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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樓雨晴]愛情,獨角戲(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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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14 00:48:51
  第9場 沒能讓你在遇見我後,比原來更幸福

  楊仲齊再也聯絡不上她,兩人徹底斷了音訊。

  他找了徵信社探尋她的消息,但是至今,還沒有回音。

  楊家目前也正值多事之秋,無暇顧及到她。忙完三叔與三嬸的後事,他要面對的,是公司權力重心的改變,以往,有三叔與叔趙做他最有力的後盾,無論他做任何決策,都可以無後顧之憂地放手一搏。

  如今,楊家一死一傷,他真的只能單打獨鬥,很多時候,備覺力不從心。

  幸好,叔魏經此一事似乎沈穩許多,父母走後,無數次蹲在兄長病房外,無聲痛哭的無助大男孩,現在卻可以站在至親病床前,堅毅地對他說:「哥,你安心養病,我會扛起所有的事情,你以前做的,我都會做到。」

  叔趙只是點點頭,吩咐他們找律師過來,把手頭持有的股份轉到他名下。「仲齊現在只能靠你了。阿魏,我和爸都在看著,不要讓我們失望。」

  他們的大男孩,長大了。

  現在,無論陪他熬夜加班到多晚,都沒喊過一聲苦。

  身體很累,每天只睡五個小時,躺上床本該好好休息,腦袋卻異常清醒,掛念那個不知身在何處的人兒,如今好不好?

  對情愛一事,他本就看得極淡,也不曾懷抱過期望,如果她願意留下來,接受這樣的他、接受他能給的就只是這樣,那麼,楊夫人這個位置也一定會是她的。

  既然她決意走出他的生命之中,依他的個性,也不會強求,在一起必須兩相情願,若一方不情不願、心有怨慰,那還有什麼意思?

  尋她,只是基於道義,他對她有責任,無論如何得安排好她的未來,確認她一切無礙,如此,他也才能沒有齡欠。

  再說,他也得跟她把話說清楚,不該這樣不清不楚,幾句話含糊帶過。

  若說談過之後,她還是堅持離開他,他也會尊重她,瀟灑地放手,就此結束。他承認,在男女情事上,他確實涼薄。

  只是,如今胸口空晃晃的惆悵與掛念,卻是他不曾預期的。

  他真的在想她。

  想念她的聲音,想念她偶爾傳來的簡訊,想念她叮嚀穿衣、吃睡的關懷心意,想念她柔恬的笑容、擁抱的體溫。

  於是,在好不容易能喘口氣,秘書依往常慣例,替他將假期密集排成三天連假時,他還是習慣性地來到同一個地方。

  他後來,查了產權,將築緣居買回。

  那時只是想,讓她回歸原來的生活,如果她真的厭惡到再也不想看見他,他也可以承諾,永不再踏入這裡一步。

  即便他心裡比誰都清楚,欠她的,不是還她一個築緣居就能兩相抵銷。

  他站在鐵欄外,想著,以前的這個時候,已經有一道身影飛撲而來,將他的懷抱填滿。

  他輕撫過門口的木刻招牌,原本,這已在那日被砸毀,他請人按原樣修復,只是,太過新穎,還是少了原來的古樸味。

  齊現在只能靠你了。阿魏,我和爸都在看著,不要讓我們失望。」

  他們的大男孩,長大了。

  現在,無論陪他熬夜加班到多晚,都沒喊過一聲苦。

  身體很累,每天只睡五個小時,躺上床本該好好休息,腦袋卻異常清醒,掛念那個不知身在何處的人兒,如今好不好?

  對情愛一事,他本就看得極淡,也不曾懷抱過期望,如果她願意留下來,接受這樣的他、接受他能給的就只是這樣,那麼,楊夫人這個位置也一定會是她的。

  既然她決意走出他的生命之中,依他的個性,也不會強求,在一起必須兩相情願,若一方不情不願、心有怨慰,那還有什麼意思?

  尋她,只是基於道義,他對她有責任,無論如何得安排好她的未來,確認她一切無礙,如此,他也才能沒有虧欠。

  再說,他也得跟她把話說清楚,不該這樣不清不楚,幾句話含糊帶過。

  若說談過之後,她還是堅持離開他,他也會尊重她,瀟灑地放手,就此結束。他承認,在男女情事上,他確實涼薄。

  只是,如今胸口空晃晃的惆悵與掛念,卻是他不曾預期的。

  他真的在想她。

  想念她的聲音,想念她偶爾傳來的簡訊,想念她叮嚀穿衣、吃睡的關懷心意,想念她柔恬的笑容、擁抱的體溫。

  於是,在好不容易能喘口氣,秘書依往常慣例,替他將假期密集排成三天連假時,他還是習慣性地來到同一個地方。

  他後來,查了產權,將築緣居買回。

  那時只是想,讓她回歸原來的生活,如果她真的厭惡到再也不想看見他,他也可以承諾,永不再踏入這裡一步。

  即便他心裡比誰都清楚,欠她的,不是還她一個築緣居就能兩相抵銷。

  他站在鐵欄外,想著,以前的這個時候,已經有一道身影飛撲而來,將他的懷抱填滿。

  他輕撫過門口的木刻招牌,原本,這已在那日被砸毀,他請人按原樣修復,只是,太過新穎,還是少了原來的古樸味。

  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取出鑰匙,開門入內。

  原本凌亂的大廳,他也差人整理過,砸毀的桌椅已全數換新,看起來,好像一切如舊,卻又好像,已經有哪裡,再也回不去了。

  櫃檯邊,之前來時有一灘血跡,看來觸目驚心。這幾日腦袋空閒下來,總想著……她那一日,會有多驚慌?多盼望他趕來,支持她?

  可他終究,還是讓她失望了。

  

  穿過長廊,進到房裡。

  這間房,一直都保留著,沒再對外開放來客住宿。

  有一回婆婆說……丫頭想你時,就會去那裡睡。

  這間房,不只擺放他的私物,也處處都有她留宿的痕跡,看來她睡在這兒的次數還不少。

  她走得似乎很倉促,許多東西都沒帶上。

  桌上還放著幾本英文會話書刊,那日她說要認真學英文後,就買了書回來,很認真在讀,他答應了要教她,先寫下一些與客人比較常用到的對話與單字字卡,叫她背完,之後一忙,完全忘了這回事,她也沒拿這些事情煩擾過他。

  他拉開椅子,桌上還擱著他寫的字卡,她每一張都做了記號,顯示已熟記。他再補充新的單字與對話運用,放進她的字卡盒裡。

  隨手抽出一本會話書籍攤開,瀏覽過幾頁她自學進修的成果,忍不住搖頭歎息。

  「小笨蛋,你到底是怎麼讀的?」完全瞎子摸象。

  拿起紅筆,在那些對話練習句裡,一一訂正文法錯誤之處。

  

  當晚,他在這裡留宿。

  以往,來到這裡總是能一夜舒眠,這一晚,他輾轉了大半夜,才疲倦睡去。睡夢中,隱約還聽得見她的聲音,她問……

  「你是不是不喜歡小孩?」

  「沒有。你怎會這麼問?」

  「因為……你、就……那個……」

  「小姐,先吞避孕藥的人,似乎是你。」

  「那是因為……我以為……」

  「你以為我在玩一夜情。」他替她說出來。「現在確定我沒在玩了?」

  「確定!那你到底要不要小孩?」

  「要。但是再過兩年吧。等公司狀況更穩定,我們再來計劃這件事,我希望能多點時間陪小孩長大,沒有父母陪伴的孩子,很孤單。」

  「你在說你自己對不對?我覺得,你對家人真的很好,比對自己還好。」

  「你也是我的家人啊。」

  「最好是。」

  「你這口氣——似乎是在抱怨?」

  「沒有、沒有啦!你不要壓著我……會癢啦……」愉悅的笑語,最後被低淺的喘息所取代,年輕而衝動的身體感官,恣意追求性愛歡愉,就在這張床上,無數回火熱翻滾、盡情纏綿……

  張手,撲了個空,醒來。

  尋不著熟悉的柔軟溫香,雙人床上,只餘他。

  伸掌,揉揉臉,想讓自己清醒些,下床沖了個冷水澡,讓躁熱的身體冷卻下來。

  他沒有過別人,身體對她是忠實的,但,真的這樣就夠了嗎?

  夫妻,並不只是這麼一回事,在他說著,她也是他的家人,滿口「老婆」地喊時,心裡又是怎麼想的?

  他其實,不曾相信她。

  爺爺曾說過,他性子深沈,防心也重,除卻家人,其實不太容易接納外人,考量得太多,這是優點,卻也是他最大的缺點。

  他不確定他們能走多久,所以不曾將她介紹給家人,三年來,始終被隔離在他的世界之外。

  他只是承認她,卻沒有信任她。

  如今這結果,他該說——看吧,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還是說,這本就互為因果,不被接納的人,離去又何嘗不是預期中的事?

  她一直都是外人,她心裡絕對知道這一點。

  想想也諷刺,買回築緣居時,還花不到他一千萬,他楊仲齊的老婆居然因為九百七十萬而失去唯一的親人,這種事,在楊家根本不會發生,在他密密築起的保護網下,誰都不容許受到這樣的委屈。

  他為楊家每一個人,撐起一片安穩晴空,卻沒有為他的妻子,擋去突來的一夜驟雨,任由她,風吹雨淋。

  他掩住臉,壓抑心頭忽起的一陣悶疼。

  

  沖完澡,窗外天色濛濛亮起,他已了無睡意,順手披了件外套,到附近買了蛋餅和熱豆漿回來當早餐,進廚房要找盤子盛裝,目光搜尋了一下,看見擱在水槽邊的陶甕。

  那是她用來燉補用的,可以將雞肉燉得軟嫩,入口即化,他一吃就上癮了。

  每回他來,她摟上他的腰,總是知道他胖了還是瘦了。

  ……太的手,像一把尺。

  腦中,忽然想起這句溫情無比的廣告老台詞。

  一旦發現他瘦了,便會默默為他燉補,清晨天未亮就起來東忙西忙,用陶甕才不會失了中藥的藥性,還要調整口味,他有些挑嘴,太難喝怕他不賞臉……

  她總是有許多考量,全都繞著他打轉。

  眸眶一陣熱,湧起淡淡的酸澀。

  而他,又為她做了什麼?

  

  前庭落葉堆了滿地,他順手拿竹掃帚清掃。

  以前,這些事都是她在做的,有幾回他順手撿起來做,很快就被她搶回去。

  問她,她說:「就覺得……畫面怪怪的。」

  「哪裡怪?」

  「應該說,你不是做這種事的人。你從小到大,都沒掃過地吧?」

  他思考了下。「好像真的沒有。」

  那不是一雙拿掃把、抹布的手,她不捨得,一個嬌養的貴公子,矮下身段。她是這樣寵著他的,連一點點委屈都不捨得他受。

  可是,這哪有什麼委屈呢?他說:「以前沒做過的事,不代表以後不能做,老婆是民宿的小老闆,我也可以是雜役兼跑堂小二。」

  身段什麼的,他從來都不拘泥。

  他還說,未來,如果有一天,他能夠卸下肩上的擔子,再也沒有任何考量或顧忌的時候,就回到這裡,跟她守著築緣居,平凡夫妻共度晨昏。

  白頭到老。

  她看起來很開心、很感動,抱著他久久不放手,說:「你說得讓我好期待這一天。」

  細細想來,他給過她的承諾還真不少,卻沒有一樣真正兌現過——

  他只是個高明的騙子,用一紙婚書,騙取她的癡心無悔。

  

  下午,他坐在庭院前發呆,買菜回來的鄰舍看見他,「咦」了一聲,上前攀談。

  「你怎麼還在這裡?我以為小容去找你了。」

  他回神,仰眸望去。「她有說要來找我?」

  「是沒有啦,不過她只有龔婆婆一個親人,婆婆不在了,也只能去找你啊,不然她一個女孩家,孤零零的能去哪兒?想想也怪可憐的。」

  見他沈默不語,鄰家大嬸忍不住想多嘴幾句,推開鐵欄,坐到他旁邊。「小容這個孩子出,我也是從小看到大的,她真的很乖,平常就幫忙家裡,也不會到處去

  玩,連男朋友都沒交過,你真的要好好對人家啦!」

  「我沒有不認真對她。」為什麼全世界,都覺得他會辜負她?

  「咦?可是你……」大嬸頓了頓。「不是我多嘴,你知道左鄰右舍背地裡都怎麼看她嗎?你久久才來一次,大家都覺得,她是被你包養的,勸她不要這樣糟蹋自己,雖然她一直解釋,說你們有結婚,可是附近這些老鄰居哪個人收過喜帖?喝過你們一杯喜酒?也沒看你上門提親過,大家都當她是自我安慰而已。你真的有要娶她嗎?」

  原來,大家都是這樣看待她的嗎?那她為什麼不告訴他?

  「她沒有騙你們,我們真的是夫妻,沒有誰被玩弄。」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每次她出事,你都不在?沒有人老公是像你這樣當的,連太太流產都——」

  「流產?!」他一愕,瞇眼望去。

  「這個……我也不是很確定啦!就有一天,她被送上救護車,那時我有出來關心一下,她……『那裡』流了好多血,女人會這樣,通常很容易被往那個方向想。

  那時不少人都有看到,後來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女兒在醫院當護士,就有一些消息傳出來。小容是沒有親口承認啦,不過大家已經傳成這樣了。她沒跟你說嗎?」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就今年年初左右的事情而已。」

  今年年初……他細細思索了一會兒,想起他去上海前,她那通情緒失控的電話。

  她哭著說——

  我不是你老婆嗎?為什麼見自己的丈夫,會這麼難?

  我只是,想看看你、想要你抱抱我。

  但是他沒有做到。

  在妻子小產後,他連一個擁抱,都吝於給她。

  楊仲齊閉了下眼,將臉埋進掌中。

  突然覺得……自己好渾蛋。

  讓她一個人,那麼痛、那麼怕,哭著等不到丈夫的憐惜。

  他從上海回來以後明明有來看過她,如果他上心一點,多問幾句,不會察覺不出來。可是他輕易的,就讓她一句「感冒」給打發,就算看見她的臉色有多憔悴,也選擇視而不見,只待上一晚,便匆匆離去。

  他並不是那麼粗心大意的人,只是選擇性的,不讓自己面對,因為害怕良心的譴責,害怕自己,擔負不起那樣的虧欠,與內疚。

  沒有人自願當個識大體的女人,她是被逼著吞忍委屈,因為她知道,忍不了,就會失去他,那天在醫院,她就是這麼說的。

  他訝異地發現,她其實比他自己,還要更懂他。

  可是……他跟她都沒有料到,在聽聞這些事之後,他的心會這麼痛。

  原來為一個女人心痛,就是這樣的感覺,她的淚、她的委屈,會讓他胸口一陣一陣地抽緊,難以喘息——

  待他察覺時,掌心已一片濕濡。

  「啊我看你明明就很心疼她,那晚幹麼不來幫她?那幾個人看起來不太好惹,我們也不敢多事。小容一直跟他們說——『我丈夫就快來了,他跟你們談,不要欺負我婆婆。』但是左等右等也沒等到你,他們就以為小容在耍他們。

  「後來他們耐性也沒了,婆婆跟他們起了衝突,豁出命想扞衛築緣居,說這是要留給她孫女的嫁妝,不讓夫家瞧輕她。

  「小容哭得心都快碎了,一直跟婆婆說,沒關係,她不要嫁妝,婆婆陪著她就好,反正你也不見得願意娶她。

  「推擠中,也不知怎麼搞的,婆婆一個踉蹌,就撞到大廳的櫃檯。會鬧出人命,大家都料想不到,不過心裡最不好受的應該是小容,她那性子,八成會覺得婆婆是為她而死的,無法原諒自己吧。看她們一個老人家、一個弱女子,無依無靠,你就那麼忍心放她們任人欺凌?還敢說自己是人家的丈夫!你都不知道那晚她有多可憐,哭得嗓子都啞了,一個人處理婆婆的後事,有淚都流到沒淚,還真怕她想不開……」

  大嬸叨念到最後,瞥見他眼角一抹淚光,也不忍再批鬥下去。

  他看起來……也不太好過的樣子,並不是真那麼沒心沒肺,不顧小容死活。

  最後,只能拍拍他的肩,歎上一口氣。

  「大嬸。」他抬起頭來,鄭重地請托。「如果你有看到小容回來,麻煩你告訴她,我在等她。無論是築緣居,還是楊太太的身份,我都會替她守住,一直等到她回來。如果——」

  頓了頓,微啞的喉間逸出聲來。「如果她不要的是我,那至少接受築緣居,那是婆婆留給她的。」

  鄰家大嬸允諾他,看他起身,緩慢地步行回到屋內……那背影,看起來挺落寞的呀。

  以前,覺得是小容攀著人家,他條件那麼好,一看就知道是富貴人家的公子,氣質、樣貌都不缺,高尚得讓人沾不得。

  可是現在覺得……好像不完全是這麼回事。

  少了小容跟前跟後、挽著他臂膀、漾著甜笑攀住他,竟覺得——像尊雕像一樣,完美,但清冷得一點人氣都沒有,單調又空虛。

  她想,或許這男人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吧,有小容襯著的人生,才溫暖。

  他在黃昏時離去,掩妥了每一道門窗,鎖上鐵攔。

  撫過築緣居木匾,臨去前,猶回首流連。

  直到今天,才發現,這一切他有多依戀。

  對不起,小容。沒有讓你在遇見我後,比原來更幸福。

  直到今天,才終於學會心痛,也——

  懂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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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14 00:49:19
  第10場 鎖愛,不再開啟

  「我的二嫂呢?」

  得了空,去醫院探視叔趙,對方冷不防拋來這句。

  「什麼二……」楊仲齊一頓,反應過來。「你有聽到?,」

  「當然。」楊叔趙審視他的表情,瞇眼。「難不成——騙我的?」

  「沒有。我幾時騙過你?」要拐也只會拐楊叔魏那個笨蛋,玩叔趙沒樂趣。「那,二嫂?」完全討債姿態,要他快快履行承諾。

  他沈吟了下。「這事……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長說。」

  小幼秦說,仲齊哥看起來好像壓了很多心事。

  他有什麼事,從來不會主動對人說,大概是覺得,他是楊家的支柱,心理素質

  一定要比別人更強,所以總是讓自己看起來無堅不摧的樣子,很——一人。

  但他也是人,是人難免有脆弱的時候,撐久了總會累。

  如果有誰能讓他願意說說心裡話,那就只有四堂哥了。

  楊叔趙這才想起,平時公司的事太忙,一休假某人就跑得不見人影,兄弟倆有一陣子沒坐下來好好談談心了。

  似乎應該好好給他關切一下,看看究竟怎麼一回事。

  「就——她覺得我不夠在乎她,把結婚證書和婚戒丟還我,跑了。然後我才發現,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

  「等等、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以為你不愛她,所以跑了老婆,接著才發現,其實你是愛她的?」他理解能力有沒有出錯?

  楊仲齊歎氣,點了下頭,肯定了他的理解力。

  「楊仲齊,你這隻豬!」羞辱得直接又徹底。這麼扯的事,他也做得出來!平日的精明都到哪裡去了?

  「……兄弟,需要這樣落井下石嗎?」

  「把話說清楚,一段都不許漏掉。」在醫院的病人別的沒有,時間最多,他很有空聽。

  楊仲齊只得一五一十,全招了。

  只除了——車禍那晚的事。不想讓叔趙知道後,心裡有負擔。

  「情愛這種事,對我來講太陌生,我真的不知道,愛情應該要是怎麼樣。」

  他以為他不懂愛、不會愛,卻到失去之後,一天,又一天,慢慢回湧、加深的千思萬緒,才頓悟——他已經在愛了。

  所有的女人在他眼中,全是一個樣,美醜毫無意義,唯有她,漾著甜笑的容顏,總是清楚的停留在腦海,格外清晰立體。

  只有她,看來最順眼,就連鼻頭的小雀斑,都覺得可愛——有一回,他不小心說出來了,她大驚失色——「什麼?我有雀斑?!」

  「……」完蛋!他有種失言的不妙感。

  然後哭笑不得地看她掙脫他的臂彎,找鏡子細細審視。

  「還真的有……」她一臉晴天霹靂。「我自己都沒留意到,你怎麼會知道?」

  「就……吻你的時候。」近距離,總看得到。

  她掩著臉,哀嚎,受到太大打擊,連心裡話都碎碎念了出來。「虧我昨天還特地敷臉、去角質,想說今天美美的給你看……」

  女為悅己者容,她的心思那麼明顯,結果卻被他這個說錯話的白目給破壞掉,他頗內疚,因為她看起來介意得要命,還嚴格規定他,以後吻她都要閉著眼,不准亂看,免得又讓他看到什麼粉刺、痘痘的。

  這些兩人相處當中很平凡的小片段,以前不甚在意,現在總會被一些小事件觸發,每天想起一點,像只小蟲子,一點一點囑食著心。

  他以為他不在意,卻已經融入他的血液、呼吸裡。

  每次回到她身邊,總能一夜好夢。

  也只有在她面前,才能真正放鬆,做回他自己。他可以不是豐禾的主事者、楊家的守護人,單單純純只是楊仲齊。

  對外人總是防備的他,不介意被她看穿心事,不介意,她懂他。

  這如果不是愛情,他決計不會讓一個女人介入他如此之深。

  他從來不知道,為一個女人心疼的滋味會是這樣,每當想起她,會心房緊縮,徹夜輾轉難眠,他只是還不瞭解愛情的面貌,並不是真的不懂愛、不愛她。

  楊叔趙定定凝視他,靜默了半晌。「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找到她,把心裡最真實的感受,完整地告訴她。」至於她知曉以後能不能接受,那都無妨,他有得是一輩子,可以慢慢撫平她心裡的傷,在她身邊盡其所能、好好地呵護她。

  楊叔趙點頭。「你自己有打算就好。只要你們的愛情還在,我相信沒有什麼會過不去,但是這回,別再把她藏起來,帶來給我們看。」

  「嗯。」

  只是誰也沒料到,等待到最後,結果會是如此——楊仲齊找了她整整一年有餘。

  起初,是鎖定宜蘭一帶,心想她自小在這裡長大,總不會離得太遠。

  尋人未果,漸漸地往花東、南部擴展區域性,就是沒有想過往北。因為她說過,再也不想見到他。

  於是他想,她不會想待在有他的城市裡,便沒往這頭去深思。

  誰知,她偏偏就是待在他沒想過的地方,離他——出乎意料地近。

  請了三家徵信社,回回失望,卻是在自己預料不到的情況下,再見到她。

  在那之前的一個月,秘書收到一張喜帖,那時他沒放心上。公司這一類婚喪喜慶的邀請帖不少,有時基於人情應酬,不得不露露臉,如果不是非他不可,他大都讓叔魏去,反正交際應酬這回事,他完全不擔心叔魏會應付不來。

  有時間,他寧可回宜蘭走走,屋裡屋外打掃一下。

  一年下來,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固定回去,問問左鄰右舍,她是否回來過,接收到他留給她的訊息?

  他現在,掃地掃得超乾淨,洗窗子、換床單,樣樣都上手了,不曉得現在的她若看到,還會不會覺得他是大少爺,不捨得他做這些,把事情全攬下來,將他寵上天?

  他真的……很想她。

  某個加班的夜晚,他在公司處理公務,正想起身沖杯咖啡提提神,手肘不意撞倒了堆積成疊的卷宗。

  他彎身撿拾掉落地面的資料夾、以及一桌雜亂,看見那張月餘前的喜帖,順手翻看了一下,神情瞬間凍住。

  他懷疑,是他熬夜太累,產生幻覺了。

  喜帖上,新人的合照幸福洋溢,新娘是個美人,依偎在夫婿身邊,笑得好甜好滿足……

  不對,不是她。

  應該……只是一個長得很像、很像的人。

  他的小容,不會對別的男人露出那麼甜的笑容。

  下巴尖了些,五官更細緻,細細的眉、精緻描繪的眼妝風情十足,不像靈眸晶燦,仰望他時純然而真誠、笑得眼眉彎彎的妻子,髮色樣式也不對,她是長直髮,不染不燙,撫摸的觸感柔滑又美好,還有、還有……

  連名字也不對。

  最不對勁的是!她怎麼可能屬於別人?

  她怎麼可以!

  即便他可以舉出一百個不同的地方,他還是一眼就確認,那是他失蹤了一年的逃妻。

  他一怒,揉了喜帖,理智崩毀,失手掃光桌面物品。

  待回過神來,怔怔然看著辦公室內,滿室的雜亂。

  彎身,撿回那張紅得剌心的喜帖,一字,一字地讀。

  「茫茫人海中,我們遇見了彼此……」有些字句,他陌生得幾乎認不出來。什麼叫兩心相屬?什麼叫珍惜上天賜予的難得緣分?什麼叫……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完全看不懂!

  他的妻子,跟別人執手偕老?那他算什麼?

  滑坐在凌亂的地面,壓抑了一年的情緒潰堤,將臉埋在膝上,無聲地,狠狠痛哭。

  他不是不痛。他也慌、也怕、也有滿心的恐懼。

  他慌——一天又一天過去,她會將他的形影抹去,開始另一段。

  他怕——她鐵了心,再也挽回不了她。

  他懼—就算找回了她,婆婆的死也會一輩子卡在他們之間,她永遠也無法釋懷。

  他想過很多、很多。但他還是等,要自己相信,她的愛沒有那麼禁不起考驗,她曾經說過的每一句情話、她仰望著他時全心全意的愛戀神情,他都還牢記著。他以為,她只是需要時間去平復。

  他以為,只要給她一點時間跟空間,讓她整理好心情,她會回來的。

  他以為,她嘴裡雖怨,心裡還是有他。

  他以為,她的愛情不會那麼輕易被抹滅。

  他以為,他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去求取她的原諒。

  他以為,儘管她再怨再恨,也不會背叛他……

  這所有的「他以為」,輕易地讓一張喜帖,撕得粉碎。

  她決絕得——連一絲挽回餘地,都沒有留給他。

  恭請闔第光臨見證我們愛情的誓約

  才一年,她就將他拋諸腦後,成了別人的妻,還要前夫去觀禮,見證她新的愛情誓約。

  龔悅容,算你狠!

  她這記回馬槍,確實擊得他——一身狼狽,痛不堪言。

  一直到今天,他才真正認清,自己低估了她的怨。

  會做出寄喜帖的舉動,擺明了心存報復,不讓他好受,她怕是——恨他恨到骨子裡,再難原諒。

  他懂了,真的懂了。

  在失去她的一年後,才看清——

  他們,再也不可能了。

  

  他後來,還是查了她新婚夫婿的來頭。

  這不難,因為要查的對象本就小有來頭。

  顧政勳,出生名門,父親是知名醫院院長,兼醫學系客座講師;母親是婦幼團體兼基金會負責人,常在公益活動中露臉發聲;兄長是承辦過不少大案,連政治人物貪瀆案都辦得風風火火的檢察官……身家一整個看起來就是很有頭有臉。

  而,他自身是個很有才華的珠寶設計師,辦過的發表會很少不引發話題及轟動性,但是據聞,其父對這小兒子並不太滿意……雖說年收入一點也不馬虎,但他家裡最不缺的就是錢——老說這個咬筆桿塗鴉的犬子「沒出息」。

  也是,整個幾乎可以被裱框放進紀念館、供人瞻仰的高道德楷模世家,相較之下,顧政勳這個不太「偉人」的「正常人」,的確算是最沒出息的了。

  楊仲齊讀了滿滿十數頁顧政勳的個人資料,當然,這當中也包含了他與新婚妻子相識相戀的過程。

  他曾在一次採訪中,透露與妻子是在一次模特兒甄選中認識的。慧眼,識明珠——他一眼就看見她,驚艷,且移不開目光。

  他形容,妻子是顆未經雕琢的明珠,卻難掩風華,他看見她、賞識她、愛慕她,一天比一天更迷戀,無法自拔。

  終於,妻子在他強力的追求下,被攻陷芳心,成為他獨藏的絕世明珠。

  每每提及妻子,他就有說不完的話,對她永遠讚譽有加,全世界都知道,他有多愛他的妻子。

  楊仲齊停頓了好幾次,必須努力做深呼吸,才有辦法往下看。

  這顆明珠,真的在他的雕琢下,光華獨綻。

  她很美。如果單從男人的角度去看,她的姿容、氣韻,確實無可挑剔,就像一尊完美的琉璃藝術品,美麗得讓男人移不開目光。

  但——

  那不是他的小容。

  那朵樸實無華、清秀可人的解語花。

  如今這個,太精緻,更像——交際花。

  他很不願意用這種形容詞來形容她,但,看完所有的資料,他只有這種感覺。太成熟、太世故、太八面玲瓏。

  笑容很完美,像是嘴角該彎到什麼弧度,都仔細測量練習過,永遠知道什麼場合該說什麼話,進退得宜,舉手投足,風情無限,優雅得無懈可擊,這樣的她,應該會是很多男人的夢想,但……卻失真了。

  小容,這樣的生活,是你要的嗎?

  完完全全擺脫了過去的自己,變成另一個人,但……你真的快樂嗎?

  或許,是心底一抹火苗未滅,他讓自己來到這個地方,站在她與新婚夫婿的愛巢外,吹了數個小時的寒風,究竟是為了什麼,連他自己都答不出來。

  鐵門開啟,銀色車輛滑出車庫,車窗半降,他看見那張妝容完美的嬌顏探出,往裡頭喊了聲:「顧政勳,你給我快一點,再敢給我數你的眉毛,我今晚就剃掉它!」

  過了一會兒……

  男人懷中抱著小娃兒,慢吞吞地步行而出。「我說,被喻為今年度最有氣質靚女的龔小姐、顧太太!你這模樣要是被記者看到,我怎麼替你圓場子?」

  「我會說……女人在家裡,通常被賦予河東獅吼的權利。」全世界唯一被女人允許可以沒形象的,就是在老公面前,反正是無法退貨了。

  接著,懶懶再補一槍……「畢竟,也沒幾個女人,可以容忍老公眉毛是一根一根畫的,出門永遠是我在等你!」

  「你都不懂,這是畫眉之樂啊。」

  「……」所謂畫眉之樂是這樣用的嗎?「你是阿國口水吃多了是不是?中國文學博大精深,不懂就不要亂用成語!」

  「不是嗎?」他一臉困惑。

  「等哪天你肯幫我畫眉時,你就懂了。」不過,有得等了,他連自己的眉毛都搞不定。沒見過這麼愛漂亮的男人,比女人更龜毛,每次念他,都回她——沒辦

  法,我是吃時尚這行飯的,自己就是門面兼活招牌,要是一副不修邊幅的邋遢樣,那他設計的作品還有說服力嗎?

  她不以為然哼了哼,下車要抱小孩。

  「車你開,婭婭我抱。」

  「不要,我女兒幹麼要給你抱?」

  「你很計較耶……對了,出門前換過尿布了嗎?」

  「換了。是說,你幹麼給她穿那件粉紅色的?我早就叫你不要買那件,俗氣死了,一點設計感都沒有。」

  「哪裡俗氣?女孩子就是要粉粉嫩嫩的才可愛,你不懂啦!」

  「最好是。你這個壞後母,現在就在虐待繼女,怕她比你漂亮。我可憐的婭姬,要變成白雪公主了。」

  「你夠了喔!白雪公主的命運之所以悲慘,是因為她有一個沒路用又短命的國王老爸。」

  「呃!我中槍了。」

  她笑捶他一記,接抱過安睡的小娃娃。「去開車啦!」

  「寶貝,爹地得暫時含淚跟你骨肉分離一下下。」低頭依依難捨地親親蹭蹭,彷彿真被逼著拆散骨肉一樣。

  直到歡聲笑語逐漸隨著遠去的車影消逝,楊仲齊倚在燈柱下,閉了閉眼。

  那一幕,無疑就是一家和樂,任誰也不會懷疑,她現在過得有多幸福。

  氣質高雅只是給外界的形象兼保護色,在自家男人面前,她還是那個率真、忠於自我的龔悅容。

  幸好,她的丈夫也不是軟弱的乖乖牌,不討家人歡心就自己搬出來住,她也不用拘束在那種處處被規範的家庭裡受折騰。

  這男人,懂最真實的她,小倆口拌拌嘴、打情罵俏,生活過得多自在。

  雖然,男人過去的私生活沒有那麼檢點,連自己都搞不清楚狀況,就多了個女兒。不過那是過去的爛帳,跟她交往以後,他很安分,既然她不計較,也真心接納了那孩子,便不會是什麼大問題。

  孩子還小,在身邊好好養著、真心疼著,將來跟自己生的也沒分別,感情依然可以很親厚。

  這樣,他還能再跟她說什麼?

  她的婚姻,美滿到挑不出毛病,她在那個人身邊,比跟著他得到更多的快樂,他這個失敗至極的前夫,夫復何言?

  當晚,他看著四年前兩人一同簽下的結婚證書,深夜獨坐。

  而後,在夜盡天明時,合上它,鎖進抽屜最底層。

  永不再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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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14 00:50:13
  第11場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

  這個世界,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太,很多時候,愈是不想見的人,愈是會碰上面。

  楊仲齊始終知道那人在哪兒,謹慎避著,不出現在同一個場合,因為他不知道,真碰上了,該用什麼樣的姿態面對她?又該對她說什麼?

  當作素不相識?還是用前夫的身份,大方祝福她?

  無論哪一個,他都演不來。

  只是,再怎麼謹慎,還是在數月後,撞個正著。

  名流圈,不就這麼小一丁點?哪避得了一輩子?

  這位商界大老,與爺爺素來有些交情,在爺爺剛過世那段時日,由一個才二十四歲的年輕小伙子掌權,說實在話,外界並沒有多看好,在一波波拋售股權、人心動盪的時期,這位大老動用大筆資金穩住股價,出面力挺。

  他說:「我相信楊老的孫子,不擔心這些錢成壁紙。」

  人家八十大壽,若不親自走這一趟,就太不上道了。

  親自送上賀禮,對方仍不忘搬出陳年老詞。「真的不考慮我孫女?」

  這話大概從他爺爺還在時就提到現在了,如此強力推銷,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孫女是多滯銷。

  其實不是,只是太欣賞楊仲齊,極度想要這人當他的孫婿而已,就算被嫌厚臉皮,還是忍不住一提再提。

  楊仲齊也知,一拒再拒,實在有損女方顏面。

  傅小姐條件其實很好,有學歷、有外貌、有才情,將家業打點得有聲有色,嚴格來說,他們條件相當,門戶匹配。

  剛開始,他才二十歲,全心只想好好地幫爺爺,沒什麼心思在這上頭,爺爺便說,小倆口還年輕,過兩年再看看。

  之後,他遇上了龔悅容,當然就更不可能了。

  傅老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指間。「這陣子,似乎沒再看你戴戒指?」之前,推說是已經有人了,雖是將信將疑,但無名指上始終戴著不知是訂情戒還是什麼的,總是無法讓人推翻,他已與某個人定下名分的事實。

  他下意識,撫了撫空曠的指間。戴了三年,上頭原有一圈淡淺的戒痕,取下後不到兩個禮拜,已經完完全全消失不見。

  愛情,不也是這麼回事嗎?無論嘴上說有多刻骨銘心:一旦分開了,不到一年,便抹得乾乾淨淨,連婚都結了。

  他扯唇,不知是笑自己,還是嘲弄愛情,有些悲涼地諷道:「暫時沒心思想那些,一個人也挺好的。」

  「所以,是真的沒有了?」

  「沒有。也不想要。」

  傅老點點頭。「沒有就好。」沒有,他孫女就有努力的機會。

  本想送個禮便要離去,無奈主人強力留客,他應邀與傅小姐開舞,撮合意味挺濃厚的。

  傅小姐倒也落落大方,說:「我爺爺就是這樣,想看我穿婚紗想瘋了,你別介意。」

  「不會。」他一笑帶過。不過就是一支舞而已。

  掌心貼扶住纖腰,隨著音樂進退,他們的腳步與節奏配合得完美無缺,他想,這或許就是所謂的門當戶對吧!只是……少了一點點的火花。

  「為什麼歎氣?」她仰眸。

  「有嗎?」他有歎氣?俯視那張妝容完美的麗顏,忍不住問出心中疑惑。「你真的沒有對象?」還是傅老唬他的?她條件明明不差。

  她笑了笑。「難道你沒有同樣的困擾嗎?家世太好,有時也會讓人望之卻步。」

  他想起,某人曾說過,他像高價的奢侈品,不敢妄想擁有。

  「人人看似有自由選擇的權利,但是這些選擇背後,何嘗不是被一堆條件局限住?條件不及我的男人,誰敢來追?誰不疑慮,娶了我像迎回一尊武則天,從此只能當個小男人?」而,條件足以駕馭她的,卻是少之又少。

  他低笑。「聽起來很辛酸。」他們這些高價奢侈品的辛酸。誰又會知道,他們要的其實只是一分簡單的溫暖而已。

  跳完一支舞,她忙著招呼賓客,他與幾個工作上有往來的舊識,彼此應酬幾句,過後便退到陽台外,圖個清靜。

  他暗暗思量,約莫中場時,再向主人家告辭,如此也較不失禮。

  而後,他看見了她——他的「前妻」。

  她很活躍,遊走在不同的對象間,游刃有餘,而且很懂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雖然,這種應酬的手腕,在這樣的場子是基本配備,但他還是覺得……

  那不是她。

  怎麼樣也不能習慣,眼前這個長袖善舞的社交女王。

  在場的,大多小有地位,不會叫不出名字,而她眼色很尖,做人又圓滑,看了半晌,他便知道,這是在為她的丈夫做公關。

  甚至,不著痕跡地替丈夫談下一筆金額不小的訂單。

  而現在,她正與一名駐台的外商主管相談甚歡,對方讚她:「你英文說得真好,有下過苦功?」

  她笑了笑,回道:「我丈夫教的。他是個嚴師,在這方面完全不講情分。」

  「你們中國,不是有一句話,叫嚴師什麼的……」

  「嚴師出高徒嗎?高徒不敢當,但他真的是一個很棒、很優秀的男人,我一直都覺得,這一生能遇到他真是太好了。」

  是嗎?能遇見那個人,是今生之幸?那遇到他這個「前夫」,或許就是她人生中的不幸吧!

  一個……總是開空頭支票,到頭來,什麼也沒能為她做的騙子。

  他自嘲地想,無聲朝她走近。

  龔悅容談完,一轉身,幾乎撞上那近在咫尺的身形,她連忙往後退,優雅地一側身,避開他的扶持。

  「你貼那麼近幹麼?」媚瞋他一眼。

  那一點也不訝異的表情,顯然早知他在這裡,卻一點也沒有過來跟他說句話的意願,完全當陌路人就是了?

  好,她要演,他也不是不能奉陪。

  順手撈來兩杯香檳,一杯朝她遞去,舉杯敬邀,氣度翩翩。

  她倒也賞臉,接手,帶笑輕啜了口。

  「我們談談。」他率先往陽台的方向去。她聳聳肩,無可無不可地尾隨。

  定住腳步,他回身,認真地上下打量了一會兒。

  一年多來,頭一回如此近距離審視她,她變了很多,許多部分,都不是他記憶裡的那個樣子,直覺便脫口道:「你似乎……胖了點。」

  好你個楊仲齊,一開口就挑釁。

  她吸了吸氣,堆起虛偽的甜笑。「喔,我丈夫喜歡豐腴一點的女孩子,抱起來比較舒服。」

  「我不喜歡。」他本能道。

  關我屁事。她在心底冷哼,臉上笑意卻不曾稍減半分。「真遺憾。不過我好像也不需要迎合您的好惡。」

  「不需要?」

  「當然。」你是我的誰呀!

  他定定望住她,看她虛假的笑容要掛到什麼時候。

  「楊先生,你要繼續跟我大眼瞪小眼嗎?如果沒其他的事……」

  答案出來了……那副虛偽的表情,是她的第二層皮,完全撕不下來。

  很好,他跟她卯上了。

  「有你的,楊太太。」完全不需當事人同意,就直接由她的先生,變成楊先生,算她行!

  「你記錯了。我先生姓顧,你可以喊我顧太太。」很有禮地遞上名片,請多指教。

  他低頭看了一眼。

  龔雲顰。

  一如印在那張喜帖上的名字。

  沒事改個筆劃多得要死的名字,寫完旁人都打瞌睡了,有什麼好?

  對她一心想擺脫過去,連名字都能捨棄不要的行止,莫名惹怒了他。

  「是嗎?」他勾唇,笑得比她更虛偽。「要不要賭賭看,你究竟是楊太太,還是顧太太?」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你恐怕還搞不清楚狀況。」他傾前,一字字格外清楚地在她耳畔柔緩低語:

  「我們的婚姻關係,一、直、存、續、著。」

  她挑眉。「你在說笑吧,我們大概只比陌生人強些而已。」有哪個丈夫,會當到像他這樣,連一年見幾次面都數得出來,別笑死人了!

  「你可以試試看,我是不是在說笑。」他斂容,續道:「你從來都沒弄清楚過,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說娶你,就真的是娶了你,我們的夫妻關係,是鐵錚錚的事實,不容否認。你以為我會胡亂喊誰『老婆』?」

  她微怔,唇畔笑意略失。

  怎麼?現在覺得晴天霹靂了?

  他冷笑。「我倒想看看,楊太太,你這糊里糊塗犯下的重婚罪,該怎麼收場?」

  然而,錯愕也只是瞬間,她很快回過神來,壓下心頭翻騰的怒火,漾開一抹更甜、更膩人的微笑。「是嗎?好吧,那就只能遺憾法院見了。不過就是重婚罪,法官怎麼判,無所謂,了不起我就主張『兩人已不堪維繫婚姻關係』,你覺得,我能舉證出多少例子來證明這點?證明你是一個多失敗的丈夫?」

  即便它是一段有效婚姻,又如何?馬兒不吃草,還能強押牠頭點地嗎?

  頓了頓,她再補上幾句。「不過我想,我現任丈夫應該不介意賠償你的『精神損失』。」

  婚姻關係是否存在的意義,大概也只剩贍養費可談了。

  楊仲齊退開一步,目光沈沈地望住她。

  「你究竟有多恨我?」連贍養費這樣的暗示,都能拿來羞辱他,以前的她,斷然不會這樣對待他。

  她甜笑,回他:「你說呢?」

  他點頭。「好,我懂了。」還真是相見爭如不見,昔日耳鬢廝磨,今日成了言語廝殺,字字砍骨削肉,未免可悲。

  他背過身,寧可望向樓外暗沈夜色,也不願再多瞧她一眼。

  他其實,在發現她時,還有機會可以避開,但他沒有,或許潛意識裡,還有一點點不甘心,想確認,她心底對他是否還留有依戀;想知道,現在的他,對她還有沒有一點意義……

  是他自找羞辱。

  再無溫情的臉容,他不願、也不想再多瞧一眼。

  那不是他溫存多情的妻子,只是一個——寧可跟他打官司,也不願再與他有任何瓜葛的陌生女子。

  她不是個言詞刻薄的女人,面對心愛的男人,她也可以很似水柔情。

  曾經,那是他獨享的,如今,她已經偎在另一個男人懷中,軟語溫存。

  楊仲齊幾近麻木地,看著遠處的她,雙手攀在那個男人頸後,依偎共舞。男人不知對她說了什麼,她嫣然一笑,嬌嗔地輕捶他肩膀。

  他甚至看見,她仰著臉,等待男人溫存的細吻落下。移開眼,他轉身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屋外。

  

  「你故意的?」

  中庭的噴水池邊,顧政勳劈頭便問。

  「對。」很故意。她大方承認。

  「想知道,他還在不在乎你?」在前任面前,和現任刻意耍親密、曬恩愛,要說心思有多單純,鬼都不信。

  楊仲齊是老江湖了,這種小把戲不會看不出來。

  只是這個「故意」背後是什麼動機,就很值得大家坐下來討論討論了。

  「做得那麼明顯,你就不怕我吃醋?」

  「想太多!」龔雲顰白他一眼。「只是不想讓他太好看而已,你不覺得,這樣像活生生掮他一耳光嗎?尤其是他這麼高傲的人。」

  在不在意這個女人是另一回事,男人這種生物,永遠受不了自己的所有物變成別人的,而且還比跟他在一起更快活,面子上多掛不住。

  「那倒是。」同為男人這物種,他完全點頭附議。

  「男人——嗟!」她嗤哼。

  「……」他怎麼覺得,自己也中槍了?「老婆,你這種哼法很沒氣質。」

  「又怎樣?」她正一肚子不爽。

  「你就那麼恨他?一丁點能傷害他的機會都不放過?」還把全天下男人都拖下水一起鞭。

  「對。」繃著俏臉,答得毫不猶豫。

  「……」他扯扯她的袖。「好啦,不要生氣。你嫌他礙眼,那就不要看,我們回家,別影響你的心情?」

  「……好。」這提議讓她臉部表情和緩些。想起家中的可人兒,嘴角微微揚起,一手挽上他臂膀。「回家玩女兒!」

  「我女兒不是生來給你玩的!」他抗議。

  「借玩一下嘛,小器……」

  「……哼。」

  聲音漸行漸遠。

  暗處,一道身影走出,望向兩人遠去的方向,長長的影子在地面上合而為一,逐漸縮小,再也看不見……

  「只是,為了羞辱嗎……」

  斂眸,掩去深瞳底下,幽晦如潮的萬般意緒。

  

  有人火氣很大……

  很知道看風向的顧政勳,一回家就抱著女兒閃得老遠,以免掃到颱風尾。

  「可惡!渾蛋!王八蛋!沒心沒肺的渣男!」她氣得狂捶抱枕半小時,才終於覺得解氣一點。

  喘了口氣,趴向沙發扶手。

  居然一點點愧疚、心虛感都沒有!他難道都不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她嗎?一點點、一點點都沒有嗎?

  自己可以跟女人浪漫共舞、談笑風生,一轉身卻又理直氣壯,跟她討論婚姻存續以及自身權利的問題,這究竟是怎麼辦到的?他還真有臉說!

  再說,他早在大半年前就知道這件事了……雖然寄喜帖不是她的本意,只是顧政勳自作主張,她事後知道也很意外,但那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明明一開始就清楚這件事,而且完全像被蚊子叮一下,不痛不癢,只讓楊叔魏包來禮金了事。

  既然八、九個月來完全不聞不問,那究竟有什麼立場,在見面時一副被遺棄的受害者嘴臉,向她聲討自己的權利?姿態高成這樣!

  可惡,渾蛋至極!

  對了,他還一開口就嫌她胖!

  想想有氣,又抓來另一顆抱枕用力捶兩下。

  她到底為什麼會愛上這個沒心沒肝的男人!

  虧她之前還自作多情地以為,自己至少在他心中還有一點點地位,好歹找一下

  她、關心她好不好之類的……結果,什麼都沒有!連知道她在哪兒,也完全把她當空氣,問也沒來問她一聲。

  顧政勳看她趴在那裡,久久沒有動靜……應該是發洩完了吧?

  這才緩步踱出,問道:「你還好嗎?要是還不解氣,不然,我找人去揍他幾拳、砍他個十刀、八刀的,你覺得如何?」

  龔雲顰抬眸,又蔫蔫地癱回去。

  旋即,像想到什麼,迅速坐起身。「我問你喔,如果只是在結婚證書上簽個名,這樣的婚姻,真的有效力嗎?」

  楊仲齊不是那種誇大其詞的人,他敢說,恐怕就真是這麼一回事。

  「有吧。我大學修過法學緒論,印象中我國的婚姻規範是采儀式制。」

  「就算沒登記、沒宴客……好,算有,兩包滷味請路人甲乙丙丁吃喝一頓這樣也算?」

  「應該……吧。」他不是很肯定,畢竟,這麼瞎的結婚方式沒幾個人辦得到。

  「你等一下,我問嫂仔。」

  接著,立刻撥手機——

  「老大,嫂仔在不在……喔,就有點小小、小小的法律常識想請教一下我們的語音六法全書……」過了八秒鐘。「嫂仔,借問一下喔,如果只是路邊隨便買個結婚證書,抓兩個人來簽名當證人,而且也一直都沒有去登記,這樣的婚姻有沒有效力?」

  又過了三十秒,他垂死掙扎。「就算只是兩包滷味、一手啤酒……好,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龔雲顰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

  「是真的?」

  顧政勳點頭。「沒錯。嫂仔說,登記只是其中一種承認婚姻的方式,另外一種是,只要有公開的儀式、兩個證人、男女主角心甘情願在上面畫押……恭喜你,當下婚姻已經生效。」就算你是丟兩瓶可樂、幾包乖乖來請客,也一樣。

  所以……楊仲齊不是鬧著玩的,他既然清楚法律規範,就是真的願意娶她,並非兒戲,她的確當過三年貨真價實的楊太太。

  受到太大的震驚,她瞬時表情空白。

  「嘿!打擊太大嗎?」顧政勳右手在她眼前揮了揮。「不要擔心啦,就算是這樣,了不起讓他告,大爺我有的是錢,精神撫慰金什麼的,老公我替你出,撫慰他破碎的小心肝。」

  「……你的嘴臉好機車。」害她忍不住反省,自己剛剛在楊仲齊面前說類似的話時,看起來是不是也這麼欠扁。

  「不然你還心疼他啊?」

  「只是覺得……沒必要跟他硬碰硬。」楊仲齊若真不肯善了,吃虧的絕對是他們,光基本面就站不住腳了。

  這事說穿了,爭的不是老婆屬於誰,而是一口氣。鬧出這笑話,對楊仲齊沒損失,他就是個受害者,立場穩得很,但他們不一樣,沒有本錢跟他玩。

  她自己是無所謂,最多就當上輩子欠他的,還沒還完。但若是將小顧也拖下水,她絕對跟他沒完!

  顧政勳也知道她在擔心什麼,笑哼。「想太多了你!哥哥我名聲從沒乾淨過,有差這一條嗎?從自恃甚高的楊家貴公子手中搶到他的女人,光這個就夠我爽到高潮!」

  明知他是在安慰她,不想她內疚,還是忍不住被逗出笑來。「最好真的無所謂啦!你不在乎名聲弄臭,難道也不在乎損及你家人的顏面嗎?」別人再怎麼非議,總脫不開「顧家的兒子」,他再瀟灑,也不會真的無視家裡的名聲。

  「我看,我還是找個時間,跟他談一談好了……」

  「不需要。」

  「可……」

  「我說不需要。」他坐到她身邊來,捏捏她的頰。「你太嫩了。」

  楊仲齊隨便幾句話,就把她唬得一愣一愣。

  「我跟你賭,他絕不會來硬的。」

  真要跟她計較到底,何必等到現在?在他看來,那男人對她還有幾分憐惜,把她搞臭這種事,他怎麼也不會做,不過就激激她、順便探探她心意而已,哪會真不顧情分?

  偏偏,開口第一句話就把她氣到炸掉。

  在他來看,那絕無攻擊意味,男人如果沒將一個人放在心上,又怎麼會連她身形增減幾分都知道?

  不過他不會笨到去替那個笨蛋澄清,這種一輩子活在雲端的天之驕子,八成沒被女人拒絕過,既然拉不下身段,那就活該憋屈到死!

  ——未完,待續,請看橘子說1103《愛情,獨角戲》下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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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14 00:51:08
愛情,獨角戲(下)作者:樓雨晴

『叛逆期結束了,做回你自己吧……』
其實早在相遇之初,龔悅容就有有一天得放手的心理準備。
畢竟她只是一個跟家人相依為命經營民宿的鄉下丫頭,
跟楊仲齊這樣一個身為家族集團主事者的貴公子差距甚多,
她只會是他人生的過客,兩人的婚姻更是兒戲成分居多……
只是沒有料到,這段感情會令她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這男人何其殘酷,總在她最需要的一刻缺席!
當他的女人,很苦;她像演獨角戲,在關鍵時刻總被拋棄!
曾以為丈夫會是妻子的靠山,可一一失去家園和深愛的人,
美夢不得不醒!原來這是一場錯愛,他是個自私的男人,
視家族利益為先,妻子的份量不足以讓他在意,
家毀人亡也只是因為她太晚覺醒,但是,她不甘獨嘗苦果!
退回的婚戒代表死去的心,墜入痛苦深淵後她要重生,
龔悅容已死,化身社交名花龔雲顰,從此不再等候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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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14 00:52:14
  第12場 你,還要我嗎?

  經過上一回合的交手經驗後,龔雲顰心知,自己完全不是楊仲齊的對手,她沒那手段、也惹不起他,那她敬而遠之總行了吧?

  每回,只要在公共場合碰上,她總是避得遠遠的,顧政勳看她那樣,忍不住說:「你幹麼表現得那麼孬?現在是他對不起你,又不是你對不起他!」丟臉死了,這俗辣真是他調教出來的嗎?

  「問題是我好好的,幹麼要去惹他?」不是怕他,只是不想惹是非,她自己是怎樣都無所謂,可總還是要顧一顧現任老公的顏面。

  「我是沒把握鬥得過他,但你可以。」

  「怎麼說?」楊仲齊不是第一天出來混的,沒那樣的手腕,哪有辦法撐得起整個豐禾企業,讓一堆年齡大他三倍的老傢伙們把嘴巴管得牢牢的,她這嫩咖有能耐鬥得過他?小顧會不會太高估她了?

  「他這種人,再狠也是對外頭的人。以你的道行,再修三輩子都不會是他的對手,但如果是對站在裡頭的人,他完全不堪一擊。相信我,哥哥閱人無數,不會錯估的。」

  問題就在於,她根本不確定自己是站在裡頭,還是外頭。

  顧政勳笑了笑,拍拍她的頭。「要不要測試看看?我也想知道,我調教出來的人,能不能整到豐禾的當家,有本事你倒是讓我戴一次綠帽看看。」

  「……」這是當人老公該說的話嗎?

  顧政勳的話,在她心裡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就在某日,去保母家接回小孩,車子在回家的路上爆胎後,她站在路旁,突然想起小顧的話。

  大概是被洗腦了,一個衝動,就撥了一年多以來,沒再使用過的那支號碼。

  這組數字,一直在腦海裡,記得牢牢。

  另一頭,很快地接通,她反而呆呆愣愣。

  這是幹麼?測試她在他心裡有無地位?然後呢?測試出來要幹麼?

  突然覺得自己很無聊,動手想掛斷時,另一頭遲疑地喊出聲——「小容嗎?」

  「……你怎麼知道?」他是神嗎?現在全世界,她是最不可能打給他的人吧?

  因為知道道支電話的人,幾根手指就數得出來,這上頭顯示的號碼完全陌生,

  不屬於他任何一個家人,那就只剩下她。

  他沒多做解釋,只問:「有事?」

  好像……不說也不行了。「我……車子爆胎。」很鳥的理由。

  他連廢話也沒多說一句。「在哪兒?」

  「就——」她仰頭,報了一下路名。

  「好,等我。」他電話掛了。

  真的假的?不會耍她吧?她有些傻眼。

  有過上回不甚愉快的交手經驗,先是很小人地質疑他會不會故意拐她,在車來車往的馬路邊吸汽車排放的廢氣,傻傻等他。

  於是在心裡默數,最多半小時,沒看到他就要走人了。

  等了十數分鐘,婭婭在車內醒來,哭了。

  她彎身從嬰兒專用座椅內抱出小孩,哄了又哄,還在哭,猜想寶寶應該是餓了。

  黑色轎車在她後方停住,她先是看見一雙長腿邁出車外,沈緩步調在她跟前停住。

  她仰頭,無法不感到意外。

  他真的來了……

  「還好嗎?」楊仲齊上下打量,確定除了車子爆胎以外,人是安好無恙的。

  「你抱一下。」她順手將小孩塞到他手中,彎身在嬰兒萬用包裡,取出熱水瓶、奶瓶,還有奶粉,動作嫻熟地泡起牛奶。

  楊仲齊最初有些慌亂,他沒抱過小孩,這種軟軟的生物,完全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些手段可以對付的,而且——她哭得很淒厲。

  既不能威脅,也不能利誘,更沒法命令她不要哭一她聽不懂人話。

  龔雲顰抽空回眸一瞥,見他們一大一小互瞪,幾乎被他打敗。

  「肘彎要托著小孩的頭,小寶寶的脖子很軟……肢體柔軟一點……再抱低一點,她不舒服,你就別想她會讓你好過。」

  他肢體僵硬了好半晌,才聽從指令,逐一調整角度,輕輕拍撫,盡其所能服侍她、取悅她,只求她不要再哭。

  孺子可教也。她滿意地回頭,兌好奶粉與水的比例,將其搖勻,遞給他。

  娃兒哭聲漸歇,尋著食物來源,貪渴地啜吮起來。

  總算安靜了。他吁了口氣。

  她不覺好笑。這個在商場上,千軍壓境也能談笑應敵、眉頭不皺一下的男人,居然會被一個軟弱小娃娃搞得手足無措。

  她靜靜看著這一幕,眼眶有些熱。基於私心,想挽住這一刻,更長、更久——原本,他們也可以有這樣的幸福,如果那個無緣的孩子能留下來、如果發生在更早之前、如果……如果那些如果能成立,今天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她叫顧馨婭,目前十個月大。」

  呃……該伸個手說,請多多指教嗎?

  對於一個還未滿週歲的小娃娃,他實在很難展現他的社交禮儀——畢竟,女人這生物,各年齡層他都認識不少,但十個月大的……還不曾有過,再風度翩翩的型男,也遇到瓶頸了。

  他決定略過他的禮儀,不熟就不用裝熟,繼續無言相對到地老天荒。

  「她喝完了。」楊仲齊抬眸望向她。

  她伸手,將孩子接抱過來拍嗝。

  他移動腳步察看了一下,打開後車廂,取出工具跟備胎,直接挽起袖子更換後輪的輪胎。

  她安靜站在旁邊,看著他換輪胎。

  這件事情其實很好處理,車子爆胎,不會換就打電話叫道路救援,車內也一疊修車廠電話,再不濟——孩子抱著,招手叫個計程車也可以,就是沒必要動用到把上班的人緊急叫出來這種下下策。

  但是,就像全天下被寵壞的老婆,都會患有一種叫「無能症」的毛病,出了狀況,唯一會的處理方式,就是打電話給老公。

  她一輩子都沒幹過這種事,也沒有讓自己耍任性去依賴的本錢。這是第一次,她不知道原來當出了事,能夠用拇指解決,一通電話、一句求救,就有人出現在她面前,替她解決一切疑難雜症……是這種感覺。

  很暖,很甜。

  換好車胎,她抽紙巾讓他擦手,聽見他口袋裡的手機鈴聲。

  他接起,聽了幾秒,道:「順延半小時,我晚點回去。」

  所以他剛剛,究竟在做什麼?

  明明很忙,為什麼還要一通電話就趕來?

  她有些摸不透。以前那個楊仲齊,她很懂,而且確定他會在接到電話後,替她打道路救援電話——解決完畢。

  現在這個……她看不清,也完全不瞭解他在想什麼了。

  楊仲齊見她一臉茫然又困惑的表情,微微彎身與她平視。「還有問題?」

  「……沒有。」她悶悶地道。「你有事忙就快回去。」

  「不急,還有點時間。你先上車,確定沒事我再走。」

  將小孩放回安全座椅安置好,她回到駕駛座,重新啟動後,望向靜立在車外的他。

  「小容——」他突然喊道。

  她降下車窗。「什麼事?」

  「……沒事。開車小心。」他揮揮手,看著車身駛離,好半晌,才移動腳步,回到車上,打開置物箱,取出戒盒。

  這枚被她退回的戒指,他一直想還給她,送了她的東西,就是她的,斷然沒有收回的道理,不管她要賣要送,都可以。

  前兩個月,她避他避得像瘟疫似的,最後一回碰面時,她一看到他拿出這戒指,就直接變臉——

  「算我怕了你,我惹不起你,請你高抬貴手放過我,可以嗎?」

  她一副就是——將他與那段兩人共有的過去,視為人生污點,欲抹之而後快,再也不想跟他有任何交集的模樣,他沒想到,她還肯再與他聯絡。

  他只是想告訴她,不必怕成這樣,那只是氣話,他不會真的傷害她。

  話到了嘴邊,還是什麼也沒說。

  ***

  當晚,聽完她報告今天發生的事,顧政勳樂得在床上打滾。

  媽呀,這楊少爺未免太好玩了!

  「喂!」她腳丫子踢了踢床尾的人。「有那麼好笑嗎?」

  她怎麼不知道笑點在哪兒?

  「這是慧根問題。」他爬回床頭,趴在她身邊。「拜託你,繼續玩下去。」他還想多看看那位悶到內傷的傲嬌少爺反應。

  她永遠不會知道,他的樂趣點在哪裡,那是男人才懂的,只可意會不能言傳。「你想,如果你上演一枝紅杏出牆來的戲碼,邀前夫一夜情,他會有什麼反應?」

  「愈說愈不像話!」她直接一腳把人踢下床,朝隔壁牆喊:「阿國,來把你家的神經病帶回去啦,煩死了!」

  不一會兒,房門開啟,神經病被拎走了。

  她躺回床上,長夜漫漫,伴她一夜的……

  是隔牆傳來的喘息呻吟。

  就不能節制一點嗎?她翻了個身,掩上被子,還是杜絕不了斷斷續續的曖昧音浪。

  太、過、分、了!

  雖然平常也沒多規矩,但今天擺明叫得特別故意。

  她坐起身,咬牙想——爬牆是吧?誰怕誰!沒道理老公在隔壁房夜夜春宵,而她卻要乖乖守空閨。

  人家都大方爭取綠帽配戴權了,她還不敢給他戴個端正嗎?

  一個衝動抓來手機,打下——

  明天,方不方便去你公司找你?

  不一會兒,訊息回傳——好。

  等她回神時,發現自己竟撫著螢幕上那簡單悧落的回應,犯了好一會兒的傻,立刻嗤了自己一聲。

  不過就是一個字而已!雖然看起來,好像嬌寵無上限、縱容無底限的感覺,但那一切都是錯覺,錯覺!

  她甩甩頭,閉上眼睛讓自己快快入眠。

  隔壁休戰了一會兒,又開始第二輪……到底有完沒完?

  她捧著手機,貼上心口,這才覺得心理平衡些。

  「小容?」喊了幾聲,發現沒有回應。

  傾耳細聽,另一端,是沈緩的吐息,偶爾逸出幾聲無意義囈語。

  她睡著了。

  這人熟睡的模樣,他看過很多次,已經非常熟悉。

  所以是——手機掉在床上,不小心按到撥出鍵?

  「迷糊鬼。」他低喃。聽著她規律起伏的呼吸聲,卻怎麼也捨不得切斷通話,心房湧起泛酸又帶甜的疼意。

  「晚安。」他無盡溫柔地輕語,將手機擱在枕畔,伴他入眠。

  只是,某人下個月收到帳單,可能會心臟麻痺。

  ……這是你今天害我錯過一紙上億合約,該給的回報。我楊仲齊,不是那麼好整治的。

  ***

  下午,秘書打來內線通報——「有位龔小姐,說是與您有約。」

  「請她進來。」他看了看時間,補上一句:「待會兒的會議,往後順延。」

  「好的。」

  未幾,龔雲顰在秘書的帶領下進入。

  他在簽呈的最底下簽名,只瞄了她一眼。「找我什麼事?」

  一副就是「我很忙,有事快講」。

  對嘛,這才是她所熟悉的楊仲齊,永遠工作至上,昨天那個一定是被外星人附身了。

  她走上前,伸手壓下他正要取來的下一份簽呈。

  以前,一直很想試試看,她如果耍任性,他會有什麼反應,卻沒那個膽。現在無所謂了,她可以放膽隨心所欲地玩,就算惹他不爽,那又怎樣?橫豎她也沒什麼損失。

  楊仲齊一頓,拋開筆,雙手抵著桌沿滑開些許,抬陣看她。「說吧。」

  不生氣耶。

  她抬臀,坐上桌沿,他見狀立刻皺眉。

  「你裙子可以穿長一點。」由他這個角度,完全能夠看見若隱若現的裙底風光,視覺效果很撩人,如果看見的是別人……

  他吸了口氣,壓下那股不舒服的情緒。

  她一聽,訝然失笑。

  她是打算來背著老公偷情的耶,包得像粽子,誰理她?

  她閒著無聊,扯玩他的領帶。「如果我說,我根本沒什麼事,你會怎樣?」

  意思就是,來搗蛋的。很好翻譯。

  他拉回領帶,容色清淡。「不怎麼樣。」只要想起某人一晚的手機費,他就很釋懷。

  你繼續玩,我會從別的地方討回來。

  龔雲顰一臉狐疑,看他斜睨她,悠然自在的神態,心底一陣毛。

  她怎麼覺得——他這樣子很陰險?

  輸人不輸陣。她實在不想表現出很怯場的樣子,光氣勢就輸人家一大截,太丟她師父的臉。

  女人天生有一些優勢,是男人所無法抗衡的。她心一橫,也跟他卯上了。

  傾近,雙腿曲跪在椅側,臀下貼坐在他大腿,雙手搭上他肩膀,整個人幾乎掛到他身上去。

  楊仲齊怔然。「你做什麼?」

  光看到他這表情,就值了。

  她揚唇,傾上前去碰他的唇。

  他可以避得開,她意圖太明顯,要拒絕機會多得是。四片唇密密貼觸的當下,反而是她愣住。

  她以為他會推開她。

  就像有一回,她親眼看見一名女客對他獻吻,他來不及閃避,然後下一秒,那女人就被他甩開,接著抽面紙擦拭。

  不是存心給誰難看,那只是很直覺的肢體反應,對於他不想要的女人,他的反應是很直接,而且完全不留情面的。

  所以才會覺得,在她第一次衝動吻他時,那個下意識抿唇的動作,很讓她臉紅心跳。

  今非昔比,她現在已經不是他的女人,面對一個有身體潔癖的男人,她甚至已經做好準備,要被推去撞桌子——但,她還穩坐在他腿上。

  他不排拒她的碰觸,這意味著什麼……再清楚不過。

  額抵著額,兩相對望片刻——

  「為什麼我覺得,你看起來比我還驚嚇?」被竊吻的人是他吧?

  「所以……」她聲音乾乾的。

  所以,你還要我嗎?

  這句話,怎麼能問出口!

  「嗯?」

  「……沒事。」太遜了!主動出擊的人居然還被嚇到。為什麼她老是會因為一些細微末節,情緒被他牽著走?

  很蠢,很不濟。

  這樣,她跟以前那個龔悅容,又有什麼差別?

  「只是要說,原來你不排斥我的碰觸,受寵若驚。」她傾前,再掠一吻,還是沒被推去撞壁。

  「你測試這個做什麼?我要不要你,重要嗎?」

  除非她願意放棄目前擁有的一切,包括婚姻,然後回到他身邊,否則對她而言一點意義都沒有。

  「當然。」她笑著回道,輕輕吮咬他耳垂。她一向知道,他哪裡最敏感。他心房一緊,力持平穩道:「所以?」她的意思是?

  「既然你對我還有感覺,我老公出國了,我們要不要——」未完話語,落在他唇際,斷點處有無限延伸空間。

  他閉了下眼。

  是他想多了。她要的,只是婚外情。

  她怎麼可能,放棄她堪稱美滿的婚姻?為了他這個——極力想否認的前夫。

  「你會不會玩過頭了?」邀前夫一夜情,就不怕他來真的?

  抬眸對上她,發現——她也是來真的。

  眼前這個性感而風情無限的女子,讓他覺得陌生,卻也不是太陌生,這身體每一寸的曲線他都熟悉,還有貼靠在他懷間的重量與契合度……

  她迎上唇,輕琢慢吮,逐漸加深——這味道,也是他所熟悉的。他閉上眼,禁不住回應,勾起記憶中,唇舌交纏的火熱與美好。

  他可以要她,她意願明確,而且就跨坐在他腿上,他甚至只要將她推上桌,就可以……

  他打住思緒,沈沈吸上一口氣……推開她。

  「為什麼?」她不是很保護她的婚姻?他搬出他們過去那一段時,她還氣得幾乎跟他翻臉,聲明她扞衛婚姻的決心,為什麼現在,要回頭跟他糾纏不清?

  「哪有為什麼——」她還想再靠近,被他直接推下椅。

  「說清楚!什麼爛理由都好。」事出必有因,哪怕是尋求刺激、跟老公吵架、舊情難忘……什麼理由都好。

  她聳聳肩。「只是一點點小事,想請你行個方便。」

  「說。」

  「你們豐禾百貨,業績向來是獨佔鰲頭……」

  「然後?」

  「我知道你們招商有一定的規章,商家及各大品牌,要爭取在你這裡上櫃不容易,你容許我走個後門,向你要個好櫃位嗎?」

  楊仲齊不可思議地瞪她。

  她就為了替顧政勳爭取在豐禾設櫃的機會,用這種方式「說服」他?他是有預料到會是個爛理由,但沒想到會這麼爛!

  「你就是這樣幫他的?」他知道顧政勳裡外事務都是她在安排打點的,但沒想到她會如此。那個人難道只教會她用出賣色相、跟男人打情罵俏的手段?

  「又如何?男人向來很吃這套,你剛才不也沒拒絕?」他介意最好,氣死他!那道冷冷投來的目光,她完全不痛不癢。

  氣氛一陣窒人的死寂——

  他不吭聲,她也不急。反正那只是藉口,他拒絕不意外,把她轟出去也正常,反正能惹到他,她就算賺到了。

  小顧跟她打包票,說他絕對不會對她如何,她自己也想知道,他能容忍到什麼樣的限度。

  他霍地起身,按下內線。「曉寒,來我辦公室,現在。」

  「呃……」現在是進行到哪一段了?她恍了一下神,有點跟不上進度。

  不久,一名女子敲了敲門,旋即入內,恭謹道:「楊總。」

  「這位是龔小姐,她想在我們這裡設櫃,你跟她談細節,看看條件是否符合規定。設櫃的事,以後請直接跟我們招商部的虞經理接洽。」

  「……」後面那句,擺明是說給她聽,拒絕開後門的意思。

  「那?」虞曉寒一頓,詢問的眼神,似在等他指示……這個案是要從寬?還是從嚴處理?

  「一切照公司規定,符不符合、成數問題,全部比照一般個案辦理,我跟她毫無私交,不必顧慮。」

  居然還要強調「毫無私交」,她咬咬牙,瞪他一眼。

  楊仲齊完全視而不見,直接取來下一份公文審閱,送客意味分明。

  「龔小姐,這邊請。」

  待兩人離去,他停下動作,抬眸望去。

  外頭足音漸遠,他這才拿起手機,直接交代下屬……

  曉寒,給她挑個好一點的櫃位,成數的部分不要為難她,一切條件從優處理。傳完簡訊,他扔開手機,往後仰靠椅背。

  他不是第一天出來混的,她的心思不會摸不透幾分,他很清楚,她是存心惹他。

  他揉揉臉,沈沈地吐出一口氣——

  這樣折騰我,真的很有樂趣嗎?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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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14 00:53:16
  第13場 我等你,三年為期

  龔雲顰發現,真的讓小顧說對了,某人完全任她予取予求。

  簽完那紙合約回來,小顧同樣笑到眼淚快飆出來,而她還處在癡呆狀態。

  雖然他嘴上拒絕她,把關係撇得一乾二淨,但這張合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絕對不是他所說的「按規定來」,豐禾給她這樣的條件,完完全全就是在做功德了,如果不是上頭授意,她想虞經理還沒那麼大權限。

  後門完全大開,任她暢行無阻……這大概就是小顧的笑點吧,她想。

  坦白說,她真的很意外。楊仲齊似乎……真的對她有求必應。

  她想了很久,還跟小顧討論過這個問題。

  小顧反問她:「那你自己覺得呢?」

  「我覺得,應該是愧疚,想補償我吧。」但是就像小顧說的,這人天生就是一副討人厭的高傲姿態,腰桿子彎不下來,想為過去的事表達歉意也說不出口,只好換個方式,滿足她任何要求。

  「那你就繼續玩,玩到找出你要的答案為止。」

  於是,她也真的試了。

  任何事,一通電話,他真的再也沒跟她說過一聲「不」。

  真的就像在還她過去的虧欠,不讓她再也找不到人,一個人孤零零面對問題——即便,那明明是她自己可以解決的。

  對她提出的任何要求,無論合理或不合理,他嘴上沒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會默默滿足她,這些她都知道。

  他在還債,還完,才能無愧於心。

  既然如此,那她還跟他客氣什麼?

  像個耍叛逆的小孩,一再挑戰、探父母的底,也是一種無窮的樂趣,她現在就處在這種樂趣之下。

  次數不多,大約一、兩個月一次吧,偶爾想到就二、三下他,不讓他日子太清閒。

  就連——「太忙,走不開身,幫我去接小孩」,這種要求她都說得出來,並且最不可思議的是,堂堂大企業負責人,楊大總經理真的就乖乖去替她接小孩、顧小孩,自眨身價當奶爸任人使喚。

  那雙向來只經手億萬合約、連小孩都不會抱的手,現在換尿布、泡牛奶全都做得麻利又上手了。

  晚上,接到她的電話,楊仲齊將小孩抱出來還她。

  「你老公知道小孩在我這裡嗎?」明明清楚他們的過去,顧政勳有辦法接受她私下與他還有往來?雖然只是把他當成假日托嬰中心,但換作是他,絕對沒有辦法。

  「幹麼說?」她奇怪地瞥他一眼。「明知道他會不開心,就說托朋友照顧就好了啊。」

  「也是。」他意味不明地扯唇。

  「婭婭睡了?」

  「嗯。」

  看起來,在他懷裡睡得很香甜。

  他現在,連抱小孩都架勢十足了。剛開始有點認生的婭婭,現在都可以在他臂彎睡到翻掉。

  張手要抱回小孩,睡夢中被驚動的娃兒不爽地咿唔,倒頭往氣味熟悉的溫暖懷抱又鑽回去,四肢死死巴纏住。

  「她現在,手腳有力很多。」他淡淡說道。

  是啊,很有力,她一時間竟還扒不下來。

  她忽覺有些好笑。「她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喜歡你啊?」是給她喝了什麼符水?

  「我也想知道。」俯首,碰碰娃兒睡得粉撲撲的紅潤臉蛋,臉部表情放柔些許,輕輕扳開巴附在身上的小手小腳,將孩子交還給她。

  「時間晚了,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他站在原處,目送她,在短暫交會後,又回到另一個男人身邊——那才是她永久的居留處。

  ***

  七月盛暑天,燠熱難耐。

  雖然工作室裡開了冷氣,還是整個人發懶,不太想動。

  她有一下、沒一下地在電腦前!下單,接著,有人送來午餐。

  「人渣顧咧?」

  她正要回答,裡頭裝腔作勢的嗲音傳出——「寶貝,我在洗香香等你啊。」

  「那你最好屁股給我洗乾淨點。」某人不甘示弱回了句。

  「有啊,我頭頭也洗得很乾淨,等你來含。」

  「你那顆豬頭,最好我含得下去。」

  「寶貝,你確定你的『動物名稱』有用對?」

  「……」這兩個人,夠了沒?話題再辛辣下去,她就很難當沒聽見了。「你們兩個,當我死了啊?」

  「哦喔!姘頭,我老婆吃醋了。」

  「吃你的死人醋。」沒見過這麼自戀的人。陳建國啐了聲,懷疑自己到底是怎麼能忍受他這麼多年。

  龔雲顰撐著頰,看他將買來的食物擱在桌几上。這家的麻辣鴨血是小顧最愛吃的,跟他要來的路線不順,但,這就是他寵小顧的方式吧。

  所有重口味的辛辣食物,小顧都愛——就跟他的個性一樣,玩起來辛辣又刺激,不是只會耍嘴炮而已。

  有時候她都懷疑,這兩個人個性南轅北轍,怎麼能湊在一起?

  陳建國,一如他的名,平凡無奇的菜市場名,外貌也是看過不見得會記住、平凡到沒什麼可提的那種,職業是修車黑手,讀書時動不動就被當,一科英文學分可以修三年修不過,被小顧罵腦殘。

  他跟小顧不一樣,原本他可以有一個平凡的名字、平凡的生活,娶妻生子,走完他跟世人沒什麼兩樣的平凡人生。但是某位東區千人斬,居然在玩遍花花草草後,把主意打到自家兄弟身上,簡直就是畜生。

  他老大知道後,第一反應是掄拳揍小顧,瞧瞧他名聲有多爛,阿國什麼都沒來得及說,就直接讓人當成被染指的受害者。

  最後還是他好說歹說,賭咒外加立誓,只差沒到廟口斬雞頭掛保證,他是真的想跟阿國好好在一起,不是在玩,才讓他老大暫且饒他一條狗命,交保候傳。

  「明明我才是被粗暴硬上的那一個,為什麼還要被揍……」事後,阿國幫他上藥推拿,他咬著情人的衣袖,淚漣漣又好委屈地抽泣。

  阿國耳根紅了紅,啐他:「誰叫你素行不良。」跟他相比,自己完全是清純的家草一株,戀愛經驗值等於零,不揍他揍誰?

  「咦?你這次用對成語了耶……」

  這兩個人,打打鬧鬧、鬥嘴斗了這麼多年,誰也沒料到,會鬥出不一樣的感覺來,還鬥到床上去。

  然後一在一起,便再也分不開。

  有時她都會想,這兩個條件南轅北轍的人,真在一起,心裡難道都沒有過任何疑慮嗎?姑且不提社會觀感、同性相戀的關卡,他們本身,就是很兩個世界的人,是什麼原因,讓他們可以這樣堅定地牽著手,不放開?

  就像小顧常掛在嘴上說的……我東區千人斬,居然敗在小小美工刀手上,真是死不瞑目。

  弄好餐點的阿國,抬頭對上她的目光。「為什麼這樣看我?」

  「只是在想,你跟小顧在一起,有沒有疑慮過?」

  「哪方面?」

  「他的條件,你不會感到卻步嗎?」

  如果不提那副死人德行,客觀來說,小顧條件其實非常好。

  出身名門、又有一顆聰明的腦袋,求學時年年是資優生,能成為東區千人斬,外貌更是不用提,俊俏又電力十足,魅力含括範圍從男人到女人,十六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然後隨便玩玩也不小心玩出個名設計師來,他的事業,從沒靠過家裡一分支援。

  這樣的人,說白了,真的是人生勝利組。

  「為什麼要?」阿國奇怪地反問。「跟他在一起,我還覺得是我委屈了。」這人一副爛個性,從以前到現在,看起來感情世界很精彩,其實全是爛桃花,他如果不要他,還有誰肯要?

  他是當自己在資源回收,做功德。

  「……」

  阿國大概看她一臉很困惑的樣子,又補上一句:「他很寂寞。」

  不要看小顧那副嘻皮笑臉的樣子,其實內心極度空虛,周遊在男男女女之間,卻一點也不快樂,每次受傷就來找他喝酒。

  喝著喝著,看久了,發現自己不捨得讓他再難過下去,乾脆自己接收下來,至少他肯定,自己能夠好好對待對方。

  「兩個人會在一起,一定有原因,不會是偶然,也許在你沒看到的地方,你擁有某些對方很渴望的東西,而你自己不知道而已。」所以,為什麼要覺得自己高攀了對方?為什麼要去質疑,兩人在一起的可能性?

  「寶貝,你真了我。」身後,沐浴過後的清香撲鼻而來,某人攀上他肩膀,涎著臉湊上來。「說話好有哲理喔!一定是我的口水吃多了,來,啵一個……」還真的洗很香。

  阿國白他一眼,一掌推開靠過來的臉,對方死皮賴臉硬要湊上來,推了兩、三回,還是被啾個正著。

  親得嘖嘖有聲是怎樣?還舌吻?!

  龔雲顰撐著半邊臉,永遠無法適應小顧一再探底的鹹濕尺度。

  「姓顧的,你夠了喔!」她拍桌站起。

  顧政勳懶懶瞥她一眼。「火氣這麼大,不會去找某人的碴?我又沒攔你。」說完,繼續啵。

  「去就去,怕你啊!」包包拎了,火速離開工作室,以免長針眼。這人低級無下限,發情起來是不管時間地點的。

  大門「砰」地一聲被關上,阿國沒好氣地推開他。「你幹麼惹她?」

  「那你覺得,她又幹麼要三不五時去惹那個男人?」嘴上不都說,已經橋歸橋、路歸路了?

  「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嗎?」就找碴啊!她跟楊仲齊之間的恩怨,他是沒有很清楚,但知道她到現在還沒有諒解前夫,不想讓他太好過,不是嗎?

  「那你一定是我的口水吃不夠,來,再啵兩下——」

  阿國直接踹他一腳。「什麼鬼啦!」

  「我只是,給她一個理由而已。」

  有人最近情緒亂焦躁一把的,還怪罪什麼天氣熱,明明是太久沒見某人,就什麼都不對勁了。

  瞧他這個現任丈夫多體貼,每次台階都給她鋪得華麗麗的。

  他誰?東區千人斬耶!別的他不敢說,男女之間這種狗屁倒灶的事,他是看得多、經歷得多,久病都成神醫等級了,瞞得了他嗎?

  這楊仲齊也真夠……一人的,都已經明示暗示加色誘,什麼都來了,怎麼勾引就是不買帳,防線守得牢牢的,不知是太清高還是怎樣,一年多下來都沒能得手,讓看得到吃不到的某人悶到快內傷,閨怨已經到達最頂點,他都不知道該嘲笑還是同情她。

  他笑笑地攬著愛人的肩,一手挾鴨血,邊吃邊餵人。「你知道她剛剛,為什麼會問你那句話嗎?」

  阿國才嚼了一小口,發現自己還是沒辦法吃辣,嗆得眼泛淚光,趕緊接過對方遞來的茶水狂灌。

  小顧好笑道:「不能吃就不要買啊,幹麼每次都要挑戰?」自找苦吃。

  「那你幹麼要喜歡它?」情人喜歡的,他至少也要能接受。

  小顧懂他的心意,想陪著他,愛他所愛。

  其實阿國說的也沒錯,跟他在一起,真的是對方委屈了。

  陪著他走上這條不被認同的路,為了他的家庭包袱,默默地包容一切,讓他去娶龔雲顰。

  「結了婚以後,我對那個家的義務就算了了,以後我們就過自己的日子,不用再管他們說什麼。」那是結婚前,他給阿國的承諾。

  阿國那時只是聽著,然後點頭。「好,你娶。」

  一直到今天,沒有一句怨言。

  好不容易沖淡了嘴裡的辛辣感,這才接續原話題。「我想,她問的應該是她自己本身的心結吧!她好像覺得,那個男人所在的位置太高,就算握在手中,她自己都還是會忍不住自我懷疑。」

  「連你都看出來了。她換了名字、換了身份,讓自己整個脫胎換骨,用不一樣的面貌重新出現在那個人面前,但是骨子裡,她根本沒變,還是那個自慚形穢的龔悅容。」無論他如何調教,讓她成為男人夢想中的女人,再美麗性感、風情萬種、賢慧能幹……她還是沒自信自己能擁有那個人。

  所以他只能繼續幫她找理由,去纏著那個男人,也許纏出男人的真心、也或許纏出她的自信,願意伸手,相信自己能握牢的那一天。

  ***

  「找我出來什麼事?」

  約在隱密性十足的包廂內,前菜都還沒上,他就問了,有夠直截了當。

  龔雲顰喝了口湯,睨他。「沒事就不能單純找你出來吃飯嗎?」

  他挑挑眉。「只是吃飯?」

  每回開頭說沒事,最後總還是會冒出個什麼來。

  「你這態度,好像是我只把你當工具人?」找他出來就一定是有可利用價值似的!

  「這點,我持保留態度。」

  「……」這樣跟附議有什麼兩樣。

  回想起來,好像真的是這樣。

  平日一通問候電話也沒有,隔一、兩個月才打一次電話,每次不是要他顧小孩,就是利用他的人脈,再不然也是要請他幫誰牽個線什麼的……

  單單純純吃飯,還真不曾有過。

  她惱道:「這回偏偏就是純吃飯!」

  他不予置評,優雅地舀了口湯,旋即皺眉,嫌惡地推開。

  什麼態度!不相信就算了。

  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順手幫他挑出湯裡的苦瓜,再推回去。

  「還是苦。」又不是挑掉苦瓜,看不見就沒事了,騙小孩啊?

  「囉嗦什麼,吃!難道你想婭婭有樣學樣?」

  被扣上這頂大帽子,想不從都不行。

  偏頭,看見閒來無事的娃兒,正在榻榻米上開心地到處滾。

  他張手抱到腿上,自了那盅鳳梨苦瓜雞湯餵她,娃兒沾沾唇,就嫌惡地偏開頭,將臉往他肩窩藏,試圖逃避。

  「小滑頭!」他拍拍小屁股。不能同甘共苦的傢伙,枉費這段時間盡心盡力服侍她,他少爺從小到大,幾曾伺候過誰?連她娘都沒這殊榮。

  侍者隨後上菜,他單手進食,吃到不錯的,也挾上一筷子喂小孩。

  娃兒反應很直接,咬一口腐皮蝦仁卷,不喜歡就直接別過頭,他接著吃掉剩下的。見娃兒一直探身想染指桌上的高麗菜煎餅,他也挾來一塊,讓她雙手抓著慢慢啃。

  娃兒吃飽了,又有力氣探險,他抽濕紙巾拭淨小手,再解下圍兜兜,放她去玩,然後才自己進食。

  龔雲顰單手托腮,看著他與小孩的互動。

  更早之前,還是個連小孩怎麼抱都不會的貴氣少爺,現在照看、餵食,樣樣都得心應手了,她從來沒有想過,卸下那身都市新貴形象,他也可以是居家好男人。婭婭和他,感情好得不得了。

  探險的娃兒似乎尋著有趣物品,咚咚咚地跑回來向他報告:「鴨鴨!」

  他低頭看一眼娃兒抓在手上的靠枕。「你喜歡?」

  她點頭。「鴨鴨!」

  他也點頭。「好。」

  達成共識。

  於是她又愉悅地跑開。

  「等等、等等!現在是發生什麼事?」龔雲顰一頭霧水。她有跟上他們的話題進度嗎?

  她努力地消化、理解了一下,鄭重表達立場。「我們不能順手牽羊。」再喜歡也不行。教壞小孩!

  「誰順手牽羊?」楊仲齊懶懶瞥她一眼。「她只是告訴我,她喜歡抱枕上的小鴨圖案。」

  「所以你那聲『好』是?」表示理解?

  「我答應會送她的意思。」

  「喔。」她確定自己不太能理解他們的相處模式與默契。

  跑跑跳跳的娃兒玩累了,又滾滾滾地滾到他腳邊,偎靠著休息,半瞇著眼愛困討蹭的萌樣,可愛到犯規。

  他順手將餐後甜點——烤布蕾餵她吃。

  平日步調緊湊,工作滿檔,能夠像這樣一餐飯吃上兩個小時,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閒。

  餐後,侍者送上茶點,他們喝著茶,聊聊彼此的生活與工作近況,聊著聊著,看娃兒已經犯困到眼皮打架,抱進懷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拍哄入眠,放輕音量道:「你有沒有發現,婭婭很聰明?」

  「有嗎?」才兩歲,這她沒特別注意。

  「嗯。」他自己本身就是在精英模式的教育裡長大,對這方面特別敏感。

  「大概是父系那方的遺傳吧,顧家個個高學歷、高智商,要生出太庸才的小孩也不容易。之前買了一些啟發智慧的小玩具陪她玩,發現她游刃有餘,跟她講什麼——她都聽得懂,理解能力很好。」以兩歲小孩而言,是有些機靈過頭了。

  「……」難怪兩人溝通零障礙。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苦惱地撐著下巴。「我要怎麼教她啊?」她自己連幼稚園都沒讀過,順其自然就長大了,跟一般人沒什麼不同,面對這種英才式的教育法,她還真的毫無頭緒,有點擔心教得淺了,會糟蹋婭婭那麼好的資質。

  「顧政勳難道不會嗎?」超級資優生會不曉得怎麼教自己的天才小孩,還得要她來煩惱教育問題?

  「不是啊,他自己本身就是顧家的黑羊,搞叛逆他很行,你要他規規矩矩教小孩,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那個瘋子,玩起來比婭婭還像小孩好不好,兩個人混在一起,哪有一丁點當人父親的樣子?像婭婭的玩伴還比較多,哪能指望?

  「……你暗示得很明顯。」不就是要他自己識相,乖乖跳坑嗎?

  她心虛地乾笑。「所以你的意思呢?」

  他歎氣。「好,我教。」

  「既然這樣,下個月初婭婭能不能順便托給你幾天?」完全得寸進尺的最佳寫照。

  ——後話題!底有什麼關連?她接得還真順,根本就是有預謀。「你要幹麼?」

  「喔,跟老公出國二度蜜月。他說獨生女很寂寞,我也這樣覺得,或許可以利用這幾天假期,給婭婭添個弟妹。」

  楊仲齊吸了吸氣。她都不覺得自己很過分嗎?

  「……好。」

  「還有,那個禮拜剛好是婭婭生日,你順便替她過!」

  「……」也無妨!反正他被「順便」慣了,無所謂。

  她正要再張口,迎上他的眼神,突然心虛了一把,覺得自己好像有點過頭了。

  「說啊,還有什麼?」

  她失道她敢知口,無論什麼他都會答應,而且沒第二句話,但是這當下,有點玩他玩不太下去……

  「沒有了。」她悶悶地回道。

  他把玩杯緣,睇視她。

  真的只是單純約吃飯而已嗎?他們現在,除了僅存的利用關係,還能有單純的往來與互動嗎?

  他笑了笑,想都不敢想!

  吃完飯,兩人準備離去,他將睡到流口水的娃娃交給她抱,起身拿帳單的同時,腳下突然一陣晃動。

  他直覺仰頭,看見天花板上的藝術燈搖晃著,她一時沒站穩,跌坐回去,震醒了睡熟的婭婭,初醒的娃兒一臉茫然,眨眨眼。

  還在晃……

  過度劇烈的搖晃,讓她有些心驚,身後的木櫃倒落下來,發出劇響。楊仲齊第一時間靠近她,張臂將她們一道護進懷裡。

  一秒、兩秒、三秒……大約過了有十幾秒吧!震動轉弱,然後靜止。

  接著……啪!四周陷入黑暗。

  原本還在傻呆中的娃兒,瞬間放聲大哭。

  「婭婭乖,媽咪在這裡,不要怕。」她低聲輕哄。

  他看了看四周,完全沒有任何光源。他稍稍等瞳孔適應了黑暗,才道:「我們先出去。」

  「好。」

  他謹慎地扶她起身,一手護著她,另一手在前方摸索,小心地領著她往前走,推開包廂門以後,走道間也是一片黑暗,但至少不像包廂內伸手不見五指。其餘包廂的客人急忙湧出,他肩側被人撞了一下,只能更小心地護住她們,不與其他人碰撞。

  來到大廳後,有緊急照明以及外頭的光源,小孩的恐懼感弱了些,只剩微微的抽泣,他正要回頭確認兩人是否安好,忽見她上方搖搖欲墜的水晶吊燈當頭砸了下來——

  他完全無法多想,唯一的反應,就是將她們拉了過來,以身體牢牢環抱住!碎裂聲引起一室尖叫,他獲了磨眉,低頭看她。「小容,有沒有受傷?」

  她搖搖頭,直覺抬手看了一下。

  手肘外側,被吊燈碎片劃了一道口子,滲出血跡,但她沒心思理會這個,急切地審視懷中受到驚嚇、再度放聲大哭的娃兒。「婭婭,是不是受傷了?在哪裡?告訴媽咪……」

  「先出去再說。」大廳人潮逐漸疏散,出了餐廳後,隨著外頭待命的救護車一道前往醫院。

  他怕待在急診室,一會兒採訪記者趕來,會引發不必要的事端,動用關係迅速安排好單人病房。

  婭婭哭聲已歇,正驚魂未定地縮在媽媽懷裡,他向她要證件辦完掛號手續,回來時,護士已替她處理好肘側的傷口。

  「傷口不深,應該不會留下疤痕,這幾天小心不要碰到水。」護士固定好紗布,一面交代。

  「那,額頭。」他指指額上的紅腫,不曉得什麼時候撞到的。

  「如果你們想謹慎一點,可以觀察一個晚上,看看有沒有腦震盪。」

  護士推著推車出去後,他問:「婭婭沒事吧?」

  「我剛剛檢查過了,沒有受傷。」

  「那就好。」

  龔雲顰抬首,見他單手把玩著她的證件,她伸手,將身份證拿回來。「你有話想說。」

  他沈凝了會兒。

  剛剛在幫她辦手續時,看著、寫著陌生的名字,突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他很想問她——

  「你為什麼,會選擇現在的生活?」過去的自己,她不滿意嗎?為什麼要讓自己改頭換面,成為現在這個龔雲顰?

  很多時候,他看著她,常常產生陌生的違和感,覺得這不是她。

  她一直努力在改造自己,白天幫顧政勳打理繁務都已經夠累了,還利用晚上的時間進修,她究竟想讓自己到達什麼樣的位置?這些對她,很重要嗎?

  他以為,她是不在乎學歷,也沒那麼介意旁人觀感跟社會價值觀,跟婆婆在宜蘭開個小民宿,生活一向過得怡然自得,不是嗎?

  「哪有為什麼?不都說活到老學到老,能多學一點東西,不好嗎?」

  她在避重就輕。

  「那為什麼,這麼急著嫁他?」一點挽回餘地都不留給他。看著身份證後的配偶欄,那原本該填的,是他的名字。

  「這還用問嗎?女人想嫁,不都只有一個原因?」

  「是嗎?」所以—她愛顧政勳?就像當年,只思考三秒,就點頭跟他一起簽結婚證書的心情?

  既是如此,那又何必拖泥帶水地,扯著他不放?

  若非這樣,兩人斷得乾乾淨淨,或許他早就可以放掉她,將她從生命中抹除。在還沒遇上她以前,他對情愛一事本就調性偏冷,從不認為自己會是多長情癡心的一個人,現在也一樣。

  是不是,只要把欠她的還個乾淨就可以?他不想一直任由她折磨。

  他點點頭,說道:「我欠你三年,那就還你三年,從你和他結婚的那天算起。」痛與悔,從那一日起,不曾饒過他。

  她呼吸一窒。「你什麼意思?」

  「三年後,我們就當兩不相欠,請你放我自由。」他不會不知道,這些日子她一直在對他慢性折磨,是他心甘情願,放縱她的報復,因為那是他該還的。

  她張了張口……又緊抿。

  就在這個微妙點,顧政勳激動地衝進來,一把抱住她。

  「寶貝,你嚇死我了!剛剛看到新聞,想到你說要去那邊吃飯,我還以為我要失去你了。你知道嗎?剛剛最新的轉播消息,那間餐廳的廚房還瓦斯氣爆,有夠誇張的,我們去吃過那麼多次都沒事,不知道是哪個衰人剛好也在那裡,帶賽給你了,我知道時太緊張,還不小心被釘書針刺到,流了好多血,你有沒有很心疼——」辟哩啪啦就是一長串,真想問他會不會口渴。

  而且根據她對他的瞭解……這演得有點浮誇了。

  龔雲顰有些無言地,看著他豎起中指,用力擠出一咪咪小血珠,來佐證那所謂的「流好多血」。

  「你好了啦—」她推推他。手來腳來的,以前很樂意氣死楊仲齊,可好歹他剛剛才拚盡全力保護她和婭婭而已,以身相護的誠意只要是女人都很難無動於衷,現在在他面前跟人摟摟抱抱,特別彆扭。

  她甚至忘了問——他有沒有受傷。

  「那個,你……」

  她才剛開口,顧政勳像突然驚覺到他的存在一般。「咦?你也在啊?我就說嘛,是哪個衰咖帶賽——」

  她暗暗捏了他一下,要他口下留情。

  「喔……好啦,我老婆提醒我要注意禮貌。如果沒事的話,你可以有多遠滾多遠了,我自己的老婆我自己照顧,反正她需要你時,你永遠都不在。補償?」他諷刺地哼了哼。「最好你補得了。」

  楊仲齊面無表情,完全不受對方的冷言諷語影響,欠了欠身。「那我就先告辭了。」

  移步往門口走去時,便聽顧政勳不服氣地爭辯:「你幹麼不讓我講?他本來就是衰咖沒錯啊!瞧瞧你遇上他之後,人生被他搞得多慘!想到剛遇到你時那個模樣,真想講給他聽,看看他還會不會覺得,他償還得了……」

  她扯扯他的衣服,低斥:「別說了!」

  步伐一頓,楊仲齊側首。「什麼模樣?我很有興趣聽。」

  龔雲顰用眼神警告他。

  這個眼神他懂。小顧再愛玩,也懂得看風向,要真說了,會惹毛她。

  他抿抿唇,將話嚥回去。「沒事,你快滾,不要打擾我們夫妻恩愛。」

  楊仲齊看了看他們,沒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

  他走後,小顧才問:「你為什麼不讓我說?」剛剛在門口,他都聽到了,這男人說出口的話,就真的會做到,如果不說出來,直接綁死他一輩子,三年一到,她怎麼樣也留不住他了,她能忍受再失去一次嗎?

  她也知道,小顧耍任何手段,都是在為她盤算,但是……

  「不要說。」若說了……

  「你在心疼他?」怕他難受?

  她張口,想否認,又覺得矯情,她的心思根本瞞不了小顧。

  他思慮了下。「那,你要不要考慮離婚,回到他身邊?」這才是真正,能永遠留住一個男人的方法。

  她訝然。「不要!」想都沒想過。

  會跟小顧結婚,就是再不打算與楊仲齊復合了,這點她很確定。

  而且,離婚這事,小顧家裡丟不起這個臉,父母肯定跟他沒完。

  他似乎也知她在想什麼。「你不用考慮我,反正我這輩子一直都在讓他們失望,也沒差再多這一件了,至少不用為了我一個人,委屈你、他、還有阿國三個人。」

  她搖頭,笑了笑。「離婚這件事,不用再提。」她早就打定主意,當小顧一輩子的擋箭牌,絕不後悔。

  另一頭,楊仲齊才出病房門口,遇上迎面而來的護士。

  「麻煩一下,替我處理傷口。」

  「咦?」見他脫下西裝外套,露出臂膀上的血跡斑斑,護士倒吸了口氣,驚呼:「你怎麼現在才——」

  他以手勢示意她噤聲,指了指護理站方向。

  事後,替他挑出碎玻璃、縫合傷口的醫生,跟交班同事還刻意聊起這事——

  居然可以面不改色,是少了痛覺神經還是怎樣?明明整件深色西裝的外套袖子都染濕了,真是他見過最X的病人!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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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匿名  發表於 2014-2-14 00:54:12
  第14場在你背影他守候

  三年很長嗎?其實短得很,轉眼就到。

  婭婭剛過完三歲生日,小顧已經在找她討論這個問題。

  「你想好了嗎?」

  「要想什麼?」

  「你不會天真地以為,他會把自己說過的話吞回去吧?如果你還沒看清他在想什麼,那我替你翻譯——我楊仲齊,不當任何人的備胎、婚外情,這是我身為楊家人最底限的原則與驕傲,你要嘛跟我走,要不就斷得乾乾淨淨,再難我也願意一次痛到底,把你從生命中徹底根除。」

  龔雲顰瞥他一眼。「你改行算命了嗎?」連讀心術都會了。

  小顧嗤笑。哪用得著算,他顧某人閱人無數,這種人格特色的男人,他太了了了。尊嚴跟驕傲多得可以當飯吃,腰桿子寧死不彎的。

  「現在的重點是,你要離婚嗎?」不離,就等著失去楊仲齊,那人真的會跟她一刀兩斷,從此蕭郎是路人。

  以後,是想看都沒得看了,她最好想清楚自己受不受得了。不像現在,相思難忍時一通電話call了就出來,乖乖任她招惹。

  她張了張口,被他阻止。「不用急著回答我,自己好好想清楚,等我從日本談完原料供應的合約回來,再告訴我答案。還有……」

  他微微一笑,神態是難得的認真,像個疼惜小妹的溫柔好哥哥,揉揉她的髮。「他應該是愛你的,如果這是你遲疑要不要回到他身邊的原因的話。」

  這是顧政勳出國前,他們最後一次的談話。

  她沒有想到,從此成了永別。

  離開時,好好的一個人,回來時,成了一壇灰。

  她想起,他離開時,送了她一隻別針,他說,設計這只別針時,是希望她像別針上的這只蝶,破繭而出,舞出屬於自己斑斕絢麗的美,勇敢去追尋幸福。

  她戴著這只別針,去將他接了回來。

  回來的那天,她突然想起,一年前,她也曾經歷過地震驚嚇,這是不是一種警訊?在預告她將會以這種方式,失去她生命中極重要的一個人?

  「是嗎?」阿國聽完她天馬行空的想像,反問她:「那你當時,腦袋裡想的是什麼?」

  小顧臨死前,想的會是什麼?

  想什麼?她用力回想了一下。

  那時,楊仲齊正牢牢抱著她,有一秒鐘,她曾經閃過……

  「他就在我身邊,就算現在死了,我也沒什麼遺憾。」死前,她眼底看著的,是此生最愛的男人,還有什麼好埋怨?

  阿國撫著冰冷的壇身,說:「我應該答應跟他一起去的。」

  原本,小顧問過他,要不要一起去?就當兩人的小旅行。

  雖然老大沒有不准他的假,但做人要懂禮義廉恥,那時修車廠忙不過來,他也不好意思把事情全丟給老大忙,自己一個人逍遙度假去。

  早知如此,他應該要去,至少這樣,就不會讓小顧一個人,孤零零地客死異鄉,反正他在這世上也孤身一人,沒什麼牽掛。

  兩人決定在一起的那天,他曾問過小顧:「為什麼你以前都沒辦法定下來,好好談一段感情?」

  小顧說:「大概是我太爛,沒人要吧。」找他玩的人很多,要多都沒問題,但若要說到天長地久,對方會嗤笑他頭殼壞去,跑得比飛還快,沒有人相信他可以認真定下來,好好談一段感情。

  「那給我好了。」當時也沒想太多,直覺脫口便說了。「我要,而且不會把你丟掉。」

  小顧當時笑他。「人又不是東西,不能用『丟掉』,要用『拋棄』啦,你的國文老師快哭倒長城了。」

  但是他知道,藏在嘻笑怒罵背後,小顧其實很感動。

  沒有想到,最後被「丟掉」的人,居然是他。

  一直到小顧臨行前的那晚,都還在纏他,他被鬧得睡不著,一腳踢開對方。「你去死啦!有夠吵!我明天還要早起工作耶。」

  他們本來就口無禁忌,常把死不死的掛嘴邊。小顧沒當一回事,四肢都巴了上來,回他:「死了變成鬼也會回來纏你。」

  ——你說的。說話要算話。

  他撫著壇身,喃喃在心裡說著。

  他跟龔雲顰商量之後,替小顧舉辦了小小的告別式。

  年輕時候的他,愛玩、愛瘋、愛熱鬧,但現在的他,笑稱自己已經收山從良了,只要幾個至親好友在身邊,每一個都是真心無偽,這樣就覺得很夠。

  所以他們邀的人不多,但全都是他會想見的人。

  告別式那天,楊仲齊也來了。雖然與顧政勳素無交情,但掛心龔雲顰的狀況,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決定前往致意。

  三歲的小婭婭,已經懂很多事,頭一回面對殘酷的生死大事,知道最親愛的爹地再也不會回來陪她玩,這幾天已經哭啞了嗓子。

  看見他來,哭著奔過去,死死抱住他大腿。「楊叔——」

  他彎身抱了抱她,上前行禮致意完,關切地審視龔雲顰。「你還好嗎?」

  她張了張嘴,發出微弱而瘖啞的聲浪。「你知道嗎……」

  「什麼?」

  「沒有他的話,我早就死了……」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

  小顧對她而言,雖只是名義上的丈夫,卻是她實質上的恩人、也是家人,給了她像兄長般的溫暖關愛,是婆婆過世以後,她心靈上的支柱。

  他總是懂她,知道她在想什麼,無條件支持她想做的每一件事。如果不是他……那一段日子,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熬得過來。

  孩子情緒是最容易受到影響的,她一哭,婭婭更是不能自已了。

  楊仲齊默然,看著母女倆抱頭哭成一團。

  處理完小顧的後事,她約了阿國,坐下來談遺產問題。

  有什麼好談的?阿國不解。

  小顧沒立遺囑,龔雲顰是合法配偶,繼承遺產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是你跟我都知道,你才是他實質的伴侶。」台灣同性婚姻未合法,若伴侶驟逝,另一半永遠只能是親密的陌生人,什麼都沒有。

  「我沒有想要那些。」從頭到尾,他要的都只是一個平日沒個正經,看起來玩世不恭,罵了一輩子死人渣,卻也一直惦在心上、想要好好愛惜的那個人而已。

  一直,都只要他而已。

  無關他的身份,或外在所擁有的一切。

  「你好好的把婭婭養大,這才是最重要的,這孩子是他的心肝寶貝。」

  「我知道,但是有些東西,是你才有資格擁有的。」她說。

  小顧還沒走前,有一回跟她聊起過,阿國這個人,老實又沒心眼,一輩子埋頭實幹,當擰∮田犁到死的那種人,就算給他再大的產業,他應該也會把百貨公司當柑仔店經營吧,他沒那頭腦。

  所以啊,他最不放心的戀人,如果將來自己怎麼了,想留給他的,應該就是錢最實際。

  她試著推測——如果是小顧,會怎麼做?

  她想,應該是將名下大筆能活用的存款部分給阿國,然後店面交給她來經營吧。

  其餘不動產,他們結婚時買的房子歸她,另一處他跟阿國在一起後購置的房屋,產權會過戶到他的另一半名下。

  小顧,我替你做了這樣的安排,你滿意嗎?

  他們擲茭問了小顧,連得三個允茭,事情便這樣定了下來。

  世俗的身外物好處理,但是感情上的牽掛呢?又該怎麼處理?

  走出小顧的長眠處,阿國說:「你跟那個人……好好考慮一下,如果可以,就不要再放開他了。小顧出國前才跟我提過這件事,說打算跟你離婚,讓你回去他身邊,他想看你幸福。」

  「我知道。」她忍著鼻酸。「你也是。找個好對像定下來,他……更希望你能過得好,不管有沒有他陪著。」

  阿國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臨去前,再度回眸瞧上一眼,那半掩在山嵐煙霧間,男人的長眠處。

  ***

  顧政勳剛過世的第一年,她完全心力交瘁。

  結束沒有設計師的工作室,然後專心打理他留下的三間店面,她絕不能讓他一手創立的品牌,隨著他的生命一起消失。

  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徒弟,不會讓他失望。

  這些,楊仲齊都看在眼裡。

  看著她,丈夫驟逝,頓失依靠,還要強忍悲傷,撐起一切。

  而,女兒的情緒也很不穩定,時時夜裡啼哭,醒來說要找爹地。

  身與心的負荷,都到達極限,無暇再妥善看顧女兒的狀況,她想,自己還不夠堅強,才會那麼糟糕地,與女兒抱在一起哭。

  這樣不行。楊仲齊知曉她的情況,主動要她把婭婭送過來,暫時由他來照顧,讓她專心去忙她的,也給她時間調適心情,否則兩個情緒都不穩定的母女放在一起,影響只會是負面的。

  親人這頭,他只用「朋友的小孩」帶過,大家看婭婭看習慣了,也不覺有什麼奇怪。

  婭婭剛來的前幾晚,還是每夜都哭,醒來就找爹地。

  楊仲齊抱著她一起睡,耐心地哄。

  他白天、夜晚,都把婭婭帶在身邊,她現在的情況,送托兒所也不放心。

  頭一個禮拜,情況一直沒改善,公司裡一些較年長的主管便建議他,要不要帶去廟裡收收驚?

  他?時尚新貴跑廟宇?會不會太跳tone?

  想歸想,雖覺無稽之談,挺不科學的,還是聽了員工的建議,帶了婭婭去廟裡收驚,反正試試沒損失。

  同時,也帶她去看了心理醫生,每天花不少時間與她談天,開導她的情緒。這孩子,他也是從襁褓帶到現在,看著她一點一點抽長,參與了她每時期的成長變化,心裡總是有一分特別的感情在,如今又失去父親,更加惹人憐惜。

  第一個月過去之後,她夜裡比較好睡了,有時可以趴在他胸口一覺到天亮,連翻身都沒有。

  從以前,婭婭就很喜歡他,現在,更黏他。

  他看公文時,她會爬到他腿上陪他一起看,他也由著她,一手抱小孩,一手處理公事。有時睡翻掉,流淌的童涎濕了大半頁公司重要的年度報表,他竟一點生氣的感覺都沒有,只覺好笑,還有——怎麼睡相可以那麼萌、那麼可愛呀!

  有時,開會開到一半,她揉著眼,一手拖著她的小被被過來,仰著臉說:「叔,想睡。」

  她現在還是挺沒安全感,睡覺一定要人抱。

  他會張手將她抱進懷裡拍哄,一邊開會,不忘注意小被子有沒有兜攏,別教娃兒著涼,會議室人人自動降低音量。

  有一回,阿魏說:「二堂哥,你這樣……好像一個當爹的。」成天帶進帶出,

  不管做什麼事,胸前永遠攀著個小東西,簡直像個稱職的袋鼠爸爸。

  還有,他辦公室的小桌子、童書、玩具、小枕頭、小被子……這是一個堂堂大企業總經理該有的「裝潢」嗎?一點都不時尚,更不OK好不好!

  「是嗎?」那也無所謂,他很樂意給婭婭多一分父愛疼惜。

  這孩子,總是讓他想起,父母剛過世那時候的自己。

  他問婭婭,為什麼一定要抱?

  婭婭說——怕,楊叔也不見了。

  爹地明明說,只去七天,她的小手手還沒扳完就到了。可是她扳了好久、好多次了,爹地還是沒有回來。

  她知道什麼是死掉,死掉就不會再回來,扳多少次小手手都一樣,她很怕,別人也會這樣,尤其是楊叔叔。

  聽完後,他輕輕抱住她,承諾。「我會陪婭婭長大。」

  他懂那種心情。那時的他,又何嘗不是成天纏著最愛的那個人,跟前跟後的,就怕連爺爺也失去。

  他現在,是婭婭感情的寄托,投射她對父愛的渴望,他懂。

  婭婭在他這裡寄養了一年。

  直到她吃完四歲蛋糕,他物色了間幼稚園,送她去讀。

  龔雲顰看著那間貴族幼稚園的簡介,咋舌。「連收費都很『貴族』。」

  楊仲齊白她一眼。「錢我出。」

  他挑選孩子的學習環境很謹慎,從教學模式到就讀環境、學伴、師資、設施安全,甚至最重要的保全控管問題,各方面都得考量,比較半年才選上這間,並不是盲從於物貴即佳的迷思。

  之後抽空帶婭婭去試讀,確定她也喜歡,才定案下來。

  「幹麼要你出?女兒我的,我自己養。」

  婭婭開始上幼稚園以後,才讓龔雲顰接回去同住。

  一年下來,婭婭情緒已經平穩許多,夜裡也不太會驚醒或哭泣了,他想,龔雲顰應該應付得來。

  不過,下了課以後,姬姬還是會常往他這裡跑,等到夜裡,龔雲顰忙完才來接女兒回去。

  如此又過了一年,姬姬五歲了。

  近來,聽到一些傳聞,加上八卦雜誌的捕風捉影,知道她和某位營建業董座走

  很近,這位大老闆還很大手筆,年終尾牙提供給員工的獎項,直接向她下訂單,讓她業績是直接八位數進帳。

  這段時日,她歷練得更有女強人味道,精明幹練,處事圓滑,不得罪人、卻也不容誰欺凌瞧輕,他現在,連出手幫忙都不太需要了。

  她有一套她自己的處事風格,不需倚賴任何人,也能過得很好。

  而且,生意愈做愈好,今年預計要再開一家店面了。

  既是如此,他就算放手,也能無愧於心了吧?

  那位營建董座的事,他旁敲側擊問過她,她也沒否認,還笑弄他:「幹麼?你身邊有人要買房子?我可以幫你喬到不錯的價錢喔!沒想到你也有需要用到我人脈的一天。」

  他剛好想到,跟了他多年的機要秘書正在準備結婚的事,購置新房也是其一,便順勢替人牽線,也真的讓她喬到出乎意料的友情價,看來,她跟這位董座的交情確實不太一般。

  想想也是,顧政勳都離世兩年了,她想開始經營一段新戀情,也不是太奇怪的

  事。他與她的三年之約,因為她人生突來的劇變,也延遲兩年了。

  如今,她一切都穩定下來,他,是否也該放手,真正走出她的生命中?

  一旦她開始新的人生,他也會讓自己徹底斷念,讓彼此回歸到兩條不交集的平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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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14 00:54:46
  第15場 ——為愛,築巢

  早說過,這世界很小,轉個身就會碰上。

  近兩年,他很少應酬,真有不得不為之的飯局,也會盡早回家陪小孩,被親友笑弄……明明是單身,怎麼搞得像有家累一樣?

  婭婭儼然成了他甜蜜的小包袱。

  中場,他尋了個藉口出包廂,在走道盡頭打電話回家。

  「小甜馨,我今天會晚點回去——不行!你最晚十點半一定要上床睡覺,不用等我……這個可以,我房門沒有鎖,自己找你的小被被進去睡。功課做好沒?好乖。明天我再檢查,晚安。」

  掛了電話,一轉身,差點與轉角走來的人撞個正著。

  「對不——仲齊?」對方仰首,見是他,微訝道:「你怎麼在這裡?」

  「有應酬。你呢?」伸臂扶住龔雲顰,嗅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氣。

  「一樣。那婭婭誰顧?」明天周休,女兒下課前就打電話來報備,說要去找她楊叔叔。

  「有管家在。幼秦今晚也回家住。」不怕沒人顧小孩。他倒是比較擔心眼前這個——「酒少喝一點。」

  「我也知道。」就推不掉啊。應酬嘛,哪能繁花綠叢過、片葉不沾身?這他應該很清楚。

  他淡淡點個頭,沒多說什麼,轉身回他的包廂去了。

  約莫十一點,飯局結束,他在大廳門口,等泊車人員將車開來,見另一頭,龔雲顰的飯局似乎也差不多了,與會人員二散去,而她也正在忙著話別。

  他瞇眼,認出那某科技新貴,股票前些日子上市上櫃,是最近的媒體寵兒,報導報很大,被譽為前景看好的青年才俊。

  對話斷斷續續傳來,對方明顯對她有意思,邀她單獨續攤。

  其間,有意無意的肢體碰觸,不至於冒犯,頗有示好意味,探測她的意願、以及有無發展可能性。

  她婉轉地推卻了,但沒把場面做死。至於這是不想讓對方太快追到手,還是猶在觀望中?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的追求者很多,每個都叫得出名號,以她的身價,姿態高些確實不為過。

  與對方應酬完,她踩著微醺的步伐,轉身朝他這兒走來。

  楊仲齊原是以為,她要請飯店人員代叫計程車,她一靠近,卻是一頭往他懷裡栽過來。

  他連忙伸手穩住她,再迅速推出一臂之外。

  「大庭廣眾的,你當心被狗仔拍到。」到時,他們都解釋不完。無孔不入的記者們若是再深入一點,把他們過去那段也挖出來,那就更精彩了。

  他是無所謂,只怕影響到的是她的身價,保證追求者立刻少一半。

  他不想再添一筆,被她埋怨,誤會他又想搞破壞,見不得她好。

  反正,跟他那段過去,早被她視為人生污點了。

  她仰首,半瞇著眼,衝著他淺笑。兩頰彤雲艷艷,流露幾分媚態,頗有勾人意味。

  「送我回去。」

  女人的醉態,若運用得當,會很迷人。而她似乎便是個中好手。

  「剛剛人家要送你回去,幹麼不接受?」他沒好氣地,推開她一再靠上來,軟若無骨的嬌軀。

  「你聽到了?」她輕笑,湊近他耳畔。「吃醋?」

  「又如何?」他未置可否。

  「不是的話,送我回家。是的話——後面就是飯店。」

  某人貼著他的身子,輕輕在他耳畔呵氣,很是挑逗。

  他不覺微悶。

  剛剛在別人面前,怎麼就不敢?只會吃定他,不會對她亂來是吧?

  從顧政勳還在時,她就肆無忌憚在挑惹他,不時說些曖昧話、調情小動作,欺負他一再壓抑、無法妄為,很樂是吧?一整個玩他玩上癮,不知收斂。

  簡直欺人太甚!

  「不要以為我不敢。」現在他單身,她也單身,他可沒半點顧忌。

  「是嗎?」

  就衝著這個問號,楊少爺一惱,直接攬上纖腰,開房去!

  他一進門,就狠狠吻得她喘不過氣。

  一陣長吻過後,他抵著螓首,喘息著與她對望。

  到了這個階段,應該已經教會她,男人不容挑釁。

  他沒想讓她後悔,這一刻是給她最後的抽身機會,否則今晚他絕對跟她來真的。

  龔雲顰掙開他,退了兩步,踢掉腳下的高跟鞋,在床畔緩慢地解衣扣,睇他,媚眼如絲。

  那姿態,很性感,也很撩人。

  於是他一個大步上前,迎上她的唇,將她壓進床鋪,單手接續她未完的動作,迅速讓兩人裸捏,急切地梭巡每一寸肌膚。

  「你好急。」她嬌嗔。

  「換作你是我,看你急不急。」不是誰,被一逗再逗、逗了又逗,忍五年都能不爆發的。

  今晚,他跟她沒完沒了!

  「等、等一下啦!」她輕呼。

  誰理你!

  由著她擺佈五年,也該輪到他作主一次。

  他現在,又熱、又硬,貼著她的身體,亢奮難耐,與他親密過無數回的她,還是忍不住害羞了一下。

  套一句小顧會說的話……現在是用下面的頭在思考。

  「你——這些年,有過別人嗎?」她問了一句據說會讓男人在床上,三秒鐘立刻陽痿的話。

  他頓了頓,陽痿是沒有,倒是哼了哼,拒絕作答地吮咬她。

  依她對他的瞭解,這應該叫默認吧?

  她心房軟了軟。即便以為,她在別的男人懷裡幸福,他還是沒有找別人。

  她比誰都清楚他異性緣有多好,只要他願意,絕對有條件女人一個月換一打,但,他還是沒有這麼做。

  他,一直都只有她。

  今晚,不欺負他了。她笑著回應他的吻,軟膩小手往下探尋,掌握住他亢奮而敏感的部位,慇勤服侍,當作對他的獎勵。

  他低哼,幾乎無法招架她的主動與熱情。

  「等、等等——」

  她太熟悉他,知道如何讓他得到快樂,節奏、力道完全掌握得宜,掐牢了他的死穴,腰椎竄上一陣柔軟又酥麻的快感,緊繃著在她掌心爆發。

  他傾靠在她肩側,微微喘息。

  若是閉上眼睛,不去思考,這一刻真的好像回到過去,還在築緣居的那段時光,而她,仍舊是他溫柔多情的小嬌妻。

  微微傾前,淺吻頸膚、側容,一路吮上柔軟唇瓣,溫存地、緩慢輕碾、細琢,品嚐她的味道,然後才逐漸加深,進入溫軟唇腔,與之交纏。

  不是只有她,才熟悉他的身體,她的每一寸肌膚,他也瞭如指掌,知道如何讓她在他身下顫抖、快意、激情難耐。

  她沒有變。同樣的敏感點,還是能讓她嬌吟,哭泣求饒。

  他蹭著她,感受她動情的濕潤,與輕顫。

  「混蛋!你快——」話未說完,沈沈撞進深處的充實感,令她嬌吟出聲。

  沒讓她有喘息機會,一下下進佔得又快、又急,像要追討這五年來的壓抑與慾求不滿。

  她攀著他的肩,細細呻吟,偶爾在他力道失控時,咬他肩膀一口。

  「輕點,你好粗魯!」

  他輕笑,摟著她,時快時慢、忽輕忽重,深深淺淺地撩逗著她,肢體貼纏,放縱感官,享受性愛歡愉。

  一整晚,糾纏著,不知饜足。

  ***

  一床凌亂中,男人側身熟睡,薄被半掩去腰身以下的裸肌,透露前一晚的激清酣戰。

  此時,被子底下的肢體,仍親暱交纏。

  龔雲顰動了動,撐起上身,打量他慾望歷足後,沈睡的臉容。

  好久沒像這樣在他身邊醒來,看著枕畔男人不設防的安穩睡容,好懷念。

  長指輕輕撫過他的眼、眉、鼻、唇,以指腹記憶俊雅容顏。在這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原來自己那麼想念這一賀。

  才剛剛睡下的男人,拒絕被騷擾,皺皺鼻閃躲,模糊囈語了聲——

  老婆,別鬧。

  一句無意識脫口的「老婆」,喊得她心房暖融,傾身啄吮了下他的唇,輕聲道:「好,不鬧,你睡吧。」

  輕巧地移身下床,到浴室沖澡,清洗歡愛後一身的腥甜氣味。

  幾乎在她離開床鋪後不久,觸著另一方餘溫散去的冰冷床位,楊仲齊便醒過來了。

  舒舒服服泡了個澡,龔雲顰裹著浴袍步出浴室,看見他緩慢坐起,朝她望來。

  「早安。」她隨意打聲招呼,撿起地上的衣物,毫不介意當著他的面更衣。

  接著坐到妝台前,吹乾頭髮、俐落上妝。

  她走路姿態……有點不大自然,細心一點的人就看得出來,很容易聯想到她前一晚都做了什麼。

  他昨晚太放縱了,完全不知節制。

  原本他還在思考兩人目前的關係定位,迅速將儀容打理完畢的她,已經起身摶

  起包包。「我先走嘍,你晚點再出來,免得被哪個好事者看到,四處嚼舌根。」有什麼好嚼?男未婚女未嫁,正常往來是犯了哪條法律?她會怕人議論,就表示跟他沒什麼後續可談。

  他聽得懂言下之意。

  「對了,房錢你付喔。」

  「……」他白她一眼。幸好她沒說她要付,否則他還真會有被買了一夜的感覺。

  歎了口氣,隨後也下床沖澡,待她離開後半小時,才走出飯店。

  回到家,放輕動作打開房門,睡在他床上將醒未醒的人兒,揉揉眼坐起身,看著他從更衣室換好衣服,再走出來。

  「早安,小甜馨。」他單手別上袖扣,走近床邊,讓伸手討抱的撒嬌小娃親親他臉頰。

  小嬌娃嗅嗅他頸側。「洗香香,昨天有做壞事。」

  他一驚。這娃兒會不會太精了一點?才五歲,怎麼可能懂這麼多?

  「而且你整個晚上都沒回來,我等好久。」

  「……」這是爭風吃醋嗎?

  如果不看她的年齡、身形,他會有種……在外面偷吃,回來被床上的大老婆逮個正著的感覺。

  「小鬼。」他捏捏娃兒鼻頭,轉身走開。

  「哼,大人都這樣。」被說中就裝傻。

  他進浴室刷牙,假裝沒聽到。

  其實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他單身,而且身價還不差,有正常的男女社交,這是合情又合理的事,絕對稱不上「壞事」。但——

  就是不想灌輸她這樣的觀念。

  基本上,他會希望,她的性行為是建立在有婚姻制度的前提之下,很老八股的想法,但或許,全天下每個當父親的心態都是如此,擔心寶貝吃虧,不允許哪個渾小子,輕慢了自家的掌上小珍珠。

  「作業寫完沒?吃完早餐我要檢查。」趕快轉移話題,以免她在這上頭兜轉。

  一起站在洗手台邊漱口的小嬌娃,本能回他一句:「你『忙』一個晚上,不用先睡一下嗎?」

  「……」

  顧政勳,你女兒到底怎麼生的?

  ***

  某些事情,一旦開了先例,有一就會有二,然後習慣成自然。

  幾回佳人邀約,在外頭縱情嚐歡過後,一支冰涼的金屬物被放進掌心。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多出來的那把銀製鑰匙,詢問眼神望向她。

  「我租的,地址待會兒給你,這樣比較方便,我每個禮拜六過去。」龔雲顰補充說明。

  偷情偷到直接築巢了,她會不會太放肆了點?

  楊仲齊沒說什麼,笑笑地收進外套口袋。

  至少這表示,她是預備讓兩人的關係長期而穩定地走下去,並非短暫的露水歡情而已,只不過暫時還沒打算公開。

  無妨,檯面下發展也沒什麼不可以,他很好配合。

  但是有時,對佳人的熱情邀約,他也會耍耍嘴皮子……

  「家裡大老婆管得嚴,你別害我回去難交代。」

  「大老婆?」她困惑地眨眨眼。他家幾時有這號人物了?

  「喔,姓顧,名馨婭。你熟得很。」他涼涼回道。

  她失笑。「你會搞不定一個五歲的小丫頭?」

  「你最好別小看她,這丫頭聰明得不可思議,都不曉得是遺傳到誰。」五歲?哼,人小鬼大得很,現在就已經時常讓他落入無言的窘境,再過幾年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難得遇到對手,看他沒轍,龔雲顰顯然樂得很。「你活該。」

  「共犯有什麼資格說風涼話?」有本事她現在就從他身上下來,放他回家陪小孩,樹立高風亮節的良好典範。

  「加油,好好維持你模範好爸爸的形象。」她拍肩勉勵他,完全就是坐著說話不腰酸。

  他側眸瞥她。

  一聲「模範好爸爸」,說來自然而不忸怩,他心窩微暖。

  如果能跟她,一起陪著婭婭,讓這孩子在有父有母的環境中健全成長,他一點也不排斥那樣的遠景。

  入冬以後,他發現,公司員工也變懶散了,工作績效略微下降。

  大家工作的衝勁是都跟著冬眠了嗎?還是一天到晚想回家抱棉被?

  尤其是他家秘書,結婚以後,過去的事業心都不曉得哪兒去了,找到飯票,有男人養了就什麼企圖心都沒了是吧?

  他看著手中的會議紀錄皺眉。以往這種季報會議,秘書都會心思縝密地自動將每季業績增減變化做成圖表一道附上來,圖表呢?

  拿著資料夾,開門要吩咐,意外地發現,他的機要秘書居然在工作時間處理私務。

  他錯愕道:「你上班時間給我玩團購?!」這是他那敬業又認真的秘書?

  當場被抓包,秘書慌然起身。「那、那個……因為……它是日本國際團,很難得,三點半大主購就要收團了,所以……」

  這是理由嗎?

  還跟銀行一樣趕三點半咧!

  「……楊總監也有跟團。」她低噥。最後的垂死掙扎,是把頭兒的堂弟拖下來當墊背。對不起,楊總監,你真的是好團員,準時繳款又不跑單,我這也是迫於無奈……

  「……」其實楊仲齊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的上司,秘書一向盡忠職守,從他上任一路跟著他披荊斬棘到現在,多年來把事情打理得井然有序,也沒出過什麼包,就跟個團購而已,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看他精明幹練、沈穩端莊的秘書,難得慌張又語無倫次的模樣,還挺有趣的。

  他雙手環胸,不吭聲,看得秘書小姐心慌慌,連自己說什麼都不知道了。「它叫貓咪肉球棉花糖,你看你看,泡一杯熱飲,好可愛的貓臉在裡面載浮載沈,慢慢融化,超萌的有沒有!是女人都抗拒不了啊……」這樣罪真的有比較輕嗎?她自暴自棄,已經想自我了斷了。

  見上司盯著電腦螢幕,遲遲不語,她含淚心想,等會兒該去寫辭呈了……

  半晌,上司蠕動雙唇,留下一句話,轉身回辦公室。

  等等!是她悲愴過度,聽錯了嗎?剛剛,頭兒是不是說了……

  再加我兩份?!

  是嗎?是嗎?他有說這句話嗎?

  一、二、三秒,前頭的門板再度開啟——

  「還有,季報圖表快點送上來,否則不管那隻貓臉貓爪有多萌,我都會扣你考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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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14 00:56:04
  第16場 你(你)開心,就好

  這是女人的戰爭。

  然而,他究竟為什麼會捲入這場女人的戰爭?

  「楊叔,你偏心,為什麼我沒有貓咪棉花糖!」看媽咪泡的紅茶跟別人都不一樣,超嫉妒。

  問她為什麼會有?她說楊叔送的,於是有人當下就心理不平衡了。

  接到電話控訴,他靜默了會兒。「我不是買兩份嗎?」

  「……媽咪,你暗坎!禮義廉恥你會不會寫啊!」六歲小嬌娃在另一頭抗議。而楊仲齊在這頭,聽著那方的爭論不休,無言望了望天花板,歎氣,掛電話。然後,改撥另一通。

  「阿魏,上次你跟的那個團購品,手上還有剩的嗎?」

  「送人了耶。」收到當然是趕快拿去討好他的寶貝小心肝啊,看佳人揚唇一笑,感覺超爽的好不好!楊叔魏完全理解唐明皇為什麼要千里送荔枝了。

  是說——「仲齊哥,你要這個幹麼?」

  那是十足十萌女孩子的甜心小物,他應該沒有那種要孝敬的對象吧?

  「……」懶得解釋。改撥另一通時,內心有點小淒涼。

  為什麼他在下班時間緊急call員工,不是為了調什麼千萬訂單的貨,而是為了區區一仟多塊的團購物?

  好不容易從秘書手中要到一盒,還得再三叮嚀,下次有開團記得揪一下……「呃……好。」秘書超錯愕又超結巴,他都不想去思考,自己的威嚴主管形象還剩多少了。

  但是,當他說!「小甜馨,不要再跟媽咪吵了,我明天再給你」時,電話另一端狂啾他,又甜又滿足的笑聲,讓他瞬間整個心都融了,只覺得——好像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她們開心就好。

  現在,他完全成了秘書的一號好團員,女孩子喜歡的小東西,他從沒研究,但秘書是他的活指標,那些可愛小物,龔雲顰和婭婭多半都喜歡。

  有一回,秘書順口說了句:「楊總好寵女朋友。」

  他抬眸,望去。

  「呃……我說錯什麼了嗎?」那眼神,讓她怕怕的。她是不是……不小心說出不該說的秘密了?好像沒看楊總公開和哪個人走得比較近……她不會被滅口吧?他收回目光。「沒什麼。」

  原來,這就是寵嗎?他從來沒有想過。

  不必昂貴鑽戒、鮮花排場,幾個據說「很萌」的小東西,就能讓她露出笑容,女人要的寵愛,如此簡單。

  明明不必耗費他過多心思,他以前,為什麼會吝於去做?

  那個週末,在她租賃的小套房裡,纏綿廝混了大半夜,中場休息時,她套著他的櫬衫,盤腿坐在地板上,背靠著沙發,吃超商買來的微波食品補充體力,一邊閒聊。

  「最近對我這麼好,有什麼企圖?」

  側臥在沙發上的楊仲齊瞥她。「這樣算好?」

  「是不差啦。」

  他伸手,揉揉她的髮。「你喜歡就好。」

  「真的沒企圖?」她睨他。

  通常有所求的人都是她吧?他對她能有什麼企圖?

  龔雲顰側過身,挖了匙炒飯餵他。「你最近心情似乎不大好?」

  問什麼企不企圖的,原來是拐著彎在問他有什麼煩心事嗎?

  他失笑。關心就說關心,這女人愈來愈不坦率了。

  「只是一點公司的事。」

  「你楊總也有解決不了的事?」

  「我是人,不是神。」沒她想的那麼萬能。「這些問題從以前就存在了,就算爺爺在也不見得有辦法。那些當年跟著爺爺一起打拚過來的老功臣,對他們總要有幾分尊重,雖然講白了,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們真的可以回家養老了!但——誰敢講?他們總還有一定的勢力,拔樁這種事,需要時間跟耐性,無妨,我就跟他們漫漫鬥。」

  嘖,說穿了,就是各家企業都會有的派系鬥爭嘛。

  「不會有問題吧?」

  「沒事,他們要玩,我跟他們玩,見招拆招就是了。」

  「喔。」

  他雖說得自信,總難免還是會有陰溝裡翻船的時候。

  對方如果來明的,大家檯面上較量,他不見得輸,但往往很多時候,用的都是檯面下、髒到不行的手段。

  這一回合,他認敗。

  心情很糟,將自己關在辦公室內,一下午不見客。

  而後,有個情緒暴沖的傢伙,直接闖進去理論。

  「二堂哥!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曉寒!」

  他冷冷抬眼,望向那個向天借了膽,敢拍他桌子的傢伙。

  「楊叔魏,在公司,我是你上司,請注意你的職場禮儀。」

  「了不起嗎?高高在上的楊總經理,歡迎你把我也停職了。」

  「這幾年,我以為你多少磨練了點,怎麼還這麼衝動?」難道不明白,親自下這個人事令,他比誰都嘔。「你知道曉寒是冤枉的,我也知道,大家都知道,那又怎麼樣呢?我們就是著了人家的道,不吞下來,行嗎?」

  「所以你就犧牲掉曉寒,直接砍了她來堵別人的嘴,穩自己的聲望?好一個棄卒保帥!枉費曉寒這些年來一直對你盡心盡力,全力挺你,就算不顧念她的忠心,好歹這一片癡心,你連一點感動都沒有嗎?」

  楊仲齊愕愕然望去。

  都這麼久了,怎麼阿魏還在以為,曉寒心裡那個人是他?

  這顆豬腦……

  他有些無力地撐著額。曉寒心裡,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人,這麼明顯的事,為什麼某人就是有辦法把它搞得這麼複雜?

  果然,他真的只有致力在開發下半身而已,上半身每天固定format,左右腦完全原始。

  好羞恥,真不想承認這個笨蛋跟他有血緣關係……

  「你幹麼不說話!」心虛啊?要懺悔去找曉寒。

  「只是覺得,跟你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歎上一口氣。「我知道你說的是氣話,曉寒是我的人,被拿來開刀,是直接賞我一巴掌,他們今天砍了我的左右手,我會不比你氣嗎?換作是別人,不必我多說什麼,你一定懂,只是剛好那個人是曉

  寒,你是關己則亂,我不跟你計較。」

  楊叔魏愕愕然,張口閉口了半天,舌頭被貓偷去。「你、你怎麼……知道?」

  「你現在不就一副替自己的女人出頭的態勢嗎?」當別人跟他一樣沒腦?「替我轉告曉寒,暫時委屈她,這口氣,我一定替她討回來。」

  「你們……還真有默契。」楊叔魏悶悶地道。剛剛他要來,曉寒死死拖住他,說楊總會為她討回公道,不急。

  還說,不必刻意去替她解釋,楊總會相信她。

  她只是怪自己,跟了他那麼久,道行還那麼淺,輕易著了別人的道,給他增添麻煩,她覺得很抱歉。

  似乎,什麼都不必說,一個眼神,對方就完全懂。這樣的默契,他大概一輩子都追不上。

  現在看來,真的就如同她說的那樣,他急著跑來替她出氣的行徑,感覺上……好像跳樑小丑。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很多年以前,爺爺曾在歲末時,帶仲齊哥去過一家育幼院關懷送暖,另一方面也是想給仲齊哥機會教育,這世上還有許多比他更不幸的人,

  該時時為自己所擁有的,懷著感恩的心。

  仲齊哥多年來一直長期資助那家育幼院的院童,有資質、知進取的,他都無條件栽培,是院童們心中共同敬愛的長腿叔叔。雖然他嘴上總說,那是在為自己培養人才,但——有些是走政途、律師、牙醫、老師、會計師,又有幾個真正對他有助益?

  曉寒,也是那家育幼院出來的孩子。

  在她心中,仲齊哥一直有著不同於旁人的獨特地位,是她人生的光,始終擱在心上敬重、仰慕。

  這些事,曉寒不說他還真不知道。

  仲齊哥早了他那麼多年住進曉寒心裡,又是那麼特別的意義與存在,擁有別人所無法理解的默契,他怎麼可能超越得了……

  楊仲齊看他旋風似的捲進來,又像鬥敗的公雞,垂死般失魂落魄晃出去,也不曉得哪根筋又拐到,現在也無暇去顧及他的情緒問題。

  那個週末去陪龔雲顰,後半夜她幾乎快睡著時,聽見枕邊人壓低音量講電話:「給我盯死他!敢動我的人,不好好回報,我就不姓楊。」

  就像爺爺說的,沒有人能玩到他頭上來,除非他自己願意。還以為人人都是龔雲顰嗎?

  枕被另一方動了動,嬌容由枕間抬起,看他結束通話,將手機擱向床頭,傾下身摟抱。「抱歉,吵醒你了。」

  她搖搖頭。「誰惹你了?」連他最驕傲的姓氏都拿來對賭,可見真的惹毛他。「記得曉寒嗎?我們公司招商部主管。」

  「喔,虞經理,她怎麼了嗎?」

  「前幾天,被人拍到她私下收取廠商贈禮。」

  濫用職權收廠商回扣、圖利己身,這是招商部大忌,不免她的職,很難平風波,尤其有心人士在背後操弄,更是不容他輕易將事情壓下來。

  他提拔上來的人出了這種紕漏,他也難免臉上無光。

  「你就那麼肯定,虞經理是清白的?」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是我一手栽培出來的親信,我相信她的操守。」

  「這跟你前陣子說的,派系鬥爭有關?」

  「嗯。」他捏捏她的頰,讚許她舉一反三的能力。「柯董是公司的大股東,股份是由他父親繼承而來,我禮貌上也得喊上一聲柯叔。柯爺爺其實不太管事情了,這幾年的暗潮洶湧,都是檯面下,我顧著爺爺那一輩的交情,一直在隱忍。」連一家企業最重要的財務部,他都拱手相讓,還不夠禮遇嗎?

  如今拔他的樁拔到他愛將身上來,這麼大的動作,分明已不安於室,想直接鬥到檯面上來。

  曉寒才剛停職,都還在查證階段,後腳就向他施壓,舉薦自家人頂招商部頭兒的位置,未免也太急,算不準哪天連他這個總經理都想換掉了。

  公司兩大命脈都讓人掐住,他還有戲唱嗎?欺人太甚。

  「那你——有辦法應付嗎?」

  對上她憂慮的眼神,他笑笑地攬近她,親暱依偎。「我不是軟柿子,我是讓,不是真拿他們沒辦法。」這些年,在財務上做的小手腳,他不是不知道,只要不是太過分,他也睜隻眼閉只眼,現在既然要玩,他乾脆把洞挖大些,請君入甕,否則光玩些低級的小把戲有什麼意思?

  龔雲顰光看他那令人發毛的冷笑,便知他心裡有底,知道該怎麼處理,心下也安了一半。「那個虞經理的事……」或許,她幫得上忙。

  「怎麼了?」

  「沒事。」她笑笑地帶過。暫時沒把握的事,還是等確定了再說。

  之後,約莫過了半個月,楊仲齊在下班前接到龔雲顰的電話。

  「晚上,有沒有空?」

  佳人邀約,通常只會讓他聯想到那回事。

  身為某人的固定性伴侶,隨口便笑弄了幾句:「你會不會太急了點?」週末都還沒到呢,需求量有這麼大嗎?女人年近三十,果然如狼似虎。

  「……你給我正經點!有重要的事找你。」

  他低笑。「我今晚被大老婆預約了,你晚點來接她,有什麼事到時再說。」

  「切!」小老婆只好很悶地退讓。

  晚上十點鐘,到楊家祖宅接人時,他已經盯著婭婭做完作業,正在陪她玩小遊戲。

  龔雲顰靠過去看了一下。

  這算遊戲嗎?愛因斯坦的邏輯解謎——

  就是那種五間房子排成一列,每位屋主都來自不同的國家、養不同的寵物、抽不同的煙、喝不同的飲料,然後再根據什麼國家的人住在養什麼寵物的人隔壁、養什麼寵物的人又喝什麼飲料、抽什麼煙的屋主喝啤酒……之類的線索,然後問——誰養魚?

  她光看頭都昏了,他跟六歲小孩玩這個?!

  她一臉狐疑地望去,發現婭婭表情很專注,解題解得有模有樣。

  媽呀,她女兒是怪物!!

  當然,楊仲齊會適時地給些引導,婭婭玩得投入又認真,破解謎題後,笑得好開心,超有成就感。

  「……」這兩個不屬於正常人類的變態。龔雲顰默默地龜縮到角落,她發現那完全不是她能理解的世界,她被排擠了……

  楊仲齊陪小孩玩完遊戲,抬眸見她癱在一旁,一臉悲情。「怎麼了?」

  「你們就不能玩點正常的遊戲嗎?」讓她有點參與感嘛,嗚。

  他訝笑。「那是以前我爸陪我玩的謎題。我九歲才解得出來的東西,婭婭六歲就能解了。」長江後浪推前浪,他也有小小被打擊到。

  「……你還自卑嗎?」她悲憤地咬牙。她到九十歲都解不出來好不好!

  婭婭收完作業,坐到她腿上撒嬌。「沒關係,媽咪老了我會養你。」

  「……」謝謝你喔。

  楊仲齊悶笑了一陣,才想起正事。「對了,你說什麼事找我?」

  「喔,這個。」她趕忙從包包裡取出一支錄音筆遞去。

  他按下播放鍵,聽了一陣,斂容。「這個,你哪兒來的?」

  「店裡有個VIP客戶,常帶他包養的對象來挑些珠寶飾品,因為有一回攀談,他自稱是豐禾某位重量級董事的桎兒,讓我對他多了點印象。那天聽你提到公司的事,就想說試試看,能不能從他身上挖出一點什麼來,還真的運氣很好,這件事他有分。」

  當然,直接略過這傢伙手腳不安分、很愛吃女人豆腐。會知道他的底,也是當事人太刻意炫耀身家。她那時只暗覺好笑,堂堂的豐禾總經理都是她男人了,她還會看得上小小的豐禾董事侄兒、財務部經理?

  要探對方口風對她來說不難,那人約了她好幾次,每回來店裡都刻意攀談,被她技巧地回絕了,她隨便幾句話約吃飯,幾杯黃湯下肚,還有什麼套不出來?「這下好玩了。」他笑哼。悶了一個月,終於可以替曉寒討回這個公道。

  當初拿這事大作文章,在會議桌上指著他的鼻子,說他識人不清,現在他倒要問上一句——是我的人不規矩,還是柯叔您的人無風起浪?

  龔雲顰見他舒眉,一掃月餘來的悒悶,不自覺也跟著揚起唇角。

  「你開心,就好。」

  他俱陣瞥去,陣心暖暖。「小容,謝謝。」

  他的女人,全心為他,這份心意,他受下了。

  ***

  這件事,其實可大可小。

  曉寒收禮一事,是柯董侄兒私下運作,與廠商套招,真要放大來看,他可以像柯董那樣,將事情無限放大,來個株連九族。

  當然,也可以說它純屬誤會一場,不去動他侄兒的官位,棋盤抹一抹,當沒下過這一著,豈不皆大歡喜?

  對比當初硬逼他鉚了曉寒做交代,他心胸算是無比寬大了。

  末了,再將對方的話原原本本奉還……就像柯叔您說的,人都難免有識人不清的時候,咱們上頭的人,哪能對底下每個人做的事都瞭如指掌呢?是不是?

  柯董悶惱地吞下這口氣,帶著一腔內傷離去。

  他快意大笑,撥內線到小堂弟辦公室。「阿魏,把曉寒從你床上挖起來,她的假期結束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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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14 00:56:50
  第17場 你,歸我保護

  若說這事就這麼輕易了了,當然不可能,楊仲齊不是任人惹了還能當沒事,全身而退的善良人士,但他不急,這筆帳可以慢慢討。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可他忽略了,小人報仇,通常很即時。

  莫名栽了觔斗,要猜出是誰讓自己吞下這悶虧,一點也不難,但楊仲齊卻是到了某個周未,遲遲等不到龔雲顰時,才意識到這件事。

  如果她不克前來,一定會事先告知,不會讓他傻等一晚。

  一直等到了凌晨,他開始狂撥她手機,當一向維持收訊暢通的電話也突然關機時,他已經確認事態不尋常。

  他開始大半夜裡四處找她。從住處、店面、她可能去的地方,都一遍遍地找,凌晨三點鐘,開著車邊找、邊聯絡她有可能往來的朋友。

  直到這一刻,才發現他能使用的資訊,竟是如此的少。她的生活圈中,他熟知的只有工作上的往來,其餘私交的部分,他數都數不出來,除了住處還有店裡,幾乎無處可尋。

  他們之間,除了每週一回的幽會,還有什麼?

  除去婭婭、以及肉體上的交會外,他們幾乎是毫無交集,不曾融入對方的生活,對她的一切,他其實跟陌生人沒兩樣,連她平日常去哪些地方,都不知道。

  他一夜無眠,在街上漫無頭緒地尋找,直到天亮之後,手機突然傳來一封訊息,看看發訊人,是龔雲顰。

  上面只有一個地址,他無法多想,點開車上的導航便按指標尋去,一路開往山上來。

  很偏遠的山區。

  車子無法再往上開,他下車循著偏僻小徑而去,在山路盡頭,看見一處小屋。她在裡面。

  驚慌擔慮了一晚,推開破敗木屋乍見她的那一秒,重重鬆下一口氣。

  裡頭的龔雲顰,聽見開門聲,瞬間堆起滿臉驚慌,驚懼地往角落縮了縮。

  「是我,小容。」

  她被蒙著眼、摀住嘴、雙手綑綁,完全失去自由。過度的驚嚇,讓她瞬時神情空茫,連最心愛男人的聲音,也無法辨識。

  楊仲齊快步上前,替她解除困縛。雙眼重見光明的那一刻,她怔怔然瞧著他,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眼睛所接收到的影像,重重撞進他懷裡,放聲痛哭。

  她用力地哭,近乎歇斯底里。

  好恐怖。

  她從來不知道,山間的夜晚有這麼可怕,靜得什麼都沒有,卻又好像什麼都聽得到,風聲、還有一堆奇奇怪怪的動物叫聲,她聽得見老鼠聲音,還有蟑螂爬過她腳邊,她甚至懷疑有蛇的爬行聲……

  各種脆譎的聲音都聽得見,她看不到,只能猜測,到最後,已經不確定是真實還是過度恐懼所產生的幻聽……

  她還聽見,楊仲齊喊她,她一定是快瘋了。

  看她完全崩潰的模樣,他不敢想像,這一個晚上,她受到多大的精神折磨。他用力抱緊她。「不要怕,小容,沒事了。」

  一個使勁抱起她,將她帶離這個令她心生恐懼的地方。

  下山後,直接將她送往醫院,醫生替她打了鎮定劑,讓她平靜下來,好好睡上一覺。

  他在病床邊,默默凝視她,腦袋已經開始運作,拼湊事情的始末。

  若是問她主使者是誰,連眼都被掩住的她,八成也說不出所以然來,但,她是生意人,而且處事圓滑,基本上願意博佳人一笑的很多,得罪過的人幾乎少之又少,他怎麼想也只有一個。

  為了他。

  應該就是前陣子柯家的事了。柯志民著了她的道,以那狹溢胸襟,怎會甘心就這麼吞下這口鳥氣?

  會通知他去尋人,顯然就是衝著他來的,對方以為,她是他的一顆棋子,她完全是受他所累。

  再者,對方應該也沒想把事情鬧大,只是出口氣,嚇嚇她而已。

  但用這麼惡劣的方式去報復一個弱女子,絕對不是一句惡作劇就可以帶過的,他們甚至對她動粗!

  盯視她紅腫的雙頰,他現在很火,前所未有的火!

  就算是之前數次交手,歷年來層層疊疊、出手絆腳的小動作,再加上曉寒那筆暗算的嫌隙加總起來,都沒有這一樁這麼令他動怒。

  這回,真的徹底惹毛他了。

  龔雲顰驚醒,目光往下看,他才驚覺自己無意識掐痛了她掌背。

  楊仲齊連忙鬆緩力道。「抱歉。」他只是,真的被嚇到了,一個晚上可能會失去她的猜測,再加上看到她飽受驚嚇的樣子,令他幾乎心痛得難以忍受。

  「我沒事。」她看起來,情緒已平復許多,雖然一張口,聲音仍沙啞得難以辨識。

  他坐上床的右側,傾下身,柔柔親吻她的唇。「讓你受委屈了,最多三年,我一定連本帶利替你討回來。」

  愈是生氣,就愈要沈得住氣爺說,這是他最大的優點,他懂得吞忍、蟄伏,然後將對手一擊斃命。

  昨晚的事,已經完完全全毀掉他最後一點仁慈,他不會再為對手留餘地。

  龔雲顰抬掌,撫撫他的頰。

  剛剛他的表情,又冷、又陰狠,有人真的踩到他的地雷區了。

  她當然知道,坐在那個位置上,不可能心慈手軟,在他的保護傘下還有太多的人,必須仰賴他庇護,許多時候,他的手段可以是她想像不來的狠。

  但是,面對她時,他還是那個楊仲齊,溫雅、無害。他永遠都不會拿那些手段來對付她。

  她啞著聲,低低安撫。「不要生氣。」

  他貼著她的頰,輕蹭。「我是害怕。」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楊總,也有害怕的事?」她笑弄道,試圖讓氣氛和緩些。

  「當然有。」他輕道。「我怕失去你。」一整晚找不到她,很怕。

  一直到那時,才驚覺自己不曾走進她的生命中,真正擁有她。

  「小容,我們結婚吧。」

  他想昭告全世界,這女人歸他保護,誰也動不得。

  他想分享她的生活、她的喜怒哀樂,喜歡吃什麼、常去哪家店、跟誰往來、每天發生什麼事……這些他都想知道。

  他想……名正言順擁有她。

  無論如何,絕對不是像現在這樣,一週一回的地下情,像極偷情男女,他們明明在一起,哪裡見不得人?

  她唇畔笑意僵了僵。「你不是老愛拿那張結婚證書威脅我,說我們本來就是合法夫妻?」

  都八百年前的事了,一時失言而已,她還拿來說嘴,他哪會真使強硬手段逼迫她?

  「龔小姐,你不看新聞的嗎?儀婚制已經走入歷史,中華民國現行法令規定,婚姻改採登記制。」管你婚禮辦得再浪漫,席開上千桌還是辦上十天十夜的流水席來宴客,沒登記前,都還是未婚人士,八竿子打不著一塊。

  「喔。」她笑哼。「原來我單身了啊。」

  有需要這麼開心嗎?他不是滋味地低哼,輕咬她下唇。「那就再結一次。好不好?再當一次楊太太。」

  她左瞄瞄,右瞧瞧。「點滴快打完了耶。」

  楊仲齊直起身。「我去叫護士來換。」

  走出病房,嘴角笑意斂去。

  小容一直在轉開話題,他不傻,自然看得出,她不想嫁他。

  但是——為什麼?

  自從在醫院首度與她提及婚姻一事,之後又過了兩年。

  這一年,叔趙結婚了,而他們,依然停留在原地。他數度旁敲側擊,暗示明示都來,她沒有一回正面允諾。

  他一知始不懂,原想她或許心裡還有顧政動的影子,無法允諾。

  可若說待他的心意已不若過去那般堅定,不確定要與他過一輩子,似乎也不盡然。

  柯董一事,她受他牽累,其實在她心裡造成不小的陰影,小婭婭告訴他,媽咪都不敢一個人睡,晚上一定點著燈,一點點小小的聲音就會驚醒,這情況持續了將近一年的時間。

  但是,面對他時,總一副事過境遷的模樣,不想他內疚難受。

  自己受了委屈,卻還顧慮他的情緒,一心為他,有那樣的深情厚意,為什麼不肯嫁?

  但,無論如何,該給她的公道,他在兩年後兌現承諾。

  這件事,新聞鬧很大,連多年不過問公司事務的楊叔趙都注意到了,私下問他——

  「柯志民哪裡得罪你?」

  「怎麼這樣說呢?」他橫了堂弟一眼。說得活似他冤了誰又害了誰似的。

  「你少來。」楊四爺完全不吃他這套。

  當初,會願意把財務部經理的位置拱手相讓,縱然是一方面楊家出大事,既要處理他父親的後事,又掛心在加護病房裡的他,無心爭什麼權,但另一方面,也得有容人的襟懷,顧上幾分情面,才抬個手放人過。

  但是要說侵吞公款、中飽私囊到數億元鉅款,他不認為仲齊心胸有寬大至此。再說,以柯志民的本事,有辦法在仲齊眼皮底下吞掉這麼大筆錢,還兩年後才發現,除非他瞎了!

  當初既能容人,今天又何至於搞到對方傾家蕩產、鈹鐺入獄?曉寒一事,有到讓他怒火一燒燒兩年,下手如此之狠?抑或者……自己錯過了什麼?

  瞞者瞞不識,識者不相瞞。面對全天下最懂他的人,楊仲齊攤攤手,大方招了。「別說得一副我枉屈賢良,洞是他自己挖的,我只不過一個失手,不小心就替他挖大了。」

  ——然後,再一個失手,把人推進坑裡,直接埋掉。

  楊叔趙默默在心裡,替他把話接完。

  侄兒出了這麼大紕漏,柯董在公司哪還站得住腳,仲齊借題發揮,來個雷霆一怒,順勢清清門面、再拔幾顆釘子,最後修理兩句,讓柯董數年內在公司都發不出聲音來。

  這一仗,打得漂亮,也替楊家人出了一口鳥氣,讓人認清楚,誰才是主子,別給上幾分薄面就忘了形,喧賓奪主起來。

  阿魏這幾天,心情好到都可以聽見他哼歌。

  「就因為他沒長眼,動了曉寒?」有讓他要這麼趕盡殺絕,不留活路?

  「不只。」

  「還有誰?」

  楊仲齊冷笑。「我老婆。」這梁子夠不夠大了?

  「……」靜默了好一陣子。「還是她?」

  「嗯。」一直,都只有她,沒變過。

  「人呢?」不是說,找回來,要帶來給大家看?

  「暫時還不行。」

  楊叔趙默默地望去,他再抱歉地望回來。

  「……」廚房邊,切完水果的楊四夫人,長長地歎上一口氣。「兩位,麻煩說人話!」完全聽不懂啊,需要排擠她排擠得這麼徹底嗎?

  「果然是小心肝啊……」這兩個人。「只有你懂我的心……」

  自從某一回,楊叔趙不經意提到了那段捐肝往事,就被老婆動不動拿來說嘴調笑,戲稱他是某人的小心肝。

  他一臉抱歉地望去,果然看到楊仲齊滿臉黑線,被雷到腦袋放空。

  「……」對不起,是他沒教好。

  ***

  叔趙說,要他公開將人帶回來,介紹給家人認識,他自己又何嘗不想?

  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報紙。

  近一、兩年來,他都已經摸不清,他們算是個什麼關係了。

  一開始,他以為他們之間,有不需言說的默契,他們屬於彼此,只是暫時她還不想公開而已。

  無妨。真的,他什麼都可以配合,直到她願意承認他們的關係,坦然與他牽著手,走在陽光底下。

  去年,她被媒體拍到,與某位企業家富二代姿態親密,連摟腰親吻的畫面都上報了,他當時的震驚可想而知。

  心裡是有幾分不舒坦,但他選擇相信她,理性地沒去質問她什麼,等著她主動來解釋。

  那個禮拜見面,她看起來很心虛,幾度欲言又止,但最後,什麼交代都沒有給他。

  這種事,開了先例,就不會只是個案。

  她似乎,認為自己還是單身,沒有約束力,也不必基於對誰的尊重,與異性保持不被非議的距離,一回、兩回、三回,習慣成自然,到最後,她完全的習以為

  常,連一絲絲的心虛都沒有了。

  那這樣他算什麼?只是她週末時的炮友?

  就因為她身邊的追求者從來沒有少過,這類曖昧小花邊更是不曾斷過,他家人從不曾將他與她之間做過度聯想,這回更過分,連出入溫泉會館的照片都出來了。跟男人進出這種場所,還要他怎麼想?

  這樣,他要如何跟家人解釋,他們之間是怎麼回事?

  如今想來,她確實不曾給過他任何近似承諾的言語,只是自然而然地滾到床上去,是他自己自作多情,把純粹的肉體交集,過度引申了。

  他當自己是她的男人,可她,從未認定自己是他的女人,兩年下來,開口提過無數次婚姻,她未曾允過。

  他後來才發現,某些事情其實有一定的規律可循,每當他試探地提及婚姻,想進一步改變他們的關係時,她就會鬧個小花邊出來。

  一開始沒留意,後來才懂,她如果是想藉由這種方式與他拉開距離,或是向他宣告什麼,那麼,很清楚。

  她不要他、不稀罕楊夫人的名分,真的很清楚。

  門鎖轉動聲傳來,他抬眼望去。

  「咦,你今天來得有些早。」

  何止早,都看完一份報紙,也清楚拜讀完她近期的艷情史了。

  龔雲顰將帶來的消夜放到桌上,目光觸及桌面上的報紙,愣了愣,旋即若無其事地走向他。

  她還是沒打算解釋嗎?

  楊仲齊盯著她的反應,她卻只是迎上前來,吻他。

  總是如此,帶著消夜來,熱烈交歡大半夜,然後吃點東西,補充體力,再疲倦睡去。

  他們之間,除了肉體的糾纏,還剩下些什麼?

  突然間,覺得好膩。

  他要的,從來都不只是情慾上的宣洩而已,那樣的關係,太空虛。

  扯開她,退開一步,同時看見她錯愕的表情。

  他從沒拒絕過她,這是第一次。

  「我沒心情。」身體真的熱不起來,那篇報導,讓他整個人都冷透到骨子裡去了,甚至覺得……有點髒。

  他楊仲齊,自負了一輩子,驕傲多到可以當飯吃,如果不是她,他又怎麼可能容許別人作踐他到這般地步?

  「你——」她張了張嘴。其實誰都知道問題在哪裡,卻誰也沒有真正說出口。他在等,等她一言半語的表示。其實,他不會不相信她,只要她有開口解釋的

  意願,說什麼都好。

  而她,卻只是沈默,任僵窘的死寂,一再蔓延……

  他吸了吸氣,又道:「前幾天,叔趙問起我——的事。」

  「你說了?」她一臉驚慌。

  需要這麼大反應嗎?是有多見不得人?「我沒說是你,但他希望,我能找個機會帶你回去……以妻子的身份。」

  「我不要!」

  總是如此,只要提到結婚,她永遠是慌亂、逃避。

  「為什麼?給我一個理由,我說過,我不可能跟你這樣一直耗下去。」

  她僵默了好半晌,遲遲不出聲。

  不說是嗎?「那我回去了。」

  他轉身,穿回外套,在玄關穿鞋時,她猶豫的嗓輕輕傳來……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回到婆婆出事的那一夜,你會怎麼選擇?」

  他停下動作,直起身,審視她的表情。

  「原來,你仍舊在報復我?」以為已事過境遷,是他想得太單純,她從來沒有一刻,忘記婆婆的死、以及對他的怨。

  「不,不是——」不知該如何解釋,她抿抿唇,又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沒有後悔過?如果知道這會讓你失去我,你還會不會拋下我?」讓她一個人,恐懼地面對那一切。

  他靜默了。

  他知道她要的答案是什麼,這一刻,無論真相是什麼,他的回答只能有一個,就算是要欺騙她……

  「不,我沒有後悔過。」掙扎了片刻,還是選擇吐實,不願對她有一絲一毫的欺瞞與不誠懇。「就算讓我再選擇一次,我還是會救叔趙,不惜代價。」

  即便,會失去她。

  她輕輕地笑,早知答案會是這樣。這才是楊仲齊,一點也不意外。

  「你問我原因,這就是原因。」因為她知道,同樣的事若在未來發生,他還是會為了他對爺爺的承諾,為了他對家族的使命與責任感,選擇放棄她。

  「你以為,女人要的是什麼?你的財富?你的成就?你的社會地位?不是的,仲齊,販夫走卒我都甘願嫁,只要我的丈夫,把我擺在第一位,全心全意,這樣就夠了。」而他,永遠都做不到,在他的人生裡,她不會是他的第一個選擇,她不要一個隨時會為了任何事,犧牲掉她的男人。

  被他捨在身後的那個人,很難堪。

  他永遠不會理解——「當你的女人,很苦。」

  這是當年,她來不及對他說出口的真心話,她不想讓自己,再落入那樣的痛苦深淵裡。

  楊仲齊愕然望她。

  從來沒有想過,答案會是這一個。他肩上背負著太多東西,心裡的考量重重疊疊,若她要的是他這一生全部的愛情,他給得起,平凡夫妻,執手晨昏,他又何嘗不想?但他的人生還有太多的事物,自身的需求,永遠擺在最後面,無法一心一意,只看著她。

  她要的全心全意——他做不到。

  那天晚上,離開小套房後,他想了很多,徹夜輾轉無眠。

  到最後,他終於懂了。

  她說,不要一個無法全心全意的丈夫。這句話,不過是變相地在控訴他,當年捨棄了她。

  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的陰影,她一輩子都無法忘卻,他曾經棄她於不顧,害她失去唯一的親人,受人欺凌,孤立無援。

  她對他,始終有怨,從無一刻釋懷過。

  她說……當你的女人,很苦。

  其實是在說……楊仲齊,你是個失敗的丈夫。

  那道傷,很深、很深地刻劃在心裡,淡不去,痛得沒有辦法毫無芥蒂地再次接受他,回到他身邊來。

  她其實很矛盾,不敢要,又走不開,因為心裡,對他還有太多的眷戀——她愛他,這點他比誰都清楚,所以才會讓他們陷在今天這樣,進退不得的尷尬局面裡。

  那道傷,是他劃下的,說到底,終究還是他欠了她。

  他懂了。

  從那一日起,他再也不干預她外頭還有誰——即便,真的有過誰。

  他只能等,拿歲月來跟她耗。

  也許等到她真正釋懷的那天,便有他們的未來。

  也或許,等到她情淡,然後,真正地走向另一個人。

  無所謂了,這麼些年來,他哪一刻不是在等?差別只在於——過去,有顧政勳時,他的等待還有個時限,而現在,他不知道有誰,等待卻是漫無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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