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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晴]笑鬧風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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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22 05:41:25 |倒序瀏覽
笑鬧風雲 作者:于晴 

她是吃定他了,從那麼小小的時候開始。
不是什麼壞心眼之類的喔,她可是「隱藏」了許多心事沒對他說--
不過,請勿雞婆八卦的猜測、扭曲為暗戀或任何有顏色的聯想。
真的只是純粹吃定--他忠厚老實又健壯可靠……
總之有一拖拉庫的優點;再加上又是聞名全國的武術高手,
她好意思不去「利用」?那豈不暴殄天物?
回報?開什麼玩笑!根本不需要考慮。
嗄?不對勁?不--真××的,是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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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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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22 05:42:03
  序曲
  
  人生意外不斷。
  
  尤老頭鬱鬱寡歡了一輩子,最後被一輛砂石車給輾過去,一命嗚呼,魂歸離根天。
  
  身後事簡單得緊,完全讓唯一的徒弟給包辦。遺體火化,骨灰送往靈骨塔;沒有電子花車,五子哭墓擾人清夢,乾乾淨淨的,就像尤老頭出了趟遠門,沒個歸期而已。
  
  這樣子的後事令街坊鄰居感到有點不是滋味,總覺得相處二十來年的老鄰居沒風風光光的大葬,有些嘔氣;巷口的歐巴桑曾經探問了下尤老頭的後事花費——才三萬元哪!連個火山孝子都捨不得請,要不是尤老頭那個體弱多病的女兒出面說一切從簡,他們還真以為是老頭那徒弟私吞武術館的錢,打算後事倉卒辦一辦,跑了。
  
  現在,尤家除了那女兒,就剩下一個徒弟了。說起尤老頭的女兒,唉,得先歎口氣,免得眼淚像傾盆大雨,浙瀝嘩啦。以前尤家女兒多活潑多瘋癲,才二,三年沒見,整個人就變了,變得風一吹就倒,嘴一開就滿屋子咳聲,渾身上下像染滿病似的,就跟當年她母親一樣。可憐啊,看來尤家絕後的日子也不遠了。
  
  細細耳語在尤家武術館外繞了好幾天下散,像縷縷陰魂。而屋內,是相依為命的兩人。
  
  「童?」外頭下著濛濛細雨,有些冷,女人拉緊披上的衣服,赤腳往樓下走。
  
  老式的建築物裡黑漆漆的,顯得有點空虛。順著熟悉的走道到底,她推開門——
  
  「童,我睡不著,做了一個惡夢,夢到老頭——」話頓住,看見男人背對著她,跪坐在塌塌米上。
  
  男人之後,是隱隱火光。
  
  「癡武。」男人回首側開了身,露出尤老頭的遺照。
  
  尤癡武瞇起了眼,盯著照片好一會兒,才上前坐下。「我以為是夢,原來是現實。」
  
  「癡武……節哀順變。」
  
  「嗤。」尤癡武嘴畔含笑,上了一炷香,才瞟了眼身邊的男人。「童,該節哀順變的是你吧,你跟老頭相處的時間比我還久,你會難過是理所當然。來,我的肩膀借你哭一哭,難得不要錢的。」坐得直挺挺的有些累,就往他靠去,免費的懶骨頭啊,不用白不用。就不知道童是怎麼練就這一身硬骨頭的,坐姿可以維持一天二十四小時不變。
  
  童晃雲倒是沒應聲,看了她一眼,而後移向尤老頭的遺照。
  
  這棟屋子裡只剩兩個人,毫無血親的。
  
  「童?」她打破沉默。
  
  「嗯。」
  
  「老頭有沒自私傳絕招給你?」等了會,很明白他那種沉默羔羊的天性,乾脆自己仰頭看他,卻嚇了跳。「你當鬼嚇人嗎?這麼近看人,活活嚇死我後,你就可以獨自逍遙啦?」她齜牙咧嘴的罵道。他貼近的臉幾乎讓她驚死,以為看見老頭的陰魂。
  
  她是老頭的女兒,但不論在外貌或者個性上完全與老頭相異,但承襲母系那一方的容貌;而童在血緣上只能算是外人,能錯看還真……離譜。癡武嚥了嚥口水,目光又移到老頭的遺照上;那是童選的照片,很風騷的遺照,記得是她十五歲那年老頭抽到夏威夷的來回機票——純粹是巧合,因為老頭有訂閱武術雜誌的習慣。在她的慫恿下,心不甘情下願的渡洋十四日,回來的時候還胖得不成人形。那算是老頭一生裡最快樂的十四天吧,拋棄武術館興衰的包袱,拋去一身的武術……
  
  「不。」童晃雲中斷了她的冥想。
  
  「不什麼?」她皺眉,他的鼻息搔得她癢癢的。「好歹我也算是你師姊,同出一門,老頭就算私傳絕招,我也不跟你搶,這麼保密於嘛?」
  
  「不,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尤癡武翻了翻白跟,靠在他肩上的身軀往下滑了些,自動在他懷裡找個好姿勢窩著。「你最會當悶葫蘆了,將來不要把馬子都得靠師姊。」她咕咕噥噥的,半瞇的眼瞳覷著桌上尤老頭的遺照。
  
  「不會的。」
  
  「呵呵,」她發笑,眼皮有點垂。「童,現在就剩不我們兩個了。」
  
  「嗯。」
  
  「信不信我會悶死?」
  
  對方沒吭聲。
  
  「好像有點冷耶,童,你覺不覺得台灣的天氣愈來愈病態?早上還好好的,到了下午就冷得可以凍死人。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以後我要走了,你可能就孤零零的悶死在武術館裡,多可憐。」
  
  「你才二十一二歲,癡武。」
  
  「而你已經二十七了,童……原本我以為到你這年紀,我就可以聽見有人喊我小師姑。你的長相不錯,就是悶了點,我都準備好源氏計劃,只要你生男孩,我就搶去養,養大了叫他來娶我……呵,夢啊。」她的話含含糊糊地,合上了眼。
  
  隱約裡,感到童脫了外套蓋在她身上。
  
  他總是這樣。都是一個男人了,什麼事還是只用行動,沒用過嘴巴,誰會知道他的好處?這樣要能把到馬子是奇跡。想開口唸唸,但真的累了,沉重的眼皮抬不起,等到天亮再說好了。
  
  縮了縮肩,意識開始模糊。這些日子來也著實累了,她裝病是省得去應付上香的街坊鄰居。對喪事她有自己的看法,人死之後不過是一把爛泥,拿著麥克風哭哭啼啼,看不出對死人有多少建樹,而上香只是生人的追念,除此之外對死去的人也沒啥好處,所以偷懶的把一切交給了童。就是可憐了他……
  
  在睡蟲打進無意識的夢鄉時,她聞到了一股味道,是童的,熟悉而溫暖的。
  
  唇……有一點點的發熱,溫溫的,像是遙遠年代曾有過的一次記憶……癢癢的,刺刺的,如百般滋味……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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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22 05:42:45
  第一章
  
  尤家武術館創立二十多年,從早期的門庭若市到晚期的空無一人,留下的除了親生女兒尤癡武外,就是單傳的徒童晃雲。
  
  童晃雲入門時大約十三、四歲,年長癡武數歲。但聞道有先後,依入門時間,只能尊她為師姊。因為他是孤兒,所以吃住都賴了尤家,在外人的眼裡,他們彼此的關係相當單純,是師姊弟,是青梅竹馬,是獄卒與牢犯的關係,也永遠停留在你追我跑的印象裡。
  
  窮追的那永遠是童晃雲,而跑的,當然是癡武——
  
  從十歲那年開始,尤癡武成了逃家慣犯,而每一次都被找回來,一直到北上念女校的前一年夏天,逃了百來次家的行動才宣告結束。
  
  那一年,是十五歲的夏天哪——
  
  模糊而青澀的年紀,天氣燠熱難耐,尤癡武拎著書包,匆匆忙忙地跑回家。
  
  「快快快快!再慢就起不及了!」鑰匙呢?帶了帶了!把武術館鎖起來,免得遭小偷,那樣老頭肯定會恨死她一輩子。
  
  跌跌撞撞地跑上樓,抽了幾件衣服塞進背包裡,再一路滾下樓,滿頭大汗往門跑,自由的小鳥來敲門啦——
  
  「癡武。」
  
  要命的叫聲讓她腳底打滑,直接欲撞院裡老樹,癡武往後一仰,翻了個漂亮的觔斗,轉身極度哀怨地瞅著那個可惡可恨的傢伙。
  
  「你回來啦?」她的聲音苦苦的,不甘情願的。
  
  那個傢伙溫和的微笑,就像旭日東昇般的清爽——這句話是班上同學說的。平常還真看不出那女同學這麼有文學素養,癡武撇了撇唇,青春的眼看了倚在柱前的童晃雲一眼。
  
  他看起來悠閒自在,不像剛回來。
  
  「我今天早上回來的。」他的聲音清清低低,滿好聽的。
  
  癡武把背包扔給他,翻起身躍過木柵,跳進走廊。童晃雲靜靜地注視她不經意間的俐落動作。
  
  「我以為你是今天上午結業,至少老頭臨走前是這麼說的。」早定好了計劃,老頭昨天晚上走,正巧她今天也結業,「包袱款款」打算學嘉慶君游台灣。是誰這麼說過的?讀萬卷羽不如行萬里路,行萬里路的時候還可以打打零工賺點小錢,會這麼晚出發,是算準了童沒這麼早回來的。
  
  「我編了個謊。」
  
  「說家裡有人重病在身?」在看見童不置辯駁的神態後,她的眼睜得大大的,掩嘴嗤笑了一聲。「這種八百年前的謊話你老師也信?嘿,你素行良好他才會信你唷!」癡武說笑的捶了下他的胸膛。眉頭忽然皺起,又打了下,手指有點發痛。
  
  「童,你多高?」劃了劃彼此的高度,她的個頭僅僅在他的胸前。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身高突飛猛進得令人咋舌?!
  
  癡武後退一步,瞇著眼上上下下打量童。他穿了件白色的襯衫,中規中矩的塞進泛白的牛仔褲裡,黑色的髮絲也定期整理,健碩高瘦的身軀很斯文,在外行人的眼裡看不出是練家子。而瞧瞧她,匆匆隨便套了件藍白格子的襯衫,是從他衣櫃裡扒來的,扣子扣錯了,露出裡頭的小可愛;熱褲是白色的,獻醜的現出短短的腿,真的很短,相信她,從十二歲那年,她的成長就已經宣告停止了。
  
  兩相比較,是雲泥之差。
  
  她歎了口氣。「我猜……這個夏天,我得乖乖留在武術館裡?」在氣勢上就矮他一截,難以想像這麼惜言如金的傢伙偏偏是她的剋星。
  
  「嗯。」
  
  落葉飄到她的髮際,她的頭髮始終維持短短的,卷卷的,因為懶得整理。常在大太陽下跑的下場是——沒染髮,黑髮裡依舊佔了一半的酒紅,臉蛋是紅紅的,白白的,很……青春。她不知道她的青春讓男孩側目,現在她只是沉睡中的嬰兒,不知紅塵情事。
  
  舉起的手臂停格了下,才撥開她發上的落葉。她的頭髮軟綿綿的,香香的,是橘子香。
  
  「喏。」是認了命,在如來佛的掌心裡沒逃過一次。從口袋裡拿出皺巴巴的一張紙遞給他。
  
  「家庭訪問?」
  
  「是啊,我都跟她說了老頭不在家,不過老師指明你也可以,就你上場了,童。」癡武打了個哈欠,往屋裡走。「睡覺了,睡覺了,這年頭沒什麼壞事可以做。對了,晚上我要吃好一點唷,老頭在家時,只會兩道醬菜配苦瓜,現在你回來了,我就得救了。還有啊,晚上不要來偷襲我,要是弄出個什麼來,你可要負責唷。」她笑嘻嘻的跳上階梯。
  
  「癡武。」她的最後一句話讓童晃雲驚得抬起眼。
  
  沉睡中的嬰兒啊,何時才會甦醒?
  
  或者,一開始就是他錯估了時間?
  
  從童晃雲十六歲那年,直接進入南部山區一所極為偏僻的武術專校就讀後,除了假日回鎮上外,與鎮民的接觸頗少。而尤癡武仍然留在鎮上的普通中學,中學是附設小學的,幾乎境上每戶人家都讀過這所學校。
  
  家庭訪問是為明年的升學做調查,女老師歷經十餘年教學,頭髮已然灰白。從進屋來,就端坐在塌榻米上,與少言的童晃雲坐看兩不厭。
  
  尤癡武搔了搔短髮,陪笑道:「老師,如果沒有事……」
  
  「癡武,你先出去吧。」童晃雲塞給她一百元。「去買點……你愛吃的東西。」
  
  尤癡武看看他,再看看老師,點頭,站起身。「老師,我先走了,你們不必顧忌我,愛聊啥就聊啥,我很知趣的。」而後嘀嘀咕咕的:「還當我是三歲小孩,給我買吃啊,老套啦……」晃著鈔票蹦蹦跳跳的出去。
  
  女老師姓蔡,差不多四十歲左右,眼角眉梢儘是皺紋。她嚴厲的臉龐難得微笑。「你是個好孩子,當你來到鎮上的時候,我們都預料你會往武術方面發展,而現在,如尤先生所期待的,你進入武術學校就讀,過得很苦嗎?」
  
  「還好。」童晃雲十分正式答道。才十九歲,尊師重道的心相當強烈。
  
  蔡老師點點頭。「那就是不錯了。癡武……也是個好孩子,不過她的成績退步得厲害……」眉頭皺起,像在思索如何措辭。
  
  「她很聰明。」童晃雲插嘴,靜靜的說:「從小,她就很聰明。」聰明得過了頭。自從上了武術學校,吃住都在那裡,除了假日外,能見到癡武的機會並不多,而這些年街坊鄰居對她的評語他並非全然不知。
  
  瘋瘋癲癲、傻里傻氣的。
  
  如果沒前些年的相處,他幾乎會以為這些年的癡武是真的傻氣得緊。
  
  沒跟人提過,從他被尤懦生帶回武術館之後,他的眼一直停在癡武身上。他看見了她身手的俐落,看見了因為她的聰慧在學校出盡了風頭;而後,像是一點一滴消失似的,隨著年歲的漸長,她不再練武,與生俱來的聰明像被上帝收了回去。她開始變傻了,旁人看不出,唯有他知道她在裝傻,有些瘋癲的,有些胡言亂語的,在學校,在鎮上不再是風雲人物,她逐漸歸於平凡,甚至在某些人眼裡,她是沒出息的孩子。
  
  心知肚明這樣的果是誰造成。尤老師的重男輕女是部份原因,而他中途的插進拜師才是癡武改變的主因。
  
  「癡武有她的主見,但以目前的成績要上台北那所女校是團難了點。尤先生似乎不太管癡武,如果可能,我是建議這個暑假你讓她好好待在家裡唸書……」
  
  「台北女校?」童晃雲瞇起了眼。
  
  「普通女校。」蔡老師歎了口氣答道。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尤家沒人發覺尤癡武的志願。會挑尤家當第一個家庭訪問的對象,是因為尤家難搞。
  
  童晃雲沒應聲,嘴抿著。
  
  「我以為她會跟你走同樣的路,上武術學校。」
  
  「是的。」他答道。「曾經,我也這麼以為。」在不經意間,她悄悄的轉身跑了,然後再也追不上了。
  
  「看來,你們需要溝通。志願表最晚可以在開學前交給我,這個暑假一、三、五我都空了時間,不管要不要上台北女校,我都會過來看看有沒有課業上的問題,但前提是你必須守著癡武。你知道的,她的蹺課功夫一流,憑我這一身老骨頭,沒追到半路就得叫救護車了。」
  
  童晃雲應聲點頭,沉靜的目光忽然鎖住女老師身後的某一點。
  
  尤癡武咬著餅乾,拿著喜帖站在門口。她才剛進門,就見到童板著臉瞧她,這通常表示事情大條了。可怕可怕!沒覓過童發脾氣,她可不想當第一個炮灰。
  
  她吐了吐舌,無辜的舉起喜帖,討好地陪笑——「童,我剛拿到紅色炸彈了。」
  
  紅色炸彈的日子來得很快,據說是玩出火來。新娘的年紀尚輕,比起癡武大個二歲,當事人是鎮上的青梅竹馬,父母怕肚子大了難堪,倉卒間成就婚禮。
  
  就算不想聽,陸陸續續的蜚短流長也會傳進耳裡。她寧願成天跟童窩在家裡,天氣好的時候,看童在庭院練拳,她就坐在走廊上看書,下雨了,童待在房內泡茶給她喝。這樣的日子挺好,麻煩的就是童不太愛跟她說話。
  
  「癡武。」樓下傳來叫聲,是童的。
  
  癡武嘴角下滑,連忙套上短衣,邊鮑出房邊咕噥:「你也就這時候才會跟我說話,可惡。」匆匆忙的衝下樓,朝童晃雲堆起笑容:「童,我準備好了。」
  
  童晃雲看了她一眼,目光停在她短短的雙腿。
  
  「短褲太短。」
  
  「童,你的話好像有點矛盾唷,短褲本來就是短的……」瞧見童冷淡的臉龐——過份,就會拿這種臉壓她,偏就被他壓得死死的,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癡武擠眉弄眼;正經的收斂起笑臉。
  
  「童,你不覺得我變胖了嗎?瞧,你才回來幾天,我就被你養得肥肥的,再繼續胖不去,我很有可能就被你當飼料豬給賣了,人家連裙子都穿不下了,只有這件短褲能穿嘛,嗚,我好慘。」看他不為所動,直接跳進他的懷裡。「不信你抱抱看,起碼五公斤的贅肉,老頭回來大慨也不認識我了。」
  
  「癡武,不要鬧了。」
  
  「你沒抱抱看又不知道,是不……啊!」嚇了跳,童真的抱起她了。
  
  「你很輕,癡武。」童晃雲輕聲說道,目光與她平行對看。
  
  她嚥了嚥口水,臉好像有點熱。第一次這麼接近看著童,都可以數出他的睫毛了。童的睫毛又長又密,眼神正直而堅定,看起來就像是正派人士,沉沉穩穩的……童又不會吃了她,為什麼會心跳加快?
  
  「童,」她撫了撫胸口。「你嚇死我了!」他的力氣大得驚人,與當年他初來尤家時簡直是天壤之別。
  
  童晃雲看了她一會兒,才放下她。「你不胖,癡武。去多加件外套,晚上還要去吃喜酒。」
  
  「童——」癡武笑咪味的撒嬌。「我們上午不去老師家唸書,到處走走,好不好……」話沒完,看見童拿起裝書的背包,就知道大勢已去。
  
  童真是她的剋星!她歎了口氣,乖乖上樓拿外套,跟他一塊出了門。
  
  平常是蔡老師到家裡督促她唸書,但今天臨時有了點事,所以地點改在老師家念,就不懂有了事不能放她一天假嗎?
  
  午後,小鎮上的人疏疏落落的站在走廊上聊天,巷口的三姑六婆看了她跟童一眼,又低頭不知說了什麼。
  
  「童,我討厭這種感覺。」
  
  「嗯。」
  
  「你懂,是不?」癡武靠近他,抱住他的手臂,抬頭笑吟吟:「童,你一隻手能不能抱起我?」
  
  童晃雲沒應聲,任她攬住他的手臂輕哼著歌。也難怪他跟癡武遭人指指點點,今晚喜宴的新娘是癡武學姊跟他過去在小鎮上的同學。同樣的青梅竹馬,一對奉子成了婚,那麼另一對呢?尤其尤懦生出了國,屋子裡只有他與癡武,孤男寡女的——
  
  「一塊上武術學校不好嗎?」他忽然開了口。不願她一直待在這樣的小鎮上,她應該有更大的空間去找尋自己的目標,但私心總盼她能在他的視線範圍裡。
  
  癡武嘴角下滑。「童,我沒練武了,上武術學校我會很慘的。我想念普通的學校,過平凡的日子也是一種幸福啊,你應該瞭解我的,是不?童。」見童沒再吭聲,她吐了吐舌。笨童,就是愛鑽牛角尖,對武術不再有興趣也不成嗎?硬押她上武術學校,她肯定會根死他的。
  
  拐了幾條街,便是蔡老師的家。很快就被招呼進屋唸書。癡武被迫埋首功課,童沒離開,美其名是老師留他下來作客,但實則是監視。
  
  「你好好念,如果五點我還沒回來,你們就先去喜筵吧。」
  
  「好。」癡武乖乖點頭。「老師,你要去幫忙嗎?」
  
  「是啊,幸虧是同個鎮上的人,要不新郎跑了就不好找。」像半開玩笑的,老師看了她一眼,臨走前,忽然微笑:「你們也是青梅竹馬。」
  
  癡武怔了怔。在記憶裡,老師不常笑,因為有個酗酒的丈夫吧,在鎮上人人都婉惜老師嫁錯了人。聽說,她十八歲就嫁給了青梅竹馬,幸福可期的日子卻在日後變了質。酗酒的丈夫毆打老師,她卻從沒抗議過。
  
  青梅竹馬哪——
  
  因為老師的一句話回頭看了下童。他靜靜地凝望她,讓她有點……不太舒服,在心臟的部位。
  
  她的臉又微微發熱起來,連忙低頭瞪著書頁。
  
  「想喝飲料嗎?」
  
  「嗯。」她頭也不敢抬地。童的聲音好像有點怪……
  
  「我去買,你好好看書。」
  
  「好。」明知不爭氣,就是不敢抬頭看他。聽見門開了又關,她才吐出一口氣,將有點發燙的臉靠在涼涼的桌上。
  
  童哪——
  
  想起他,就覺得心頭亂哄哄的,摸不出個頭緒來,唯有對他才會如此,好累喔。
  
  迷迷糊糊地想睡了。瞇一下眼,童不會說話吧……半合了眼,神智飄忽了起來,「喀」的一聲,有什麼驚動了她,懶得張開眼,是童回來了吧?童不會叫醒她,只會安靜的等她醒來……一股酒味嗆了鼻,是陌生的體味,癡武驚醒,睜開眼嚇了跳。
  
  「師……師丈?」人嚇人會嚇死人呢,過份!
  
  「你誰啊?這是我家吧?」猥瑣的男人瞇著醉眼,說出的話斷斷續續的,探出手想摸癡武,確定她是人;癡武連忙退後,閃開他。
  
  匆匆忙地收拾書本,到外頭等童好了。對師丈一向沒有什麼好感,尤其他又喝醉了,不明白老師怎會嫁給這樣的男人。
  
  「你小偷嗎?」忽然抓住癡武的手腕。「跟我去警局。」
  
  癡武皺眉,直覺撥開他的五爪。「我是蔡老師的學生,師丈,我先走了。」快步走向門,看見童拎著飲料袋從門口走來,她笑逐額開的跑過去——
  
  「童!」
  
  童晃雲抬首循聲看去,吃了一驚。「癡武,低頭!」連鞋也沒脫,疾步跑向前,將癡武拉進懷裡,右手護佐她的頭,以左臂擋住來勢洶洶的檯燈。
  
  「童……」含糊的聲音傳來,癡武想掙脫,卻讓童狠狠的抱緊。沒法呼吸了。
  
  「師丈,請自重。」癡武的上方傳來壓抑的怒意。童……好像真的生氣了,沒見他生氣過,心裡不怎麼伯,因為童一向極具克制能力。
  
  猥瑣的男人退了一步,瞪著解體的檯燈,再看看童晃雲的拳頭,囁嚅地:「小偷……我打小偷……」愈退愈往後。
  
  童晃雲緊緊抿著唇,握緊的拳半晌才鬆開。「走,癡武。」沒讓癡武回頭探個究竟,就硬拉著她出門。
  
  「童……別氣別氣,師丈是喝醉了啦……」急急追上他的腳步。
  
  「差點,你就被打中了。」童晃雲停不來,眼瞳鎖住她。「為什麼不閃?你能閃的,為什麼?」
  
  「我……我不知道師丈在後頭。」好凶喔,即使童說話沒抑揚頓挫的,依舊能感受到他的怒氣。但怒氣對她發,就有點不公平了。
  
  「你差點就被打中頭了,癡武。」
  
  「你說了兩次了,童。」癡武笑咪咪的跳進他懷裡,賴著他。「可是你擋了,不是嗎?」她拉起他的左臂,上頭是有些紅腫,但沒見血。「童,你痛不痛?我們先回家上藥,好不好?」
  
  「我沒事。」
  
  「真的?」見他口氣和緩了不少,她也鬆了口氣。「那我們別把剛才的事告訴老師喔。」
  
  童晃雲看看她,點頭。「以後,要到你老師家唸書,我會陪著你。」一步也不離的。
  
  癡武吐吐舌。「你哪天沒盯著我過?」她蹦蹦跑跑了幾步再由首,笑道:「童,我們帶飲料去看海,好不好?」
  
  她愛笑,多數時候分不清她是在裝傻或是真傻氣了,童晃雲靜靜追尋她的身影。是錯覺嗎?她明明可以避開的,就在她看見他之前,為什麼不避?因為他在場?或者……真是他看錯了?
  
  她的身體一日不若一日,將來沒他在身邊,如果再發生這種事,誰來護著她?
  
  「童,快點啦!等你走到海邊都天黑了!」她的笑顏燦爛如星。
  
  沉睡的嬰兒,何時才醒?可知他等得多苦……
  
  當夜,喜筵是采流水席,就在當事人的家門口。
  
  癡武蹦蹦跳跳地佔了個位子,向跟在身後的童招招手。「快點快點!遲了就沒位子了,童!」
  
  「癡武,你就懂得吃!」同班的同學過來敲她的頭。「走啦,一塊去看新娘。」
  
  「哦——」癡武嘴角下滑。「童,你幫我顧著位子喔。」被抓到了,只好不甘情願的被拖走。
  
  她跟新娘的交情就像衛生紙那樣的薄弱,在鎮上僅僅點頭之交而已。一個品學兼優的高材生向來跟她扯不上關係。被拖進權充的新娘室裡,歐巴桑看見她,就拉著她哭哭啼啼的。「還是癡武懂事,跟晃雲青梅竹馬,也沒看見他們搞出什麼啊!他要是真愛你,也不會弄大你的肚子還想逃避!」
  
  「媽。」新娘淡妝的臉顯得有些尷尬。
  
  「不說就沒人知道嗎?」歐巴桑擦了擦眼淚。在一個小小的鎮上,踩死一隻螞蟻都能渲染成武松打虎了,還有什麼不能傳的?原以為就算要發生什麼的,也不該輪到自己優秀的女兒,起碼……起碼還有尤家女兒當墊底啊,瘋瘋癲癲的,將來也不會有什麼大成就,憑什麼她沒出事,倒是自家女兒出了問題!
  
  癡武跟同學對看了一眼,搔搔頭髮。
  
  「我……我們先走好了。」
  
  「媽,你先出去。」新娘催促不情願的母親出去後,抬起臉看著她們。
  
  「你今天好漂亮唷。學姊。」癡武的同學真心讚美。
  
  「總有一天也會輪到你的。新娘微笑,轉而對上癡武的眼。「我過得很幸福的,癡武。」
  
  癡武怔了下,用力點了頭;「嗯。」
  
  「會比你跟童晃雲還要幸福的。」她有些倔強的,在受了眾人比較之後。「我打算休學,為了寶寶。但幸福與否不論現在,而是將來。我們可以等著看。」
  
  「嘎?」童?這跟童有什麼關係?因為都是青梅竹馬嗎?她喜歡童,沒有預設過將來彼此的立場。除了老頭外,童是最親的,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他始終佔據她心底最重要的那個角落,但青梅竹馬一定要走到像他們的地步?敏感的心緒忽而悄悄地鎖住了什麼卻不自知。
  
  退出新娘室,同學翻了翻白眼,用力推了下迷惑的癡武。「你悶什麼啊?別管她怎麼說啦,我們班上可是很看好你跟童晃雲的,是她媽媽活該,三姑六婆老愛嚼你家的事,我媽聽了都受不了。現在好了吧,道人是非,到頭來是自己家玩起火來……」她叨叨念著,中途跟癡武分了手,回到她的座席。
  
  癡武敲敲頭,想回去喜筵,卻往小巷子裡走了去,坐著發呆。肚子有點餓,但心口亂烘烘的——
  
  因為大伙都參加喜筵,小巷道冷冷清清的,巷口好像有什麼聲音引起癡武的注意,她跳起來,遲疑地走過去。
  
  是前來參加喜筵的老師跟師丈;老師換了衣服,是先回家過了吧。方才在席上沒見到他們,原來是在這裡;癡武抿起了唇,黑色的眼裡烙進青梅竹馬糾纏的身影。
  
  在路燈微弱照射下,牆上映出毆打的黑影。男人踹打著女人,女人卻毫無反抗能力。她尊重的老師,被所謂的青梅竹馬給遭蹋到這等模樣;以往在學校時常看見老師貼著紗布教課,最嚴重的一次是請假了一星期、那時沒親眼目睹,只覺得老師好傻,為了一個男人,飽受身體的折磨。
  
  而現在,她親眼看見了,那種震撼難以言喻。
  
  「青梅竹馬的下場就是這樣?」癡武喃喃道,腦海不斷閃過一幕幕片段,有新娘的,有童的,還有老師的。先前迷惑而混亂的、心智忽然清明了,癡武的眼半垂著,瞧見了地上的竹棍,想也沒想地以腳勾起,靜靜的守在巷道裡。
  
  「癡武?」回到尤家,看見癡武睡在塌塌米上,外套翻捲在身上,露出一雙蜂蜜色的腿。
  
  童裡晃雲脫了鞋,悄聲走進和室。門沒關,也不怕著涼,是在等他嗎?
  
  在她身邊小心的蹲下,看了她的睡容一會兒。即使在睡夢裡,她的嘴角依舊噙著小小的笑花,她愛笑,癡武一向是愛笑的。
  
  他俯下身,靜靜的在她櫻桃似的小嘴上輕親了下,見她動了動睫扇,他歎了口氣。
  
  「童?」癡武半夢半醒張開服,有點愛困,但聞到香味,看見他的身影,瞇瞇笑:「童,你總算回來啦——」她揉了揉眼睛,爬起來。「我還以為你會去鬧洞房呢……」眼角瞄到桌上的袋子,驚喜的,整個精神都振奮了:「你好好唷!還記得帶菜回來給我,我好餓呢。」
  
  「癡武,你半途跑了。」
  
  「我去看新娘嘛。新娘人好漂亮……還有龍蝦!唔,你一定搶菜搶得很快,以後要吃喜酒,帶你去準沒錯。」
  
  童晃雲坐下,看著癡武埋首貪吃。「我留了位給你,沒等到你。」
  
  「我不舒服,就先回家了。」癡武瞄到果汁,半張嘴。「天哪,你還摸了飲料回來,好強。」還是原封不動的。她搶菜都沒搶過這麼多,以後吃流水席一定要賴著他。
  
  「癡武。」
  
  「唔?」她抬起臉,還咬著雞肉。
  
  「你的臉受傷了。」
  
  「是啊,」癡武嘴角下滑,口吻極為哀怨:「我跌倒了,好痛唷。」
  
  童晃雲伸手欲摸,發覺癡武輕微地閃開了點。她的眼未眨。「很痛耶。」隨後咕咕噥噥地:「沒這麼丟臉過,十幾歲的人了還會跌倒,丟死人了。」
  
  「你的師丈……被人揍了。」
  
  「啊?」癡武瞪大眼。「哪個師丈?」數了下,結婚的不多,會被揍的只有——「是……蔡老師的老公嗎?」
  
  童晃雲搜索著她的眼,點頭。「被人發現在巷子裡。」
  
  「誰打得啊?」她含糊不清的問,因為嘴裡塞滿魚肉。簡直把童當神了,到底用什麼方法把整條魚一塊不少的帶回家啊?真是。
  
  「還在找。」童晃雲起身,帶著急救箱過來。
  
  「能不能等我吃完再擦?」癡武抱怨,但還是乖乖坐直,讓童上藥;有時候他的固執讓人氣結。
  
  她的傷口是沾了點土,擦破皮所致。雙氧水讓癡武齜牙咧嘴。「你下手很重,童!痛啊——」疼得眼淚都快溢出來了。
  
  「不再考慮了嗎?」
  
  「想都沒想。」心知肚明他想說些什麼。青梅竹馬就是這樣嗎?心有靈犀的。「我怕痛,要我當你學妹,上武術學校,不如一拳打死我算了。」
  
  「好,有機會我會去看你。」童晃雲靜靜地說。
  
  「啊?」意思是——「童你答應啦?」不敢相信哪,他這樣死腦筋的人。癡武興奮地抱住他。老頭不管她了,現在唯一管她的就是童了,他像她的監護人,雖然名不正言不順的,但總希望得到他的認同,免得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被郵寄到武術學校。唔,好好啊,以後就可以脫離這個小鎮,當一個平凡幸福的女人了。
  
  童晃雲沒動,讓她抱著。她的身體軟軟的,香香的,尚屬於幼兒型的,但就是惹人遐思。兩人獨處的時間比誰都多,但從沒對癡武有過肉體的衝動,只想守著她長大。
  
  他的手臂舉起,輕輕撫了她的短髮,解放心頭想觸摸她的渴望。
  
  就從今夜開始,癡武有了秘密,將他排拒在門外。
  
  「謝謝童!」癡武眉開眼笑的退離幾步,雙手合十朝他拜了拜。「好餓,我要繼續享受了,你知道的,我差點以為你把十三道菜完整帶回來,哇……還有甜點,好棒!」她的背影小小的,與往常並無不同,但卻有了距離,模模糊糊的,開始劃了界線。
  
  就在他沒陪伴她的那少許的幾分鐘裡,沉睡中的嬰兒曾經短暫的張開的眼睛,那一剎那,她看見了什麼,然後再度閉上,睡得更沉。
  
  這是誰也始料未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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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22 05:43:17
  第二章
  
  癡武醒來時,天迷迷濛濛的半亮,雨也停了。和室是空的,只有老頭的遺照與她。
  
  童呢?
  
  她掩嘴打了個呵欠。方才做了個夢,迷迷糊糊的像憶起了十五歲的夏天。好久沒夢過過往的事了,她抬頭看了風騷的遺照,皺了皺鼻子——
  
  「人死不能復生,你不要在我夢裡玩花樣啊,老頭。」老頭臨死時,她在台北,來不及送終。有時想想,她回來送終還不如童來得好,老頭沒在乎過她,不是嗎?她搔了搔頭髮,細細喁語從半掩的門外傳來。
  
  又是來上香的人吧?沒想到老頭生前成天悶悶不樂,還能結交為數下少的朋友,這些天光是來上香的人就累壞她了。肚子有點餓,想弄點東西吃就得走過他們。她暗地咕噥幾句,手腳並用爬到門邊窺視。
  
  跪坐在那裡的除了童,就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了。
  
  「請節哀順變。」女人低聲說,一身黑服。
  
  「謝謝。」可憐的童,還得應付他們。
  
  人死了不過一把爛泥,負責節哀順變的親人才可憐,你懂下懂啊,老頭?
  
  「你……什麼時候銷假?」好像有點不太對勁,那女人不是專程來上香,她認識童吧?
  
  「再過一段日子吧。」
  
  接著,是沉默,幾乎讓癡武打起呵欠來。
  
  「那……我……」女人作勢欲起。「我先回去了……」
  
  童沒留人,站起來像要送客。這個笨蛋!
  
  癡武跳起來,狠狠的捏捏臉,眼淚差點掉出來,咳了幾聲,拉開和室門——
  
  「啊?有客人啊?」她的臉頰熱熱的,紅紅的、痛痛的,眼睛半瞇,淚水糊成一片。「童,怎麼不請人坐下?咳!」完了,好像真有點感冒了。她主動坐下,又咳了一聲。「坐啊。」
  
  童晃雲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但還是坐下來了。
  
  女人見狀,有點不知所措,最後還是癡武拉拉她的衣裙,逼得她不得不坐下來。
  
  「你……小姐貴姓?我好像沒見過你。」癡武陪著笑問。
  
  「我……我姓田,是童先生的同事。」田曉郁有點靦腆的。
  
  「原來是同事啊——」癡武別具深意的,圓圓彎彎的眼從她身上晃到童。不用說,彼此心知肚明。「童任職的學校好像……在南部的山區裡嘛,田小姐倒是走了趟遠路。」差點要向她膜拜。
  
  為了愛情不辭千里,令人欽佩啊。
  
  「童,童!早點,早點啦!田小姐還沒吃早飯吧!童,我要吃燒餅油條豆漿,謝謝。」雙手合十向童拜了拜。
  
  她的小伎倆他還看不透嗎?童晃雲看了她一眼,站起身。
  
  「我——我也去……」
  
  「不行。」癡武拉住她。「來者是客,哪裡有讓你去買早點的道理呢?」硬把田曉郁拉坐下來。
  
  等童出去之後,癡武笑味昧的。「田小姐跟童很熟吧?」
  
  「還……還好。我剛上風雲的時候,受童先生的幫助下少。」
  
  「風雲?對對?」記得童那所學校是叫風雲的。在那裡結束課業後,從助教身份爬到武術老師。說來她也很混,這些年來從沒去過那裡看童,「你這麼個弱質女流去當那所武術學校的老師,也真難為你了。」有點冷,癡武縮了縮肩。倒楣,好幾年沒感冒過,在這節骨眼上卻開始有感冒的徵兆。
  
  「目前我還只是助教而已。尤小姐……你要節哀順變。」她來之前,只知道從小教養童晃去的老師去世,沒想到那位老師還有女兒。昨晚來到鎮上的時間過晚,不敢貿然拜訪,只得先在旅舍住一晚。借由老闆娘的八卦消息,才知道童晃雲有個青梅竹馬……
  
  一夜睡不著覺,揣測這句話的涵意。老闆娘意喻深長的說在這鎮上的青梅竹馬大多以婚姻為終結。是這樣的嗎?童晃雲在學校並沒有談到這一方面的事。他並下冷淡,只是沉默寡言了些;如果是男女朋友,就算尤癡武沒去看過他,至少也該有信件的往返吧?這麼一想,心就安了些。她在風雲任職二,三年,沒見過他有任何女性的信件或者電話,他們……只是單純的青梅竹馬吧?
  
  「田小姐,田小姐,回神了嗎?」癡武笑道:「心事不要想太多,如果有問題就要問唷!我跟童的關係就像姊弟一樣,你不要看我比他小,但實際上我是他的掛名師姊,只是掛名師姊,除此之外,沒其他關係啦。」呵呵!姓田的小女人滿配童的,心裡想什麼都讀得出來,人是小個頭的又嬌又弱,童保護的天性必然能發揮無遺。
  
  田曉郁紅了臉。癡武的話是擺明了撇清兩者的關係,她真這麼容易被看透嗎?
  
  「童大概再過幾天就可以回去了吧。」癡武說道。
  
  「那……尤小姐呢?」
  
  「我?」癡武笑咪咪的眼停住。「我……」搔了搔頭髮。對啊,她自己呢?好像沒個未來,她的學歷並不高,這些年來打打零工到處跑跑,沒個准,未來也會如此吧,閒閒散散的過著日子,沒什麼不好,只是——
  
  好像跟童的連繫逐漸散了。他當他的老師,她打她的零工,沒有老頭當交集點了。去年過年,她回來一趟,正好童也回來了,就這麼一塊過新年,因為老頭在這裡。
  
  對未來忽然有點頭痛。
  
  「癡武。」童晃雲喚著她,在門外。
  
  「早點回來了,請吃吧,咳。」癡武跳起來。
  
  和室的門打開,童晃雲站在那兒,他的身後帶來了一個男人。
  
  「有人來上香。」他淡淡的提起。
  
  「哦——」跟她說這幹嘛?不都由他來負責嗎?「那……謝謝。」鞠了個躬眼角瞥到那男人也彎了腰,彎得比她更厲害。是日本人哪?
  
  「很抱歉這麼晚才來。」男人過度嚴肅的神態讓癡武有了警覺,她看了童一眼。「尤先生因為英勇救下舍弟而死,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請儘管說,能做的我一定做。」
  
  癡武的雙腳坐得有點麻麻的,懶懶的,用微不可見的動作靠向童晃雲。
  
  她的臉苦苦的,耳畔嗡嗡的。這男人究竟要說到什麼時候呢?肚子好餓,癡武哀怨把手鎖到童晃雲外套的口袋裡取暖。
  
  「真的沒有什麼啦。」癡武實在忍不住打斷他的話。「反正人都是要死的……咳,不是,我是說,我的父親一定也很高興能救到你弟弟,他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曾聽街坊鄰居提到老頭是為了救個孩子,才慘死在砂石車下,但沒料到這傢伙這麼煩,本來想留下田曉郁套問個明白,現在倒好,送走了她,來了個煩人精。
  
  黎某人目光灼灼的鎖住癡武。「尤小姐痛失親人,也許散散心對你比較好,我在花蓮有棟別墅,也許你願意過去散心幾天。」
  
  「啊——」這麼好?不過姓黎的眼睛有點怪異,不太喜歡他只看她的感覺,這間屋子裡有兩個人,他只當她在場。這樣的受人注視還是第一次,有點不舒服。方才聽他說起他是歸國華僑,在國外的人都是這樣的嗎?
  
  「不。」童晃雲首次開了口,引起黎某人的注意。
  
  「童先生的意思是?」黎某人瞇起了眼。
  
  童晃雲沒答話,站起身來意欲送客。決定了的事他通常是懶得解說,但癡武倒難得見到他這麼不客氣,反正她也不怎麼喜歡這個黎某人。她跟著跳起來,頭有點暈暈的,病菌在作祟,可惡!童晃雲輕輕扶住她的臂膀。
  
  「送客了。」暫時拋開病弱女子的形象,皺皺臉。「黎先生的好意,感激不盡。但我們還是撇開關係的好,老頭的死是他自己的選擇,如果他選擇要拋棄我們而去英勇救人,那我也無話可說。對不起,我還沒吃早餐,肚子餓了,童,幫忙送客吧。」煩死人了他。
  
  黎某人的臉色像剛吞了個大雞蛋。嗤!有什麼奇怪嗎?不過從弱質少女的身份跳到瘋瘋癲癲的癡武而已。
  
  她的眼複雜地看著老頭的遺照,直到童晃雲從門口回來,才迅速調開。
  
  「你感冒了,癡武。」
  
  「對啊,我好可憐!嗚……拜託,我真的感冒了,以後有上香的人都交給你吧。」她打了個噴嚏,鼻頭紅紅的,臉有些憔悴。
  
  不說話的時候像是病懨懨的小美人,開起口就是百無禁忌的尤癡武了。童晃雲的嘴畔忽而浮起淡淡的笑意。
  
  「你笑什麼?」笑得這麼詭異,像心懷不軌,但還是把雙手伸出去。
  
  童晃雲包住她的雙手,暖暖的體溫一點一滴的滲進她冰涼涼的小手。「好舒服,童,你是我的火爐。」唔,好感動,童也不怕被傳染,連忙把身子靠近他取暖。
  
  「那,就跟我一塊走吧。」
  
  「嗄?私奔嗎?投頭沒腦的話會嚇死人的。童,我現在感冒了,受不了驚嚇的。好久沒病過,覺得全身骨頭都怪怪的,童,你想我會不會走上我老媽體弱多病的路子?」
  
  「你在說傻話了,癡武。」他沉聲說。
  
  癡武暗地吐了吐舌。童的臉上一向難顯他的七情六慾,只能從他的語調口吻探知一、二。通常他加重語氣就表示他不喜歡這個話題,可以住嘴了。她只是開開玩笑而已,真是。
  
  「癡武,你沒固定的工作,可以到我那所學校找個工作。」他半垂著黑色眼簾,狀似不經意的說。
  
  「不要,你那裡鳥不生蛋的,山區呢。」會活活悶死在那裡。也只有童才適合那樣的學校。「而且……武術館怎麼辦?」這一年來是沒招生了,當初老頭只有她一個女兒,才收童當徒弟的,現在他在學校擔任武術老師,那麼武館呢?當年老頭在風雲曾當過一段日子的代課老師,因而才推薦童進去磨磨的,但不表示童得做一輩子的老師啊——
  
  「老師生前曾囑咐收了館。」
  
  「收館?」令人驚訝。老頭對武術館的執著不變啊,但他臨死前只有童在身邊的,應該不會有錯。童從不騙人的,至少沒騙過她。
  
  「癡武,你的打算呢?」
  
  「我……」癡武著實想了好一會兒,最後哀怨地吐了口氣。「再看看吧。」
  
  他抬起眼,眼瞳裡映著她迷惑的臉。「我曾經答允過要保護你一輩子,癡武。」
  
  「有……有嗎?」就算有,也早忘了。「你……你遲早也要結婚的吧?我還等著源氏計劃呢。」突如其來的慎重讓她有點害怕。
  
  「我們相依為命,癡武。」他放開她的手,黑沉的目光緊緊鎖住她。「一輩子。」
  
  「你……你從不開玩笑的,童。」她一向愛笑,笑得有些瘋傻,如今被嚇到了,笑眉盡數斂去,遲疑地看著他。
  
  「是的。」
  
  「我不知道你抱獨身主義。」田曉郁大概會為此哭死。可憐啊,單戀總是最苦,而依童的性子,大概她會單戀一輩子吧。
  
  「癡武?」
  
  有點可怕,從童的眼讀不出什麼訊息。從小就是如此了,悶葫蘆一個,察言觀色唯有對他行不通。
  
  「你在伯了,癡武。」
  
  「我……我怕嗎?」才怪!說不出心裡的感覺,但就是逞了一時之勇,硬著頭皮抓住他的手。
  
  「相依為命。」他像在承諾,嘴畔在笑。
  
  頭皮發麻的趨勢蔓延全身,總覺得掉進他的陷阱裡。
  
  「你不怕收拾我的爛攤子,我就不怕你黏死我一輩子。」要恐嚇,她也會,只是比看看誰高桿而已。沒見過童這樣,只覺陌生。
  
  但話出口的同時,心有些安了。
  
  相依為命啊——
  
  從小童就是孤伶憐的進尤家,現在她沒了老頭。也是一個人。至少有了他的承諾,不怕將來連繫會斷;童是她最在乎的人,無關男女之情的,即使遠在天涯,只要知道彼此的線還在,就什麼也不怕了。
  
  「那就跟我一塊回去吧。」
  
  「相依為命不見得要跟你一塊回去吧?我在台北也可以跟你保持聯絡……」
  
  「就當散散心吧。在那裡的工作很輕鬆,你要喜歡,甚至可以蹺班。」
  
  「這麼好?」難怪童死守著那份工作。癡武皺著眉想了會——也好,重新換個生活也不錯。「真的可以蹺班?不會扣錢?」
  
  「不會。」說話時,他的目光專注在她的手上。
  
  「好,反正我現在也沒什麼事在身。「她笑咪咪的。反正要是相依為命不成,還可以想辦法把童推給田曉郁,屆時再逃之天天。
  
  這有什麼難的?
  
  台灣南端某山區裡有一所名叫風雲的武術專校,全校師生總計不超過七百人,平常安排的課程除了基本武術之外,尚注重五育均衡發展。但由於地處偏遠,獲得一般教師資格的年輕老師不太願意前來,所以在風雲武術專校裡的老師有限,也因而得到相當祟高的地位。學校距離山下市區得要一個鐘頭車程,學員週日才能放假下山,日子談下不上苦,但就是無聊了點。
  
  當癡武跳下專屬公車,看著那所學校時,忽覺背後冷風颼颼飛過,片片落葉嘲笑似地飄啊飄,飄到她的頭頂。
  
  「癡武?」童晃雲伸出手。
  
  就是那雙手害了她!什麼相依為命啊,被他的花言巧語騙了才是真。癡武退了一步,圓圓的臉發起皺來。「最近一班公車什麼時候?」
  
  「一個鐘頭以後吧。」伸手依舊,擺明了他佔上風,算準她必定會跟他進校。
  
  「童,這是荒山野嶺。」她低低哀嚎。等走到那所學校,最後一口氣也可以嚥下了。她笨啊蠢啊,才會信了他的話。
  
  但——可惡!她搭上了他的手,心不甘情不願,百般哀怨的。「行李你背,到了要請我喝果汁唷。」
  
  花了四十分鐘才走到,面試只有短短的五分鐘就結束,童交給了她學校地圖跟開罐飲料就趕去上課。
  
  癡武半張著嘴,搖頭晃腦的,長年以來留著的短短卷卷的頭髮甩來甩去,像是難以置信。
  
  「小武!這邊的地要掃乾淨,下午還有學員要來練習唷!」遠方,工友伯伯在叫了。
  
  夠狠心哪,童。他任職風雲武術專校的武術老師之一,擁有不錯的福利,而她呢?嗚——她要哭死在他面前給他看!
  
  她……被騙了!
  
  向來誰的道都不會著,唯有童面不改色的撒謊會讓她中計「嗚——什麼蹺班沒扣錢,騙人!什麼工作輕鬆也騙人!童是放羊的小孩,以後下會相信他了……
  
  「小武!」
  
  嗚……她,她是新到任的女工友!
  
  風雲武術專校空前的女工友,還是個年輕貌美的。
  
  有多久沒練過體力了?現在還得做勞動工作。好想哭,並不是不能接受這樣的工作,只是有點不甘願。她一向隨遇而安,連打死的臨時演員都做過,還有什麼不能做的?只是當初童給她的期望過高了點,以為就算當不了教職員室小小的文書處理,至少也能當個端茶小妹,從沒想過會淪落到工友一職,嗚——
  
  她是喜歡做平凡的工作,但工友,好累哪。
  
  「小武!」工友伯伯的嗓門倒是大得令人吃驚。快點掃乾淨,這裡的桌椅要搬進桌球室,你年紀輕,我把椅子留給你了。」
  
  「好——」有點哀怨,但還是蹦蹦跑跑,拎著掃把走去。工友伯伯倒是好心,留給她沒幾張椅子搬,也難為了伯伯的老骨頭。
  
  她四處張望了下,確定沒人了,才一口氣疊起了四張椅搬向桌球室。
  
  在自我介紹裡,她是體弱多病的尤癡武,是學校好心才給了這個工作。是騙了人沒錯,但基本上,她做人的宗旨是能偷懶,沒必要得為一些瑣碎事搞得勞心勞力——「那個……工友?」來人的聲音像吃了驚。「什麼時候學校也用起女人當工友了?」
  
  是男人的聲音。癡武嚇了跳,猛地抬首。那是個滿高的男人,有點帥,但不是吸引癡武的主因,她順勢往下看,男人的腳步很穩健。這些年她沒再習武,但眼睛還算精敏。他應當跟童一樣,懂得武術的。
  
  「咳,」癡武陪笑道:「是是!我是新來的工友,老師有什麼吩咐?」挺像狗腿子,但人緣要打好才是最重要的。
  
  那男人有雙桃花眼,目光精練外露,隨意掃了她上下,落在她的名牌上。「學校是請不到人了嗎?請個小女孩來……」有些厭煩的揮揮手。「是工友就一視同仁,過來把學員的單棍搬回儲藏室。」
  
  癡武的嘴角下滑,不甘情願的跟著他走進建築物裡。建築物只有二樓高矮,他走得相當快,癡武緊緊跟著他上了樓梯。二樓,是空曠的場地,二十來名左右的學員穿著紅色跟黃色的運動服各據一方練拳。
  
  「棍在哪兒?我來啦,在哪兒?」她喃喃吐吐的。
  
  「你的體力不錯,能跟得上我嘛。」男人雙臂環胸的,眼微瞇。
  
  「還好還好啦。」啊,看見了。癡武脫下鞋,踏上涼涼的地板。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像回到十年前學武的時候,連空氣中都有那種武術的味道。一想起曾醉心武術的日子就有點不舒服,還是平凡生活的好,像她這種沒遠大志向的人還是乖乖當工友,每天散散過日就心滿意足。
  
  跑去角落彎身抱起五、六根棍子的同時,身體忽然起了敏銳的反應,直覺斜出一步,轉身二十五度,化開身後突如其來的冷勁。
  
  「赫!」癡武差點嚇得魂飛魄散,圓圓的眼瞪著那男人。「老師,你想殺人啊……啊啊,死人啦!」杯裡的棍子猛地被踢散,擊在身上好痛。天知道這些年除了打工浪費體力外,再也沒有做過什麼消耗過度的麻煩事,現在全身的肌肉就像棉花糖一樣軟軟的,好痛——
  
  「老師打人啦!」癡武愴惶叫道。男人的腿功不弱,一腳踢來,她遲疑了會,被擊中。
  
  「痛……」跌坐在地,眼淚開始湧上來了。「老師好過份唷,看我是小小的工友就想欺負人!」嗚嗚,眼角偷偷覷著。這裡的學生是怎麼了?紅衣服的學員們停下拳法,往這裡瞧來。沒人要出手救嗎?這樣的爛人也能當老師?
  
  「你站起來。」
  
  「我不要!」癡武賴在地上。她腿有點麻麻的,肯定被他那一掃給弄瘀青了。「起來會被打!我這麼笨,平白無故讓你打啊?」
  
  「你學的是哪一家的功夫?」那男人顯得有點不耐煩。
  
  「啊……」高手唷,連她荒廢了十年功課,他也能看得出來,不簡單。癡武的眼淚拚命擠下來。「我哪有……」高手面前裝傻是尤家守則第一條,反正又打不過,委屈點好了,順便回頭求救:「喂喂,你們老師打人啦,快點打電話叫警察!」
  
  那男人瞇眼,上前,連靴子也沒脫的,癡武見狀,連滾帶爬的往另一邊跑。尤家守則第二條,裝傻不成就逃,逃不過最多就跪地求饒好了。
  
  死都不要回到那種日子裡。平凡的日子才是幸福,當工友,當小妹,圖的只是安寧的生活,會跟童來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嘴裡雖然抱怨鬼迷了心竅,但主因是想清清靜靜的過一陣子。天哪,沒想到這樣的學校裡還有這種莫名其妙的狂人在。
  
  他的眼裡是狂熱,對武術的。
  
  冷勁又打來,想閃開,卻忽然撞上一堵肉牆,熟悉安心的味道飄進鼻。
  
  「哇,童!救命啊——」差點感激涕零親吻他的腳趾頭。幸虧他及時趕到,不然今天他就得到太平間認屍了。
  
  「唐兄,手下留情。」童的氣很穩,癡武沒抱住他,依著他的身體移位到他身後,轉身時,正好瞧見童搭住他的手,借臂骨游轉貼住來人的手,順勢貼擠鑽翻而入如纏劍一般。
  
  癡武輕輕啊了聲。這二年她過得有一頓沒一頓的閒散日子,難得回家一趟,也沒再看童練武了,他的功夫倒是愈發的沉穩和內斂。看他出手是件賞心悅目的事,而非單純以武術格鬥,有這樣的徒弟,老頭就算在下油鍋時也會開心的發笑吧。
  
  「唐兄。」童晃雲輕輕往後一躍,見唐澤元欲再纏鬥,忙拱手「下回有機會再請賜教。」
  
  唐澤元顯得有些不甘心,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只得收了手。「話是你說的,可別忘了。」目光移到他身後的癡武。「你認識她?」
  
  童晃雲遲疑了下,才道:「她是我老師的女兒。」
  
  「尤老師的女兒?」眼底閃過了些什麼,隨即掩去了。「她也會淪落到當工友的地步嗎?」輕蔑的目光沒隱藏,搖了搖頭,走回紅色學員那裡。
  
  癡武朝他的背影齜牙咧嘴的。「當工友不好嗎?總比你這個瘋子好。」
  
  童晃雲轉過身,聚起眉頭。「以後,能避開他就避開他吧。」
  
  「你不說我也知道。他踢我一腿,踢得痛死了。」癡武抱怨地揉著腿。「我跟他無怨無仇,他打我幹嘛?看不得女人工作嗎?」
  
  童晃雲沒針對這問題回答她,想也知道他的口德好,他一身骨子裡全是武德,老頭能教出這樣的子弟是他的福氣。癡武撇了撇唇。「算啦,我回去工作好了。」
  
  「待會兒下課,我讓人拿藥酒給你。」
  
  「唔,還算你有同情心,童。」癡武就差沒撲上去抱住他了。自從上了山,總覺得他有點冷淡,以往的童是很護著她的。唔,一定是過度敏感了。癡武一拐一拐的走回去抱棍子,不經意回首時,看見童頭也不回的走向那群黃衣服的學員跟前。
  
  她眨了眨眼,胸口有些奇異。算啦,是自己多想了吧,她甩甩頭髮,一跛跛的離開這棟建築物。
  
  然後——
  
  她迷了路,在這所學地遼廣的學校裡。
  
  喂——儲藏室……在哪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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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22 05:43:46
  第三章
  
  流了一身汗,終於找到儲藏室了。一聽見中午下課鈴響起,依著地圖連忙往餐廳裡鑽。
  
  好香——
  
  俐落的鑽進人群裡排隊,看著檯子上的菜餚,好……好好吃唷,看起來比童煮的還好吃。
  
  輪到她時,癡武乖乖拿出食票來;那是她成為女工友時,學校發的。因為難得下山,所以幾乎全校師生都窩在這裡吃,空曠的地下室擠滿了人。
  
  「我要豬排飯。」流口水了。勞動過後最幸福的事就是吃大餐了。天知道光是找那間儲藏室,就研究了地圖多久。
  
  煮飯的老師傅看了她的名牌一眼,再瞄了眼食票上蓋的章,端了個大碗給她。
  
  癡武皺起眉,看看堆在白飯上的菜,再瞧瞧檯子上組合式的飯萊。「老闆啊,你好保有點偷工減料,我少了一塊豬排,一顆鹵蛋,還有一樣青菜呢。」
  
  「誰偷工減料啊,小丫頭,你是新來的工友吧?」
  
  「是啊。」
  
  「那就沒錯。」老師傅催促著下一個人遞票,嘴裡不間歇的說:「你隨便問問這間學校的哪個人都知道,食堂萊色分三種,老師,學員跟工友。你的呢,就是工友該吃的。」
  
  癡武怔了下,嘴角又開始下滑。
  
  「有沒有搞錯啊?」身後排隊的學員推了她一把,不得不離開。她噥噥的走向空曠的桌椅。「這裡的人都有職業歧視。」早上遇到一個專門欺負女工友的唐變態,現在又遭人歧視職業。工友這麼教人瞧不起嗎?算了,餓極沒力抗爭,先吃飯再說好了。
  
  「小丫頭!那裡那裡!」老師傅指指另一邊人滿為患的大廳。「那裡才是你們該坐的地方,這邊空是給老師的雅座。」
  
  「嗄?」好慘?癡武的嘴撇了撇,無言的委屈硬生生收住。「瞧瞧我來到什麼鬼地方……」眼角瞄到有空位,急忙跑過去。先吃再說,先吃再說。
  
  她才要摸到凳子,忽然跟前紅色一閃,凳子被人腳勾了去。癡武已經見怪不怪,那學員是年輕的,充滿挑毋的看了她一眼,確定她不會反撲,才大刺刺的坐下吃飯。
  
  「小武?」工友伯伯在招手。癡武抬首,瞧見角落小塊空地,讓工友伯伯們搭起了方方正正的小矮桌。
  
  終於找到吃飯的地方了。
  
  癡武眉開眼笑,一路飄過去。
  
  位子小,但無妨,能吃飯就好。
  
  「小武,你剛來不習慣,久了就好,以後你也別往人擠的地方走,就在這裡等咱們來,要是等不及,桌子就放在那裡,自己拿也行。」工友伯伯熱情好心的說。
  
  「小武是女孩子,哪有那麼大的力氣。早上我還看見她咳得要死要活,可憐兮兮的……」阿福伯伯嚇了一跳,發現癡武埋首於飯堆,活像餓死鬼投胎。
  
  「你……你別吃那麼快啊,小心噎著啊。」
  
  「嗯,嗯……我餓嘛!」
  
  「也難怪,你是頭一回做這種勞動吧?」一桌的工友有五、六個,都是老頭子,難得來了個幼齒的,好像美女在側,飄飄然的。
  
  「是啊。」癡武笑得眼瞇瞇的。「好累唷,全身痛得不得了,好佩服伯伯們的腰桿子。」
  
  過了十二點,人潮俞發的聚集。從癡武這個角度抬頭看,可以瞧見一票老師陸陸續續的走進來。童呢?啊,走在最後面,他總是這樣的。啊,說不定可以靠著他的關係,再多討幾樣菜……癡武的眼圓睜,筷子忽然掉下。
  
  「小武?你怎麼了?」阿福伯伯的手在她跟前晃著。
  
  癡武連忙把眼光收回來,埋首吃飯,眼角偷偷的尋找童的身影。他就站在老師傅面前領飯,身邊是那天來上香的田曉郁,在童的身邊看起來小小的,好嬌弱……
  
  「小武,你吃飯吃到失神了啊?」
  
  「沒有啦。」癡武甩甩頭髮,又是那種奇怪的感覺在蔓延,嘴巴忽然有點苦苦的,像吃了苦瓜。從十六歲那年北上唸書後,她就再也不肯吃醬菜配苦瓜了。「我我想喝水。」
  
  「去舀碗湯來喝啊,剛才我看過,今天是排骨湯,老師傅的排骨湯是出了名的。」
  
  「好,我去,幫伯伯們每人帶一碗回來。」癡武跳起來,興匆匆的跑去拿托盤。要湯的學員並不多,所以很快輪到她。
  
  「伯伯有五個……」她舀了五碗放在托盤上,瞥到童從她身邊走過。癡武甩開方才心裡的怪異,開口笑道:「童……」音量不大,但一時人潮的推擠,讓她蹌跌了下,再定神的時候,瞧見童及時扶住田曉郁,低聲詢問她是否站穩。
  
  就這樣,癡武的眼睛一直追尋他們走到桌前。
  
  她低頭看了眼濺出的湯汁,嘴角極度下滑成倒U字型。
  
  「尤老師的女兒。」
  
  「我叫尤癡武。」她低聲說。
  
  「我知道,抬起頭來。」
  
  「幹嘛——啊!」癡武不耐煩地抬臉,眼瞳映雙指,目標是她的氣管。她直覺想退步,身後有人擠來,只好舉臂來擋。
  
  「好痛!」她叫道,托盤搖搖欲墜,右臂像戳了兩個洞。他的指力不弱,她的手臂痛得要死……童呢?不是說要保護她一輩子的嗎?騙人!「我惹到你了嗎?老是欺負我……」
  
  唐澤元陰森森的笑,倒也沒說什麼,就走向教師的雅座。
  
  這所學校裡的人都是變態!
  
  癡武瞧了眼坐在田曉郁身邊的童,他像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以前不是這樣的,童就像是個救難英雄,即使輩分上她是他的師姊,但隨時,只要她出了什麼問題,他一定會出現。
  
  而瞧瞧現在,騎士依舊,公主卻易了主——
  
  「小武,我以為你這麼小的個頭,被擠到角落去了呢。」阿福伯伯幫忙把托盤放在桌上,招呼著癡武坐下。
  
  「你喝喝看,小武,味道真的很不賴……」話停了不來,因為看見癡武邊喝湯,邊是眼淚汪汪的。「小武?」
  
  「沒事啦……」眼淚一直不受控制的掉不來。「人家只是因為湯太好喝了啦……嗚……嗚……」心頭有點酸酸的。他騙人,說什麼相依為命一輩子,結果卻罔顧她……她吸吸紅紅的鼻子,淚淌到湯裡。田曉郁來上香的時候,是有把她跟童湊成一對的念頭,但……實際看到了有差啊,心裡百般不是滋味……
  
  嗚……童……嗚……
  
  黑夜濛濛——
  
  有點不甘心,所以換裝蹩腳的爬進男生宿舍裡。根據地圖顯示,男生宿舍共有五棟,男老師分批住在這五棟裡的最高層。樓有七層……好高,嚥了嚥口水,有多久沒賣弄過自己的身手了?
  
  順勢從樓梯間的窗子翻躍進去,差點吊在半空中當飛人;推開樓梯門,是走道。好……好棒?光是站在這裡,就感到一股颼颼的冷氣拂來。走道通兩邊,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遲疑地向右手邊走去。
  
  接著呢?
  
  一間一間的打開?
  
  蠢主意。但來了就不想空手而回。躡手躡腳的移向第一道門,試圖握住門把,只要能看一眼就能確定裡頭是不是童,只要一眼——
  
  有動靜!
  
  耳畔傳來輕微的聲音,還沒來得及閃人,就發現自己給人環抱起來。
  
  不一刻,發現自己抱進四號房,在四號門迅速關上同時,斜對面的一號門打開了。
  
  「誰?」一號房的主人是……唐澤元?好險!差點要挨拳打腳踢。這樣的男人會有人愛才怪!過了半晌,才傳來房門關上的聲音。
  
  癡武暗鬆了口氣,在黑漆漆的房裡直接跳上床。臉頰貼在軟軟的棉被上,想都不用想,方才抱她進來的是童。唯有他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房內,亮起了一盞黃燈。
  
  「你來做什麼?」他的口吻顯得有點冷淡,把癡武的好心情給衝進馬桶裡。
  
  她翻坐起身來,看著陰影裡的童一會兒,才委屈地問:
  
  「童,你是不是不要我啦?」眼淚不知不覺又像免費水龍頭掉落;這樣問,是有點孬種,像屈於下風,但無所謂。跟童在一起的日子比跟老頭還多,很難想像有一天童不在的時候,她會有怎樣的慌亂?為此,可以對他低聲下氣的。
  
  「童?」手背抹去淚,又有新淚溢出。
  
  輕微的歎氣聲響起,童晃雲走出陰影。他的臉龐有些憂悶的,在床沿坐下,拉起她的手臂。
  
  時值夏日,夜裡煥熱難耐,工友的宿舍只有電扇,所以癡武穿了件短衫短褲,她的玉臂白嫩嫩的,看得出不常在太陽下曬,上頭兩粒戳紅的印子已經有些泛青了。
  
  「很久以前,你從不哭的。」他沒頭沒腦的說道,揉起她手上的瘀青。
  
  「多久以前?你一定記錯了,我常哭的。」也在他面前哭過好幾回。除了老頭的簡單葬禮上沒哭之外,她貪哭的。「我以前哭,你都會哄我的,童。」
  
  「我們不可能永遠停留在過去的,癡武。」
  
  「為什麼?你說過我們要相依為命的,不是嗎?」她的迷惘顯而易見。
  
  童晃雲對上她的眼。圓圓彎彎的眼眸一如當初那沉睡中的嬰兒般的清澄而晶亮,是他太過強求了嗎?她的圓圓臉相當討喜,軟軟的頭髮卷卷的貼在頰上,看起來像張著翅膀的小天使,看了十幾年的小天使啊,何時才能等到她醒的一天?
  
  「童!」癡武有點緊張的,摟住他的頸撒嬌。「不管怎樣,我都賴定你啦,是你說要相依為命的,要再騙我,我會宣告全天下你的惡行惡狀的。」他的身體很溫暖,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些,不是因為童緊靠身畔,而是對他的眼神感到恐慌。相依為命啊,她什麼都不要了,只求彼此能守住這個承諾。難以想像失去童的後果,現在的童讓她捉摸不定,害伯他隨時消失……就像老頭。才一眨眼的工夫,就永遠不能再見。她閉上眼,不敢再想。
  
  人死,不過是去了殼,親人會痛,是因為永遠不能再見。童要死了,她會痛一輩子的。
  
  「你一身是汗,癡武。」
  
  「啊,差點忘了!」癡武連忙跳離他,偏著臉看看這間小套房。「我還沒洗澡,天知道你任職的這所學校有多差別待遇!你知不知道工友的宿舍沒有衛浴設備,得到公共洗澡間去。這也就算了,那些伯伯把洗澡當成洗三溫暖,我等了好幾個鐘頭還聽見他們在裡頭談笑風生。」想來就怨。
  
  童晃雲應沒應聲,癡武早習以為常,跳下床。「我沒帶過來,借我件衣服,等明天一干,我就還你。」
  
  「明天?」
  
  癡武討好的陪笑。「童,我那裡沒有冷氣呢。」
  
  「這裡是單身宿舍,女人止步。癡武,你不能留在這裡過夜。」
  
  癡武嘴角又下滑。「如果你把我扔到那間破宿舍裡,你會有罪惡感的,童。」死皮賴臉的都耍賴在這裡就是了。沒理由找到了天堂的路,卻甘願再跑回去地獄受罪。
  
  「你回去吧。」對她的說法感到好氣又好笑。
  
  「童……J」敲門聲驚起了屋內人的注意。不用童晃雲開口,癡武隨便拿了件他的衣服閃進浴室裡。
  
  門緊緊關上,但耳朵是俯貼在門上的。浴室門被輕輕敲了下,顯然是童在前去開門時,料定她偷聽的天性而敲的。癡武齜牙咧嘴的,皺皺鼻。
  
  門開——是個女人聲音!
  
  「童老師……」
  
  童騙她!什麼單身宿舍,女人止步!今天不就她最好騙,深信不疑。
  
  「你今晚沒吃飯吧,餐廳九點就關門了,我想你一定餓了——」好耳熟,是誰呢?
  
  童接著說了什麼,癡武沒能聽見,因為他將房門暫時掩了起來;她扁扁嘴,這傢伙分明知道有人會偷聽,所以這樣對她。
  
  誰稀罕啊?她翻了翻白眼,將蓮蓬頭打開。才來了一天,可憐的嬌軀就飽受折磨;隨便沖了個澡,有些昏昏沉沉的套上童的衣服,就跳出去爬上床。
  
  「癡武。」童晃雲回來時,蹙眉。「回去睡。」
  
  「不要。」把臉埋進棉被裡,省得多說廢話。夏天裡吹冷氣蓋棉被是一大享受。
  
  「你不能在這裡睡。」
  
  「我可以的。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啊?」老古板。「以前,我們不都這樣的嗎?」
  
  「以前是以前,癡武。」他伸手,抓住她的纖肩。穿在她身上的是黃色運動服,她的個頭本就嬌小,圓領順勢滑下肩,他的手像被灼燙似的收回。
  
  「你不要用暴力,如果打斷我的手,你得養我一輩子。」她掩嘴打了個呵欠。好累,連棉被都有童味道,好幸福唷,以後都偷偷跑來睡這裡算了。
  
  「你以為你還是三歲小孩嗎?」
  
  癡武張開眼看他。他的臉龐嚴厲得令人害怕,只好不情願的收起睡意爬起來。「童,你老愛劃分過去跟現在。我們不都跟以前一樣嗎?自從來了學校,你就變得好怪。」她搔搔頭髮。
  
  「這才是我,癡武。我的大半生活都在這裡。」
  
  癡武怔了下。童的話雖然簡潔,但好像意味深長……
  
  「童,你是說,以前的你都不是你嗎?」心慌意亂,心慌意亂!好不容易安撫了自己的心,卻又教童的一句話給打亂了。她像小狗一樣的撲上前,窩進童的懷裡。他的氣味依舊,卻逐漸遠離。「童,你要不要我?要不要我?我死皮賴臉也耍賴你啦!」死都不要失去童了,已經走了一個老頭,童再不要她,就真只剩她一個人了。
  
  「我要你,癡武。但你懂得這句話的含意嗎?」
  
  癡武在他懷裡抬起臉。兩張臉如此接近,鼻息互相騷亂,童的黑瞳灼熱地看著她,癡武動了動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他期望她說什麼?她不懂哪。他的目光有點像陌生人,是因為這些年的距離嗎?早知道就不該北上打零工的,但在老頭去世的那段日子他也設變啊——
  
  「我們……還是繼續相依為命嗎?」她遲疑地問。
  
  眼裡的簇火像被澆熄了,黑瞳再度不出任何訊息;他淡淡的,幾乎沙啞的回答:「你說是就是吧。」
  
  一句話讓癡武吃了定心丸;聽不懂其他話無所謂,瞭解童沒不要她就夠,緊繃的神經一鬆,味覺就恢復正常,聞到了股香味,她嗅了嗅,追尋原味到桌上——
  
  「啊,炒飯!好香!童——」像小狗一般可憐兮兮的搖尾乞憐。
  
  童晃雲歎了口氣。「吃完就回去。」
  
  「常歎氣不好唷,童。」她笑咪咪的拆了衛生筷,吃了一口。色香味俱全,不錯不錯,如果她也能做出這等美食,直接在學校開食堂,也不用當遭人白眼的工友了。
  
  「你不吃嗎?」
  
  「我不餓。」
  
  「我可餓壞了。童,你這所學校有職業歧視,連吃頓飯也有平民貴族的區分。」癡武抱怨連連。
  
  童晃雲靜靜看了會她,便將床頭的燈轉為半亮,拿了一本書坐靠在床沿。他沒吭聲,癡武是習以為常了。從小,他就是惜言如金的人,不容易讀透,但卻值得信賴,這樣的男人讓她依賴了十幾年,要分開捨不得啊。癡武低頭看著盤裡炒飯,搔搔頭髮,有些煩惱的。
  
  自從有了童在,她就很少動腦了,一向凡事自有她自己的一套準則,順著做泰半時候是船到橋頭自然直,投什麼大不了的,最多也是兵來她閃,水來童擋。但現在腦子有些亂烘烘的,說不出那種感覺,像是心底未曾碰觸過的領域在向她招手,對童的,也對她自己的。
  
  「童……」她挪了挪身體,靠近他。「剛才是那個……田小姐吧?」
  
  「嗯。」
  
  「她送炒飯來?」
  
  「嗯。」
  
  接下來的含意,彼此心知肚明的沒說出口,餐廳那一幕再度浮現腦海,煩躁更多,靠在童肩上的身軀一路下滑,企圖窩個好姿勢入眠。
  
  「癡武,吃完就回去。」
  
  「你說單身宿舍,女人止步。瞧我看見了什麼!有個女人來送飯呢。」她喃喃的,就是不甘他的偏心。
  
  「女人不能留宿,最多只能待十分鐘。」而癡武沒從正門進來……令他相當驚詫她的底子還是有的,靈巧的身段只是疏於練習。天啊,她爬上七樓,足夠讓他膽顫心驚好幾天了。
  
  「反正知道我偷溜進來的只有你嘛……」掩嘴小打了個呵欠,閉上眼,吃飽了睡睡覺,省得煩事。知道童還要她,心就安了。
  
  「癡武。」童晃雲退開了點,癡武說睡就睡了,沒了依靠的對象,小頭顱順勢滑下。
  
  童晃雲及時托住她的頭,輕輕移到柔軟的枕頭上。
  
  靜靜地看了她的睡容良久,才從櫃子裡搬了套棉被出來打地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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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22 05:44:13
  第四章
  
  來到風雲幾天,就發現在這塊與世隔絕的土地上,有它自成一套規矩存在。現在才知道放眼所及盡屬風雲的土地,有時老師上課還得用吉普車載送,才能在幾分鐘之內到另一頭的教室上課。學校是以武術為重的,童的課程表排得滿滿的,因為他的教法穩紮穩打,難怪有時中午也沒見到他在餐廳出現。
  
  還好晚上見得到他。這些天照樣偷溜去童那兒睡覺,是事福啊,好想把童房裡的冷氣拆下給伯伯們受惠,偏童固執得緊,硬不把鑰匙給她,害她為幸福得爬高七層樓。這兩天身手有些活絡了,連一號房的唐澤元都吵不醒。啊,他八成以為這幾天都遇鬼了。
  
  癡武在半陰沉的太陽下帶著草帽,嘴裡叼野草,在草叢裡忙碌地拔草。
  
  不遠處是童帶著小學員基本功。才來的第二天就分清楚了黃顏色是童的顏色,另一頭的場地是紅顏色,不用說,就是那個姓唐的學員。
  
  學校是高中附設國中,小學的,所以學員的年紀不等,從十歲到十九歲都可以在校園裡看見。
  
  癡武蹦蹦跳跳的跑到另一頭拔草。這種日子還真是無聊,不太明白自己將來志向的下場就是乖乖待在山上當工友,反正月薪高過一般山下工友。想到就發笑,終於明白這所職業歧視的學校為何還有那麼多伯伯要來做事,薪水高到一般人的兩倍,好棒!更別談童的薪水,想必早存了許多。
  
  「好悶。」幾個女老師走進癡武附近的涼亭,互相交頭接耳的。癡武看了她們一眼,繼續拔草。
  
  「是童老師在教課呢。」
  
  「還有唐老師……武術老師裡,我就覺得他們倆最賞心悅目。」
  
  「那當然。學校年輕的男老師不多,武術老師也只有他們倆最年輕,每年夏天我就愛坐在涼亭裡,看他們教拳。」
  
  「為什麼?」
  
  「傻瓜,男人夏天穿著短衫,就能看出是不是飼料雞。我看了兩、三年,這兩隻公雞全身上下沒一絲贅肉,這樣的男人很有力唷——」是吃吃發笑聲,要聽不懂就真是白活了。
  
  陽光下的癡武,分不清是臉紅或者曬紅。她瞇著眼抬起頭,望向童晃雲。
  
  他確實穿著白色的短衫,沒仔細摸過童的身體,但也知道他的體格不錯。嗯……她摸摸下巴沉思了會,乾脆盤坐在地上看童教拳。
  
  隱隱約約,私語聲不斷飄來——
  
  「田助教不是很喜歡童老師嗎?我聽教務處提到童老師推薦一個女工友耶……」
  
  「不過是女工友而已,值得大驚小怪嗎?真是。」
  
  「可是,那個女工友很年輕呢,你們也知道童晃雲從沒帶過女人上山,我看田助教這次注定要敗北。」口氣酸得可以冒泡了。
  
  癡武挖挖耳朵。瞧瞧她聽見了什麼?童在這裡是偶像,被當作國寶供著呢。
  
  好運哪,難怪他怎樣都甘心窩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
  
  「喂!」小小的一雙胖腿出現在眼前。癡武回過神,是個小女孩,差不多十歲左右的年紀。趾高氣揚的,她穿的是紅色運動服。
  
  紅色啊,好像跟她特別有仇。
  
  「幹嘛?」
  
  「雙截棍。」她指指不遠處樹上倒吊的雙截棍。
  
  「哇!你才幾歲,就玩雙截棍哪?」癡武睜圓了眼。這小孩是天才嗎?
  
  「我沒玩。」小女孩鼓起臉,臉有點紅。「我是幫學姊拿的啦。」
  
  「你學姊還真強,玩棍玩到樹上。」
  
  「你拿不拿?」她跺腳,有點急。是趁著唐老師休息喝水的時候,學姊要她上樹去拿的,待會唐老師回來要看到,肯定挨罵的。
  
  「哦——」癡武怨氣十足的飄在小女孩身後。工友也負責這種事嗎?經過涼亭時,敏銳的感覺芒刺鑽進她的頸背,在經過空曠的場地裡,童連看她一眼也不肯,嗚,過份!
  
  「就在上面?」癡武脫了鞋,動了動手臂。「拿下來要記得跟我道謝唷。」
  
  「誰要跟你道謝?你是工友耶。」
  
  連小孩都有職業岐視,好慘哪。癡武蹲下來,扯下草帽閒閒著。「要不要道謝隨你,要不要上樹就隨我啦。小鬼,胖胖圓圓的身體爬不上去吧?爬不上去就來求我啊,叫聲姊姊就幫你,不然學姊打屁股,可會痛的唷。」好久沒玩人,好不容易捉到一個小鬼,可以一解最近煩悶之苦。
  
  小女孩脹紅了臉,雙拳緊握。「誰要叫你姊姊!」
  
  「哦——這樣啊,好可憐唷,小妹妹要拿不到雙截棍了,我先幫你哭一哭,免得待會被學姊扁,沒人替你哭。」癡武眉開眼笑的。小女孩顯然惱羞成怒了,側身後翻勾腿。
  
  癡武輕鬆抓住她圓圓的小象腿,差點掩嘴失笑。「你當你跳芭蕾嗎?小鬼,想踢姊姊,還得等上五年。」小象腿拚命地抖動,抖啊抖的抖不開癡武的手,癡武掩嘴呵欠。
  
  「放開我啦。」紅紅的眼眶像要哭了。
  
  癡武最伯小孩子哭了。「這麼容易就欺負……」先哭先贏,算這小丫頭深諳箇中之道。「要敢掉眼淚,就不幫你拿啦。」話完,放開她的小胖腿,俐落的爬上那棵樹。樹並不高,雙截棍懸在稀疏的枝椏間,比起每因貪戀冷氣,爬七層樓高的單身宿舍,這棵樹是爬得容易許多。
  
  沒花多久就拿到了雙截棍,一躍坐在枝幹上,風徐徐吹來,舒服得想睡;從這等角度看去,風雲依舊望不盡。
  
  好久沒玩過雙截棍了。最後一次看見雙截棍是童耍過,他手持雙棍交互變化不斷能毫髮無損,佩服佩服。癡武看看木質的雙截棍,玩心一起,抓住靠住煉子這邊甩動,咚的正中後腦勺。
  
  「好痛!」她哀嚎。
  
  「笨蛋,快點還我啦!」小胖妹在叫,癡武頭昏腦痛的爬下樹,還給她後,發現田曉郁走過來。
  
  她穿著藍色的運動服,僅僅在腰際別了名牌,笑容清雅,很舒服,卻開始起了距離。癡武忽然想起方才三姑六婆的流言,她的嘴角開始不滑,想必田曉郁也聽過那樣的謠言。
  
  「尤小姐,唐老師請你過去。」
  
  「哦——」癡武搔搔頭髮,跟著過去。麻煩,不知該如何以對,光看她的臉就知道她對三姑六婆的閒話信了十足十。人們總是如此,對於真相總不信,偏信了流言。還是小孩子好玩,癡武回頭,齜牙咧嘴地向小胖妹作鬼臉。
  
  小胖妹拉著眼皮,吐出長長的舌頭。兩個人在比較誰的鬼臉最嚇人——
  
  穿著紅色運動衣的學員有兩批,一批是小學一批則是十五、六歲的中學生;隔著兩個籃球場的距離,是童在教導黃色學員打拳。
  
  唐澤元頗有興趣的看著她。「小工友,好久不見了。」
  
  「有嗎有嗎?」癡武打馬虎眼。她多乖啊,童叫她避開這姓唐的,她就避。她回頭看看童,童依舊在指導拳法,但偶爾望向這邊。
  
  癡武笑咪咪地向他揮了揮手,轉回來時東瞧西望。「棍在哪兒,還是要搬回儲藏室嗎?」
  
  「不,沒要你搬棍。」唐澤元嘴角一笑,在癡武眼裡看來像惡意的微笑。「這堂課是實戰經驗,同學們躍躍欲試。田助教不舒服,臨時找不到人選,小工友,來讓我看看你有多少實力吧。」
  
  怔了下,才瞭解其中的深奧含意,田曉郁撇開了臉當作不知道,這是變相的欺負嘛!癡武搔搔頭髮。「老師,你在為難人唷,不要看我人小好欺負,萬一打死了,你要吃上官司的。」
  
  他定上前,附在她耳畔低語:「在吃上官司前,童晃雲會先革職。半夜三更的,他的單身宿舍老有女人,你想,在這種情況不他會有什麼下場?」
  
  癡武往後跳一步,瞠目瞪著他。「我跟你有仇嗎?唐老師。」早該知道自己蹩腳的功夫瞞不了高手,但,不記得有惹過他啊?是童惹了他吧?嗚,她這麼可憐,還得替童收拾善後。
  
  唐澤元轉身面對學員,微笑拍手。「同學們,童老師的師姊要來過招,打贏的有獎,誰要先來?」話一出,十來個中學生舉手,有男有女。
  
  「喂——」癡武抗議。這些小傢伙亂沒品的,看她個頭小小的好欺負,唐澤元選了一個塊頭中等的男學員。
  
  「誰要跟你打啊?要告狀去告狀!」這麼過份,幾年沒練武了,全身肌肉軟趴趴的,沒必要跟這種人打,被打中了多痛,癡武立刻轉身,往童那裡跑去。
  
  唐澤元點了下頭,男學員追上她,抓住她的肩,癡武身形一矮,手肘向後拱,基本的防身動作,男學員只手抓住她的手肘,往外甩去。
  
  「痛!」跌坐在地,屁股肯定瘀青。放眼瞧見童發覺這裡不對勁,快步走來,男學員的身形更快,癡武低叫了一聲,往後翻躍起來。
  
  男學員出拳,癡武側身閃開,雙手斂後沒要打架。意念沉於腰,多久以前老頭是這樣教的?想過平凡的日子,卻發現這是一所灰姑娘養成學校,嗚……她是名副其實的灰姑娘。
  
  「這是幹什麼?」童的聲音響起,男學員動作更快,癡武蹌跌了幾步,不敢接拳,會痛啊。可惡!跟他有仇嗎?下手這麼重,癡武躍後一小步在他重心來不及轉之間,直直把腿踢飛,鎖住他的臉,對方順勢想抓住她的腿抓得到嗎?嗤——
  
  「癡武!」
  
  「哇,童?」癡武的腿一縮,往後奔,直接跳進童的懷裡,「嗚……那個姓唐的又欺負我!」有童就安心了。再晚一步,她的腿就要人拔去當燒豬腿了,小小的工友真可憐,沒權沒勢,動不動就讓人欺負。
  
  童晃雲沉默,癡武才覺得他有點奇怪,遠方忽然來一陣響雷。
  
  「要下雨了!」話才說完,豆大的雨筋開始落不。在唐澤元的吆喝聲裡,學員開始跑進建築物裡躲雨。
  
  「走。」童晃雲拖著她跑。
  
  雨愈下愈大,打在身上好痛。童晃雲拉著她及時上了另一座涼亭。
  
  「好……好可怕!」第一次在山上看下雨,幾乎以為水災要來了。癡武像小狗一樣甩甩頭髮上的水珠,發現濺到童。「啊,好玩!以前下雨,我老愛拉你打水仗。」
  
  風吹來有點冷,但還可以接受,涼亭距離學樓有一段小距離,大雨的滂沱讓地面起了朦朧之感,只能隱約看見對面學樓下有學員在躲雨。小小的涼亭像是天地之間只有他們。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童晃雲靜靜地說。
  
  「是啊,但那並不表示不能再玩,是不?」癡武伸手出涼亭,雨打在手心上,真的挺痛,要不是有這一場磊雨,極有可能會被唐澤元整死。「童,你知不知道你這所學校簡直有病,你老實說,你是不是跟那個姓唐的有仇?不然他幹嘛老找我麻煩?」還是打零工的好,打零工就不會有利害關係,哪有這麼多的麻煩。
  
  癡武打了個噴嚏,縮了縮肩,直接跳進童晃雲的懷裡。「好冷喔。」還是童的身體暖。
  
  「癡武!」冷不防,童晃雲推開她,差點讓她跌了一跌。
  
  「童……」癡武嚇了跳。「你……你幹嘛?這麼凶?我好冷,你也淋濕了,互相取暖不好嗎?」癡武又投奔過去,童晃雲閃了身,讓她撞上涼亭的支柱。
  
  「痛?」前額直接吻上粗糙的柱子,癡武的臉開始飽含哀怨了。「童,你又怎麼啦?」
  
  「我們兩個都濕了。」
  
  「就是濕了,才要互相取暖啊,我要感冒了,你負責嗎?」有點氣不過,向童撲去。他的身手靈活是事,她早就知道了,但眼見他閃避得一乾二淨,心裡就不是滋味!
  
  「可惡!」她躍上石桌,直接擊童,他卻翻出涼亭,站在大雨中。「童!」他有病!從來了這所學校就有病!癡武發狠了心,跟著翻出涼事,穿著短袖好冷。
  
  她叫道:「你愛淋雨,我就陪你!童,你愈變愈奇怪了,死腦筋也要看情形啊,等我冷死凍死,你後悔就來不及了!」雨裡說話好難,打在臉上好痛。又想哭了!就只有童會牽扯她的淚腺,過份。
  
  「癡武,進去。」童晃雲拉住她的臂膀。
  
  「你進去我就進去!」不借兩人就不能一塊躲雨嗎。「你要有什麼話就說出來,不說我怎麼知道!」可是,癡武翻手掙脫他的箝制,直接抱住他,抱得緊緊的,試圖讓他喘不過氣來。
  
  她的個頭小小的,差不多一六0左右,最多只到童的胸前。以前他們不都是如此的嗎?童是沒主動抱過她,但她抱住他的時候,童沒掙扎過啊。
  
  「你是個女人,癡武。」
  
  「什麼?」沒聽清楚,因為雨聲大。癡武抬起臉仰看他,仍是不肯放手。天知道放了手,他會不會一路跑回學樓?他的個性難捉摸,話又不肯多說,就算哪天他莫名其妙的跑上月球,她一點也不會覺得訝異。
  
  「因為,你是尤癡武。」他的目光熱熱的。
  
  「我……我本來就姓尤。」她迷惑地說。他的臉色很怪,過了半晌,他的嘴才又動了——
  
  「我得花多久的時間等你長大?當我被嫉妒啃噬的時候,你呢?你又是怎麼想的?癡武。」
  
  嫉……嫉妒?心漏跳了一拍,癡武怔怔地:「你……你在說什麼啊,童?」
  
  童晃雲熱切地望著她,藏在喉口十來年的話終於脫了口——
  
  「我愛你,癡武。你呢?」
  
  「啊……我……我也喜歡你啊,童。」這還用說,嚇死人了他?虧他的神色讓她驚心肉跳,以為發生了什麼天大地大的事。
  
  他的目光灼燙如火。平常用五根手指可以數得出他的眼睛噴融漿的時候,但……癡武嚥了嚥口水,頭皮開始發麻。這種眼神尚屬陌生,她小心翼翼,討好的陪笑:「童,我們進去躲雨啦……」話才溢出口,忽然發現童的手扶住她的後腦勺,還來不及推敲他是何意,就見他俯不頭吻住她的唇瓣。
  
  雨之外彷彿又下了一道霹靂、擊中癡武的知覺。她的黑眼圓圓張著,雨水順著童的臉滑落在她臉上。
  
  童……瘋了啦?還是以為她需要人工呼吸?
  
  寒顫從腳底打起,震醒了癡武的神智。她忙要推開童,後腦勺執著的力量硬沒法推動。
  
  癡武的心開始慌了!努力想擠開他。可怕可怕!這樣的童晃雲,陌生得緊,始終沒能推開他,這就是男人與女人的差別嗎?
  
  不知過了多久,童晃雲放手。癡武幾乎連滾帶爬的往後跳離,雙腿有些發軟,不由自主在一片泥濘之中跪坐下來。她的心臟跳得好快,嘴唇鹹鹹的,溫溫的,舌頭好痛。癡武不意識用力擦了擦唇,有些恐慌的,沒發現童晃雲在看見她的舉動後眼神變得更沉了。
  
  童一向只給她安心舒服的感覺,沒有這麼……教人害怕。
  
  「喜歡與愛是差別的,癡武,我愛你,而你呢,我要知道你的答案。」他的聲音不大,在大雨裡顯得模模糊糊的,但癡武聽見了。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不同於以往好聽,卻教人揪緊了心。
  
  圓圓的臉發白,顯得很迷惘。「童……」沒見過他大聲大氣的樣子,一直以為他是內斂而沉穩的——
  
  「我以為我可以再等下去,癡武。」
  
  「童……你……你等什麼啊?」有點害怕。老頭死時她都沒有這麼害怕過,總覺得過去的日子開始遠離了,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依賴的就只有童了,如果連童都變了,還有什麼可以倚靠?
  
  「童……」她爬起來,怯怯地走過去。「我……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是不?」連說出來都覺得彆扭。不敢再隨性撲進他懷裡,因為怕方纔他的吻……這是首次怕了童。
  
  「那都已經過去了。」童晃雲瞇眼。「癡武,你不能永遠都做彼得潘,我也不可能永遠等你醒來,我愛你——」癡武怯縮的臉讓他將剩餘的話壓下。他耙耙濕發,語氣柔了點,但依舊堅持:「我愛你,癡武,不求你有立即的答案,你可以好好的想想。」
  
  「想……」想什麼9癡武怔怔地看著他冒著大雨走回學樓。
  
  而她,淋在雨裡。
  
  以往的童很護著她的。每回下雨,總會拿傘接她,沒了傘,也會陪著淋雨,有時在堤防上,有時在蕭索的小巷裡,這樣的過去不能延續嗎?
  
  「搞什麼啊……」她喃喃地,唇尚有麻麻的感覺。是她的初吻咧,想都沒想過初吻會給童搶去。這樣粗暴的童好陌生。癡武愣楞低頭,她穿著圓領鵝黃色的T恤,在雨水打濕的情況下,曲線畢露,是因為這個關係,所以童不敢讓她抱嗎?
  
  但是以往……
  
  成長……就得將過去區別了嗎?
  
  癡武用力拉拉短髮,懊惱極了。
  
  一場大雨讓癡武得了嚴重的感冒。頭昏昏、腦脹脹,病了一個星期還虛虛弱弱的,完全符合了當初自我介紹的病美人。
  
  工友伯伯還算好心,讓她少做點工作,順便到校醫那裡拿了點藥。在過去,她算是個健康寶寶,要病也只病個二、三天就生龍活虎,遙遠的記憶裡還略著中學時,她生了病,童向武術學校請了幾天假去看她,那時的童多好——
  
  這些天也不敢再鑽進童的單身宿舍睡覺了,對他多多少少有點懼怕。在上課時撞見了,也不敢直視童,匆匆忙忙就跑了。童沒追上來,一想到就好想哭,淚腺發達得要死!是誰這麼說過,病人總愛胡思亂想的……
  
  反正,她也怕見童了,趁著風雲週六、週日可以下山,跟工友伯伯借了部二手機車跟安全帽騎下山。不敢待在山上,怕童忽然找她,只好往山下跑。很想逃離風雲,但又怕從此斷了跟童的連繫,捨不得他啊,真的。青梅竹馬的長大,即使在個性上南轅北轍,即使老頭當初帶他回來是為了繼承武術館,但她喜歡童的心是不變的。
  
  山路陸陸續續有交通車經過,載著山上的學生下山;癡武的心有些浮躁,身畔忽然駛過一輛紅色跑車,又倒車回來,跟著她的速度。
  
  車窗拉下來,是那個姓唐的。
  
  「小工友,下山嗎?」
  
  癡武看了他一眼,繼續騎車。紅色跑車像要逗她,車身開始貼近。
  
  「喂,你幹嘛啊,這是很危險的耶!」癡武扯下口罩,鼻音重得連自己的聲音也聽不出來。可惡!恨死了風雲,沒來風雲,不會招惹這麼多事,隨遇而安的心因為童而搖擺不停。死童,把炸彈丟給她就跑了?
  
  「有沒有興趣打一場?」
  
  癡武瞪了一聲,撇開頭——「啊啊……」好痛!紅色跑車擦過她的腿,害得她差點撞上前面的校車。
  
  「記得右生武術館嗎?」
  
  疾武瞪了他一眼,沒理他,直接加速騎走。山路不太好騎,跟這個人糾纏,肯定會出車禍下地獄見老頭。
  
  後照鏡裡看見紅色跑車追上她,癡武慢慢地騎到山壁跟交通車之間,避開紅色跑車的追蹤。
  
  「如果童在就好了……」癡武咕咕噥噥地。當初還跟童約好下山透氣的。他要在場,怎會任這個唐變態欺負她。過份!又想起童了,從小就依賴他,沒想過將來會怎樣,只是單純的認定了這個保護者,這樣對嗎?
  
  童說,他愛她。
  
  想來頭皮就發麻。絕對不是討厭童,只是從沒接觸過這方面的事。她連個暗戀的對象都不曾有過,要怎麼理解童的話——
  
  我也不可能一輩子等著你醒來……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童今年二十七,適婚年齡也差不多是現在了,他的意思是要等不到她,就轉移目標嗎?
  
  想到這裡,心裡就有點不痛快。後頭的喇叭聲催促校車開得快些,癡武也沒注意到,直到紅色跑車再度擦撞,她才回過神來。
  
  「停車!」唐澤元叫道。
  
  「你變態!」放假日就沒有老師跟工友之別了,沒必要對他卑躬曲膝,他說什麼就得去做什麼。
  
  癡武催足馬力往前騎,後頭的紅色跑車緊迫而來。山路難行,很怕前面忽然冒出車來,但又想甩開後頭的跑車。跑車忽然急速開過她身邊,在癡武還料不準下一刻的時候,車子忽然繞到癡武面前幾尺的距離煞車。
  
  「完……」癡武想都沒想,立刻決定棄車,直接往山壁邊跳車,滾了好幾圈。痛!眼淚又要掉下來了。她穿的是短袖短褲,肯定都磨破了皮,幸虧戴安全帽,不然死得更慘。
  
  她拖著病懨懨的身子跳起來,有點搖搖欲墜的。她的二手機車滾了好幾團,才煞在跑車前。
  
  癡武恨恨瞪著姓唐的,一跛一跛的走過去。
  
  「上車吧。」他微笑,笑得邪裡邪氣,開了車門。
  
  「如果我被撞死了,你要負責嗎?」可惡!上了山諸多不順,跟風雲是犯了沖。童呢?童呢?她差點被人掐死,他卻不在,好想哭。
  
  「依你的身手是可以閃過的。」唐澤元胸有成竹地說道。
  
  癡武上前扶起機車,看是不能用了,就拖到一旁擱著,順便拿出她的背包背上。
  
  「你有病,想打架不要找我!」她走向他的車。
  
  「練武人豈能跟蠢夫打架比?」他當她要上車,原本跨出車門的腳縮回。
  
  「嗤,姓唐的,你以為你多清高?練武練體不練心,又豈是蠢夫可以比上你的?」她拿出萬用小刀,狠狠地往他車上刮去,當著他震驚的臉龐做了個鬼臉。「不好意思啊,我的修養沒童好,也不是武術中人,練心對我沒用,沒要你賠機車跟精神損失就該偷笑了。」
  
  「尤癡武!」
  
  「我好怕唷!怎樣?有本事欺負弱女子就要有勇氣承擔後果。你不過是想打遍天下無敵手,可惜找錯了人,我沒童的武術家精神,我是小人,你能拿我怎樣?」要耍無賴她也會,不過多是向童耍賴的。嗚,想起童又要哭了,可惡!跟外人說話好累,癡武撇開頭就走。
  
  「方纔的校車是最後一班,你不上車就得自己走下山。」唐澤元意外地好脾氣,放慢車子跟著她。
  
  癡武哼了一聲,沒搭理他。
  
  「記得生武術館嗎?前幾年你跟童晃雲曾經來打過工。當時的代理館主是右元,我的胞弟。」
  
  癡武翻了翻白眼,沒走大道,直接翻過護欄,尋找羊腸小徑去了。
  
  唐澤元看著她的身手。是有點遲鈍,但並不如佑元所描述的那般無用。
  
  那年夏天他剛考取風雲武術老師的資格,回家正巧錯過他們,曾聽過佑元提過年幼的尤癡武對武術相當的有天分,引起他極大的興趣。尤老師與唐家有過幾面之緣,但總是陰錯陽差的錯過癡武,而那年夏天尤癡武北上來打工,得到佑元相當大的嫌惡。
  
  大凡一個武者,遇了資質骨材上好的人選,總是期盼她有所成長,尤癡武的「墮落」讓佑元嗤之以鼻。
  
  但他可不一樣,他的唇畔泛起惡意的笑。他喜歡當武術中的阿修羅,對尤癡武本人不怎麼有興趣,感興趣的是她的靈敏度。
  
  天才啊——尤懦生與其妻曾在武術界風光過,佑元第一眼看到年幼的尤癡武,曾為武術小天才;曾經具有天分的女孩啊,他想試試天才的極限跟他究竟差在哪裡,憑什麼他就得被捨棄,而留不了佑元——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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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22 05:44:48
  第五章
  
  幾乎到了天黑才到鎮上,全身上下狼狽得緊。天一黑後,落後的小鎮就像鬼城,沒人在營業,好可憐喔她,人生地不熟的,走了好幾條街才看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小超商。
  
  小小的燈火點燃了小鎮的生氣,癡武差點連哭帶笑的跑進小超商。
  
  「歡迎光臨——」營業員是十七,八歲的大男孩。他怔楞,看見髒兮兮的癡武。
  
  「有沒有……」差點脫口要問電話了,好想打個電話給童,瞧她離開沒多久,就想念起他了。以前不曾有過這樣的經驗,即使距離太遠,離開的時間再久,總以為會有相見的一天,連繫永遠下斷。但現在不同了,他的一句話戳破了以往她所依賴的一切。
  
  童說,他愛她。
  
  天啊,頭皮依舊發麻。她真是彼得潘嗎?
  
  「小姐!」原來是女人,還當她是衣索匹亞逃難來的難民。
  
  「有沒有……飲料啦,好渴。」癡武從架上拿了好幾包餅乾結賬。「小弟,這裡的旅舍往哪走啊?」
  
  「啊,小姐是外地人吧!這個小鎮唯一的旅舍正在整修中,得等一個月以後唷。」
  
  「嗄?」這麼慘,屋漏偏逢連夜雨,現在的理由夠光明正大的打電話給童了。還記得國中的時候,興高采烈的跟老頭去露營,哪裡也去了,就他們三個,後來她迷了路,找到她的不是老頭,是童……可惡!不能再想,想了就鼻酸。
  
  「田助教,你下山啦?」大男孩語出驚人的,讓癡武回過頭。田曉郁從外頭走進超市,看見她時顯然也吃驚下少。
  
  「我是來買飲料的。」話是跟男孩說的,目光卻鎖住癡武。「你下山,這裡老師知道嗎?」
  
  癡武搔搔頭髮,有些尷尬的:「童……大概不知道吧。」看著田曉郁拿了幾瓶汽水走到櫃檯結賬,在走出超市之前,她回過頭。
  
  「今晚就住我那裡吧,旅舍在整修,要你睡公園,加重感冒就不好了。」
  
  哇,難得一見的好心人,癡武連蹦帶跳的跑出去。複雜的三角關係,看見她與田曉郁誰才是第三者?想來就毛骨悚然。
  
  「回去撥個電話給童老師吧,這禮拜他輪值待在山上,見不到你會擔心的。」田曉郁的腳步很快,頭也不回的。
  
  癡武苦著臉:「一定要打嗎?」
  
  「童老師喜歡你,尤癡武。」
  
  「你也信那種三級流言啊……赫!」原本田曉郁走在前,癡武緊緊跟隨在後。忽然間兩公升的汽水瓶擊來,來不及閃,只得用手臂擋住。「好痛!」撞到下午在山路擦破的傷口。「你幹嘛?想謀財害命嗎?」
  
  「如果我有足夠的勇氣,真想跟你好好打一場,尤癡武。」黑幕裡,田曉郁嬌小的身影如魅。同樣的短髮,同樣的身材,同樣懂武術的女人,卻醞釀出不同的個性。
  
  「過份,我跟你沒仇吧?」
  
  「是沒有,是我看不慣你的行徑?」田曉郁咬牙道:「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不要霸著童老師不放。別把他當作你的所有物!」
  
  「所……所有物?」癡武呆了呆。幾天下來的衝擊太大,實在消化不了。就當她是彼得潘吧。「我好累……我們先到你家休息好不好?」汽水瓶迎面飛來,癡武嚇了跳,急忙閃開,另一罐汽水則依舊用手臂來擋。擋完之後,是田曉郁的拳頭。
  
  她的基本功得不錯,好幾次癡武差之毫釐就被擊中。癡武偏著臉,來風雲才幾天就成了眾人攻擊的目標。
  
  「你出手啊!」
  
  癡武雙手斂後,連連閃跳。「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啦!」
  
  「你不是尤老師的入門弟子嗎?露個兩招出來,別老讓童晃雲幫你擋著。」田曉郁個頭小,外表看來柔弱,不像癡武當年什麼都雜學,她只專學拳法,精練了二十年,卻也花了好幾拳才擊中癡武。
  
  「痛死了……」癡武眼淚差點掉不來,跌坐在地:「你把我當成不共戴天的仇人嗎?」
  
  「你可以出手的!」她的拳是重了點,沒想到尤癡武當真沒來擋。是想要引起她的內疚?
  
  「好幾年沒練武術了,但規矩我還懂的。」癡武全身酸痛的爬起來,極度哀怨地瞅著田曉郁:「練武者在心不在體,拿它來打架了私怨,肯定被老頭抓不陰間,對不起啊,現在我還不想去見老頭呢。」捶捶腰,好痛!
  
  田曉郁聞言,忽然安靜了會兒,胸口的波濤像被潑了盆冷水。「進去吧,我拿藥酒過來。」她推開了門,走進去。
  
  啊,她家就是這裡?早知道方才先躲進去再。癡武忙抱起在地上汽水瓶跟餅乾,追了進去。
  
  「剛進風雲的時候,我也常被欺負。」田曉郁沒頭沒尾的冒出了一句。
  
  埋首回味的癡武點頭隨口應和著,被捲起的報紙打了下,「你打人啊?」
  
  「我在跟你說話!」
  
  癡武可憐兮兮地抬起頭:「你完全變一個樣子了,曉郁。你來上香的時候,溫柔體貼又好心,是失戀的關係吧……哇,殺人!」連忙將盤子端開,免遭池魚之殃。
  
  「住嘴!」田曉郁沒好氣地說。「你小聲點,吵醒我爸,就要你好看?」
  
  「威脅啊!我好怕唷!把田爸吵起來聊天也不錯,讓我想想看剛剛他說了你什麼臭事。」癡武笑咪咪道。從小跟同齡的異性緣就像一層薄薄的洋芋片那麼脆弱,反而跟父執輩想處極好,也許是冥冥中彌補跟老頭的關係吧!
  
  「尤癡武!」枕頭擊來,差點掃中田爸做的滷味。
  
  「你小心點,灑了滷味我就不客氣了!」田爸的滷味是人問美味啊,唔,好好吃唷,半夜去偷秘方,改天做給童吃。
  
  「尤癡武,我看不出來童老師怎麼會愛上你這種……」沒有發育的女人?剛洗完澡的尤癡武穿的是她的運動服,看起來相當的……平面,這也就算了,尤癡武霸佔了她的床,霸佔了老爹,活像來吃霸王餐的顧客,真看不出內斂沉穩的童晃雲會喜歡上這樣輕浮的女人?」
  
  田曉郁歎了口氣:「我……在鎮上沒什麼朋友。」原本把癡武當情敵的,到頭來才發現她們連情敵也算不上,童晃雲自始至終就只愛尤癡武,而尤癡武的個性教人打從心底就氣不起來,想要妒恨也做不到。
  
  「這樣啊。」田爸萬歲,好好吃的滷味:「看得出來唷,你的脾氣改一改會比較好。」為表加強說服,癡武還用力點了點頭。
  
  「你……尤癡武……」
  
  「叫我癡武吧,小武也行。」摸了摸嘴,直接倒向床上:「睡覺吧,曉郁,明天你還要當嚮導呢。」
  
  「嚮導?」這女人還真會物盡其用。「你跟童老師完全不一樣……」是青梅竹馬的關係讓童晃雲的眼裡只有尤癡武一個女人吧!忽然之間,開始同情起童晃雲了。
  
  「是啊,童……跟我是不一樣的。」刻意不想起童的。每次一想起,心頭就糾結一團亂,癡武煩躁的爬起來,一臉苦瓜。「他在風雲的樣子……讓我覺得好陌生。」
  
  「童老師在學校想當穩重。風雲的武術老師向來重男輕女,我剛進去時受他照顧許多。」她不太能合群,至少沒像癡武這樣。即使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在鎮上依舊沒有什麼朋友,上了風雲遇見童晃雲,那種感覺像是忽然間有了防禦同盟,一顆心悄悄傾向他。她不愛當第三者,所以寧願放棄……「啊,你幹嘛?」尤癡武抱上了她的腰,靠在她身旁睡起來。
  
  「我們是同伴,你瞧我進風雲也是受盡欺凌,嗚,我好可憐咧。」
  
  這女人有點瘋瘋癲癲的,童晃雲怎會愛上她呢?田曉郁有點氣嘔,拉過薄毯蓋住兩人。「風雲的階級觀念很重,你只是個工友,尤癡武。如果你考上武術老師的資格,那又另當別論了。」聽說尤癡武是童晃雲的師妹,看不出來……童晃雲的根基比她穩上許多,這其間有什麼糾結她不清楚,但唐澤元對癡武想當感興趣是事實。很少見到唐澤元對人這麼有興趣,他通常只對身懷武術的男人有高度的熱誠,不分出勝負是絕不肯放棄,對女人則鮮有興趣的。好比她剛進武術學校時,在課堂上只試了她一拳,就收了手,沒再嘗試她的底限。癡武是個例外啊,但願她跟童晃雲能一帆風順,沒有什麼意外……退了一步,海闊天空,心情忽然大好。
  
  「我這種半調子考不上的。」癡武又搔了頭髮。「我很懶的,練武太累。」當初醉心武術的原因已經不存在了,這輩子只要童保護她就夠了……童哪……
  
  一向就喜歡依賴著童,連那幾天溜到童的宿含睡覺也因為他在身邊而心安,已經成了一個習慣,沒了童的氣味就難以入眠……
  
  她喜歡童,是真心的,卻沒想到童是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在愛她。
  
  忽然想起童第一次來到尤家,瘦瘦弱弱的,有牛一般的脾氣。當時怎麼料也沒料到在未來的路子上會此依賴他,過往的記憶輪流跳進腦海,胸口有點喘,眼眶熱熱的,來到風雲就成了貪哭的小鬼。
  
  不要了,不要再失去童了,失去他,心裡永遠都會破一個洞,她的過去會變得殘缺不全,而她的未來會是沒有生路的,因為童哪……
  
  癡武忽然爬了起來。
  
  「你……你幹嘛?」不會真要去偷老爸的滷味秘方吧?
  
  「我……我想上山了!」癡武跳下床。想見童,想見他了,很想立刻見到他,然後,把心裡的話一股腦兒的告訴他。
  
  即使成長後見的機會有限,即使見面時他總不多話,但她總是貪戀那樣的時刻,因為知道有一雙眼睛會守著她。所以她可以到處流浪而不寂寞,難以想像有朝一日會分離,不捨得童,不捨得童哪!
  
  田曉郁怔楞。「你瘋啦?現在都幾點了?沒校車的!」
  
  「沒關係,借我外套,星期一就還你。反正我能走下山,也能爬上山。」癡武隨便塞了塞背包,想了下,把滷味丟到塑膠袋裡一塊放進背包。「我去超商再買點零嘴。」
  
  「尤癡武,太晚了啦……」完全抓不住尤癡武的心思。難得有一個同女人跟她秉燭夜談的,心裡有了點不捨。
  
  癡武胡亂揮揮手,笑咪咪道:「安啦,這一點山路還難不倒我的啦。」走到門口,忽然回頭:「喂,星期一你上了山,可不要對我視而不見唷,你的床讓我睡過,是朋友嘍,賴也賴不掉了……」說完,她躡手躡腳的出了田家。
  
  才晚上十點鐘,小鎮上還是黑漆一片。出了田家,癡武一路蹦蹦跑跑到超市。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壓根兒沒人,癡武低哼著歌,遠遠瞧見那家超依舊亮著,她的腳步加快,自動門一開,嘴裡嚷道——
  
  「小弟,有沒有手電筒,我要去當寧采臣趕路上山了——」話沒了完,圓眼瞠目:「你們幹嘛?喂,住手啊!」
  
  七、八個少年拿著棍棒打先前的那個收銀男孩,男孩已經被毆在地連動也不動了。從癡武這個角度看去,瞧見地上一攤血,收銀機是打開的,裡頭的錢搶了光,癡武衝上前的同時,以腳勾飛了掃把。搶了錢就算了,為何還要將人打成這樣?
  
  連掃了他們好幾棍,卻也被擊中二,三棍。對方人多勢眾,她氣不過,什麼樣的社會啊,即使自己自律了,旁人依舊打打殺殺,癡武旋身閃了好幾棍,少年在叫囂,猛打亂打的,背部挨了好幾棍,只有這種時候才恨自己沒好好的習武。癡武忍痛抓住其中一人的棍子,顧不得下手有多重,前腳直勾飛出去,將他甩在門外,左手擋了棍,身子一側,雙指直點對方的氣管。驚鴻一瞥的基本武術讓少年開始驚呼了。天啊!才倒下了兩個.在癡武還來不及動下一步,倒地少年如骨牌,在黑夜裡一個個垮下了——
  
  「童!」癡武愣了楞,差點以為是思念過度的錯覺。嘴角開始笑,眼睛濕濕的,想要跑過去,冷不防的,後腦勺被一棍擊中,癡武痛叫一聲,往前傾倒。
  
  「癡武!」童晃雲及時扶住她。
  
  「童,我想吐——」好想哭喔,看見他的時候,一顆心安了,歸位了。頭昏腦痛的,第一次發現自己好孬種,她的神智開始飄浮,眼睛沒了焦距,眼皮慢慢合上,昏了過去。
  
  「癡武!」
  
  第一次昏迷……有童在,不怕……離不開他了,就算他想甩開她,她再也離不——開了……
  
  雨滴順著屋滑落,叮叮咚咚的打在地面上。
  
  晴朗的八月尾有了颱風警報,就像他跟癡武之間的關係吧?看似無波的水鏡,只需一顆小石子就毀了一切。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情感的路子起了岔?
  
  對癡武並非一見鍾情,第一眼見到她是近乎抱歉的心態。尤儒生是父親的遠朋友,在一次意外裡,雙親並逝,尤儒生帶他回到了尤家,有心培養他成為尤家武術館的繼承人。
  
  他明白,癡武也明白,彼此心照不宜。在頭兩年,他與癡武的關係處於僵局,談不上好或不好,癡武總是靜靜的,在尤儒生的背後悄悄地,幾乎閒散的打拳練武。
  
  那兩年每當不經意窺見到她的身手,心裡又氣又是羨慕,在他站椿站得苦不堪言的同時,她卻練來彷彿得心應手,一個小小的女孩練武練得漂亮而隨意,往往讓他看到癡了。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才明白天才與平常人的區別啊,心裡不服卻也為她抱屈。尤儒生怎會沒看到這樣的好人才?她年紀還小,再練不去絕非今日的他所可比擬,因為老師的重男輕女,所以蹋了這樣的人才。
  
  兩年後癡武漸漸疏於練習,他卻開始一步步走上武術之路,那時才幾歲?十三、四歲的年紀,花下的苦功不下於過去的癡武,但依舊打不過她。
  
  這個傻女人,從沒要跟她強爭老師的武術館,而她放棄了再練下去,從此她有點傻氣傻氣,愛笑愛鬧的,跟他主動親近是第三年半夜她突然闖進他的房間,有點尷尬的遞給他一張紙,是母姊會的通知單。
  
  彼此都明白尤懦生並不參與癡武的童年生涯,當時癡武連連抱怨了一串——
  
  「都是你害的,在學校裡品行良好得連老師都讚不絕口。才大我幾歲,又沒親戚關係,你拒絕沒關係啦,不過責任不要推在我的頭上唷——」
  
  「好,我去。」應該去的,吃住都用尤家,連尤懦生全副的心血都被他搶走,為她付出這點是應當的。
  
  癡武的嘴尚張了一半,嚅動半響,像不知該說什麼,搔了搔頭髮,東張西望一番,才拖了凳子坐在他面前。
  
  是從那一夜開始,他們之間的關係有了改善。癡武從主動的親熱到依賴,是他一點一滴感受到的。
  
  就這樣在不知不覺裡,眼睛只鎖著癡武,再也容不下任何人。而她,從十五歲那一年夏天,就成了彼得潘。
  
  甚至,她連個原因也吝於施捨給他,就這樣劃分了距離。不甘心是一定的,卻只能靜靜地從旁看著她成長,而毫無插手的餘地。
  
  拐騙她來風雲,表面上是為她好,實則出於自己的妒意。難以想像當有其他男人對癡武有了興趣時,他的妒意會有多深——即使沒有表露出來,心底的糾葛卻如毒蛇般緊緊盤旋,一點一滴的啃噬他的理智。癡武人本就長得討喜,會欣賞她的容貌的男人不在少數,但全教她瘋瘋癲癲的個性給嚇跑。是不是存心,他不清楚,只是無法想像當她二十四、二十五歲,甚至年紀更長的時候,會有一個男人如他一樣,看穿了她傻氣下的本質。
  
  所以,他帶她來了,或者望能夠留她到永久。
  
  「童——」床上的癡武呻吟,半垂著眼看他。他立刻走來,眼底透露關切。
  
  「癡武,這是幾根手指?」
  
  癡武的焦距晃了下,哀怨地說:「我的頭好痛唷。」
  
  「癡武。」難得嚴厲的口吻讓她扁了扁嘴。
  
  「三根啦,你的手指頭讓我想到香腸,我肚子也有點餓了,童——」像隔了一輩子沒看見他,好想他唷,很想爬起床跳進他懷裡,卻覺得全身虛弱得像只軟蟲。陌生的天花板、淡淡的花香撲鼻中夾雜童的氣味,好舒服,又有點想睡了。
  
  「嗄?」什麼時候回到了尤家。「不……不是啊。」這裡陌生得緊。
  
  「我在山下買了棟小屋。」
  
  來不及感覺後腦勺的痛,癡武楞惕地、近乎發呆地瞪著他。「你……你什麼時候買的?」沒聽他提過。
  
  「要不要坐起來?」
  
  「要。」軟綿綿的身子讓童抱坐起來,他的力氣已非當日的她所可以比擬了。童晃雲在她身後墊了枕頭,讓她舒服地靠著。
  
  「頭還痛嗎?」
  
  「好痛!痛死了!」停頓了下,腦中閃過一幕,急急抬頭詢問:「那個男孩怎麼樣了!都抓到了嗎?」如果遲了一步,她會懊悔一輩子的。
  
  「送醫了,頭破血流,但還是保住了。」童晃雲的黑瞳變沉了。「你只是一個女人,不該貿然動手的。」
  
  癡武想習慣性的搔搔頭髮,手臂卻沉重如鉛。可憐啊,有病在身還被人打得慘兮兮的,是犯太歲了吧!
  
  「我以為我可以的,畢竟,我的手腳靈活得很。」她吐了吐舌:「結果你瞧瞧我自不量力的下場。」
  
  「別再做這種事了。」那足以讓他嚇破一斤膽都不止。天啊!跟其他老師換了值日下山,就是怕她鬧出事來。她不會鬧事,看似瘋癲,做事卻懂輕重,但唐澤元則不然。
  
  他初上山的時候,就遭到唐澤元挑釁。始終沒跟他正面過招,任憑他耍盡花招的。自從癡武上了山,唐澤元便轉移了目標。他是個對武術狂熱的男人,想測癡武的極限在何處。
  
  「一定要保證嗎?」癡武皺皺鼻,看他端來了稀粥,肚子嚕嚕的叫了起來,感覺好像才吃了滷味,這麼快又餓了。我睡了多久?」她張大嘴,笑咪咪的等著童晃雲餵食。很久沒讓童餵過了,除了生病的時候。好像回到了童年,好幸幅。
  
  童晃雲在床沿坐下,一口一口的餵她。「你睡了一天了。」
  
  「那現在是星期一了?你不上課嗎?」他的課表裡星期一有三堂課哪。
  
  「我請助教代課。癡武,你不是三歲小孩了,理當知道輕重之分,你能應付得了七、八個少年嗎?逞一時之勇被打死在那裡,能救得了那個男孩嗎?」
  
  「我……」又來了。說到底,就是要訓她一頓了。「我以為我能的嘛。至少,我能防身的。」疏於練習的下場就是連自己也救不了。如果當年好好花心思去學,也許今天不會弄得這般的狼狽——
  
  童晃雲沉默了下,忽而說道:「如果你想躲避我,不必專程下山。」
  
  癡武縮了縮肩,差點忘了那天下雨的事情,一心只貪戀見到童的快樂。
  
  「童……」癡武一咬牙,直接用盡力氣跳進他的懷裡,要不是童晃雲及時將碗舉起來,她肯定撞破頭。
  
  癡武狠狠地抱住他的腰,就算頭暈得快死了,也要好好的跟童說清楚。不要再一次如陌路人的距離,她會受不了的。
  
  「癡武,你在幹嘛?」
  
  「我……」話還沒說出口,胸前就開始劇烈起伏。天啊,這是在害躁嗎?她什麼時候也懂得在童面前害膘了。
  
  「我喜歡你,童,我……我賴你是賴定了。」她舌頭像打結,臉蛋燒得通紅,幸虧童沒看見,不然丟臉丟死了:「你……不能不要我,我這一輩子就只有你了,你要照顧我一輩子。你說你愛我,那……那我也會愛你,也許我還摸不清楚其中的區別,但我一定是愛你的,這輩子我就只愛你了,所以你不能拋棄我,不能見異思遷,你要喜歡別的女人,我也要死抓著你不放,不放,一輩子死也不放。」
  
  終於說出口了,天知道那有多難以啟齒。以往她大而化之,什麼也不想的,單純的就認定了童,但當他把愛情浮上檯面,心裡反而有點怕,怕……就是怕了,在記憶裡,似乎有什麼梗在裡頭,卻遺忘了,只餘不害怕。而現在,她把話全都攤開了說,心底某個角落也鬆了口氣。
  
  就這樣相依為命一輩子……不想分離,好捨不得童。
  
  「癡武……」上方傳來的聲音低低啞啞的,感到頭髮有人撫著。
  
  「你別叫我抬頭啊,很丟臉的。」窩在童的懷裡一向是舒服安全的,這是首次敏感的感受到男與女的區別。
  
  她低著頭,悄悄地爬離他的身體。天啊,她也懂得害臊了。
  
  「癡武,你瞭解你所說的話嗎?」
  
  「啊?」不夠明顯嗎?童還聽不懂?癡武連忙抬起臉,叫道:「相依為命一輩子,你說的,不能耍賴。」她這樣的說法還不夠嗎?天知道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氣,她要他這輩子就只要他了。
  
  「就你跟我?」
  
  「嗯。」癡武用力點頭。
  
  「你臉紅得像蕃茄,癡武。」
  
  「就說你不准笑的。」可惡?
  
  童晃雲的嘴角含著淡淡的微笑,語出驚人的——
  
  「我喜歡吃蕃茄。」
  
  嗄!癡武怔了怔:「你在說笑話,童!」差點嚇壞了她,記憶中的童是不會說笑話的,他的這一面她從沒看過,滿新鮮的,像挖掘到一塊寶藏。
  
  「我像在說笑嗎?」
  
  癡武輕輕呀了聲,童雖在笑,但神態認真的靠了過來,癡武依舊坐在那兒,直到三秒鐘後,才知道童意欲為何
  
  親吻她啊。她有點緊張兮兮的,溫熱嘴貼在她的唇上,跟上回雨裡的接吻不太一樣,像羽毛般的輕掃。
  
  「癡武,我愛你。」他的鼻息搔得她癢癢的,如果是以往,童這麼接近她,她肯定會吃吃發笑的,但現在心口撲通通的跳著。
  
  「你……你怎麼會愛上我呢?」問出了百思不解的疑問。自認沒好到哪裡去,也沒什麼女人味,有時甚至孩子氣重了點,這樣的女人他會喜歡嗎?「而且……你是什麼開始愛上我的?」
  
  童晃雲微笑,退離床沿:「你好好休息吧,我打個電話回學校。」
  
  癡武微張著嘴。「童……」可惡,童在耍她,深知她好奇如貓的天性。這麼瞭解她的人除了他,其餘的都還沒出生。「童,你過份!」她不敢大聲抗議,頭頸蔓延著痛。
  
  癡武皺了皺鼻,只得目送他出去。她委屈的躺下來,不太想睡,腦袋胡思亂想起來。
  
  這棟小屋看起來並非新的,童買了多久?沒聽過他提,何時童對她也有了秘密?討厭,沒見到童的時候老想著,念著他,見到了又想賴在他身邊。
  
  愛童哪——在她眼裡,童與青梅竹馬逐漸有了區別。有時他像個陌生的男人,有時又像曾經有個的童年玩伴。不論是哪一個童,都有十足的魅力吸引她,只是以前對他習以為常,所以不曾注意過。她想要,貪心的兩個都想要,青梅竹馬跟現在的童。
  
  眼睛有點累了,武暫時合上休息。
  
  合上的眼珠看見一連串的七彩,裡頭是曾有過的回憶,也有童方才輕輕柔柔的小吻……
  
  她的戀愛之路……才要開始——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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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22 05:46:42
  第六章
  
  快快樂樂的休養三天,感冒是好了,便把童的車子開上山。有屋有車,童像打算永久在這裡定居。買屋的時候老頭還沒死,當時童是打算離開他們嗎?老頭的死確實帶來了變數,如果沒來風雲,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童在這裡置產。
  
  臨上山前,去探了下超商的大男孩。他看起來氣色不錯,連連向她道謝。有什麼好謝謝的?連他都救不了,空有一身基本的武術又有何用?
  
  聽童提到,八個少年是來遊玩的,臨時起意搶超商,逃了兩個,目前不知去向。是社會的亂像嗎?即使走在路上都有人來砍,學武術的目的究竟在哪兒?
  
  一路開上山,正值日正當中,卻涼風颼颼,看樣子颱風真要來了。癡武縮了縮肩,把車停在教師車庫裡,先跑回宿舍拿食票。
  
  「尤癡武!」田曉郁在走廊上叫她,快步走來。「你身體好了嗎?怎麼上山了?」
  
  癡武笑得眼兒彎彎的。「我好啦,想我嗎?」賴到金主了,好幸福唷,童早她一天上山,也不知道人會不會來吃飯,賴住田曉郁就等於挖到金礦了。
  
  「誰……誰想你啊?」看樣子是無恙了。「你笑得那麼邪幹嘛啊?」一路走進餐廳,依舊人潮擁擠。
  
  癡武緊緊跟著她。
  
  「你這麼瘦,食量一定不大吧?」好垂涎她的食票。
  
  田曉郁看了她一眼。「你想都別想。」
  
  「過份,我的心思這麼容易看出來嗎?」癡武垮著臉,看著老師傅遞給田曉郁老師的份量。
  
  「沒關係,我等童跟我換。」癡武喃喃咕咕的,把食票遞給老師傅。
  
  老師傅瞄了一眼她的名牌,忽然從小小的窗口探出一張老臉來,差點把癡武給嚇壞了。
  
  「你就是尤癡武?」
  
  「是……是啊。」
  
  老師傅上上下下打量她一下,又加了幾樣萊上去。「你頭痛好點了沒?」
  
  「啊?好……好多了!這……這是我的啊?」好像有點怪怪的。身邊的人聽見她是尤癡武,都抬起了頭。
  
  什麼時候開始,她成了明星而不自知?
  
  「其實,童老師話不多,但人還不錯。」老師傅拋下這句話,就擺了擺手讓她離開,接過下一個人的食票。
  
  癡武起疑了下。老師傅好像知道她跟童是一對的……不會吧?童何時成了大嘴巴四處宣傳?
  
  張望了一下,工友伯伯似乎沒來吃飯,跟學員擠好累。那……「曉郁!」笑嘻嘻的向雅座飄去。
  
  「你作夢。」一個老師一個位,沒理由讓出自己的位子。同桌的老師們驚詫的抬頭看了田曉郁一眼,她立刻臉紅,吶吶地說:「對不起……」尤癡武總會引出她最壞的一面,差點就在諸位老師跟前露了原形。
  
  「小氣!」尤癡武目標立刻轉移到其他桌的老師。童呢?
  
  「他到教務處去了。」田曉郁提醒她。沒告訴她,有部連續劇開拍挑中了風雲的原野美景及僱請武術學員當臨時演員。童晃雲跟唐澤元是風雲的兩大武術名師,非他們不可,也可以借此打響學校名聲。
  
  「哦——」癡武嘴角下滑,東張西望了下,服角瞥到擁擠的大廳角落尚有一個位子。眼睛發亮,跑過去——
  
  椅凳被勾過去,又是當日那個跟她搶位子的紅衣服學員。這麼倒媚呀!學員擺明了看不起她,這所專校的學員重武不重心,難保教出去的學員不會步上搶劫超商那幾個少年的後路。
  
  癡武撇撇唇,前腳踢了出去,擊中他勾住椅腳腿,他哀嚎了一聲,凳子落地,癡武只手上前要拿,他想搶,她順勢搭上他的手,借臂骨巧妙旋轉,貼住他的手如同纏劍一般,是仿自當日童玩唐澤元的那一招。以前學過,但練武術得日積月累,久了沒練很快就生疏,她是裝裝樣子,功力自然沒童那麼高深,皮膚還有吸附的內氣,所幸那男學員嚇了跳,迅速縮臂,凳子落地,癡武連忙抬過來坐下。
  
  「開飯了。」她雙手合十,笑瞇瞇的。享受特權滋味固然是好,但靠自己贏來也不錯。
  
  「你好強唷……」身邊黃色運動服的女學員悄悄地說,充滿崇敬的。「那個位子從沒人敢坐的。」
  
  「為什麼?」癡武含糊不清地問。老師傅的心地真好,給她加了這麼多菜,唔,好感動,來到風雲這麼多天,首次感受到老師傅的人情味。
  
  「他是唐老師的學生,你不知道嗎?唐老師的學生都跟唐老師一樣,狂傲自負,老愛欺負我們。」
  
  「咦!」校園暴力嗎?以前在學校時誰敢打她?光把尤家武術館抬出去,就先嚇退了對方百尺。癡武看看她的黃色運動服。「你……你是童老師的學生吧?」不信童教出來的小子弟們打不過那傢伙。
  
  「是啊,可是童老師說練武術不能打架的。外表的強不是肉體的強,」而是精神的修養。練武的目的除了強身,還追求待人接物之道,處世之道……」女學員好奇地看著她。「方纔你的打法跟童老師好像喔。」
  
  癡武搔搔頭髮:「還好啦,只是胡亂打架而已。」死了,被童知道肯定殺無赦。
  
  他完全承襲了老頭優良武術觀念,人又固執,要知道她為了搶一席之地跟年輕的學員打起來,她肯定會死得很慘。
  
  她只是氣不過啊。搶不搶得到位子倒在其次,大不了躲在角落裡吃飯,只是看不慣這樣年輕的學員如此傲慢跋扈,總會不經意的將他跟那幾個少年重疊了。將來這社會會淪落成怎番德性?如果在風雲,只懂得學武傷人,不如不學。
  
  「你是童老師的女朋友吧?」
  
  「赫!」癡武嚇得差點魂飛,瞪著女學員。「你從哪挖來的八卦?」忽然發覺身邊坐的都是黃運動服的學員,有男有女,一律豎耳細聽。
  
  「我也是聽來的……不是嗎?」有幾回看過童老師對這個工友不錯,簡直與他平日的行徑不合。
  
  癡武有點尷尬的,有點想鑽地洞。紅紅的蕃茄臉開始冒出來——
  
  「可惡,要讓我抓到是誰散播這種話,我會捏死他就像捏死一隻小螞蟻。」
  
  「那……就是謠言嘍?我們從沒看過童老師會主動跟哪個女老師談十分鐘以上的話,」女學員受到身邊同伴們的慫恿,進一步的求證:「我還以為我們可以叫你師母呢。」
  
  師母?足夠教她全身彆扭起來。見到他們張口欲喊,連忙擺手。「不要叫,不要叫!我……我……走先,再見!」不得不倉惶而逃,圓圓的臉充滿熱氣。
  
  昨日之事不可留,從此以後平凡的日子肯定在風雲結束了,嗚,好慘!她要起來哀悼一下。
  
  「童——」出了餐廳,本想回宿舍,但在轉角看見童下了吉普車。她雙手斂後,蹦蹦跳跳的跑過去。
  
  「癡武?你什麼時候上山的?」童晃雲吃驚了下,但很快恢復他一向的沉穩。風顯得有點狂,把癡武的短髮吹得一頭亂,她穿了單薄的襯衫,很隨意的。
  
  他微不可聞的低歎了口氣。癡武總不太會照顧自己,仗著身優骨佳,任何事都太嫌衝動了點,他拿出吉普車上的外套丟給她。
  
  「穿上吧,病剛好了點,再遭涼就沒人照顧你了。」
  
  癡武乖乖穿上,當沒看見從車上另一頭下來的唐澤元。她眉開眼笑的。「童,想不想我——」很想直接跳進他的懷裡,但畢竟有外人在。癡武本來是隨口問他的,一瞧見童專注熾熱的眼神,就有點後悔自己的心直口快。她有點臉紅的,退了一步。
  
  「嗤。」唐澤元靠著吉普車。「小工友,你身體康復的速度令人吃驚。」
  
  他也知道她在山下受了傷?癡武撇開頭,壓根兒沒打算理他。是童解了她的疑惑——
  
  「風雲的學員有三分之一是山下鎮上的本地人,你救了那個男孩,風聲傳得很快。」
  
  「哦——」不算什麼偉大的英雌事跡,到頭來還不是要靠童救她。
  
  「來吧,下午沒課,到茶亭泡茶給你嘗嘗。」童晃雲開了口,瞭解她不太喜歡在唐澤元跟前多說一些話。癡武的交遊很廣,個性也大而化之,鮮有她討厭的人,唐澤元顯然相當不得她歡心。
  
  「好!」癡武堆起笑。「好久沒喝到你泡的茶。」以往童總愛在下雨無處去的時候窩在家裡泡荼,感覺有點像回到了過去。
  
  童走在前,她緊跟在後。從後頭看去,童的背影很沉穩……很值得依賴。師母……好像跟他不太搭,她老是毛毛躁躁的,童究竟是怎麼喜歡上她的呢?
  
  「寧采臣的路好走嗎?」身後,忽然傳出這麼一句。
  
  癡武怔楞,本想不理,但憶起了他這句話的含意。她迅速轉過頭瞪著唐澤元,那一夜少年毆打男孩的時候,他也在場嗎?就在她進超商之前看見了她!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幫忙?
  
  他的笑充滿惡氣,花了半晌,她才恍悟——是為了試她的極限嗎?就為這樣,所以罔顧了他人死活?
  
  「癡武?」
  
  癡武的嘴掀了掀,瞪著唐澤元轉頭離去,她不甘心的低哼了一聲,快步追上童晃雲。
  
  「童,你們學校有大嘴巴呢。」
  
  「哦?」
  
  癡武眨眨眼,跟童之間的距離不過十來公分左右,在他毫無防備之際,忽然前腿直彈過去,童晃雲側閃轉身,面露驚詫。「癡武?」
  
  緊跟著大擒拿手迎面而來。分筋、挫骨、截脈、閉穴,中途有些招式忘了,就打混過去,招招力量不大。
  
  童晃雲手腳俐落的擋下來,抓住她的雙臂。「癡武,你又想做什麼?」對癡武的公然挑戰沒惱羞成怒,只是十多年來沒再見過她找他比武了。有點驚詫,但更多的是驚喜。
  
  癡武掙脫他的臂力,嘴角下滑。「我只是想弄清楚自己有幾分重量。你好強喔,童。」
  
  童晃雲搜尋她的黑眼,說道:「你也可以的,癡武。」
  
  「是——嗎?」她苦著臉,像在掙扎介於想與不想之間。個性散漫慣了,要再重新來,必定得下非人的苦功,一想到全身骨頭就酸痛,她咬咬唇,轉眼又想起那幾個少年,她頹下肩,算啦。「童,你說過你要保護我的。」
  
  「是的。」
  
  「所以我練武幹嘛?」她又笑咪咪的。「有你當靠山,我還怕什麼?」
  
  童晃雲看著她。顯然在一剎那裡有什麼讓癡武動了搖,卻又臨時放棄。她會不會重新拾武,他並不在意,只要她過得快樂就夠,但私心總希望她的天份能夠得到發揮。
  
  癡武看看他,再低頭看看他的手,忽然牽住他的手,讓他震了下。
  
  「走……走啦,我等著喝你泡的茶呢,童。」她的臉又熱熱的,肯定又紅了。那種感覺很奇怪,平常動不動就跳進童的懷裡,對於這種親近早就習以為常了,但現在只是牽住他的手而已,就臉紅心跳的。
  
  「童,你看我幹嘛?我是瞧……好像情侶都是手牽手的嘛……」這是很愚蠢行為嗎?想抽手,卻被童緊緊握住。
  
  現在處的模式大致跟以往一樣,沒什麼過大的差別,但心裡彼此有譜顯了形,知道對方都是唯一的,一輩子的關係,反而接近童時老會心慌慌意亂亂的。
  
  「童,」在往茶亭的路上,癡武又忍不住開了口抱怨:「你們學校有誰知道我們……我們在談戀愛啊?你知不知道有人多嘴宣傳了出去?師母耶,我明明是你師姊,叫我師母……」好像在叫七老八十的人。
  
  「是我。」童晃雲沒側頭看她。
  
  癡武呆了呆。「童……是你……」是聽錯了嗎?童一向不是道人長短的大好人,好到她以為他幾乎得到了中國武術的精粹武德,值得後人膜拜。「你……為什麼要說?」
  
  「你不願意?」
  
  「不……」只是她以為童是那種靜靜吃三碗公半的人。
  
  「癡武,這是昭告,昭告風雲你是我的女人了,沒人會再追你,或者欺負你。」
  
  手心驀然發汗了。童晃雲沒回頭看她,但字字句句打進癡武的心。他的女人啊——奇怪的說法,教她毛骨悚然的同時,體溫卻又升高起來。
  
  「你……你……」舌頭打結了。「你放心啦,反正我從小就沒異性緣的。」有點可惡,童,好像從「談戀愛」開始,他便老佔著上風,有時一句話就堵得她說不出來,卻又心甘情願的。
  
  但,那又何妨?風依舊顯得有點狂,但陽光照在地上,癡武低頭看著自己淡淡淺淺的影子跟童的影子間隔小小的距離,她貼近了童一點,頭靠向童的肩,影子勉強搭上了邊,癡武眼底眉漾著笑,蹦蹦走走的跟童上了茶亭。
  
  山雨欲來臨時又收了勢,一個颱風從台灣邊緣閃了過去,另個超級颱風又迎面撲來,登陸是遲早的事,為炎炎夏日帶來了輕涼的風。
  
  幸虧這幾天的氣溫不高,屈睡在工友宿舍還不致於熱得發暈,就是洗澡不太方便,總得等到半夜三更才能洗。沒再溜到童的宿舍,即使成了情人;有更冠冕堂皇的理由溜去,但總是不敢。何時她的膽子小如鼠了?童看她的眼光總是熱熱的……像要吃了她,以往都沒發現過,是童掩飾得太好,還是當真她完全沒有注意到過?
  
  在風雲做了近一個月,下個星期。就是領薪日,好幸福哦。癡武堆著笑,剛被吉普車載回來,搬送木質的單刀上練習場,聽陳老師下午會教單刀這項課程,她倒滿有興趣看一看。
  
  以往打零工,沒有儲蓄的習慣;都是領了就花光。現在呢?老待在山上,要花也沒處可花,終於瞭解童為何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買屋又買車——童哪,最近他看她的眼神帶著奇異。撇開戀愛不談,那是另一種探索評估。探索什麼?曾經這麼問過他,他卻閃了話題。這傢伙,悶葫蘆一個,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也都說了。
  
  「尤小姐吧?」一組娘子軍叫住她。
  
  癡武推著擱置單刀的箱子,瞇瞇笑的回過頭。「老師們,有什麼要幫忙嗎?」暗中數了數,有五、六個年輕的女老師。在風雲職員裡年紀最小的大概就是癡武了,這讓她有點不平衡。明年有個武術老師要退休,希望有幼齒的女老師出線。
  
  「你是哪兒畢業的?」某個女老師開口問了。
  
  癡武怔楞,笑道:「我台北女高。」在作身家調查嗎?滿有趣的。來風雲快一個月,沒有多少年輕女老師願意理她,大多是武術老師跟她處融洽,有好幾次有幾個武術老師路經茶亭,看見她跟童在泡茶,即使知道他們是情侶,還是厚著臉皮走過來聊天。童沒拒絕過,她以為童也想借此在口頭上切磋,哪知他只是面帶微笑靜靜的泡茶,偶爾插上一、二句而已。
  
  「只是高中畢業啊。」另個女老師的語氣揚了起來。癡武看向她,她好像是……,童教武術的某班班導嘛,看過她幾次,都是在找童的時候瞧見她跟童在說話。
  
  「對啊。」癡武笑答:「我沒高學歷,所以只能當工友嘛。」還記得高中念完時,就開始打零工,被童「念」了好一陣子。他的「念」不是用嘴巴說,而是那種眼神像是——她若不念大學,就很對不起他一樣。一向就沒把學歷看得很重,總感覺得書念得多,對她來說並沒有太多的幫助——嗄?好像少一把單刀,陳老師這班的學生有三十七個人,真少了一把,可惡!她低聲咒罵,在風雲橫行無阻的吉普車申請得要有駕照,而且服務滿一年的風雲職員才成,方才是阿福伯伯載她過來,現在沒人載她過去拿單刀,麻煩了。
  
  「我不太懂童老師這麼高尚的人,怎麼會喜歡上你?我們真為田助教抱屈……」娘子軍嚇了跳,因為看見癡武圓圓的眼睛發亮,在她越過單刀跳過來的時候,忙作鳥獸散——不是沒有聽聞過她跟山下那幾個搶劫少年打架的事跡——
  
  「各位老師,請問你們有沒有駕照?」她笑容可掬地問。
  
  「駕……照?」這跟方纔的話題有什麼關連?
  
  「我少拿了把單刀,如果沒事,可不可以載我去集思樓拿?」
  
  「誰會有駕照?風雲的女老師上課都是請男老師載去的。」
  
  「哦——那……」現在誰有空?童的課表上有課,好幾個武術老師也有課的樣子。「對了,找李老師好了。」
  
  娘子軍們又對望了一眼。「李承中?」是風雲第三順位的單身漢呢。「你跟他很熟嗎?」
  
  「還好啦。」癡武笑咪咪的。「在茶亭的時候大家都常聊天嘛。」
  
  「茶亭?」是看過幾次,有點羨慕但又不敢加入。「你不覺得武術老師們不太好溝通嗎?」開口閉口就是武術的東西,想搭上腔又不知從何搭起。
  
  「唔,」癡武摸摸下巴,擠眉弄眼的。「基本的武術概念很容易懂的,可惜我不太有空,不然可以告訴你們基本觀念,下回去茶亭就有話聊了。其實李老師最容易應付了,只要有人起了頭,他會纏人纏到氣絕都不肯放手。算啦,有機會再說,我要趕去拿單刀了,遲了會扣薪水的。」
  
  娘子軍裡有人的嘴在動了,但話含在裡頭,遲疑著。忽然,有人搶先了——
  
  「我送你過去吧。」
  
  癡武無辜的瞪人眼。「不好吧,你不是沒駕照?」
  
  「不是沒有,只是放在皮包裡擱著而已。」女老師擺出年長者的姿態,顯然把癡武看成了一國。「你年紀還小不懂,有時候女人得讓點機會給男人獻慇勤。有了駕照,誰會載你?不要以為現在你跟童老師在一塊,就不必玩手段,男人的心容易浮動,你知道嗎?」
  
  「哦——」癡武點點頭:「受教、受教。」嘴角含笑,跟著她走出練習場。
  
  「還有呀,是女人就要懂得察言觀色,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男人,是女人,不要連點諷刺都聽不懂。」
  
  「是。」癡武瞇瞇眼笑,搔了搔頭髮:「我想大家都好人嘛,不然老師你也載我,是不?」第一次受人排擠,滿好玩的。風雲的女老師強都強在嘴皮子上,心眼倒還沒多壞。
  
  遠遠的,起了車聲,一輛接一輛。
  
  「好難得,怎麼上課時間這麼多車?」癡武跑了往前看。
  
  好幾輛的貨車翻起滾滾沙塵,光鮮的旅行車、跑車,貨車上是各式的器具,當車輛停在癡武的跟前時,她心裡有點譜了,當臨時演員時常看見那些東西的。
  
  「你不知道嗎?」女老師看了她一眼,決定像她這樣單純的女人大概栓不了童晃雲多久。「有連續劇要在這裡開拍,看樣子,學校又會熱鬧好一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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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22 05:47:21
  第七章
  
  風雲武術專校被借用的例子是頭一道。會被該劇製作人看中的理由是這所學園學地遼闊,綠野蔥鬱,撇開現代化的教室外,尚有許多古色古香的建築物,加上臨時演員武打的本事,是萬中選一的拍戲地點。
  
  學員們都相當興奮,在山上,能看電視的時間有晚上六點到十點之間,難得看見大明星齊聚一堂,連上課都心浮氣躁的。
  
  如果要問,裡頭最哀怨,要算癡武了。
  
  「看起來拍得還不錯。」李承中走到癡武身後,忽然開了口。
  
  「是嗎?」癡武頭也沒回的,拿著掃把立在那裡。
  
  這部戲是古裝言情武俠劇,第一幕就是打鬥戲,男主角用的是替身演員,待會兒拍完,得把現場清理一下。
  
  劇組拍戲的時間不定,有時大半夜還在拍,老師學員那時都休息了,因而教務處要求留下一個工友隨時注意需不需要幫忙。
  
  那個工友就是她。她年紀最輕,工友伯伯他們不到十二點就睡著了,只能靠她——嗚,好可憐……半夜也得守在這裡,又沒加薪!
  
  「我看報紙上提到這部戲的武打不用科技效果,采真材實料。看起來……」他摸摸下巴,搖搖頭。「不怎麼樣嘛。」環視了下四周,沒見到女主角,聽說再過幾天才會上山。女主角是目前炙手可熱的當紅明星,屆時肯定掀翻了風雲的屋頂。
  
  「你沒課嗎?」
  
  談到這個,就傷感情了。「尤癡武,是誰允許那群鴨子進茶亭的?天!我快被她們給煩死了!」手臂滑出去的同時,注意到癡武閃了開。本就知道她是童晃雲的掛名師姊,在茶亭也針對武術觀聊過幾回,但一直以為她只會說,不能打——她的身體倒是挺機敏的,引起他的玩興。不是有意挑,僅純粹打鬧。他露了一招白鶴拳,白鶴拳內重意氣,講究以意行氣,意到氣到,以氣催力,外重靈巧,手法雖短,卻善於變化,看癡武旋身閃了開,只使三分力迎面打去。
  
  癡武抿著唇笑,拿掃把當單刀來耍——
  
  李承中微微驚詫。「你這套路數跟誰學的?」才窺見她有底子,又驚奇的發現她能把刀法耍得漂亮。他的眼睛發亮,不由得加重拳法打去。
  
  癡武連連疾步閃開,笑咪咪道:「是陳老師前幾天教單刀的時候,我看見的,耍得還不賴吧。」忘了的招數就含糊混過去。
  
  拳來刀擋,刀與劍法,前者只需好的資質就足夠,但尤癡武的能力著實令他驚訝,不由得玩興更起,邊打邊問——
  
  「明朝內家拳有五不傳?」
  
  「呵,好玩。心險者,好鬥者。」掃把輕輕側過他的拳,差點打中了。「輕露者,狂酒者,骨柔質鈍者。」風是逆向的,吹起癡武有些長了的頭髮,遮住視線,一時看不清他的拳法,短短的幾秒裡拳風退近,她直覺閃過,身後捏到硬實的肉體,吃了一驚,拳頭及時在她面前煞住。
  
  「童?」癡武瞧見童只手擋在她的身前,防著李承中收不住拳,她笑著仰頭看他:「不要緊,不要緊,我們在玩啦,童。」
  
  「我知道。」童晃雲看了李承中一眼,低聲道:「你們開始在引人注意了。」不說沒人發現,一說癡武才轉頭看見有幾個拍戲的組員驚奇地瞪著他們。
  
  李承中摸摸鼻子,轉開臉。「我的第六感告訴我不太對勁,我要先走了。」他最怕引人注意了,通常引人注意的下場就是被人當猴看。
  
  走了幾步又倒回來。「癡武,有沒有考慮晉級?」
  
  「嗄?」心思放在童身上,一時抓不到他話裡含意。
  
  李承中微笑建議:「張老師明年退休,學校必定會徵武術老師,你只要取得資格,就能成為風雲正式的老師。」
  
  「老……老師?」想來就全身起雞皮疙瘩。印象中的老師是崇高而嚴肅的,總會讓她想起國中時的蔡老師,要她當,她三天就包袱款款,逃難去了。
  
  李承中揮揮手。「你考慮吧。」
  
  「鬼才考慮。」癡武甩甩雞皮疙瘩,直接勾住童晃雲的手臂。「童,你下午沒課,我蹺班,出去走走,好不?」
  
  童晃雲看了眼她。「你想去哪?」
  
  「沒特別的地方。」癡武搖頭晃腦的。「成天工作會累出病來的。」好可憐,就算現在想當病美人也都沒時間了。
  
  即使她沒刻意,也能感覺到身子骨愈來愈好,可怕可怕,寧願將理由推給山上空氣新鮮,也不想深究其他理由。
  
  平凡的日子好像遠離了,卻不覺有何不妥。
  
  童晃雲微笑揉揉她的頭髮,忽而附身在她耳邊低語:「那,我們去野餐?」
  
  癡武連忙往後躍,臉又開始紅了。一時間沒料到童這麼靠近,天啊,他的熱氣尚在耳畔騷動。對童愈來愈敏感,這是好還是不好?
  
  「癡武?」
  
  「你……你……很少在大庭廣下做這麼露骨的舉止,童。」似抗議又不像,不是難以接受他這樣異於平常的行為,只是……有點不太習慣。
  
  「露骨?」眼神閃了下,唇畔泛起苦笑。「你認為這就是露骨了?」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癡武變得這般保守含蓄了?
  
  來到風雲後,癡武的性子依舊,但在某方面卻開始一點一滴的變化了。以往,她當自己沒學過武術,人打她鬧她都不還手,而現在時常在不經意間流露武術的天份。是風雲給她的影響吧?就在她不知不覺裡,沒再排斥習武。
  
  帶她來風雲是正確的,就不知道她能待多久?
  
  「童,在想心事?」癡武笑咪咪地在他跟前晃手。「可別騙我唷,要野餐我就不吃午飯了,這裡哪裡有可以野餐的地方啊?」
  
  「風雲還有很多未經開闢的地方,我載你去吧,運氣好的話,你可以跟野兔一塊用餐。」癡武並不美,但一張笑臉讓人舒服,將來,會有多少人發掘她的好處呢?方才看見她跟李承中過招,明知只是笑鬧玩耍,也會擔心她被擊中。
  
  「這麼好玩,那你等我喔,我去幅利社賣三明治,別走唷。」癡武揮揮手,一路跑進建築物,走進地下一樓的時候,看見唐澤元往這裡走來,癡武連忙閃進安全門之後。
  
  才不想這麼霉,天氣好心情好的時候撞上了他。已經躲他很久了,能碰上的機率也不高。
  
  童證實了之前唐澤元的說法。他是佑生武術館總教練的大兒子,在童考上武術老師的資格前,他就已經進來了。癡武皺皺臉,屏住呼吸,從安全門的窗子悄悄往內窺視,唐澤元還沒走,停在電話筒前,撥了一組號碼。
  
  童還在等她呢,麻煩,難得出遊一次。
  
  安全門是半掩的,隱約能聽見他的聲音,好像是打回武術館吧?沒想要仔細聽。不研究不喜歡的人向來是她的原則,對佑生武術館的印象也止於某次在台北的打工而已。
  
  「尤癡武,你出來吧。」
  
  這麼容易就被發現?癡武扮了個鬼臉,推開安全門走出去,機械式的點了點頭。「唐老師,好巧。」
  
  「是滿巧的。我一直懷疑安全門後的那隻小老鼠是誰。」唐澤元把玩著鑰匙,狀似心不在焉,跟之前他老纏著她比試的樣兒是天差地遠。
  
  癡武點點頭,很正經地說:
  
  「這樣啊,改天我會記得請衛生局過來撲滅。不多聊了,老師。」想要一走了之,又怕他臨時偷襲,不可不防。
  
  不過,直到走進福利社,都沒見他有任何行動,這念頭只在癡武腦海裡短短的閃過,就沒再深想過了。
  
  野餐哪——
  
  一路看著風雲的風景,才知風雲的美。幾乎有一半的山區是屬於風雲的土地,難怪童會喜歡上這個原始而豪放的學校。
  
  「癡武,下車了。」
  
  「好!」她笑吟吟地拎著野餐盒跳下車。難得跟童有獨處的時間哪,得好好珍惜,就可憐了阿福伯伯得幫她遮掩一下。
  
  「過來吧,癡武,小心點,這裡很原始。」童晃雲牽著她來到一塊樹蔭下。
  
  癡武忙碌的鋪上報紙,克難時候,一切從簡。笑咪咪的坐下,拍拍身邊的位子。「童,坐,請坐嘛!」
  
  童晃雲看了她一眼,跟著坐下。「我們獨處的時間並不多。」
  
  「是啊,所以才要野餐。」癡武挪了挪位子,直接賴在他身上。喜歡童身上的氣味,那讓她覺得舒服而心安。
  
  「童,你喜歡這所學校嗎?」再調了調位子,乾脆整個人窩在他懷裡,拉著他的雙手交疊在自己的身前。童的手大而修長,是練武者的手,模起來暖暖的。往這樣的舉動時常可見,但現在心境不同,感覺也不同,會有點窩心,有點臉紅。心跳的——
  
  「喂。」童晃雲頓了頓:「你呢?癡武,你喜歡這裡嗎?」
  
  她小歎了口氣,玩弄他的手指頭。「還馬馬虎虎了,我喜歡這裡,難得有學校這麼……自由,大部份的武術老師人都不錯……」差點要脫口而出,她喜歡跟武術老師們聊天,那肯定又會落進童的陷阱。總覺得童帶她來風雲是有目的的,撇去相依為命,不如說童讓她一點一滴的親近了武術。
  
  她的身子骨開始蠢矗欲動是事實,天性裡的嗜武又開始萌芽,可怕又可惡的童,在無形之中想要改變她……卻偏偏改造成功,有點不甘,但栽了進去——
  
  「癡武?」
  
  「野餐。」趕緊撇開話題,爬到報紙一端,笑咪咪的拿過野餐盒。「童,你猜猜看,我準備了什麼?」
  
  童晃雲看著她。
  
  她吐吐舌,打開盒蓋。「有蕃茄哪,你喜歡吃的。」從老師傅那裡摸了四、五顆蕃茄。
  
  「我喜歡吃你。」
  
  她差點滑了手裡的蕃茄,紅潮爬上臉。「惡……噁心,童,你從哪學來的?」
  
  童晃雲但笑不語。
  
  「童,你笑得好邪氣。」沒見過童這麼笑過,至少他開懷大笑的次數少之又少。
  
  癡武臉紅的捧出圓形便當盒。「午餐,請你將就一下。」
  
  童晃雲遲疑了下,接過。「我以為你去福利社。」
  
  「我是去了,不過——」癡武笑彎了眼。「我聽老師傅說,你最近的胃口不好,吃都沒吃多少,所以我請老師傅教我煮稀飯。」沒敢說真正的理由,還記得曉郁曾替童準備炒飯,色香味俱全,後來才知道童有時忙得連吃飯的時間也沒有,難怪在餐廳時常看不見他的人影。
  
  童晃雲又看了她一眼,打開。裡頭是皮蛋瘦肉粥,有模有樣,難以想像是癡武做的。以往她貪偷懶,在廚房裡總愛賴在他身邊看他忙東忙西,沒下廚過——
  
  這是不是表示,她開始將他擱在心底?
  
  「童?」她期待的眼睛閃啊閃的。
  
  童晃雲微笑,吃了幾口。
  
  「好吃嗎?」
  
  「嗯。」
  
  「那,以後你晚上要沒上餐廳,我就做飯,你來拿,好不好?」也不敢告訴他,她只會做皮蛋瘦肉粥,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有老師傅當靠山,還有什麼好怕的?現在才明白以往童做菜的偉大。
  
  童晃雲頭。「沒必要這麼麻煩。」
  
  「一點也不麻煩。」她笑咪咪的。「以後呢,你要餓了,就找我,可別胡亂收人東西吃喔。」她喜歡這種感覺,像在談戀愛。
  
  童晃雲看了她一眼,沒作聲,當作是默許了。
  
  顯然癡武目前還將他們之間的交往歸於純情類,就隨她吧。他想要她,卻也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癡武才剛接受了他們之間是愛情的關係,太急躁只會嚇到她。她像個小小的天使,即使身軀成長了,思想成熟了,但總怕她隨時消失,當年沉睡的嬰兒開始逐漸張了眼睛……他該慶幸,嬰兒的眼裡只有他,目前這就夠了。現在只想好好培養他們之間的感情,讓它慢慢的發芽成長——
  
  「待會兒,我帶你到附近的小木屋去看看。」
  
  「小木屋?」這是什麼學校?
  
  童晃雲輕笑,敲了下她的頭。「別胡思亂想。風雲佔地過廣,很多地方還沒使用,小木屋在風雲四周有不少,大多被廢棄,只剩幾間是單身男老師宿舍住厭了,暫時搬過去住的。」
  
  「哦!」好像滿有趣的。
  
  「以後我沒載你來,不要自己過來,你對這裡地形還不熟。」他指著附近的某個方向。「那裡有斷崖,有掛危險勿近的牌子,你可別貪玩。」
  
  「斷崖?」好危險,風雲果然跟一般學校不同,可怕哪,不知道哪天哪個迷途羔羊會跳下去。她瞇著眼看向童指的方向,笑咪咪的隨口道:「童,如果有繩子,你猜需要多長?」
  
  「不需要猜,因為我都不會靠近那裡。」童晃雲看著她。「癡武,你不是一個人,也不是無牽無掛的。」
  
  「童……」癡武臉有點紅,靠近他,拉起他的手。「我當然不是無牽無掛,你也不是,我們有彼此,不是嗎?」輕輕用手碰了下童的唇,溫暖的,刺人的。
  
  從來沒說出口,她很感激當年老頭帶他回來,即使因此捨棄了所曾有的武術都值得。童哪,嚴肅、正經、沉默,花言巧語都不在行,但就是敲進了她的心,如果有一天要她放棄童,她準會哭死。
  
  她的臉開始又像蕃茄了,從老師傅那裡拿來蕃茄多是熟透了,但現在她臉紅得比蕃茄更厲害……因為童吻上了她的唇瓣……
  
  有點……苦苦的……是失敗的皮蛋瘦肉粥吧?感覺似乎差曉郁的炒飯甚遠,沒關係,再接再勵就行……只是童吻她,是想間接讓她知道需要改進的地方嗎?呵呵。
  
  「癡武,你在發笑。」從不知道自己的吻會讓她發笑。
  
  「我喜歡笑嘛,童。」直接窩進童的懷裡,笑咪咪的。
  
  暖暖的,溫馨的,細水長流般緩緩流進心底……那該是怎樣形容的感覺呢?
  
  像……春天。春天午後,有點懶洋洋,卻很舒服的感覺,是的,以目前而言,她跟童的感覺就是如此了……很滿足很滿足的……
  
  由於校方體恤連續劇的工作人員上山下山不便,於是在男女宿舍各暫時空出了一層樓。這是官方說法,私底下聽說校長及理事長都是該戲女主角的忠實影迷,所幸沒動到工友的宿舍,不然真要躺路邊睡覺去了。
  
  晚上依舊十點熄燈,拍夜戲的地點也離男女宿舍有一段距離,不至於影響學生作息時間。第一場武打臨時演員們是出自唐擇元的學員,耍起拳來虎虎生威,癡武拉了個凳子觀看。女主角姓鄧,從三天前上山就趕文武戲,癡武看過她,是當紅明星,在卸了妝之後,貌色中等,但很有氣質。
  
  「你很閒喔,你的學生呢?」後頭的腳步聲輕而穩,很容易分辨出是誰。
  
  「在格致樓後面的練習場站樁。」李承中也拖了個椅子在癡武身邊坐下,目光鎖住場中的男女主角。
  
  「你很迷那個女主角嗎?」
  
  「嗄?」終於把視線短暫移到癡武臉上。「你怎麼知道?」做得這麼明顯嗎?
  
  「只要有鄧大牌的戲份,整間學校的男老師都來看了。」癡武指指導演後的中年人。「連校長都來看了,還有誰不會來看?」
  
  「晃雲呢?」李承中頗感興趣的。「他來看過了嗎?」
  
  癡武搔搔頭髮。童是來過幾次,不過都是她在場的時候,沒聊多少話,但童本就少言少語。
  
  李承中見她一時沉默了會,拍拍她的肩。「男人嘛,不要計較太多,通常男人欣賞一個女人,並不表示喜歡。」
  
  癡武看了眼他。「你是在安慰或者在我心裡種下懷疑的種子?」
  
  「你也會嫉妒嗎?尤癡武。」他取笑。
  
  「你想挨揍嗎?李老師。」嘴裡反駁,心裡倒是計較起來了。嫉妒啊,童沒機會給她,不是嗎?始終不清楚童怎麼會愛上她,但他說了,她就信了。喜歡童的心是一天增加一點,像是湧不止的井泉。不見得每樣愛情都得摻進嫉妒的毒素,喜歡童那就夠了。
  
  「有機會我們可以再對打一次,癡武。」李承中的目光又回到女主角身上。
  
  「敬謝不敏。」她皺皺鼻子,朝這裡走來的工作人員好眼熟。「童不太喜歡我打架。」
  
  「嘿,那不是打架……」臨時住了口,地上接近的影子讓他暫了注意力。
  
  「尤癡武」
  
  「是,我是……」癡武站起身來。對方是個個頭不高的男人,眼熟到只差喊不出他的名字而已。
  
  「好久不見,我是劇務組的人啊,記得嗎?有幾回你來當過臨時演員,是我經手的,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再來?這部戲女主角有幾場武打,幫個忙吧,這年頭個頭小又有底子的人不好找,本來還在想如果真不行,只得讓男替身上場,現在找到你,沒問題了。」
  
  「不……不好吧……」癡武縮縮肩,鼻裡的嗅覺忽然滋滿了熟悉的味道,想都不用想是誰站在她的身後。從以前開始,童一接近,她就能聞到屬於他特殊的氣味。「你不耍賴我,我哪會武打。」讓童誤會了,會罰跪算盤的。
  
  「本來我只當你身手敏捷而已,上次導演看見你跟他……」男人朝李承中努努嘴。「在過招,讚不絕口。怎樣?有沒有興趣?」
  
  「不,謝謝。」癡武笑咪咪的。「我現在有工作了,校長不會准的啦。」
  
  「校長?那還有什麼問題,你們武術陳老師都下海了,放心啦,就拜託你啦,晚點我介紹武行老師給你。」隨意揮了揮手,便走回了拍戲現場。
  
  「趕鴨子上架嘛。」癡武嘀咕的,轉身朝童晃雲笑咪咪的。「童,一上午都不見你喔。」
  
  「嗯。」童晃雲淡淡地應了聲,看了李承中一眼。「最近,武術老師輪流值巡視校園。」
  
  異樣的口吻讓癡武本來想牽住他的手,卻臨時停了格。童說話平穩得緊,很少有能夠讓他「異色」的事。「是出了什麼事嗎?」
  
  「記得超商搶案嗎?警方以為沒幾天就能抓到在逃嫌犯,但顯然山區太大,派出的警員有限。」
  
  「所以不得不自力救濟。」李承中拿起外套,歎了口氣。「下午是我跟范老師巡視,不過是兩個青少年而已,瞧瞧我得受什麼樣的酷刑?每節下課只要有女老師需要吉普車上課,咱們身為男性的老師就得一路奉送,男人真辛苦。」辛苦也就罷,在短短幾分鐘的車程裡得飽受女老師騷擾才是最可怕的經驗。
  
  「我以為他們很快就能抓到。」癡武皺起眉頭。那一夜不愉快的經歷浮現心頭,想救人卻差點賠上自己,如果她再強一點,也許少年不會逃脫。
  
  童晃雲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我也這樣以為。學校目前以不驚動年幼的學員為主,這屆畢業生固定分批巡視校園,如果沒什麼事,不要亂走動。想去茶亭,就等我沒課的時候。」
  
  「這麼麻煩?」癡武指指自己。「我也能幫忙,不如我有空可以帶著畢業生到處看看。」
  
  童晃雲看了她一眼。「你並非武術老師,學校不會允許你拿學生的安危冒險。」
  
  平穩的聲調就像在平述一件無關痛癢的事般,這是童向來的語氣,但知童莫若她,總覺那句話裡帶有深層的含意,像根針一樣的扎進她的心裡。
  
  武術老師啊……李承中那天的話始終記在心底,明年有武術老師即將退休,她沒想過要應考,平凡普通的生活是她所嚮往的,童那天也聽見了,卻沒左右她的想法,但總覺得……他在不經意讓會偶爾刺她兩針。
  
  過份!癡武苦著臉。明知她依賴他的看法,卻硬逼她自己作決定。
  
  「童!」她忽然跳上前,緊緊抱住他的腰。時常喜歡跳進他的懷裡,是因為童總能給她安全感,至少他的心跳能給她勇氣。
  
  「癡武?」
  
  癡武用力抱他了下,才退後一步,雙手斂後,吐吐舌。「沒什麼啦。」
  
  童晃雲搜尋著她的眼睛,開口時聲音略帶沙啞。「沒什麼就不要隨便抱人,尤其在大庭廣眾之下。」
  
  「嗄?」以往童都沒吭聲,她以為他不在乎的。是怕眾人的眼光嗎?但之前他還在大伙面前作出露骨的舉止,不是嗎?
  
  有人說女人心海底針,童的心一輩子撲朔迷離,想尋個線頭都難。她的臉又發起皺來。過份!老愛丟些困難的問題給她。
  
  「不管了!」癡武又撲上前抱他,笑咪咪的。「我在大庭廣眾之下抱你,又沒打雷又沒颳風的,童,你又不會少塊肉。」
  
  「癡武。」她頭頂上的聲音停頓了下。「你再這樣……是得自行負責的。」
  
  「負責就負責吧。」偏愛往火坑裡跳。平常握住童的手,總覺刺刺麻麻的,像觸電的感覺,害她心跳一百,但抱著童就有安全感蔓延全身。唯一的,只有他才能給她這樣的感覺,但願一輩子都不要分離哪——
  
  表面上,風雲的生活照舊。
  
  老師,學員上課的上課,下了課要是離拍戲現場較近的話,直接一蜂窩的湧來圍觀。女主角不太捧場,沒拍戲的時候只肯窩在旅行車裡睡美容覺,學生的情緒卻不因此受到挫折,反而引起更高度的興趣。
  
  臨時的武打演員由唐澤元跟童的子弟輪番上陣,除了校長的直接要求外,實戰對打的經驗是兩個老師唯一的共同念頭。在彼此點到為止的範圍內,不含實際的人身攻擊。
  
  李承中曾提過平常他們要撞上同堂課,童晃雲多半是拒絕唐澤元學員對打的要求,主因是唐澤元的學員習武相當敏銳,在初期的招數滿狠辣的,過招時不太能克制自我。
  
  什麼樣的老師教出什麼樣的學生,李承中有感而發的說。
  
  在武術逐漸沒落的同時,各派各門依舊糾結在誰強誰弱的意氣之爭中,中國的武術能流傳到三代以後就是奇跡了。
  
  人總愛爭一口氣,只是爭錯了地方。老頭一輩子勞心勞力就為振興武術館,最後不過淪為一把爛泥。
  
  說到底,還是平凡的日子好。工作人員將儲藏室的鑰匙交給癡武,她打了個呵欠,一天最累的工作就是等工作人員將場地整理好,如果在未開墾的林子裡拍戲,也不必等他們收拾好,她直接就能先回去睡覺。
  
  好熱!最近天氣異變,明明要來颱風,難得入了夜還這麼燠悶,弄得一身是汗。
  
  「收工了?謝啦,小妹。」工作人員朝她揮了揮手,陸陸續續走回男女宿舍。工友宿舍是在另一頭,癡武走了幾步,貪戀的回頭看看聳立在教室後頭的男宿舍。
  
  童……的冷氣,好想念唷。
  
  在這麼熱的夜裡肯定睡不著,想著想著,雙腿就不由自主的倒退,趁著眾人進了宿舍,鎖上宿舍門之後,她敏捷的爬上樹,從樹的枝條跳進陽台二樓,再站上陽台的欄杆,往上跳躍雙手勾住三樓,直接翻上演進三樓陽台,如此依樣畫葫蘆,爬上了七樓的宿舍,走進底端的安全門。門後沒人,躡手躡腳的進去,暫停在一號房前齜牙咧嘴的,隨即悄悄邁近四號房。
  
  四號房門沒鎖,癡武推開進入,涼涼的冷氣迎面撲來。好舒服,癡武眉開眼笑,直接撲上童的床。
  
  這回爬上七樓的時間比第一次足足縮短了三分之二,氣也沒大喘,想睡倒是真的。冷冷的房裡沒童的氣味,是還沒回來吧?
  
  癡武的臉頰貼著柔軟枕頭,拉起薄毯來蓋,舒服得讓她滿足發笑。
  
  童去做夜巡了吧?警民合作的最佳典範。學生入夜後就算有證件也不准外出,在強烈颱風跟少年搶犯的雙重威脅之下,那些拍戲的人員還能面不改色的搶拍進度,實是匪夷所思,搶收視率搶瘋了。
  
  現在她只要值夜班,而童沒夜巡時,泰半會來陪她,兩個人就坐在那裡看拍戲,很安靜,有時可以兩、三個鐘頭無言勝有聲,累了就往童身上滑去。
  
  想來自己都覺得可怕,依賴童的心愈來愈重,以往沒這麼黏他的,可惡。
  
  昏沉之中快睡著,還得拖起疲憊的身軀去洗操。癡武搖格晃晃走進浴室,隨意沖了個涼。
  
  「完了!」洗完才發現忘了帶衣服過來。癡武苦著臉,悄悄打開浴室門,冷氣讓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噴嚏。好慘,可別感冒才好。借用童的浴巾包在身上,直接跑出去,目標童的衣櫃——
  
  「癡武?」
  
  死了!癡武撇過頭看兒童晃雲坐在床沿,嚇了一跳,腳底打滑,還沒跑到衣櫃就宣告陣亡。
  
  「癡武。」童晃雲身形極快,衝上前及時抱住她。
  
  「好……好可怕……差點我就得包著浴巾上救護車了。」癡武緊緊抓住童晃雲胸前的衣服,臉埋在童的懷裡。
  
  「唔,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癡武咪咪笑,想要退開童的懷抱去拿衣服,但抱住她的雙臂結實有力,沒要放開的打算。
  
  癡武停頓了下。「童?」下意識嚥了嚥口水。「童,你快抱斷我骨頭了啦……」心跳有點加快,不知何故,童愈抱愈緊,抱得她喘下過氣來,癡武用力推了推他,可惡,力氣依舊小過童……耳畔忽起了熱氣,童俯頭吻了吻她的耳垂,癡武嚇了跳,如果不是童抱著她,她早脫離地心引力跳起來了。
  
  跟童接吻的次數屈指可數,除了第一次下太愉快的粗暴經驗外,其他時候童的吻很溫柔……
  
  「童……」想抬頭抗議,卻教他抓住了機會沿著她的臉頰親吻,她的心臟停跳好幾秒鐘。
  
  童的樣子有點不太對勁,每次親吻她的時候,他神情是淡淡的,柔柔的,讓她很心安。「童,你先停下……」來不及驚呼,唇瓣就封住,下一刻她被抱了起來,移向床鋪。現在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童想做什麼了!
  
  癡武有點驚嚇,想推開他。她的身子沾床的同時,童的手滑上她的浴巾。
  
  「童!」她低叫,緊緊抓住他的手。
  
  童晃雲滿佈情慾的眼抬起搜尋她的眼:圓圓的眼大張,流露出驚慌,是嚇到了她嗎?
  
  「癡武,我愛你。」他低啞說道。
  
  「我……」
  
  「我們都是成年人了,癡武,」童晃雲看穿她迷惘的心眼。「而我是個男人,不想要你是假。」
  
  癡武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跟童談愛沒想過這麼深,只覺得跟他在一塊很舒服,沒他不行,也賴定了他。
  
  童晃雲注視她良久,輕輕拂開她散在臉上的髮絲。癡武的愛情尚屬幼兒時期,當她滿足於牽手戀愛時,他想要的卻不止如此。天知道他想要她多久了?明知對她而言太早太快,心裡的情慾卻如脫纏野馬跳出了他的克制範圍外。
  
  「童……」癡武小聲的,委屈的說:「我……還沒準備好……」臉又開始熱了起來。跟童更親密的肌膚之親啊……真的沒想過這麼深,只覺彼此依戀是剪不斷的,想要跟他共渡未來,一輩子的生活。
  
  童晃雲輕輕歎了口氣。當他俯身壓向她時,癡武有點緊張,他側身壓住薄毯的一角,隔著薄毯將癡武抱進懷裡。
  
  「不要以為我什麼感覺都沒有,我不是柳下惠,所以,下次別在我面前包成這樣。」
  
  癡武苦著臉,臉蛋鑽進了他的身體。「誰知道你會這麼快回來。」她抱怨,但提醒自己下回千萬要穿衣服。真的沒想到自己會對童的影響力這麼大,他的克制能力一向是她所佩服的,也是老頭豎起大拇指保證過,現在他臨時退回了君子防線,教她鬆了口氣,心頭也覺得些……親近,總覺得更邁向男女關係一步。
  
  「我去夜巡了。」中途遇見了一些事,不過無大礙。
  
  「夜巡啊……」癡武打了個呵欠。「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改天晚上沒我班的時候,我跟你一塊去夜巡。」還能邊走邊看星星,挺有情調的。
  
  最近一次跟童一塊看星星是回跟老頭去露營的時候,好小的年紀:猶記那時看星星看到睡倒在童的懷裡……童是唯一的,在過去與現在都在她心底佔有一席之地的男人。回憶與現在不停的交錯,當跟童在談戀愛的時候,過去青梅竹馬的回憶是青澀而窩心的,像顆小小的種子,萌芽,茁壯,然後發展成一棵大樹,枝椏與現在的心樹交織,裡頭都有他。
  
  「好,一塊去夜巡。」童晃雲允諾時,癡武已陷進夢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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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22 05:47:56
  第八章
  
  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
  
  陽光暖暖的,透過窗流瀉了進來。癡武半醒半夢,瞇著眼好一會兒,忽然低叫一聲。
  
  「完了!」平常鑽進童宿舍睡,不到五點就起床閃人,現在太陽都曬屁股了,要順利無恙的溜出去,肯定很難。
  
  癡武快速爬起床,沒發現裕巾一角被童壓住。
  
  「啊!」來不及抓住浴巾,只得眼睜睜看著它落下,她睡醒後的反應一向遲鈍,當她看見童早就醒來,目光停在她赤裸的身上,趕緊又跳上床,遮住他的雙眼。
  
  「童!你不准看!」丟臉……丟大了!童的唇畔似笑非笑的,沒見過他這麼……邪氣。可惡!光在他面前盡出糗,心臟還猛跳動。
  
  「童,你不能張開眼睛,我要去穿衣服了唷。」
  
  「嗯。」他輕輕應了聲。
  
  得到保證,但還是遲疑了會,才放手,確定童的眼睛是閉著,匆匆忙忙的繞過床。她的衣服掛在浴室裡,胡亂套上,又衝出門。童已經坐在床沿,雙臂環胸的注視她。
  
  「童,我的衣服還沒全干,你借我一件衣服。」埋首衣櫃找一件比較中性的衣服穿上,蓋住裡頭皺巴巴的衣服。
  
  「以後想過來睡,就要記得帶衣服。」
  
  「好。」癡武忙不迭的回答,眉開眼笑的。童的允諾無疑是張通行證,以前硬溜進童的宿舍,他從沒說過歡迎的——癡武忽然轉過身注視他。
  
  「童,為什麼你以前打地鋪睡,昨天卻跟我搶床位?」
  
  「以前,你還不是屬於我的。」
  
  癡武縮了縮肩,扮了個鬼臉,在童的書桌上尋找可以綁頭髮的帶子。童變得霸道了,談戀愛的男人都會這樣嗎?虧她還以為他沉默內斂又謙虛。
  
  屬於童哪……感覺還不賴,不過從反面來說,他也是屬於她的吧?
  
  「童,昨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哦?」
  
  「夢到我國中的時候。記得嗎?我上高中的前一年,好像去喝過某個學姊的喜酒。」
  
  「我記得。」他說得肯定,讓癡武回頭看了他一眼。
  
  「童,你記憶力很好唷,連我自己都記下太清楚呢。」她笑道,在桌上找到了短短的小繩子,試了幾次老綁不好。
  
  「你的事,我很清楚。」怎會忘了那一夜?從那晚開始,癡武仍然親近他,卻在那一夜有了距離。
  
  「童!」她蹦跑到童身前坐在地毯上,笑咪咪的把繩子交給他。
  
  「你的頭髮變長了。」
  
  「那是當然嘍,難得下山一趟,也沒剪頭髮了。」癡武抱膝坐地。「我話還沒說完呢,童,我記得……那一天新郎新娘好像也是青梅竹馬吧———」那個夢有些模糊,記不清楚了。
  
  「嗯。」她的頭髮柔軟微卷,像嬰兒般清爽。
  
  「他們好像奉子結婚,好像也有六、七年了吧?」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小孩也有這麼大了。為什麼會夢到他們嗎?是同樣青梅竹馬的緣故嗎?
  
  「童……」嘗試抓住心頭亂紛紛的頭緒。同樣的青梅竹馬,他們在年少奉子結了婚,而她跟童始終清白如一……
  
  「好了。」他拍拍她的頭。
  
  癡武笑咪咪的回頭,沒料到童會俯臉親她一下。她的眼瞳還是笑吟吟的,卻多了羞赧。
  
  「童,現在不是……親吻的時候啦。」她紅著臉。「你得把我弄出去。」
  
  「現在嗎?」童晃雲看了眼表。「不容易。」
  
  癡武雙手合十朝他拜了拜。「你不能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工友伯伯會奇怪我怎麼不見了。校長還准了我下午的假、要我當女主角的替身。」
  
  「你喜歡嗎?」
  
  「滿有趣的。好久沒當臨時演員了。」癡武爬起來,拍拍衣袖,抬臉時看見童晃雲注視著她。「怎麼了?」這種眼神像在評估。
  
  「不,沒什麼。」童晃去伸出手。「來,我帶你出去。」
  
  癡武抿著唇搖頭晃腦的。「童,你很悶唷。」話老藏在心底,打死他也不說,不過只要她喜歡他就夠了。她握住他的手,跟他走出房門外。
  
  「童……這不是下樓的路耶。」童往反方向走去,順手推開了七號門。
  
  門內的擺設很簡單,一開門就看見了靠窗的單人床。床上的人驚醒——
  
  「童晃雲你幹嘛……尤癡武?單身宿舍什麼時候開放讓女人進來?」
  
  童晃雲沒理會他,拉著癡武上床,直接推開窗戶。窗外是一片茂密鬱林——
  
  「你順著樹爬下去就可以了。」
  
  「不……不會吧……」癡武瞪大眼。「童,我會活活跌死的!」
  
  「你不也一路順著爬上七樓的?」
  
  「那下一樣!」開始懷疑童想甩掉她,所以用這種方式謀殺她的生命。癡武低聲抗議:「那裡只有一棵大樹。」而且只有兩樓的距離,枝條與陽台的距離相當的短,但這有七樓呢,能不能撲過去還是個問題,嗚,童好殘忍唷。
  
  「唯一的一條路,癡武。」
  
  「你在逼我,童。」
  
  「我……個人建議,」床上的男人拉著薄毯,小心翼翼地說:「你想甩掉一個女人不必這樣做,只要說goodbye,我相信她會懂你的意思,你不必害她跌死。」
  
  癡武猛點頭。
  
  「癡武,我只能幫你到這了。」
  
  擺明了沒有退路,好可恨,要是再揣測不出他的用意,就不必當童的青梅竹馬了。童只會做這種事,不會明著逼她,只會玩暗招。從來到風雲之後,童不會時時刻刻護著她,反而有時還壓迫她……想要她應考老師,直說不就好了?不必磨練她的能力,可惡!
  
  「我要受了傷,會怨你一輩子的。」她嘀嘀咕咕的抱怨,發誓幾乎看見了童嘴畔的微笑。
  
  估量了下距離,癡武爬到窗檻,脫了布鞋扔下去。她回頭,怨氣十足的瞪了童一眼。
  
  「童……」她忽然問:「如果昨晚你強迫了我,你接著會怎麼做?」
  
  「娶你。」停頓了下,童晃雲嘴畔展現笑意:「我強迫你了嗎?癡武。」
  
  「是沒有。」她承認。如果他強迫她發生性行為,那就不是她所認識的童了,他一向護著她,但心裡始終有個疙瘩。在十五歲的那一年,心底彷彿曾經烙下過什麼,卻遺忘了,只覺不安。
  
  她吐了吐舌。「說跟做是有段差距的,童。」
  
  「你不妨試試看。」他靜靜地說。
  
  現在連話也駁不過他了,可怕的人物,一句話就堵得她說不出口來。
  
  癡武忽然向後傾身,親了下童晃雲的嘴——
  
  「癡武。」這是她首次主動吻他,雖然只是短暫的碰觸了下,對他卻是一個進展。等了多久啊,想要她主動的跨越青梅竹馬那條線,想耍她懷著男女之情主動的親近他,終於如了願了——
  
  想喊住她卻慢了一步,尤癡武飛身下墜,見枝幹就抓,抓到過於細條的樹枝,立刻躍身抓住另一枝,愈躍愈低,靈巧如猴,最後挑了棵距離地面最低的樹,直接爬下去。
  
  她仰頭瞪著七樓窗口,扮了個鬼臉,尋到布鞋,轉身就走了。
  
  「我的天!你想當殺人犯,不必選我這裡當案發現場……」赤著上身的李承中從窗內瞪著下方。「見鬼了。」
  
  「她的臨場反應很好。」童晃雲目不轉晴的,直到她消失了蹤影。
  
  「豈止!」見鬼的就算他跳下去,也不見得能像她閃得這麼好。「尤癡武……的身手還不是最好的。」跟她在笑鬧中比試過,最多只是敏捷,但在武術方面則需再磨。
  
  「有的人就是這樣,癡武的爆發能力很強。」
  
  李承中仍是不可思議地搖頭。「我……個人建議……這孩子好好的磨一磨,會有大片光明前程的。」忽然想到了一點,轉頭看童晃雲。「你勸她上風雲考試吧,她是年輕了點,但風雲也應該有新血注入了。只要主考官不是我,我可以當那個推薦她的武術老師。」跟她談過,尤癡武的武術觀念相當正確,在年輕一輩的人才裡已少有這樣的人,練過武術的子弟容易陷進唯有該門才強悍的執著,而使中國武術日漸式微。
  
  早該想到尤癡武跟童晃雲師出一門,不該只有晃雲練就一身好武術的道理。尤儒生啊,如果能早知道在他門下培育出一對好人才,說什麼也要去拜訪一次。
  
  「她會為風雲的武術帶來新觀念,讓她進來吧。我們都無權干涉其他武術老師的教育方法,唐澤元帶的畢業生會是風雲有始以來最狂傲的學生,我懷疑他們出了校門,會成為怎樣的德性,多一個好老師,就少一個社會禍害。」這是感慨,身為一個老師能替學生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童晃雲點頭。「癡武會進來的。」話只肯點到這裡了。在風雲裡,癡武的改變盡收他的跟底,從遲鈍的身手到今天的反應靈敏,即使她是在不知不覺裡,也開始一步一步走回武術的路子上。
  
  曾經,在武術上他超越了癡武,而現在,他正等著她追上來。
  
  天氣說變就變,早上還有太陽,過了午後,就開始下起大雨。風還不大,為了存檔,該部連續劇的導演堅持演員要有敬業精神,在滂沱大雨裡拍武打戲,連替身演員也不例外。
  
  癡武的臉成了標準的苦瓜。
  
  「不會吧……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扁扁的,微不足道的替身演員,不必講究敬業吧?」
  
  「快點,快點!」短胖的工作人員撐著傘,拉住癡武就往雨裡跑。「導演是有名的壞脾氣,遲了就不要你了。」
  
  癡武咕咕噥噥的。導演選中了茶亭為武打的地點,對手是戲裡魔教的二當家,由練單刀的陳老師擔綱,事先套好招數,導演圖的只是敏捷的動作。
  
  「呵呵,你不適合拍古裝戲。」陳老師上下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的臉只適合拍溫馨家庭劇。」
  
  「所以我只能背著人當替身啊。」癡武吐吐舌。大概這世上也只有童會看上她了。「老師,你要手下留情喔。」在風雲,能下海的都下海了,陳老師是戲劇迷,硬討來個角色演,要老婆小孩錄下來留念。
  
  練武術的老師大多保有赤子之心,看破了名利,除了擁有正確的武術觀念外,很多事情圖的只是一時玩興。
  
  在一開始,風雲武術學校的階級之分給她相當惡劣的印象,無法理解像童這麼有正義感的人竟也能忍受這樣的不平等;久了才發現風雲給老師、學生的限度寬容到令人吃驚的地步。在這樣的學校裡有各式各樣的老師,教育出不同價值觀的學生,現在有點喜歡窩在這裡了,即使空氣裡飄散著武術的味道,也不再是那麼難聞了——
  
  「我跟武行教練研究過。」陳老師說道:「你要忘了套過的招數,只管揮刀就是。」他老神在在地說,先退到茶亭之外。
  
  「刀的基本動作劈、欣、刺、格、扎、掠。」癡武坐在凳上默念一遍。單刀不太熟悉,最近一次看陳老師教單刀也是一個星期前的事了,幸虧有套招,不然真對打起來。肯定死得很難看。
  
  童似乎沒來,這時間他好像有課。也好,免得讓他瞧見她穿古裝的窘樣,溫馨小臉的定義就是沒有傲人的姿色,好可憐唷。
  
  早上童狠心逼她跳窗後,在格致樓前遇見了要去吃早餐的田曉郁。一向都是她賴著田曉郁,這次倒是田曉郁主動跟著她走,順便提起昨晚看見童在旅行車前停下來,似乎在跟那個女明星聊天。
  
  童去夜巡了,不是嗎?他不是多話的人,也不會主動去接近女人……可惡!不是不信任童,只是會納悶童昨晚究竟在旅行車前做了什麼,回去之後沒提……就是小事嘍?
  
  當雨中導演喊開麥拉的時候,陳老師跳了進來,不說二話刀就落了下來,癡武往前翻躍,始終背向攝影機。
  
  整部戲以配音為主,大雨之內也聽不清楚他們在說話。規規距距的過了數招,陳老師在閃到石柱後時,忽冒出了一句——
  
  「你的動作很快。」
  
  「謝謝誇獎。」癡武笑吟吟的。替身演員的好處就是始終得背對著攝影機,說話非常方便。
  
  當一刀突然從劈改刺時,癡武直覺格開後,才嚇了跳。
  
  「陳老師,你想殺人啊?我跟你有仇嗎?」一連來了幾招陌生的招數,勉強擋開,當他翻身背對攝影機時得了個空,嘴裡喊道:
  
  「遇輕擊實,逢重尋虛。小女孩,讓我看看你的能力。」
  
  「老師……」怎麼在風雲的每個武術老師都玩這招?好過份,究竟哪裡惹到他們了!導演不喊卡嗎?心思百轉之際,還得勉強用基本的刀法應對。陳老師點到為止,並不會如唐澤元般一味強攻,那為什麼要試她?
  
  可惡!癡武翻出茶亭,在雨中對打起來。
  
  「好,憑腰助劈打得好,就是個頭太小,沒給人威脅之感。」他的聲音有笑意,但臉龐裝得凶狠,出軌的招數忽然又回到套招之內,過了幾招,依著劇本在雨裡砍死,死前對著鏡頭掙扎兩下才倒。
  
  演得好爛!癡武的臉臭臭的,等導演喊卡,就拿了把傘趕去卸妝。這時候女主角最幸福了,躲在旅行車裡睡美容大覺。
  
  她沒發現陳老師一躍起身,朝對面建築物三樓做個V字型,做了個口形——過關。
  
  搶拍戲的工作人員也不得不窩在宿舍打小牌睡大覺。
  
  電視機裡正式宣告颱風登陸,所有的學生一概不准外出。癡武路經女生單身宿舍時,看見停放在樓下門口旁的旅行車被風吹得晃動,她蹦蹦跳跳的過去,探了探半掩的車門。
  
  「鄧小姐?」她笑咪咪的跨上車。「有沒有人在?外面風雨這麼大,要不要進去宿舍避一避——」輕輕呀了聲,看見車廂裡有兩個人。坐在前頭的是她認識的小妹,惱著一張臉。「怎麼了?想被風吹走嗎?我請田助教安排宿舍給你們避一避,好嗎?」
  
  「誰不想去避啊?」小妹朝裡頭努努嘴,壓低聲音:「大小姐有潔癖,難伺候。寧可讓颱風捲走,也不要任何細菌沾上她的身。」
  
  「哦!那還能拍吻戲!」還好她沒有嚴重的潔癖,不然童也別想親她了。說到童,一整天都沒看見他。過份,趕她跳樓,來個不問不聞,也不怕她受傷。
  
  「吻戲?青春玉女哪。」小妹翻翻白眼。
  
  「小珠,你在跟誰說話?」
  
  癡武走進去,瞇瞇眼笑道:「你好,我是長得一臉溫馨家庭喜劇的替身,是這所學校的工友,你要不要進去避一避?」
  
  卸了妝的鄧大牌看起來沒有螢幕前的光彩亮眼,姿色中等,眼睛水汪汪的像遭了水災。
  
  「不必了……我看見你的武打,很不錯。」
  
  「謝謝。」對方客客氣氣的,癡武搔了搔頭髮。「真不來嗎?到了晚上風雨可能更大,萬一停電了或者發生了什麼,沒人照應會很麻煩喔。」
  
  鄧大牌遲疑了下。「還是不必了……有小珠在……」
  
  早知道該找童或者李承中來扛人,她可不希望晚上還得讓工友伯伯過來巡視。
  
  癡武暫時坐下。風吹動車子的感覺像在坐火車,天啊,可別沒跳樓摔死,卻在旅行車翻復中壓死。
  
  「你知道還有搶犯沒抓到,這種天氣他們能躲到哪去?」癡武看見她遲疑更久,連忙板住臉扮出嚴肅的模樣。天知道這有多困難,平常笑咪咪笑慣了,要她一言一行都合乎於理實屬高難度技巧,她這種人也能當老師嗎?
  
  她低聲恐嚇:「通常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可別到頭來找上你這輛旅行車。」搶犯呢,就不信她不怕。這年頭什麼事都可能發生,而最可怕的亂像是殺人搶劫。
  
  「現在的社會……」鄧大牌輕輕哼了聲。「我以為這是無害的小鎮,到了才發現剛發生搶案。不過風雲的老師都不錯,昨天晚上有個姓童的……」嚇了跳,連忙移後身子。「你這麼貼近我幹嘛?」
  
  癡武傻笑,退後保持了點距離。「抱歉抱歉,你的聲量太小,有個姓童的?」眼睛閃閃發亮,等著她接續下頭的話。
  
  她在乎童,已非光他的一言一行,即使週遭關於他的,也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鄧大牌的姿色中等並不能讓她心安,童不是只看外表而決定喜歡與否的男人,如果他是,那麼也就不會喜歡她了。
  
  可惡!在乎童的程度出乎意料之外,比想像中的更在意,以往她會認為這是一個妒婦的表現,而現在才知道那種心情不是那麼容易自我控制的。
  
  鄧大牌看看她,忽然問道:「會有獨自的房間跟沖浴設備?」
  
  癡武對上她的,笑嘻嘻的:「我請助教幫忙空一間最乾淨的給你們。」
  
  「晚餐會有人送來嗎?」
  
  癡武瞇起了眼。談條件哪,就偏跳進了她的陷阱。「盡量。」還得送飯?到時把這個獻慇勤的機會給李承中吧。「現在,那個姓童的?」
  
  「那位姓童的先生啊,也沒什麼。我半夜胃痛,他路過,找宿舍的女學生拿胃藥而已。」她摸了根菸,想抽,又臨時放下。「要走了嗎?」
  
  真想海扁她一頓。
  
  癡武拿起傘撐,多數是撐姓鄧的多些,她自己是身健體壯,難得感冒一次的,多淋點雨倒無所謂,就怕童看見。
  
  「那先生跟你不太配吧?」印象裡那個姓童的,高大而容貌中上,看上去沉默寡言,嚴肅得緊,跟這個溫馨小品的娃娃臉不太能搭上。
  
  「是嗎?」癡武依舊浮著笑。配不配的問題倒不會掛在心上,彼此喜歡就夠了。
  
  轉角處走來田曉郁,癡武送鄧大牌躲進走廊後,蹦蹦跳跳的走過去。「曉郁,鄧小姐我就交給你了……有什麼不對嗎?」察言歡色只對童行不通,如果還看不出田曉部的神色有異,那她可以滾回家吃自己了。
  
  「明年你要報考武術老師?」
  
  「啊……」原來是這件事。「我……」
  
  「到底要不要?」
  
  「那都是明年的事了。」這時候只能當縮頭烏龜了。原該一口推拒,她永遠也做不來老師的,話卻梗在喉嚨說不出來,是因為窩在風雲的這段時日逐漸改變了想法嗎?
  
  田曉鬱沉默了會。「我明年也要考的,風雲明年的名額只有一個。」等了多久的機會哪,在風雲當了好幾年的武術助教,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原本,當癡武是朋友,雖然沒有明說過。她的個性害羞而不合群,是癡武主動接近她,時常一天裡總要撞上幾次,都是癡武笑咪咪的上前打招呼纏她,她跟其他的女老師不同,她的笑臉讓她覺得……很舒服,即使當初曾迷戀過童晃雲,但現在心底的天秤癡武佔了吃重那一方。
  
  「曉郁,明年還早嘛。」
  
  田曉郁翻白眼。「你知不知道風雲的報考方式跟別所學校不同?」
  
  「聽起來規矩滿多的,要不要先坐下來聊……」癡武及時管住舌頭,因為瞧見田曉郁陰森森的神色。癡武委屈的苦著臉,搔搔頭髮。
  
  「有這麼嚴重嗎?曉郁,如果我考了,是不是會影響我們之間的友情?」
  
  田曉郁張口欲答,卻說不出話來。
  
  「我可不管了?」癡武忽然撲上來,田曉郁習慣了她突如來其的舉動,連忙閃人,癡武見沒成功,再撲上一回。
  
  「你幹嘛?在下雨呢?」田曉郁驚詫的接住癡武的拳。「你……你不是說過不用武術打架的嗎?」
  
  癡武笑呵呵的。「這不是打架,這是切磋。」拳法玩笑似的仿起田曉郁的出招,將她暫時退出走廊之外。
  
  「你瘋啦,尤癡武!」是颱風呢,把她打到雨裡對癡武有什麼好處?田曉郁一時氣了,出拳變快的同時,發現癡武的身手比當初俐落而熟練,是進了風雲以後的成果嗎?或者是原就隱藏的實力?無論如何,癡武的拳讓她下得下全力以赴,聚集全副精神——
  
  在大雨裡不知打了多久,癡武忽然露了個大隙,田曉郁遲疑了下,打下去她肯定會受傷,癡武笑臉一現,趁她停住不前的時候,撲上前抱個滿懷,兩人滾倒在泥地上。
  
  「尤癡武!」好痛,她偷襲!
  
  「呵呵,好好玩!」癡武笑逐顏開的壓在田曉郁身上。「好久沒打這麼過癮了。」
  
  「過癮?」先放開她才是最重要的吧?
  
  「是啊,我喜歡武術。」這是癡武首次承認。「每當我看著童練武,一招一式都是賞心悅目,我會手癢,但不甘心啊,放棄了這麼久,卻從沒徹底過。現在,我總算可以大聲的說,我喜歡練武。」已經遺忘了當初習武起因,但放棄之後,真有一段日子難以調適,看著童一步一步紮實往上爬,心裡有點不甘,卻也為他感到高興。原以為一輩子嚮往著平凡的生活,在進了風雲後,卻逐漸拾起了曾荒廢的基本身手。
  
  童瞭解的。從頭到尾將她勾引進風雲,是有目的的。在這個連空氣中都充滿了武術味道的風雲裡,不可能只有她獨善其身。當了好久的縮頭烏龜,死都不願意承認她喜歡練武,即使在跟其他武術老師笑鬧裡對打,也寧願忽視自己愈發敏捷的身手。
  
  現在,她承認了,卻沒意料中的沉重,反而鬆了口氣。
  
  「你呢?曉郁。」癡武笑得收斂了,難得認真的:「你喜歡武術嗎?」
  
  田曉郁看著她半晌,苦笑:「你壓得我喘下過氣來了。」
  
  癡武吐吐舌,躍身起來,順手將她拉了起來。
  
  一身是泥,田曉郁卻懶得拍了。「我很久沒打得這麼盡興了,尤癡武。我的身體從小就不好,練武是健身,後來喜歡打拳,就慢慢走向這一條路了。我想當老師,是因為我想將曾有過的努力跟喜歡傳達給下一代。」卻在不知不覺中遺忘了原意。「好,公平競爭,不管誰輸了都不能失了……我們的友誼。」她揚眉,微笑。
  
  癡武笑咪咪的點頭。「嗯。」
  
  泰半是癡武的希望大了點吧,田曉郁心知肚明。論真力,以癡武目前的能力還略遜她一點,但假以時日會超越她的。在武術觀念上,癡武的想法……跟童晃雲是如出一轍,這樣好的人才,學校不可能放棄。
  
  風雲每回考試的方法不一,校外人士報名是一套作法,而校內如助教等等應考則又是另一套作法。上個月開始報名,她懷疑這回學校的作法是采長期觀察制,但又何妨?是癡武提醒她練武圖的是快樂,能不能當上就由學校來決定吧。
  
  「下回再來切磋吧。」田曉郁道:「很久沒有對打,跟學生總不能便全力,跟老師打又不敢造次。」
  
  「好啊……阿福伯伯……」癡武縮了縮肩,看著阿福伯伯撐傘跑過格致樓。是不是有什麼工作漏掉了?
  
  「小武,助教,總算找到你們了,你們沒聽見廣播嗎?校長室集合所有的武術老師,準備去搜索那兩個少年搶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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