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2009|回覆: 10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左薇]寂寞芳心OL[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4-2-23 00:57:04 |倒序瀏覽
寂寞芳心OL 作者:左薇

她是說過大話,30歲沒嫁要當欲女,徹底解放人生……
只是說說大話,但死黨卻當真幫她安排好一夜情對象,
好吧,她硬著頭皮去了,想說先混過去等等再藉機溜掉,
沒想到那男人條件好到嚇人,但她還是在最後一刻溜了,
而走前留下的夜渡資,卻教她後患無窮、麻煩大了!
辛維克覺得自己男人的尊嚴被狠狠地踐踏了,
都是這個叫黎真希的女人,主動勾引他,他勉強ok啦,
但一上床她就裝清純,最後關頭竟然留下小費逃走了,
惹得他怒火慾火都燃燒,分明在耍他,簡直可惡至極!
不找她算帳還算男人嗎?哼哼!他要算利息加倍討回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4-2-23 00:57:40
楔子

  KTV包廂裡,五綵燈光閃爍,音樂、笑鬧交雜地吵成一片。

  「卡卡卡,給我卡~~」一名女子拿著鈴鼓走到銀幕前用力拍擊,大聲叫人按下切歌鈴。

  兩個坐在最邊邊,口裡還叼著魷魚絲的女子很配合的伸長手臂,同時朝著檯面上的按鈕「啪啪啪」一陣亂按,像打地鼠似的切掉正在播放的歌曲。

  「大家注意,我們的壽星有話要宣佈了。」有人幫著喚起大家的注意力,並且遞上麥克風,方便壽星發言。

  壽星敲了敲麥克風,測試音量後,開口了——

  「我,黎真希,今天滿二十八歲了。」

  「我們知道。」六、七個女人異口同聲地回答,大家瞄了眼擺在桌子正中間那個坑坑洞洞的小蛋糕和吹熄的蠟燭,笑成一團。

  這群好朋友今天相約幫黎真希過生日,卻很惡劣的買了一個小不啦嘰的蛋糕,還故意不用「?」或「」造型的蠟燭,而是在上頭插滿了密密麻麻,整整二十八根細長的蠟燭,存心開她玩笑,諷刺她的年齡。

  「所以我在此宣佈,從今天開始,本姑娘再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拜託,在任何一場婚禮上擔任伴娘了。」人家都說當多了伴娘就當不成新娘,她現在總算相信了。

  數不清的伴娘經驗,八成就是導致她始終沒啥男人運的主因,否則她明明就長得還不差,認真打扮起來就算上不了雜誌封面,好歹也擠得進DM封底,但怎麼就是不見男人上門追求呢?

  「啊……不行啦,那我怎麼辦?」一名戴著眼鏡的女子立刻慘叫,因為她下個月底就要結婚了,正準備趁著今天見面邀請黎真希擔任她的伴娘。

  「哎唷,你只是缺伴娘而已,有什麼好擔心的,真希連個男人都沒有,她才應該著急好不好。」名叫阿芳的女子跳出來「仗義執言」,更是引起眾人一陣狂笑。

  被取笑的黎真希一點也不生氣,早就習慣這群女性友人私底下不加修飾又沒什麼良心的毒舌作風。

  「沒錯,該擔心的人是我才對。所以我一定要在三十歲之前找到我的Mr.Right!」她握拳大喊,表情無敵發狠,動作卻相對的具有喜感,害人發笑。個性有些大而化之的她,一向還挺懂得自嘲娛人的。

  「那要是到了三十歲還沒男人怎麼辦?」嚼著魷魚絲的小佩出聲發問,她和阿芳都是黎真希的同事,三人任職於同一家金融機構,平常感情特別好,跟黎真希的其他朋友也都混得很熟,所以今天一起出來幫她慶生。

  「那我就豁出去了。到時候隨便買張機票飛到國外去,在酒吧裡找個看得順眼的男人大搞一夜情,擺脫處女的身份,開始當個欲女,徹底解放我往後的人生。」黎真希當眾宣告她大膽的計劃。

  「好主意,我支持你。」阿芳率先聲援。

  「我也是。」小佩也力挺到底。

  「我們也是……」在場的熟女們群起贊成,拍手鼓噪,還有人助興地搖起鈴鼓。但其實大家都知道黎真希是個思想開放、行為保守的女人,常常雷聲大、雨點小,敢說不敢做。所以就算她在三十歲時還找不到她的Mr.Right,會去一夜情的機率也是微乎其微的低。

  「好的,好的,謝謝大家的熱情支持,那麼接下來就由我來為大家獻上一首『我要男人』,期許我在三十歲以前桃花朵朵開,早日覓得良緣。」黎真希清清嗓子。

  「有這首歌嗎?誰唱的?」

  「不知道。」眾人都搖頭。

  「不必猜了,這首歌是本壽星的創作,在五秒前才剛剛譜曲填詞完成,是熱呼呼的曠世鉅作喲!」黎真希煞有其事地為大家解惑,然後正經八百地開唱——

  「我……要……男……人……我要男人,我要一個男人~~」

  黎真希一腳跨到垃圾桶上,表情誇張地唱起那首荒腔走板的自創曲,而且從頭到尾就那麼一句歌詞不斷重複,老派又瞧不出有任何意義的肢體動作,博得全場一片爆笑及掌聲。

  黎真希唱到忘情之處,一手緊握著麥克風,另一隻手直指著包廂的入口處。「我要你——」啊咧怎麼多了一個男人?他前一秒不在這吧!

  剛推門而入的男性服務員,站在包廂門口與黎真希四目相望。

  學生模樣的年輕臉孔上明顯浮現被這位「大姊姊」嚇到的神情,但很快又以受過訓練的禮貌問她:「請問您需要什麼服務嗎?」

  坐在最邊邊的兩個女人對看一眼,很有默契地想到一定是她們剛才除了「切歌」鈕之外,也不小心按到了「服務鈴」,但包廂裡根本沒人注意到他的敲門聲。

  方纔被人點播卻又完全忽略掉的流行歌曲,此時突然變得萬分清晰,迴響在沉默的包廂裡,成為可笑的襯底音樂……

  黎真希覺得眼前好像慢動作地飛過一隻「啊啊啊」的烏鴉……

  她尷尬地放下那只跨在垃圾桶上的腳,縮回舉直的手,降低前一刻還引吭高歌的嗓子說:「麻煩你,請幫我……拿些熱毛巾來。」她規規矩矩地站著,微笑僵硬,當下多希望能有個像電影「MIB」裡那種可以在瞬間消除對方記憶的神奇工具。

  「好的,請稍等一下。」服務員點了下頭,轉身離開。

  一關上門,眾人一陣無情的爆笑……

  看吧,她就只會在熟人面前搞笑,在陌生人面前卻很放不開,還敢說什麼要去國外大搞一夜情咧。

  「我待會兒一定要裝醉,閉著眼睛離開。」黎真希懊悔地坐回沙發上,完全沒料到自己會在一個陌生人面前自毀形象。

  「我的外套可以借你蒙臉。」

  「我也是。」

  兩個不小心喚來服務生的女人都很樂意提供幫助。

  「謝謝,你們真是太~~好心了。」她刻意拉長語調,用力瞪了她們一眼,最後卻忍不住跟她們一起大笑。

  「看來你真的要開始走『男人運』嘍!」小佩大喊。

  「是啊,你們等著瞧吧,接下來就換我表現了。」她氣勢十足地拍拍胸脯,一群女人又嘩啦啦地笑鬧開來,繼續開唱。

  她,黎真希,今天滿二十八歲,剛幹了一件嚇到年輕弟弟的蠢事,還立下一個很有志氣的目標——

  未來兩年內,她一定要找到她的Mr.Right!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4-2-23 00:58:19
第一章

  兩年後,香港——

  為了慶祝黎真希的三十歲生日,阿芳和小佩特別規劃了一趟三天兩夜的香港自由行,三個姊妹淘一起到這座號稱「購物天堂」的城市來買東西、吃東西,盡情玩樂一番。

  「生日快樂。」阿芳與小佩隔著餐桌,同時向黎真希舉杯祝賀。

  「謝謝。」黎真希舉杯回敬,一口氣喝了半杯香檳酒。

  啊~~真過癮,還是和好朋友出來玩最開心了,要是聽母親的話回老家去過生日,現在一定是邊啃豬腳邊聽訓——

  「怎麼不談戀愛?」

  「怎麼不快找個好對像結婚?」

  「怎麼不聽你媽的話去相親?」

  「怎麼不……」叭啦叭啦……

  人到了一定的年紀,如果還保持單身,沒有固定交往的對象,似乎都免不了要被身邊的親友問到這類話題,尤其容易引起長輩們的高度關心。

  以女性而言,這個像病毒般的問題通常會在二十五歲左右開始作祟,並且隨著年齡逐漸擴散、加劇,約莫在年屆三十時達到第一波高峰。

  黎真希就是其中之一,她從二十五歲開始就不斷被這類問題「攻擊」,耳朵被念到都快長繭了,哪裡還敢回老家去和那些叔、伯、姨、舅、三姑六婆吃飯啊!

  是啊,當然,如果有適合的對象,她也想找個男人談場戀愛,或許有一天再和他步上紅毯,生幾個小孩……但那個令她心動的男人一直沒出現,她能怎麼辦?挑個不是很愛又不怎麼討厭的男人,跟他合演一出符合世俗標準的人生大戲嗎?

  不,她不要。雖然知道自己的年紀已經不小,偶爾也會羨慕別人成雙成對、甜甜蜜蜜的恩愛模樣,但她還是不想為了戀愛而戀愛,也不想為了結婚而結婚。

  「怎麼樣,好姊妹特別請假陪你到香港來過生日,夠意思了吧。」小佩邀功地說道,她可是連同居男友都狠心拋下了呢!

  「就是說啊,我少上一天班都不知道會少做多少業績咧。」阿芳是每個月業績至少百萬起跳的理財專員。芳齡三十五的她經濟獨立、思想前衛,最大的興趣是賺錢和花錢,身邊從來不缺男人,唯獨對婚姻敬謝不敏。

  這麼一比,黎真希就遜色了。她既沒男人,錢也不多,偏偏還很有骨氣的拒絕相親,因此常被母親嘮叨,說她都快三十歲了還不懂得要為自己的後半輩子打算,趁著還有幾分姿色時找張穩定、老實、孝順三合一的長期飯票定下來。

  但黎真希總是不聽勸,一心只想找到一個真正聊得上話,讓她打從心底喜歡的男人共譜戀曲,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通通都滾一邊去!

  這個想法對一個三十歲的女人而言或許有點天真,但她堅持忠於自己的心。

  「好好好,兩位美女的大恩大德我會謹記在心。容我在此先乾為敬,謝謝你們特地撥空相陪,讓我不用一個人孤伶伶的窩在家裡對著蠟燭黯然垂淚。」她笑著飲盡杯中酒,內心真的很慶幸自己身邊還有她們作伴。

  隨著年紀漸增,朋友們一個個都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伴侶,大家的生活重心不是轉移到家庭就是工作,能像現在這樣三五成群的相聚機會已經不多了。

  「何止如此,今年我們肯定會幫你過個畢生難忘的生日,包你日後回味無窮。」小佩的語氣中帶著藏不住的興奮,還和阿芳交換了個眼神,笑得有些神秘。

  「真的?」還有其他禮物不是陪她來香港過生日而已嗎?

  「保證。」她們異口同聲地說道,分別從皮包裡拿出一張A4大小的紙張,和一個小盒子交給她。「這是我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黎真希看著小佩遞給她的那張紙,上頭列印著一頁以她的名義預訂房間的詳細資料,但不是她們昨晚住宿的三星級飯店,而是一家位於中環的知名五星級酒店。

  「豪華五星級住宿?」沒必要在回台灣的前一晚還多花錢讓她改住宿地點吧。

  「錯。」小佩鄭重地搖搖手指。「是豪華五星級住宿……裡面的男人。」

  「我們決定幫你實現兩年前立下的宏願,送你一個浪漫的夜晚。」阿芳補充道。

  黎真希馬上回想自己二十八歲的慶生會……

  「你們!」她看著兩位絕對有瘋狂本質的好姊妹,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該不是為了帶我來香港找一夜情,才計劃這趟旅遊的吧?」她幾乎肯定地猜測。

  「都是好姊妹,別跟我們客氣。」她們很謙虛地揮揮手,不願居功。

  黎真希有種被五雷轟頂的感覺!

  「別開玩笑了,我怎麼敢去跟陌生男人搭訕啊。」她坦誠自己的沒用。

  在兩性關係上,她可算是個保守派。而且不管怎麼努力,她就是無法成功說服自己跟一個完全沒感情的男人上床,瀟灑地「做」它一次。

  她並非特別看重「第一次」的意義,也不是想將它視為證明偉大愛情的神聖儀式,但至少對象也該是個讓她有感覺的男人吧。

  她想談一場情投意合的戀愛、想和自己喜歡的男人上床,如此而已。

  月老公公,你可有聽到小女子這一千零N次的祈禱呀?

  「我們知道。」兩人代替月老公公回答。「所以早就幫你想好一個既可以享受一夜情,又不用向陌生人搭訕的方法。」阿芳體貼地說,料準了對感情保守、被動的黎真希絕不敢主動出擊,所以就直接幫她準備好「套餐」,她只要乖乖躺下——

  喔不,是乖乖收下就好了。

  「什麼方法?」她怯怯地發問,又怕又想聽。

  「首先,我們幫你在五星級酒店裡訂了一間燈光美、海景佳的客房。」阿芳說。

  「然後,我們也幫你在網路上約了一個風評好、技巧佳的職業牛郎,讓他用專業的溫柔陪你度過美妙的初體驗……」小佩雙手合十地枕在頰邊,一副陶醉不已的模樣。

  黎真希坐直身子,喝了口開水,又看了眼拿在手裡的那張紙……

  「你們真的幫我訂了一間房,和一個男人?」她再三確認,實在不敢相信她們會想出這麼另類的生日禮物,真是太看得起她的膽量了。

  「我們連住宿費都幫你付清了,你以為我們會拿錢來開玩笑嗎?」阿芳眨著長長的假睫毛,以親切的微笑和不容拒絕的氣勢,誠心地希望她接受這份大禮。

  身為一個現代女性,她覺得女人也該擁有享受魚水之歡的權利,不該再被傳統道德觀的「貞操帶」所束縛,只要活得自信、自主,保有一點「節操」就夠了。

  「對啊,真希,你就去嘛,我們真的幫你挑了一個評價很高的男人耶,網友們都說他溫柔體貼、技術一流、價格實在,用過的都說贊哦!」小佩像在形容附有保證卡的商品一樣,只可惜這畢竟不是什麼適合光明正大公開的交易,所以她們只能從網站上瀏覽到關於那個牛郎的形容與討論,卻看不到他的真實相貌。

  「可是……」黎真希陷入天人交戰,在好友的大力鼓吹下,真有點被動搖了。

  的確,放縱自己一夜又何妨?她已經三十歲了,感情一片空白、男人毫無著落,既不甘心被年齡的枷鎖銬進相親、婚姻裡,又無法徹底蛻變成一個新女性,好像一直卡在一個不上不下的關卡裡,不願退步,也不敢前進,但她究竟站在這裡等什麼、守什麼呢?

  其實她心裡也很希望能有個男人來愛她、疼她,只是……

  「別再『可是』了,點頭吧。」阿芳每次看到她在那邊蹉跎青春、浪費生命,就打從心底替她惋歎。其實黎真希的條件並不差,只要她肯稍微調整一下保守的心態和裙子的長度,要找男人真的易如反掌。

  「是啊,反正我們一切都安排好了,不用你操半點心,安啦安啦。」連小她兩歲的小佩也幫著勸進,反正黎真希現在又沒有交往中的對象,跟男人上床也不會對誰不起,只要自己開心就好了。而且職業級的「情人」不僅能滿足女人的需求,銀貨兩訖後也不會留下什麼拖泥帶水的後遺症,真是一舉兩得。

  黎真希看著兩位好友,想想自己長期萎靡不振的男人運……

  「好,這份禮物我收下了。」她把那張紙對折到名片大小,收進皮包裡。

  去就去,上床而已,有什麼好不敢的!A片都看過幾部了,沒在怕的啦!

  今晚她想要有所突破,既然遲遲找不到Soulmate,索性先來個Playmate好了。

  「你想通就好了。」阿芳很高興她總算開竅了。「別忘了這個。」

  「這又是什麼?」黎真希馬上打開那個手感很扎實的小方盒一瞧究竟。

  眼前「唰」地一下,盒子裡的內容物全散落出來,凌亂地掉在桌面。

  「抱歉,盒子有點小,只好硬塞了。」阿芳道了聲歉,喝了口香檳。本來想買個美美的盒子來送禮,誰知道尺寸沒抓准。

  「這,這些是……」她拿起其中一個方扁包裝。「保險套」

  「嗯,雖然對方應該會準備,但多帶幾個也無妨,有備無患嘛。」阿芳邊笑邊眨眼,意有所指的對她說道。

  「這哪叫『幾個』!根本是『一堆』吧。」黎真希張大眼睛看著桌前那堆包裝。

  「才一打而已。」阿芳明確地指出。「裡頭有一般、超薄、螺紋、顆粒四種類型,看你喜歡哪一種,自己選,全部試一遍也沒關係。」她提供了很人性化的選擇。

  「哇,阿芳姊好貼心喔。不過真希,第一次還是別玩太凶,免得體力負荷不了。記得我們明天還要搭飛機回台灣喔。」小佩好心地提醒她。

  「我知道。」她盯著小佩,用力咬字。這麼多哪用得完啊!她隨手拿起幾個不同款式的保險套,順口表示:「那個男人的體力有這麼好嗎?就算我今晚想一次用光它們……」她頓聲,餘光瞄到餐桌邊似乎多了一雙腿。

  她倏地抬頭——看到一個身著黑白兩色整齊制服的男人正站在她身旁,目光閃爍了下,很快地從她的手上移開,放眼至三人臉上。

  「請問,三位的餐點還要繼續使用嗎?」那位服務員很有禮貌的指著桌上閒置已久的餐點,微笑詢問。

  「不了,謝謝。」阿芳和小佩也很有禮貌的微笑、搖頭,讓他收走面前的盤子。

  黎真希則是無言地放下手中的小包裝,低頭不語。直到那名服務員離開,她才敢把頭抬起來,忙著把那堆銀色包裝全丟進皮包裡……

  「我毀了……」黎真希一邊收拾,還不忘喃喃自語。

  「真希在這方面的『男人運』真的很強耶!」小佩故作驚訝地揶揄她。

  「哎呀,你不用在意啦,保險套就跟衛生棉一樣普通,沒什麼大不了的。」阿芳熟女一臉無所謂。要是她沒在竊笑的話,黎真希一定會覺得她的安慰更中聽。

  她喝了口白開水,把視線移到窗外的大街上,決定明年生日一定要挑個沒有「外人」的地方安安靜靜地度過,以免再度出包。

  歎了口氣,她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男性面孔,腦子裡忍不住猜想起晚上那位牛郎先生究竟是啥模樣?

  希望他千萬別是個肌肉發達,胸部比她大,沒事就愛抖兩下,還自以為這樣很迷人的那種猛男,不然……

  惡~~想起來就倒胃口。

  

  入夜後的香港,仍然以它融入傳統特色與高度現代化的絢麗風貌,吸引著世界各地的遊客駐足,欣賞它薈萃東西文化的特有風情。

  今晚,黎真希也是這片美景的一部分,她在兩位好友的大力贊助下化身一位明艷照人的女子,穿著一身火紅色連身衣裙,走進這家五星級酒店……

  熱情張揚的顏色立即擄獲不少以往只會擦身而過的目光,大家都注意到她身上搶眼的色調,僅在腰間繫上一條黑色長絲帶,突顯出女人的纖腰盈臀。直亮的長髮以金、紅兩色交疊的髮飾高高紮起,俐落地展現優雅又別具風格的韻味。協調的彩妝勻稱地呈現細緻的膚感,將她原本就不遜色的五官修飾得更加鮮明動人,成功散發出熟齡女子的自信光采,而非那種淺薄無力的弱質美。

  經過大廳裡的鏡面反射,她對自己鼓勵性地一笑——

  對,就是這樣。先到櫃檯領房卡,然後在一樓酒吧裡靠近吧檯的位置找到身著白衣、白褲,帶著玫瑰花的男人,共度一夜春宵後直接趕往機場,離開香港……

  噗——好老套相認戲碼,害她光是想像那畫面就忍不住發笑,真不曉得她們怎麼會和對方共謀出這麼「瞎」的情節來。說什麼一身白色衣褲加玫瑰花,要不要再來匹白馬啊?這樣就能成為架勢十足的「白馬王子」了!

  哈哈哈……感覺好蠢哦……

  「小姐,這是您的護照和房卡。酒吧只要往前直走到底,右手邊就是了。」酒店的服務人員親切的將證件遞還給她,並且熱心地為她指引前往酒吧的方向。

  「謝謝你。」黎真希收回資料,準備揭曉……

  走進酒吧,黎真希一眼就看到那個男人,因為吧檯前的那排位子只坐著他一個人。他一身白衣、白褲,椅背上掛著一件棕色外套,旁邊的空位放著一束紅玫塊……

  環顧整個酒吧裡,再沒有任何一個符合這類打扮,或帶著玫瑰花,身邊卻沒有帶著女伴的男人。但儘管如此,在她一步步走向那男人的過程中,還是忍不住懷疑地問自己:「真的是他嗎?」

  「嗨。」辛維克轉過頭來看著這位站在他斜後方,很明顯是在打量他的女子,打了聲招呼。

  這位紅衣女子有著一張漂亮的鵝蛋臉,收淨髮絲的額下綴著濃黑的眉、深明的雙眼皮,稜形的唇……她很明智的選擇以適量的化妝品展現出一種自然卻不馬虎的美感,而不是強烈的突顯她的五官,或者過度粉飾她的年齡。

  紅色很適合她,容易將別人的目光吸引到她穠纖合度的身材上,甚至會將眼前的她視為一個繫上黑色緞帶的美麗禮物……

  短短幾秒內,他已經對這位陌生女子的外表作完一番評估——迅速分析面前的資料,是他在工作中養成的習慣。而賞心悅目,則是他對她下的結論。

  這女人,很對他的味。

  「你好。」她回了聲。盯著他看了許久,還是很難相信像他「這種長相」的男人竟然會是個牛郎?!

  一對內雙的眼裡鑲著摻入深琥珀色的瞳孔,凜直的眉間接著直挺鼻樑,厚薄適中的嘴唇泛著紅潤的色澤,一直延伸到微微上揚的唇角……

  他額前的頭髮有些長,但經過抓整後亂是有型,髮梢順著眉毛撥至臉側,銜接耳際前兩道不算粗獷卻極富個性的鬢角,與飽滿的下巴構成一整個風姿瀟灑的俊朗輪廓……

  極品啊!這般丰神俊美的外貌,應該去當明星才對,怎麼會來當牛郎咧!

  「你好。」見她一直站著不動,辛維克很有風度的問了聲:「要坐下來喝杯酒嗎?」

  很簡單的邀請,卻是陌生男女試探彼此的第一步,答不答應皆取決於第一眼的印象,而一杯酒、一個眼神,都可能決定接下來的發展。

  「好。」她同意,因為今晚她完全沒有理由怕這男人佔她便宜。

  辛維克微笑,不意外她的回答。因為從她盯著他不放的美眸裡,就能感受到這個女人對他的欣賞與好感,應該不亞於他對她的。

  這是個好的開始。看來在彼此的第一印象裡,他們都得到了好分數。

  黎真希拿起放在座位上的那束玫瑰花,在他身邊坐下。

  「謝謝,花很漂亮。」她真心誇獎這些美麗的花朵,理所當然地認為這一大束玫瑰花朵不僅具有辨識的功能,也是送她的見面禮。

  不過,從一個牛郎手中收到象徵愛情的紅玫瑰,真是諷刺又心酸吶!為何她三十年的人生都遇不到一個像這位牛郎先生這麼「有心」的男人呢?真是無語問蒼天……

  辛維克看著她,眼中掠過一抹不外顯的訝異。

  雖然他並不介意將這束花送給這位對自己充滿自信的紅粉佳人,襯托她光采亮眼的裝扮,不過她收花的態度……好像有些自然過頭,近乎自以為是了。

  那束玫瑰花是他稍早在走回飯店的路上跟一位駝背的老婆婆買的。當時他對那年邁的身影起了惻隱之心,還多給了不少小費,沿途上卻想不出該怎麼處理這束花。

  他這趟出門沒有攜伴,純粹是想趁著休假一個人造訪亞洲各國風光,而且對從曾祖父那一代就舉家移民美國定居的他而言,雖然自小就取了中文姓名,並被規定在家中一定要說中文,但實際上他在亞洲可沒有任何親戚朋友可以拜訪,所以他只好帶著它逛了幾處景點,最後又將它拿回住宿的酒店裡。

  他習慣性地到酒吧裡喝杯酒,突然,這位紅衣女子就出現了,而且她還表現得很像他們早就約好了要在這見面似的,自動自發收下這束玫瑰花……

  「請問小姐要喝點什麼?」酒保走過來問她。

  「啤酒,謝謝。」她直覺地回答,豪爽的答案令身旁兩個男人同感意料之外。

  一般來說,打扮得漂漂亮亮走進這家五星級酒店充滿時尚感又設計新穎的酒吧裡,儀態優雅的坐在吧檯前的小姐們,通常會點杯葡萄酒或調酒,寫意地品嚐,而不是像坐在路邊吵雜的大排檔裡一樣豪邁地暢飲啤酒。

  「啤酒是嗎?馬上來。」雖然意外,但顧客至上,酒保立刻轉過頭去準備。

  等待的時間,黎真希看了眼身邊的男人,媚眼一彎,淺淺一笑,充分展現熟女的自信與魅力。

  沒錯,她不能緊張,也沒必要緊張。今晚她要表現得落落大方、從容自在,徹底跟「老處女」這個不禮貌的形容詞劃清界線。

  一切都會很順利的!她只要心平氣和的跟這個男人走進房裡,脫光衣服……

  「您的啤酒。」

  「謝謝。」她立刻拿起杯子灌了一大口……不緊張才有鬼!

  放下玻璃杯,她的手指輕輕敲著杯身,心想是不是該再開口跟身邊這個男人聊上幾句,彼此熟悉一下,待會兒「做」起來比較不尷尬。

  但轉念一想,她又不是出來跟這男人約會、交朋友的,幹麼要瞭解對方他們根本連彼此的名字都不需要知道,只要上床辦事就行了。

  對,別拖拖拉拉的,痛痛快快「做」就對了!況且能跟這樣一個長相超優、技巧又好的男人進行第一次親密接觸,她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那個……」她側過頭看他。「我們是不是該進房間了?」

  「咳!咳咳——」辛維克被岔進氣管的液體給嗆到,捂著嘴咳嗽,一手摸索著身上的口袋想找出手帕來。

  「你還好吧?」見他咳得厲害,她趕緊將打開手提包,連忙從裡頭找出面紙,一把抽出遞給他。「拿去。」

  辛維克接過她遞上的面紙,卻眼尖的看到檯面上多了兩枚銀色小包裝。

  她的目光順著他詫異的視線降下——天啊天啊天啊!黎真希在心裡連喊三聲老天爺,飛速蓋住那兩枚二度「肇事」的保險套,神乎其技地將它們掃進包包裡。

  「嘿……嘿嘿……」笑,變得很尷尬,熟女的鎮定出現嚴重裂縫。

  她假裝若無其事的別開視線,拿起啤酒,又灌了一大口。她一緊張就會覺得口乾舌燥,就像走進沙漠裡一樣慌渴。

  「你常做這種事嗎?」辛維克順了氣息後,好奇地問她。

  之前他一直以為亞洲女性的兩性觀念比較保守,但這幾天他待在香港卻常遇到主動向他搭訕示好的女人,有些在言談間還帶著強烈的性暗示……

  不過到目前為止,就屬她做得最直接,居然準備好了保險套,直接走上前來找他開房間。

  雖然他對她挺感興趣的,但她大膽的行徑還是令他有點措手不及。

  「不是的。」她急於否認。「那是因為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她以為他是在問她是否常常花錢買男人,但她又不便跟他說明構成這樁桃色交易的詳細始末,也不想讓他知道,她是因為身邊一直沒男人才來光顧他的生意。

  「所以,我是你的生日禮物嗎?」他笑問。這個搭訕理由還挺新鮮的,但更有趣的是她的表情看起來居然不像在說謊。

  「算是啦。」她也不能否認。雙手握住啤酒杯,輕輕轉圈把玩,晃動著。

  「把你的證件拿給我檢查一下。」

  「蛤?」她差點打翻手中的杯子,吃驚地盯著他。

  上床還要檢查證件那不是臨檢才會出現的場面嗎?

  「跟你開玩笑的。」他輕笑一聲,化解她僵擰的表情。

  「你很無聊耶!」她狠瞪他一眼,免不了又灌下一口啤酒。

  這不客氣的眼神,絲毫沒有動搖他臉上的笑容。他舉杯淺嘗,完全承認自己在休假的時候不會嚴以律己,而是將整個精神、思緒調整至最放鬆的狀態,諸事隨興而為。不過對一個陌生女人做出這麼「無聊」的舉動,他還是頭一次嘗試。

  辛維克噙著一抹淡淡的笑容,再次打量眼前這抹火紅色的倩影……

  她的妝扮熱情艷紅,言語單刀直入,然而現在的肢體動作裡又透露著一點無措的心慌……

  這女人很有意思。儘管她的外表看起來既不輕浮也不隨便,但想跟他上床的企圖卻十分明顯,甚至已經準備妥當,只等他點頭。

  生長在民風開放的美國,一休假就四處旅行……老實說,他很常遇到這樣天外飛來的艷福,也不是沒玩過這種純粹滿足慾望、不帶任何感情的成人遊戲,但幾次經驗後,他覺得自己並不是很喜歡這種關係。

  跟一個沒有交集的陌生人上床或許很有新鮮感,但除了一時的快感也找不出其他價值。他從不記得一夜情的對象長什麼樣子,反正她們一上了床都同樣如狼似虎,脫衣服的速度比他還快,狂野飢渴的程度令他大開眼界。但隔天醒來,再多的火辣激情都剩空白,讓他覺得這種性愛關係比一段速食愛情還索然無味,所以他從很久以前就不再玩這種乏味的性遊戲了。

  然而坐在他身旁的這名紅衣女子,她給人的感覺很不同,不僅第一眼就讓他留下好印象,言行舉止更是頻頻引起他的注意,挑起他的興致……

  既然她都主動開口要以這麼直截了當的方式作為開場了,或許他也該大方的把自己「送」出去,滿足壽星的要求。

  「等你喝完,我們就上樓。」他語氣斯文地說道,笑容淺淺掛在嘴邊,迷人地上揚。

  「喔!好。」她心裡怦然一聲,緊張的情緒捲土重來,更甚以往。

  一改先前的豪氣,現在她喝得很慢、很小口,像在淺酌一杯很有情調的雞尾酒……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4-2-23 00:58:59
第二章

  站在一樓大廳的電梯口,黎真希三番兩次以餘光瞄向酒店大門,心裡產生了一個很要不得的想法,想說現在臨陣脫逃還來得及,她甚至不需要跟身邊的男人解釋什麼,只要當只跑很快的烏龜,低著頭往大門外沖就是了。

  她掙扎地握緊手提包的把手,很快地,電梯「噹」一聲地停在他們面前。

  面對笑容相迎的電梯員,她也只好跟著身邊的男人走進去。

  「三十六樓,謝謝。」辛維克報出樓層。

  她一愣,想告訴他剛才拿的房卡不在三十六樓,可是礙於靜謐的電梯裡什麼聲音都會被放大,她只好先保持沉默,出了電梯再說。

  不過他為何會順口說出三十六樓呢?是他習慣與客戶進行交易的樓層嗎?

  嗯……有這可能。因為挑這種高級酒店「工作」不但隱密性高、風險低,對那些光顧他生意的有錢女人來說也比較有保障,而且他的外表相貌堂堂,看起來還真像一位高社經地位的知識份子,跟這種五星級酒店的感覺很搭哩。

  她不自覺地盯著他看,那張俊俏有型的臉龐也溫柔地回笑……

  唉,好可悲啊,她跟這種「極品」的關係居然是用金錢換來的。

  也對啦,在普通的情況下她的命運是不可能會跟這種一表人才的型男扯上關係的,就算她天天吃齋念佛的祈求上蒼,恐怕也求不到與他相遇的好運氣……

  不,不對,她在瞎想什麼?!他可是個牛郎耶,她怎麼能對他產生「非分之想」,一見到英俊的男人就流口水,亂髮花癡!

  當!

  電梯到達三十六樓,她的理智也同時歸位。

  電梯員很有禮貌的送他們走出電梯。

  「我訂的房間不在這層樓。」電梯門一關上,她馬上對他說。

  「到我房裡,你不介意吧?」他微笑問道。原來她也住在這家酒店裡。

  「你住在這裡?」聽他的口氣像是這樣,但怎麼可能?!阿芳明明說他們談妥的「酬勞」是三千元港幣——這筆錢基於「使用者付費」原則,由她在完成交易後自行支付。然而這家酒店一晚的住宿費至少得從四千元港幣起跳,要是他自己付住宿費就賠本了!

  「對,我大概會在這裡待五天。」之後再飛往亞洲其他國家,繼續旅行。

  所以算算還有兩天的時間,或許他們還有機會在酒店裡巧遇。

  「五天?!」她驚愣了下,以這裡的房價來算……「你的工作很賺錢喔?」

  難道他一天不只接她一個客人,所以才能以量制價、薄利多銷?

  「還可以接受。」他一邊說,腳下的步伐也沒停下,領著她往房間的方向走。

  照理說他沒必要跟一夜情的對象多說什麼,不過這女人就是給他一種很特別的感覺,讓他不介意對那雙真誠的眸子多聊聊自己。

  「我常常得忍受冗長的工作時數、不時通宵熬夜,有時候還得離家數周甚至數個月到外地去工作,如果不能獲得相當的報酬,恐怕早撐不下去了。」他以輕鬆的口吻述描自己的工作情形,但其實「把磨練當訓練」正是他們公司文化的一部分。

  辛維克目前任職於一家國際策略顧問公司,該公司專門為各式企業組織提供問題診斷、經營策略、有效對策等服務,目前在全球設有近八十處辦事處,僱用了世界各國約六千多名專業人員,多數都是畢業於頂尖商學院的MBA——辛維克便是其中之一。他從哈佛畢業後就投身於這家公司,與一群菁英份子共事,接受高難度的工作挑戰,當然也領取相對優渥的薪資,否則誰能長期忍受可能得接二連三離家數百或數千哩的出差行程,以及一周平均工作八十個小時以上的工作條件。

  「這麼拚喔!」黎真希悄然咋舌,將他單純的說明作了另一番解讀。

  原來他的工作這麼辛苦,還要到外地「出差」……這指的應該是被貴夫人包養的意思吧。

  看來「外包」才是他的主要財源,難怪他住得起這樣的高級酒店。

  「你這樣賣力工作,不覺得很操勞嗎?」畢竟青春有限,他這樣沒日沒夜的壓搾自己的體力,日後可能會未老先衰,把賺的錢全拿去買補藥了。

  「是挺累人的,不過工作起來也很有挑戰性,而且想拿高薪,當然也要有所付出才行。要是沒有高度的配合、全心全意的投入,堅持達成最佳的工作品質,也很難讓每個客戶獲得滿意的服務,心甘情願的掏出錢來吧。」他半開玩笑地說。

  習慣了這個高手雲集還附帶無盡壓力的工作環境後,解決棘手的問題反而成為高度成就感的來源。而且這份嚴苛的工作也能讓他接觸到許多平常不會涉及的專業領域,豐富他的職場歷練,沒什麼不好的。

  看他沒有絲毫委屈,還對這份工作頗為熱衷的模樣,黎真希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反正人各有志,只要他開心,不覺得被糟蹋,這也算是份助人為樂的服務業啦!

  「我的房間到了,請進。」言談中已經走到他房前。他打開房門,頗有風度的邀請她進入。

  她秉持著熟女風範,優雅微笑,步伐從容地往房裡走。

  事到如今,她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一進這間色調柔和,以木材及絲質布料混合佈置出富有歐洲風情,又融入點現代感的豪華客房裡,黎真希心中立刻發出「哇嗚~~」的驚歎聲。

  不愧是五星級大酒店!看看這挑高房頂的氣派格局,還有那一大片可以盡情欣賞維多利亞港和九龍海景的廣角玻璃窗……

  她放下花束,走到窗前眺望那片被各色燈火點綴得熠熠生輝的美麗夜景,朦朦朧朧地映照在海平面上,隨波蕩漾……美呆了……

  「要先沖個澡嗎?」他掛上外套後,朝她走近。

  她回頭看著他,上一秒的綺麗燈火全數熄滅,換上一陣緊促的情緒。

  她搖搖頭,來赴約之前已經洗過澡了,而且姊妹們還慎重其事的幫她做了一點小保養呢。

  往回走了幾步,她將手提包放到床頭旁的小櫃子上,然後打開包包,一雙手在裡頭東摸西摸的忙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

  大概是鎮定吧,她現在急需要用呢。

  辛維克站在她身旁,偏頭看著她很忙碌,又瞧不出有何目的的動作,神情還認真到不太自然……

  「先喝杯水吧,你看起來很緊張。」他回頭幫她倒了杯水,遞給她。

  「我有什麼好緊張的!」她虛張聲勢地頂了一句,但還是一把接過水杯,咕嚕咕嚕地喝光。「我去一下洗手間。」她把空杯塞還給他,抓起包包便往浴室走。

  他盯著杯緣上的紅唇印,揚起嘴角,沒想到這「一吻」居然會先落在這個杯子上,而不是他身上。

  明明是她主動搭訕,邀他進房的,怎麼一踏進房裡,她反而變得放不開了?

  矛盾的女人。

  黎真希在浴室裡洗了手、補了妝、深呼吸、跟自己說話、在乾濕分離的淋浴間與廁所之間來回走動,甚至翻出皮包裡的三千元港幣看了好幾眼……

  能做的都做了,終於讓她再度穩下浮動的思緒,抬頭挺胸走出浴室——

  耶?!他在幹麼?

  辛維克坐在小沙發上,靠著抱枕、拿著遙控器,一派輕鬆地看著電視。

  這種「居家」的畫面好像不太適合跟「一夜情」擺在一起,不但沒有半點情調,更感受不到任何浪漫氣氛。

  這是一個「專業人士」該做的事嗎?!

  「我打擾到你看電視了嗎?」她走向小沙發,不太高興地盯著他。

  他抬頭看她,兩頰斜著明顯的笑紋,琥珀色的眼中瀲著柔光。

  「我想你可能要在浴室裡待很久,總得找點事情做。」見她不洗澡卻在裡頭磨蹭半天,他猜她可能真的退縮了,說不定出來以後就會說她要走人了。

  不過現在看來,她的氣勢又跟進去前大有差別,好像是在怪他冷落了她似的。

  「你該做的不是看電視。」她搶過他手中的遙控器,關上電源,丟到一旁。

  他—愣,隨即恢復笑容,伸手位住她的細腕,將她往下—帶——

  她斜倒在他懷裡,半邊臀部都壓在他的大腿上。

  「你氣焰高張的模樣,跟這身衣服很相配。」他誇她,用很挑逗的語氣,害她措手不及。

  「那麼我們現在就來做點『該做』的事情好了,怎麼樣?」他很有禮貌地徵詢她的同意,但這話本身就很曖昧,再配上那張饒富個性的俊臉,就變得更加誘惑人……

  她凝視他的眼,注意到他額間落下一小撮亂髮,以及她臀下感受到的體溫……

  「好啊,那就來吧。」以為她會害怕嗎?這根本沒什麼!

  她扶著沙發,自他身上離開,走向床頭,放下手提包,還從裡頭拿出一枚保險套,很有氣魄的「押」在小櫃子上——

  「脫衣服。」她很乾脆地說道,背對著他解開自己腰間的黑絲帶,扔到床上。

  她踮起腳尖,踢開腳下的高跟鞋,同時伸手拉下背後的拉鏈,一併卸除身上的連身洋裝……

  不一會兒,她身上只剩一套內衣褲,和滿腔魄力,轉身面對他——

  「吼!」她驚惶失色地瞪著他,發現他身上的衣物一件也沒少!

  「你幹麼不脫啊?」不僅沒脫,一雙眼睛還直溜溜的盯著她看,真是狡猾、不要臉!

  她趕快撈回床上的洋裝擋在身前,多少遮掩一點。

  辛維克看著她總是前後不一的行為,覺得這女人實在「怪」得很吸引人。他還沒遇過這麼逗趣的一夜情對象,到底是真的害羞,還是在欲擒故縱?

  「我脫衣服的速度總是沒女人快。」他輕笑道,走到床邊。這才開始動手鬆開領口的幾顆鈕扣,脫掉身上的圓領棉衫,露出精實的胸膛和勁瘦的腰……

  黎真希眼睛愈睜愈大,從沒見過男人在她面前脫衣服,而且身材好、臉又帥,隨便看哪裡都有「賺到」的感覺,捨不得多眨眼。

  他一點都不在意她目不轉睛的目光,繼續慢條斯理地解著他的皮帶,鬆開褲頭的銅扣,拉下拉鏈,脫掉長褲……只剁一件窄窄小小的三角褲,包裹著那微微凸出的……

  她吞了口口水——快流鼻血了!這種臨場感比偷看A片還震撼千百倍。

  他走到她面前,取走她懷裡的洋裝,拋至一旁。

  「現在,我穿得比你少了。」他對她說。

  「嗯。」她看得出來。

  「那多出來的這件……」他的手指輕劃過她的肩帶,滑過胸前的曲線,再繞到背後輕撫她的內衣後扣。「要我幫你脫嗎?」

  「不用,我自己來就好了。」她用手臂擋掉他的手,然後爬上床,鑽到被子底下去,在被子裡脫掉內衣,還拿在手上讓他看清楚。

  「我脫了。」她不甘示弱地對他說,接著若無其事地把內衣擺到洋裝下,從頭到尾都維持一副很鎮定的表情。

  哼,她可不是個黃毛丫頭了,脫件內衣只是小事一樁。

  「還有一件。」他提醒她。

  「你也穿著啊。」她立刻瞄了眼他的下半身,又迅速收回視線。

  「那就一起脫嘍。」他二話不說的扣住身上僅存的三角褲,彎下腰……

  她不以為意的撇過頭——

  他真的脫了!全身上下一絲不掛的站在她面前,大方地展現他陽剛味十足的健美體魄。

  她瞠目結舌地盯著他腰部以下……嚥下一大口驚訝,緩緩轉正脖子,拉緊胸前的被子。

  活了三十年,這可是她第一次看到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在她面前脫得精光。雖然來這之前已有心理準備,但此時看來顯然還準備得不夠多,害她剛啟用滿三十年的心臟,被這「香艷刺激」的一幕電擊得有些嚴重……

  「你還不脫?」見她坐著不動,他又提醒她。

  真好笑,這女人幹麼滿臉通紅,好像沒見過男人裸體一樣。以她的年紀,不可能還沒有性經驗吧,而且都敢主動找他上床了……

  黎真希的腦中還有幕驚人的畫面在打轉,但她同時也流著不服輸的熱血,心想她才不會被一個沒穿衣服的男人給嚇到。

  她張口咬住被子,雙手伸到被子底下脫掉內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它塞到層層疊疊的枕頭後,重新拉平擋在胸口的被子。

  「我也脫了。」她抬高下巴看著他,目光當然只敢鎖定在他的脖子以上。

  辛維克揚唇一笑,跨上大床,朝她靠近。他只手撐肘,側躺在她身邊,動手拉扯她的被子,想一窺剛才無暇仔細欣賞,就被她藏進被子裡的曼妙身材。

  他輕扯,她卻不肯放,於是他改而輕撫她露在外頭的藕臂,順勢而上來到她的頸側,輕輕搔弄耳下那片細緻肌膚,撩撥她的情緒,幫助她進入狀況。

  他低頭親吻她渾圓的肩頭,沿著那道橫臥的鎖骨往中間遊走,嘴唇在她喉嚨上輕輕磨蹭,時而以舌逗弄、輕舔,慢慢掃向她跳躍的頸動脈……

  她略偏著臉,感覺到他的氣息在她頸間親密移動,沒有聽到影片中那種「嘖嘖」作響的激吻聲,但她確實能感受到他正在吻她……

  一個陌生的男人,加上一股陌生的感覺,她竟然不覺得討厭,反而漸漸融入一種如雲似霧的飄渺中,淡化了原本緊張、凝滯的情緒。

  她感覺到他的唇貼上她的,移動得既輕又慢,像要把她的口紅一點一點地全輾轉到他的嘴唇上似的……

  她很自然地閉上眼睛,感受他溫熱的唇、濕潤的舌……輕輕撬開她的稜唇,溫柔地探入,碰觸她軟嫩的香舌……

  黎真希一怔,有點被口中那股過於親密的觸感給震撼住了。過去她一直覺得「舌吻」應該是兩個感情很深的人,用來傳達彼此的情意的一種方式,透過唇舌的交纏,戀人們陶醉在彼此的氣息裡,呼應著內心那種濃到化不開的愛意……

  可是她現在居然在跟這個她不熟也不愛的男人舌吻,並且再次發現自己還不排斥這樣的接觸。雖然沒有經驗,她卻很自然的想回應他,用拙劣的舌頭回應他熱切的勾纏……

  辛維克察覺到她遲鈍的反應,和不怎麼高明的吻技。但他不介意扮演調教她的角色,熟練地挑動她,捲住她,靈活的引導她漸入佳境……

  「等一下。」她縮回勾住他脖子的手,重新揪住胸前的被子。

  她眼中水霧氤氳,稜唇輕啟:「關燈好嗎?」她不想在明亮的燈光下曝露在一個陌生男人面前,感覺很難為情。

  「我想看你。」輕撫著她的頸肩,他從來都不喜歡在黑暗中摸黑做愛。

  他對這個女人的慾望,比過去任何一次都要來得強烈。

  「我想關燈。」她不想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也不想把他看得太清楚。一切在黑暗中進行就好,比較不尷尬,不然跟一個陌生男人做愛,感覺很像自己在演A片耶。

  「不關燈你就不放手?」他冷睨著她,心想她如果要當個保守、矜持的女人,當初就不該來搭訕男人,找他一夜情。

  現在衣服都脫光了,她才開始表現得像個不經人事的處女,會不會太多餘了?

  「關了燈也可以做啊。」這對他來說有差嗎?進房前還口口聲聲說這份工作要有高配合度、讓每個客戶滿意,現在他的「顧客至上」到哪兒去了?有沒有敬業精神啊?

  「我不喜歡跟一個黑影做愛。就算要忘掉對方的長相,也是明天以後的事。」他很明白的告訴她。難道她以為他會一輩子記著這個一夜情對象嗎?

  「可是……凡事總有第一次嘛,你現在配合我一下會怎樣?」因為面對著他那雙炯亮的眼神,她連放開被子的勇氣都沒有,還怎麼「做」得下去。

  而且他這個人也很奇怪耶,反正事後有錢拿就好了,幹麼跟她堅持這點小事啊?

  莫名其妙!

  「那你也配合我一下。」他扯唇一笑,冷不防地扯掉她胸前的被子——這樣可省事多了,雙方都不必再浪費唇舌。

  黎真希沒想到他會突然來這一招,但她的反應也不慢,立刻就舉起雙手護在胸前。

  他笑著,索性把整件被子都掀開。

  她倒抽口氣,整個人像觸電似的縮起身子,緊抱雙膝,側過身去背對著他。

  這麼一來雖然背部全裸,但至少擋住了正面。

  「你幹麼啦?!」她幾乎尖叫。

  辛維克從容不迫地靠近,輕撫她光滑的裸背,滿意地微笑。

  「轉過來。」

  「把燈關掉。」

  「不需要。」

  「我需要。」她大喊。他習慣在陌生人面前寬衣解帶,她可不。

  他沒作聲,手倒是開始從背脊往下滑……

  「……拜託啦。」她的音聲減半,縮緊脖子,整張臉都快埋進枕頭裡了。

  唉,她的三十歲生日,為什麼要這麼狼狽的縮在這裡,低聲下氣的哀求這個她花錢買來的男人啊?好心酸哦~~

  看這女人縮成這副模樣,辛維克實在覺得有些誇張,又有點滑稽。

  以她的身材、長相,和剛走進酒吧裡跟他搭訕的那股自信,誰會料到她上了床居然縮得跟只蝦子一樣。她到底在怕什麼?

  嚓——

  房裡的燈熄了,只剩角落裡一盞立燈,還亮著微弱的光芒,將房裡的擺設襯得昏黃不清。

  黎真希感受到明暗的變化,終於舒開脖子,抬臉望向天花板。

  「過來。」

  「……」她盯著角落那盞立燈,不說話。

  「各退一步,還是你要我過去?」他淡撇著唇,表明自己已經作出讓步。

  這女人是他至今遇過最麻煩的一夜情對象,不過這也強化了他想得到她的決心。

  他想要這個女人,想讓她心甘情願的交出自己。

  黎真希偷偷往後瞄了一眼,眼看已經沒有再殺進的空間,而且她自己都說出了「凡事總有第一次」這種話。既然他都釋出誠意了……

  好吧。她動了動身子,慢慢轉正、伸腿、鬆手……全然平躺在大床上。可是她的臉一直面向另一側,根本不敢轉過來看著他。

  「不要緊張,你很美。」

  黎真希聽到他溫柔地低語,也感覺到他貼在她面頰上的鼻息,然後她又被包圍在一股與先前相似的蒸氣中,隨著他的吻、他的每個愛撫,體溫漸升……

  他的觸碰漸往下走,在頸部以下煽得越來越火熱……

  她仍然閉著雙眼,因為她不敢正視他的赤裸,也不敢看清楚他是如何在她身上做出那些彷彿帶著小小電流般的動作,害她的身體被撩撥得興奮不已,但心裡卻始終延續著一縷揮之不去的緊張。

  隨著兩人之間愈來愈多的肌膚之親,她不僅心跳得快,胃也陣陣抽動。

  她曾經想像過這一幕的發生,當她愛上一個男人,她會在愛情的基礎下與他共赴雲雨,需索彼此的激情。他們所得到的每一分歡愉,都是來自彼此相愛的共同意識。

  但是這個正抱著她、吻著她、撫遍她身上每一處脆弱,惹得她輕喘不止的男人……

  是誰?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4-2-23 00:59:43
第三章

  黎真希睜開意亂情迷的眼眸,低頭凝視那個趴伏在她身上的男人——

  他有寬厚的肩膀、結實的上臂,偉岸的背部線條,窄挺的臀部……

  她別開視線,心頭湧上一陣陌生的心慌。

  儘管這個男人長得很帥、技巧很好,但她心裡那份生疏,卻讓她連跟他裸裎相對、碰他一下的勇氣都沒有,只敢被動的躺著,不敢妄動。

  沒想到她真的跟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上了床,只因為三十年的寂寞芳心始終等不到一個可以解讀它的男人,就賭氣魄的花錢買個男人來陪她一夜……

  然今夜過後呢?除了作過這場曇花一現的春夢,她的生活又會有什麼改變?還不是一個人過日子,桃花不開半朵,也不會中樂透……

  「你不專心。」他突然瞇眼,情慾高漲的身體繃得又熱又緊,卻無法忽視她的心不在焉,好像他還不足以引起她的全副注意。

  「……」她一時啞然,沒想到他會察覺她的分心。

  「你現在應該只想著我才對。」

  他稍微移動身軀,伸長手臂取來她剛才放在小櫃子上的保險套,準備撕開。

  她在恍眼間瞥見他手中的銀色包裝,忽來一陣緊張,握住他的手!

  他不解地盯著她。

  「……洗、洗澡。」她突然喊出。

  「洗澡?」

  「對,你先去洗澡,我們再做。」

  辛維克怔了下,輕皺起眉,盯著她問:「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她搖搖頭,乘機搶走他手中的保險套。

  「等你洗完澡我們再做。快去啊,我等你。」她緊咬住這靈機一動的說辭,因為就在這緊要關頭……她後悔了!

  這一刻她突然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還是想跟一個喜歡的男人做愛,想體驗那種因為愛著對方而想與他緊密相擁、合為一體的感覺……那才是她想要的性愛經驗,而不是缺乏感情的性關係。

  因此她決定中止這場交易,不想跟一個陌生人上床,糊里糊塗地交出自己,可是她又沒有勇氣當面告訴他「我不做了」,所以才想先找理由支開他,再行開溜。

  黎真希的一臉認真,很成功地——將他的滿身慾火,轉為滿腔怒火。

  「我看你是在耍我。」他撐起上半身,冷視著她,下半身脹痛的慾望已經將他逼得有些沉不住氣。

  這女人不可能不知道,在這種時刻喊停,對一個蓄勢待發的男人會造成多大的殺傷力。可是她居然挑這時候潑他冷水,分明是故意整他!

  「給我。」他幾乎咬著牙,要她交出手中的保險套。

  她當然很不合作的將它握在胸前,順道掩護赤裸的胸部,然後對他搖頭。

  「拿來。」

  「你快去洗澡。」她趁隙轉過身去,正面朝下,將手壓在身下。

  不過……他為什麼要一直跟她要手中的保險套?身為職業牛郎,難道他自己沒準備嗎?

  這也太不專業了吧!但這下倒是有利於她了。

  「放手。」他抱住她,一手鑽入她身下想掰開她的手指。

  她極力抵抗,兩人在床上扭成一團,頓時形成一場畫面全裸,感覺卻一點也不煽情的爭奪戰……

  在一搶一躲中,還得護住胸口的黎真希很快便敗下陣來。

  她看著他從她手中奪走的小包裝,脫口而出——

  「你想強暴我嗎?」他奪取保險套的目的是為了跟她發生性行為。她不給,他還硬搶到手,這麼強烈的企圖不叫強暴是什麼?

  辛維克僵住,看著她,忽然有股怒火攻心的憤慨衝進胸口。

  強暴?!她竟敢用這麼不名譽的詞彙來污辱他的人格?

  他看起來像是那種會對女人耍骯髒手段的人嗎?他又不缺女人,只是接受了她的搭訕,與她溫存,連這保險套都是她自己準備的,可是這反反覆覆的女人現在竟然指控他……

  辛維克別開那雙像冒著金色火焰的瞳孔,側吸了口氣,把那枚保險套丟回床上,起身離開。

  他決定拿出最好的教養、維持他最後一點風度,走進浴室去沖個冷水澡,冷卻自己熾熱的慾望,和破口大罵的衝動,以免自己的手在下一秒掐住她!

  冷靜、冷靜……再棘手難搞的案子他都碰過,不可以敗在一個女人手上……

  黎真希看他不發一語地走進浴室,對他前後幾秒的態度落差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真的去洗澡了耶?!真聽話,怎麼突然拿出敬業精神來了?剛剛還一副要跟她拚到底的衝勁咧……

  哎呀,不管了,她現在可沒時間想那麼多。一聽到浴室傳來嘩啦啦的水流聲,她馬上跳下床,火速找回自己散落各處的衣物,匆匆穿回身上。

  她急得沒想到要先打開房內的燈光,便直接在昏昏暗暗的弱光中摸向放在小櫃子上的手提包,不料卻一個不小心地將它揮落在地,裡頭的東西全掉了出來。

  這樣也好,她要找的錢包就在眼前,不需再費心尋找了。

  她馬上從錢包裡抽出早準備好的三千元港幣放在小櫃子上——雖然他們沒做「全套」,但這半套也耽誤了他不少時間,而且是她自己突然反悔的,所以當然還是該把說定的錢付給他。這麼一來,就算她不告而別也不會太對不起他了吧。

  她半跪在地,幾乎是在摸黑的狀況下匆忙收拾散落一地的物品,在觸手可及的範圍內胡亂瞎摸……只要確認錢包、護照,手機、房卡都在包包裡,其餘的東西就抓一樣是一樣,反正落下的也不會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丟了就算了。

  黎真希聽到水聲漸歇,立刻暫停動作,三秒內便抓起包包往房門外跑,就怕在離開途中被他撞見,製造另一幕尷尬!

  她走出房間,不敢稍停地到達電梯口,如今的心情可比剛才上樓時輕鬆多了。

  告別了那個陌生帥哥,這一晚的慌亂與刺激也終於告一段落。不過這件事要是被阿芳和小佩知道了,一定會罵她浪費錢吧?

  嗯,絕對會。那她現在還要這麼快回去找罵挨?還是……

  她低頭翻出包包裡那張五星級客房房卡,拿在手上笑了笑——

  還是留下來好了,這裡的夜景真的好漂亮呢。

  

  辛維克從浴室裡出來,撥著剛吹乾的頭髮,走向空無一人的大床。

  她離開了,他一點也不意外。冷靜下來想想,她突然叫他去洗澡,還堅持要求他洗完再做,不就是為了把他支開,好乘機走人嘛。

  呵,雖然不曉得那女人是哪裡有問題,做到一半突然分神又臨時喊卡,但既然她不想跟他上床就應該明說,幹麼還想出那種惹人發火的爛借口,難道他會把她綁在床上,不讓她走嗎?

  哼,今晚真是遇到了一個怪女人。

  辛維克點亮房內的燈光,稍微整理凌亂的床鋪,攤平縐起的被子……

  床上還留著剛剛那枚未拆封的保險套。他順手拾起,輕撇了下嘴,放到一旁的小櫃子上——

  怎麼會有錢擺在這裡?

  他拿起櫃子上的三張千元紙鈔,皺眉思忖,滿腹疑惑,直到他不經意瞄到另一隻手裡的保險套……

  錢……保險套……不是吧?!難不成那個女人把他當成……

  他閉上眼睛,腦中浮現那名紅衣女子剛出現在他面前的畫面——

  她順理成章的收下他的花,問他是不是該進房了……

  他睜開眼睛,雙眸再度點燃兩把金色烈焰,將深沉的琥珀燒成滾滾熔岩——

  奇恥大辱!他竟然被當成男妓看待?那女人居然敢用這種方式來羞辱他,把他耍了一頓!

  辛維克憤然丟下手裡的紙鈔,覺得自己遭受了此生最大的屈辱,但可惜他又對那女人一無所知,就算知道她是住在這酒店裡的房客,也無從找起,除非他要二十四小時守在大廳裡碰運氣,否則可能再也遇不上那個該死的女人。

  他惱怒地坐回床邊,氣得跺地——

  腳下感覺踩到了什麼東西!他低頭一看,從腳下撿起一個跟火柴盒差不多大小的紅色扁袋,上頭還繡著金色花朵與籐蔓……

  這也是那個女人的東西吧,因為之前住在這個房間從沒看過。

  他往床的另一頭看去,發現更角落的床角下還露出一小截白色的東西。他彎腰拾起,發現那是一張被折疊成名片大小的白紙。

  他攤開手中的紙張,看著上頭的文字……

  唇邊的笑意逐漸回流,他想連上帝也在替他打抱不平吧,所以才讓那個女人粗心大意的弄丟這張訂房資料,落到他手裡。

  原來她只在這裡留宿一晚,而且還是為了跟男人約在這進行「交易」。怪不得剛剛出了電梯,就馬上跟他說她訂的房間不在這層樓。

  這下可好,也許五星級酒店基於保護客人隱私不會輕易透露她的房間號碼,不過單憑這張紙上留下的幾項線索,他就有足夠的把握能查出她的資料,而且……

  很快!

  「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了,黎真希……」他揉緊列印著她名字的那一角,笑得極有自信。

  不知怎麼的,這女人的一舉一動好像是注定要引起他的興趣似的,對他產生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促使他追上她……

  事情愈來愈有趣了。看來他接下來的旅遊計劃有了一點點動變,因為他預定前往的下一站,已經改為那個女人的所在地。

  聽她以中文對話,應該也是亞洲的某個城市吧。

  究竟會是哪裡呢?

  他自己也好期待啊……

  

  台灣 高雄

  黎真希銷假上班的第二天,氣象報告今天會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

  銀行的玻璃大門從營業後就不斷開開關關,很少停下來喘口氣,而櫃檯內的行員也是一會兒跟客人交談、說明,一會兒又忙著回頭蓋章、填表、送文件……

  「欸欸,真希,快抬頭!」小佩突然靠過來,壓低音量對正低頭工作的黎真希說道。

  「幹麼?」她抬頭看她。

  「不是看我,叫你看那邊,那個站在服務台前說話的男人。」小佩指指前方,用力使眼色。「長得超帥的。」

  黎真希轉過頭去,見到那個男人的側臉——

  「不會吧?!」怎麼會是他?

  她立刻把頭壓低,下巴差點沒「叩」到桌子上。

  「怎麼了?有帥哥還不看,機會難得耶。」小佩提醒她,這種「好康」可不是天天有的。

  「眼花。」她說,並且動手揉揉眼睛,再次抬頭確認。

  「什麼?」

  「眼花撩亂。」她失望地低頭,開始按摩兩眼周圍的穴道。

  太可怕了,她竟然沒看錯,這也不是幻覺。那個曾經看過、摸過她全身的男人,現在真的站在她工作的地方,離她不過幾十步的距離。

  為什麼?!為何那個極品牛郎會出現在這裡,而不是待在香港,或者世界上任何一個她看不到的地方?所謂的「異國」一夜情,不就是指兩人在共度一夜後天涯陌路、永不相逢嗎?哪有才回國第三天就遇上的?運氣真背……

  小佩沒空理會黎真希的不知好歹,只顧著伸長脖子欣賞前方的好風光。

  剛好那個身材高碩、外表英挺的型男也往櫃檯這邊看過來,目光好巧不巧就停在她們這個方向。

  「欸,真希,他一直往我們這邊看耶。」小佩興奮地說,還用手肘頂了她兩下。

  「是嗎?」黎真希撫額歎息,提心在口。這輩子頭一次這麼不想被一個帥哥給「青睞」到,只求他快點離開,省得兩人見面尷尬。

  「真希。」

  「幹麼?」

  「微笑。」

  「為什麼?」

  「他走過來了。」小佩清清喉嚨,拉拉背心,笑容加倍。

  什麼?!黎真希忍不住抬頭偷看——目光卻很不幸地跟直走而來的辛維克對個正著,這下想躲也躲不掉了。

  辛維克照著從服務台問到的指示走向櫃檯,不出幾步路就看到那張令他「朝思暮想」的臉孔,正鬼鬼祟祟地探出櫃檯……

  逮到你了!

  辛維克俊唇揚起,朝著預期中的結果前進,一步步踩在她緊繃的神經上,把她的心晃震得七上八下。

  看見她一臉惶惶然的神色,他心下感到一陣痛快,笑容也隨之加深。

  她在緊張,這絕對是個好的開始。

  「嗨,我們又見面了,黎真希小姐。」他瞥了眼櫃檯上的名牌,笑著跟她打招呼。

  乍見她梳起包頭、穿著銀行制服的端莊打扮,還真有點不適應。

  雖然粉妝玉琢的面容依然姣美秀麗,但她這身保守的感覺卻跟那晚的艷色裝扮大有落差,看起來更不像是個會花錢找男人尋歡作樂的女子。

  看來「人不可貌相」一詞,就是用來形容她這種人。不過這倒還不至於讓他對她心生反感,反而覺得能見識到這女人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是件挺有趣的事,更好奇她接下來會作何反應……

  他直挺挺地站在櫃檯前與她對望,氣宇軒昂的挺拔身形自然引來更多同事、客戶的注目,也一併把黎真希的腎上腺素激得更高。

  她站直身子,睜亮雙眼看著眼前這個英姿煥發的極品—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遇見他,她可能還有閒情欣賞一下他英俊瀟灑的外表,但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望著他,她卻只感覺到一陣心虛,就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很怕被周圍的熟人看穿。

  「是啊,真巧。」她硬是湊出一句,其實心裡卻有些責怪他的不識相。

  這個男人很不懂得替客戶設想耶!明明知道兩人的關係「見不得人」,這裡又是她上班的地方,認識的人一大堆,他幹麼還多此一舉的走過來跟她打招呼,應該裝作沒看到或不認識才對嘛。

  她好想直接開口趕人,但礙於有主管在後頭盯著,她還是面帶微笑,不敢造次。

  「其實這並不是巧合,我是特地來見你的。」他誠實地告訴她,更正她的說法。

  這次,他可是有備而來,不會再被她耍著玩了。

  黎真希聽到「特地」兩個字,又在心底尖叫一聲!

  特地?!這男人在說什麼?那晚他們又沒自我介紹,她連他姓啥、名為何都不知道,他又怎麼可能知道她在這裡上班,然後特地來找她?

  她不安地盯著他看,猜測他何出此話,也開始擔心這個她摸不清來歷的男人會不會一不小心就提起那晚的發生的事,害她當場無地自容……

  「請問這位先生,您特地來找我有何貴事呢?」心念一轉,她笑容可掬地問他,決定先順著他的話往下接,以不變應萬變。

  反正他嘴巴上說的「特地」,應該只是用來討好女人,想讓每個女人都覺得自己很特別的習慣性用語而已,她不必真的放在心上。

  況且他再笨,也不可能在這麼多人面前公然提及那場可能洩漏他特殊身份的交易吧,否則豈不連他自己都要跟著丟臉了。

  嗯,愈想愈有道理。她在心裡肯定這個結論。

  所以她現在千萬不能自亂陣腳,自己嚇自己。只要暫時忘掉心中的尷尬,勇於面對這個男人,把他當一般客戶接待,然後速戰速決地把他送出銀行大門就好了。

  免驚啦!

  辛維克輕鬆地欣賞她臉上由惶惑不安轉為故作鎮定的微妙變化,暗自運用工作上的分析技巧,將她的心境轉折拆解至最細微。

  他猜想,這女人肯定是對他突然造訪大吃一驚,想不透他怎麼會找到這裡來,又很怕他把她花錢找男人上床的事說溜了嘴,所以現在就想用粉飾太平的態度來應付他,早點打發他走人……

  呵,有趣,真有趣。她那臉作賊心虛又強作鎮定的表情,讓他暗笑在心底,想起了她那天晚上走進房間後,也差不多是這樣的反應。而她那帶著點好強的自信美,與侷促難安中流露出的嬌憨,正是引起他注意,促使他想得到她的主因。

  他注視著她那雙又圓又亮的眼睛,勾唇一笑。

  看起來,這女人的臉皮也挺薄的,還懂得要在人前替自己留點顏面,維持形象。

  不過話說回來,他的臉皮也沒厚到可以任人羞辱還默不吭聲的地步!這女人害他無端背了三天「污名」,如今他怎麼可能讓她緊張個三分鐘就善罷干休。

  即使原本就不打算太刁難她,但至少也得讓她多緊張一會兒,再要回一個合理的道歉才行。

  「是有點事情要麻煩你,我想存一筆錢。」他彬彬有禮地回答,眸中閃動亮金色的光芒,臉上的笑容也不比她遜色,可算是虛假得很自然。

  「好的,請問您在本行設有往來帳戶嗎?」如果有,最好也是設在其他遙遠的分行,千萬別與本分行有太多往來。

  「沒有。」

  「那您可能需要先開立一個新的帳戶。」她苦笑著給予建議,心底冷汗直流,很怕他開了帳戶後會常常在這家分行進出,那豈不換她要請調去其他分行了。

  「不需要。」他微笑婉拒。

  蛤?!她怔了下。雖然很高興這男人不打算在這裡開戶,但又不懂他如果不開戶要怎麼存錢?

  「貴行接受外幣存款嗎?」他問。

  「請問您持有的是哪國貨幣?」本行的外匯存款是有提供多種幣別選擇,但她還是需要先確認他持有的外幣是否在承辦範圍內。

  「港幣。」

  「呃!是,港幣有。」她頓了一拍。聽這男人提起港幣,難免又是一陣心虛。怪了,他人不待在香港賺錢、存錢,大老遠跑來台灣攪和什麼!

  「黎小姐在貴行應該有往來帳戶吧?」他又問。

  「我有。」問這幹麼?她是行員,當然有自家銀行的帳戶。

  「那就好了。」他維持著俊朗的笑容,自外套口袋裡掏出皮夾,從夾層裡拿出三張千元港幣,放到櫃檯上。

  「請幫我把這些錢存到黎真希小姐的帳戶裡。」

  「蛤?!存到……我的戶頭裡?」有沒有搞錯!

  她疑惑地盯著他,愈看愈害怕,因為這三千元港幣,只能讓她產生一種現在絕對不想提起的聯想……

  他要把這不多不少的三千元存入她的戶頭裡是啥意思?!這些錢不是她那晚付給他的嗎?為什麼他現在又拿回來?

  這男人到底在想什麼!

  連兩旁聽到他說話的同事和正在辦理存匯款的客戶,也紛紛對他投以好奇的目光,想說這個看起來相貌出眾又風度翮翩男人是怎麼了?難道是新型態的詐騙手法?

  「對,我想把這筆錢存到你的賬戶。」他肯定地表示。

  黎真希瞪著櫃檯上的三千元港幣,胸口有種被一群狂牛踏過的感覺——

  她往兩旁各瞄了一眼,堆高笑容。「這位先生,您可能弄錯了吧,這又不是我的錢,怎麼能存到我的戶頭裡。」她按捺飆高的情緒,把鈔票推還給他。

  她很「使勁」地對他微笑,意示他別再拿這種敏感的話題來開玩笑,不然她就要抓狂了!

  辛維克看著她蘊含殺氣的笑容,當然明白她的暗示,也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有多麼驚惶不安,但他還是忍不住要提醒她——

  「這當然是你的錢,你忘了?這是你那天留在——」

  「小佩!」她大喊。

  正坐在一旁拉長耳朵想偷聽的小佩,差點被黎真希這聲「吶喊」嚇得跌下椅子。她摸摸領巾,仰頭看著黎真希。

  「如果有電話進來,幫我接一下。」她交代小佩。

  「你要去哪兒?」

  「我想花點時間跟這位先生詳細說明一下本行的存款作業。」黎真希薄面含嗔地看著他,隨便從檔案架上抽出一份表格。

  「先生,請您跟我往這邊走好嗎?」她很客氣地請他「離開」,跟她一起到旁邊的會客室裡談談。

  辛維克很配合地點點頭,收起櫃檯上的鈔票,隨著黎真希往旁邊移動,等她繞出櫃檯後,一同走向會客室。

  小佩伸長脖子望著黎真希和那位帥哥的身影走遠,櫃檯內的手立刻拿起話筒撥內線——

  「阿芳姊,我跟你說哦,剛才有一個長得很帥的男人來找真希,看起來不像普通客人……」
匿名
狀態︰ 離線
6
匿名  發表於 2014-2-23 01:00:20
第四章

  黎真希將辛維克請進會客室裡,輕輕帶上玻璃門,一轉身——

  「喂,你這個人,到底有什麼目的啊?」她的語氣急轉直下,態度截然不同,什麼客氣、禮貌、微笑全關在門外了。

  「辛維克,我的名字。」他很有風度的報上姓名,好讓她知道待會兒該向誰道歉。

  況且聽到他的名字,她應該就知道自己搞錯對象了吧,除非他還「走運」到跟那個和她約上床的男妓同名同姓。

  她一聽,果然怔住,眼中流露出一絲疑惑。

  「我並不想知道你叫什麼名字。」這男人很「脫拍」耶,她有叫他自我介紹嗎?「我只想問你究竟想幹麼?」上班時間,她可沒空跟他在這兒窮磨菇。

  辛維克內心一歎,馬上就發現自己不能對這個女人抱有太大的期望。

  「黎小姐,我看你的記性真的是不太好,我剛剛不是說過,我是特地來把這筆錢送還給你的嗎?」他的語氣很溫和,但誠懇的表情看起來卻反而像在暗諷她的愚蠢,不長記性。

  她不太高興的「瞧」了他一眼,又想到——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上班?」她終於相信他們的重逢不是巧合了。

  辛維克從口袋裡拿出那張被她遺落的訂房資料,交給她。

  她攤開一看,馬上皺起眉頭,責怪自己的粗心。但是……這上頭並沒有她的公司地址啊?

  「你調查我?」她驚訝地問。

  「我必須設法將這筆錢物歸原主。」他的態度很磊落,不怕她知道實情。

  她瞅著他,對他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一般人就算在路上撿到錢都不一定會送到警察局了,更何況從香港追到台灣來?

  他……長得人模人樣的,該不會是個變態跟蹤狂吧?

  「那三千元是我留給你的酬勞,不用還給我。」雖然心裡有些怕怕的,但她的表現還算鎮定。

  他雙眉一凜,隨即恢復平靜,緩緩地,琥珀色的眸子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撇唇一笑——

  「黎小姐,陪我睡一晚,你的價碼是多少?」

  黎真希睜大眼睛,作夢都沒想到他會這樣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震驚之餘,心頭火起——

  「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她立眉嗔目地怒喝,感覺受到嚴重的侮辱。沒想到這個厚顏無恥的男人居然說出這麼下流的話來!

  「這正是我想問你的。」他收起笑容,亮出手中的鈔票。「黎小姐,或許你很習慣拿錢消費男人,但我可沒那麼廉價。」他將三千元放到她身旁的桌子上。

  現在,她應該能體會他當時看到這些錢的心情了吧,居然一個晚上連續誣蔑他的人格又踐踏他的尊嚴,把他當什麼了!

  黎真希努努唇,圓眼半瞇,睨著他。搞了半天,原來是嫌錢少啊!

  「辛維克先生,如果你對這個價錢有意見,應該要在交易之前就提出來,而不是在事後千里迢迢跑來找我抱怨。」

  她提了口氣,以冷卻過的語氣跟他講道理——

  「況且,那晚我們又沒真的發生關係,你收下這三千元也不算吃虧吧。」她既沒耽誤他太多的時間,也沒消耗他的精力,這筆錢應該算很好賺了,他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還嫌少?!以為她賺錢很輕鬆啊。

  聽完她幾句話,輪到辛維克火冒三丈。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非但沒得到預期中的道歉,反而還被這女人多羞辱了一次!

  「豈止吃虧,這是我一輩子受過最大的羞辱。」他咬牙強調。

  「黎真希小姐,你喜歡花錢找男人是你的自由,但是我還不至於需要靠著出賣自己的身體來賺錢,所以你最好立刻收回這筆侮辱人的錢,並且為此向我道歉,以後別再隨便把人看輕了。」難道她在花錢「消費」前,從來不會先弄清楚對方的姓名和長相嗎?

  她的腦袋足足愣了好一會兒,前後排列他所說的每句話,怎麼想都不對……

  「哈,聽起來好像是我把你誤當成牛郎一樣。」她不以為然地笑著,覺得自己聽到一個很離譜的說法。

  「沒錯,你是認錯人了,我不是你想的那種男人。」他想她口中的「牛郎」就是男妓的意思,於是很正經、嚴肅地澄清自己的身份。

  見他說得義正詞嚴,黎真希心裡還真的冒出了一丁點兒不確定,因為當初第一眼見到他時,她也曾懷疑過自己是不是看錯人了?

  他給人的感覺實在不太像個牛郎。不過,她也實在想不出任何「他不是」的跡證,而且連她問起他的職業時,他不也回答得很順口,還一副很有企圖心、挺樂在其中的模樣。

  「證據呢?」她問他。

  他不解地挑眉。

  「你說你不是牛郎,證據呢?」若是沒有合理的佐證,休想她會相信他的說法,更別妄想她會低頭道歉。

  「我都站在這裡親口證實了,還需要什麼證據?」這女人講不講理啊?

  「口說無憑。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突然改口否認,不過如果你不能提出令我信服的證明,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你不願意收下這些錢也沒關係,我還省了一筆。」哼,以為她會怕有錢沒處花啊。

  她倒是等著,看他能拿出什麼合情合理的證據來說服她。

  辛維克抿唇擰眉,凝視她的瞳裡怒光爍動……

  她是不講理的。他想。

  「那請問你又是憑哪一點,認定我就是你口中說的牛郎?」他反過來問她,自己也很想知道她到底為何如此咬定他的身份,一直貶低他的人格。

  「時間、地點、穿著,每一點都能證明你就是。」她很快地回答,殊不知她所以為的天時、地利、人和,正是構成這樁大烏龍的完美組合。

  他蹙眉,大腦很理性的分析她的回答,推敲出其中的邏輯。

  「你的意思是,我穿了跟你約定好的衣服,按照約定好的時間,坐在約定好的酒吧裡……等你?」他道出心中臆測的結果。

  「還有,你也帶了玫瑰花。」她很有信心的補充這一點。

  他盯著她一臉認真的表情……

  荒唐!這絕對是他遇過最匪夷所思的旅遊經驗。誰會想到他日行一善跟老婆婆買下的玫瑰花,居然會為他帶來這種「奇遇」?!

  這些水落石出的「關鍵」,還真是巧合得離奇,荒謬得可笑。

  再看看眼前這個堅持己見的女人,他突然覺得這整件事已經讓他從氣憤難平,轉為啼笑皆非的新局面。

  「黎小姐,你不覺得光用這些條件來判斷一個人的身份,實在太冒險了嗎?如果那天同時出現好幾個符合條件的男人,你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要如何確認哪一個才是你要找的人?」他半是好笑地問她,覺得她這種得過且過的認人方式實在太過草率,難怪會出錯。

  站在一個專業決策顧問的立場,他判斷「這家公司」極有倒閉的風險。

  「我那天只看到你一個人,沒有如果。」對既成的事實,她只以結果論定,才不作多餘的假設。

  回想那晚,全場就他一個人的條件「全中」,哪來的其他男人?根本是在強詞奪理嘛。

  他聽了,也不急著跟她爭論,從來就知道要說服一個有「先入為主」觀念的人很不容易,因為大多數的人都不喜歡花腦筋思考自己不感興趣或不願相信的事情,特別是當人們本來就對這個提案人不具信心或好感的時候,更會下意識地排斥對方所提出的任何意見,影響本身的客觀判斷。

  這種意識失衡的人,他在工作時見多了。不同的是,這次他不想花太多功夫來說服她接受他的所有想法,只希望她用耳朵聽清楚事情的真相,弄懂他在這整件事裡的「清白」。

  「好,我們不談如果,那就來說說我好了。」他扯了扯唇角,用比較溫和的表情澄清當時的情況,還是試圖跟她講道理。

  「黎小姐,我是不知道你跟別的男人之間出了什麼狀況,但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我,只是一個單純投宿在那家酒店裡的房客,每天晚上都習慣到酒吧裡坐一會兒、喝杯酒;那天穿的衣服是出門前才隨機挑選的,而那束玫瑰花則是我心血來潮買下,還沒決定要如何處理它,然後……你就出現了。」說明至此,他相信看起來並不笨的她可以聽得出這整件事全是一場純屬巧合的誤會。

  那天晚上,他並沒有在等她。

  黎真希不是笨蛋,當然明白他要表達的意思,但問題就在於她要不要相信這世界上竟有這麼鬼扯的「陰錯陽差」。

  如果這個叫辛維克的男人不是牛郎,那真正的牛郎到哪去了?她那天明明是準時到達酒吧,又坐在那裡喝完一整杯啤酒,但從頭到尾都沒再看到另外一個像他這樣一身白衣、白褲又帶著玫瑰花的男人啊?

  她左思右想,就是不曾懷疑過這場假手他人的交易本身就出了問題,反而搞不懂眼前這個明明已經依約社會的男人為何要在事後矢口否認,而且……

  「如果你不是牛郎,為什麼會答應跟我進房間?」當時他脫得一絲不掛,還差「一步」就跟她做了耶,現在還狡辯什麼?

  這個問題顯然簡單得惹人發噱,而他也毫不隱藏的笑出聲。

  「我以為,我只是接受你的搭訕而已。」他想,不管哪個男人站在他當時的立場,都會這麼想的。

  「我哪有跟你搭訕?!」她驚聲反問,感覺被誣賴了。

  「那天是你主動接近我,收下我的花,邀我進房,還帶了保險套,不是嗎?」他微笑問道,對她那晚在酒吧裡的言行舉止還留有深刻的印象,一如那抹鮮艷的紅光,簡潔有力。

  她滾了滾喉嚨,覺得自己當初表現的自信經過他的口述之後,聽起來還挺不像話的……

  不過,她可不是在跟他搭訕,只是去赴約而已,這兩者是有差別的。

  「我們本來就約好你要帶著玫瑰花在那裡等我的,我拿了房卡去找你,叫你進房間有什麼不對?」她理直氣壯,自認站得住腳。

  「還有那個保險套,我只是以防萬一,你咧?居然沒準備!要是我們那天真的要用怎麼辦?根本一點都不專業,還敢跟我說你全心全意投入,堅持達成最佳的工作品質,真好笑。」她反唇相稽,才不讓他佔便宜。

  這會客室裡沒有別人,她說起話來毫不拘謹,愈來愈有私底下快人快語的作風。

  「保險套跟我的專業能力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強力聲明,突然懊悔起自己出門旅遊沒有隨身攜帶工作名片的習慣,害得他這份正正當當,還被眾多MBA列為求職首選的顧問工作,被她曲解成那種……「床上」顧問。

  他滿心無奈,完全不想再回想他們那天的對話內容。

  「總之,我們之間是誤會一場,我去那家酒店是為了度假,不是『工作』,你弄錯對象了。」此行的重點,就是澄清這件事。「所以,請你快收回這侮辱人的三千元,並且為此向我道歉,因為你的行為已經對我的人格造成傷害了。」

  他只要求一句道歉,別無所求。以一句中文來形容他這種處處講人權、強調自我的美式價值觀,就叫「士可殺不可辱」。

  聽他說得煞有介事,黎真希腦中二度閃過不確定的念頭……

  可是要她全然採信這個陌生男人的片面之詞,相信那個好友掛保證的牛郎會平白無故放她鴿子,實在也不容易。而且他開口閉口就叫她道歉,一副指責她做錯事的態度,教她看了更不爽——

  「我看,不如請辛先生快收下這三千元,就當幫我個忙,快點離開這裡,別再耽誤我上班了。」她決定不向這個男人低頭。

  辛維克沒想到她會這麼執迷不悟,他都已經將整件事說明過一遍了,她還是堅持不肯認錯嗎?!

  「在得到合理的答覆前,我不會離開。」他也決定捍衛自己的尊嚴到底。

  她擰起眉心,用最貼切的台語來形容這種人——

  「澳客。」雖然他不是本行客戶,但他的行為和那些賴在櫃檯無理取鬧的人也相去無幾。

  「什麼?」他聽不懂。

  「我說你像個『澳客』。」她很帶種的重複一遍,當然平常在客戶面前,她可不敢說出這麼「不敬」的話。

  「什麼意思?」

  「就是你很『盧』。」

  「請你用我聽得懂的字解釋。」

  她懷疑他是從外星球來的,居然連這麼「通俗」的話都聽不懂?!

  「我說你現在的行為,就像一個站在玩具店門口,吵著要爸媽買玩具,否則就蹲下來大聲哭鬧,賴在地上不肯走的任性小鬼。以上,請問有哪個字是你聽不懂的?」她不但舉例說明,還揶揄了他一頓。

  如果他會說台語,應該會很想罵她一句「白目」!

  可惜他不會,而且不習慣對人口出惡言的他,一時間還想不出要用什麼強而有力的字句,來回應她這番非常不友善的言詞。

  「黎小姐,你不覺得自己愈說愈過分了嗎?」這一切明明因她而起,她現在卻反過來指責他任性,好像是他纏著她不放一樣。

  「不會啊,剛好而已。比起你偷偷摸摸的調查我、不遠千里追到公司來找碴,還莫名其妙地硬要我向你道歉,到底是誰過分?」她睜大眼睛回視這個存心找架吵的男人,提醒他自己才是來者不善。

  而且人家都說「吵架首重氣勢,音量只是其次」,她當然得表現得強勢一點。

  辛維克挑眉瞪眼,動了動下巴,嘴唇一張一合,對她不可理喻的程度簡直啞口無言,不曉得該用什麼話來形容他心裡的「驚訝」。

  「你這個女人,根本是有理說不清。」在此之前,他還真沒料想到她會是一個這麼不講理又牙尖嘴利的女人,不僅聽不進別人說的話,態度還囂張得很。

  「那就麻煩你快帶著你的『大道理』離開,去別處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吧,辛維克先生。」她重新拿出面對客戶的笑容,十分恭敬地請他「滾」。

  他盯著她臉上虛偽至極的笑容,突然想起剛踏進職場時,某位老前輩曾在一場頻頻遭受女性客戶質疑、刁難的簡報會議之後,對他說過的話——

  「不要試圖跟情緒化的女人講道理,據理力爭只會讓情況惡化,讓你變得更惹人厭。」

  沒錯,他現在面對的就是一個顯然已經在用「情緒」處理事情的女人,她正蠻不講理地在維護她所認為的「道理」,將他視為眼中釘。

  而他若是傻到隨之起舞,白費力氣跟這種人鬥氣,豈不壞了自己的修養,變得跟她一樣喪失理智、黑白不分了。

  思考後,他釋懷的笑了聲,決定轉而遵循前輩的告誡,認定這個女人已經沒有「溝通」的可能性。

  「的確,跟你講道理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因為你這個人根本沒有理性可言。」他半笑半歎,英俊的臉上看得出無可奈何的心境。

  「這些錢你留下吧。我就當作自己倒楣,遇上一個不明究理的女人,無端受了一頓侮辱。」他拿起桌上的鈔票塞進她手裡,此時心裡對她這種是非不分、固執己見的態度覺得有些「感冒」。

  「不過我還是要勸你一句,下次在找男人尋歡作樂前最好睜大眼睛,認清楚對方的身份。還有,既然三千元都願意花了,一個保險套就不必省了。」他眼瞇嘴笑,和顏悅色的回以一擊,暗譏她在最後一刻的臨陣退縮。

  這招果然正中要害,馬上激起她那天晚上落荒而逃的狼狽記憶。

  她臉色大變,氣惱地「瞧」他……

  「那麼,我就不耽誤你上班了。」他恢復瀟灑的笑容,先行告退。

  黎真希握緊手中的鈔票,看著他走出會客室。

  「欠揍的傢伙,就算是一個保險套,我也不會浪費在你身上。」她氣得低罵,還朝他背後的空氣猛揮拳,真想拿高跟鞋扔他後腦勺。

  哼,以為自己是誰啊?居然這樣跟她講話?!

  她收起那張訂房資料和剛拿進來的表格,踏著高跟鞋,氣憤地往外走。

  而她的腳步才跨出門口,又被一道迎面而來的力量推回會客室——

  「你們幹麼啊?!」黎真希看著一左一右架著她手臂的阿芳與小佩。

  她們倆帶著賊兮兮的笑容,貼近她的臉頰。

  「從實招來,那個帥哥是誰?和你是什麼關係?」小佩眼中迸出好奇的火花,在外頭等得都快心急死了。

  「對啊,有男人就要承認哦。」阿芳威脅她坦白。

  剛剛一收到小佩的「出動」通知,她立刻從二樓的理專諮商區衝下來,剛好看到那男人走出銀行大門的側影。

  雖然是匆忙的一眼,但閱「男」無數的阿芳,還是給他的外表打了不算低的評價,就不知道他的內在如何了?

  「哎唷,你們想到哪兒去了,他……」她實在不太想再提起那個惹人生氣的男人,不過也沒必要瞞著她們倆。「他就是生日那天,你們幫我約的那個牛郎啦。」

  「什麼?!」她們同聲問道,互看一眼,心裡又驚又喜又擔心。她們很高興黎真希的初夜對像正如她所言,是個「極品」,但他的來歷……

  「他怎麼會來找你?」阿芳問出兩人心中共同的疑惑。

  莫非黎真希在事後還跟那個男人保持聯絡?

  「說到這兒我就有氣,那個男人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了……」逮住機會,她立刻向姊妹淘大吐苦水,迅速把她剛才和辛維克的對話內容重點陳述一遍,完全忘了自己還瞞著她們一件事……

  「你們說,他是不是有毛病?」黎真希雙手叉腰,氣呼呼的問她們。

  小佩和阿芳同時瞇超眼盯著她:「你是說,你根本沒跟他上床?」

  「對呀,我們——』她噤聲,心虛地看了她們一眼,笑~~

  「那你整晚跑哪兒去了?」阿芳問她,那天她徹夜未歸耶。

  「就……在酒店裡過夜啊。」她別無選擇的承認,繼看到辛維克手中那張訂房資料後,第二次覺得自己很笨。

  「一個人?!」小佩驚問。

  黎真希咬咬嘴唇,點頭承認。那天晚上她離開辛維克的房間後,又搭電梯回到她原來訂好房間裡,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在柔軟的大床上安穩地睡了一夜……

  「哦!我的天啊,我看你沒救了,居然放著那麼帥的男人不用,真是暴殄天物……」小佩搥胸頓足。比起她跟來路不明的男人上床,更難接受她竟然白白吐掉這塊已經含進嘴裡的「頂級牛肉」。

  怪不得,那天她們在機場追問黎真希的初夜心得時,她老是支吾其詞,交代得不清不楚,當時還以為她在害羞咧。

  「是啊,你真的太不懂得把握機會了。」阿芳也很感歎地拍拍她的肩膀。心想以那個男人的等級,要她付三千元港幣,她也一千個願意,加碼都沒問題。

  「你們在胡說什麼?!那個男人只是長得好看而已,腦袋根本不正常。你們看,他為了這三千元追到台灣來耶。」黎真希亮出手中的鈔票,試圖導正她們這種「偏差」的想法。

  「莫名其妙,明明是牛郎還不承認,一直跟我『盧』個沒完。」愈想愈氣,枉費他的相貌那麼俊帥有型,讓她在初見面時還小鹿亂撞了一下,現在都撞到氣血逆流了啦!

  阿芳和小佩瞬間驚醒!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四目相覷……

  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真希,其實我們也有一件事沒告訴你。」阿芳先開口,準備向她坦白。

  她們倆昨天早上才決定要暫時對黎真希保密,以免她保守的大腦受到太大的衝擊而已,豈料才事隔一天……

  「什麼事?」

  「就是我們從香港回來的那個晚上,我上網收到了一封信……」小佩接著往下說。

  那封電子郵件的內容很簡單,就是那個牛郎說他那邊臨時有狀況,不能如期赴約,所以來信問小佩要不要另外改時間見面。

  因為對方事先並不知道她們只預計在香港停留兩晚,而發信的時間又剛好在她們出發的那天……

  「所以,剛才那個男人……應該……真的不是牛郎?」黎真希多此一問,好希望她們能夠反駁她。

  友情溫暖的握住她顫抖的雙手,給她力量,兩人用力地點了下頭。

  此時無聲勝有聲,一切盡在不言中。

  黎真希頭昏昏、腦沉沉、眼花花……

  奇怪?她的三十歲生日明明已經過了,為什麼一切事情還在餘波蕩漾,沒完沒了。

  呵,呵呵……她走的這是什麼男人運啊?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4-2-23 01:01:23
第五章

  晴、天、霹、靂——

  自從黎真希由小佩口中聽到那封「遲來的郵件」內容後,那聲響雷便不斷迴盪在她耳裡,干擾了她半天一夜。當晚她還作了一個如臨實境的惡夢,夢到同一個男人、同一個場景,而她與他身份對調,站在會客室裡忍受「她」有理說不清的「青番」……

  隔天早上醒來,她對著鏡子想起自己在夢境中那副言之鑿鑿、得理不饒人的嘴臉——連她都好想呼自己一巴掌!

  她沒怪好朋友的善意隱瞞,也無暇多想那晚搭訕成功的自我突破,滿心懊悔的都是自己昨天對辛維克的跋扈態度,和那番毫不留情的唇槍舌劍……

  回想一下,其實他的態度從頭到尾都不算太差。雖然一開始在櫃檯拿出三千元擺明是故意的,其中也說了幾句讓人覺得很不中聽的話。但整體而言,他的態度、氣度可都比她好太多了。

  瞧瞧她自己,一開始像個心虛的小偷,後來又表現得像個蠻橫無禮的刁婦……她平常的俠女心腸、公平正義都到哪兒去了?

  唉,真希望他今天也能出現在銀行裡,那麼她一定會負起責任,好好向他道歉的……

  一整天下來,她的心情都不太好。雖然小佩和阿芳都有安慰她,而且她的懊悔已然於事無補,但到了下班時間,她的情緒還是無法徹底轉晴,完全泯除自己對別人造成「傷害」後的罪惡感。

  晚上她外出用餐,吃完東西後又走了一大段路,步行到附近的商圈閒逛,打算到書店裡買幾本雜誌來打發時間,分散一下愁雲慘霧的思緒。

  她站在展示櫃前,拿超一本當月發行的女性雜誌,隨意翻閱內容,然後停在感興趣的一項,默讀其中一篇專欄……

  「……00座,幸運數字是3和8。紅色和金色會為你帶來好運。本月工作運普通,要小心因情緒化而引起的口舌之爭,可能影響你的工作表現……桃花指數五顆星,戀愛運極佳,是告白的好時機……」

  「你也信這些?」突來一道聲音出現在她耳邊。

  她回神抬頭,發現身旁多了一個人——

  是他!

  辛維克撇唇一笑,不經意地挑了下眉,隨即掉頭離開。

  他下榻的飯店就在這附近。雖然前一天有過不愉快的經歷,但「既來之,則安之」,他還是決定在台灣停留幾天,四處走走。所以在用過晚餐後便外出散步,想到鄰近的書店裡買本旅遊指南來看看,沒想到卻在這裡遇見她。

  對於這個昨天才氣了他一頓飽的女人,他其實是該視而不見,避免和她狹路相逢的,不過他的雙腳卻自有其意識的將他帶往她的方向……

  沒有理由,他就是想走過來看看她在讀些什麼,隨便說句話,讓她知道他的存在……他莫名地就是不喜歡被她忽視的感覺。

  今天她放下一頭幾乎探及腰際的長髮,任它們無所拘束地披散在背後,像一片裹住她肩頸的絲綢,讓她的身形顯得有些嬌小,面薄腰纖。搭配上一條緊身牛仔褲,看起來十分休閒,比她在上班時的標準OL打扮年輕不少。

  他站在她身側,瞄了一下她手中的雜誌,一眼就看到那顏色醒目的標題裡寫著「星座運勢」這幾個大字。

  一句話就這麼脫口而出。他直覺地認為那些星座、血型、命運都是女人們的話題,他連往下閱讀的興趣都沒有。

  打過照面後,他轉身就走。

  她怔了會兒,馬上將手中的雜誌放回架上,朝出口追去……

  她的個性一向好惡分明,把「是」與「非」分得很清楚。如今既然認定自己做錯了,那麼親自向他道歉,就是擺子良心不安的最好方法。

  「辛維克。」她一口氣衝到他面前,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攔住他。「辛先生,我們談一下。」

  「我們有什麼好談的,你還想羞辱我一次嗎?」他的口氣比昨日冷淡許多。

  「不是啦,那個……我們別站在大街上說話,找家咖啡廳坐下來談談好嗎?」她輕聲細語的建議,滿心歉意,只想找個安靜一點的地方,鄭重向他賠不是,不想站在街上隨口說聲「歹勢」就了事。

  「還是算了,跟你喝杯咖啡,等會兒不知道又要鬧出什麼事情來。」有了前車之鑒,再領教過她昨天的野蠻行徑,他覺得他們倆的接觸還是點到為止,不宜深入。

  他往旁邊跨了一步,繼續高視闊步地向前走。

  見他離開,她又拔腿追上。

  熱鬧的街道上人潮不斷,兩旁一直有人擦身而過,她跟在他身後左探右探都無法超前,只好心急地拉開嗓門——

  「辛維克,我知道我誤會你了,我不該拿錢給你,不該把你當成靠身體賺錢的牛郎,還以為你是嫌價錢太低才找我麻……煩。」最後一個字草草收尾,因為前面的男人突然停住,害她差點撞上那堵鐵背。

  辛維克頓住步伐,因為身後的女人突然不顧面子的大喊,害他收到不少路人的異樣目光,不得不顧及顏面,停下來請她「稍安勿躁」。

  「咖啡廳在哪裡?」

  她粲然一笑,指指後頭。

  「跟我來。」

  

  咖啡廳裡,隔著兩杯香味四溢的咖啡,黎真希很有擔當的承認自己的錯誤,誠心誠意地向他賠罪,請求他的原諒。

  「為什麼突然想通了?」她突如其來的道歉令他摸不著頭緒,他想知道她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理由為何。

  「呃……其實……」她有點猶豫,掙扎著要不要把「幕後花絮」告訴他……

  經過一番思量,她還是決定要展現道歉的誠意,向他說出她之所以會把他視為「生日禮物」的原因,是因為她接受了一個異想天開的計劃……

  「……事情就是這樣。」如今她已經有所省悟了,「那你,願意接受我誠心的道歉嗎?」如果不能獲得他的原諒,她的心情恐怕還要持續走低好幾天。

  唉,良心的譴責此什麼都要可怕。歹路嘸通走……

  辛維克聽完事情的始末,更加確信這整件事跟「荒唐」脫不了關係,而這個女人還真是荒唐得有趣,就像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感覺——

  她很有意思。從他們初識的那一夜,到她述說這整件事情的過程裡,他都能從她的言行思維中觀察出一點可愛的矛盾與反差。

  她接受了朋友的大膽安排,卻在最後一刻臨時怯場;她在他面前表現得成熟自信,好像想證明自己很放得開,卻又難掩些許慌張與不安;她前一天還理直氣壯的數落他,罵他像個耍賴的小孩,今天卻追出來向他道歉,非要得到他的親口原諒……

  這個意外闖入他假期的女人,似乎總會在他打算「放過她」的時候,再度引起他的興趣……

  「我是可以接受你的道歉。」

  「謝謝你。」她的良心在歡呼,幸好這個男人很明理。

  「不過,前提是你得證明你有道歉的誠意。」他加了條但書,決定利用她發自內心的愧疚感來滿足自己的「旅遊樂趣」。

  「我已經在向你道歉了,還要怎麼證明?」她高亢的情緒瞬間下滑,原來自己高興得太早了。

  「口說無憑,光是動動嘴巴誰都會。」他沿用她昨天的說詞。「如果你真的有心,就拿出實際行動來,趁我還待在台灣這段時間裡,盡點地主之誼吧。」相信有她作伴的假期,應該會比一個人來得有趣許多。

  「例如?」地主之誼是啥意思?她不懂。

  「介紹一些好吃、好玩的給我,負責陪我吃喝玩樂。」他簡單說明。

  「蛤?!陪你……」他說啥?她又不是伴遊小姐。

  「不願意啊?那算了,就當我們今天沒見過面,你也不是真心的想跟我道歉。」他作勢要走人。

  「噯,等一下啦,我又沒說不要。」她急喊。

  其實出聲留住他的,是她充滿正義感的「良心」。

  辛維克暗自竊笑,表面上卻裝得風平浪靜,一臉「好吧,再給你個機會」的善良表情。

  個性耿直的黎真希對他的「好說話」信以為真,見他願意留下,還很高興自己的道歉有望。

  「我不是不願意,不過你也知道我還要上班,所以只有下班後和周休二日才有空哦。」總不能叫她請假來「賠罪」吧。

  「放心,我不會強人所難,其餘的時間我會自己安排。」他一副深明大義的口吻。

  「那好吧。」其實吃吃喝喝也不是什麼難事,高雄好吃的東西多的是。

  「你會在這裡待多久?」她好有個心理準備要怎麼安排時間。

  「不一定,最短几天,最長三個星期。」他的假期大概就剩這些時間,目前還不確定要不要前往其他國家。

  「哇!你到底是做什麼工作,可以休這麼長的假?」她很好奇是什麼樣的職業福利那麼好,性質又跟「牛郎」那麼吻合。

  「我在管理顧問公司上班……」這次他不敢再輕描淡寫,清清楚楚地向她介紹了自己的公司和職業。

  十幾分鐘下來,他們化干戈為玉帛,從工作聊到生活,意外的相談甚歡。

  她這才知道,原來他是個道地的「ABC」,只是中文標準得讓人聽不出來。

  而他也發現,少了步步為營的戒心,她比前兩次見面還健談,一顰一笑都顯得落落大方,流露出一股自信的光采。

  眼前的她,沒有光華耀眼的打扮,但依然能攫獲他的目光……

  「你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食物,或者想去的地方?」她想作點參考。

  「沒有,就帶我去吃你平常喜歡吃的東西,去你覺得好玩的地方好了。」他對這個女人有股自然莫名的好感,驅使他想瞭解更多與她有關的事。

  「這樣啊……」她自顧自的思考,認真想著自己平常都吃啥、做啥,又有哪些地方是值得一遊的。

  她用心思索的表情,在他的心裡漾起一陣愉快的漣漪。

  他揚唇輕笑,喜歡她全心全意為他一人「著想」的專注神情,看著就覺得開心。冥冥之中,命運正在他們頭頂上悄悄運作……

  

  「你真的沒意見?」

  「嗯。」

  「完全不挑食?」

  「對。」

  「食量大不大?」

  「應該不算小。」

  好,就這麼決定了。在確認過這三個問題後,黎真希在第一天「伴遊日」裡選定的目的地即是俗擱大碗的——

  「夜市。這裡是最適合體驗當地民情,品嚐道地小吃的地方。」她信心滿滿地對他說道,因為夜市裡既有得吃又有得玩,現成的熟食一大堆,簡直是平民美食的天堂。

  「我在書裡面看過。這裡是不是『六合夜市』?」他閒來無事,先在飯店裡做了點功課。因為在美國很難看到這種熱鬧滾滾的夜間市集,所以他覺得很新鮮,滿心期待。

  「那是給觀光客去的。」觀光夜市的特色就是場地經過規劃、名氣響亮,但好吃好玩的東西可不保證比其他夜市多,所以不在她的考慮之列。

  「這個夜市比『六合』大,吃的東西更是一眼望不完,走吧。」她領著他往人潮洶湧的夜市裡走。「這裡人很多,你跟緊一點,別走散了。」她提高音量對他說,邊走邊伸長脖子觀看兩旁小吃攤位上的「扛棒」,考慮該從哪攤吃起。

  走在駢肩雜沓、人聲鼎沸的環境裡,兩人很自然地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她的手臂常常俟在他身側,輕拉住他的衣袖。嘴唇不時靠近他耳朵說話,向他介紹各項小吃的特色、形容它們的美味……

  辛維克的嘴邊始終帶著一抹笑,聽著她在耳邊忽大忽小的聲音,看著她不時指手劃腳的動作。

  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在這樣充斥著各式新奇事物的環境中,他的視線卻更常停留在她身上,欣賞她眉開眼笑的解說,附和她的對話,湊近她耳畔……

  「你想吃什麼?」他停下來問她。順勢攬住她的腰,將她往內側帶,免得擋住人群,造成交通阻塞。

  她注意到他搭在她腰上的手,感覺有股暖意、有點親暱,但怪的是她似乎從來不曾討厭過這個男人的碰觸,只是覺得小小緊張、心慌,身體隱約記起那夜赤裸的膚觸——他的每個撫摸都令她心蕩神馳,幾乎迷失在那陣銷人魂魄的情慾中……

  「很難抉擇嗎?」他笑問,看她似乎考慮到呆掉了。

  「呃!」她輕唔了聲,雙頰微微發燙。

  哎唷喂啊,她真是個思想齷齪的大色女,只不過被一個帥哥摟一下,頭殼裡竟馬上浮現那些下流的畫面,還有點「茫酥酥」的感覺!

  難道她對男人已經到了慾求不滿的飢渴程度了嗎?

  「我想吃花枝羹。」她快快接口,真想重重捏自己一把。

  「好。」他看著她臉上討喜的粉潤,覺得可愛極了。

  「那我們過去吧。」他護著她穿越人潮,走向前方賣花枝羹的攤位。

  他愛這個擁擠的夜市,因為它讓他能順埋成章的摟著她、貼近她,一不小心就會輕碰到她的腰臀——不是故意的喔,是無法避免的推擠……

  他的唇邊藏著笑意,不曉得是不是那晚沒有被滿足的慾望在作祟,每次親近她的身軀,他就會像偷偷舔過一口蜜糖似的,獲得一種微妙的滿足感。

  也許,他想得到她的念頭從來沒有消失過,心裡的某個角落也一直期待著能有機會再像這樣與她親近,觸碰那曾令他腹熱心煎的美好,所以才會不假思索的追到台灣來,為了見到她……

  「這家的花枝羹份量十足,我們合吃一碗好不好?這樣待會兒還可以多吃幾樣東西。」她在攤子前向他提議,臉頰還泛著未褪盡的淡粉色。

  他點頭,沒有意見。暗自收斂自己脫韁的綺想,回到正軌。

  他們找了一處空位坐下,等著店員送上一大碗花枝羹,開始太快朵頤。

  兩人圍著小圓桌邊吃邊聊,有說有笑。店員又托著四碗羹走到他們身後,端給坐在他們後面的那桌客人。

  黎真希低頭吃了口花枝,後頭卻出了狀況——

  其中一名女客人可能是因為說話時的動作太大,一揮手就打翻了還留在店員手上的最後一個碗。

  「啊——」眾人同聲尖叫,因為那碗羹有一大半都飛灑在辛維克的右肩背上。

  他動作敏捷地護住黎真希的背部,擋掉那個大碗,卻閃不開傾斜而下的羹料。

  黎真希看了嚇一大跳,趕緊幫他脫掉身上的外套,好險他還穿了件薄外套,濃稠的羹湯又滲透得慢,否則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對不起,先生,你有沒有怎麼樣?有沒有燙傷?」那女人和她的朋友們都靠過來向他道歉。

  「我沒事。」他的手臂上沾了些熱燙的羹湯,但沒有灼痛感,應該不礙事。

  常常一個人赴外地出差、旅行,培養出他在面對突發狀況時的臨危不亂,處之泰然。即使真的受傷了,他也不會表現得太慌張。

  「真的沒事?你確定?」問話的是黎真希,她看著他的眼神比那個害他無故遭殃的女人還擔心。

  他朝她笑了笑。「真的不要緊,我看我的外套比較嚴重。」他從她手裡拿回沾了半邊花枝羹的外套,稍微抖了抖。「這老闆用料真實在。」

  她面露瞋色地瞅了他一眼,沒想到他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說笑。

  「先生,對不起,我賠你清潔費好了。」那女人拿出錢包,表示願意負責。

  「沒關係,我自己處理就行了。」見那女人態度客氣,他也不想跟她計較這點小錢。

  從他待人接物的小地方,就能看出這男人的胸襟與氣度。

  「這樣太不好意思了,我對你會很過意不去。」

  「真的沒關係……」他再度推辭,但那女人還是想把錢塞給他。

  「我看這樣吧,小姐,清潔費就不用了,不然我們這碗花枝羹就讓你請好了。」眼看他快頂不住台灣人的熱情,黎真希便主動站出來幫他「喬」一下,也讓那女人有機會減輕對他的歉意。

  「沒問題,這是應該的。」那女人馬上答應,又向他們道了一次歉,這件事終於順利落幕。

  而後,黎真希帶辛維克到附近的加油站裡清理他手臂及外套上的羹湯,又找了個袋子來裝那件弄髒的外套。

  她站在洗手台旁邊看著他俊朗又有個性的側臉,心裡有著第一次見到他的讚歎,也有一份意外的感動……

  「維克,你剛剛為什麼要靠過來幫我擋?」若不是他及時出手,那碗羹一定會直接淋在她的背上。

  「看你有危險,我能坐視不管嗎?」他邊沖水,回答得很理所當然。

  「可是你也可能會受傷。」

  「當時擔心你都來不及了,哪有空想這麼多。」他微微一笑。當時連「想」的時間都沒有,身體就直接作出反應。

  無庸置疑的,他想保護這個女人,即使說不出個具體理由,但他下意識裡怕她受傷還勝於關心自己,所以不能容許她在自己的面前受到任何一點傷害。

  聽他這麼說,黎真希反而更受感動,因為她知道並不是每個人在遇見危險的第一瞬間都會這樣出手相救,況且她前天才毫不客氣的數落了他一頓而已,他現在還願意為她挺身冒險……

  短暫的相處中,她已經在他英姿邁往的外表下看到隨興曠達、寬宏大度、見義勇為等優點,對他的印象分數很難不急遽拉高。愈看愈覺得他真是個內外兼備、名副其實的「極品」。

  「這件外套我幫你拿回去洗吧。」她想幫他清洗這件代她受難的衣服。

  「不用了,我回飯店一起送洗就可以了。」他都不肯收那位小姐賠給他的清潔費了,怎麼可能要她回去幫他洗衣服。

  「沒關係啦,我住的地方洗衣服很方便,你不讓我對它負責,就換我對你過意不去了。」她的良心又出來喊話了。

  他看她一臉誠懇,就知道自己如果不答應,肯定又要在這裡耗時間了。

  「那好吧,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她笑咪咪地回答,有機會「報恩」,她還挺高興的。

  看著她喜眉笑眼的模樣,辛維克炯炯有光的眼底也蓄滿笑意,因為她笑起來很真、很美,散發出一種自然又迷人的魅力,讓他移不開目光。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人,她的美麗就像一道顏色豐潤的彩虹一樣,每次見面都能釋放一層新色,呈現出不同的風貌,讓他過目難忘。

  他欣賞著她的美好,又忍不住想探索更多。對她……總是不滿足……

  「接下來要吃什麼?」

  「你還要繼續逛夜市嗎?」她以為他的興致都被那碗羹給澆熄了。

  「當然,我的胃還空得很,你不是也沒吃幾口。」他們剛剛才合吃了半碗花枝羹而已,根本沒有半點飽的感覺。

  「是沒錯,不過我們還可以去別的地方吃,這樣就不用再進去人擠人了。」她怕這個「外國人」沒法適應這種處處紛雜喧鬧的夜市文化。

  「沒關係,我喜歡逛夜市,我們回去吧。」別傻了,他怎麼可能捨棄這種可以光明正大親近她,又不會遭人白眼的大好機會,就是「人擠人」才好啊。

  「喔,你高興就好。」現在她是主隨客便,完全尊重他的意見。

  他們走回頭,再度擠進比肩繼踵的夜市進裡「續攤」,邊走邊吃了蚵仔煎、蔥抓餅、大腸包小腸、滷味、烤玉米、燒酒螺、拔絲地瓜、糖炒栗子、包心粉圓……

  拜這個不挑食又好胃口的男人所賜,黎真希一口氣嘗遍了眾多平常不可能一次塞進胃裡的美味。

  他們在燈火通明的夜市裡走走停停,笑鬧不斷。縱然周圍的環境混亂吵雜,但兩人的笑聲卻始終維持在同樣的頻率上,不時交會著彼此的目光……

  她承認,她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感覺,聊起天來無拘無束,嘻鬧時也不必太顧忌形象的包袱。所以她也相信他們在這段期間裡一定可以相處愉快,讓他快快樂樂地度完假,她也順利贖回自己的良心。

  晚上,他們站在她家樓下道別,她第一次體驗到單獨被男人護送回家的感覺,心裡升起一陣輕飄飄的喜悅,甜甜的……大概是女人的浪漫意識在作祟吧,她想如果真的跟男朋友戀愛約會,八成就是像這樣的感覺了。

  望著手裡那包各分一半的糖炒栗子,他們在各自的歸途上不約而同地微笑著。沒說出口的,兩個人都對這個夜晚感到意猶未盡……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4-2-23 01:06:44
第六章

  星期六——

  同樣的黑夜,同樣的人聲鼎沸。

  黎真希站在一盞路燈下,開口問辛維克:「你確定要這麼做?」

  「嗯。」

  「真的要進去?」

  「當然,我都來了。」

  「好吧,反正準備的錢夠多,加你一個也沒差。」她從皮包裡拿出紅包,走向收禮金的紅桌,簽下自己的名字。

  今天下午,她帶著辛維克一起搭火車到屏東參加朋友的喜宴。

  本來他並不在她的計劃之內,但當他前一晚聽到她隔天要去喝喜酒,不能陪他出遊時,他立刻就發出不平之鳴,並且要求要跟她一起來,對於這種坐在路上吃飯的「流水席」表現出相當濃厚的興趣。

  一開始,她還有些猶豫不決,但後來想想,其實有他陪著一起來也好,因為這場婚宴裡她只認識新娘一個人,自己坐在這裡吃飯也挺孤單的。

  「這裡跟我之前看過的一模一樣耶。」入席後,辛維克一邊嗑著桌上的瓜子,一邊跟她分享他曾在高雄市區見過的景象。

  紅色棚子、紅色桌巾、沒有靠背的鐵椅,幾十張圓桌上都擺著零嘴、飲料和排成圈的杯碗筷,一群人擠在同一邊忙碌烹煮……

  「流水席差不多都是這樣吧。」她也吃起桌上的開心果,等待「開桌」。

  「待會兒還有表演看嗎?」他見到宴席的另一頭搭了一座金光閃閃的絢麗舞台。

  「呃,對,有時候主人家會請歌舞團來唱歌,跳舞,炒熱氣氛。」這種歌舞團在南部的喜宴上很常見,至於歌舞女郎們穿得是多是少,通常愈到鄉下,尺度愈寬。

  一會兒後,外頭傳來辟哩啪啦的鞭炮聲。侍者們開始上菜……

  「這是什麼?」辛維克動筷子挾了一片黃澄澄的薄片,低聲問她。

  「烏魚子。你沒吃過嗎?」

  「我只吃過魚子醬和鮭魚卵。」

  哦!她忘了他是「美國人」。

  「那你嘗嘗看,可以配上蒜苗,或沾點醬油一起吃。烏魚子可是流水席裡的固定班底,通常第一道冷盤裡都少不了它。」她吃了一口,順便向他說明。

  他也嘗上一口,味道的確不錯。

  接下來,美味佳餚陸續端上桌,海鮮羹、紅蟳米糕、焢肉……道道都是色香味俱全的宴客料理,每道菜他都吃得津津有味。

  同時間,遠處的歌舞女郎也開始在台上載歌載舞,隨著快節奏的電子音樂扭腰擺臀,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下愈唱愈起勁,愈跳愈清涼,掀起台下一陣鼓噪,男性賓客紛紛拍手叫好,連老阿伯都吹起響亮的口哨。

  可惡的是,連辛維克也看得目不轉睛,兩隻眼睛發出亮晶晶的光芒,直盯著台上僅套著薄紗的比基尼女郎……

  「呵,你們在喜宴上的表演都這麼火辣嗎?」這樣意想不到的表演內容令他目瞪口呆,大感驚訝。

  在美國,這種噴火撩人的餘興節目通常是安排在結婚前夕的單身派對上,不會在婚宴裡上演,考驗新娘的肚量。

  「是啊,很好看吧。」她酸不溜丟地說,筷子大力「凸」起碗裡的那塊炸物,塞進嘴裡,用力咀嚼。

  經過幾天的相處,她原本還覺得他這個人雖然偶爾會耍耍嘴皮子,使點小無賴,但大致上還算是個嶔崎磊落、行為剛正的人,結果——

  哼,食色性也,這條定律大概沒幾個男人能例外,包括他在內。

  不知何故,他大大方方觀賞清涼秀的舉動就是令她莫名不爽,心頭冒火。

  明明全場的男人都看,前幾桌的男人還站起來和女郎共舞,伸出鹹豬手直往她們身上塞鈔票,可是她卻只想動手遮住他的視線,擋住他看「熱鬧」,而且——

  「喂,你幹麼一直吃我剝好的蝦子啊?」她小聲質問,口氣超差。

  剛端上桌的蝦子她剝一隻,他吃一隻,比嗑瓜子還順口。

  「蝦子剝好就是要吃的,別那麼小氣嘛。」他笑嘻嘻地回嘴。

  「卑呷後醒,嘎裡哈。」她送了一句台語俗諺給他。意思是「要吃蒼蠅,自己捕」,別指望坐享其成,佔人便宜。

  「你說什麼?」又是他聽不懂的話。

  她暗歎一聲,又忘了他是「ABC」,只有中、英文靈光,還因為工作需要學了一點德、法語,但台語攏總聽嘸。

  「我是說,要吃蝦子自己剝,不然就連殼都吞下去,順便補充點甲殼素。」她「笑」著解釋一遍。心想改天若面帶微笑的用台語罵他,他可能還會跟她道謝呢!

  「我不會剝蝦子,」而且不喜歡沾手。「不像你剝得那麼漂亮。」他還想用讚美來籠絡人心,配上朗朗笑容。

  「少來,難道你平常只吃龍蝦嗎?」最好有這麼富貴命啦!一下子魚子醬、一下子又龍蝦,一邊看著前方的養眼書面,一邊吃她剝好的蝦子……

  哪有這麼「好康」的事!

  「那倒不至於,不過我通常只吃剝好殼的蝦類。」他實話實說,真的不擅長剝蝦殼,也很少吃帶殼的海鮮。「而且你剝的特別好吃。」他眨了下限,又奉承一句。

  她輕哼了聲,正想再回話,卻被鄰座的歐巴桑搶先一步——

  「素啦,小姐,幫男朋友啵幾豬蝦住沒關係啦!」

  「嘿咩,嘜為這彎啦!肖年仔,啊不然你嘛幫女朋友裝一碗湯,互相一下啊。」

  兩位帶著孫子的歐巴桑說著不太標準的台式國語,跳出來幫眼前這對鬥嘴的小情侶打圓場,還要辛維克哄哄女朋友,幫她盛一碗剛端上桌的熱湯。

  「不……你們誤會了,他不是我男朋友啦。」她尷尬地澄清,睇了他一眼。

  「好,我馬上舀。」辛維克很上道的拿起湯勺,立刻動手幫她舀起一碗熱騰騰的鮮湯,還不忘帶點香菇、雞肉……

  黎真希呆若木雞,沒想到他居然完全不否認,還乖乖地幫她舀湯?

  「這隻雞怎麼是黑色的?」他不解地看著碗裡的雞肉。

  「那素烏骨雞啦,初了以後,皮呼會變得白白嫩嫩,水當當,比白色的雞還要補溜。」歐巴桑熱心地提供答案。因為剛剛看到他的女朋友一直交頭接耳的跟他解釋菜色,聽起來他好像是從國外回來的,所以對台灣的東西都不太瞭解。

  「嘿啦,偶你兒說後,那個歐固雞裡有荀麼……膠沿蛋白,又可以皇紫外線,對女人渾好,口以養顏美龍啦。」另一位歐巴桑也把她之前從女兒口中聽到的「科學證明」搬出來分享。

  「哦,原來是這樣,我知道了,謝謝你們。」他悟性很高的聽懂了歐巴桑們的國語,並且很有禮貌地向兩位歐巴桑道謝。

  「真希,那你多喝一點,小心燙。」他把湯端給她,還不忘貼心提醒。

  辛維克臉上堆滿笑容,一點都不在乎被人誤會,心裡反而有股說不出的欣喜。他想,如果能跟這麼有趣的女人談戀愛,或許這場戀情會跟她一樣充滿樂趣。

  她有時很女人,有時又帶點孩子氣,在生人面前臉皮薄,一混熟了卻可以不計形象搞笑,偶爾還會鬧點小迷糊。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她身上都具有一種奇妙的吸引力,總令他感到興致盎然。

  難得遇上一個這麼合得來的女人,說不定,他們倆還真具備了當戀人的資質呢!

  這個突然躍進他腦袋裡的想法,莫名地停留了好一會兒都不曾消失,更柔化了他看她的眼神……

  而辛維克這一謝、一叮嚀,立刻獲得歐巴桑們的一致好評,連同桌的其他長輩見了也頻頻對這個有教養的年輕人點頭讚許。

  「小姐,你男朋友渾體貼溜。」歐巴桑又幫腔。

  咦?!怎麼忽然間,他又跟同桌的賓客打成一片了?

  「我們真的不是……」看他不幫腔,她只好自立自強的跟大家解釋。

  「小姐,你免歹勢啦,年輕輪談戀愛混正常,你們一個帥哥,一個美女,兩個輪配在一起剛剛好ㄋㄟ。」歐巴桑認定他們是一對了。

  「系啦系啦,有速配啦。啊你們將來盧苟孫了小孩,一定也會跟偶們家這個囝仔一樣古錐,偶看輪混准,不會錯的啦。」另一位歐巴桑還摸著孫子的頭跟她掛保證。

  哇哩咧?!現在是怎樣!

  她紅著臉,盯著他看……

  他應該有聽懂她們說的話吧,可是為何他一點也不反駁,就像默認似的?

  「快喝啊。」他溫柔地微笑,自己也盛了碗湯,挾了塊雞肉,嘗嘗這「黑色的雞」是何滋味。

  黎真希低頭喝湯,溫熱的雞湯順著食道流進胃裡,暖的卻是她的心。瞧著他看似倜儻不群的外貌,卻有著恭謙有禮的內在和溫柔的眼神……

  他們在別人眼裡,真的很「速配」嗎?

  她不自覺地彎起唇,突然覺得,被人誤當成他女朋友也不壞。畢竟他的外表稱頭,說起話來也言之有物,還有讓人羨慕的正當職業,這種男人在女人眼裡應該算是「上上籤」吧!

  不過,她可不敢期望自己有這種簽運,只希望找到一個像他這樣好「逗陣」的男人,隨便什麼話題都可以跟她聊上幾句,有時候談談現實,有時候天馬行空。有時候到郊外走走,有時候在附近逛逛。有時候什麼都不做,只因為想到他就覺得快樂……

  她不黏人,也不需要一個二十四小時形影不離的貼身情人。她只想在心裡放入一個名字,一個在她偶爾強烈意識到寂寞時,可以思念、在乎的對象。

  何時,她的尋覓才會看到終點,讓她遇見那個……

  「這雞湯裡還放了干貝耶!」他喜出望外地對她說。

  她看著他開心的表情,笑著想——

  那個,跟他很像的男人。

  

  忙裡偷閒的午餐時間,黎真希和阿芳坐在員工休息室裡吃便當,邊吃邊報告她在過去這一個星期裡和辛維克相處的情形。

  「平常下班我們會先找個地方吃飯,然後我再帶他去一些像文化中心、城市光廊、星光公園、真愛碼頭等地方走走。」晚上能參觀的風景名勝真的不多,去了美術館也看不到大片綠地,又不能放風箏。

  「上週六我們去看了場電影,順便在百貨公司裡吃點東西、逛了一會兒,然後下午就去屏東暍喜酒。星期天我們搭渡輪去旗津那一帶吃海鮮、騎自行車,最後再回到英國領事館喝下午茶、看夕陽。」結果星期一上班時,她的大腿酸痛不已,還貼了好幾塊運動貼布才去上班。

  阿芳邊聽邊笑,最後問了她一句——

  「所以,你們是熱戀中嘍?」

  黎真希放下正要咬下的雞腿,很明確地說:「你想太多了,我們只是一起打發時間的普通朋友。」

  「吃飯、逛街、看電影,這不就是談戀愛做的事?!更何況你還帶他去吃喜酒,不就代表你們的關係非比尋常。」一般會帶著出席婚宴的異性不是戀人、配偶、就是小孩,少有例外。

  「不,我們的關係很『尋常』,就跟我和你的關係差不多。」她肯定的聲明兩人間的純友誼。

  「哇!那已經很好了耶。不然你乾脆跟他交往好了,我看你們倆挺登對的,正好你也喜歡他。」阿芳順水推舟的建議。這些年裡,她還沒看過黎真希和哪個男人走得那麼近過,說不定他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嘍。

  「他長那麼帥,誰不喜歡他。」她一笑帶過,不去設想自己會有發生異國戀情的可能性,更何況還是跟辛維克那種「極品」……

  怎麼可能?!就算她真的愈來愈喜歡他這個人,常常覺得他器宇深,談吐不凡,舉手投足都充滿男性魅力,□對於兩人間的關係,她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她的桃花運連在國內都岌岌可危了,哪還有餘力去開拓海外市場?這種不切實際的癡心妄想只會讓自己徒增失望而已,別傻了。

  「你管誰喜歡他,重點是讓他喜歡你就好了。換作是我,才不會白白放他逃出我的手掌心呢。」阿芳握起拳頭,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黎真希笑而不答,把握時間吃便當。

  她的掌心,好像只能握住手中的雞腿,還沒辦法握住一個男人。

  感情的事,再說吧。她對辛維克的好感,依舊收入最心底……

  喜歡歸喜歡,不可能的還是不可能。

  

  幾天後的下午,黎真希在下班前撥了通電話給辛維克——

  「抱歉,我今天有點累,想早點回家休息。」她道歉,但不得不爽約。

  「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辛維克敏銳地猜道,覺得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

  「頭有點痛,不過睡一晚就會好了。」

  「那就好,你好好休息,我們明天見。」他們每天都會碰面,不差這一天。

  他放心地結束通話,重新安排今晚的行程……

  但他錯了,感覺有些糟。

  晚上,辛維克一個人定在熱鬧的街道上,逛著曾和黎真希一起來過的那些五花八門商店,吃著曾和她一起大呼美味的小吃……

  但感覺不對,味道也不對。少了她,什麼都有點乏味。

  於是,他體會到了這「一天」的差別。見不到她的這一天,既無聊又漫長……

  平常他獨自在白天出門,總是會因為想到晚上與她有約而心情愉快,有所期待。

  夜裡他送她回家,心裡固然有點依依不捨,但同樣能將當晚的快樂延續成隔日的動力,期待明日的到來。

  可是今晚的十點零六分,他呆躺在飯店的大床上,連打開電視的慾望都沒有,完全提不起勁。

  這從不曾在他獨自旅行時發生過的狀況,點出了一個已經存在的事實——

  他愛上她了,不再是一股莫名存在的好感而已。

  他想念她的心情、面對她的快樂、沒有她的空虛,全是因為愛情。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這個意外闖入他期假的女人,也闖入了他的心……

  辛維克欣喜若狂地翻坐起身——

  他等不到明天,也忘了她可能已經入睡,心裡只有一股興奮的衝動催促他撥電話,即刻向她傾吐自己澎湃的情意……

  什麼時候愛上她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愛著她,他得讓她知道……

  電話沒有響很久便被接起,但當他興奮地喊了她的名字,卻沒聽到半點聲音。

  「真希?」他又喚了聲,從無聲的安靜裡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他握緊手機,凝神諦聽……

  「你在哭嗎?」他似乎聽見了一縷啜泣的喘息。

  「……」

  沒有回答,彷彿不敢呼吸地忍耐著。

  「我馬上去找你,等我。」他滿心擔憂地掛掉電話,飛也似地衝出房門。

  「……不——」不用了。

  電話這頭,她拿著手機,含著來不及說出口的話,掩面哭泣。

  不該接電話的,但一看到來電顯示是他的名字,她就忍不住按下通話鍵。

  不想讓他發現她在哭,可是一聽到他聲音,濕潤的眼眶卻淚如泉湧。

  她覺得自己好沒用……

  約莫十分鐘後,黎真希住處的對講機響起。

  她抽了張面紙按在嚴重堵塞的鼻子上,頭昏腦脹的走過去幫他開門。

  辛維克等不及電梯,一口氣往上衝了八樓,踏進門時,還大口喘著氣。

  「你……怎麼了?家裡怎麼這麼亂?!」他邊喘邊問,發現她的住處比之前看過的模樣凌亂。幾本雜誌、書籍東倒西歪,三雙拖鞋都散落在離床鋪不遠的地方。

  而她,一頭亂髮,臉色蒼白,只有眼睛和鼻子又紅又腫,一臉哭慘的模樣,手裡還捏著面紙,可憐兮兮地蹲在門邊抬頭望他。

  「其實,你不用過來。」她帶著濃濃的鼻音對他說。實在不想麻煩他跑這一趟,但心裡卻又因為看見他而感到一陣輕鬆,彷彿在瞬間注入一股快樂的能量。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黎真希吸吸鼻子,伸手指向梳妝台與衣櫥中間的牆壁。

  「那裡有什麼?」他望了一眼,什麼都沒有。

  「剛剛……有一隻蟑螂在那邊爬來爬來去,還會飛……」她皺起臉,一雙核桃似的眼睛瞇成縫,像又要擰出水來。

  他傻眼,愣了兩秒,從喘氣變歎息……

  「那它飛去哪兒了?」

  「嗚……被我打死了。」她委屈地抿了抿嘴,抽泣了幾聲。

  「所以你現在是喜極而泣嗎?」他蹲下來關心她,心裡既對她的狼狽模樣感到心疼,又有點想笑。

  這女人怎麼連大哭的理由都這麼逗趣。剛剛在電話裡聽到她一反常態的安靜,還以為她出什麼大事了,沒想到一隻小蟲子就能讓她哭成這副慘狀。

  「才不是呢。」她對折面紙,用力擤鼻涕,沒心情跟他開玩笑。

  「那你為什麼要哭,蟑螂有這麼可怕嗎?」他知道很多女人都怕蟑螂、老鼠,但她既然都敢動手殺它了,何必還哭成這樣?

  「不是可怕,而是討厭。人家都快難過死了,它還跑出來嚇我……存心欺負我一個人……嗚嗚……」一想到它的可惡行徑,她又悲從中來。

  對她來說,蟑螂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出現時所帶給人的「感覺」。

  對一個獨居的單身女子而言,光是一隻蟑螂就能讓人深刻感受到孤立無援的處境,身邊連個可以求救的對象都沒有,凡事只能靠自己。再加上生理期第一天慣有的頭痛和腹痛,眼前的狀況簡直是身、心上的雙重打擊。

  這只卑鄙無恥的「小強」,就像一根長了腳的細針,乘機爬上她寂寞的心靈,刺破了那顆灌滿孤單的氣球……

  突然,她的獨立洩氣了,一屋子的寂靜,熏得她流淚……

  當手機鈴聲響起,螢幕上閃著他的名字,她淹沒在寂寞洪流中的心靈忽然好渴望聽到他清朗的嗓音、溫和的語氣、詼諧的話語……

  她捂著嘴忍耐,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但他語調裡急迫的關切,卻熨燙著她的心,讓她感動得更想掉淚。

  電話斷線後,她嚎啕大哭,討厭自己的沒用,也疑惑自己為何會對他的關心感到萬分激動。

  他們相識不過半個月左右的時間,她對他的感覺卻是如此熟悉而信賴,好像只要想到他,她便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好像只要想著他,她的頭痛欲裂就能獲得紆解……

  「頭還很痛嗎?」他溫柔地問。

  她吸吸鼻子,點頭道:「肚子也好痛。」她擦乾淚水,不自覺的跟他撒嬌。

  其實在他出現後,她的心情已經好多了,情緒也逐漸回穩,但還是想從他身上得到更多溫暖的關懷。

  「這麼嚴重!」他摸摸她的額頭,體溫有點高。「我陪你去掛急診好了。」他急忙扶起她。

  「不!不用啦……」她阻止他往外走,蒼白的臉色添了兩抹嫣紅。

  「可是你病得很厲害。」

  「我……不是生病,只是……」她用面紙摀住口鼻,口齒非常不清地說出了答案。

  「你說……生理期?」他純粹想確認自己沒聽錯。

  她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他看著那雙目露窘光的眼睛,瞬間鬆了口氣,但心裡又為她如此不適的症狀感到不捨。

  「你每個月都這麼不舒服?」他沒半點尷尬地問,看她氣色真的很差,一定很難受。

  「嗯,不過只有第一天,睡一覺就會好多了。」所以才說那只不知死活的「小強」來得不是時候,存心惹她發脾氣。找死!

  「那我扶你上床休息吧。」他溫柔地將她扶向床鋪,蓋上薄被。

  她躺在床上,望著他俊爾的笑容,心裡感覺和風拂拂……像在一陣兵荒馬亂後,重歸和平的寧靜。

  原來,偶爾依賴,也會使人快樂。她好喜歡這種可以賴著他的感覺……

  「你要回去了嗎?」她撐著昏沉沉的眼皮問他。大哭一場後真的好累,眼睛腫得快睜不開了。

  「等你睡了我再走。」他輕柔地說。她這惶然無助的模樣,他怎麼走得開?

  「備用鑰匙在紫色抽屜裡。」她淺淺的打了個哈欠,指著電腦旁那座六層式的小置物櫃。

  「知道了,我離開的時候會把門鎖好,連一隻小蟑螂都不會放進來。」他笑著保證。

  她淺揚稜唇,閉上眼,疲倦入睡。

  辛維克在床邊靜坐,凝視著她有些虛弱的睡容,內心滿是憐愛……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脆弱,也窺見她隱蔽在開朗笑容底下的寂寞陰影。

  他想,她真是被「孤獨」給嚇哭的。因為當她聽到他會暫時留下來陪她時,她蒼白的臉上馬上露出安心的表情,而且剛才還哭著說蟑螂是存心欺她一個人。

  她期待有人陪伴的神情,深深牽動了他的心,讓他透過心裡那股濃濃的不捨與疼惜,再次確認了對她的情意。同時,他也看到了自己與她之間存在著多麼遙遠的距離。

  再過一個多星期他就要回美國了,以後她在台灣,他在美國,兩個人再也不能像這樣每天聚在一起談天說地,面對面分享彼此的快樂與難過,以及其他數不清的話題……

  他的愛,如果說出口,就成了自私。如果她接受了他的情意,那麼將來的日子裡,她或許還會被遠距離的思念折磨得更傷心、更常流淚。

  他怎麼忍心讓心愛的女人受這種苦,怎麼說得出口……

  漂亮的她有許多迷人的表情,宜喜宜嗔,唯獨不適合哭泣。所以她需要的不是他,而是一個可以陪在她身邊對她好,讓她暢懷大笑、不再感到孤單的男人。

  「快點找到那個男人好嗎?看你這樣,我覺得好心疼……」

  琥珀色的眸子黯淡凝視,辛維克自我安慰地微笑著,在心裡默默祝福她早日找到屬於她的幸福……

  天空破曉,他起身離開她的住處,帶走說不出口的愛意。

  心,痛著。情,不得不捨……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4-2-23 01:07:15
第七章

  三天後的傍晚,銀行大門早在三點半準時拉下,但行員們卻還留在公司裡核帳、跑報表。

  今天正逢月底,銀行業因為結帳的關係會忙到比較晚,無法預估幾點下班,所以黎真希就和辛維克約好下班再聯絡,如果時間不會太晚就一起出去吃東西。

  晚上六點多,黎真希和小佩自告奮勇到附近的烘培坊幫大家拿訂好的點心,路上經過一家咖啡屋,走在外側的小佩突然拉住黎真希,躲到柱子旁。

  「真希,你看,那個男的……不是你男朋友嗎?」

  黎真希往造景窗裡看過去——

  真的是辛維克,他和一個頂著俏麗短髮,打扮人時的女子同桌談笑。

  「那個女人是誰?」

  「不知道。」或許足跟他搭訕的女人。他白天一個人出門的時候偶爾會遇到這樣的情形,他也不諱言地跟她提過。

  他還說,他在台灣只認識她一個人,所以要一直賴著她,每天都要看到她……

  「太過分了,居然帶別的女人來我們公司旁邊喝咖啡!他有沒有把你放在眼裡啊?」一聽到是「來路不明」的女人,小佩立刻替好朋友抱不平。

  「……」黎真希心裡緊緊的,不是生氣,而是一種比見到他盯著比基尼女郎看還不舒服的感覺,像是突然被人從心裡抽走了某個很重要的部分,也像似被人從美夢中搖醒……

  或許是因為她這半個多月裡太享受他的關心,太習慣他的注視、太常覺得他就是自己一心期待的那種心靈伴侶……

  不知不覺中,她對他的好感滋長得太快、太多,甚至衝散了她自以為是的理智,讓她混淆了「辛維克」與「男朋友」這兩個角色,以為自己真的在談戀愛,假想自己能永遠跟他在一起……

  但現實是,他們生活在兩個遙遙相距的地方,用不同的步調過日子。她只是他假期裡的過客,等他的假期束結,他們之間也結束了。

  所以,她不該對他產生情愫,不該對其他女人吃味,更不該再把「理想情人」的形象投射在他身上,讓自己在浪漫幻想中愈陷愈深,難以自拔。

  「真希,你還好吧?要不要我幫你進去潑他咖啡?我保證不會失手的。」小佩見好友一臉「呆掉」的難過表情,好不忍心。第一次談戀愛就遇上這種花心蘿蔔,打擊實在太大了。

  「不用。」黎真希一臉無所謂地笑著。「我們快去拿東西吧,不然大家都快餓死了。」她拉著小佩往前走。

  「你就這樣放過他?」

  「不然咧?」黎真希笑嘻嘻地問道,將心裡那股酸酸澀澀的感覺一併埋入最心底……不能碰、不能想,她要振作!

  「小佩,我再說一次,他真的不是我的男朋友,所以你們千萬不要在背後偷罵他喔。」她知道小佩一定會把這件事告訴阿芳,然後她們就會一起幫她打抱不平,所以她早一步為辛維克澄清,不希望害他背上「花心」的罵名。

  他沒錯,他很好。錯的是她不該偷偷愛上他,讓自己的心變沉重……

  為什麼?她偏會對他心動……

  

  晚上九點四十二分,黎真希提了一堆食物回家準備好好大吃一頓,用這些美食來填飽自己的胃,撫平心中的不快。

  可是才吃了三顆水餃、兩口鹽酥雞就沒了胃口,食不知味。

  過去這半個多月來她天天都和維克一起吃飯,只有生理痛的那一天例外。現在少了他,突然覺得一個人吃飯好可憐,而且一閃神就會想起他坐在咖啡屋和那個女人談笑的模樣……不知道他們咖啡喝完,還會不會去別的地方繼續「聊」?

  唉,好煩哦,為何她愈不想猜測,大腦裡就愈出現令她鬱悶的聯想,嚴重干擾她的食慾。

  她咬著筷子發愣,門邊的對講機突然「嗶——」了長長的一聲。

  這麼晚了誰會來?她看了眼快指到十點的時針,走過去接起對講機。

  「喂?」

  「是我。」

  辛維克!他怎麼會這時候過來?

  「你什麼時候到家的?」

  「大概二十分鐘前。」問這幹麼?

  「幫我開門。」

  「喔。」她按鈕,掛上對講機,覺得他的口氣聽起來怪怪的,不似平常溫和。

  不一會兒,門鈴響了,她馬上幫他開門——

  「我不是叫你下了班就打電話給我嗎?你為什麼沒聯絡又不接電話?」一進門,他的態度有些不善。

  她定神了三秒,立刻衝去翻出皮包裡的手機……

  九點以後有七通未接來電,都是他打的。

  「啊!對不起,我沒注意到來電震動。」她整個晚上都悵然若失,根本沒看過手機。

  「要回家也不先告訴我一聲。我一直等不到你的電話,又聯絡不上你,心裡有多著急你知道嗎?」他的語氣漸趨緩和,擔憂勝於責備,就怕她又出了什麼事。

  「你一直在等我?」她訝異,又不禁有些開心。

  「對,我從下午五點多就坐在你公司附近的咖啡屋等你下班,結果續了好幾杯咖啡都沒等到人,剛剛去公司才發現你們早就下班了。」他從黃昏等到黑夜,為的就是想隨叩隨到,早點看到她,其間還不敢打電話去影響她工作。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九點多,還是沒消沒息,他才終於忍不住地撥電話給她。

  豈料不但電話沒人接,走到公司門口一看還人去樓空?!

  他納悶地重撥,愈撥心愈慌,索性直接攔車到她的住處來找人——

  好險她已經平安到家了。

  他卸下心口的大石塊,下意識地想伸手碰她,又及時打住這個念頭。

  不,不可以。從決定放棄她的那一刻起,任何過於親近的動作都該被禁止,他不能假裝若無其事靠近她,卑鄙地佔她便宜。

  他知道自己愛她,所以更不敢踰矩,就怕一點肢體上的碰觸會挑起更多渴望,讓他再度起了覬覦她的心念……

  「五點多……」她喃喃地重複,想起下午經過咖啡屋時見到他坐在那裡……

  原來他是在等她,坐在那裡等了她一個晚上,又不放心地過來確認她的安危。

  想到他的等待、他的關心,黎真希悶了整晚的情緒立刻照進一道曙光,馬上反應在她放晴的笑容上。

  此時,誰還管那個女人是誰,她的眼裡只有這個男人,只在意這個男人,他的心意比什麼都重要。

  「你還沒吃晚餐吧?」

  「還沒,本來想等你下了班再一起去吃的,沒想到會拖到這麼晚。你應該吃過了吧?」他一心期待著要跟她共進晚餐,所以一直空著肚子,只喝咖啡,胃都有點痛了。

  「我也正要吃而已。」她笑著把他往屋里拉。

  「你來得剛好,我買了一堆東西,正愁吃不完。」她撒了個小謊,掩飾真正令她發愁的原因。而桌上那一堆衝動行事的結果,一個人肯定是吃不完的。

  「那你幹麼不打電話給我?」明明約好要聯絡,她居然狠心丟下他一個人先回家,讓他空等。

  「就……想說太晚了嘛,我以為你吃過飯了。」她自圓其說,趕緊走到廚房裡幫他多拿了副碗筷。

  他在桌邊坐下,也不再往下追究。

  離別在即,他只想把握跟她在一超的每分每秒,用眼睛珍惜她的每個表情,牢牢記進心裡。

  這麼做,不知道日後是會因為這些記憶而開心,還是更難過?

  眼前看著她,好像已經有點離情依依了。

  「吃東西啊,幹麼一直看著我?」她發現他沒吃多少東西,倒是常常盯著她看。不像她現在胃口大開,一下子就吃掉半碗海產粥。

  「看會不會比較下飯啊。」他似真似假地說。

  「喔,這樣啊。」她笑睇道。

  「好,那我們就來對看,看是你下飯還是我下飯好了。」她玩心大起,故意端起碗坐到他身邊,睜大杏眼盯著他看。

  辛維克被她這突來的「幼稚」給逗笑,真拿她沒轍。

  「喂,「3」後面的「0」到哪兒去了?你這樣很像三歲小孩耶。」跟她愈熟,就愈常見識到她的淘氣基因,跟在陌生人面前的形象真是大相逕庭。

  「是啊,叔叔,你不覺得我三歲的樣子粉口愛嗎?」她變本加厲的裝可愛,眨著濃密的睫毛,用娃娃音問他,存心惹他發笑。

  他唇線上揚,細細凝視她桃腮帶靨的面容,將這嬌俏可愛的神情刻劃人心坎裡,悄悄收藏。

  「三十歲的你也很美。」他以指背輕觸她粉嫩的臉頰、圓潤的下巴,俊眸中的澄金色調逐漸轉沉,想起第一次吻她時,她唇上醉人的甜美。

  那愉悅的記憶在心中誘惑著,動搖著……只要一個吻就好,他不會要求得更多……

  一瞬之間,她有些迷惑,有些微醺。因為他一句凝神讚美,她卻失了神。

  四目相接的距離裡有股說不出的吸引力,凝聚了兩人的眼神,拉近了曖昧的氣息……

  他吻上她的同時,她連呼吸都靜止,只感覺唇上的溫度起了變化,被一陣溫柔的力量廝摩、輕吮著,擦出旖旎的情調,令她心蕩……

  這個吻不深,卻比上一次來得真切、深刻,撩人心弦。

  他壓抑著對她的感情,吻得很輕;她固守著不敢釋放的感情,吻得被動。

  這個吻,是個令人陶醉其中的意外,讓他們都挾持著一點自制力,又忍不住投入在兩唇相依的親暱感裡,探尋著彼此……

  鈴——

  室內電話突然響起,沒人離開這個吻。

  鈴——鈴——

  他們廝守著彼此的唇,甚至更為急切。

  鈐——鈴——鈴——

  不約而同,他們充耳不聞。

  鈴——鈴——鈴——鈴——

  鈴聲轉述來電者的意志,響個不停。

  辛維克睜開眼睛,清醒了,不得不結束這個吻,讓她去接電話。

  黎真希恍惚了下,匆匆起身去終結那陣電話鈴響。

  「喂?」

  「小真,你這個週末回來一趟……」

  一聽到母親的聲,黎真希立刻垮下臉來,有點後悔剛才沒直接拔掉電話線。

  「媽,我不會回去,你別再幫我安排相親了。」母親每次打電話來的內容都千篇一律,有幾次勸不成還想用騙的。

  「……是,我知道對方家世清白、做人老實、學歷又高,是我自己人老珠黃配不上他可以嗎?」她有些惱了。母親老愛把她的年齡掛在嘴邊,從二十五歲後就常念著「快三十、快三十」這句話,還四處向親友宣傳,到處要人幫她作媒,她簡直快瘋了。

  「對,我就是想當一輩子的老處女,時間到了會自己搬去老人院,現在趁著我還能動,要先去洗澡睡覺了,再見。」她掛上電話,吐了口大氣,走回餐桌邊。

  他遞了杯水給她,知道她有點生氣。

  「謝謝。」她喝了一大口。

  迷幻氛圍徹底消失,她用竹籤插起一塊鴨血問他:「喂,你說,我不嫁人到底惹到誰了?沒有男人很可恥嗎?」她把鴨血塞進嘴裡咬咬咬。

  「相親可以先過濾出一些基本條件,為什麼不去試試?」他也嚼了塊雞肉,為提出這個問題的心痛,找個發洩的出口。

  建議心愛的女人去相親,多認識別的男人,感覺就像打自己一巴掌,狠狠地,不能喊疼。

  就算是處罰他剛才越線吻她的衝動好了。他該挨的。

  「才不要咧,相親是去尋找結婚對象的,我現在又沒有很想結婚。要是真的跟相親對像交往,可想而知很快就會被家長逼著結婚、生小孩了。」她不是不願走入家庭,只是在那之前,她也想體驗一下甜蜜的兩人世界,有充分的時間和心愛的男人談場戀愛,而不是被趕鴨子上架,人生突然往前跳了一大段,談沒幾天戀愛就直接被趕去當媽了。

  「找個顧家又會照顧你的男人有什麼不好?」他衷心希望能有個男人好好對待她,珍惜她,讓她免受寂寞打擾,幸福得使人嫉妒。

  「我才不需要男人照顧。」她是想找個伴,但可沒想過要依靠男人過日子,否則她早就極積相親結婚了。

  而且她認為女人不管單身或已婚都要經濟獨立,保有一點自己的想法才行,如果只想著靠別人過生活,找個男人吃一輩子,很容易就會被當成男人的附屬品。

  許多女人就是這樣走入婚姻後,漸漸從「家管」變成「管家」,還全年無休、不支薪的。

  「但是有個人陪在身邊也不錯啊,至少能在你無聊的時候陪你打發時間,在你生病的時候就近照顧你,在你高興的時候陪你慶祝,在你難過的時候安慰你……」他細數著自己無法為她做到的事,任由隱藏起的愛慕之情潺流過他隱隱作痛的心臟,彷彿訓練自己承受痛苦的忍耐力,堅定著自己放棄她的意志。

  「你怎麼突然關心起我的生活來了?」聽他說得語重心長,她反而覺得有些奇怪。況且她並不是不想有人陪,只是尋尋覓覓都找不到那個讓她感覺「對」的男人,而唯一一個有感覺的……

  黎真希看著眼前的男人,心裡的好感遇上現實的考量,立刻變得退縮。

  她能期望跟一個「外國人」談戀愛嗎?等他回去以後,她還能在他心裡存在多久而不被遺忘?時間加上距離,連友誼都很難維持,何況是愛情。

  她真的不敢奢望……

  「因為我在台灣也沒別人可以關心啊。」他咧嘴一笑,恢復了平常的幽默,把氣氛化作輕鬆,不想在她面前洩漏太多情感。

  離別的時刻愈近,他的心情和表情就愈呈現出反方向的落差。愈在乎的,愈不能表現出來,他不想讓她受到一丁點困擾。

  「說得也是,那真難為你沒得挑嘍。」她俏皮地回嘴,最後也跟他笑在一塊兒,兩人繼續清空桌上的食物,接著聊起其他話題。

  那個情不自禁的吻就這樣被淹沒在輕快的笑語中,沉入心底……

  表面沉寂了,漾動卻擴散至更深處……

  

  幽靜的夜,清朗的月,涼風在空中呼嘯,搖晃著高雄港裡的點點船燈,以及這座緩升的摩天輪。

  辛維克放鬆心情地欣賞遠處的海港風光,看了一會兒夜景,又掉過頭來望著對面那張神情凝重的容顏。

  「你怕高嗎?」他記得她之前在香港從酒店的三十六樓看夜景還挺開心的,怎麼現在覽廂才上升到一半的高度,她就顯得有些緊張,不但話少了,表情也僵了。

  「還好。」黎真希繃著臉回答。「只是……不太喜歡它晃。」

  今晚的風好像特別大,強勁的風速將覽廂吹得輕微晃動,而且愈高愈晃,讓她覺得有些不安。

  「那你為什麼提議要來搭摩天輪?」他好笑地問,覺得她這麼做根本是自找罪受,剛才在排隊買票的時候,她還一臉興奮呢!

  「我怎麼知道它會晃,上來之前又沒人告訴我。」她以抱怨的口氣說,但身子可不敢亂動。這小小空間裡的搖晃,讓人特別沒安全感。

  如果搭電梯的時候突然地震,看誰敢站出來說他不怕啦!

  辛維克輕笑著,覺得她偶爾的膽小也很可愛,漂亮的臉蛋像很不甘心的冷凝著,瞪著窗外的夜空。

  高度即將升到最頂端,他突然起身換位置,迅速地坐到她身邊,覽廂因而晃了一下。

  「幹麼?!」黎真希疑惑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坐過來。

  「所以我不是叫你快找個人陪嗎?」他坐低身子,握起她的手,將她的頭壓到他的肩膀上,也偏頭靠著她的額際。「找個對象,像這種時候就能派上用場了。」他摟住她的肩頭,重複幾天前說過的話。

  他的心揪著,因為這已經是能靠近她的底限,他實在忍不住要把握這最後一次抱她的機會……

  黎真希眨眨眼,怔了下,才意會過來他這麼做的用意是為了安撫她的心緒。

  她淺笑著,靜靠著他硬實的肩膀,像倚著一道立定的支柱。

  感覺是踏實多了,但是內心卻反之迷惘,她不曉得自己為何總是抽離不了想跟他在一起的慾望,如此容易受這男人的影響,明明不該愛的,卻戒不掉他……

  「這種事又不一定要男朋友,你就做得到啦。」她刻意模糊掉其中區別,不想分得太清楚,如此才能享受這片刻的浪漫,偷偷感受一下跟情人共乘摩天輪的感覺,真有些飄飄然的……像熱戀般的甜蜜。

  這就是她提議要來搭摩天輪的原因,她想和他像戀人一樣體驗這一切。

  辛維刻苦澀地閉了下眼,真希望自己還能為她做得更多,但時間卻不能通融。

  「真希,我明天晚上要離開了。」他忍到現在才說,是不想讓離別的愁緒太早破壞他們每次見面的氣氛,與她一起倒數這難過的時刻。

  但他想,她對這一天的到來也心裡有數。

  三個星期過了,其實他還多待了兩天,真的得走了,真的得放手……

  「明天?回美國?」她的聲音裡有些慌,不是不知道他會離開,而是消息來得太突然,她的心都亂了,從前一刻的愉悅跌進谷底,散開……

  「對。」他聽得出來她的情緒有些波動,知道重感情的她一定會對他的道別感到不捨,畢竟他們這三個多星期來天天在一起,她對他就算沒有愛情也有友情。

  「哦,那……祝你一路平安到家,我不太喜歡離別的場面,明天就不去送你了。」她很困難才能逼自己說出這些話,面對這不能逃避的別離。

  眼裡有些濕意,但她強忍著,努力眨動眼睛,想在下摩天輪前搧幹這些水分。

  不能在他面前哭,她不想讓他看出自己有多難過,竟暗自把他當成「假想情人」悄悄戀慕著……

  振作點!她可以笑著跟他道別的。

  「好。」他可以體會她的心情。「這段日子謝謝你,我每天都過得很快樂,也吃了很多好吃的食物。」他笑著,心卻擰著。

  分離的心情一如預期,真的滿痛的……

  「不用客氣,我早就說了,我的道歉是很有誠意的。」她聲音愉快,心卻不然。

  沒談過一場像樣的戀愛,卻先嘗到失戀的苦,真的好慘……

  「是啊,我現在完全感受到了。」他輕輕地說道,摟著她的手不敢更用力。

  離別的夜晚,兩個人心中都有些說不出口的話,和不想被對方看穿的思緒。

  摩天輪繞了一大圈,他們離開這個圓,也離開命運的緣……

  最後,他們都微笑著,結束了這場短暫而美好的假期。

  他們,就到這裡了。

  隔日,黎真希向公司請了假,過了中午還賴在床上。

  今天的心情像感冒,快快不樂。她不想下床、不想動、不想出門,只是久久換個姿勢,靜躺在床上,像在適應他要離開的這一天,複習自己原來的生活形式……

  三十歲的心,比脆弱的少女心強壯一點,不至於一撞就碎,所以她沒有歇斯底里的大哭,只是傷心地掉了一陣眼淚,靜靜地難過,默默地調適,相信這些令人感傷的愁緒,終會被時間淡化……

  下午五點半,她關掉看了整個下午的電視節目,出門買東西吃。

  回家時,她順手收了信箱裡塞滿的廣告刊物、信件上樓。

  她先換回輕鬆的打扮,接著走到桌前打開便當,一邊無聊地檢視那堆雜亂的宣傳單,分出要丟和要收的……

  一個米白色的橫式信封吸引住她的視線,因為上頭寫著她的名字,還印著某家飯店的標誌——

  是他住的飯店!這是他寫給她的信嗎?

  她急忙拆開,從裡頭拿出一張折起的信紙和一個紅色的……

  這是引怎麼會?!

  她展開信紙,上頭只寫著簡短的幾行字——

  這是和那張訂房資料一起撿到的,之前想還給你卻一直忘在行李箱裡,現在將它物歸原主。

  黎真希看著手中那個紅色御守,內心被一波始料未及的巨浪所撼動,濡濕了眼眶……

  這個御守裡裝的,是她從月老廟裡求來的紅線。她一直將它擺在包包裡,卻沒發現它不見了。

  看著辛維克留下的字跡,她握緊手中的紅線,驚醒般地站起身子,立刻撥他的手機——對方已經關機。

  她失望,卻不放棄,立即又撥了通電話到飯店去詢問他退房的時間,猜測這封信應該是他搭車去機場的途中特地送過來的……

  掛上電話,她得到一個很驚險的答案,所以無暇多想,她直接抓了錢包、鑰匙就往外衝——

  急欲奔向他的心情,就跟那晚他奔到她家時一樣……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4-2-23 01:08:03
第八章

  高雄小港機場——

  黎真希拉長脖子在各家航空公司的櫃檯前搜尋辛維克的身影,一一看清楚每張排隊的臉孔……

  月老公公,求求禰再幫我一次!

  走遍了各家櫃檯都沒看到他的身影,她心亂如麻又不肯死心,繼續往周圍的禮品部及用餐區找,邊找邊祈求,希望緣分不要拋棄她,讓她有機會告訴他心裡的話,她想對他說——

  她看到了!他拿著護照正走向出境關口……

  她三步並作兩步跑,以最快的速度向前狂奔,剛好在他遞出護照時抓住他的手——

  「真希?」辛維克一臉詫異地看著她,前後驗證、排隊的人也直盯著她看。

  她喘到說不出話,先把他拉離隊伍,站到一旁去。

  「你怎麼會來?突然改變主意要來送機了?」他笑著問她,看她的穿著就知道她很趕。

  寬鬆的棉T、短褲、夾腳拖鞋,頭上夾著一個歪到耳後的鯊魚夾……平常她絕對不會這樣出門。

  「不是——」她搖搖頭,大吸一口氣。「我是來問你,可不可以跟我交往?」

  「啊?」他怔然。

  「我愛你,想跟你在一起,想和你談戀愛。」活了三十個年頭第一次向男人告白,她連緊張的時間都沒有,只想將積壓在心底的感情全告訴他,讓他聽到她最真切的情意。

  在焦急尋覓他的幾分鐘裡,她比任何一刻更能看清自己的心有多麼渴望與他緊密相連,多麼害怕就此失去他……

  辛維克沒料到她和他竟有著同樣的心情。看著她那臉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表情,他的心中彷彿進出一道狂喜的電流,滋滋作聲地躍動著……

  但一想到她無助哭泣的表情,他的心情又轉為黯淡……

  「真希,我要回美國了。」他說著無可改變的現實。

  「我知道。」所以她才拚了命地趕來。

  「回去之後,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見不到面。」下次的長假,肯定在很久以後。

  「我想也是。」

  「我不能常常陪你聊天、吃飯、約會,也不能在你感到寂寞或需要我的時候,馬上趕到你身邊。」他將心中的苦處說得更清楚一點。

  「這我也有心理準備。」她想跟他談戀愛並不是為了排遣寂寞,而是因為他能走入她的心,觸動她的心弦……

  愛情本來就是一種再近都不夠近、再遠都不嫌遠的心靈牽絆,所以即使必須面臨遠距離的相思之苦,她還是想和他相愛,還是想受這可預見的苦。

  「而且不能幫你打蟑螂。」他沉著氣說。

  「我家才沒那麼髒。」她嘟嘍地噘起嘴,又帶點羞怯地看著他。「那……你願意跟我交往嗎?」她覺得他對她的印象應該也不差,但不知道他是否願跟她再進一步……

  辛維克偏著英氣十足的俊臉,唇邊帶笑地打量她。

  「哪有人穿成這樣來跟人告白的。」他故意輕皺眉頭。其實見她特意追來機場向他告白,還態度堅定的表明要跟他在一起,他的一顆心早就快樂地飛上天去了。

  她低頭看看自己,摸摸頭,才發現自己夾起的頭髮早就鬆散成一片。

  「人家趕著出門,來不及換衣服了嘛。」她拆下發上的鯊魚夾,順了順長髮,不好意思地縮縮腳趾頭。

  見她面露窘態的可愛模樣,他再也忍不住喜歡地在她的嘴唇上輕啄了一下,如獲至寶的護在懷裡。

  這一刻,他喜不自勝地笑著,終於能全心擁抱心愛的女人……

  剎那間,她又驚又喜,說不出的開心……

  她想,這代表他答應了吧。

  黎真希笑瞇著眼,假裝沒看到旁邊那些好奇的眼光,也伸手回抱著他,感受著自己好不容易才追到的溫暖。

  一對俊男美女不顧旁人側目的深情相擁,還真讓路人們懷疑這到底是在拍廣告還是在演偶像劇?怎麼沒看到攝影機呢?

  「謝謝你趕過來,不然我今天的心情真是糟透了。」他感謝她拯救了他一整天猶如陷入荒境般的心情,讓他知道他們是心意相通的。

  今天他把自己關在飯店裡,人很閒,心卻很忙,因為他必須不停壓抑自己氾濫成災的情感,不停告誡自己不許再撥電話給她、多見她一面,以確保自己完全留在不能對她傾吐愛意的安全範圍內。

  傍晚站在她家樓下,他的手數度舉起,猶豫了幾次,最後才按下對講機……

  她不在,應該還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他有些失望,卻鬆了一口氣,將信封投入她的信箱裡,轉身離開。

  剛才看到她,他差點以為自己產生幻覺了。

  「為什麼?發生了什麼事嗎?」她拉開一點距離,關心地問道。

  「對,因為我愛上了一個女人卻不敢告訴她,所以為此受了好多天的苦。」他牽著她的手,走到幾步之外的位置坐下,不像站著那麼醒目。

  在飛機起飛前,他們還有點時間聊一下。

  她吃驚地睜大眼,本來心急地想問他那個女人是誰,但見他一直對著自己微笑……

  「我?!」她指著自己。

  「除了你還有誰,你都不曉得我每天在你面前裝得若無其事有多痛苦。」他摸著她光潤嫩紅的臉蛋,眼中柔光爍動,映著毫不掩藏的情意。

  「為什麼不敢告訴我?」他應該早點說的,那她就不會一直認為自己在自作多情了。

  「記得我在你身體不舒服的那天晚上打過電話給你嗎?」他問。

  「嗯。」她點頭。

  「當時我剛想通自己對你的感情,立刻就想打電話告訴你。不過後來看到你為了一隻蟑螂大哭,一個人在家裡傷心掉淚的模樣,我又覺得你需要的不是我,而是一個可以隨時留在你身邊照顧你、保護你的男人,所以就忍下來了。」回想起當時決定放棄她的心情,心裡還是有點酸,幸好現在已經能握緊她的手,對她盡訴心中的感情。

  原來能把愛說出口,是這麼快樂的事。

  黎真希一聽,真想再痛罵那只「死小強」一頓,要不是它殺出來瞎攪局,她也不會平白無故哭得那麼慘,害自己白白錯過了一個被他告白的太好機會,又讓兩人同時為情所苦,多受煎熬。

  氣死了,回去非立刻大掃除不可。殺光它全家,滅它九族!

  「那你呢?一個人吃晚餐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愛上我,所以趕緊追過來?」他幽默地問她,覺得她的舉動才大出他意料之外。

  「怎麼可能。」她笑睇了他一眼,從口袋裡拿出那個紅色御守。「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我猜應該是護身符之類的東西。」他在幾處廟宇裡看過類似的東西。

  「有點接近。」她打開層疊的袋口,拿出一小捆紅線給他看。「這是我從月老廟裡求回來的紅線,它的意義跟邱比特的弓箭很相似,是掌理男女姻緣的神明用來幫人撮合愛情的姻緣線,聽說把它放在隨身攜帶的包包裡,等它自然消失,我的好姻緣就會出現了。」

  「東西擺著怎麼會憑空消失?」他很科學地說。

  「所以才有人說緣分是天注定,千里姻緣一線牽啊。」她不算是很迷信,但喜歡命運的浪漫。

  「那你是因為我撿到這條紅線,才覺得我是你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嗎?」這種想法也太宿命論了,他可不希望她對他的感情只是建立在星座、血型的占卜結果上。

  「當然不是,它只是適時的點醒了我,緣分跟機會一樣,都是需要好好把握住的。」她想起他們烏龍的相遇,覺得那場歪打正著的一夜情,可能就是月老公公替她安排好的「另類相親」吧,呵呵~~

  辛維克揚唇而笑,摟住她的肩膀,緊靠著她,同意她這次的說法。

  茫茫人海中遇到一個讓自己如此心動的女人,的確是不容易。如果當初她沒有誤認他的身份,而他也沒有追來台灣,那麼現在這份幸福的感動就不存在了。

  「我來追你的原因,是因為一直以來我只想跟一個自己真正喜歡的男人談戀愛,跟一個真心相愛的男人上床,而現在,我深深地覺得你就那個人。維克,我愛你。」她握住他的手,感性地說出心裡的聲音,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他聽到她的深情示愛,心裡既是大喜過望,又忍不住哀怨地抗議——

  「太過分了,竟然在我上飛機前說想跟我上床,待會兒我要怎麼搭飛機啊。」他悶哼一聲,將臉埋進她香肩裡。

  她卻安慰地摸摸他的頭,「殘忍」地輕笑:「我說了那麼多話,那句你就當沒聽到好了。」

  「怎麼可能沒聽到……」他痛苦低訴,聞著她身上淡淡的果香,覺得耳朵裡好像只剩那一句話在迴盪著。

  「假裝一下嘛,不然怎麼辦?飛機快起飛了,美國很遠耶。」她笑咪咪地逗他,覺得這個大男人靠在她肩上撒嬌的模樣真是可愛又有趣,被他賴著的感覺實在甜蜜極了。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他抬頭、放手,痛下決心遠離她撩撥人心的溫軟香氣,否則要是現在衝動地吻了她,待會兒的長途飛行肯定更加心癢難耐、坐立難安。

  他拿出紙筆,在上頭寫下自己的電子郵件等聯絡資料。

  「會不會天天寫信給我?」他邊寫邊問。為求保險,還在她手掌上多謝了一次。

  「不一定,看看我有沒有話想對你說。」

  「喂,你是真心要跟我交往的嗎?」他覺得她的誠意有待加強。

  「當然啊,可是也得有內容才能寫嘛。」

  「談戀愛的時候什麼內容都會覺得很有趣。」

  「哦,那我乾脆每天打篇社論給你好了。」她頑皮地吐吐舌頭。

  「你敢!」他用眼神威脅她,一邊收起筆,站起身。登機的時間差不多到了。

  她也笑盈盈地站起來,準備送他出關。

  「社論不必了,今天先交篇心得報告。」他拿著護照,向她交代。

  「什麼心得?」

  「跟我吻別的心得。」說著,他的唇已經壓下,在她微笑的唇辦上轉印著離別的不捨與濃烈的情感。

  他以真心描繪美好的稜形,記下她的每處細膩,熱舌探入貝齒間輕掃她的香軟嫩舌,熱切地吮弄,誘惑她與之纏綿……

  他無所顧忌的吻她,再不管待會兒將面臨何種煎熬,只想向她索求更多的濃情密意,以填補日後無法觸及她的空虛。

  黎真希被吻得目眩神迷,明明知道四周開始有人圍觀,頻頻對著他們竊笑耳語,但她渴望他的心情卻如此強烈,迫切地想融入他灼人的氣息裡。

  她索性閉上眼,不看也不聽,豁出去似的與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忘情熱吻,生澀卻本能地回應他熾熱的激情……

  離別之際,他們只想在對方身上尋找愛情的氣息,留下更多思念的憑據,不讓任何人打擾這命定的緣分……

  「喂,真的沒看到攝影機嗎?」

  「對啦,他們可能是來真的。」

  「說不定是整人節目,現在正在偷拍我們的反應。」

  「有可能。你看那邊那個人像不像工作人員?」

  「她好像是機場的工作人員耶。」

  「裝得真像……」

  機場裡,圍觀的繼續圍觀,接吻的繼續接吻……

  戀人的熱情,誰也擋不住,因為命運的紅線,將他們牢牢相系,圈成圓……

  

  半年後,二月十四日。

  台灣——

  黎真希在情人節這天頂著新髮型來上班。她剪去一頭長及腰際的黑髮,換上經過挑染、長度不及肩膀的中短髮型出現,一進公司就引起同事們的高度關心,想問又不敢太直接。

  「我沒有失戀。」她看著阿芳和小佩帶點擔憂的眼神,主動聲明。

  「真的?」她們也像其他同事一樣不太相信,畢竟她「落發」的時間點太敏感,而且異國戀情要長期經營的成功率本來就不高,半年算很有「凍逃」了。

  「真的,我們沒有分手,我只是想換個新髮型,不是因為被男人拋棄。」她覺得她們很妙耶。當初她說他們沒有交往,她們偏不信。現在她說他們沒有分手,她們也懷疑……

  其實她剪頭髮的原因剛好跟大家猜的相反,除了看膩了原來的髮型,還有想慶祝情人節的用意。

  說起來有點蠢,但她以前之所以想留長一頭烏黑秀髮的原因,其實是為了吸引男性的目光,聽說男人都比較喜歡長髮飄逸的女孩。

  不過後來證明效用不大,而且辛維克也不是因為髮型而愛上她。

  於是乎,她在第一個有男朋友的情人節裡很大膽地剪掉了一頭長髮,換了個輕盈的髮型,她想辛維克應該不會,也沒有權利對她自己喜歡的髮型有意見。

  到了下午,黎真希「沒有失戀」的說法終於獲得大家的一致認同,因為她收到了男朋友送來的玫瑰花——

  「黎小姐,請你簽收。」花店人員請她簽名,然後走到門外揮揮手,請同伴將花送進來……

  一束、兩東、三……三十一束?!

  黎真希看著那些從櫃檯內堆到櫃檯外的鮮花,自己都傻了。

  「黎小姐,請你點收後在這裡簽名。」一家手工巧克力店的店員挪開鮮花,請她簽名,然後從他的手推車上搬下兩個大紙箱,讓她在警衛伯伯的協助下拆封點收——

  一盒、兩盒、三盒……三十一盒?!

  看著大概每三盒重複一種包裝,林林總總共有十多種不同大小的巧克力禮盒擺滿眼前,她二度傻眼。

  「黎真希小姐,請你在這裡簽名。」國際快遞的送貨員閃過鮮花、避開巧克力,請她簽收一件包裹。

  這會兒同事、客戶紛紛停下手邊的事情,引頸期盼地等她拆包裹。

  「快拆呀。」裡理也湊一腳來催促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打開,裡頭裝了一疊用金色緞帶捆齊的卡片和一個心形的小紙盒。

  小佩很熱心的幫她點算完那疊卡片,馬上公佈:「三十一張。」

  黎真希笑了笑,拿起那個心形紙盒打開一看,裡頭裝了一張折起的小紙片,她稍微換了個較隱蔽的角度,把它攤開來看上頭寫些什麼——

  情人節快樂。我想一次幫你補足三十個沒有情人的情人節,讓你知道第三十一個情人節的情人非常愛你。我成功了嗎?

  短短幾句話,加上那疊想必也是他親手寫的卡片,已經教她感動得紅了眼眶,喜笑顏開。

  她完全沒想到他居然如此用心的安排這個驚喜,還算準時間送到。

  「怎麼了?!他跟你求婚嗎?」小佩好奇地追問,眼前這根本是求婚的排場。

  黎真希搖搖頭。「他祝我情人節快樂。」

  「噢~~真浪漫。」小佩羨慕地說。有哪個女人看到這麼多玫瑰花和巧克力會不快樂?

  「對啊,你男朋友對你真好,人在國外還記得幫你過情人節。」另一位同事也用羨慕的眼光看她。

  黎真希望著眼前的花海和巧克力山,心裡確實是被他的心意感動得不得了。

  這半年來因為距離、時差的阻隔,他們大多只能將感情寄托於文字,靠著一來一往的電子郵件互訴情衷,難免都會感到不能緊緊相依偎的寂寞。

  不過她向來簡單的生活卻也因為多了他的情話綿綿、噓寒問暖,增添了不少快樂與甜蜜,就像今天一樣——

  這份出其不意的情人節禮物,讓她開心到忘了兩人之間的遙遠,只感覺到心在咫尺的溫暖……

  好想哭喲!

  美國——

  喜歡我的新髮型嗎?此刻我的心情就像短髮一樣輕飄飄的,高興到不知該如何形容。我好想抱你三十次、親你三十下、說三十遍我愛你,還有我們的第一個情人節……超想跟你上床的思念著你。

  辛維克看完女朋友寫來的電子郵件,還附上一張噘嘴獻吻的大頭照,心中無限歡欣,卻又無限感慨。

  「唉,我也是。」他對著螢幕歎氣,眉頭深鎖著不能馬上抱住她的痛苦。

  這肯定他最難捱的一個情人節,明明有情人,卻不能相依相偎。

  好想哭……

  異國戀情真是場折磨人的「相思戀」,讓人望著愛情的甜美,卻嘗盡苦澀的滋味。而且這半年下來,他好像還有受虐成癮的趨勢,不僅覺得自己愈來愈愛她,也愈來愈常在工作的空檔想著她的倩影,幻想著吻她、抱她的美好感覺,恨不能立刻飛到她身邊……

  「時間差不多嘍。」同事敲敲他的門,提醒他要出發去客戶的公司開會了。

  「好。」他迅速收起筆記型電腦,拿著公事包與同事一起離開。

  「那是什麼?」同事指著掛在他公事包上的紅色御守。

  「我的命運。」辛維克笑著說。想起剛剛看到她噘嘴獻吻的俏皮表情,心裡一陣春風拂過。

  「命運?」

  「對,只能綁住我的命運。」為了不讓這命運的紅線綁到別的男人身上去,他決定將它帶在身邊貼身看管,妥妥當當地收著。

  同事還是滿頭霧水,他卻笑得十分開心。

  不足為外人道的酸、甜、苦、樂,只有戀人才懂得。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5 21:19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