
  
  徐清曉一轉身,就要離去。
  
  黎之鶴立即捉住她的手臂。
  
  「放開我!」她語音清冷,「我拒絕你的提議,我絕不願跟那個男人扯上任何關係!」
  
  「你聽我說……」
  
  「我這裡還有一張他那晚丟給我的支票,明天我會帶來,麻煩你替我還給他。」
  
  「清曉……」
  
  她依舊不肯回頭看他,「我真不明白,你弟弟侮辱我還不夠嗎?要你這個哥哥火上加油?」
  
  「他不是有意的。」黎之鶴微微提高語音,帶著濃濃的歉意,「只因為你有些地方太像另一個女人。」
  
  「我像另一個女人?誰?」她終於回頭瞪他。
  
  黎之鶴沒有回答,只低低地說道:「之鵬曾經深愛過她……」他眉間抹上淡淡神傷,彷彿想起了什麼,神思一下子飄到九霄雲外。
  
  徐清曉怔怔地望著他。
  
  「清曉,我可以請你幫一個忙嗎?」他忽地凝神,一對幽深的黑眸重新凝視她,「請你解救之鵬,他需要一個人將他從墮落的世界裡拉回來。」
  
  「你要我去……」
  
  「是。我相信你做得到。」「可是我怎麼能?」她搖搖頭,慌亂又迷惘,「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
  
  「我會親自訓練你。」他定定地注視著她,語氣同樣堅定。
  
  「你訓練我?」她愕然。
  
  「清曉,請你將自己完全交給我,我會讓你脫胎換骨,成為任何男人都不得不心動的女人——尤其是之鵬。」
  
  他要親自訓練她,讓她成為所有男人都會心動的女人,然後——跟他的弟弟結婚?
  
  「你要我跟你弟弟結婚……」她無法置信,只覺腦海一片空白。
  
  「不錯,我希望你嫁給他。」
  
  「為什麼?就算我長得像他曾經愛過的女人,也不一定要跟他結婚埃」
  
  「因為他必須結婚。」
  
  「什麼?」她一愣。
  
  「因為他必須在三個月內結婚,而我希望他結婚的對象是他所愛的女人。」
  
  「他為什麼必須在三個月內結婚?」
  
  「清曉,別問,」他凝視著她,語音沙啞,眼眸深不見底,「你只要答應我。」
  
  她頓覺全身一陣戰慄。
  
  又來了。每當他用那雙奇特的黑眸這樣盯著她,她就忍不住全身顫抖,彷彿連腦子也在那一瞬間凍結。
  
  「你肯定他會喜歡我?」她只能怔怔地問道。•
  
  「我確定。」
  
  「那我呢?你肯定我也會愛上他?」
  
  「你會的。」他微微一笑,「女人都愛他。」
  
  她瞪著他,不知怎地,對他這種極有把握的神情有說不出的憤怒。
  
  他就這麼肯定那個黎之鵬會喜歡上她,而她也會愛上黎之鵬?
  
  他以為他是誰?上帝嗎?可以這樣任意主宰他人的感情?
  
  他是真心盼望她跟他弟弟結成連理嗎?
  
  他是真心的,她知道。
  
  不知怎地,一想到這一點,她的心情就有說不出的急躁紛亂,怎麼理都理不清。
  
  徐清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一星期前她還發誓自己絕對不會捲入如此荒謬可笑的局面,絕不可能答應黎之鶴莫名其妙的提議,而今天她卻已經站在他的客廳,腳邊立著大大的行李箱。
  
  或許是母親的態度逼使她做了這個決定吧。
  
  前晚她回到家,驀地發現小小的空間擠滿了大大小小的紙箱,而這一陣子總是精神虛弱的母親竟然一面將用具物品打包,一面快樂地哼著歌。
  
  「媽!這是怎麼回事?」
  
  「清曉,你回來了埃」徐母抬起頭,給了她一個超級燦爛的微笑,「快來幫忙,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她動也不動,只緊緊皺眉,「你在做什麼?」
  
  「打包埃」
  
  「我當然知道。問題是為什麼打包?」
  
  「傻瓜!當然是要搬家啦。」
  
  「搬家?我們要搬到哪裡?」
  
  「不是我們,是我。」徐母站起來,唇邊的微笑更加詭異,「你不是要跟黎先生一塊兒住嗎?」』
  
  黎之鶴?
  
  「黎之鶴找過你?」,「他人不錯哦,不但要接你過去住,還替媽媽找了一間漂亮的新房子,還請了傭人服侍我。,』徐母滔滔不絕地說著,絲毫沒注意到女兒面部表情的僵硬,「還有你弟弟,黎先生說過兩天就送他回原來的學校去,學費、生活費都由他打點。』』
  
  「媽!」徐清曉再也聽不下去,打斷了母親,「你怎麼能夠讓人家那麼做?他跟我們非親非故的,你怎麼能接受這些?」她氣急敗壞.語音愈說愈高。一「什麼非親非故,黎先生不是你的男朋友嗎?」徐母依舊微笑著。
  
  徐清曉一愣,「他是我男朋友?」
  
  「清曉,你也別挑剔了,人家黎先生條件這麼好,又有錢,又肯照顧我們一家,你就跟了他不是很好嗎?」
  
  跟了他?要她跟黎之鶴一起住?
  
  徐清曉瞪著母親,只覺全身的怒火燒得她幾乎陷入神智不清的狀態,她打著顫,血管一下竄過冷流,一下卻又滾燙異常。
  
  「你的意思是——就這樣將我賣了嗎?」
  
  「什麼賣?』』徐母臉色一沉,「你說這是什麼話?」
  
  「難道不是嗎?』』她咬著牙,唇瓣蒼白,語音發顫,「只因為人家拿錢和房於誘惑你,你就不惜出賣我。」,「什麼出賣你?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徐母臉色發青,語氣冷凝,「我可是為你好!難不成你願意我們一家三口就這樣一輩子吃苦?能找到一個好男人依靠有什麼不好?至少不愁吃不愁穿的。何況人家黎先生一表人才,也沒哪裡配不上你;我反而奇怪像他那種事業有成的男人是看上你這丫頭哪一點呢!」
  
  徐清曉倒抽一口氣。
  
  「就是啊,連我也莫名其妙呢!』』她拉高嗓音,無法克制的歇斯底里起來,「像那種成熟有錢的男人不曉得是看上我哪一點......二媽,你也要小心,搞不好你女兒幾天不到就被人家甩了,你也住不成好房子……」
  
  「別胡說八道!」徐母立刻衝向她,伸手摀住她的嘴。
  
  她用力扯下母親的手。
  
  徐母瞪視她許久,忽地長歎一口氣,「清曉,就算媽求你好不好?既然有人願意拉我們躲開這種貧困的生活,你就答應了他好不好?媽真的受不了過這種日子。」
  
  「媽——』』她咬住下唇,母親忽然轉成這般溫柔懇求的語氣,
  
  反倒教她不知如何回應。
  
  「我求你,你就算是孝順媽吧……」
  
  或許真的是因為抵不過母親的軟語懇求,或者是因為她確實也不願意一直過那貧窮的苦日子,或者是因為黎之鶴的語氣中有某種東西打動了她……總之她現在是站在這裡了,站在黎之鶴的客廳裡。
  
  她怔怔佇立,茫然望著大約十五坪大,寬敞闊朗、佈置得簡單大方的客廳。她的視線從牆上巨幅撥墨山水畫,移到密密麻麻排著書籍的黑色檀香木書櫃,甚至黑色真皮沙發旁一盞線條修長的藝術立燈——這是一間格調淡雅的客廳,顯現主人特殊的品味。
  
  這確實像是黎之鶴住的地方。
  
  「來看看你的房間。」黎之鶴替她提起行李,帶她穿過掛滿書畫字幅的走廊,來到一扇雕花木門前。
  
  他打開房門,她立刻倒抽一口氣。
  
  這間房——和她以前的臥室一模一樣,傢俱、裝潢、擺設,甚至連書櫃最上層坐著的陶瓷日本娃娃,都和她從前擁有的那個一模一樣!
  
  怎麼可能?
  
  「你母親給我看過你以前臥室的照片,所以我特別讓人佈置了一間完全一樣的。」他解釋著。
  
  她幾乎無法呼吸,「為什麼?」
  
  「我想這樣你會比較快習慣吧,畢竟是我強迫你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徐清曉聞言呼吸一梗,連忙伸手摀住幾欲逸出口的嗚咽;她眨眨眼,強忍著不讓衝上眼眶的淚水滴落。
  
  她回身望他,「那個日本娃娃在兩年前一次地震摔碎了,我一直很想再買一個,卻怎麼也找不到……」,「這是我請一個住在日本的朋友替我找的。」他朝她微微笑看,「就算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吧。」「……謝謝。」徐清曉凝視他良久,淚水終於忍不住顆顆滑落,謝謝你,我沒想到……,她猶豫著,不曉得該選擇何種方式來表示自己強烈的感激,幾秒鐘後,她仍舊選了從小便採用的方式……
  
  她投人他懷裡,雙手緊緊勾住他的頸項,微微濕潤的臉龐貼住他寬厚的胸膛。「謝謝你,謝謝。」她喃喃低語,一面垂淚,唇邊卻又忍不住漾起濃濃笑意。
  
  他似乎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呆了,動也不動,僵立在原地。
  
  她揚起頭,在接觸到他不知所措的眼神後終於警覺自己的失態,她倏地放開他,吶吶地道著歉,「對不起,我以前都是這樣向父親道謝,所以……」
  
  「沒關係的。」他溫柔地回應。
  
  她默默凝望他許久,探吸一口氣,「那個娃娃是我十五歲時父親送我的禮物——」
  
  他靜靜聽著。
  
  「我好喜歡那個娃娃,後來它摔碎了我好難過,尤其是最近,我真的好想……」她忽然頓住,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停 滾落,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清曉,你想你的父親吧?」
  
  她立即激烈地搖頭,「我不想他,才不會想他!我只是,只是.,...」
  
  他一把將她拉人懷裡,輕撫著她柔柔秀髮,「噓,別說了。」
  
  「我恨他!他竟然就那樣丟下我們!他真軟弱,遇到事情只會選擇逃避……」她哀哀抽泣著,忍了許久的憤怒與哀怨終於得以宣洩,面頰緊緊貼住他溫暖的胸膛,任激動的淚水沾濕他的衣襟。
  
  「別哭了,清曉,別哭了。」他安慰著她,接著輕輕抬起她的下頷,溫柔的凝望著她。「別哭了,以後我會照顧你,就像你父親一樣。」;
  
  「父親?」她愣愣地問。
  
  他微微一笑,「我是你的老師,也算是長輩吧。」
  
  「老師?」
  
  她咀嚼著這個熟悉的名詞,但不知怎地,就是無法將眼前的『男人和那兩個字連在一起。
  
  「或者……你也可以叫我表哥!」他微微一笑,戲謔地挑挑眉。
  
  「不,我想我還是叫你老師吧。」雖然叫他老師感覺挺奇怪的,但要她將他當成某個莫須有的親戚,更加不可思議。
  
  「也好。」他微微點頭,「從現在起你就住在這裡,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我。隔壁房間有一架鋼琴,你可以任意使用。」
  
  「鋼琴?」
  
  「你會彈琴吧?」
  
  「學過幾年,但好一陣子沒彈了。」
  
  「那我們必須使你重新熟練。」
  
  「為什麼?因為上流社會的淑女都一定會彈琴嗎?」
  
  「因為她會彈琴。」他簡單的一句,雖然平淡,卻富含深意。
  
  徐清曉怔怔地望著他。
  
  他卻沒再多說,靜靜轉身,「一個小時後開飯,你可以先休息一下。」
  
  而她,只能瞪著房門掩去他英挺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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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7 00:37:36
  第三章
  
  他要將她訓練成任何男人都會心動的女人,就像她那晚在「鵬飛樓」見到的那些淑女名媛。
  
  這種感覺是不可思議的。徐清曉望著鏡中的自己,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自己穿上名設計師的禮服,秀髮綰著髻,耳際與胸前綴著閃亮生光的鑽石會是怎麼一番模樣。她真的會像那些女人一般自信雍容嗎?或者只是企圖模仿天鵝的醜小鴨?
  
  「老實對你說吧,我對你這樣的貨色一點興趣也沒有!你幾歲?頂多二十出頭吧,一臉稚氣,活像個初次進城的鄉下姑娘……外頭一大堆女人等著爬上我的床,還輪不到你這種一點氣質也沒有,上不得檯面的鄉下女學生……滾!」
  
  黎之鵬曾經這樣對她說過。
  
  可能嗎?讓那賞盡群芳的情場浪子鍾情於她這個生嫩羞澀、不曾真正綻放過的大學女生?
  
  黎之鶴想必是在作夢!
  
  徐清曉輕輕歎息,悄悄轉開門把,纖秀的身影穿過走廊,翩然無息地來到客廳。
  
  沒有人。
  
  他說一小時後開飯,但他卻不見蹤影。
  
  他去哪兒了?
  
  不知怎地,徐清曉有些心慌意亂起來;一個人置身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房子裡是一件可怕的事,屋內的寂靜彷彿會將人吸入宇宙黑洞似的。她轉回身子,有股衝動想逃回自己的臥房,但在走回房門前又忽然停住腳步。
  
  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膽小了?徐清曉,就算只有你一個人待在這間房子又如何?難不成這些傢俱會吃了你?
  
  她莞爾一笑,突來的倔強讓她選擇不躲回自己的臥房,反而推開隔壁房門。
  
  黎之鶴說這間是琴室。
  
  果然,一架色澤高雅的乳白色演奏琴靜靜立在室內中央,恍若獨自優遊於湖面的高貴天鵝。
  
  但吸引她的不是那架價值不菲的名琴,而是鑲在它對面的一方大理石壁爐,壁爐上掛著一幅巨幅相片。
  
  她輕輕擰眉•,禁不住仔細欣賞起相框內的人物。
  
  是一個女人,一個非常非常引人注目的女人。
  
  她閒閒地倚在一株開得絢爛的玫瑰花叢旁,雖然只是一身簡單的打扮,卻氣韻天成,身旁的艷麗玫瑰一點也奪不了她出眾的光彩。
  
  她正對著鏡頭,嘴角勾著自信滿滿的弧度,彷彿她確信週遭的一切美景都只能烘托她的存在,都只能是她的陪襯,包括為她拍下這張相片的人。
  
  他們都是為她而存在的——她閃看奇特光芒的眼眸毫不諱言這一點。
  
  愈是仔細欣賞這張相片,徐清曉愈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世上怎會有這樣的女人?她看人的眼神充滿某種難以形容的詭魅,彷彿她可以輕易掌握你,而你也必須被她掌握。
  
  她凝視著相片中的女人,透不過氣,卻又無法將視線挪開。
  
  這女人究竟是誰?
  
  「你怎麼了?」
  
  一個低沉的嗓音打斷她的沉思,她忍不住驚喘一聲,迅速轉過身。
  
  「我嚇到你了嗎?」黎之鶴微微蹙眉,站在門邊,眼眸專注地盯著她。
  
  「不,我只是……」該怎麼說呢?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以為回頭看到的會是那個相片中的女人。
  
  「這個女人好漂亮。」她只能吶吶地讚歎著。
  
  「的確。」他面無表情。
  
  「她是誰?你的女朋友嗎?」
  
  「是我的妻子。」
  
  「妻子?」她愕然,心內一時五味雜陳,彷彿打翻了調味瓶。「原來你——已經結婚了。」
  
  「嗯。」他淡淡地應道,別過頭,似乎想避開這個話題。
  
  「她呢?沒有跟你一起住嗎?」
  
  「她死了。」
  
  「什麼?」徐清曉驚呼,無法置信地瞪大眼眸。她盯著黎之鶴,拚命想看清他的表情,但他微偏的臉龐掩在陰影下,教人無法看清。
  
  他是故意封閉自己的感情嗎?
  
  「對不起,我不該問的。」她奇怪自己怎麼會有想哭的感覺,「你一定很難過……」
  
  黎之鶴終於轉過頭看她,神情自然。「肚子餓了嗎?」他若無其事地問,「晚餐好了。」
  
  她隨看他往餐廳走,「是你剛剛下樓買的嗎?」
  
  「我自己做的。」
  
  「自己做?」她再度大吃一驚,他一個出身世家的公子哥兒親自下廚?所以他方才不是不在家,而是窩在廚房做飯……
  
  她的驚訝在看見玻璃餐桌上豐富的萊色後更加深濃。
  
  不是隨隨便便兩盤蛋炒飯,或者簡單的意大利面,而是地地道道的家常菜,四菜一湯,就像她家從前的外籍女傭為他們一家準備的晚餐。
  
  這太不可思議了。
  
  別說他出身豪門,即使是繫上幾個專做學問、兩袖清風的教授,也都還秉持君子遠庖廚的信念。幾次到教授家做客,都只見師母們忙進忙出地張羅,而那些在課堂上吟詩誦詞,人生哲學滔滔不絕的教授們一個個都安坐在沙發上,做茶來伸手、飯來張貯的老太爺。
  
  「你親自下廚?」
  
  「很訝異嗎?」
  
  「當然!」她加重語氣,「男人——尤其是鑽研中國文學的男人一不都將孔子學說視為聖旨嗎?」
  
  他聽出她語中的諷刺,卻只是微微一笑,「君子遠庖廚,是吧?」
  
  「你不認同?」著著他淡淡的微笑,不知怎地,讓她柔唇亦忍不住一牽。
  
  「我曾到英國念過兩年比較文學,在異鄉,可沒人為你服務。」
  
  「你的妻子呢?」她衝口而出,語音方落便立刻後悔。
  
  看著他忽然黯淡的表情,她心內更加難受。什麼不好提,為什麼她偏偏要提起他去世的妻子呢?他已經夠傷心了,不需要她再來揭他的瘡疤。
  
  他似乎察覺到她的尷尬,靜靜掃了她一眼,語氣放得溫和,「坐下,吃飯吧。」
  
  她怔怔落坐,剛剛端起飯碗,便忍不任問他,「老師,你為什麼會選擇攻讀比較文學?為什麼會想在大學任教?身為黎家的長子,你的父親難道不要求你接掌家族企業嗎?」
  
  「這麼一大串問題,」他拉拉嘴角,「你是藉故拖延時間嗎?」
  
  她一愣,「拖延時間?」
  
  他指向她手中的飯碗,「因為不敢嘗試我的手藝。」
  
  「什麼?」一時之間,她竟搞不清他在說什麼。
  
  「你放心,沒有毒的,而且我保證不會瀉肚子。」
  
  徐清曉一吞口水,發出一聲奇怪的咕嚕聲。
  
  他在開玩笑!這個總是看起來一本正經、嚴肅又陰鬱的男人竟然會開玩笑?!
  
  她呆怔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才想起他竟然用這種方式模糊話題焦點。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老師。」
  
  「現在我知道為什麼系主任拚命稱讚你了,」他像在嘲弄她又像自嘲,「因為你有旺盛的求知慾。」
  
  她瞪視他,「這是很難回答的問題嗎?」
  
  「因為興趣。」他直直回視她,「我對商場事務完全沒有興趣,對比較文學又太有興趣,而我覺得在學校教書是一件舒服的事,......這樣的回答你滿意了嗎?」這的確是回答,然而卻根本沒回答任何事!他很善於用這樣的方式躲避問題嗎?看來他的確是出自豪門世家的子弟,對社交果然有一套。
  
  她輕啟唇瓣還想再問,他卻用筷子堵住她的唇,「在餐桌上,你可以聊天氣、電影、藝術、運動......任何不會引起爭議性的話題,私人性的話題則絕對必須排除在外,甚至諸如政治等敏感話題都不要試圖去提起。」他一本正經地告誡,「這是禮貌。」
  
  「禮貌?」
  
  「你可以稱之為某種餐桌禮儀。還有,」他頓了頓,「一個淑女不會追問他人不想回答的問題。」他的意思是——她不是個淑女?
  
  徐清曉的臉頰忍不住發燒。雖然他的表情如此平靜,口氣如此溫和,但她仍然有被狠狠痛罵一頓的感覺。
  
  「從今天起,我會隨時隨地為你上課。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只要我覺得有需要,請你務必配合我。」他朝她微笑,接著輕輕頷首,「吃飯吧。」她卻放下筷子,頓然覺得胃口盡失。
  
  為什麼他能用簡單幾句話就奪去她所有的自信與食慾?
  
  從那晚起,徐清曉覺得自己的生活步調逐步轉由他掌控。…
  
  彷彿她的身子不再是自己的,思想也不是自己的,他成了她生活的、觀念的主宰。
  
  就連在學校,她的生活中也都是他。
  
  由於他是大四的導師,又開了一們所有學生都有興趣的課——中外古典詩詞比較,很快的,他便成了繫上同學最常提起的教授,就連外系的同學也因為仰慕他的風采紛紛來修課。
  
  一開始,他們當然是因為風聞他俊秀的外表而來;尤其是女同學,徐清曉就曾聽過不下十次女同學對他端正五官的讚歎。
  
  「怎麼能有人長得那麼帥?我還以為會教中文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頭,沒想到竟也有如此年輕的教授。」
  
  「聽說他才三十一、二歲,剛剛在英國拿到比較文學博士就被我們繫上請回來了。」
  
  「我姊姊說他是黎氏的長子。」
  
  「黎氏?什麼黎氏?」
  
  「黎氏企業——好像是做一些生物科技方面的業務,是商界的新貴。」
  
  「這個問題清曉一定最清楚了。清曉,黎教授不是你的表哥嗎?
  
  徐清曉嚇了一跳,沒料到話題焦點會忽然轉到自己身上。她瞪著小臻充滿光彩的臉龐,啞口無言。
  
  表哥?黎之鶴根本不是她的表哥!
  
  「清曉,他是你爸爸還是媽媽那邊的親戚?」
  
  「是……爸爸。」
  
  「真的?是你姑姑的小孩嗎?」
  
  「不是。他……」徐清曉眨眨眼,掩飾內心的洶湧波濤,「是我們的遠親,很遠很遠的。」她加了一句,生怕女同學們再追問下去。
  
  「這樣埃」小臻點點頭,然後用羨慕的眼光看著她,「真好,有這麼帥的一個表哥。」
  
  「我真希望自己也有這樣一個又成熟又帥氣的表哥!」
  
  「對啊!本來以為他可能光有一張好相貌,沒想到他還教得挺不錯的。」
  
  「真可惜他的課都在研究所,大學部只開了一門課。」
  
  「你可以為他來考我們學校的研究所埃」
  
  「那也得看考不考得上礙…」
  
  徐清曉默然不語,靜靜坐在一旁聽著同學們談笑。
  
  這可不簡單,繫上同學對教授教學品質之挑剔一向出了名,尤其幾個頗有文學根硫的同學,稍有疑惑,往往可以在課堂上跟教授辯得面紅耳赤。
  
  但黎之鶴的課,同學們光是聆聽他行雲流水的豐富內容,連筆記都在他不時反問同學幾個問題的壓力下來不及寫,遑論還挑他錯誤,進行批判了。
  
  但她倒還沒聽見同學對這樣的上課壓力有過抱怨的,大部分同學只是對他更欣賞與仰慕。一「對了,清曉,黎教授結婚了嗎?」小臻再度將視線射向神思飄茫的她。
  
  她恍然回神,「他……結婚了。」
  
  「結婚了?真可惜。」幾個女同學都是一副大失所望的表情,「他老婆是怎樣的女人?」
  
  「我不清楚。,』她低低地答,「只知道她已經過世了。」
  
  「什麼?』』這個答案給大家帶來更大的震驚,幾張年輕的容顏都抹上一層濃濃的同情,「這麼年輕就死了?黎教授一定很難過。」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所有人都將疑惑的眼光對準她o「我不知逍。」她搖著頭,內心突然湧上一陣難以言喻的煩躁。
  
  為什麼每個人都認為她應該瞭解他的一切呢?她其實也只比他們多認識他幾天而已,對他的瞭解跟他們一樣——少得可憐!她從來搞不清楚他心中在想些什麼;這幾天他總是用一張平靜的、幾乎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孔對著她,根本難以理解他內心的情緒。
  
  她甚至懷疑他內心究竟存不存在任何真正的情緒。
  
  「清曉,等一下你代表上台獻花吧。」
  
  「什麼?」
  
  「由你代表獻花。」。
  
  「獻什麼花?」
  
  「教師節啊!每個教授都拿到了,當然不能忘了黎教授這一束。」小臻熱情洋溢地說著,一面將一束花推給她。
  
  徐清曉眨眨眼,看著璀亮的花束直逼眼前,中央高高立著一朵天堂鳥,其他花朵都像是專為陪襯它而存在。
  
  「天堂鳥……」她喃喃說著,一股奇怪的暖流急奔過她的血管。
  
  「你不覺得這跟教授的名字很配嗎?黎之鶴,這個『鶴』不正是天界才存在的仙鳥?」小臻燦爛地笑著,「送他天堂鳥再恰當不過了。」
  
  他像天堂鳥?她瞪著那以獨腳站立,看來驕傲高貴的紅色天堂鳥,思緒怔忡不定。
  
  如果他真是天堂鳥的話,也是一隻折了翼的天堂鳥——他失去了可以與他一起翱遊天界的伴侶。
  
  這會不會就是他總是面無表情,將所有情感心緒隱在黑眸最深處的原因?因為他失去了一生摯愛,所以再也無法逍遙自在。
  
  她想起那個只存在相框裡的女人,那個看來矜貴優雅、自信又美麗的女人。
  
  黎之鶴究竟有多愛她?
  
  「你剛剛上課的時候在想什麼?」
  
  「我?」徐清曉剛坐上黎之鶴深灰色的別克轎車,便聽聞他帶著責備意味的質問。「沒什麼。」她躲避他的眼神。
  
  黎之鶴收回定在她身上的眸光,發動車子。「清曉,不論你現在的生活起了什麼變化,在學校,你仍然是個學生。」他眼眸直視前方,「你應該專心上課。」
  
  「我是專心上課埃」她微微狼狽地答,「我知道你今天上課的主題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
  
  「真的?」
  
  「或者你要我告訴你十四行詩的格式與起源?」她挑戰地問。
  
  「不必。」他搖搖頭,性感的嘴角彷彿拉起一絲微笑,「我相信你知道;」
  
  她冷哼一聲。
  
  「不過不一定是上我的課的關係。」他補充一句。
  
  她猛地轉頭瞪他,他只是閒閒地笑。「聽繫上一些老師說過你十分有才氣,二年級時就寫過一篇十四行詩與我國格律詩的比較報告。」
  
  「你跟他們聊起我?」
  
  「嗯。他們都對你讚不絕口呢。」他彷彿不經意地瞥了她一眼,「好像你的文章還得過校內的文藝獎吧。」
  
  「那又怎樣?」她臉頰微微滾燙。
  
  「證明我想得不錯,像你這樣優秀的學生不繼續念下去是一件可惜的事。」
  
  「所以你認為你提供的援助是天降甘霖?」她忍不住諷刺。
  
  他卻只是輕輕佻眉,唇邊逸出一陣爽朗的笑聲,但這陣清朗笑聲在撇過頭望向她這一邊時卻忽然止住了。
  
  「怎麼回事?」她不明所以地皺眉,看著他忽然毫無笑意的臉龐。
  
  「你坐在車上,別下來。」他低聲囑咐,接著打開車門下了車,越過車頭到另一邊。
  
  徐清曉看著他走向一對衣著時髦的男女,男人兒乎與他一般高大英鋌,相貌也不相上下,只是線條卻比他嚴厲許多。
  
  她驚喘一聲,驀然了悟那個男人就是她曾遇到的那一個,就是他曾經粗魯地奪取她的吻,一雙輕蔑的眼眸掃過她全身上下。
  
  他就是黎之鵬?
  
  她口乾舌燥,拚命鎮定自己的心神,一雙眼眸卻無法調離他們兄弟。
  
  她現在終於可以清清楚楚地分辨他們了。雖然是頗為相似的端正五官,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俊挺身材,但黎之鶴的氣息卻比他弟弟溫暖多了。
  
  他的線條比較柔和,沒有黎之鵬那種目空一切的憤世嫉俗,眼神也不像他凌厲逼人、充滿霸氣。
  
  黎之鶴的眼神是溫煦的、平靜的,情緒隱藏在不見底的深處,而有時候那對眼眸會蒙上一層淡淡迷霧,攏圍著微微憂鬱的氣息。
  
  那是一種會讓女人想要探索屬於他的一切、想要好好寵惜他的眼神,彷彿某種不經意的魔咒,召喚人泅泳其中……
  
  她在想什麼啊!什麼魔咒、什麼召喚人心的眼神?他們之間有的只是契約關係!他用金錢買下她,欲將她打造成他弟弟的完美情人。
  
  但可能嗎?那個黎之鵬會喜歡上像她這種黃毛丫頭?
  
  徐清曉咬住下唇,不自覺地躲著黎之鵬與站在他身旁那個艷麗女子偶爾向她投射過來的好奇眸光。
  
  那個衣飾高雅、嫵媚美艷的女人肯定是他女朋友吧!瞧她軟軟地偎在黎之鵬懷裡,千嬌百媚地微微仰頭注視著他,彷彿充滿了愛慕與欣賞——她怎麼比得上這樣的女人?黎之鵬怎麼可能選擇她而不是那個女人?
  
  這一切仿沸愈來愈荒謬了……
  
  終於,黎之鶴結束了與他們的談話,回到車上。
  
  別克轎車穩穩地前進,徐清曉偷偷瞧著他的側面,奇怪他的神情為何如此凝肅。「那個人就是你弟弟?」
  
  「不錯。」
  
  「那個女人是他女朋友?」
  
  「我不會認她為他的女朋友。」他半諷刺地撇撇嘴,「頂多是他的現任女伴。」
  
  「很吸引人的一個女人。」她試探性地說著。
  
  他驀地轉頭看她,「你比她更吸引人!她不過是隨處可見的香花,你卻可以是男人心中最特別的。」
  
  她心口一緊,撇過頭,不敢看他忽然變得熱切的眼神。
  
  「相信我,我會改造你。」他的目光重新凝視前方,「絕對會讓之鵬對你印象深刻,無法忽視你的存在。」
  
  她沒有作聲,只覺得心一涼。
  
  對啊,他的目的不就是要將她改造成所有男人都會心動的女人嗎?尤其是他的弟弟。
  
  對他而言,她不過是一個女學生,一個接受他巧手改造後,將會蛻變為傾城美人的女學生。•她對他的意義不過如此。
  
  那為什麼她在面對他方才熱切的眼神時,竟會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呢?
  
  「現在我們來試試你用餐的禮儀。」黎之鶴朝身旁的女侍微微頷首,她立刻在兩人面前各放下一盤濃湯。
  
  「開始埃」他見她靜坐原位不動,和善地鼓勵著。
  
  她忍住氣,首先盡量優雅地攤開餐巾整整齊齊地放在膝上,接著拿起銀質湯匙。
  
  湯是常見的牛尾湯,香濃可口。她用湯匙舀了一口,無聲地啜飲。「不對。」她還來不及嚥下,他便出聲指正。「不對?」。「喝湯時湯匙要由內向外舀,像這樣。」他邊說邊示範著。徐清曉瞪著他自然優雅的動作,臉頰微微發燒。她只注意到喝湯時不能發出聲音,卻沒想到運用湯匙舀湯的方向都有規矩。
  
  她深吸一口氣,照著他的指示做一遍。
  
  「很好,就是這樣。現在是麵包……」
  
  他告訴她,麵包該怎麼塗上奶油,要撕成一小口才能送入口中,可以沾湯也可以不沾,如果要沾湯該注意些什麼……接著是牛排,要從靠近自己的部分先用,要用什麼樣的技巧切才不會在盤子上刮出聲音,如果是龍蝦,該用什麼樣的工具取用,蝸牛又要用另一種工具。主餐的配料應該怎麼吃,玉米可以直接用手進食,但動作要優雅;用完每一道萊後,該用什麼樣的態度指示服多牛收回餐具……
  
  從前菜到主餐,從肉食到海鮮,每一道萊,每一種進餐禮儀黎之鶴都鉅細靡遺、不厭其煩地仔細教導。
  
  好不容易女侍為他們收走最後一道菜,迭上點心與飲料時徐清曉赫然發現這一餐竟用了三個小時之久。
  
  這種折磨究竟還要持續多久啊?
  
  無論如何,總算即將進行到最後程序了。
  
  她悄悄吐了一口長氣,拿起桌上的糖罐就要為剛剛送上的咖啡調味。
  
  黎之鶴以一個簡單的手勢阻止她,「不可以加。」
  
  「為什麼?這是我喝咖啡的習慣啊,一定要兩匙糖、一匙奶精才行。」
  
  「在你還沒真正嘗過味道以前,不能任意加以調味——這是表示對廚師的禮貌。」他淡然解釋,「不論是用餐或喝咖啡,都要記住這一點。」
  
  「可是……」她還想辯解。
  
  「就算是同一種咖啡,不同的人就會煮出不同的風味,你應該先嘗嘗看,再依照自己的喜好慢慢調味。」
  
  喝個咖啡也有這許多規矩?接下來他是不是要教她如何品評咖啡了?
  
  她覺得很嘔,今晚這長連三個多小時的進餐禮儀訓練幾乎已磨光了她所有的耐心,在他一次又一次的糾正下,她真的開始懷疑自己其實是從某種蠻荒國度來的野蠻人,卻恬不知恥地在這樣一個高貴的上流人士前賣弄。
  
  現在,就連喝杯咖啡他也有意見。
  
  徐清曉歎口氣,只得照著他提示的步驟進行——首先用舌尖感覺這杯咖啡的原味,再慢慢地調味,一匙、兩匙、三匙……
  
  「你加三匙糖?」他詫異地挑眉。
  
  「不行嗎?」她沒好氣,「這杯咖啡太濃太苦了,我喝不慣。」
  
  「你是喝咖啡還是喝糖水啊?」黎之鶴搖頭,「好好一杯咖啡都被你糟蹋了。」
  
  徐清曉瞪著他那既嘲弄又帶著點不屑的神色,心底的火苗開始辟啪燃燒。
  
  今晚,黎之鶴對她總是不假辭色,不但不曾對她說過一句好詁,就連一絲絲微笑也吝惜。
  
  不錯,他是不曾高聲吼過她一句,但他這種隱隱帶著輕蔑的神情更令她無地自容。
  
  她真恨他!她高興在咖啡裡加三匙糖又怎樣?只要她喜歡,四匙、五匙,就算她真的喝糖水他也管不著!她不理他,在加完糖之後,又拿起牛奶罐往下倒。
  
  「不對!」他又出聲指正。
  
  「又怎麼了?」
  
  「牛奶不能這樣一口氣倒下去,要像這樣沿著杯緣慢慢倒。」他示範著。
  
  「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做?」她反駁,「反正都要攪開不是嗎?就算倒得難看又怎樣?」
  
  「我的建議是你可以不要攪開,讓咖啡最上層覆一層牛奶,這樣味道香濃又可以保溫。」
  
  「我偏不要!」她撇了撇嘴,「不行嗎?」
  
  他沉默半晌,似笑非笑,「當然可以。」
  
  「這是什麼意思?」他的表情激怒了她。
  
  「什麼什麼意思?」
  
  「你這樣的表情!」她爆發了,「你在嘲笑我對不對?你心裡嘲弄我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女孩子,朽木不可雕也!」
  
  「我可沒這麼說。」
  
  「你就是這個意思!」她重重放下咖啡杯,怒氣騰騰地瞪著他。
  
  即使在她歇斯底里地發洩怒氣時,他還是一派泰然自若的模樣,而這更令徐清曉生氣。
  
  她恨自己被他搞得心神不定,而他還是一副從容自若,毫不在乎的模樣,彷彿只是面對一個鬧脾氣的小孩!
  
  她氣憤難抑,驀地起身急急奔出餐廳,一口氣來到琴房,打開琴蓋就是一陣用力敲打。
  
  她藉著重擊琴鍵發洩自己的怒氣。
  
  起先曲子尚不成調,接著清楚的旋律便出於本能的自她指尖流洩。
  
  是舒伯特的軍隊進行曲——她用最用力的敲擊來表達內心的波濤洶湧,宏偉雄壯的音調響徹整間屋子。
  
  如果隔音效果做得不好的話,這樣高昂的琴音怕會連隔壁的屋頂都掀升丁,但徐清曉可顧不了這許多,她現在只想好好發洩滿腔怒氣。
  
  終於,軍隊進行曲結束,她微一凝思,貝多芬命運交響曲澎湃激昂的前奏接續重擊o「夠了!」在她剛剛進行到命運的第八小節時,黎之鶴低沉的嗓音在門邊嚴厲響起。
  
  她停止彈奏,撇過頭瞪視他。
  
  他修長的身子閒閒的倚在門邊,雙手環抱胸前,表情不以為然,「你想用這種方式表達抗議嗎?」
  
  「你聽得懂?」她故意諷刺他。
  
  「你的脾氣太大了,清曉。」他不理會她的譏諷,語氣淡然:「要學著好好控制自己。這樣輕易就洩漏內心的情緒只會更顯示你的年輕不懂事。」
  
  她面色驀地刷白,「這是什麼意思?」
  
  「一個成熟世故的女人是不會輕易在他人面前顯露情緒的,尤其是在男人面前顯露她無法控制的一面。」他靜靜說道:「這只會表示她缺乏修養。」「你說我——缺乏修養?」她唇瓣發顫。「我只能說你該學的地方還很多。」她倒抽一口氣,伸手摀住唇,匆匆起身就要逃離琴室。他橫伸手臂圈住她。「放開我!」她掙扎著試圖逃脫他的掌握。「你要做什麼?」
  
  「回房間!」她尖銳應著,怦然推開他的身子,衝回自己的臥室,砰然甩上房門。「清曉!」她聽見他敲著她的房門。
  
  「走開!」她語音嘶啞,強忍住欲奪眶而出的眼淚。
  
  「如果我說話太重了,我道歉。」他的語音似乎略帶焦急,他的道歉讓她更覺得悲哀,彷彿這一切都是她在無理取鬧。「你走開,不要理我!」
  
  「不要理我……」她半帶絕望地說,身子沿著門扉軟軟滑落。
  
  她恨他。恨他總是面無表情,恨他總是高貴優雅,恨他總是從容自若。而最令她無法釋懷的,是他愈有修養,就愈顯示她的小家子氣。
  
  在他眼中,她是不是就只是一個任性、沒教養的小女孩,連自己的脾氣都控制不好?
  
  她剛才不該亂發脾氣的,這只會讓他更看不起她。
  
  而她發現自己愈來愈在乎他對她的看法。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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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7 00:38:06
  第四章
  
  黎之鶴站在琴房門邊,悄悄打量徐清曉妍秀的側面。
  
  她是不是還在生氣?
  
  即使她真的還在生氣,她也掩飾得極好,因為她現在臉上是漾著淡淡笑意的。
  
  或許是因為她正深陷在莫札特第21號鋼琴曲悠揚的旋律中。
  
  為了讓她很快地熟悉許久不曾碰過的鋼琴,他特地請了個全天的鋼琴家教,從早到晚指導她。
  
  要是平常女孩,練了將近八小時的鋼琴也該累了、厭了、煩了,然而她面上的表情卻像尋著某種失落許久的實物,總帶著欣然甜美的微笑。
  
  其實她的琴藝算挺好的,已經超出他的想像。
  
  這輩子,除了嗜琴如命的晚兒,他還不曾見過彈琴比她還流暢、愉悅的女孩;看來他對她琴藝不佳的憂慮是多餘的了。
  
  他朝臨時請來的鋼琴家教微微頷首。
  
  對方接收到他的訊息,「清曉,我們今天就上到這裡為止,下禮拜再繼續。」
  
  「老師。」她仰起清麗的臉龐對鋼琴老師微笑,「有首曲子我老是覺得彈不好,下次能不能先讓我試試那一首?」
  
  「你指的是哪一首?」
  
  「貝多芬的月光曲。」她朦朦朧朧地朝他笑著,那奇特的微笑讓黎之鶴心一緊,莫名地對她微笑的對象興起妒意。
  
  她從來不曾對他那樣笑過。
  
  「月光曲嗎?」鋼琴老師似乎也被她的笑顏迷惑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沒問題。下次我們就從那一首開始吧。」
  
  「謝謝。」
  
  送走特別請來的鋼琴家教後,黎之鶴重新來到琴室門口。
  
  徐清曉依舊坐在乳白色的鋼琴前,低垂著頭像在沉思什麼。
  
  黎之鶴清了清喉嚨,驀地記起今天一直到現在他們才有獨處的機會。
  
  「累了嗎?」他語音微微沙啞。
  
  她似乎吃了一驚,倏地揚起頭來,「不會。」
  
  他凝視她良久,「你彈得比我想像中好。」
  
  「是嗎?」
  
  「看你的樣子應該很喜歡彈琴吧!為什麼會有一陣子不碰鋼琴?」
  
  「因為彈不出自己想要的感覺。」她低低回答,一面無意識她用修長的指尖撫過潔白的琴鍵,「那時候我好喜歡貝多芬的月光曲,卻怎麼也彈不出那種感覺,漸漸地就不想再去碰鋼琴了。」
  
  「只是因為一首曲子?」他微微訝然,料想不到竟會是這樣的理由。
  
  「現在想想,對我做不到的事,我第一個反應好像都是憤怒、生氣,無緣無故就想發脾氣。」她別開眼眸,眸光凝視遠方,「然後便會想逃避——就像我父親一樣。」
  
  黎之鶴微微蹙眉,她似乎有某個地方不一樣了,有什麼東西讓今天的她和昨晚的她有了某種微妙的不同,然而一時之間他卻摸不清那是什麼。她回轉過頭,一雙清亮美眸重新凝向他,「我很抱歉昨晚亂發脾氣。」
  
  她低調沉鬱的口氣奇特地揪緊了黎之鶴的心,他搖搖頭。
  
  「不,是我昨晚太過心急了,沒有顧慮到你的感受。」
  
  他昨晚確實太過心急了,因為下午見到之鵬的衝擊,讓他下定決心要以最快的速度改造清曉,沒料到這樣的嚴苛會傷了一顆敏感的心。
  
  她凝望他真誠的抱歉神情數秒,忽地頭一偏,嘴角拉起微微嘲諷的微笑,「好奇怪,我從來沒聽過老師會向學生道歉的。從來只有老師責罵學生的,不是嗎?」
  
  他也忍不住笑了,「我應該不是那種只講權威的老古板吧?」
  
  「的確不是。知不知道繫上的同學有多仰慕你?」
  
  「我知道。」他感覺到了。
  
  「他們以為你真是我的表哥,一天到晚追著我問你的一切。」
  
  她誇張地比了個手勢,「煩都煩死了。」
  
  他微微一愣,從沒見過她這樣調皮活潑的一面。
  
  說實在的,從見到她第一眼,他一直就只注意到清曉與那女人神似的地方,從來沒考慮過她的年紀。
  
  其實她不過是一個剛過二十歲的女大學生,當然會有一般妙齡女子青春活潑的一面。
  
  而他要將這個自然純真、坦然率直的女孩改造成一個成熟世故的女人?
  
  不知怎地,一念及此,他一向堅定的決心似乎微微動搖了。
  
  「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麼?」
  
  「什麼?」他一怔。
  
  「接下來的訓練埃」她俏皮地眨眨眼,「現在才傍晚六點多,今天的課程該不會到此就結束了吧?」
  
  「你對服飾有任何概念嗎?」
  
  「服飾?」
  
  「搭配衣著的品味,要怎樣打扮才能充分展露你個人的風格。」
  
  「你的意思是,接下來我們要上時尚品味課程?」
  
  「不,今天就到此為止。」他微笑,「但明天一早,我們就開始新的課程。」
  
  「由你親自教導?』』她頗為狐疑,「你瞭解女人的服飾嗎?」
  
  「當然不是由我來。」他啼笑皆非,「我會請一個專業的造形師為你提供意見。」•「造形師?」徐清曉先是一愣,接著眼眸泛起異樣光彩,「一個專業的造形師為我打扮?」
  
  「是的。」他輕輕點頭,注意著她的反應,「你贊成嗎?」
  
  「我贊成嗎?你問我贊成嗎?」她嘴角綻起一朵粲然微笑,興奮得像要從椅上跳起。「你正在提供一個平凡女孩實現浪漫夢想的機會,而你居然問她贊不贊成?!」
  
  「看你笑得那麼開心。」他也感染了她的愉悅,「我假設你不反對我的建議咯。」
  
  「當然!」她拋給他一個嬌俏無比的白眼。
  
  這對徐清曉而言,是一個充滿驚喜的星期天。
  
  一早,黎之鶴便帶她到一家位於天母的服飾店,而他為她特別聘請的專業造形師早已在那裡等著。
  
  老闆娘似乎認識黎之鶴,拉下店門,滿店的服飾及各式配件供他們任意使用。,據說身任許多明星及貴夫人造形顧問的造形師在仔細地審視過她全身上下後,開始將各式各樣她覺得可能適合的衣飾套上徐清曉的身子。
  
  她一面發掘著屬於徐清曉的個人風格,一面教導她如何挑選適合自己的服裝飾品。
  
  徐清曉有種冒險的感覺。
  
  在穿上每一套從來只能透過櫥窗夢想的高級服飾後,她總忍不住對鏡子裡的自己感到驚奇與不相信。
  
  她真的無法相信,那個看來成熟嫵媚的女人竟是自己。
  
  只不過是一套服裝,竟然就能發揮如此神奇的效果!「最重要的是自信。」造形師柔聲說道:「在穿上每一套衣服時,都必須建立對自己的強烈自信。你要告訴自己,這套衣服是最適合你的,最能展現個人特殊的風格。是你穿衣服,不要讓衣服來穿你。」
  
  「意思是衣飾本身並不華貴,是因為我它才有價值?」
  
  「不錯。」她微笑點頭,「不管穿上如何昂貴的禮服,戴上如何耀眼的首飾,你都要記得它們都只是用來陪襯你的,你才是真正的主角。」
  
  這些服飾都只是用來陪襯我的,我才是真正的女主角,是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徐清曉試著對鏡中的自己說道,接著禁不住恍然屏息。
  
  這樣的催眠真的出現了她意想不到的效果,鏡中女人的青澀與猶豫逐漸悄褪,眸光逐漸綻放出自信的光彩,全身上下也因之流轉出某種高貴的神氣。
  
  「你已經抓到要領。」造形師讚美她的學習能力,一面試著將她一向柔柔披在肩上的長髮高高挽起,露出她修長潔白的頸項。「你的頸子很好看,在正式場合時可以試著把頭髮挽起來......」
  
  整整一個早上,造形師讓她換上店內各種風格的衣著,配上各式各樣的首飾配件。
  
  中午,兩個女人是用簡單的三明治打發的,一填飽肚子又繼續。
  
  不只徐清曉,造形師也對自己有這樣的機會改造她而感到極端興奮。
  
  「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變化多端的女孩子,有時候只要換個小配件,就能顯現出另一種風格。」
  
  在她將徐清曉從頭到腳整裝完畢後,常會一時興起,拉下地覆在額上的帽子,或者在她頸上圍上飄逸的絲巾,那麼呈現在她眼前的,又是另一個不同風味的女人。
  
  下午四點,她已經為徐清曉桃了不下十套衣服,再加上琳琅滿目的各式配件。
  
  「這些會不會大多了?」徐清曉瞪著造形師預備替她買下的這許多東西,秀眉不安地皺起。
  
  「不必擔心,黎先生早吩咐過只要我覺得適合,儘管替你添購衣飾。」。
  
  「可是這麼多......肯定會花上一大筆錢吧。」
  
  「你擔心他付不起?」造形師仰頭迸出一陣大笑,「他是黎之鶴耶!黎氏企業雖不是什麼大集團,這點小錢倒也不看在眼底。」
  
  徐清曉咬住下唇,一陣濃濃的羞愧感攫住她。
  
  在這一刻,她忽然有一種莫名的悲涼感。
  
  她是徐清曉,就算經過怎麼樣的巧手改造,她仍然只是那個生長於小康之家的女孩;她只知道一次購買這許多名牌衣飾將會花費一筆不小的金錢。這金錢或許對黎家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但對她而言,仍是夠驚人的。
  
  她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那些出身於豪門世家的女人總會帶著高傲自信的氣質,那是從小生長的環境自然栽培的——貴氣的環境當然會開出高貴的花朵。
  
  她真的能達到從小便看盡名媛淑女風采的黎之鶴對女人的要求嗎?
  
  當黎之鶴於傍晚開車前來接徐清曉回家時,他訝異自己看到的竟不是早上那個開心興奮得無法形容的俏皮女孩,反而是一個攏著憂鬱氛圍的女人。
  
  一路上她只是偏著頭望著窗外,一句話也不說。
  
  他深思地凝望著她,正試著詢問她忽然心情低落的原因,她卻先合上了眼簾。
  
  裝睡嗎?他微微苦笑著,只得暫時打消了詢問她的念頭。
  
  當兩人回到家,徐清曉正準備躲回自己的臥房時,他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清曉,怎麼回事?」
  
  她立定腳步,仍背對著他,「什麼怎麼回事?」
  
  「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什麼早上你還神采奕奕的,現在卻是這副模樣?」
  
  「沒事,只是身體有點不舒服。」
  
  他上前兩步,雙手搭上她的肩,強迫她轉過身子面對他。「別對我說謊,清曉。我知道你身體好得很,是心情不好。」
  
  她抿緊嘴唇。
  
  「告訴我,是什麼原因?」
  
  她仍舊沒有回應,只倔強地撇過頭。
  
  「是造形師做錯了什麼嗎?」
  
  「不是。」她悶悶地否認。
  
  「或是因為我的緣故?」
  
  她默然不語。
  
  「如果是因為我,你盡可以說出來。」
  
  她驀地揚起眼簾,默默地凝視他好一會兒,「我覺得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什麼?」他一怔,覺得莫名其妙。
  
  「我只是一個出身平凡的女孩子,你卻是世家子弟,我懷疑自己能不能達到你的標準?」
  
  「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認為你這樣費心改造我會有什麼用,我想令弟絕不會欣賞我這種平凡女子的。」
  
  「清曉。」他凝視她許久。「你又準備選擇逃避了嗎?」
  
  「我——」她啟唇欲語,終究還是默然。
  
  黎之鶴望著她,敏感地察覺她眸中流露出某種悲傷的神采。
  
  這令他心痛。
  
  月光曲。
  
  原來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適合以這樣的心境來詮釋。
  
  那是某種極端惆悵的心緒,彷彿在渴求什麼,卻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得不到。
  
  那是一種刻蝕人心的折磨,啃噬著一個人,啃噬著她的身體,她的靈魂,她的心......
  
  這是她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她徐清曉雖然不是生長於大富之家,卻也一向要什麼有什麼,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所以她才會怎樣也彈不好月光曲嗎?
  
  但現在她又為什麼忽然能抓住那樣的感覺了?抓住她從第一次聽到這首曲子後,便一直想抓住的感覺。
  
  為什麼她忽然能夠領略那種淡淡的惆悵感,領略那種渴求著某種事物的心痛?
  
  更令她沮喪的是,她甚至不曉得自己在渴求什麼、她甚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染上如月光股朦朧的惆悵。
  
  她只隱隱地知道——大概是因為他吧。
  
  大概是因為黎之鶴,因為這個出現在她生命中不到一個月的男人。
  
  她會如此心緒不定是因為他嗎?因為她怕自己怎麼也達不到他的標準?
  
  為什麼她會如此在意他對她的看法,會如此急於討好他,急於達到他為她設下的標準,就像一個希求讚美的小學生,拚命討好著老師?
  
  或許是因為她是個驕傲的女孩子吧,不論在學校或家裡,她一向希望自己是最讓人感到榮耀的一位;尤其進了中文系,受到每一位教授的真心欣賞,她更加力求表現最好。
  
  而他也是繫上教授之一,還是他們大四的導師,所以她才會如此急於在他面前現出最好的一面。
  
  但她知道不僅於此。
  
  不僅僅是因為他是教授的關係,不僅僅只有這樣。
  
  如果只是這樣,她不會總是在他面前失去自信心。她曾是一個對自己充滿自信的女孩,但這樣的自信在接觸到他的世界後卻逐漸崩毀。
  
  她一天比一天更加明白他倆是不同世界的人,一天比一天更加認清兩人的差異。
  
  她可以接受他的改造,成為任何男人都會心動的女人,但包裹在錦衣華服下的,永遠是這個徐清曉。
  
  而他與她都會永遠明白這一點。
  
  這令她無法承受!她可以騙盡天下人相信她是一隻出身高貴的天鵝,然而他卻永遠一眼便能認出她其實是只醜小鴨。
  
  她無法承受這樣的事實......
  
  徐清曉閉上眼,一遍又一遍地彈奏著月光曲,直到這淡雅哀傷的曲調深深地攫住她,攫住她的心,攫住她的靈魂。
  
  直到一聲急促而尖銳的嗓音喚回她恍惚不定的心神——
  
  「別再彈了!」
  
  她驀然停止在琴鍵上游移的手指,茫然抬頭望向那個忽然闖進琴室的男人。
  
  「別再彈了,清曉。」他緊緊蹙著眉,眼底盛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痛苦。
  
  第一次,她真正在他眸中辨認出某種感情。
  
  「老師?」
  
  「別這樣,一遍又一遍地彈。」他語音沙啞。
  
  「我彈得不好嗎?」
  
  「你彈得太好了。」他走近她,俯視著她清秀的容顏,「所以別這樣一遍又一遍地彈,你會承受不了的。」
  
  「可是......」她茫然地仰首望著他,迷惘地眨眨眼。
  
  他忽地伸出雙手將她嬌小的頭顱納入胸前,「聽我的話。」他輕撫著她柔軟的長髮,「別這樣折磨自己。你的琴音蘊藏著太多痛苦。」
  
  她心跳加速,偎著他胸膛的感覺奇異地美好,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不規律的心跳,而他溫暖的氣息輕柔地拂過她的髮梢。.她靜靜地偎著他,放縱自己靠得更緊更近,放縱自己呼吸著他身上獨有的男性氣息,感受著他胸膛不規律的起伏。
  
  好半晌,她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他的胸膛,抬起頭來。
  
  然而當她的眸光凝向他,發現他目光的焦點竟是壁爐上那幅相片時,方纔的甜蜜與眷戀霎時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某種不可言喻的悲傷。
  
  「這是我第一次見你進來這間房。」她幽幽開口。
  
  她低啞的語音震動了黎之鶴,他驀地轉頭望她,映人眼簾的是一張蒼白的臉龐,帶著濃濃的歉意,或許......還有某種難以形容的神傷。
  
  「你總是只站在門口,從來不肯真正走進來。」她深吸一口氣,「因為只有這間房裡有她嗎?」
  
  「她?」
  
  「你的妻子。」
  
  他只是瞪著她,默然不語。
  
  「我早注意到了,這棟房子只有這裡才見得到她的相片,其他地方都沒有,甚至感覺不到她曾經存在過......」
  
  他震驚於她的敏感,「她並不曾住在這裡,這間房是我特地留給她的。」
  
  所以琴室的風格才會和別的房間完全不同?因為這裡是他特地依照死去妻子的喜好佈置的......
  
  徐清曉搖搖頭,「對不起,老師,我不該彈那讓人難過的曲子......我不應該只顧慮到自己的情緒,我沒想到這首曲子可能會讓你想起她。你一定很難過......」
  
  黎之鶴瞪著她,她像要哭了,眼睫可憐兮兮地眨巴著,細白的貝齒用力咬著蒼白的嘴唇。
  
  「你一定很愛她,她是那麼漂亮的一個女人。」
  
  「不是這樣的。」他有股想安慰她的衝動。
  
  「都是我的鍺,我彈點愉快的曲子給老師聽。」她望著他,神情充滿歉意又急於討好他,「我彈一些比較輕鬆的。肖邦的小狗圓舞曲怎麼樣?還是匈牙利舞曲?或者你想聽魔笛裡面的捕鳥人歌?這首曲子滿可愛的。」
  
  她一面急急說著,手指一面輕滑過琴鍵,彈奏著輕快悠揚的旋律。
  
  雖然曲調極為活潑,她演奏的技巧也相當不錯,黎之鶴卻笑不出來。
  
  因為雖然她勉力想彈奏一首輕快愉悅的曲子,甚至強迫自己的嘴角拉起一絲輕快的微笑,他卻仍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拚命隱藏在心底的難過。
  
  天!他究竟做了什麼?為什麼一個青春活潑的好女孩會讓他弄到這般境地?她的模樣像是承受了許多壓力偏偏又要在他面前裝得若無其事。
  
  但他並非有意如此啊,他並不想要她背負這麼多重擔,他不想她這樣痛苦。
  
  他驀地抓住她在琴鍵上快速移動的雙手,琴聲嗄然而止。
  
  「清曉,別繼續了。」
  
  「你說什麼?」她語音微顫。
  
  「我們之間的協定就到此為止吧o」
  
  她一驚,揚高了嗓音,「什麼意思?」
  
  「你不必再接受我的訓練了,不必再勉強自己。」
  
  「我不明白......」
  
  「我們的協定取消。」
  
  「什麼?!」
  
  「你放心,我還是會繼續照顧你的母親和弟弟的,也可以繼續幫助你念完大學。」
  
  「這是什麼意思?你提供我經濟援助,卻不要任何代價?」
  
  他默默頷首。
  
  「為什麼?你不信任我可以做到嗎?」她緊緊蹙眉,說不清心內是何滋味,彷彿是極度的失落,又像滿心不服氣;「你不認為我可以成為真正的淑女,能打動你弟弟的心?」
  
  「我相信你,可是......」
  
  「可是什麼?既然相信我,為什麼不要我繼續?為什麼要取消我們之間的協定?」她悲憤莫名,聲調愈來愈高,「你以為我會平白無故接受你的援助,卻不付出任何代價?我答應你的事就一定會做到,就算我再怎麼努力也達不到你要韻標準,我還是會做!這是當初講好的條件,不是嗎?」
  
  「可是我不希望你變成現在這種模樣!」他也忍不住提高了嗓門,「我不希望這件事讓你那麼痛苦!與其看你這副樣子,不如取消這個協定!」
  
  「老師......」她怯怯地,似乎被他忽然的高聲吼叫震住了。
  
  黎之鶴心神一凜,這才恍然察覺自己方纔的失控。
  
  怎麼搞的,他竟然對一個女人大吼大叫起來?他已經好幾年不曾這麼激動了,就算再怎麼憤怒、再怎麼心緒激昂,他總能輕易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不輕易顯露,怎麼現在卻——
  
  他瞠目結舌,茫然瞪著眼前這個也正怔怔望著他的女孩。
  
  她竟有辦法輕易讓他失控......
  
  「對不起。」他終於微微苦笑。「我嚇著你了嗎?」
  
  她搖搖頭。
  
  「我並不是質疑你的能力。」他溫和地解釋,「只是如果你真的不願意的話——」
  
  「我願意。」她立刻打斷他,「我要繼續o」
  
  「清曉一」
  
  「我不能欠你人情,老師。」她語聲堅定,「我想繼續唸書,也想我家人能過比較舒服的生活,所以我需要錢。但我絕不願意不勞而獲,我願意付出代價。」
  
  「即使這個代價很痛苦?」
  
  「即使這個代價很痛苦。」她點點頭,堅定地重複。
  
  他無法不為她心折。「你比我所認為的堅強,清曉。」
  
  她默然不語。
  
  他幽幽歎息,「我只覺得奇怪,今天從天母回來時,你不是還一度懷疑自己嗎?」,她一陣怔仲,「我——」
  
  「你當時不是還認為自己永遠沒辦法改變?」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為什麼?」。
  
  「我只是覺得——」她猶豫著,「就算我能騙得天下人相信我是淑女,也騙不了你。」
  
  「騙我?」他—呆,「你為什麼要騙我?」
  
  她一咬牙,「就算我真的能成為讓男人都會心動的女人,在你眼中,我仍然只是徐清曉,一個黃毛丫頭。」
  
  他怔忡許久,而後嘴角扯起迷人的微笑,「你不需要討好我,清曉。」
  
  「我知道。」
  
  「在令所有男人驚艷的同時,你也希望能令我驚艷嗎?」
  
  徐清曉別過頭,不敢看他彷彿帶著嘲弄的表情,「我知道你永遠不會那樣o」
  
  但他卻不容她逃避,單手輕輕佻起她下頷,目光專注地鎖定她,「我很高興你介意我對你的看法,也很榮幸你將我列入意欲征服的對象之一。可是清曉,你其實不必擔心的。」他溫柔地說道,磁性的嗓音像某種催眠魔咒,「我早就臣服在你的魅力之下了。
  
  若不是欣賞你、肯定你,我不會與你立下這個協定。我知道有一天你會蛻變的,因為你本身就具有打動人心的潛質,我只是負責激發它而已。你明白嗎?」
  
  「我......明白。」在他溫柔眸光的凝視下,她只能茫然點頭,其實她一點也不明白。
  
  「你不需要討好我,不需要在意我的看法,你要做的只是盡情發揮你的魅力;你需要的是自信,相信自己能令任何男人為你心動。」
  
  「就像你的妻子嗎?」她怔怔地問。
  
  「什麼?」他濃眉忽地一蹙。
  
  「照片上的她看起來十分有自信。」
  
  他默然數秒,方纔還閃著耀眼光芒的眼眸忽然一黯,「是的,就像她一樣。」
  
  她點點頭,「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他的眸中倏地射出某種激烈的星芒,「你應該像她,但不可以太像她!」
  
  她一愣,呼吸因他激烈的眸光完全無法順暢,「什麼意思?」
  
  然而他卻沒有解釋,只默默抬起手,順著她挺秀的鼻尖撫到柔軟的紅唇;那動作如此溫柔,彷彿蘊藏著極深的情感。
  
  徐清曉只覺全身一顫,僵立原地,無法思考。
  
  「回房睡覺吧。」終於,他在她額前輕輕印下一吻,轉身離去。
  
  她眨眨眼,癡癡凝視那扇他離去的門扉,直覺今晚自己將會一夜無眠。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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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7 00:38:39
  第五章
  
  她靜靜佇立在書房門口,黑眸凝視著房中央的男人。
  
  他站在黑色檀木書桌前,桌面攤開一張大大的宣紙,而他低俯上半身,正揮動著毛筆。
  
  他正在寫書法。
  
  她靜靜凝望著他,看得愈久,心臟愈是莫名絞痛。
  
  為什麼這個男人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呢?即便是專注地寫著書法,他英挺的濃眉也還是微微蹙著,讓人有想為他撫平的衝動。
  
  為什麼他的眉頭總是微微鎖著,黑眸總是深不見底,像拚命壓抑者感情似的?
  
  她真不瞭解他。
  
  這段日子與他相處,在他的巧手調教之下,她一日比一日成長,一日比一日變化更大,但唯有這一點是不變的。
  
  她似乎永遠也無法弄懂他藏在心底的究竟是什麼,永遠摸不清他心中對她是何想法。
  
  她變了,她自己明白這一點。
  
  許多同學也都說她與從前大不相同了。
  
  「讜也奇怪,清曉。」昨日小臻就這麼對她說道,「說你穿著打扮變了也不是,臉上也沒有化妝,怎麼看起來硬是比以前漂亮許多?」她只是淡淡地揚眉,「真的?」
  
  「真的,怎麼說呢?好像多了點嫵媚,顧盼之間帶著風情,氣質也更加高貴自然了。」
  
  「得了吧,小臻,你當你在寫小說嗎?別把那些形容女主角的用詞用在我身上。」
  
  「我是說真的!」小臻強調似地比了個誇張的手勢,「你自己難道沒有感覺嗎?最近那些男生愈來愈迷你了,走在路上都頻頻向你行注目禮。」
  
  說實話,她確實沒有感覺。
  
  從前的她或許很以吸引那些男同學為樂,走在校園路上時,確實也會注意男孩子望向她的欣賞眸光,但現在的她只是筆直地朝目的地前進,踏著比從前堅定的步伐。
  
  她會微微帶著笑,偶爾對認識的同學點點頭、打打招呼,這其中自然有不少是男孩子,但他們是否帶著仰慕酌眼神看她,她一點也沒注意。
  
  是更加自信了嗎?或者這些年輕男孩的愛慕對她而言已不再重要?
  
  「如果不是知道你對那些男孩子一點興趣也沒有,我真會以為你戀愛了。」
  
  她心突地一緊,「戀愛?」
  
  「人家不是說嗎?戀愛中的女人都會變得更迷人,除了戀愛,我想不出是什麼原因讓你看起采跟以前不同,但是你又不像在談戀愛......」
  
  「當然沒有。你別胡思亂想了。」
  
  「我想也是。」小臻清朗地笑著,「雖然那些男孩子比從前更仰慕你,卻沒有一個敢採取行動。」
  
  「這又是為什麼?」她不解。
  
  「因為你的氣質。你知道嗎?現在的你看起來像一朵高不可攀的玫瑰,雖然芬芳迷人,卻是有刺的。」
  
  她——有刺?
  
  他對她的訓練果然還是起了效果,他已經成功地把她從一朵普通的小花改造成他人眼中有刺的玫瑰。
  
  至少在這些大學同學眼中,她是變了。
  
  他呢?他感受到她的改變了嗎?在他心中——對她究竟是何想法?
  
  她似乎愈來愈受歡迎了。
  
  他心神一陣不穩,蘸著墨硯的動作一歇,不自覺地蹙起眉。
  
  最近的她彷彿成了學校那些大男孩們心目中的女神,他們望著她的目光總是帶著驚艷、欣賞與無法克制的愛慕。
  
  光在課堂上,他就不只一次抓到那些男孩看她看得入迷,將他上課的內容全當成耳邊風;更別說當清曉走在路上,那些男孩總隨著她的一顰一笑流轉目光了。
  
  就連繫上幾個教授也抵擋不住她的魅力。
  
  「四年級那個徐清曉是怎麼回事?近來好像愈來愈美了。」
  
  「會不會是戀愛了?女孩子家談了戀愛好像都會變得特別漂亮。」
  
  那不是因為戀愛。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不是因為戀愛改變了清曉,而是她終於發揮了她與生俱來的魅力。
  
  彷彿一朵躲在黑夜最角落的玫瑰,總羞澀地含著苞,一日卻忽然甦醒了,迎著晨曦綻出最迷人的笑顏。
  
  是他親手推動了她的綻放。
  
  他應該感到高興的,不是嗎?畢竟當她一日日更接近男人心目中完美的女神,離他實現計劃的日子也愈來愈近——
  
  離讓她與之鵬見面的日子也愈來愈近。
  
  他驀地閉了閉眼,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念頭莫名地令他心痛。
  
  他只是——無法想像已經融人他生活的她離開。
  
  離開他,投入之鵬的懷抱......
  
  一陣細微的聲口向驚醒了陷入沉思中的他,黎之鶴抬頭,眸子與靜靜站在門口的女孩相對。
  
  她望著他,唇邊帶著甜甜的笑,剛剛洗淨的頭髮還是半濕的,幾綹髮絲不聽話地垂落額前。
  
  他禁不住呼吸一屏,有股奇異的衝動,想為她拂去那幾綹調皮的髮絲。
  
  「老師在寫書法廠她走近他,送來一陣剛剛沐浴過後的清香,擾動著他的鼻子,心跳亦緩緩加速。
  
  他心神一凜,連忙低頭,毛筆沾了沾硯台上的墨。
  
  「這是老師閒暇時的娛樂嗎?」
  
  「嗯。」他點點頭,「書法可以鎮定一個人的心思。」
  
  她的眸光落在他身上,「你心神不定嗎?」
  
  「咦?」他一怔,不覺揚起頭。
  
  而他立刻便後悔了。
  
  不知怎地,視線一接觸到她清秀的容顏,他的呼吸便亂了節奏,心跳更是律動得狂野。
  
  「你說書法可以鎮定人心,這表示你現在處於心緒混亂的狀態噦?」她調皮地眨眨眼,「要不要說出來讓心理醫生聽聽?」
  
  「什麼?」黎之鶴怔怔地問,有幾秒的時間只是茫然地盯著她微微顫動的玫瑰唇瓣,直到過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弄懂她話中的含意。「古靈精怪的丫頭!」他半帶無可奈何地搖頭。
  
  她卻只是流洩一陣清朗的笑聲。忽地,她纖巧的身影翩然旋開,正當他迷惑她要做些什麼時,她清麗的笑顏又映人他眼簾o「要不要來點酒?」她嘴角勾著笑紋,遞給他一罐冰涼的啤酒。
  
  他伸手接過放在桌角,「謝謝。」
  
  「你不喝嗎?」
  
  「現在不渴。」
  
  「那怎麼行?」徐清曉挑挑秀麗的眉,「老師難道不曾聽聞過古代那些狂放文人都是有酒才有字的嗎?王羲之的狂草為什麼有名?就因為他是喝酒的時候寫的。」
  
  她俏皮的神情勾起他的微笑,「這是哪兒得來的理論?」
  
  「我親自考證的。」她一本正經地說:「比方說竹林七賢、唐宋八大家、蘇門四學士,哪一個不是頂尖的才子?又有哪一個不嗜酒好肉?這證明了酒鬼與才子是一體兩面!」
  
  「這麼說,為了寫出好字,我得聽從你的建議多喝點酒噦。」
  
  「這是當然的。」她誇張地點頭,一面仔細欣賞起他的字,「老帥這幾個字寫得是不錯,只可惜少了幾分放蕩不羈。『斜風細雨不須歸』是何等瀟灑,應該再寫意隨性一點。像你這樣老皺著眉頭,怎麼可能寫得好?」
  
  「徐老師好像對書法挺有研究的嘛,」他半開玩笑,「不如請你示範指教一番。」
  
  「真的要我寫?」
  
  「你就寫寫看吧。」
  
  「好!」徐清曉用力一甩頭,隨手開了桌邊的啤酒就灌了一大口,接著搶過他手上的毛筆,蘸了蘸墨,就是一陣如疾風暴雨般的狂書。
  
  黎之鶴望著她,起先唇邊尚泛著淡淡笑意,不久笑紋便逐漸消逝了,神情轉為深思。
  
  徐清曉寫的是同樣的七個字——斜風細雨不須歸。
  
  但與他接近王羲之行書的筆鋒不同,她摹擬的是宋徽宗的瘦金體,細細瘦瘦的字體雖然帶著女性獨有的婉約秀媚,卻奇特地隱隱蘊著一股豪邁之氣。
  
  他早聽說過她在寫作上的豐沛才氣,卻沒想到她連書法也如此精妙。
  
  原來他一點也不瞭解她。
  
  雖然與她相處了一個多月,但他其實一點也不瞭解她,就連她寫得一手好字,他也是今日才得以見識。
  
  她究竟還有多少事是他不曉得的?有多少能力是他料想不至的?
  
  徐清曉彷彿感應到他異樣的眼光,清亮的眼眸迎向他,「我寫得怎樣?」
  
  「很好。」他發自內心地讚賞,「出乎我意料之外。」
  
  「那為什麼你會是這種表情?」
  
  他一愣,「我的表情有什麼不對嗎?」
  
  徐清曉凝視他數秒,忽地兩道秀眉彎彎挑起,眼眸點燃慧黯的笑意,接著輕抬藕臂,毛筆在他鼻上輕輕畫上一筆。
  
  有幾秒鐘的時間,他彷彿不明白她做了什麼,只愣愣的定在原地。
  
  她卻忍不住笑了,清脆如風鈴的聲音撞擊著他的耳膜。
  
  「你——畫我鼻子?」他連聲音都變了。
  
  「不可以嗎?」她吐吐舌頭,繼續大膽地在他兩頰也各添上一筆,然後偏頭欣賞自己的傑作,「很不錯嘛。」
  
  「該死的小丫頭!」他笑罵著,「你把我的臉當成宣紙啦?」
  
  「要是我真能在你臉上寫字的話,肯定洛陽紙貴——不,是台北紙貴了。」
  
  「為什麼台北紙貴?」
  
  「因為老師就是活招牌啊!大家見了你臉上的字就知道我字寫得多好,全都捧著紙來求我賜字。」她靈動的眼珠不停地溜轉,「那台北還不紙貴?」
  
  他恍然大悟,既是好笑又忍不住佩服她敏捷的反應。在瞪視她粲然笑顏好一會兒後,他忽然捲起袖子。
  
  她頓覺不妙,「你想做什麼?」
  
  「看看是誰做活招牌!」他語音未落,右手已搶過毛筆,朝她剛剛洗淨的臉上畫去。
  
  「天啊,救命!」她嚇了一跳,開始抱頭鼠竄。
  
  「別逃。」
  
  「別來!」她一面滿廳躲著,一面高聲抗議,「你是老師耶,還跟學生這樣斤斤計較!」
  
  「光明正大的報復才算真君子啊!」他不理會她的抗議,「總比公報私仇,扣你期末成績來得好吧?」
  
  「你用我的成績威脅我?」
  
  「你怕的話就乖乖停下來讓我寫字。」
  
  「我不要!」
  
  「那就別怪我手下無情了!」他一面笑道,一面已抓住她的衣抽,試圖定住她的身子。
  
  她一面尖叫,一面掙扎著要躲開,結果兩人一個重心不穩,同時摔落在地。
  
  黎之鶴哈哈一笑,提起筆來就想在她頰上畫上重重一筆;只是筆才想落下,他就禁不住被她蘊著濃濃感情的明亮眼眸震懾住,只能怔怔凝望著她,腦海一片空白。
  
  「老師,你知道嗎?」她語音低細,微微沙啞,「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你的笑聲。」
  
  「第一次?」
  
  「你知不知道你幾乎都不笑的?我認識你一個多月,老見你皺著眉,好不容易今晚才聽見你笑。」她聲音極溫柔,「老師笑起來挺好看的。」
  
  黎之鶴一陣怔忡,瞪著她潔白的臉頰愈來愈紅,才忽地發現自己正以極為曖昧的姿勢壓在她身上,胸膛緊緊貼著她柔軟的胸部,雙腿與她的交叉。
  
  他一陣顫抖,血管竄過一束奇特的暖流,幾乎是狼狽地迅速跳起身。
  
  「老師?」她似乎對他激烈的反應有些茫然。
  
  他卻不敢看她,暗自責怪自己方才有一瞬間竟對她起了某種卑劣的念頭。
  
  「怎麼了?」她輕輕碰觸他的手臂。
  
  他咬牙,盡量不去理會她的碰觸傳來的強烈電壓。
  
  「清曉。」他低低開口,語音是連自己都不敢置信的沙啞,「明天晚上我帶你去餐廳。」
  
  「去餐廳?」」
  
  「嗯。」
  
  是該讓她出現在之鵬面前的時候了。
  
  一股莫名的心痛忽然攫住他。
  
  而他選擇忽視。
  
  黎之鶴靜靜地瞥了眼腕表,是時候了。
  
  「好了嗎?清曉。」他揚聲喊道。
  
  「好了。」房裡的女孩輕輕應了一聲。
  
  「好了就出來啊!」
  
  「可是......」
  
  「怎麼了?」
  
  她默然許久,終於,門扉輕輕推開一個縫隙,又過了好一會兒,縫隙變成了足以穿過一個人的空間,接著,一個秀麗的身影才翩然飄出。
  
  黎之鶴定了定神,凝視著站在他眼前的女孩。
  
  淺灰色絲質洋裝,裸露的頸項纏著飄逸的銀色絲巾,胸前與耳際綴著同式樣的鑽石首飾,曲線窈窕的美腿蹬著銀色高跟鞋。
  
  這是——清曉?
  
  他呼吸僵凝,無法置信地瞪著她——她眉毛嬌美地彎著,一雙黑眸璀璨亮眼,紅色菱唇嫵媚地微微開啟,彷彿邀請男人親吻,但唇邊的笑意卻是清清朗朗的,漾著青春女子獨有的氣息。
  
  這個女孩——不,她已經十足像個女人了,而且是那種可以奪走所有男人魂魄的、純潔與誘惑的綜合體。
  
  「我好看嗎?」她淡淡地笑問,他卻敏感地察覺到隱藏在她眸中的一絲不肯定。
  
  「非常好看。」他立即反應。
  
  她彷彿鬆了一口氣,眸中最後一絲猶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的自信大方。
  
  「謝謝。」她淺淺地笑,轉過身子讓他替她披上輕軟的銀灰色風衣,從容自信的模樣彷彿知道今晚她將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她果然是眾人矚目的焦點。
  
  黎之鶴一面啜飲著咖啡,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挑起。
  
  一進餐廳,清曉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論男人或女人。男人望向她的眸光是不敢置信的驚艷,女人則帶著微微的嫉妒。
  
  一個曾與他有過幾面之緣的世家公子在侍者剛剛為他們送上佐餐的紅酒時還藉故來搭訕。
  
  而她只是淡淡朝他一笑,便轉過頭繼續晶酒,她以最憂雅的姿勢拿起紅酒杯,秀氣地嗅了嗅酒香,接著輕輕啜飲一口讓舌尖細細品味,最後輕輕向侍者點頭表示讚賞——這一連串的動作她做來流暢閑雅,彷彿精於此道的老手。
  
  黎之鶴幾乎想為她如此不凡的表現鼓掌。
  
  而那個倍受冷落的公子哥兒既得不到她絲毫注意,只得主動留下名片電話,盼望有幸能得佳人聯絡。
  
  而這還只是今晚藉故來向他問候的第一個男人。
  
  「從我第一次來這裡,大概就今晚碰見的熟人最多了。」黎之鶴輕輕放下咖啡杯,嘴角勾著半嘲弄的微笑。
  
  「老師不愧是黎氏企業的繼承人,認識那麼多人。」
  
  「哪裡都認識呢,許多不過是一面之緣而已。」
  
  「一面之緣?」她愣了愣。
  
  他微微歎息,「你看不出來嗎?清曉,他們都是為你而來的。」
  
  「為我而來?」
  
  「不錯。」黎之鶴攤攤手,做了個又像無可奈何又像嘲謔的動作,「看樣子我回家會接到不少電話,關切我的遠房表妹。」
  
  「他們真的都是為我而來的?」徐清曉再問一次,神情是不敢置信的,臉頰染上淡淡的薔薇色。
  
  「我保證。」
  
  「真的?」她彷彿還不敢相信。
  
  他忍不住笑了,「對自己那麼沒信心嗎?」
  
  「我只是沒想到——」她出神兩秒,接著重新將目光凝定他,「那麼我及格咯?」
  
  「及格了。」
  
  他低低回答,回望她清亮的美眸。
  
  在視線交會的一瞬間,兩人都是微微一震,接著,便陷入長長的沉默。
  
  徐清曉咬著下唇,拚命思索著該說些什麼,無奈奔騰的心跳讓她什麼也想不起來。
  
  直到一道陰影襲來,她驀地揚起眼簾。
  
  黎之鶴的眼神令她一顆心倏地沉人谷底。
  
  她揚起頭,果然發現一個俊朗男子立在兩人桌旁,他嘴角勾著冷淡的微笑,一雙銳利鷹眸凝視著她的容顏。
  
  是黎之鵬。
  
  她動也不動,靜靜地承受他銳利的打量,雙眸不避不閃,面上表情冷凝,只是嘴角微微嘲弄地挑起。
  
  他似乎對她這樣的反應極有興趣,劍眉一桃。
  
  她仍是相同的表情。
  
  終於,他將圈鎖住她的眸光收回,轉而凝視黎之鶴。
  
  「真巧啊,之鶴,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他誇張地揚高語調。
  
  黎之鶴淡然地微笑,「最近好嗎?」
  
  「當然好,我的生活絕對比你這個老學究有趣多了。」
  
  「是嗎?」
  
  「這位是誰?」
  
  —他不認識她了嗎?是因為她變化太大令他無法認出,或是他根本沒將她放在心上過?
  
  徐清曉努力調勻呼吸,盡量不去介意他緊盯著她.的銳利眼神。
  
  「這位是我的學生,徐清曉。」
  
  「你好。」她鎮定地對他一笑。
  
  「學生?」黎之鵬似乎很訝異聽到這樣的答案,「你看起來不像還是個大學生。」
  
  「不像嗎?」她聳聳肩,「但我的確是黎老師班上的學生沒錯。」
  
  「黎老師?」黎之鵬微微挑眉,似乎在內心琢磨著這樣的稱謂,好一會兒才將眼神調向兄長,「我不曉得現在流行帶學生上高級餐廳。」
  
  黎之鶴自然聽出了他的譏刺,但他從容地應對著,「清曉的文章得了校內文藝獎,我只是請她吃額飯慶祝慶祝。」
  
  「是嗎?你對學生挺不錯的嘛。」
  
  「黎老師是個好教授。」徐清曉平靜地插口,「我們繫上的同學都很仰慕他。」
  
  「也包括你嗎?」黎之鵬若有深意地問。
  
  「當然。」她依舊鎮定。
  
  他沉吟數秒,似乎在玩味著什麼。
  
  「一個人來嗎?之鵬。」
  
  「不,我跟朋友一起。」
  
  黎之鶴順著他調轉視線,果然發現前面轉角處坐著一個女人一又是一個他不曾見過的艷麗女子。
  
  「下禮拜爸爸生日你會回去吧?」黎之鵬詢問道。
  
  「會。」
  
  「這位徐小姐會是你的女伴嗎?」
  
  「我會帶晚兒一起去。」
  
  黎之鶴語音平淡,但在一旁聽著的徐清曉卻無法如他一般平靜,眸光倏地射向他,無法抑制心內忽然高高掀起的狂瀾。
  
  晚兒是誰?
  
  「你要帶晚兒出席啊......」黎之鵬沉吟數秒後,眸光忽然轉向她,「那麼我可以邀請你做我的女伴嗎?可愛的小姐。」
  
  「我?」她一怔。
  
  「是埃」他微微笑著,「你是我哥哥的學生,可不是我的學生,應該不會有人反對我追求你吧?」
  
  「你要——追求我?」徐清曉無法抑制自己的震驚。雖然她早從黎之鵬霸氣的眼神敏感地察覺到他對她的興趣,卻料不到他如此直截了當。
  
  「我做事一向不喜歡拐彎抹角。」他似乎察覺了她的心意,淡淡加上一句。
  
  「你在說笑嗎?黎先生。」她以一個微笑掩飾自己內心的慌亂,「像你這種成功的大企業家,怎會對我一個大學生有興趣?」
  
  「徐小姐認為自己還不夠成熟嗎?」
  
  「我——不認為。」
  
  「或者,你是對自己沒有信心?」
  
  這是挑戰。徐清曉回望著他,那對黑眸正閃著某種挑釁的光芒。
  
  他正在對她下戰帖。
  
  這表示他確實已經不記得她了,他完全不記得在那一個下著大雨的夜晚,他曾經如何傷害一個女孩的心。
  
  這是個驕傲的男人。他認為她會在他冷冽的眼神下畏縮嗎?
  
  她抬起手,輕柔地將一綹垂落臉頰的髮絲撥回耳後,玫瑰色的唇角緩緩勾起美好的弧度。
  
  「我很榮幸接受你的邀請。」
  
  「那麼我去接你。」
  
  「不必了。」她一口回絕。
  
  他驚訝地揚眉。
  
  「我跟黎老師他們一起去。」
  
  「是這樣嗎?」黎之鵬微微一笑,似乎領略到她不欲及早與他建立關係的暗示,點了點頭,「那麼祝兩位今晚玩得愉快。」
  
  待黎之鵬回到他的座位後,徐清曉才將眼眸轉向坐在對面的男人。後者正靜靜凝視著她,神情若有所思。
  
  「你知道他今天會在這裡出現?」
  
  他默默點頭。
  
  「所以你今天才會帶我來這裡?」
  
  「是的。」
  
  她深吸一口氣,縱然內心其實煩躁不已,語氣仍保持平靜,「我表現得還可以嗎?」「超乎我的想像。」他語音沙啞,嘴唇微啟似乎想說些什麼,終於還是保持沉默,舉起咖啡杯,一口飲荊
  
  氣氛一時陷入寂靜。
  
  「他似乎不記得我了。」好一會兒,她才又幽幽開口。
  
  「你還介意那晚的事?」
  
  「我怎麼可能忘得掉?」徐清曉搖搖頭,半無奈地拉拉嘴角,「他曾經那樣對待我,卻一點也不記得我......」她輕輕吐氣,「或許我對他而言真的只是個微不足道的黃毛丫頭吧。」
  
  「所以你才那樣逗他?」
  
  「逗他?」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因為不服氣他一點也記不得你,所以你才用那種動作及眼神挑弄他?」
  
  她望著他忽然陰沉的表情,「我做得不好嗎?」
  
  「你做得很好。」他咬著牙,語音從齒縫中逼出,「做得太好了。」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一副不高興的模樣?你跟我定的協議不就是要想辦法讓黎之鵬愛上我嗎?」
  
  黎之鶴驀地一驚。
  
  是啊,為什麼他會有這種彷彿是憤怒的情緒呢?為什麼當他看見清曉嫵媚地挑弄著髮絲,甜甜淡淡地朝之鵬微笑時,內心會忽然捲起一陣無法抑制的狂怒?為什麼那時候的他什麼也不想,只想好好搖晃她的肩膀,要她停止那麼做。
  
  她做的正是他想要她做的事啊!他提供她經濟援助、與她定下協議,不就是為了訓練她成為之鵬欣賞的女人,希望她成為之鵬的好妻子?
  
  他帶她來這裡,不就是故意製造他們兩人會面的機會。
  
  既然如此,當她好不容易邁出成功的第一步,令之鵬對她印象深刻,為什麼襲上他心頭的不是愉悅欣喜,而是無法解釋的陰霾呢?
  
  「你會帶我去令尊的生日宴嗎?」她忽然低聲問道。
  
  「會。」
  
  「那麼我那天真的必須成為黎之鵬的女伴了?」
  
  他敏感地察覺到她語氣的不尋常,「你不喜歡?」
  
  「不,我只是——」她沒繼續說下去,黑幽幽的眼眸凝視著他,蘊著淡淡的哀怨。
  
  他微微茫然,不覺推敲起她話中未竟之意。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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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7 00:39:19
  第六章
  
  黎之鵬摘下架在鼻樑上的墨鏡,姿態瀟灑。
  
  他微微仰起頭,看著這棟歷史悠久的中文系館,嘴角勾著平日慣有的嘲諷弧度,笑意卻不及眼眉。
  
  這棟老舊的建築物原來就是之鶴上課的地方,而那個叫徐清曉的女孩也在這裡。
  
  那個小女人原來真的是之鶴的學生,就讀中文系四年級。
  
  前晚在餐廳與她一會之後,他立刻派請私家偵探調查她的來歷,而於今早送達他辦公桌的報告書勾起了他強烈的興趣。
  
  她竟跟之鶴住在一起,而且對學校宣稱他們倆是遠房表兄妹。
  
  表妹?他何時有個表妹了?從小和哥哥一起長大,他倒不知道之鶴還認識一個他不認識的表妹。
  
  事情必有蹊蹺。
  
  而他相信那個女孩就是這件奇事的關鍵。
  
  雖然不是很明顯,但她的眉眼之間依稀可以尋到早兒的影子,尤其那對變化多端的眸子和形狀美好的菱唇。
  
  最重要的是,她的氣質像早兒。
  
  她安靜時,有早兒的高貴優雅;微笑時,有早兒的嫵媚照人;薄怒時,有早兒的倔強任性。
  
  尤其在面對他故意的挑釁時,她微微挑著唇角的嘲弄模樣像極了早兒。
  
  他是從哪找來這麼像早兒的女孩的?還和她住在一起!莫非——他還沒忘記早兒,想找人代替她?
  
  黎之鵬唇角一撇,臉色驀地陰沉。
  
  原來之鶴到現在還忘不了她,到現在還深愛著她!他還深愛著那個艷麗、絕美,舉手投足皆是動人心魂的嫵媚,一顰一笑皆是勾人靈魂的清雅佳人,還愛著那個總是自信滿滿、彷彿萬物皆以她為中心運轉的女人!一股激顫的寒意忽地竄過黎之鵬全身,他握緊雙拳,朦朧間只覺腦海中迴盪的竟是那女子低啞磁性的嗓音。
  
  「之鵬,你愛我吧?我知道你還愛著我。」她柔柔笑著,鳳眼中漾著足以讓所有男人六神無主的薄霧。
  
  「我不愛你!」
  
  「我不相信。」她還是那種迷離的笑,語聲平平靜靜。
  
  「我說我不愛你。」他只能狂吼。「你聽不懂嗎?」
  
  「你愛我,之鵬。」她像沒聽見他狂聲高吼,「就像我也愛你一樣。」
  
  「你若愛我,就不會選擇嫁給我哥哥!」
  
  「我錯了,之鵬。那時候你遠在異鄉,之鶴又對我非常體貼,所以我動搖了……我不該動搖的。」她憂雅地搖搖頭,「之鶴只是之鶴,之鶴不是你。他永遠也取代不了你。」
  
  「別說了,我不要聽!之鶴深愛著你,你既然選擇了他,就不要再對我說後悔!」
  
  「之鵬……」
  
  「別再提我們從前那一段,已經過去了,都過去了。」
  
  「你撒謊,之鵬,那些永遠不會成為過去的。我知道你還愛我,知道你恨之鶴趁你不在時奪走了我……」
  
  「該死的你!我叫你不要再說了!」
  
  「我知道你恨之鶴,因為你還愛我。」
  
  「錯!他是我從小最仰慕的哥哥,一向最疼我,我不會恨他的,我不恨他!」
  
  「你不恨嗎?」她看著他歇斯底里的模樣,卻只是朦朧地笑著,玉手緩緩揚起,以最慢的速度輕解羅衫,「當你夜晚一個人的時候,難道不曾想過那時候的我是在誰懷裡?不曾想過我的唇是由誰親吻,我的身體由誰佔有?你忍受得了嗎?你受得了每一個夜晚總是一個人輾轉反側,想著我正與你最敬愛的哥哥——」
  
  「停止!我求你別說了……」
  
  「吻我,之鵬。」她柔柔攀上他的頸項,「愛我……」
  
  清亮的鐘聲忽然響起,驅散了盤旋在黎之鵬腦中魔魅般的噪音,也解救了他深陷於過去的神思。
  
  他重新收拾心神,方纔曾經一度迷惘的神情立即恢復成一貫的冷漠。
  
  不一會兒,學生們便三三兩兩從系館走出來,年輕高昂的聲音霎時響徹校園。
  
  黎之鵬靜靜站者,不帶感情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而經過他身邊的學生也以好奇的眼光看著他。
  
  終於,他看見徐清曉了。
  
  她一身淺藍洋裝,像朵藍色浮雲輕飄飄地移出系館,她抱著幾本書,臉上的表情是恰到好處的甜美,既能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又能阻止他們不自量力的接近。
  
  黎之鵬呼吸一頓,再次感受到前晚在餐廳初見她時心臟莫名的震動。
  
  她——總讓他想起那個女人。
  
  他站在她必會經過之處,等著她發現他。
  
  終於,她抬起頭,清亮美眸映人了他的身影。
  
  「是你。」她輕輕一句,像是淡淡驚訝,又像早就預料到他會出現。
  
  「你今晚有空嗎?」他單刀直入。
  
  她微微挑眉,「或許。」
  
  黎之鵬猛然瞪向她。
  
  好個或許!他黎之鵬邀女人少有不得到肯定的答覆的——
  
  唯有早兒,唯有她。
  
  「想請你吃頓飯,地點隨你挑。」
  
  她默默盯著他,沉吟著。
  
  黎之鵬有種預感她會拒絕他,立即加上一句,「聽說你與我哥哥住在一起。」
  
  他似乎聽見她吸氣的聲音,但仔細一看,她面部表情仍舊淡然。
  
  不輕易洩漏自己的情緒是嗎?黎之鵬勾勾嘴角,沒想到一個才二十一歲的年輕女孩竟能做到這一點。
  
  「肯賞臉嗎?」他以眼神示意。
  
  「我的榮幸。」她一面淺淺笑著,一面伸出手臂勾住他。
  
  在與他相偕走出校園時,她清楚地意識到所有的人都在看他們。
  
  所有經過她身旁的教授、同學,還有她最好的朋友小臻。
  
  一個穿白西裝打黃色領帶的師哥帶走清曉了——她肯定不到一小時,這樣的傳言便會傳遍整個系館。
  
  每個人都會知道她被一個好看的男人帶走,坐上雪白的保時捷911。
  
  黎之鶴也會知道吧!她甚至不需要打電話先向他報告一聲。
  
  他會很高興吧?知道自己的計劃已跨上成功的第一步。
  
  他說,只要黎之鵬注意到她,必然會立刻追求她,甚至愛上她.而她也會愛上黎之鵬。
  
  現在,黎之鵬果然對她展開追求了。事情會照他所期望的發展下去嗎?
  
  「我很好奇為什麼你會跟我哥哥住在一起。」當保時捷駛離學校一段距離後,他忽然開口。
  
  她早知道他會問。
  
  「你應該知道原因吧?」她盡量以平淡的語氣回答,「畢竟你已經事先調查過我了。」
  
  黎之鵬凝望她兩秒,忽地仰頭進出一陣清朗的笑聲。他轉回頭,眼眸平視路面,「應該不會是我哥哥發揮騎士精神,解救落難的少女這樣無聊的理由吧?或者......真是因為如此?」
  
  「當然不是。」她平淡地答。
  
  「那會是什麼理由?」
  
  「是我要求他的。」
  
  「你要求他?」他如她所預期的驚訝。
  
  「我要求他訓練我,成為能吸引你目光的女人。」她淡淡說來,語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卻足以驚呆黎之鵬。
  
  他迅速瞥她一眼,「你要求他訓練你?為什麼?」
  
  「或許你忘了,我們曾有一面之緣。」
  
  他愈聽愈驚奇,「我們曾見過?」
  
  他果真忘了。徐清曉搖搖頭,嘲弄著自己。
  
  「一個半月前,一個下雨的夜晚,你把我當成某個年輕妓女。」
  
  「我把你當成妓女?」黎之鵬一陣怔忡,驀地腦海靈光一現,幽幽的黑眸緩緩籠上不尋常的煙霧。
  
  他銳利掃視她數秒,「那個女孩就是你?」
  
  「吃驚嗎?我跟那個滿身泥濘、狼狽不堪的女孩居然是同一個人!」她拉拉嘴角,嘲弄地瞥他一眼。
  
  「的確變化很大。」他也自嘲地拉拉嘴角。
  
  「應該感謝令兄妙手調教。」
  
  「這就是你的目的,讓我哥哥訓練你,以引起我的注意?」他進出一陣不算友善的笑聲,「這算是某種報復嗎?」
  
  她悄悄深吸一口氣,「能讓你愛上我就是最大的報復。」
  
  「要我愛上你?」他猛然轉頭瞪她,然後再度仰頭大笑,笑聲充滿譏刺。「可笑,真是可笑!」
  
  「可笑嗎?」她不著痕跡地穩住狂野的心跳,知道成敗在此一舉,「我倒不覺得。」
  
  她仍舊冷靜的噪音止住了他無禮的大笑。
  
  「你會愛上我的。」她一字一句,眼眸毫不退縮地回視他。
  
  這是最後一擊,他肯定會印象深刻的。
  
  果然,過了幾秒後,他蹙起眉,唇邊那充滿嘲弄的可惡笑意完全收斂。
  
  這對徐清曉而言,是困難的一餐。
  
  她表現得很好,優雅大方、從容不迫,完全達到了黎之鶴的要累,就連黎之鵬也無法挑剔。
  
  但為了表現出這樣的淡然、這樣的驕傲,她必須隱藏起所有屬於徐清曉的那一面,所有青春的、調皮的、任性的一面。
  
  就算被激怒了也不能立刻吐出犀利的言語反擊,必須是平靜著一張臉,用最冷淡卻有效的方法回應。
  
  鬲興的時候也不能暢懷大笑,笑容要清淺,笑意緩緩及於眼角眉梢,自然流露出嫵媚風情。
  
  在黎之鶴面前,雖然她也與從前大不相同,總還是徐清曉;但在黎之鵬面前,她卻強烈地意識到自己是另外一個陌生的女人。
  
  一個完全依他喜好而打造的女人。
  
  不過即使這餐飯對她而言並不算快樂,她仍不得不承認,黎之鵬確是個調情聖手。
  
  他甚至不需要說太多甜言蜜語,只要偶爾深深看一眼就足以令女人泥足深陷,不覺墮人他的魅力之網中。
  
  他天生就是誘惑女性的殺手。
  
  在看著餐廳內許多女人不自覺投向他的迷戀眼神時,她不得不承認這個神情總是冷酷淡漠的男人確實有他邪魅之處;尤其他有一雙與黎之鶴一模一樣的深邃眼眸,總是幽幽召喚人心。
  
  有一天她也會墮入這雙幽深黑眸中嗎?
  
  「你認為我哥哥是個怎麼樣的人?」
  
  「黎老師嗎?」她定了定神,「是個很好的人。」
  
  「只是這樣?」
  
  「怎樣?」
  
  「這一個多月來,你們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真的只有師生關係?」他似乎有意諷刺。
  
  「不然你認為還有什麼呢?黎老師是個正人君子,他收留我完全是為了幫助我。」她瞥了他一眼,加了一句,「還有為了彌補他弟弟的罪過。」
  
  「彌補我的罪過?」他半嘲諷地一掀嘴角。
  
  「你不相信?」
  
  「我相信我哥哥是正人君子,不會隨便對女人出手。」他冷冷地說,「至於是不是對你沒有非分之想,我就不敢保證了。」
  
  她心一跳,「這是什麼意思?」
  
  他沒有立刻回答,雙眸緊盯著她,神色陰晴不定,看得徐清曉心慌意亂。
  
  終於,他低聲開口,「你知道嗎?今天是早兒的忌日。」
  
  「早兒?」
  
  「之鶴的老婆。」他的語調毫無起伏,「今天是她的忌日。」
  
  他......喝酒?
  
  徐清曉震驚地瞪著書房裡一片凌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除了地毯上橫著幾個空啤酒罐,書桌上也半躺著一個威士忌水晶酒瓶,裡頭金黃色的液體只有半瓶。
  
  而他,因強烈的酒意正趴在書桌上休憩。
  
  她聽著從他鼻中呼出的有規律的氣息,心臟隨之愈絞愈緊。
  
  為什麼他要喝酒?前幾天她拿啤酒給他喝他還拒絕呢,為什麼今晚他不但飲了,還一次喝了這許多,彷彿有意買醉?
  
  因為今天是他妻子的忌日嗎?
  
  她輕巧地移近他,驀地,書桌上微微皺起的宣紙吸引了她的注意。
  
  明月不知爾許恨清輝猶映這般夜徐清曉瞪著那兩行字,氣息逐漸亂了規律,眼前的一切也漸漸朦朧。
  
  他寫書法。
  
  他曾說寫書法可以鎮定心神,而今夜他揮毫的竟是這兩行字。
  
  明月不知爾許恨,清輝猶映這般夜——老天,他心中究竟藏了多少心事啊!今夜的他心神不知有多恍惚、多難受,而她竟不能陪在他身邊......
  
  她竟不能陪在他身邊,不能為他撫平總是微微蹙著的眉,不能勸他少喝點酒!她顫抖地抬起手,沿著他宛若雕刻般的俊逸側面輕輕撫過,最後停在他靜靜睡著的墨黑眼睫。
  
  一顆珠淚緩緩沿著她的臉頰滑落。
  
  她真想安慰他,真想在他醉酒以前能陪著他,但她卻又清清楚楚地明白,他真正需要的人不是她!他需要的,是那個已不幸過世的妻子,是那個相框裡明艷照人的女子,是那個名喚齊早兒的清秀佳人。
  
  他今夜想著、念著、牽 掛在心的都是那個女人,不是她徐清曉!他為了她揮毫,為了她醉酒,為了她吟這兩句揪絞人心的詩詞。
  
  今夜對他而言必是煎熬而痛苦的,他摯愛的妻子不再存活世間,然而月色依舊一般動人,一般柔雅,一般美麗。
  
  不曉得是不是她抽拉的聲音震動了他,黎之鶴緩緩掀開眼簾,眼神朦朧,好一會兒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好不容易,他的眼眸逐漸變得清亮,「你回來了。」
  
  他奇特沙啞的語音撕扯著她的心,「我回來了。」
  
  「玩得愉快嗎?」
  
  「嗯。」她輕輕頷首。
  
  他凝視她許久,彷彿很不容易才扯起嘴角,「你高興就好,高興就好。」他喃喃地,直起上半身,右手摸索著桌面。
  
  徐清曉心痛地看著他竟然抓起威士忌酒瓶。「你做什麼?」她立即奪過酒瓶。
  
  「給我,清曉。」
  
  「不行!你今晚喝得夠多了。」
  
  「我還想再喝。」他低聲說。眉頭因額際劇痛而糾結著,「我的神智還太清楚......」
  
  「不可以,不可以......」她拚命搖頭,淚水頻頻滾落。
  
  「你哭了,清曉,為什麼?」他茫茫然地問,忽然又眼眸圓睜,綻出銳利星芒,「該死的!是不是之鵬對你做了什麼?」
  
  「不是的,他......沒做什麼。」徐清曉覺得自己真軟弱、真無聊,明明要自己別哭的,偏偏眼淚就是不爭氣地一直滑落。
  
  他語氣檄顯焦急,一面用拇指輕柔地為她拭去頰上的淚痕,「那是為了什麼?」
  
  「因為,因為......」她語音一顧,強忍著抽泣,終於還是嗚咽出聲,「你像斷了翅膀的天堂鳥......」
  
  「斷了翅膀的天堂鳥?」他不解。
  
  「同學們都叫你天堂鳥,可是我覺得......失去妻子的你就好像斷了一邊翅膀的天堂鳥,總是一點也不快樂......」她倒抽一口氣,美麗的鼻尖因極端的難過微微粉紅。
  
  「傻清曉,我很好,我沒有不開心埃」他慌然失措地勸慰著,快別哭了,我沒事的。」
  
  「有,你有!」她尖銳地回應,接著揚起眼簾,明眸楚楚,「今天是你妻子的忌日吧?」
  
  他一愣,「你怎麼知道?」
  
  「你弟弟告訴我的。」
  
  「之鵬告訴你的?」他一驚,連忙追問,「他還告訴你什麼?」
  
  「沒有了。」
  
  「這樣埃」他似乎鬆了一口氣。
  
  「這樣就夠了不是嗎?」她咬著下唇,像極端不滿又莫名傷感,「我知道今天是她的忌日,你心緒紛亂,所以才寫書法不是嗎?而且還是那樣的兩行字——」
  
  黎之鶴心神一凜,轉向書桌上的宣紙;紙上兩行力透紙背的行書牽扯著他的心......
  
  原來他是寫了那樣的兩行字。
  
  他根本不曉得自己寫了什麼,一切彷彿都是朦朦朧朧的;他只記得自己一個人回到家裡,一個人攤開宣紙,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接著,他想起清曉的話,想起她說所有文人都是有酒才有字的,所以他才會找酒來喝。
  
  然後呢?
  
  他彷彿是站在窗前眺望著明月吧,一輪皓月高掛,洩了一地冷冷月色,讓他的心也蒙上一層涼意。
  
  他想著,不曉得在這樣的夜裡,清曉與之鵬會談些什麼、做些什麼?
  
  他想——
  
  黎之鶴倏地凝神。
  
  他在想什麼啊!他為什麼如此介意清曉與之鵬兩人獨處?
  
  這不是他一向想要的嗎?這不是他一直希望的嗎?
  
  「清曉,別哭了。」他回過神,望著那個正為他的心痛而心痛的女孩。
  
  她搖搖頭,驀地在他面前跪下,螓首埋人他懷裡痛哭。
  
  她哭得那樣失神、那樣哀痛,彷彿要將他的心也給擰碎了。
  
  「別哭了,清曉,別哭了......」他笨拙地安慰著,雙手慌亂地拍著她的背脊。
  
  他幽然長歎,實在不知該如何令她的情緒平復下來;更糟的是,就連他自己也都心緒不穩。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她終於自他胸膛抬起一張清清容顏,粉頰透明,眼眸更是澄澈無比。
  
  黎之鶴一震,在她那澄澈的眸子裡。清清楚楚地映著對他的感情。
  
  「清曉——」他怔住了,無法呼吸,更無法吐出隻字片語。
  
  「老師,我好難過......」她抬起一隻手,癡癡輕撫著他的面頰,「我今天應該留在家裡陪你的,你今晚一定很難受——」
  
  「清曉,你做什麼?」他噪音一變,猛然抓住她在他臉上游移的小手。
  
  「我——」
  
  「別說!」他忽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別過臉背對著她,彷彿極為害怕她即將說出口的話。
  
  「老師?」
  
  他深吸一口氣,終於旋過身來。「清曉,晚了,該睡了。」
  
  「現在才九點多。」她禁不住提高了語音。
  
  「才九點?」他一怔,抬起腕表一看,接著眸光調向她,「你這麼早回來?」
  
  「我一聽說今天是她的忌日,只想快點回來看你——」她驀地住口,他臉上的表情教她無法繼續說下去。
  
  像忽然戴上一張面具,他淡漠的神情表明不歡迎任何人輕易碰觸他的內心,深不見底的黑眸更讓人無法猜透。
  
  他對她封閉了自己!為什麼?
  
  徐清曉怔怔地望著他,只覺一顆心像遭受不明物體嚙噬,愈來愈痛。
  
  他望了她一會兒,忽地奪門而出。
  
  她轉頭追逐著他的背影,接著,跌跌撞撞地跟出書房。
  
  他為什麼要逃避她?她不要他躲她!她追到客廳,卻發現他英挺的身影僵立在中央,眼眸瞪著玄關處,神情微微迷惘。
  
  「怎麼回事?」她語音發顫。
  
  他沒有回應。
  
  她隨著他調轉視線,震驚地發現一個白色人影娉婷立在玄關處,玫瑰色的嘴角勾勒著柔柔笑意。
  
  「晚兒,你怎麼來了?」
  
  終於,黎之鶴低啞的嗓音打破了冰凍的空氣。
  
  她就是他那天晚上向黎之鵬提起的女人?
  
  徐清曉瞪著白衣女子,這個相貌清雅、氣質更加出塵的女人名喚——晚兒?
  
  「我來看看你,黎大哥。」晚兒柔柔淡淡地笑著,揚高右手,微微前進一步。
  
  徐清曉心痛地看著黎之鶴幾乎是衝上前握住她的右手。
  
  「晚兒,你一個人來的嗎?太危險了!」她聽著他焦急地責罵著那個女人,「要出事了怎麼辦?」
  
  「別擔心,黎大哥,我不是一個人來,王伯送我到門口的。」
  
  「你要見我告訴我一聲就得了,我會去看你的,為什麼親自跑來了呢?」他似乎仍無法釋懷,一面扶著她在沙發上坐下。
  
  「我只是想,你今晚一定很不好過......」她語音幽幽。
  
  「晚兒。」他輕聲歎氣,彷彿無奈地搖搖頭,接著柔聲問道:「想喝點什麼嗎?你最愛喝紅茶了,我煮給你喝好不好?或者你要......」
  
  徐清曉瞪著這一切,心臟像被撕扯著,難過異常。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那麼關心那個女人?瞧他細心呵護她的模樣,那又是疼惜又是薄責的態度......她從不曾見過他這個樣子,從不曾見過他對哪個女人如此緊張兮兮,為什麼對那個女人卻.......
  
  她眨眨眼,拚命阻止淚水墜落。
  
  「黎大哥,客廳裡還有別人吧?」晚兒忽然問道,一面站起身來,清秀容顏緩緩轉向她,「是不是?」
  
  徐清曉倏地僵立原地。
  
  她從來不曾見過那樣的眼眸,如此澄澈、透明,像不曾遭受塵世間一絲絲污染。那是一種彷彿從高空俯視塵世的眼眸,不屬於人間的——
  
  「你好,我是齊晚兒。」
  
  我是齊晚兒。
  
  她說得多自然大方啊,「我是齊晚兒」,就好像所有人都該知道她,都曾聽聞過她。
  
  「徐清曉。」
  
  黎之鶴迅速接口,「晚兒,清曉是——」他頓了頓,彷彿難以啟齒,「我的學生。清曉,這位是晚兒,早兒的妹妹。」
  
  她是齊早兒的妹妹,難怪兩人如此熟稔。
  
  徐清曉眸光流轉,不自覺在心中比較起兩人的差異。
  
  雖然是姐妹,但五官卻是大不相同的。齊晚兒的五官不像她姐姐那般精雕細琢,她的五官只能說是清秀而已。
  
  但她卻有一股清雅不凡的氣質,不像她姐姐咄咄逼人,卻自然奪人呼吸。
  
  齊早兒就像一朵艷麗的玫瑰,自信驕傲,彷彿世界圍繞著她運轉,而齊晚兒,卻是溫婉清雅的,像一朵纖秀澄澈的素心蘭,靜靜地等待人們欣賞,不會讓人有透不過氣的感覺。
  
  「徐小姐有個美麗高雅的名字。」齊晚兒微微一笑,「我相信你本人一定也清秀脫俗。」
  
  徐清曉微微一愣。
  
  黎之鶴看出了她的不解,「晚兒看不見。」
  
  徐清曉驀地一震,訝然的眸光回轉向齊晚兒。
  
  那樣透明的一雙眼原來竟是看不見的?
  
  而她本人卻像不以為意,唇角依舊漾著淡淡笑意,「黎大哥,可以給我一杯紅茶嗎?」
  
  「好,你等會兒。」黎之鶴立即答應。
  
  徐清曉瞪著他消失在廚房門口的身影。
  
  「你們住在一起?」齊晚兒忽然低低開口。
  
  徐清曉嚇了一跳,「不,你別誤會,我們只是......」
  
  「沒關係,不必向我解釋。」她溫和地說,「早兒去世這麼久了,黎大哥也該再找對象。」
  
  「不,你誤會了!」徐清曉立即辯駁,「我跟他不是那種關係。」
  
  「但你喜歡他,不是嗎?」齊晚兒淡淡地說。
  
  「我——」
  
  「雖然我的眼睛看不見,但我的感覺可是很敏銳的......你方才流淚了。」
  
  徐清曉震驚莫名,只能怔怔地瞪著她。
  
  「黎大哥是個很好的人,真的很好。可是,愈是體貼的男人,愈容易讓女人傷心。」
  
  她微微笑著,低柔的話語一字一句敲擊著徐清曉的心。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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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7 00:40:06
  第七章
  
  愈是體貼的男人,愈容易令女人傷心。
  
  是這樣嗎?
  
  徐清曉不知道。但當她置身金碧輝煌的大廳,眸光穿過一個又一個時尚高雅的紳士淑女,尋著他的蹤影時,確實愈來愈感到莫名的心痛。
  
  尤其每一次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扶著齊晚兒,那細心呵護的模樣總令她忍不住呼吸一梗,只想迅速別開視線。
  
  她真的厭惡這樣不自覺地找他,又立即躲避他。
  
  她也厭惡當自己與齊晚兒同樣成為廳內所有人矚目的焦點時,她一心一意渴求的只有他能偶爾注意到她,能偶爾朝她這裡看來一眼。
  
  但他看也不看她。
  
  從他帶著她和齊晚兒來到這裡,將她交給身著黑色西裝,俊逸挺拔的黎之鵬後,便再也沒來跟她說上一句話,甚至偶爾看她一眼。、他真的——一點也不擔心她?一點也不在意她?
  
  「你從剛剛就一直沒說話,在想些什麼?」
  
  她仰起頭——黎之鵬微微漾著嘲諷笑意的臉龐映人她的眼簾。
  
  「我只是好奇。」她迅速在腦海搜尋著借口,「今晚不是令尊的壽宴嗎?為什麼主角遲遲未現身?」
  
  「只是這樣?」他劍眉斜飛,似笑非笑,「如果你期待的真是我父親,那他已經來了。」
  
  徐清曉一驚,隨著他移轉眸光,果見一名氣勢軒昂的老人從容自樓梯步下,跨進廳內。
  
  那就是黎宇。
  
  她靜靜地看著老人掃視四周,對賓客們報以的掌聲微微笑著,在眸光觸及黎之鵬時,忽地亮起一道銳芒。
  
  黎之鵬回望著他,嘴角的嘲諷比平時更濃上幾分。
  
  徐清曉恍然發現這對父子似乎處得不是很融治。
  
  她看著黎宇周旋於賓客之間,端著酒一一寒暄致意,最後,才緩緩朝他們走來。
  
  「之鶴呢?他沒來?」老人連招呼也不打,直接問起長子的行蹤。
  
  「爸爸的壽宴他哪敢不來?」黎之鵬淡淡地應道,「大概是帶著晚兒到花園裡透氣了。」
  
  「晚兒來了?」黎宇似乎頂震驚,一直沉穩的臉色微變。
  
  「好像是齊伯伯的要求吧,他要之鶴帶晚兒亮相。」
  
  「他終於肯讓晚兒公開露面了。」黎宇沉吟著,半晌,目光忽然瞥向徐清曉,「這位是誰?」
  
  她心一凜,迅速自嘴角勾起淡然笑意,「黎伯伯你好,敝姓徐,徐清曉。」
  
  他只是淡然領首,甚至不理會她禮貌伸出的手,只是盯著黎之鵬,「又一個女人?」
  
  黎之鵬只是聳聳肩。
  
  「你也該停止了吧?老是這樣浪蕩人間!忘了上次我對你說的話嗎?」
  
  「我沒忘。」
  
  「沒忘?這麼說你是有意忽視噦?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整日盡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
  
  徐清曉決定自己再也無法忍受了,這老人憑什麼當她不存在似的就在她面前大放厥詞?
  
  「對不起,黎伯伯,我想你誤會了。」她靜定開口,清朗的嗓音堅定昂揚,「我不是黎之鵬的女人,更不是你所謂的不三不四的女人。」
  
  老人似乎吃了一驚,凌銳眸光射向她,「那你是誰?」
  
  「我是徐清曉。」她一字一句,眼眸不閃不避,「是應令郎之邀,前來參加壽宴的貴賓。」
  
  老人微一揚眉,眸光一閃,不覺仔細打量起她來,「這麼說,你不承認與之鵬的關係噦?」
  
  「我是他今晚壽宴的女伴。」
  
  「只是壽宴?不是漫漫長夜?」他有意隱射。
  
  徐清曉咬牙,「只是這場晚宴。」
  
  他瞪了她好一會兒,眸光轉向兒子,「這也是你的想法嗎?」
  
  「不。」他微微一笑,忽然伸出右手,半強迫地扣住徐清曉的纖腰,「我要清曉成為我的女人。」
  
  什麼?!徐清曉驀地轉頭,眸光不可思議地射向他。
  
  「我要清曉。」他再度強調。
  
  她震驚莫名,開始想掙脫他的掌握,他卻不容她輕易脫離。
  
  她咬住下唇,無奈地看著父子倆沉默對望,似乎對彼此下著戰書。「你的意思是——你想娶她?」
  
  「不錯。」
  
  「不過我看她——」老人銳利的眼眸調向她,嘲諷地拉拉嘴角,「不見得願意。」
  
  「她會答應的。」黎之鵬堅定應道,甚至不看徐清曉一眼。
  
  他以為他是誰?他說要她,她就得欣然接受嗎?他當她是哪種女人?她徐清曉可不再是那個什麼也不懂、臨事慌然失措的女孩!「兩位可以容我發表意見吧?」她分別瞪了兩人一眼,「我不認為——」
  
  「你拒絕我的求婚?」黎之鵬打斷她。
  
  求婚?
  
  徐清曉呼吸一梗,有兩秒的時間腦海一片空白,只能怔怔瞪著黎之鵬俊朗的面孔。「我......」她正欲開口,黎之鵬忽然閃過銳芒的眸子阻止了她,她不自覺地隨著他調轉眸光。
  
  是黎之鶴!他正站在不遠處,兩手各端著一杯飲料。
  
  他神情封閉,眼眸深不見底,在迅速瞥過她一眼後,轉向自己的父親。
  
  「爸爸,生日快樂。」
  
  老人一揮手,似乎頗不願聽見這些恭賀的無聊話。
  
  「哥哥,你來得正好。」黎之鵬嗓音低沉,望向黎之鶴的眼眸若有深意,「我剛剛向清曉求婚了。」
  
  徐清曉注意到他手中的飲料微微搖晃,彷彿雙手忽然一陣顫抖,但當她抬眼凝望他的臉龐時,只見一張無表情的面孔。
  
  「你是認真的?」他問著黎之鵬。
  
  「十足認真。」
  
  他默默凝視弟弟好一會兒,終於自嘴角牽起一絲微笑,「那麼恭喜你了,之鵬。」
  
  恭喜?徐清曉面色驀地刷白。
  
  她還沒答應呢,他恭喜什麼?
  
  她輕啟芳唇,有股強烈的衝動就要當場反駁他,但他朝她瞥來的漠然眸光令她一窒。
  
  他為什麼那樣看她?就好像他不認識她,就好像這一切不干他的事!她咬住下唇,默然凝眸注視著他。
  
  「爸爸,晚兒今天也來了。」黎之鶴迅速將眼眸別開,轉向父親,「她在花園裡,我帶她采見你。」語音方落,他便向主人微微頷首,轉身離去。
  
  徐清曉瞪著他筆直的背影好一會兒,一陣陌生的哀痛忽然襲來;她拚命穩住亂了節奏的呼吸,隨口找了個借口便翩然旋身,往與黎之鶴相反的方向匆忙逸去。
  
  她必須立刻躲起來。
  
  現在、立刻!否則所有人都會由她臉上沱然欲泣的表情發現她情緒不穩。
  
  她真的再也無法掩飾了。
  
  徐清曉慌然四顧,躲過一個又一個有意攔住她說話的男人,拚命朝人群最少的地方擠去,心跳愈來愈快,怦怦的聲響不停震擊她的腦海。
  
  誰來救救她?誰......
  
  「清曉!」
  
  一個低啞的嗓音驀地揚起,定住她不安的身子。
  
  那嗓音——如此低沉熟悉,即便在充滿各式聲響的廳內,仍是輕易地悠悠蕩人她的心魂。
  
  她緩緩回身,迎上一雙若有所思的眸子。
  
  仍舊那般平靜溫和,仍舊那樣深不見底,恰恰與她的慌亂不安形成了強烈對比。
  
  她恨!恨他竟然靜定依舊。
  
  「你不是該去找齊晚兒嗎?」她語音微微尖銳,「為什麼在這裡?」
  
  他微微蹙眉,「你的表情不太對勁。」
  
  「啊!你居然還有空關心我,還有空注意我的表情?」她嚴苛地打斷他,射向他的眸光無比冷冽,「我還以為你已經完全把我交給令弟了。」
  
  黎之鶴凝望她數秒,尋了個侍者將手中還全滿的飲料交給他,伸出手悄悄將她拉出大廳,來到庭院一處隱密的角落。
  
  「清曉,你冷靜一點。」
  
  她用力甩開他的手,「我很冷靜。」
  
  「但你看起來像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他靜靜地指出。
  
  「是嗎?或許是因為我太過興奮了吧!畢竟剛剛才有一位號稱是台北最後單身貴族的年輕企業家向我求婚,難免有些得意。」
  
  他靜默數秒,「你不高興嗎?」
  
  「我哪有資格不高興?」她誇張地揮揮手,「這可是我一介黃毛丫頭飛上枝頭做鳳凰的良機呢,我偷笑都來不及了。」
  
  「之鵬年輕有為,確實是結婚的好對象。」
  
  她倏地揚起眼簾瞪他,「你這麼認為?」
  
  「是的。」他別過眼眸,似乎有意躲避她凌厲逼人的眼神。
  
  她握緊雙拳,全身發顫,「你曾經說過,只要我與之鵬相遇,他一定會愛上我,而我,也一定會愛上他。」
  
  他倏地回轉眸光。
  
  她深深地望著他,像要望進他靈魂深處似的,「你現在還是那麼想嗎?」
  
  「不錯。」他語音低微而暗啞,「你與之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你真的那麼認為?」
  
  「不是嗎?」
  
  「如果,如果我告訴你......」她深深吸氣,語音顫抖,「我到現在對他仍是一點感覺也沒有——」
  
  「你會愛上他的,清曉。」黎之鶴立即打斷她,「之鵬是個好男人。你——」他別過頭,「會喜歡他的。」
  
  她倒抽一口氣,怔怔地凝視他俊逸的臉龐。
  
  這張有如雕刻般迷人的面孔,總是微微透著憂鬱氣息,讓人不自覺想要伸手替他撫平微微蹙著的濃眉。
  
  曾幾何時,她的眸光總離不開這張臉,只是靜靜追逐著他、跟隨著他。
  
  而這張臉的主人卻要她愛上另外一個男人!「我明白,這是我們當初的協議。」她喃喃道,陷入一陣迷惘。
  
  驀地,她回過神,眸中點燃某種讓人窒息的火苗,「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話,我會辦到的!」
  
  留下一句鏗鏘有力的話語後,她毅然轉身,離開黎之鶴。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故意的嗎?
  
  黎之鶴目光炯炯,眼神穿過熱鬧的大廳,緊緊鎖住遠在另一端的女人。
  
  從在花園負氣離去後,她再出現時,已經不是原先的那個女人。
  
  她不再是笑容粲然的高貴幽蘭,反而成為眼眸迷濛、蕩人心魂的艷麗玫瑰。
  
  她跟每一個男人共舞,敬仰的臉龐彷彿暗藏著柔情蜜意,昂起的下頷卻又不容對方輕易靠近。
  
  她總是微微笑著,深色菱唇勾著惑人的弧度,刷著濃濃眼影的深邃黑眸欲語還休。
  
  他愕然發現她重新化過妝了,現在覆在她妍麗容顏上的粉比之前厚上幾倍,唇色更加鮮艷,眼影更加明顯,長長的眼睫隨時透著誘人嫵媚。
  
  她大膽地用迷濛的眼神逗引每一個男人,卻又用忽然冷冽的眼神阻止他們逾越雷池。
  
  她在玩火。
  
  像一隻翩然飛舞的蝶兒,她周旋於所有男人之間,卻迅速地令他們無法掌握。
  
  她以為這是一場好玩的遊戲嗎?這些男人隨便一個都可以將她打人萬劫不復之地!她以為他們會容許她如此玩弄他們?
  
  黎之鶴緊聚眉峰,多年來第一次感到怒火在心中緩緩燃起。
  
  他一甩衣袖,就要走向徐清曉。
  
  但另一個男人先他一步。
  
  是之鵬,他用一個冰冷的微笑逼走那個正與她共舞的男人,一把將她拖人懷裡。
  
  他看著她微微踉蹌,但微仰起的臉龐卻是漾著嫵媚笑意的。
  
  他看著之鵬抬起一隻手,佔有性地撫過她柔嫩的臉龐,另一隻手則用力圈住她的纖腰。
  
  她投有反抗,芳唇輕啟,像是逸出一陣幽幽歎息,接著螓首一低,貼住他的頸項。
  
  黎之鶴倒抽一口氣,彷彿這才聽清迴旋於廳內的正是一首纏綿悱惻的情歌,所有人都是輕柔地攀住對方,搖擺著性感的舞步......
  
  所有的人都是——尤其那對搖擺於正中央、旁若無人的俊男美女。他別過頭,呼吸霎時亂了頻率。
  
  本來就該這樣的,不是嗎?這本來就是一首慢歌,本來就適合這樣緊緊貼著的舞步。
  
  但是,有必要貼得那麼緊嗎?
  
  瞧之鵬下頷緊緊抵住她秀髮的模樣,彷彿在對全世界宣告清曉是他的,是他的......
  
  一隻冰涼的小手忽然輕輕握住了他。
  
  黎之鶴驀地轉身,「晚兒。」他低低一喚,心底對這個他承諾過要好好照顧的女人升上幾絲歉意。
  
  他今晚該好好照顧她的,但不知怎地,他今晚總陷於失神狀態,幾乎不曾注意過她。
  
  「我們走了好嗎?」她柔柔要求著。
  
  「為什麼?」他微微皺眉,仔細審視她的臉色,「玩得不愉快嗎?」
  
  「不,我很高興。」她淺淺笑著,「只是有些累了。」
  
  望著她微微疲倦的神情,黎之鶴禁不住要責備自己。
  
  他早該注意到的。晚兒的眼睛看不見,要她在這樣的社交場合留這麼久確實難為她了。
  
  「對不起,我送你回家吧。」他溫柔地道。愛憐地替她拂去一綹落於鬢前的髮絲。
  
  他扶著她離去,不曾注意到兩道緊盯著他背影的灼熱視線。
  
  「看著我!」黎之鵬轉過徐清曉微偏的臉龐,霸道地命令。
  
  她順勢轉過臉龐,卻默然不語,嘴角倔強地抿著。
  
  他短暫失神,有幾秒的時間,她秀麗的容顏彷彿和另一張逝去的重疊。
  
  「真像......」他喃喃地說。
  
  「像什麼?」
  
  「像她......」
  
  「那個你曾深愛過的女人嗎?」
  
  「你說什麼?」黎之鵬驀地凝神,眉峰緊緊糾結,語氣不善。
  
  「你曾愛過一個女人,是吧?」她挑戰似地問道,眸子正對著他。
  
  「之鶴告訴你的?」
  
  「不錯。」
  
  「他還告訴你什麼?」
  
  「他還告訴我,我有幾分像那個女人,只要經過他的調教訓練,絕對能吸引你的目光。」
  
  他只是輕輕佻眉,「你做到了。」
  
  「他說你會愛上我。」
  
  「哦?」
  
  「而我也會愛上你。」
  
  「你是嗎?」
  
  「什麼?」
  
  「你是否愛上了我?」他抬起她的下頷,眸光緊緊圈住她。
  
  她默然半晌,「不。」
  
  他似乎並不訝異聽到這樣的答案,喉間低低滾出一陣半帶嘲弄的笑聲。
  
  她輕咬下唇,「你方纔的求婚是開玩笑的吧?」
  
  「你希望是開玩笑?」
  
  她屏住氣息,「難道不是?」
  
  他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盯了她好一會兒。
  
  「我是認真的。」他故意以一種平淡的語氣說道,彷彿知道這樣會激起她的怒氣。
  
  她果然無法抑制激動的情緒,「別開玩笑!你明知道我不愛你。」
  
  「你不愛找?」他凝視著她,語氣輕柔卻危險,「莫非你愛的是我那偉大的哥哥?」
  
  她心跳倏地加速,撇過頭去。
  
  黎之鵬只是瞪著她,好半晌,才迸出一陣渾厚清朗的大笑。
  
  「你笑什麼?」她立即轉頭瞪他,眼眸燃著熊熊火焰。
  
  他沒有理會她,好一會兒才收住笑聲。
  
  「知道嗎?清曉。」他再度輕柔地抬起她的下頷,深邃的黑眸若有深意,令她呼吸一窒。
  
  「你會愛上我的。」他淡淡笑著,眸光卻是堅定霸氣的。
  
  她幾乎說不出話來,「我會......」
  
  「愛上我。」他低低接口,自信滿滿。
  
  徐清曉驀地深吸一口氣,「你這只傲慢又自以為是的沙豬!」
  
  她臉上掛著冰冷的微笑,「我絕不會愛上你的!」
  
  她絕不會愛上他的。
  
  午夜兩點,當徐清曉終於踏著微亂的步伐回到她與黎之鶴共居的寓所時,她還在心裡暗暗念著。
  
  他們兄弟倆,都是自以為是的沙豬!她重重一甩秀髮,伸手在皮包裡搜索著鑰匙,或許是醉眼朦朧吧,她怎麼也尋不著那串應該乖乖躺在皮包裡的門匙。
  
  「該死的!」
  
  她剛剛迸出一聲詛咒,大門便應聲而啟。
  
  「你終於回來了。」
  
  她眨眨眼,瞪著映人她眼簾那神色陰沉的臉孔,或者......還有一點點擔憂?
  
  怎麼可能?她驀地甩頭,一股突如其來的怒氣讓她伸手推開他的身子,越過他來到客廳,搖搖晃晃的倒向沙發。
  
  「你喝醉了。」他嚴厲的語音像在指控。
  
  「沒有。」
  
  他甩上大門,迅速來到她面前,「之鵬說你不肯讓他送你回來。」
  
  「是又怎樣?」她打了個酒嗝。
  
  「誰送你回來的?」
  
  她斜睨他一眼,「關你什麼事?」
  
  「究竟是誰?」
  
  「擔心什麼?反正是男人。」她淺笑嫣然,「你也看見了在晚宴裡我多受歡迎。只要我一句話,多得是男人願意送我回來......」
  
  他忽地抓住她的手腕,「你知不知道這樣多危險?你一個女孩子家,又喝醉了酒,胡亂跟一個男人上車......」
  
  「讓黎之鵬送我就不危險了嗎?」她笑容可掬地問。
  
  「他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她臉色一凝,用力甩開他的手,眸中點亮火焰,「他跟那些男人一樣覬覦我的身體......」
  
  「他向你求了婚!」他大聲吼道。
  
  「我可沒答應!」她以更高的頻率回應。
  
  他一愣,「你沒答應?為什麼?」
  
  「為什麼?」徐清曉聳聳眉,高高昂起的頭忽然又垂落,「或許是因為我故意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吧!人家不是說過嗎?男人對輕易到手的東西是不會珍惜的......」她將頭靠在沙發椅背上,眼簾低掩,唇邊漾著奇異的笑意,「何況今晚有這許多男人受我吸引,我要釣金龜婿,也不一定非黎之鵬不可——」
  
  黎之鶴驀地打斷她,「你曉不曉得你正在玩火?他們那些人都不是好惹的,你以為他們會任你這樣挑逗卻毫無反應嗎?」他用力搖晃她的肩膀,語氣激動異常,「下次別再嘗試做這種勾引男人、賣弄風情的事!你一個小丫頭應付不來的!」
  
  「是!我是小丫頭!」她忽地狂怒起來,藕臂一抬用力推開他,「在你面前我永遠長不大!就算穿上再怎麼漂亮高貴的禮服,就算外表裝得再怎麼成熟嫵媚,我在你眼中永遠是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頭!」
  
  「清曉......」
  
  「啊,對了,我不該這樣發脾氣對不對?」徐清曉瞪著他半晌,忽而誇張地拍拍額頭,語氣極端諷刺,「這樣只會讓我看來更沒教養對不對?我應該冷靜,最好還能露出笑容。」她扯開唇角,強迫自己漾開甜甜微笑,「像這樣,對不對?一個高貴的淑女可不會輕易洩了自己的情緒......」
  
  「清曉!」他拔高嗓音喝止她。
  
  「有何指教?」她故意對他淺淺一笑。
  
  他瞪視她好一會兒,忽地拖起她的身子。
  
  「你做什麼?」她擰眉問。
  
  他不語,一路將她從客廳拖到浴室,接著旋開水龍頭。
  
  她驀地一驚,自鏡中望見他寫著狂怒的俊容,微微打了個顫。
  
  「你......想做什麼?」她顫抖著嗓音,這才察覺到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如此憤怒的一面。
  
  「洗乾淨你這一張臉!」
  
  「我的臉有什麼不對?」她倔強地問。
  
  「看看你這張臉!濃妝艷抹,塗的粉比舞台演員還厚,活像個不知廉恥的蕩婦!」
  
  「蕩婦?」她倒抽一口氣。
  
  「洗乾淨!」他命令著。
  
  「我不要!」她一口拒絕。
  
  他劍眉一挑,「真不要?」
  
  「對。」
  
  「那我替你洗!」語音未落,他已利用身體將她困在洗面台,一面將冷水潑上她臉龐。
  
  「放開我!」她掙扎著,試圖掙脫他的掌握。
  
  然而他卻不容她輕易掙脫,扯下毛巾沾濕就覆上她的臉,用力抹拭。
  
  她轉動著頭頸躲著他粗魯的動作,一面失聲叫道,「我自己洗就是了,放開我!」
  
  他這才鬆開她,退開兩步。
  
  徐清曉怔怔望著鏡中的女人——原先整齊的髮絲凌亂不堪,妝點精緻的臉龐更是花花綠綠,慘不忍睹。
  
  她怔忡數秒,終於低下頭,將冰涼水流一次次潑向自己。
  
  委屈、羞辱、難堪一波波如浪潮般毫不容情地襲向她,愈捲愈高。
  
  當她依照黎之鶴的命令洗淨整張臉龐,還原本來清妍秀美的容顏時,強忍住的心酸終於也達到臨界點,淚水如瀑布般洩落。
  
  「這才是你,清曉。」他在她身後低沉沙啞地開了口,「這才像你。」
  
  她不敢轉身面對他,甚至不敢開口,怕不穩的嗓音洩漏了自己的情緒。
  
  他卻從她微微顫抖的肩膀發現了不對勁,忽地轉過她的身子。
  
  在看清楚掛在她清麗面容上的不只是水珠,還有串串悄悄滑落的眼淚時,他驀地慌了。
  
  「怎麼了?清曉,你哭了?」
  
  她搖頭,搶過他還拿在乎中的毛巾覆在臉上,悶悶的嗓音透過毛巾傳出。,「沒有,我沒有哭。」
  
  她拭乾臉,接著深吸一口氣,「我累了,想去睡了。」她木然說道,越過他走出浴室。
  
  「清曉,是因為我方才粗魯的動作嗎?」他在客廳攔住她,凝望她的眸中混合著心疼與不忍,「我向你道歉,我並非有意——」
  
  「停止!」徐清曉銳聲截斷他,「停止對我那樣溫柔!」她冷冷看他一眼,「在你剛剛才罵過我蕩婦後,別再假惺惺她用這種溫柔的口氣對我說話。」
  
  「我並非有意羞辱你,清曉。」他語氣黯然,尋求她的原諒。
  
  「走開!」她尖聲一句,伸出雙手,推開他,不料卻重心不穩,腳步踉蹌。
  
  他伸手想拉住她,卻反而被她拉落,兩人同時摔倒在地。
  
  「放開我!」徐清曉瞪著壓在她身上的男人,嗓音含恨。
  
  黎之鶴絲毫不動,凝視她數秒,忽地長長歎息。
  
  「清曉,我剛才的確是衝動了點,但是,......」他語音溫柔和煦,「你知道嗎?你該是清麗淡雅的,根本不適合那樣的濃妝,更不適合像只花蝴蝶似地周旋於男人之間......」
  
  「為什麼?因為我只是個小丫頭嗎?」
  
  「因為你還太單純,不懂得保護自己,不懂得他們看你的眼神代表什麼意義,不懂得他們可以用許多手段來傷害你......我只是不願見你受傷。」
  
  她默默凝視他良久,「你——關心我?」
  
  她奇特的眼神令他一陣心驚,不覺別過頭去,「當然。」
  
  「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的學生。」
  
  「只是因為這樣?」
  
  「清曉......」他回轉眸光,卻在接觸到她充滿濃郁情感的眼神時呼吸一窒。
  
  她忽地抬起手,沿著他面部線條輕輕撫摸,「告訴我,你——
  
  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
  
  「清曉!」
  
  「告訴我!」她執拗地要求,眼眸一瞬也不瞬,堅定的目光不容許他逃避,「你敢說嗎?說你一點也不喜歡我!」
  
  「清曉,別逼我。」他轉過頭,語氣黯然。
  
  「你喜歡我。」他的反應似乎加深了她的信心,她唇角微微一揚,用手勾住他的頸項,柔軟的櫻唇吻上他的鼻尖。
  
  他全身一僵,像是忽然被雷擊中一動也不動,氣息卻相反地愈來愈急促不穩。
  
  她亦輕輕喘息,灼燙的唇瓣由鼻尖來到他有稜有角的下巴,接著再輕啄他的頸......
  
  他終於有了反應,「清曉,你在做什麼?」聲音是連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沙啞。
  
  「教我親吻,老師。你不是要調教我成為顛倒眾生的女人嗎?
  
  至少教我怎樣親吻......」她柔柔說道,美眸蒙上一層朦朦煙霧,吐氣如蘭。
  
  黎之鶴只覺一股奇異幽香直撲鼻間,侵略他的感官,同時也奪去他的理智。
  
  他低下頭,不知不覺找尋著那兩瓣柔軟櫻唇,汲取其間濃香蜜汁。
  
  他移動著滾燙的唇,在她柔滑香膩的肌膚一處處烙上記號,熱火沿著她珍珠耳垂一路燒向潔白胸前。
  
  她熱情地迎合著,絲毫不曾反抗,只在他右手不安分她拉下她的禮服,露出渾圓的肩頭與半邊胸脯時,微微驚喘一聲。
  
  然而他熱切的動作卻因這聲微弱的驚喘一凝,在怔怔地凝望她半晌後,他氤氯著情慾煙霧的黑眸逐漸清明。
  
  待那片迷濛全部散盡後,他似乎終於發現自己身在何處。
  
  「天!」他立即退離,撐起身子一躍而起,「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
  
  「老師?」她低喚一聲,神智仍是迷惘。
  
  「別叫我老師!」他激動異常,語音高亢,「瞧我做了什麼?我沒資格當你的老師!」
  
  「老師......」
  
  「我說了別那樣叫我!」他反應更加激烈。
  
  她茫然凝望他好一會兒,終於,揚起柔柔嗓音,「之鶴。」
  
  黎之鶴悚然一驚,驀地轉向她,眼眸圓睜。
  
  徐清曉似乎沒注意到他震驚莫名的表情,雙手撐起身體,站定在他面前,「之鶴......」她嗓音柔美,像輕吐歎息,「我這樣叫你可以嗎?」
  
  黎之鶴心臟狂跳,不敢置信她竟那樣呼喚他的名字,更不敢相信自己在聽見她柔聲呼喚的剎那間,竟有種強烈的衝動想再度吻住她,緊緊擁住她,將她整個人揉人自己體內。
  
  該死的!他還算是個人嗎?竟對自己的學生有非分之想!更何況她該是屬於之鵬的!「之鶴。」她再度柔柔喚著,目光深情款款地凝定他。
  
  他別過頭不敢看她。
  
  「我愛你。」
  
  他倒抽一口氣,她終於還是說出這句他最怕聽到的話了。
  
  「不,你不愛我。清曉,你怎麼可能愛我?」他拚命搖頭,「我是個比你足足大上十歲的老頭埃」
  
  「你不是個老頭!」
  
  「我是,清曉,我是!」他焦急莫名,拚命想說服她,「你不可能會喜歡年紀大的男人......」
  
  她瞪視著他,心底開始緩緩燃起火苗,「如果年齡真是問題的話,你弟弟不過比你小一歲,為什麼你認為我應該愛上他?」
  
  「那不一樣。我是你的老師,之鵬不是......」
  
  她打斷他,「等我畢業,你就不再是我的老師了。」
  
  「清曉,別這樣,你喝醉了,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麼。」他誘哄著她,「去睡吧,明天起來你就會對自己曾說過這些話而感到不可思議......」
  
  「即使明天醒來我也還是會這麼說!」她銳聲反駁,燃著火光的眼眸亮得幾乎讓人窒息,「我愛你,黎之鶴,而我知道你對我也不是毫無感覺。你為什麼不敢承認?」
  
  他默然不語,只是靜靜的望著她,眸光極深沉、極哀傷,幾乎讓人透不過氣來。
  
  她不禁倒退數步,「為什麼......這樣看我?」
  
  他只是閉了閉眼,「睡吧,清曉,今晚我們都累了......」
  
  「可是......」她忽地咬牙,滿腔言浯皆因他深沉灰暗的眼神梗在喉嚨,一顆酸楚的心,不聽話地逐漸揪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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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7 00:40:38
  第八章
  
  徐清曉站在系館門口,瞪著那個戴著墨鏡的男人。
  
  那墨鏡非但沒有掩去他一絲一毫動人之處,反而將他原就精雕細琢的面部曲線襯得更加教人迷醉。
  
  來人自然是黎之鵬。
  
  只有他會用那種彷彿對任何人事物都不屑一顧的冷漠姿勢鎮定佇立著,只有他在親自前來追求一個女人時,下頷還會神氣地微微仰著。
  
  就好像不是他主動來等她,而是她苦苦哀求他來。
  
  她冷冷一勾嘴角——只可借,她沒求他來。
  
  「你來做什麼?」她眼神冰冷,語氣更加淡漠。
  
  他摘下墨鏡,嘴角揚起任何女人都會為之沉醉的微笑,「來接你。」
  
  「我可不記得與你有約。」她眉眼不動。
  
  「你現在有了。」他只淡淡一笑,右手搭上她的肩。
  
  她肩膀微微一沉試圖躲開他,他卻不容她輕易閃避,俯頭緩緩貼向她耳際,「不許躲我。」
  
  「你憑什麼命令我?」
  
  他短促一笑,溫熱的氣息擾動著她敏感的耳垂,「為什麼不答應我?難道你不想讓之鶴那傢伙稍微吃點醋嗎?」
  
  她翠眉立即一擰,「你——」
  
  「他正看著呢。」
  
  徐清曉一驚,不覺仰起臉龐,眸光精準地朝黎之鶴研究室那扇窗戶望去。
  
  他果然在那兒。
  
  即使隔得如此遠,她仍可以清楚感應到他正凝望著他們的眼神——默然、深沉,教人無法猜透的眼神。
  
  他不想阻止他們嗎?他就這樣默默看著她和黎之鵬離去?
  
  她輕輕合上眼簾,沉澱紛亂的思緒。
  
  「怎麼樣?跟不跟我走?」
  
  她再度張開清亮的眼瞳,「你究竟來做什麼?」
  
  「誰?」她漫漫問著,不待他回答,便注意到原先隱在黎之鵬身後的娉婷倩影。
  
  莫非又是他另一名新寵?徐清曉不帶感情地猜測著,但當那女人自他身後走出,她細細看清那人自信從容的神氣時,又覺得這女人與黎之鵬那些鶯鶯燕燕大不相同。
  
  就連她看黎之鵬的眼神,也不是那些女人一貫的嫵媚誘引,而是一種恍若兄妹之間的親暱之情。
  
  在瞥了黎之鵬一眼後,她將眸光定在徐清曉身上,含笑的眼瞳澄澈有神,「你好,敝姓齊,齊思思。」
  
  又是一個齊家的女人!徐清曉心頭一緊。
  
  她發現齊家的女人各有一種蕩人心魂的美,齊早兒像一朵無法輕易親近的玫瑰,齊晚兒像不可捉摸的空谷幽蘭,而齊思思——她那種神秘難解的氣質該怎麼形容呢?一種淡淡的、卻又深刻在人記憶中的氣質,彷彿某種在黑夜中浮移的暗香......
  
  徐清曉怔怔地望著那只朝她大方伸出的玉手,差點忘了回應。
  
  終於,她也伸出手,「你好,我是徐清曉。」
  
  「我聽說了。」齊思思嫣然一笑,「本來昨晚就該在黎伯伯壽宴上見到你了,臨時有一些事不能去。」她一直那樣笑著,卻又在不著痕跡中默默打量著面前的人。
  
  雖然並非不友善的眼神,徐清曉仍然敏感地察覺到齊思思正藉著這個機會評估她。
  
  評估什麼呢?
  
  「思思是晚兒的堂姐。」黎之鵬在一旁解釋,「我們幾個從小都玩在一塊兒的。」
  
  「所以特別好奇是什麼樣的女人能讓之鵬如此神魂顛倒。」齊思思自然地接口,接著眼眸轉向黎之鵬,黑幽幽的眼瞳盯了他好一會兒,「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黎之鵬默然數秒,徐清曉訝異地發現他第一次在一個女人面前顯得有些慌亂,彷彿她可以輕易看透他。
  
  好半晌,他才低聲開口,「可以幫我?」
  
  「好。」齊思思一口答應,接著再度轉向徐清曉,禮貌地微笑道,「那麼我先告辭了。」
  
  徐清曉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往系館內走去。
  
  「她上哪兒?」
  
  「找之鶴。」
  
  她忽地旋身面對黎之鵬,他嗓音中一種特別的腔調掀起她一陣不祥的預感,「找他做什麼?」
  
  黎之鵬盯視著她,幽黑的眼眸似乎微微漾著嘲諷之意,「你很關心?」
  
  她一窒,「不行嗎?」
  
  「你愛上他了嗎?」
  
  「什麼?」她沒料到他問得如此直截了當,不禁一怔。
  
  「你愛上我哥哥了嗎?」他一字一字地說,眼底閃著危險的訊號。
  
  「我......」她微微驚慌了,在他的逼視下呼吸凝滯,好半響,她終於倔強地撇過頭,「我是愛他,那又如何?」
  
  「你笑什麼?」
  
  他不答話,在眾目睽睽下硬拉起她的手,強迫她與他一起離開校園。
  
  她掙扎著,試圖甩開他,「你究竟想帶我去哪兒?」
  
  他不容她掙脫,直拉她走出校門,將她硬推人一輛銀藍色的積架,然後坐上駕駛座。
  
  「你究竟想做什麼?」她瞪視著他,眼眸噴火。
  
  「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兒?」
  
  「你到了就知道了。他仍不肯告訴她,右手一推檔,跑車狂嘯一聲,閃電奔馳而去。
  
  待徐清曉終於得以離開疾速奔馳的跑車,離開身邊神情陰沉的男人時,她驀地驚覺自己竟然身處墓園。
  
  「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她轉身質問,無法抑制一陣寒意竄襲骨髓。
  
  「看清楚你面前的墓碑是屬於誰的?」黎之鵬只是淡淡的一句。
  
  她猛然撇過頭,瞪著大理石墓碑,「是——她?」
  
  「你知道她?」
  
  她心一緊,「她是——他死去的妻子,齊早兒。」
  
  「不錯。」他神情冷淡,黑眸黯沉。「我想,你看過她的相片吧?」
  
  她點點頭,「琴室牆上有她的相片。」
  
  「果然!」黎之鵬忽地咬唇,陰暗的神情像想起不愉快的回憶,他沉默半晌,手指終於指向墓碑,「再看一次她的相片!」
  
  她聽命調轉眸光,相片中的女人與壁爐上那張一樣美艷,一樣動人心弦,眼眸也一樣綻著讓人透不過氣的光芒。
  
  「我看到了。」
  
  「你不覺得她有些地方像某個人嗎?」
  
  徐清曉蹙眉,「誰?齊晚兒?」
  
  「晚兒雖然是她妹妹,可她們一點也不像!」黎之鵬激動地提高嗓音,雙手用力在空中揮舞。
  
  「那是誰?」她亦不甘示弱地提高聲音。
  
  「像你!徐清曉,像你!」
  
  「什麼?」她震驚莫名,身子一顫。
  
  「早兒像你。」他語音暗啞。
  
  「怎麼可能......」
  
  「想必之鶴告訴過你,你的氣質有些像我曾深愛過的女人。」黎之鵬黑眸緊盯著她,語聲乾澀,「為了讓我愛上你,他以她為模子打造你。」
  
  「他的確那麼說過......」她聲音細微,感覺心跳奔騰狂亂,一陣不祥的預感深深攫住她,逼得她呼吸不穩。
  
  「那個女人......就是齊早兒。」
  
  「什麼?!」他陰沉冷淡的宣告擊中了她,令她倒退數步,心底像打翻了調味瓶,五味雜陳。
  
  「他是以早兒為模子打造你,你的教養、你的氣質、你說話的態度,待人的神氣......他全是依照早兒的形象訓練你的!」
  
  「我像齊早兒?他以她的形象改造我?」徐清曉心臟絞緊,全身像墜人冰窖,寒凍顫抖。
  
  她......是依著齊早兒的形象被改造的?
  
  「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感覺你有些地方像早兒,在經過之鶴訓練後,你幾乎就是她的翻版。他真的把你調教得很好,把你所有的潛質都激發出來了。」
  
  她是那個女人的翻版?這麼說,之鶴每次見到她時,是不是總會想起那個女人?
  
  每一次看著她時,他看到的究竟是她,或是那個早已不存在的女人?
  
  他所有的溫柔與微笑,究竟是只針對她,或者其實是針對那個只存在他記憶中的女人?
  
  「我確實愛她,愛那個選擇嫁給我哥哥的女人......之鶴也愛她,甚至比我還深上幾分!」黎之鵬激動的語音繼續在她耳邊迴響著,一句比一句更高亢激昂,「他表面上是為了我改造你,其實是想親手打造一個替代品,因為他一直忘不了齊早兒!他......」
  
  「別說了!」徐清曉倏地摀住雙耳,尖叫著想躲開他一句句教人心痛的話語。「我求求你別再說了!」她聲音逐漸細微,眼前蒙上水光,「我不要聽......」
  
  他卻不肯輕易放過她,「你不能愛上他的,清曉,就像他不應該想在你身上找到早兒的影子......」
  
  「我求你。」她揚起眼簾,幾乎是苦苦哀求了,「別再說了。」
  
  黎之鵬卻像深陷回憶不可自拔,「從小,我就喜歡早兒。晚兒、思思都是好女孩,偏偏我就最喜歡早兒,怎麼也沒辦法讓眼光從她身上挪開。我真的愛她,一直深愛著她,但她卻選擇嫁給我哥哥——」他倏地揚起眼眸,凌冷的眸光逼得徐清曉一陣冷顫,「你知道那時我有多痛苦?我最愛的女人和我最敬愛的哥哥!我——無法不恨他們,無法坦然面對他們......」
  
  「天!別說了......」徐清曉拚命搖頭,他們之間複雜的關係令她頭痛,她不願自己捲入這樣的漩渦,卻又彷彿已經深陷其中。
  
  「之鶴一向最疼我,他明白我的心情,所以他一直覺得對不起我,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找上你!」黎之鵬抬起她的下頷,強迫她含淚的眼眸直視他,「他要你成為早兒的影子,要你嫁給我,彌補他從我身邊奪去早兒的遺憾。對他而言,你不過是他用來向我道歉的工具而已,你怎能愛上他?」
  
  他激亢的嗓音震動了她,她搖搖頭,不自覺倒退好幾步,「我不相信!他——不是這樣的,我知道他不是對我毫無感覺......」
  
  「他當然對你有感覺!」黎之鵬冷冷截斷她微弱的反駁,「因為你是他依著早兒形象打造出來的替代品,看著你就讓他想起她......」
  
  「不是的!我知道不是......」
  
  「清曉!」他揚高聲音,彷彿無法忍受她抗拒的態度,「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肯認清現狀?之鶴根本不在意你,他要的只是一個能取代早兒的女人!」
  
  徐清曉只是瞪視著他,無法吐出隻言片語。這對她而言是個太重的打擊,她無法想像原來自己在黎之鶴心中只是一個替代晶,只是用來向弟弟求和的工具。
  
  「清曉,嫁給我吧!跟我在一起。」他搖晃著她的肩,「之鶴也會要你這麼做的。」
  
  她木然任他搖晃,半晌方低低開口,「如果之鶴只是將我當成替代品,那你呢?你又為什麼執意想娶我?」
  
  黎之鵬一愣,眸中閃過一道又一道異樣清輝,之後才鎮定開口,「因為這一次我再也不願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女人投人他的懷抱。」
  
  「什麼?」
  
  「你是屬於我的,清曉。」他眸光定定圈鎖住她,「就算是之鶴為我找來的禮物也好,我要定了。」
  
  「你也把我當成齊早兒的替代晶?」
  
  他不語,默認了。
  
  她愴然一笑,語音淒然,「我比得上她嗎?」
  
  「你絕對比她好!」他一字字幾乎是從齒縫中逼出。
  
  「是嗎?」她卻無法相信。
  
  她真比得上在他們兄弟心中盤桓這許多年的女人嗎?就算她再怎麼努力、再怎麼假裝,野花永遠成不了真正的玫瑰。
  
  對黎之鵬而言,她不過也只是個替代品罷了。
  
  「她不是替代品。早兒,她不會是。」
  
  黎之鶴仰起頭,正對著壁爐牆上掛著的巨幅相片,湛幽的黑瞳定住相片中巧笑倩兮的女人。
  
  自她真正離開他的生命後,他從不曾單獨走進這間房。
  
  這裡,是他特別保留給她的,只屬於她的聖地。
  
  「我讓清曉進了這間房,我讓她自由使用這架應該只屬於你的鋼琴——你恨我這樣做吧?」黎之鶴低低對已去世的妻子說道,幽深的黑眸掠過不尋常的異彩,彷彿暗沉不見底,又似浮移著淡淡的嘲諷,「恨我讓另一個女人走進原本只屬於你的聖地,使用只屬於你的物品。」他停頓數秒,舉起盛著金色酒液的玻璃杯嘲弄般地朝牆上一敬,「你一向痛恨與人分享東西,一向認為這世上的一切都該以你為中心,圍繞著你旋轉......如果你知道,你曾經自信會永遠愛你的男人如今正為另一個女人著迷,想必在地下也會睡得不安穩吧?」
  
  他微微一掀嘴角,一口飲盡濃烈醇酒。
  
  「之鵬向清曉求婚了,你訝異吧?」他忽地撫額,唇間洩出一陣低沉笑聲,「沒想到他也有能放下你的一天。」
  
  黎之鶴放下玻璃杯,孤寂挺撥的身軀來到玻璃窗前,幽然凝望窗外夜景。
  
  這間位於頂樓的公寓有著絕佳視野,透過落地窗俯視車燈與霓虹串成的流線時,總讓人興起遠離塵世喧囂的異樣感覺。
  
  偶爾,這種微微帶著優越的異樣感會悄悄混和著一絲寂寞。
  
  他們倆——現今該在某個山頂欣賞燦爛夜景吧!或者,就在屬於之鵬的鵬飛樓?
  
  他們看的是與他同樣的夜空,或者完全是宇宙的兩極?
  
  她說她愛他,但她不應該愛他的,她該愛的人是之鵬,他們倆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黎之鶴頓覺心臟一陣抽痛,不覺握緊拳頭,泛白的指節順著玻璃窗滑下,留下清楚的痕跡。他閉上眸,額頭抵住沁涼的玻璃。
  
  在這樣浪漫靜謐的夜晚,之鵬會忘了早兒吧?或許剛開始清曉是以神似早兒的氣質吸引了他,但在相處後,之鵬該會漸漸發現清曉與早兒其實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女人。
  
  這一點,他也是經過將近兩個月的相處,才真正體會到的。
  
  「所以早兒,你放心吧,總有一天之鵬會完完全全忘了你的,清曉會完完全全進駐他心中,再沒有你容身之處。」黎之鶴再度旋過身,朝牆上的麗人淡淡笑著,「到那時,我的計劃便真正成功了——而我也能放心去處理晚兒的事了。」
  
  他忽地合上眼簾,想起齊思思今天傍晚到他的研究室來。
  
  她是前來轉達齊天浩的請求的。
  
  「之鶴,叔叔的身體愈來愈壞了,他知道我跟你一向談得采,要我轉達他的請求。」
  
  當時他默然不語,其實已猜著幾分她的來意。
  
  「他希望你能照顧晚兒。」
  
  「我說過,身為晚兒的姐夫,我會照顧她一輩子。」
  
  「不是以一個姐夫的身份——而是丈夫。」她果然一語直搗黃龍。
  
  「思思......」
  
  她卻俐落地打斷他,「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與晚兒只是兄妹之情,不適合結婚。」
  
  他微微苦笑,「既然你明白,又何必前來說項?」
  
  「因為我並不反對。」
  
  他的眉宇不由得微聚。
  
  「晚兒確實需要人照顧,而從小最呵護她的你也確實是最佳人眩」
  
  「但我......」
  
  「莫非你心中另有所愛?」她靜靜凝視他,仔細而銳利的,彷彿要猜透他的心。
  
  他立即否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答應叔叔吧,畢竟你是他最信任的人。」
  
  「晚兒不會答應的。」
  
  「你怎能確定?」
  
  他還是苦笑,「她或許看來柔弱,其實倔強得很。她不可能嫁給我的。」
  
  「你倒瞭解她。」
  
  「這世上怕沒比我更瞭解她的人了。」
  
  齊思思聞言翠眉一挑,深深凝視他,眸光若有所思。
  
  「怎麼了?為什麼這樣看我?」
  
  「只是覺得好笑。」她搖搖頭,輕描淡寫的說:「你如此瞭解晚兒,為何反而不瞭解自己的弟弟?」
  
  「我不瞭解之鵬?」
  
  他不瞭解之鵬?!到現在,他仍無法猜透齊思思那句話真正的用意。
  
  一直以來,他以為自己十分瞭解之鵬,清楚他心中每一個念頭;難道......其實他根本沒真正認清?
  
  不,不會的。他從小和之鵬一起長大,曾經是最親愛的兄弟,他怎麼可能不清楚他?
  
  空氣中某種擾動的氣流忽地驚動了黎之鶴,他睜開眼簾,震驚地發現徐清曉正亭亭佇立在門前,細緻容顏蘊藏著某種淒絕神色。
  
  她就那樣默默的望著他,瞳眸中漾著千言萬語,卻一句也沒輕洩。
  
  「清曉!」他不自覺地提高嗓音,訝異她的忽然出現。
  
  她凝望他良久,接著蓮步輕移至他面前,清秀容顏微微仰著。
  
  「聽說你準備娶齊晚兒?」
  
  她沙啞沉痛的嗓音刺痛了他,而問話的內容更令他的心震盪不已,「誰說的?」。
  
  「之鵬。」她低低地答,「他告訴我今天齊思思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
  
  他一陣失神,「你......都知道了?」
  
  「那麼是真的了。」她迷迷茫茫的低喃,蘊著強烈痛楚的眸子在瞥視他一眼後迅速低掩,「原來我在你心中真的什麼也不是——」
  
  「清曉!」他輕喚一聲,忘情地更加靠近她,大手覆上她輕輕顫動的肩,「究竟怎麼回事?」
  
  「我真傻,竟還以為你有可能喜歡我,以為你有一點點愛我......」她細細吸著氣,語音破碎無法連貫。她別過頭,一次又一次;深呼吸,好不容易才能將眼眸重新凝定他,「我只是齊早兒的替代;品吧?」
  
  「早兒的替代品?」他一怔,不禁緊緊皺起濃眉,「又是之鵬說的?」
  
  「不錯。」她語音低微,「他把一切都告訴我了。他告訴我,你過世的妻子就是他曾經深愛的女人,而你是為了對他感到抱歉,才特地訓練我接近他的。」
  
  之鵬把一切都告訴她了?
  
  黎之鶴無法不大感震驚,沒料到之鵬竟會將這些往事都說給她聽。
  
  而她究竟是怎麼看待那些事的?
  
  「我只是她的替代品。」她語音幽微,神色淒楚,「清曉、早兒......連我的名字都和她的有幾分相似。」
  
  「清曉,你誤會了。」他搖搖頭,試圖解釋。
  
  她卻肩膀一斜,避開他的掌握,語音清冷,「如你所願,我答應之鵬的求婚了。」
  
  他倏地一驚。
  
  雖然已是意料中事,雖然這一直是他期盼的,但一股沁涼的寒意仍然包圍住他,冷得他連心臟也緊緊揪著。
  
  「你真的答應了?」他微微茫然,連自己也弄不清究竟在說什麼。
  
  「我今天就走。」她轉過身,孤挺的背影逐漸在他面前遠去。
  
  他忽地感到強烈的不捨,不由自主地追上她,「你去哪兒?」
  
  「還用問嗎?」她冷冷拋回他的問話。
  
  他腳步一滯,「鵬飛樓?」
  
  「不錯。」
  
  「你......要跟之鵬一起住?」
  
  「難不成還跟你一起住嗎?」她回到自己的臥房,立即整理起行李,「我已經是別人的未婚妻了,這樣恐怕會招來閒言閒語吧?」
  
  黎之鶴怔怔瞧著她動作俐落地整理著行李,「清曉,你......愛之鵬嗎?」
  
  她動作一僵,「我愛不愛他又有什麼關係?總之我嫁給他絕沒壞處。」
  
  他看著她不肯正對他的細緻臉容,「我只希望你幸福。」
  
  「多謝。」
  
  「之鵬會好好待你的。」他低低說著,不曉得是在說服她,或是說服自己。
  
  她似乎並不感激他的好言好語,自鼻間噴出不屑的氣息,「再怎麼好也不過是把我當成替代品。」
  
  他聞言呼吸一緊,倏地跨上前扳過她的身子正對他,「你不會是替代晶的!之鵬有一天會明白,你比早兒好上千倍百倍!他一定會瞭解的!」
  
  「別安慰我。」她緊咬牙根,「我知道自己是什麼份量。」
  
  「這並非安慰——」
  
  「夠了!黎之鶴,別試著表現你的紳士風度,我不需要!」
  
  「清曉.....」
  
  她別轉身子,提起行李箱,「我要走了。」冷冷的目光及冷冷的語音暗示他主動讓開。
  
  他默默側過身子。
  
  她堅定地經過他身邊,卻在臥房門口定住腳步。
  
  「你知道嗎?其實我很恨你。」
  
  他全身一震,驀地轉頭瞪視她。
  
  「我想罵你,想大吼大叫,想歇斯底里地表達我的情緒,卻奇怪地沒辦法做到......」她一頓,語音帶著奇特的迷惘,「我好像已經不是我了。」
  
  「清曉......」
  
  「你大概真的成功了!把我改造成另一個女人。」她短促一笑,笑聲帶著某種自我嘲弄。
  
  「再見了,黎教授。」她靜靜拋下一句,終於舉步離開。
  
  黎之鶴定定僵立在原地。
  
  她叫他黎教授。
  
  她從來不曾如此冷淡地喚他,如此有禮,如此生分!就算她在最憤怒的時候,就算她連名帶姓地喊著他時,也還是蘊著某種激烈的情感,從來不曾如此冷漠。
  
  她——真的決心與他斷絕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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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7 00:41:09
  第九章
  
  原來,讓她離開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從他硬生生強迫她進人他的生活,到逐漸讓自己的生活充滿她的音容笑貌,他就有預感有一天她若離開,對他而言將是難以承受的折磨。
  
  他果真猜對了。
  
  黎之鶴唇角自嘲地微揚,再度一口飲盡玻璃杯裡的金色液體。他漠然地研究精細的玻璃酒杯一會兒,接著提起早已去了大半酒液的酒瓶,重新將液體注入。
  
  從什麼時候,那小妮子開始在他平靜生活中取得一席之地的?
  
  他不曉得,或許是那個她拚命彈著月光曲的夜晚吧!也或者是她調皮地將毛筆畫上他臉頰那一瞬間。
  
  總之,待他回過神來,他腦海已經被她的身影佔領了。
  
  他蹙眉,額前青筋一陣陣暴動著。
  
  究竟是怎麼搞的?他明明一再督促自己別再想起她的啊,偏偏這些日子她的影子硬是盤旋在他腦海不肯輕易離去,害他連課也上得亂七八糟的,不成章法。
  
  就因為清曉。
  
  不知怎地,在念著每一段詩詞時,他想的總是她提起毛筆狂書的瀟灑;在面對黑板書寫時,她蘊著哀怨的眼瞳彷彿正映在面前;在轉過身看著底下座無虛席的教室時,總興起清曉也坐在某一個位置,正專注凝望他的錯覺.
  
  但其實她已經好一陣子不曾來上課了,為什麼她的倩影麗顏就像鬼魅般不停糾纏著他,像老電影在他面前一再重映?
  
  為什麼即便喝乾了這許多酒精,她的影子還是無法在他面前淡去?
  
  天啊,饒了他吧!他不能這樣的,不能如此念念不忘一個即將屬於他弟弟的女人!饒了他吧......
  
  他驀地旋身,右手握拳,重重擊打玻璃窗。
  
  然而當他將額頭抵上沁涼的玻璃,映人眼底的卻仍是那個整日盤旋於他腦海的倩影。
  
  該死的!他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覺悟?她就要跟之鵬結婚了啊!他長長吐口氣,眸光不覺瞥向書桌上一張靜靜躺著的紅色喜帖;那沖占,還沁著淡淡香氣。
  
  倔抖著手拾起它,打開。
  
  接著,他像觸及某種滾燙的東西迅速將請帖一丟,端起玻璃酒杯又是狠狠一灌。
  
  之鵬與清曉,他們果真要結婚了,日期恰恰訂在父親給他三個月限期的最後一天。
  
  一切圓滿,不是嗎?一切都按照他當初的計劃進行。
  
  瞧如此,為什麼他會覺得心中狂痛難忍,只能一杯接一杯試圖用酒精止痛?
  
  什麼想像著之鵬與清曉攜手步人結婚禮堂會是那麼讓人心碎的感覺?他不願想、不願看、不願那一幕在他眼前成真!他無法想像之鵬的唇烙上她的,無法想像在他們婚後的每一個夜晚,他的唇與手將會佔領她身上每一處地方,烙印他的所有權。
  
  他更無法忍受清曉仰起那張動人心弦的臉龐,柔柔媚媚、又帶著某種調皮神氣朝他笑著。
  
  是否也會搜索枯腸,只為彈奏一首清悅的曲子討他歡心?
  
  她是否也會在之鵬為公事疲累時為他送上一杯冰涼的啤酒,說上幾句淘氣的玩笑話?
  
  就像對他一樣。
  
  天!黎之鶴指節泛白,緊緊握著酒杯,彷彿要將杯子捏碎。
  
  他現在總算瞭解之鵬當時的感受了,在他娶早兒那時候,之鵬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是不是就像他這樣夜夜輾轉難眠,只能以酒精麻痺自己?
  
  怪不得他會性格丕變,怪不得從那時開始,他就再也無法坦然面對他這個兄長!怪不得他再也不是原先那個陽光男孩,成了現在這副陰沉嘲諷的模樣。
  
  但清曉會改變他的,她會為他的生命帶回陽光。
  
  她會的,她一定會的。而這就是他想要的,這就是他所希望的。
  
  黎之鶴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對自己說道,過多的酒精開始讓他目光朦朧,然而腦子卻異常清醒。
  
  他再度歎息,恍然明白再怎麼試圖用酒精麻痺自己,他仍無法擺脫這苦痛的折磨;不管喝下再多酒精,他神智仍會這般清醒,清醒地思念著一個再也碰觸不到的女人。
  
  這就是報應吧,報應他曾令自己最疼愛的弟弟遭受類似的痛苦——
  
  「搞什麼?我讓你在書房等我,可不是要你在這兒拚命灌酒的!」嚴酷冷厲的嗓音響起,隱含著絕對的權威。
  
  黎之鶴滿不在乎地旋過身,「爸爸。」他打了個招呼,嗓音已有醉意。
  
  「怎麼搞的?你已經醉了?」黎宇不可思議地瞪著他,神色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極度震驚。「究竟怎麼回事?你平常不會是這個模樣的!」
  
  他沒說話,嘴角勉強扯起一絲微笑,搖晃著身子尋找沙發坐下,背脊深深陷入柔軟的椅背,眼眸半閉。
  
  「找我有事嗎?」
  
  黎宇瞪著他,好半晌才忍氣發話,「你這樣子要我怎麼跟你說話?」
  
  他沉默數秒,「談之鵬是嗎?」
  
  黎宇一揚濃眉,「你還清醒?」
  
  黎之鶴喃喃地道:「如果能不清醒就好了。」
  
  黎宇冷哼一聲。
  
  「爸爸,你還要說什麼呢?之鵬都已經照你的要求準備結婚定下來了——剛剛好三個月,他可是一天也沒拖。」
  
  「這麼說,你是堅持不肯回來了?」
  
  「我早說過,我對商場沒什麼興趣。之鵬既然有這方面的天分與才華,爸爸儘管將一切交給他吧。」
  
  「之鵬的確有能力,問題是他那副吊兒郎當的脾氣!」黎宇忽地惱了,握拳用力一捶桌面,「整日花天酒地,遊走花叢之間,教人怎麼放心將黎氏完全交給他?」
  
  「所以他才答應你的要求準備結婚,不是嗎?」黎之鶴語氣平和,「我想他確實是有心繼承家業的。」
  
  「那你呢?」黎宇睨視著長子,「真的打算完全不顧?」
  
  「我沒興趣。」
  
  「你!」
  
  「爸爸不是答應過我了嗎?只要之鵬願意定下來,就不勉強我回來。」黎之鶴無視父親的震怒,依舊平淡冷靜,「你相信之鵬,黎氏即使沒有我也會運作得很好的。」
  
  「問題是......」
  
  「之鵬才是一心一意為黎氏著想的人,我不是。從小我就不喜歡這些商場上的玩意兒。」
  
  「之鶴,你是長子......」
  
  「這跟長幼無關吧?」黎之鶴淡淡一笑,「你得承認,之鵬確實比我有才幹。」
  
  黎宇咬牙,蝕刻著深深紋路的臉龐驀地又蒼老了幾分。
  
  從小他就對這個長子寄望濃厚,從之鶴出世以來,他一直把所有的心力放在黎家的長子身上。
  
  倒是之鵬,雖然只晚之鶴一年出生,卻很少得到他這個父親的注意。
  
  他是偏心,一向中意這個斯文和煦的長子,對之鵬那種調皮愛玩的性格怎樣也無法欣賞。
  
  或許就是這個緣故,之鶴才會特別疼弟弟吧。因為有感於他這個父親總是忽略次子,才更加愛護疼惜唯一的弟弟。有時候,就連他這做父親的也受不了他們兄弟間濃烈的情感。
  
  但不知怎地,他們之間的情誼似乎變了,兩個人經常王不見王,好像故意避著彼此。
  
  這一切——彷彿是從之鶴娶了早兒開始的。從他娶了那個女孩——兩兄弟的感情似乎就變質了,不再經常混在一起,之鶴甚至還堅持退出黎氏企業,讓之鵬接下原先應該屬於他的擔子。
  
  他並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只隱隱約約猜測這一切大概跟齊早兒有關。
  
  女人,都是禍水!「我真不曉得你們兩兄弟是怎麼搞的!」他怒氣勃發,眉毛緊緊糾結,「一個硬是退出家族企業甘願屈就於一名小小教授,跟自己父親會面居然還喝得爛醉;另一個一天到晚流連於花花草草之間,莫名其妙就宣佈要結婚,對像還是一個女大學生......」
  
  黎之鶴打斷他的絮叨,「爸,你不喜歡清曉嗎?」
  
  「她倒是一個不錯的女孩,雖然家世不好,還挺有傲氣的......」
  
  「那不就好了?何必管她年紀背景,只要她性格好,之鵬也喜歡她就好了。」
  
  「問題是你那個風流弟弟雖然跟人家訂了婚還是不見長進,這陣子照舊出入風月場所,身邊的女人從來沒斷過......」
  
  「你說什麼?」黎之鶴驀地跳起身,原先因酒意而朦朧的眼眸倏然一亮,綻出逼人光芒。他幾乎是衝到父親面前,雙手緊緊握住他的肩膀,「你說到現在之鵬還是周旋於女人之間?」
  
  「你不相信?我說的可是真話,天曉得他是不是真愛那個女孩?搞不好是為了跟我定下的約定,隨隨便便找個女人來充當結婚對像!」
  
  「不,不會,之鵬不會這樣的。」黎之鶴搖頭,額際因過多的酒精微微抽痛著,「他不能這樣對待清曉,這教她怎麼忍受?她受不了的......」
  
  「之鶴,你醉了嗎?」黎宇看著幾乎語無倫次的兒子,「你清醒一點!」
  
  「告訴我之鵬在哪裡,爸爸,告訴我!」
  
  「我不知道啊,天曉得他在哪兒?」
  
  「會不會在鵬飛樓?」黎之鶴說著就轉過身,「我去找他!」
  
  「他不在鵬飛樓。」一個清亮明朗的嗓音忽地拔地而起,清清楚楚鑽人黎之鶴瀕臨失魂的神智。
  
  「思思!」他回過頭,微帶迷惑地看著忽然在書房門前現身的修長倩影。
  
  「黎伯伯,好久不見。」齊思思走近兩人,一面禮貌地對黎宇打招呼。
  
  「是思思啊,好久不見。剛剛從日本回來嗎?」
  
  「是啊,才回台北不久......」
  
  「思思,你剛才說之鵬不在鵬飛樓是怎麼回事?」黎之鶴粗魯地打斷兩人的寒暄,眸光亮得讓人屏息,「你知道他在哪兒?」
  
  齊思思沒被他激烈的情緒嚇到,鎮定地回望他,「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現在應該帶著一個女明星上俱樂部去了。」
  
  「女明星?」黎之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一個出道不久的女歌手。」她補充一句。
  
  她話音未落,黎之鶴已猛然旋身,奪門而出。
  
  黎宇怔怔地瞪著他健步如飛的背影,「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齊思思默然不答,眸光流轉間,柔嫩的嘴角淡淡揚起神秘的微笑。
  
  「之鵬,陪我再喝一杯?」女人朝他嬌媚的笑著,一面遞給他一杯溫熱的白蘭地,惹火的身子自動偎進他懷裡。
  
  黎之鵬沒理會,幾乎是粗魯地推開她,方才接的一通電話讓他今晚原本淡漠的情緒一下子激昂了起來。
  
  之鶴果然上這兒來了。
  
  他拉拉嘴角,帶著幾分讓人不敢直視的譏諷。
  
  「之鵬,怎麼啦?為什麼忽然變得如此冷淡?」女人再度靠過來,明眸映著明明白白的哀怨。
  
  「你回去吧。」他只淡淡一句,「我今晚有重要的事。」
  
  「什麼重要的事?比我還重要嗎?」女人不知趣地強調後面一句。黎之鵬不答,只漠然揚揚眉,那副冷淡嚴酷的模樣真可澆熄任何女人一顆滾燙的心。
  
  她跺跺腳,蒼白著臉離去。
  
  而他,一面啜飲著酒,一面不帶感情地望著她的背影,眼神複雜難解。
  
  「待會兒如果我哥哥要找我,帶他上來我房間。」他吩咐完熟識的服務生,便拾級而上,推開那間曾經專屬於他的套房。
  
  踏人豪華套房的瞬間,回憶如排山倒海般襲向他,他命令自己站穩身子,等待那陣不受歡迎的暈眩 過去。
  
  終於,他重新張開眼瞳,真真正正開始打量起這間房。
  
  同樣貴氣的裝潢,同樣浮誇的擺飾,一張英式大床邊依舊插著一大束艷麗的玫瑰。
  
  這間套房雖是掛著他的名,但室內一切卻完全是她的格調,玫瑰也是她堅持擺在房裡,日日換新,永不凋零。
  
  真是自以為是的女人!好花哪有永不凋零的呢?再怎麼高貴憂雅的花也有凋謝的一天。
  
  就會用這種方式欺騙世人,欺騙自己——典型的齊早兒!而他,曾與那個自以為是的女人在這裡無數次瘋狂纏綿到天亮,不論是在她婚前或婚後——
  
  黎之鵬驀地甩頭,試圖驅逐這不受歡迎的記憶。在之鶴來到這裡以前,他不想讓自己沉浸在早該遺忘的過往。
  
  但再怎麼不受歡迎的秘密總還是必須揭發的,就在今晚,就在這裡!黎之鵬轉過身,毫不意外看到兄長修長的身軀在門前投下一道陰影。
  
  他仔細看著那張和他相似的端正臉龐,只短短數日,兄長看來像忽地蒼老了好幾歲,就連一向光潔的下巴也冒出了青色的鬍子。
  
  看來清曉離開確實對他造成不小的打擊。
  
  「你瘦了,之鶴。」他靜靜開口,順便嗅了嗅在空氣中浮動的酒精味,「而且喝了酒。看樣子你這陣子過得不是很寫意埃」
  
  「我要你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黎之鶴定定站在門邊,厲聲要求。
  
  「什麼怎麼回事?」
  
  「你為什麼這樣做?」黎之鶴驀地衝向弟弟,一把扯起他的衣領,神色激動難抑,「你不是決定跟清曉結婚了嗎?為什麼還帶女明星出人這種地方?你究竟把她當成什麼了?」
  
  黎之鵬只是低低地笑,「我把她當成什麼不干你的事吧。」
  
  黎之鶴倒抽一口氣,面色忽青忽白,像是強忍著情緒爆發卻又實在難以克制,「我把她交給你不是讓你這樣糟蹋的!你沒有權利這樣羞辱她!」
  
  「我要怎麼對她是我的事!」黎之鵬用力甩開他的箝制,神情冷淡地整整衣領,「她現在是我的未婚妻,不是你的學生,你沒資格管。」
  
  「之鵬,為什麼?」黎之鶴不能相信他的冷淡絕情,眼底滿是對這唯一弟弟的失望,「你不是因為愛她才向她求婚的?」
  
  「我是因為要打擊你才向她求婚的!」黎之鵬冷冷地答話,語氣與眸光都是讓人心沉到谷底的冰寒,「我要你嘗到跟我一樣的痛苦!」
  
  「什麼?」黎之鶴身子一晃,不覺倒退數步。
  
  「看樣子我的計劃成功了,她選擇離開你果然把你折磨得不成人形。」黎之鵬沙啞一笑,「瞧你現在這副模樣,哪像個瀟灑自在的男人,十足為情所困的可憐樣!」
  
  「之鵬......」黎之鶴合上眼,濃濃韻失望與疲 憊佔領全身,「你真如此恨我?」.黎之鵬瞪視他良久,忽地轉過眸子,語音尖銳,「你曉不曉得這裡是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
  
  「張開眼睛看看!看看這裡像誰的房間!」
  
  黎之鶴展開眼簾,在逡巡過室內後忽然明瞭,「像早兒......」
  
  一股陰暗的感覺驀地攫住他,「她住過這裡?」
  
  「跟我在一起。」黎之鵬銳聲接口,眼眸緊盯著他,彷彿要仔細認清黎之鶴臉上每一個一閃即逝的表情。「即便在和你結婚之後,她與我仍有往來!」他雖是有意刺激黎之鶴,然而這樣傷人的言語出口後,他心中仍是一陣大痛。
  
  「你是說早兒在跟我結婚後,仍然曾經和你在此共度夜晚?」
  
  「不錯!」黎之鵬大聲肯定,但眼眸掃視過黎之鶴的神情後卻怔住了。
  
  他——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只望著他的眼眸帶著濃濃的痛惜。
  
  「你早知道了?」,黎之鶴深吸一口氣,「不錯。」
  
  「你知道早兒雖然嫁給了你,卻還是背著你與我幽會,你早就知道我和她同時背叛了你?」
  
  「我知道。」黎之鶴語音暗啞。
  
  「那為什麼你還如此冷靜?為什麼你要假裝這一切不曾發生?」黎之鵬激動地吼叫著,「你明知我是不義的弟弟,她是不忠的女人,為什麼你要忍氣吞聲?為什麼在她去世後還要找來清曉替代她?你就這樣愛她、這樣忘不了她?」
  
  「我找來清曉是為了你。」
  
  「我明白,因為你試圖藉著她補償從我這裡奪去早兒的遺憾!」黎之鵬面色蒼白,語氣卻是絕對譏諷的,「但你敢說,你不愛清曉?」
  
  黎之鶴全身一僵,雙拳不覺緊握。
  
  「你愛清曉吧?這就是你這些日子會憔悴至此的原因。」黎之鵬冷冷地評斷,「因為你完全是依著早兒的形象打造她的,你怎麼可能不愛上她?」
  
  「之鵬,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怎麼不是?黎之鶴,你真可悲!明明知道自己的老婆紅杏出牆,竟然還死心塌地的愛著她,甚至還要在她死後找來一個神似她的女孩子......」
  
  「你錯了,之鵬,清曉一點也不像她!我更不是因為忘不了早兒才找她的。」
  
  「那又是為什麼?」黎之鵬吼道。
  
  「因為我要你忘了早兒!」黎之鶴吼回去,終於不再假裝平靜,「我不要你到現在還對那個女人念念不忘。」
  
  「你要我忘了早兒?」黎之鵬瞪大眼,不可思議地瞧著他,「那你呢?你自己不也忘不了那個女人?不也愛她愛得死去活來?」
  
  「我不愛她,從來就沒有!」
  
  「你不愛?」黎之鵬震驚萬分,「那你為什麼要娶她?」
  
  「我——」黎之鶴胸口一窒,激動的情緒忽地冷靜下來;他怔怔看著黎之鵬,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竟激動地朝弟弟吐露多年來隱埋在心中的秘密。
  
  「你說啊!黎之鶴。」黎之鵬不肯輕易放過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之鵬。」他語音沙啞,迴避著弟弟的目光,「你別問。」
  
  「我要知道!」黎之鵬執拗地道,「你娶早兒時我就一直在想,你一向最疼我,也最瞭解我,怎麼可能強奪我最愛的女人?這其中必有緣故!如果不是因為你深愛她,那又是為了什麼?」他咄咄逼人,問話一句緊似一句,「我有權利知道!」
  
  而黎之鶴只是沉默著,緊緊咬著牙,猶豫著是否該將一切全盤托出。
  
  如果之鵬知道他一直深愛的女人竟然是那樣的,怕會大受打擊吧?
  
  他能說嗎?他能告訴之鵬那件陰暗的、讓人噁心的往事嗎?
  
  「你在我的房間做什麼?」他冷冷地、幾乎是厭惡地瞪著眼前半躺在床上的女人。她穿著薄簿的睡衣,窈窕的曲線若隱若現,一雙眼透著惑人的煙霧。
  
  「為什麼你總對我如此冷淡?之鶴。」她娉婷起身,蓮步移向他,仰起一張精緻容顏,「從小到大,哪個人不是把眼睛直直對準我?尤其是男人,哪一個不是對我深深著迷,像哈巴狗似地等我垂憐?只有你......」她纖纖食指指向他,語音嬌柔哀怨,但圈鎖住他的眸光卻隱藏著某種冷冽的光芒,「只有你從采不會多看我一眼,關心晚兒比我還多。」
  
  他別過頭,「我們是朋友,早兒,我當然也關心你。」
  
  「只是義務上的關心而已。」齊早兒淡淡一句,「恐怕晚兒與思思在你心目中的份量都比我重上千百倍吧。」
  
  「她們也是我的好朋友......」
  
  「我不允許。」她轉過他的下頷,「在我齊早兒出現的場合,豈有其他女人容身之地?不論是思思還是晚兒,她們都休想搶走我一絲風光,休想從我身邊奪去任何注意力。」她冰涼的語音彷彿鑿著碎冰一般鏗鏘,「我要全世界的人都只看著我,包括你。」
  
  「你!」他無法置信世上竟有如此自我中心的女人。
  
  「看著我,之鶴。」齊早兒柔柔說著,嘴角勾起蕩人心魂的弧度,雙手一面輕緩地卸下睡衣衣扣,「你不覺得站在你面前的女人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嗎?難道你不想親近這樣的同體,不想吻遍這樣晶瑩剔透的肌膚?」
  
  他站定不動,呼吸因她有意的挑逗緊凝。當她終於鬆開所有衣扣,露出渾圓的肩頭,粉嫩的胸脯時,深沉的黑眸終於浮現明顯的陰影。
  
  「你就是用這種方式去勾引天下男人,以玩弄他們為樂吧?」
  
  他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問。
  
  她面色一變,「什麼意思?」
  
  「前天我在一家飯店門外看見你,你和一個男人一起進去。」
  
  他冷冽地敘述,「那時我就在想你究竟跟陌生男人進去做什麼?原來就是上演和今晚類似的戲。」
  
  「你果然看見了......」她貝齒細咬著唇。
  
  他嘲諷地撇撇嘴,「這就是你今晚來找我的原因?想用這種方式封住我的嘴?:』她沉默半晌,終於優雅地聳聳肩,「我何必封住你的嘴?」
  
  「你不怕我告訴之鵬?」
  
  「之鵬?哈!」齊早兒更加優雅地搖搖頭,唇間洩出一串銀鈴笑聲,「你以為他會相信嗎?」她望著他,眼眸清澈,閃著極端得意的光芒,「這世上沒有比之鵬更迷戀我的男人了,從小到大,他的汲睛就只繞著我一個人轉。你認為他會相信你的話嗎?就算他相信了,我也可以解釋是我一時糊塗——」她又是一陣性感柔媚的笑聲,「我可以說是因為他離我太遠了,我太寂寞,又喝醉了酒,才會......」
  
  「你下賤!」他倏地截斷她,語調清冷,眸光嚴酷。
  
  「我下賤嗎?之鵬可不這麼認為,他把我當成心目中的女神呢。」齊早兒閒閒笑著,上半身柔柔倚向床頭,窈窕的身子側躺成誘人的姿勢,「他會相信我的,他會娶我。」她語音堅定,眸光更是自信滿滿,「我只要在每一次背叛他時安撫他,他就會一次次原諒......」
  
  「你這女妖!」他忍不住咬牙切齒,「我不許你用這種方式折磨之鵬!」
  
  她只是眨眨眼,絲毫不被他的怒氣所嚇到。
  
  他驀地衝向她,再也無法掩飾對她的憤怒與厭惡,「我警告你,離之鵬遠一點。我不許你傷害他!」
  
  「真抱歉啊,我已經答應之鵬,他一回國就嫁給他的。」
  
  「我不許!你給我離他遠一點!」
  
  她凝望他好一會兒,忽地幽幽開口,「要我遠離他也行,只要你把我放在他永遠碰不到的地方就好了。」
  
  他一愣,「你指的是哪裡?」
  
  「你的身邊。」
  
  「什麼?!」他震愕得連聲音都變了。
  
  她的聲音卻是一貫的柔媚文雅,「只有我成為你的女人,之鵬才會對我死心。」
  
  「你說什麼?」他震驚難抑,不自覺倒退數步。
  
  「我要你娶我。」齊早兒再度起身,堅定冰冷的目光圈住他,「黎氏將來必定是你的,我要成為你的妻子,成為黎氏掌門夫人。唯有這樣,我才答應放過之鵬。」
  
  黎之鶴悠然吐息,強迫自己抽離陰暗的記憶。他眨眨眼,——
  
  雙湛幽黑瞳沉默地看著從小至親至愛的弟弟。
  
  「你還是不肯說?」黎之鵬失聲道,眼眸盛滿不敢置信,又彷彿隱隱含著悲痛與怨怒,「你到現在還選擇用這種方式保護我?」
  
  黎之鶴聞言,全身一震。
  
  「你以為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嗎?」黎之鵬重重喘氣,情緒激昂難抑,鷹眸綻出讓人屏息的利光,「我早知道齊早兒是怎麼樣的女人了。在她跟你結婚後,竟還千方百計引誘我上床時,我就明白了!我早在猜測,你是不是也早就認清她是什麼樣的女人?或者你一直被蒙在鼓裡,一直深愛著她?你——」他一頓,面色忽然抹上沉沉憂傷,「我現在總算明白你為什麼娶她了;你根本沒愛過她,你娶她是因為我......」
  
  「之鵬。」黎之鶴低喚一聲,心臟揪緊。他試著接近他,試著碰觸已經自己拼湊出真相,正陷入深沉哀傷的弟弟,「我並非有意瞞你……」
  
  黎之鵬卻猛地甩開他的手,幽深黑眸寫著濃濃陰鬱,「你當然,不是有意瞞我!你只是試圖保護我,不讓我受傷。」他瞪視著哥哥,眸中燃著熊熊火焰,「黎之鶴,我恨你!恨你總是如此疼惜我、如此保護我,彷彿我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小男孩!我已經長大了!你看清楚,在你面前的是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了,我有能力自己面對一切,就算是最殘酷的事實你也沒有權利隱瞞我!你懂嗎?我跟你一樣是個男人了!」
  
  「之鵬......」黎之鶴震驚莫名,胸膛因弟弟一句句鏗鏘有力的言語激烈震盪著。
  
  之鵬只差他一歲,他跟他一樣有能力保護自己,他不該一直將他當成那個總不懂事的弟弟細細呵護著,他不該瞞他有關早兒的事......他錯了嗎?
  
  「我要娶清曉。」黎之鵬忽然高聲宣佈,清朗的嗓音迴盪整個房間。
  
  黎之鶴倒抽一口氣,「你仍然要娶她?」
  
  「不錯。」黎之鵬肯定,「誠如你所說,清曉確實是一個很特別的女人,我的確被她吸引,我相信她有一天也會愛上我......」
  
  「但你現在依然到處追逐女人!」黎之鶴不禁高吼。
  
  黎之鵬撇撇嘴,「那只是為了引你來這裡。現在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黎之鶴無法置信,「之鵬,別這樣,你不能因為想報復我而傷害她。」
  
  「我是為了報復你。」黎之鵬冷冷一笑,「所以才奪走你深愛的女人。但我可沒說我不會真的愛上她,與她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黎之鶴呼吸一梗,只覺一顆心被狠狠啃噬著,胸腔逐漸變得空空落落,腦子呈現膠著狀態,全身像被北極寒冰凍住了,動彈不得。
  
  「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除非——」
  
  黎之鶴立即抓住這一線希望,「除非怎樣?」
  
  「除非你能把我當成一個男人。」拋下這意味深遠的一句話後,黎之鵬迅速轉身,拂袖離去。
  
  黎之鶴怔然凝望他的背影,陷入沉沉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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