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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決明]賭王輸不起【賭徒之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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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0 00:57:49 |倒序瀏覽
賭王輸不起(賭徒之五)作者:決明

身為范家傳人
所有牽涉到輸贏的事,他都有興趣
而且唯一的信念就是──他非勝不可!
但……為何現在他卻有種一敗塗地的感覺?
這個女人一出現就備受他家老太爺禮遇
不僅大手筆地付出一半家產給她當「見面禮」
還計畫把他這個孫子也送給她當「賠罪禮物」
雖然他不爽淪為老頭子設計的對象
偏偏又倒楣的賭輸了必須答應和她結婚
不過說實話,這女人真的還滿有趣的──
她的膽子時大時小,明明怕他怕得要命
卻會為了別人的債務問題憤而拿抱枕海扁他
當他去賭場「大開殺戒」受到「不平等待遇」時
她還會勇敢地跳出來和場子裡的「半獸人」理論
儘管不愛她,討她歡心卻成了再自然不過的事
只是他卻忽略了,這種「願賭服輸」的表現
從來就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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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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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0 00:58:11
楔子

  「我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你,也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刻意加重的語氣、撇開的怒氣小臉、泛紅的眼眶,端出不屈的驕傲,說完就要走人。

  「請你等一等——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來補償你,你想要什麼?錢嗎?可以,你開個口,多少我都給——咳咳……」蒼老身軀激動地說完就被一口氣給梗住,猛烈咳著。

  「……」僵直佇立的嬌小身子背對著老人,要自己不准回過頭、不准產生想要伸手過去替他拍背的念頭。她不需要同情他,一點也不,他活該,誰教他壞事做盡,這叫現世報!

  「你……咳咳我……咳……」

  「……」

  「我真的很誠心想……咳咳……」

  「……」

  「請給我補償你的機……咳咳咳咳咳……」

  「……」

  「咳咳……」

  喀。一杯白開水放在老人的床頭櫃上。「喝掉會舒服一點。」

  「你……謝謝。」

  她懊惱自己倒水給他的行徑,氣呼呼要走,正在喝水的老人顧不得好幾口水灑出來,放下茶杯就下床追她,蒼老的手掌捉住她的袖子。

  「這幾年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一直對你很內疚……無論如何都想替你做些什麼……你要說我是因為罪惡感纏身才這麼做也行,只希望你開口說出我能做的事,什麼都好、什麼都可以,我做得到的,一定幫你做到……」強壓下喉頭乾癢,他一口氣將話說齊。

  她不領情,「不需要,我想要什麼,自己會靠雙手去賺,錢呀或是任何你做得到的,我都不希罕,你不要再來找我,我過得很好,也幾乎快要忘掉那件事,可是你一出現就像在提醒我人生沒資格過得這麼平靜。」

  「我沒有這個意思,你不要誤會……只是……你的父母是因為我……」

  「好呀,你這麼想補償我,就拿個一百萬給我花花呀!」她有些口不擇言,想用無理的要求來堵他的嘴,以為這麼說,他就會知難而退。

  沒想到老人笑開眉眼,說出令她為之氣結的話:「一百萬就夠了嗎?你要幾千萬也可以——」

  「那一千萬!」可惡,竟然用錢羞辱她!她決定嚇嚇他。

  「好、好!沒問題——不,不行,一千萬太少,五千萬好不好?」付錢的一方還自動跳五倍,願意當凱子讓她削。

  「你乾脆給我你的一半財產算了!」她吼他,是火辣辣的氣話。

  「可以呀。」他答應得好輕鬆,連考慮也沒考慮。「我讓會計師計算動產不動產有價證券,平分一半給你。這棟別墅你要不要?這裡是主屋,後面還連著三小棟,你想要哪一邊就跟我說,我可以馬上過戶給你!」越說越亢奮。

  他……他是認真的!

  朱恩宥驚覺這個事實,嚇得無法做出反應。

  眼前這個老人,豪邁地說要平分家產給她。

  他的家產有多少?幾百萬?幾千萬?還是幾十塊?現在可不是小孩子在分糖果,你一顆我一顆你再一顆我也再一顆那麼簡單好不好!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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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0 00:58:36
第一章

  朱恩宥坐在偌大的華美客廳中,腳下踩著軟綿又柔細的毛地毯,玻璃長桌上端放的奶茶是盛在高級骨瓷杯中,微微飄散香味和薄薄熱煙,茶杯旁還搭配一盤冰淇淋蛋糕,她的臀部深深陷在真皮沙發內,軟得像坐在雲上,她有一點恍惚和不真切,一切都像在作夢。

  而且還是惡夢。

  「朱小姐,還要再一杯奶茶嗎?」老管家親切服務,捧著圓壺,恭敬地等著要替她添茶。

  「……不用了。」她連一口都還沒喝。

  「你可以把這兒當成自己家,不需要拘束。要看電視嗎?選台器在你右手邊的小桌上。還是要看報紙雜誌?吩咐我一聲,我替你拿。」

  她還是搖頭,她沒有那種悠閒好心情。

  「朱小姐會是這棟房子的半個主人,就算你現在想躺平在沙發椅上也沒問題哦。」老管家真的把她當成主人在伺候,馬上又端來一盤香草舒芙蕾餵她。

  「……那是開玩笑的吧。」她指的是分一半房產的事。

  「不,老爺是認真的。」老管家笑容可愛,但口氣不是在說笑。

  朱恩宥抹抹臉,覺得這是可笑的鬧劇,她才不會當真,以為自己一夕之間變成有錢人。「他老人癡呆,他的兒子孫子應該沒有老人癡呆,家產分一半給陌生人,會有人跳出來阻止他才對。」對,等會一定會有人出面來和她說清楚講明白。

  「要阻止老爺,少爺小姐們也得有本事才行,朱小姐儘管放心,范家一半的家產你應該是拿定了。」所以他才會這麼努力巴結新主人呀,再來一盤甜點。

  她頭好痛。

  「我受夠了,他愛發瘋就讓他去發,我才不奉陪,你叫他不要再來煩我——」朱恩宥一秒都坐不住,霍地捉住背袋站起來。

  「朱小姐——」老爺說千千萬萬不能讓朱恩宥離開范家,他得盡力阻止。「蛋糕和奶茶剩下實在是不好的事哦,在你浪費食物的同時,遙遠的非洲國家裡有多少孩子沒能吃飽……」他掏出手帕,輕按眼角,擦拭那顆無形眼淚。

  朱恩宥一直以來的生活方式都是勤儉簡約,對於食物,抱持著一粒米一滴汗,粒粒皆辛苦的尊敬心情,自己盤子裡的東西絕對要舔得乾乾淨淨,現在要是留下那杯奶茶、蛋糕和香草舒芙蕾,連她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腳步停頓,臀部又重新陷回柔軟沙發裡,默默吃起蛋糕、配起奶茶。

  真有趣的小姐,太容易操弄和掌控了,心眼大概只比螞蟻腦袋大零點零零零零零零一公分。老管家打趣地瞅著她瞧,才短短時間就摸清她的性格,他看人的本領越老越精明。

  喀,喀,喀,喀,喀,喀,喀,平穩規律的腳步聲,皮鞋的鞋跟落在大理石台階上發出的節奏,朱恩宥忍不住抬起頭,視線挪往跫音傳來的方向。

  「大少爺。」老管家的尊稱替朱恩宥解答了腳步聲是由誰發出來,她好像看到一尊國父銅像遠遠走來——國父孫中山年輕時是貨真價實的俊男毋庸置疑,眼前男人就是那種味道,英俊,像神祇難以靠近,目光如炬,炯炯有神,西裝筆挺,頭髮一絲不苟梳得油亮整齊。

  「大少爺」吭也不吭一聲,連最簡單的「嗯」字都不屑給,從踏進客廳的一開始就不曾瞄過她,把她當成空氣。

  「大少爺,咖啡。」摸透全范家主人們喜好和習慣的老管家立刻端上無糖黑咖啡。

  「大少爺」開電視,直接轉到財經台,右手撐著下顎,專注地看著。

  「朱小姐,我向你介紹,這位是老爺的大孫子,范克謙。大少爺,這位是朱恩宥小姐。」老管家為他倆介紹彼此,但是朱恩宥覺得完全沒有必要,范克謙擺明沒在聽,而她現在就算對范克謙點頭說「你好」也沒有任何意義吧?

  不過老管家還沒介紹完畢,接下來的話終於讓范克謙瞇起眼,將兩道目光牢牢盯在她身上。

  「老爺決定將范家一半財產無條件讓渡給朱恩宥小姐,所以朱恩宥小姐從今天起也是這個家的主人之一,身價上億。」

  「我聽錯了嗎?」

  范克謙的反應是正常的,她終於在這個家裡看到第一個擁有正常反應的人類。對嘛對嘛對嘛,有誰聽到家里長輩要將辛辛苦苦打拚來的家業三言兩語就分一半給外人會不反對?

  「大少爺沒聽錯,老爺是這麼說的。」老管家忠實傳達老爺的意思。

  「因為她賭贏他嗎?」這是范克謙唯一能想到的理由,那個老賭鬼會拿家產去賭也不值得驚訝,以前就發生過類似情況,只是老賭鬼還沒有真正輸掉家產過,這一次輸了嗎?

  眼前這個矮不隆咚的女人用驚人賭技贏走一半的范家家產?

  他打量她,掂著她的斤兩,從她外表看不出蛛絲馬跡,她就像個在路上隨時隨地都會見到的女孩,不特別令人驚艷,也稱不上丑,她長得端端正正,稍微打扮一下就會變成中等美女,但是——她身上沒有賭徒的味道,沒有和他相同的味道。

  朱恩宥一顫,突然覺得剛剛被他無視似乎也是件不錯的事……

  他在瞪她嗎?

  為什麼眼神這麼怪?

  是因為他以為她要來分家產,而且一分就分走一大半,讓他大少爺心情不佳?

  「范先生,你聽我說,你那位爺爺可能有必要送醫院檢查檢查,他可能智力上有些——」她試圖和這位大少爺說清情況,希望他不要太早將她視為爭產的死敵,她沒有那種意思。

  朱恩宥被刷開的撲克牌打斷話,一臉莫名其妙地和范克謙四目相對。

  「抽牌。」他命令。

  「什麼?」

  「抽牌。」

  她是在奉勸他帶他家爺爺就醫,關抽牌什麼事?

  可是他的眼神很堅持,寫著抽牌抽牌抽牌抽牌……

  她到底踏進一個什麼怪地方呀?!

  好、好、好,她抽,可不可以不要再瞪她?

  朱恩宥抽到一張黑桃八,看見范克謙皺眉。

  「很糟糕。」范克謙對著老管家抱怨,糟糕兩字是指她的賭技,這種劣等的抽牌手法,想贏老頭還早個一百年哩。

  「朱小姐不是靠賭術贏得家產。」老管家笑咪咪。

  「那是憑什麼?」

  「大少爺,關於這個,請你親自去詢問老爺吧。」他是下人,不方便多嘴。

  「隨便那老頭愛怎麼做就怎麼做,我懶得管。」范克謙對於范家的財產本來就不看重,他自己能賺的遠遠勝過那些,只是本以為出現一個讓他覺得有趣的「賭後」,結果他失望了。

  「大少爺是懶得管,不過其他少爺就一定會管。」而且是反應激動的管。

  「這種事,與我無關。」范克謙啜著咖啡,視線從她身上挪開,恢復無視她的冷淡。

  「朱小姐,你不要怕,我們家裡只有大少爺最難相處,其他少爺們個性都沒這麼糟。」最糟的都見過了,其他的幾個雖然會對她繼承范家一半財產急得跳腳,但至少他們比起范克謙而言都算好打發——無論他們有多少怨言,賭不贏老爺,誰也沒資格要老爺把讓渡財產這件事吞回肚子裡去。

  這麼光明正大地在少爺面前說他最難相處沒關係嗎?

  朱恩宥替老管家捏一把冷汗,但她的擔心似乎太多餘,老管家口中難相處的范克謙並沒有被自家員工的逾矩評論激出任何怒意。難道是他太專心看財經新聞,沒聽見老管家說的壞話?

  「管家先生,我沒有在怕,我一定要跟你說清楚,你家那位老爺的決定不等於我的決定,我沒有想拿范家任何一毛錢,更別說是一半的財產。一開始我只是在說氣話,以為隨便說個數字,你家老爺就會從病床上跳起來說:『一百萬?!你去搶銀行好了!』然後把我趕出去,誰知道他的反應會是這樣,我事後一直一直一直想跟他說清楚,可是他……」

  可是那個老人哇哇大哭,哭得好像她欺負他似的。拜託,想哭的人是她好不好……

  「朱小姐,你為什麼要抗拒老爺的好意呢?你恐怕不知道所謂范家一半家產價值是多少吧?它可以讓你下半輩子不用工作,每天醒來只負責煩惱怎麼花錢花錢花錢,換做是任何人都會很羨慕你,你只要點個頭,錢就入袋,這種機會人生裡不會有第二次,你就大大方方的收下吧!」老爺第二個命令,要他說服朱恩宥打從心裡接受一半范家家產。

  「那又不是我的錢!」朱恩宥沒辦法像老管家說的,這麼輕鬆地接收龐大的不義之財。

  「你點頭,就是你的錢。」

  「我受不了你們這些不聽人說話的傢伙!比起拿到范家家產,我只希望你家老爺以後都不要再來煩我,這樣就夠了!你去跟你家老爺說,我的要求也不過分吧?而且還能讓他省下一大筆錢給子孫們下半輩子過你說的那種好日子。」朱恩宥將最後一口蛋糕塞進嘴裡,最後一口奶茶喝光,這樣總沒有浪費食物之嫌了。她從舒服的沙發裡站起來,「我可以走了吧?」

  「朱小姐,你真的是個好可愛的女孩子,真不枉費老爺這麼多年來一直在尋找你,我很高興接下來要伺候的是你這麼好的主人。」

  好、好熟悉的表情……這個老管家和那位頭腦有問題的老爺根本就是同一種層級的人種——無視她的拒絕,一意孤行哇啦哇啦說著話。

  朱恩宥一點都不想再留在這裡,她只想趕快逃回她的小窩,雖然那個窩的總面積連這裡客廳三分之一大小都不到,但至少小窩是正常人居住之地,這裡都是好難溝通的火星人!

  「告辭了,謝謝不聯絡……」快逃快逃……

  「不會吧?!爺爺腦筋出問題了嗎?!他要把一半財產給陌生人?!是他在外面偷生的雜種嗎?!」樓梯方向又傳來狂奔下樓的雜沓腳步聲,還不只一個人,激動的跑步聲彰顯出那群人有多想衝下來砍人。

  「還是他被野女人拐騙?!」那個老糊塗!

  「不能讓爺爺這樣胡搞瞎搞!聽說那個貪心的女人還在樓下等律師來跟她簽合約,別讓她跑掉——」

  麻煩來了。

  朱恩宥很後悔自己跑得不夠快,也後悔自己對食物的節儉習慣讓她坐下來多待十幾分鐘,導致她現在被一群怒氣沖沖的范家少爺小姐團團圍住,用鄙視的眼神看她這個「貪婪」的女人。

  「就是你嗎?!」

  「你真敢,一開口就要一半財產?!」

  「你用什麼手段欺騙我爺爺?!美色嗎?長得也不怎麼樣呀!」

  你一言我一語,連珠炮似地轟擊她,把她轟成蜜蜂窩,全身都是洞。

  「各位少爺、小姐,請冷靜下來。」老管家挺身保護她,頗有「想動她,先過我這關」的好氣勢。「你們有任何疑問,應該去向老爺反應,甚至是用本領讓老爺心服口服,而不是找朱小姐出氣。」

  老管家一句話,讓大家閉上嘴。

  在范家,想達到什麼目的,只要賭得贏,沒有任何事辦不到。今天范家老太爺要把家產拱手讓人,要阻止他也很容易,衝上樓去和范老太爺賭一把,賭贏就可以指著老太爺鼻子大吼「不准」,賭輸的話就自己摸摸鼻子,看別人抱走自家大筆大筆財產。

  這群少爺小姐的賭術都是老太爺傳授,青出於藍,但爐火不夠純青,還無法更勝於藍,簡單來說——他們沒半個賭得贏老太爺。

  只有一個人除外。

  不過那個唯一除外的人剛剛已經表明他懶得管。

  「朱小姐,你也一樣。」老管家將話鋒轉到她身上。

  「咦?」

  「范家的規矩你可能不知道,容我多嘴為你做個介紹。」老管家一臉「很抱歉這麼晚才告訴你」,從懷裡掏出一本小冊子,恭敬地遞給她。

  朱恩宥遲疑地接過,翻開第一頁——

  范氏家規——

  第一條,對主人忠誠。

  第二條,主人的話是聖旨。

  第三條,絕不違逆土人下達的任何命令,並且誓死完成。

  第四條,賭贏,以上無視。

  「……這是什麼鬼東西?」前三條很容易理解,也合情合理,但第四條是什麼意思?

  「家規。很一般的家規,有疑問嗎?」

  「這條。」她指著第四條。

  「我舉個實例,你就會懂了。」老管家走向眾少爺,深深一鞠躬。「少爺,要一杯咖啡嗎?」

  「要。」

  他問完,少爺們答完,五六隻手同時伸向桌面上那副沒收起的撲克牌,各自抄起一張牌,老管家年紀最大,但靈活的動作不輸給年輕少爺們,電光石火之間,最大的黑桃K由老管家翻開,少爺們發出一陣哀號。

  「像這種時候,我賭贏了,倒咖啡這種事,就可以請少爺們自己去廚房泡,而且——還可以請少爺倒一杯來給我喝。」老管家貼心地補充。

  「賭、賭贏就可以無法無天?」朱恩宥說出她看見的事實。

  「朱小姐真聰明。」一點就通。「因為范家是賭徒世家,所以一切都是以賭來決定輸贏。」

  「可是這種家規跟我沒有關係呀……」她馬上就會離開這個怪地方,什麼家規什麼輸贏,她都不需要知道。

  「當然有關係呀。」老管家笑得眼角的皺紋全深深陷了下去。「你希望老爺收回給你一半范家財產的決定,賭贏他,自然就可以如願;還有,你希望現在就踏出范家大門,賭贏我,我會派車送你回去你的小公寓,賭輸的話就要麻煩你留在這裡吃晚飯囉。現在,你要跟我賭了嗎?」

  「咦?」

  朱恩宥,從這一天開始,就沒有踏出過范家的大門半步。

  一張方塊三,決定了她慘敗的命運。

  朱恩宥懊惱地趴在整套的蠶絲被單組上,這間客房也是她小公寓兩倍以上的面積,但是一點也沒有她小公寓的溫馨舒適。

  「為什麼會遇到這種怪事?」埋在枕頭裡,她低低呻吟。

  她不知道原來一直有人在尋找她,一找還找了十幾年。

  在她父母自殺身亡之後,她以為自己只剩下孤單一個而已,當范老太爺派來的人到她公司找她時,她很驚訝。

  當初父親因為沉迷賭博,賭到工作事業全都一敗塗地,最後帶著家人走上絕路,帶著媽媽和她,一塊燒炭自殺。

  只有她被救活……

  她到今天才知道,范老太爺就是當年和父親豪賭並且大獲全勝的那個人,這件事還是由他親口告訴她。他一直很內疚,所以在找她,想彌補他做的錯事,甚至還把龐大家產分一半給她也不皺眉。

  他覺得是他害她變成孤兒,他虧欠她,還都還不清。

  可是她……

  朱恩宥緩緩從枕頭間抬起頭,床實在是太軟,她睡不習慣,翻來覆去,就算閉上眼,精神還是很好。

  樓下大廳掛著的古老吊鐘發出沉亮噹噹聲,隱約傳到房間裡來,朱恩宥忍不住從床上坐起。

  「去跟他講清楚吧,這樣下去實在不是辦法……」

  套上拖鞋,她躡手躡腳地打開門,走到范老太爺房門前,叩叩輕敲,小聲說:「我是朱恩宥,你睡了嗎?」

  一切的動作和音量都非常細微,若房裡的人已經熟睡是不會被吵醒,她等了幾秒,裡頭沒有動靜,想來應該睡了,只好明早再來,可是這件事卡在心裡頭,她今晚一定會失眠。

  她垮著肩,才轉身,門就打開了,長長的人形陰影不僅僅籠罩住她,更遠遠拖曳到離她好幾步的樓梯口,她回過頭,看見范克謙。

  咦?她、她敲錯了房門嗎?

  「抱歉……」她立刻就要走。

  「恩宥,你找我有事嗎?」范老太爺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克謙,讓恩宥進來。」

  范克謙讓出通道,放她進去。

  「你還沒睡嗎?」她往裡頭走,發現范老太爺坐在床上,面前還有一盤正在廝殺中的圍棋。

  「還沒,和克謙在下棋。你呢?睡不慣嗎?」范老太爺要她自己找位子坐。

  「嗯……我有事想跟你說。」她沒坐,站在范老太爺身旁。

  「什麼事,你說。」發現朱恩宥看了在場的范克謙一眼,范老太爺呵呵笑著。「別顧忌克謙,他口風很緊。」他根本就是一隻搞自閉的蚌殼。

  「我想跟你談我父母的事。」這樣讓范克謙聽到也沒關係嗎?她用眼神詢問范老太爺。

  「可以呀,坐下來說吧。」

  她搖頭,倒是范克謙若無其事地坐回原位,繼續和范老太爺下棋。

  既然范老太爺不在意有第三個人聽見,她就說了:「首先,跟你開口要一百萬的事,我是因為不滿才隨口說的。」

  「我知道,我也覺得一百萬太少。」范老太爺下一步白棋,被范克謙堵回來。

  「不是這個問題啦……」她思索著該怎麼說。「我不覺得你有任何義務要給我錢,不管是一百萬還是你的家產,你這樣讓我很困擾。」害她現在困在范家,想走也走不掉。

  「我當然有義務,你父母等於是被我逼死——」范老太爺的笑容僵住,下棋的手停了,聲音也有些沙啞。「如果不是我,你不會被送到寄養家庭,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收養你的那戶人家也只算小康家庭,我一直想快點找到你,把你接來範家,代替你父母好好照顧你,可是你養父母一下子搬到台中,一下子又去高雄,我實在是找不到你。據我所知,你現在自己在台北租房子吧?還欠著助學貸款嗎?要我幫你還清嗎?」

  查她查得真清楚。

  「我沒有你說的這麼可憐啦,事實上……我過得很好,爸爸媽媽雖然不是我親生父母,但對我照顧有加,我一點也沒有孤兒的陰影。學生生活也是在一大群好朋友的包圍中快快樂樂地度過,成績中等,老師們也對我滿關愛的。畢業之後找工作很順遂,薪水不錯,老闆很和善,很快又找到一間便宜小公寓,房東是八十歲的老奶奶,常常送我一大鍋滷肉飯和雜七雜八吃的喝的。」

  朱恩宥頓了下,她對自己的人生沒有不滿,比起一些窮苦人家,她已經相當幸運了。

  「而且,在你來找我之前,我完全沒有想到什麼仇不仇恨,在我的認知中,我爸爸就是因為好賭,把一切都賭掉才走上絕路,沒有人拿槍逼他自殺,當然也就沒有你所謂的虧欠——我要說的重點就是這個,你沒欠我們家什麼,不用拿錢做補償,就這樣。錢我不要,我只想要回家,我還有工作,不能一直缺席,我會被開除的。」

  「你不怨恨我嗎?」

  「一開始聽到,是有一點生氣,也說了絕不原諒你,可是那是一時太激動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她知道自己衝動時會口不擇言,但都是無心。

  「可是接你過來過好生活是我這輩於最大的心願。本來以為我死之前都無法如願了,現在我找到你,可以好好實現我的願望,你不給我機會嗎?說不定我明天就死了,我一定沒辦法瞑目……」范老太爺按著胸口,嗚呼地說。

  「這……」朱恩宥有些為難,她當然可以無視范老太爺這番說辭,可是他說得好誠懇,用閃亮亮又佈滿風霜的雙眸瞅著她,讓她任何拒絕的話都吐不出來。

  「恩宥?」

  「我……」她遲疑幾秒,讓范老太爺捉到機會補上一句。

  「你如果堅持想工作,我可以讓司機送你去公司,下班再接你回來,你住在這裡,少一份房租壓力,不是很好嗎?」雖然他不認為她有去上班的需要,一半的范家家產夠讓她買下幾百間公司來玩玩。

  「這……」一時之間找不到字眼反駁,房租的確對她是個沉重壓力,她的薪水不多,除了固定寄回高雄老家的那一份,大多數就是花在住和吃飯上頭,如果扣除房租,她可以多寄好幾千塊給爸媽。

  談到經濟,她不得不為省這種小錢而心動。

  「你不反對,這是不是表示明天晚餐我還有機會等你一起回來吃?」范老太爺都挑最佳時機開口,幾乎是搶在她拒絕之前堵她。

  最後,朱恩宥只能摸摸鼻子,點點頭,被恭送離開他的臥室。

  「克謙,你覺得恩宥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范克謙淡淡反問,注意棋盤的時間比注意朱恩宥多。

  「是個好女孩吧……我本來打算從你們兄弟中找一個出來娶她,讓她真正成為范家一分子。」跟孫子講明了他的想法也無所謂。

  「別把我算在內。」范克謙瞟他一眼。

  「這盤棋如果我贏你,算你一份行嗎?」

  「哼。」想贏他?下輩子投胎開始重練吧!黑棋封住白棋活路。

  「……嘖嘖嘖,好好好,不算你一份就是了。」用不著這樣屠殺他老人家吧?不孝孫子。「你還沒回答我,你覺得恩宥人如何?」

  「拒絕拿一半財產,以退為進,目標是所有財產,很會算。」在范克謙眼中,她只不過是在玩手段,這種人,社會上說多不多,說少也絕對不會少,人性的貪婪,他不相信會有例外。

  「克謙,你還是那麼沒有識人眼光。」范老太爺呵呵直笑,白棋殺出一條血路。

  「什麼意思?」范克謙皺眉。

  「她這麼可愛,你卻曲解她。」喀。放棋。

  「你覺得她好就好,就算你想把全數財產留給她,我也不會吭半句。」范克謙不把那點錢放在眼裡,他自己賭贏而來的金額並不遜色於范老太爺的財產。

  「克謙,跟賭無關的東西,你一點都不在意。」

  「那不是當然的事嗎?你輸了。」范克謙冷淡宣佈這盤棋的結果。

  「唉……我不得不說你越來越厲害,也越來越像年輕時的我。」范老太爺邊說邊搖頭。「但是希望你別像年輕時的我,做下讓自己好後悔、好想補償卻怎麼也補償不了的錯事。」

  贏棋的范克謙只是投來一記瞥視,不接腔,表情如雕像,不牽動任何情緒。他起身開門,踩著沉響的皮鞋聲,走出范老太爺視線。

  「你怎麼都講不聽呢……」

  蒼老的歎息,被關上的房門掩住,只能自怨自艾地留在臥房裡,沒半個字飄進高傲自負的男人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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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0 00:58:58
第二章

  朱恩宥在范家得到很兩極——不,是「三極」的對待。

  范老太爺和老管家花伯伯對她很友善,比對范家任何一個少爺小姐都還要好,對她噓寒問暖、對她關懷備至;其他范家少爺對於她這個詐騙老人財產的金光黨完全沒有好臉色,三不五時走過她身邊就會丟出一兩句酸言酸語;第三個極端不同的,就是范克謙了。

  他當她是空氣,當她是塵□,甚至當她是奈米分子,別說在房門口偶遇時禮貌點頭,他連瞄都不瞄她半眼;可能是身高視線的落差,讓他看不到一百五十二公分高度的她吧。

  可是現在坐在同一輛車裡——司機要送她去公司,送他到她沒膽問的地方,所以兩人順路一塊搭車——他的態度好像她只是突兀地出現在車廂後座的面紙盒,對她無視到最高點,只專注在掌間刷洗著的一副撲克牌。

  人是相當敏感的動物,察覺到對方不喜歡自己,心裡也會自然產生退縮戚,不敢主動和那個人攀談,朱恩宥現在的情況正是如此。可是,她的目光不自覺被他指間流暢俐落的動作吸引,五十二張牌,張張像是在他手裡復活過來,比她看過的賭神電影還要寫實,她咬住嘴裡的驚呼,看得幾乎入迷。

  好厲害,手法好快,不愧是賭徒世家的長孫……

  不知道他會不會電影場景裡那種將撲克牌拉長長的洗牌方法哦?

  她想問,也沒膽問。

  「大少爺。」安靜的車廂內,司機打破這份寧靜,范克謙停下洗牌動作,迫使很認真看他洗牌的朱恩宥只能跟著收回視線,隨著他的目光看向司機,以及趁著紅燈停止車勢之際,衝到他們車子前那四個人。

  「這是大馬路耶……」怎麼會有人冒著危險橫越馬路,擋在車前?朱恩宥仔細一看,其中一對男女各自抱著一個年幼的孩子,她趕快要求司機:「司機先生,你要不要把車子先停到路邊?萬一現在燈號由紅轉綠就糟了。」

  「不用。綠燈後繼續開。」范克謙下達和她相反的命令。

  朱恩宥錯愕看著他,對眼前情況做出猜測:「他們是來找你的吧?」

  范克謙不回答她的問題,朱恩宥一點也不意外,她只好橫過手臂去拍司機的椅背,「把車子靠邊停!快變燈了!」

  「大少爺,對不起了……」司機選擇聽朱恩宥的話,因為一早出門之前老管家特別吩咐要他把朱恩宥當成新主人——他賭輸老管家,這才是最大原因。

  方向盤轉了轉,黑頭車停在人行道旁。范克謙明顯沉下臉色。

  好,好極了,他在范家的至高地位已經被這個外來的女人所取代,是嗎?!

  「范先生!范先生——」車外的男人拍著黑色窗玻璃,著急地喊著,懷裡的孩子嚎啕大哭,范克謙無動於衷。

  朱恩宥按下車窗,「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范先生,拜託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的孩子生病了,連看病的錢都沒有,我不是不想還你錢,只是希望再延半、半個月,好嗎?」男人對著范克謙低聲下氣。

  「沒本事就別賭,既然要賭,輸了還有什麼借口?」范克謙一副跟他說話都嫌多餘的神情。

  「我……真的手頭很緊,小孩的奶粉尿布錢都……」

  「我需要知道你的經濟情況嗎?」他淡漠地反問。

  「范先生……」

  「開車。」范克謙不給他繼續廢話的機會。

  司機才碰到方向盤,朱恩宥又砰砰地拍打他的椅背。「不可以!不可以開車!」她轉向范克謙,不管他是否無視她,急急地說:「你不能這樣不好好跟那位先生談,你要是掉頭就走,他們……他們走投無路時該怎麼辦?」

  「我不用在乎這種事。」好聽的聲音,卻無情。

  「萬一他們去自殺怎麼辦?!帶著小孩去自殺怎麼辦?!」

  范克謙露出笑——被她愚蠢問句給逗出的森冷笑容,「那就去呀。」

  這又不是要不要去唱KTV或是去哪家餐廳吃大餐一樣可以輕鬆回答「那就去呀」的問題!活生生四條人命吶!

  車外那個男人,一臉憔悴邁遢,胡碴佈滿下顎,雙眼佈滿血絲,看起來那麼絕望、疲憊,那個女人則瘦得搖搖欲墜,隨時隨地都會倒下去似的,兩個孩子哭到聲音都啞掉了,眼淚鼻涕爬滿小臉。

  朱恩宥胸口一股刺痛,在他們身上看到熟悉的景象,范克謙的回答像是一杯油,淋在火頭上,燒出她旺盛肝火。

  朱恩宥突然抄起背後靠坐的抱枕往范克謙臉上砸,她一直很怕他的,因為他像個冰人,無論是表情還是說話的語氣都散發著凍死人的冰冷,換做平常,她連對他重哼一聲都不敢,現在卻拿坐墊攻擊他——

  「什麼叫『那就去呀』?!人死不能復生這句話你國小老師沒教過你嗎?!你就留一條生路給別人走是怎樣?!如果他們真的怎麼樣了我就不信你還能像沒事人一樣好吃好睡!」她每吠一句就揮舞抱枕一次,抱枕軟綿綿,想打死人有相當程度的困難,但她不管,用盡全力海K他,發洩似地站在車外那家子的立場對冷血債主大吼大叫。

  為什麼一定要把人逼上絕路?對他來說,早半個月和晚半個月才收到對方的還款對他的人生有多大差別嗎?他有差那些欠款來養家繳房貸嗎?那些欠款沒能準時入帳,他就會沒飯吃嗎?

  答案她知道,他大少爺根本不欠缺金錢,對別人而言的救命錢,對他來說只是九牛一毛,入了手說不定下一秒鐘就拿去賭掉,既然如此,給別人一條活路走又何妨?!

  朱恩宥的舉止嚇到范家司機,現在……兩個主人在吵架,他該不該跳出來幫助范克謙?可是比體型,朱恩宥就像只不知死活猛踹獅子的小白兔,攻擊力看來也很弱,范克謙也沒有求救,向來梳得整齊的西裝頭在抱枕幾次蹂躪下終於露出幾絲凌亂不羈,垂落在他緊繃的額際,他皺蹙起眉心,忍無可忍地捉住朱恩宥的手腕。

  「你夠了沒?!」

  他毫不拿捏力道,五指攏得緊緊的,幾乎要陷入她膚肉之中。

  「痛……」

  她第一次看到這種模樣的范克謙,被她弄亂的頭髮,被她打歪的領帶,那張萬年不化的冷顏破裂了,取而代之的是兇惡的逼視。

  「賭輸還錢,天經地義,如果知道自己會走到絕境,在那之前就該自己收斂慾望,而不是在賭輸之後裝出一副可憐樣,要人同情。」這是打從朱恩宥住進范家以來,范克謙對她說過最長的一句話。

  「以你的能力,你只要稍微高抬貴手,他們就可以好好喘口氣。」

  「我為什麼要?」

  「因為……」她找不到理由,拿憐憫和寬恕的善良人性想說服他,他不會接受。

  「說呀。」剛剛不是汪汪吠他吠得很流暢,完全不用換氣?

  「……那我幫他們還。」朱恩宥想到另一個解決方法,「他們賭輸你多少錢?我幫他們還!」

  「你有什麼本事替他們還?」想當英雄之前也不先掂掂自己的斤兩,自己還不是窮人一族。

  被范克謙鄙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滿,朱恩宥挺高下顎,頂回去:「我……我有范家一半財產。」雖然她一直在推拒這筆鉅款,但范老太爺不改堅持,她很苦惱,現在在緊急時機把它搬出來借用,應該無傷大雅。

  「已經將范家財產當成所有物了?」范克謙冷睨她。

  「我想怎麼處置那些財產不關你的事,你說要多少錢嘛?」

  范克謙沉默地看她,瞇細細的眸,讓朱恩宥差點想認輸逃避與他視線交集。

  「把車開回家。」他突然對司機下令。

  「咦?」司機沒聽清楚。

  「把車開回去范家!」范克謙捉緊她的手,始終不放,好像看穿她有很想開車門逃出去的衝動。

  「可是朱小姐不是要上班——」司機話才出口,又從後照鏡瞄到范克謙的眼神,只好摸摸鼻子,準備將車子轉向。

  「你們欠他的錢我會幫你們解決,你們不要擔心,拜託你們要好好工作賺錢,千萬不要有尋死的念頭,孩子都還那麼小……還有,賭博是不好的事,一定要戒掉,不可以再——」朱恩宥急忙將頭探出窗外,不過因為左手被范克謙捉住,她傾身也只能勉強沾到窗邊,可是話還沒說完,黑色窗玻璃升起,將她與外界阻隔開來,留下愕然相視的欠債夫妻。

  黑頭車回轉,往回途方向駛去。

  朱恩宥現在才驚覺自己死期到了。

  她她她她她……她竟然先是拿抱枕胡亂打他,後又是和他頂嘴吵架!看,他額上青筋正隱隱跳動,鉗制在她手腕上的五根長指鎖得好緊,力道十足。

  被他無視的感覺當然不好,可是沿途被他瞪瞪瞪瞪到回家的感覺原來也這麼糟糕……

  「奇怪,恩宥小姐不是去工作嗎?」正捉著新進員工對賭的老管家看到大少爺拖著朱恩宥下車時浮現問號。

  不過他很聰穎的沒直接詢問一臉怒火的范克謙,直到范克謙將苦著臉的朱恩宥捉上樓,傳來房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之後,他才招來司機問個明白。

  「事實上是這樣的……」

  司機一五一十地把車上發生的事重演一遍,包括朱恩宥拿抱枕打范克謙、寡言的范克謙和她吵嘴等等,鉅細靡遺。

  「唔……」老管家邊聽邊點頭,好想……好想那時人在現場看實況發生哦。「那讓大少爺帶恩宥小姐到樓上去,不是太危險嗎?」

  「花伯,你最好去救恩宥小姐,我沒看過大少爺這麼生氣,只除了……大少爺去帶表小姐回來那一次。」

  「好,我知道,你去洗車吧。」老管家打發司機出去,坐在沙發裡沉思了一會兒,也跟著上樓,不過不是往范克謙的房間走,而是轉向范老太爺的臥室,向范老太爺報告這件事。

  范老太爺聽罷,感想和老管家一模一樣。

  「好想親眼看到恩宥打克謙的畫面哦……」

  「老爺,現在要不要先去看看恩宥小姐的情況?我怕再遲一點,會變成克謙打恩宥——」

  「克謙不會動手,放心放心。」他們范家子孫都很有教養,不興拳打腳踢那一套,心裡有什麼不爽,賭桌上見真章,別人的口頭禪是「不爽來打架呀」,范家教的卻是「不爽來賭博呀」。「老花,你看恩宥和克謙合不合適?敢面對克謙那張冷臉還能和他對吠的女孩子不多了。」

  「老爺,你想把大少爺和恩宥小姐湊成雙?」老管家露出驚訝的表情。把獅子和白兔關在同一個籠子裡,很危險耶。

  「嗯嗯。」

  「……可是大少爺喜歡的人是三月小姐。」

  「那種根本不可能有結果的戀情,只有他還不肯死心。」表哥與表妹,連法律都明文禁止,況且三月已經嫁人,連孩子都有了,他還想抱什麼希望?等孟虎掛掉嗎?

  「大少爺本來就是一個相當執著的男人。」換句話叫死腦筋。

  「所以我才想拉他一把,教他把心思放到別人身上,正好我也中意恩宥這個女孩,想聽她名正言順叫我一聲『爺爺』,既然這兩個念頭同時存在,也可以一次解決,何樂不為?」

  「大少爺不會任你擺佈,我想,恩宥小姐也是。」

  「只要賭贏克謙,我不怕他不聽話,至於恩宥……」范老太爺用笑來代替後頭沒說出來的話,服侍他相當多年的老管家當然明白。

  隱隱約約有慘叫聲透過牆壁傳了過來,是朱恩宥的聲音。

  「老爺,我們要不要去關心一下恩宥小姐目前的情況?」

  畢竟,得先確保小白兔的生命安全,才能談後續,不是嗎?

  砰!

  房門甩上,范克謙終於鬆開朱恩宥的手,這是逃亡的好時機,但他擋在門口,讓她無處可逃。

  「你到底想幹什麼?!好,我先道歉,拿抱枕打你是我不對,不好意思。」她屈居弱勢,氣焰不能太囂張,放低身段不會有錯,可是道完歉之後,她覺得有必要跟他解釋他被扁的理由,「那個賭輸而欠你一屁股債的男人,他都低聲下氣求你了,還帶著老婆孩子,不管怎麼說,還錢不外乎人情,多讓他拖幾個月又有什麼關係?你一副非拿到錢的嘴臉,讓人很討厭……」

  范克謙脫下西裝外套,打開一面原本是平面牆的門,裡頭一套又一套黑的、鐵灰的西裝,他將手上的西裝掛回原位,對於她的指控不做出反駁,逕自走向右方小吧檯,從酒櫃中拿酒。

  朱恩宥大略環視他的臥室。與其說是臥室,倒不如說是小型賭場——專業的巨型賭台,輪盤、骰盅、籌碼,滿櫃撲克牌,右手邊還有小吧檯;扣除掉這一區,以原木書櫃為區隔,還有一間裝滿藏書的書房;另一方的日式拉門半掩著,但馬上就能知道那裡是鋪滿榻榻米的休息室,再進去,應該就是私人臥房。

  范克謙端著酒走回來,她趕緊收回打量他臥室的視線。

  「廢話少說,坐下。」他努努下顎,方向就是那個大賭台邊的單人沙發。

  「你要幹什麼?」她警戒地看他。

  「我要跟你賭你手上范家的一半財產。」范克謙走向賭桌坐下,交疊起長腿,緩緩拆開桌上一副全新撲克牌。

  「呀?」

  「省得你拿范家財產到處揮霍。坐下來,不要讓我說第三次!」

  被他眼神一掃,她幾乎是腿軟地跌進沙發裡,一臉羞窘。

  「你會玩什麼?」

  「……心臟病。」她嚇得到現在心臟還卜通卜通亂跳。

  他又瞪她。

  「抽鬼牌……」她努力地想、用力地想,馬上追加一個。

  「梭哈不會?」

  「……十點半我也會啦。」俗稱「補不補」。

  他啐了聲,充滿鄙視,從他上小學之後就沒玩過這種小孩子玩法,不過要配合她也行,開始洗牌。

  「玩多大?」他又問。

  「……十塊。」以前過年在養父母家裡,一大群孩子最愛圍著圓桌聚賭,賭金最少一元,最多十元,有時還用瓜子賭,反正樂趣大於輸贏。

  「一把一百。」他逕自下決定。

  「一百很多耶……」她是小鼻子小眼睛的小貧戶。

  「單位是『萬』,美金。」像是要嚇死她,范克謙補充。

  「一百……萬?」不是一百塊?!

  「這樣比較快。」否則以范家一半的家產,用一百塊來賭,要賭到哪年哪月?!

  「我沒賭過超過十塊的……」

  刷。牌已經發到她面前。

  「補不補?」莊家專用詞。

  「……這三個宇從你嘴巴裡講出來好奇怪……」感覺像是他進餐廳點了一客冰淇淋,「冰淇淋」三字很正常,但是和「范克謙」就是不搭軋。她邊嘀咕邊掀底牌看,「補。」

  他丟出一張紅心四。

  「再補。」好像過年吃完年夜飯之後的遊戲時間哦,好久沒玩了,她開始有點期待。

  一張黑桃J。

  「再補。」

  一張黑桃二。

  「再補。」

  一張梅花九。

  「臭掉了……」真可惜,她還想拚十點半的說。

  「一百萬美金。」他收掉她的牌,提醒她這一局輸掉多少,害她心臟抽痛了一下。

  這筆財產本來就不屬於她,輸給范家子孫名正言順,他肯替她解決麻煩的財產問題,她還該感謝他哩,只是對於從沒見過一百萬美金換算成台幣堆疊起來有多高的她而言,一輸就是百萬的刺激讓她無力的心臟忍不住疼痛起來。

  「玩、玩小一點好不好?」

  她的央求,他不聽,繼續發牌。

  「補不補?」

  「補……」

  「一百萬美金。」

  「補不補?」

  「不補……」

  「十點,抓你。一百萬美金。」

  「……」

  在范克謙的大屠殺之下,朱恩宥只用十分鐘就敗光家產,初嘗敗家女的滋味。

  「差不多了吧,都輸完了……」原來這就是豪賭大輸之後的沮喪感,朱恩宥算是明白了,十分鐘的賭局裡,她半局也沒贏過他,以為自己拿到不用補的好牌,范克謙的牌卻更好,隨隨便便都是十點半。

  「最後一局。」

  「我沒有賭本了。」

  「你有。你輸掉這一局,馬上離開范家。」范克謙的聲音,混合在洗牌的啪啪聲間。

  朱恩宥咧開笑,鬆口氣,「那不用賭,我可以現在就——」

  「不行,賭什麼都行,就是這一點絕對不行,恩宥要留在范家才可以。」范老太爺不請自來,打斷最後一局。

  「我……」賭掉別人家產的朱恩宥沒臉面對范老太爺,范老太爺拍拍她的肩,給她「不要在意這種小事」的安撫笑容。

  「輸給克謙很正常。」就算是他親自和克謙賭,也很有可能把家產輸光光,只是時間不會只有區區十分鐘,她太嫩,在克謙面前像是剛出生的小嬰兒,任憑屠串。不過他對孫子頗有微詞:「克謙,以後不准你用賭來趕恩宥走,這樣以大欺小,丟不丟臉?!」

  「是呀,不公平,欺負弱女子,羞羞臉。」老管家在一旁幫腔,被范克謙瞪也不閉嘴,食指煞有介事地在臉頰邊畫過來畫過去。

  「恩宥呀,我跟你說,以後絕絕對對不可以答應和克謙賭博,你會被他吃死死的。總之,無論他怎麼邀你,賭金是什麼,死都要拒絕。」范老太爺語重心長地告誡朱恩宥,這番話雖然說得晚一些,但還是要補充,省得她傻傻的被克謙牽著鼻子走。

  「抱歉,我把本來就不屬於我的家產輸給他了……」這叫……物歸原主?

  「沒關係,我再給你另一份。」范老太爺很認真。

  「不要開玩笑了,我不要!」朱恩宥連忙搖手。

  「你可以儘管收下。」范克謙冷冷開口。在場三人都知道他現在心裡一定有一句OS——反正我很快就會把它贏過來,哼哼。

  「克謙!」范老太爺板起臉,要孫子別再嚇朱恩宥,轉回去看她時又恢復笑臉,「恩宥呀,陪克謙賭好幾局也累了吧?到樓下廚房去拿點心吃,吃完再去上班。」不提醒她她一定忘了。

  「呀——上班!」她猛然想起她就是在上班途中被司機又載回家來跟范克謙賭博,糟了糟了糟了,遲到定了!

  朱恩宥沒時間在這裡倒抽涼氣,她匆匆忙忙地奔下樓,老管家貼心地告訴她可以請司機載她去,不知道這句話她來不來得及聽到。

  「你是因為恩宥拿抱枕打你,所以一氣之下才把她的財產全贏過來,還是單純看她不順眼?」范老太爺在朱恩宥離開現場之後問范克謙。

  「隨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

  「不管是哪一個理由,我都不准你把恩宥趕出范家,她一定得待在范家讓我補償她失去的一切。」范老太爺口氣認真,而且絕不妥協。

  「拿錢打發她不就是補償,何必要她留下來?」

  「培養感情呀。」

  「培養誰跟誰的感情?最好是別將主意打到我頭上。」范克謙一眼就看穿這隻老狐狸的算計。

  「呵呵……」范老太爺笑了幾聲。「對了,你、我和老花好久沒有一塊賭,要不要來賭個幾局?」

  「賭注是什麼?」心生警戒的范克謙先問清楚。

  「我贏的話,我想放假一天。」老管家說出他的要求。

  「放你一年都可以。我贏的話,克謙請我吃法國料理。」范老太爺說出讓范克謙挑眉微驚的小小賭注,「好久沒出去吃好料的,我真想念焗田螺。」

  「老爺,你的身體不合適大魚大肉。」老管家聽出范老太爺是在對他抱怨這幾年飲食太過清淡,「大少爺呢?賭贏想要什麼?」

  「……」

  想要什麼?

  他真正想要的,這兩位老人家也不可能替他實現。

  那是就算以後全都只贏不輸,也永遠不會實現的願望——

  擁有已經屬於孟虎的韓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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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0 00:59:21
第三章

  這是一家隱藏在巷子裡的法國餐廳,從外觀上來看,幾盞小燈投射在玻璃窗欞上,雕花的鐵圍欄很有歲月味道,懸爬的不知名籐蔓點綴出盎然綠意,朱恩宥踩上碎石階,店門口就有服務人員親切開門。

  「有訂位,姓名是范花。」

  服務人員檢查訂位單,迅速在上頭找到這名字。

  「有,小姐,這邊請。」

  她被領位到店中最裡面的座位,侍者為她拉開椅子,她道謝坐下。

  「您要等朋友到了再點餐,還是可以先上菜單?」侍者倒完檸檬水後問她。

  「我等他來,謝謝。」

  「不客氣。」

  朱恩宥看看手錶,約定的時間還沒到。

  中午時范老太爺突然打電話到她公司,說要約她一起吃晚餐,給了她地址和店名,她本來以為是平價牛排館,沒想到是這麼正式的地方,她今天的穿著實在不太適合,鄰桌男女可是精心打扮過哩,西裝和小禮服。

  想到剛才自己報出「范花」這個怪名,她捂嘴笑了。一定是范老太爺和管家花伯伯都會一塊來吧,雖然范老太爺一直將害死她父母的罪名掛在嘴邊,可是她很難去討厭他,他把她當成孫女一樣,老管家也好風趣,讓她很快適應范家這個陌生的環境,他們是范家那堆怪人中最最友善的。

  「小姐,您的朋友到了。」侍者的聲音讓正低頭研究桌巾花色的朱恩宥抬頭,小臉上的笑容一瞬間被站在侍者身後的范克謙給凍住。

  「怎、怎麼是你?!」匡!她撞翻水杯,水潑滿整張桌子。

  「我來,請讓我來。」侍者習慣面對各種突發狀況,只是打翻水杯這等小事,他三兩下就處理得乾乾淨淨,重新換上桌布,擺上瓶飾玫瑰。「小姐沒事吧?」

  「沒事……抱歉……」好丟臉,她想挖個地洞將自己埋進去,尤其是又讓范克謙看到,他一定覺得她笨拙到有找。

  朱恩宥接過侍者遞來的菜單,幾乎要將臉埋進裡頭。

  「可以點餐了嗎?」

  朱恩宥胡亂指了主菜、湯品和前菜,始終不敢抬頭,范克謙也點完餐,侍者含笑收走菜單離開。

  「你和老頭子到底在要什麼陰謀?為什麼現在坐在這裡的人是你?」他臭著一張臉問她,把她當成和老頭子同一掛的壞心眼傢伙。

  「……我也很想問為什麼呀。」她以為今天一塊用餐的是范老太爺,沒想到愉快的晚餐時光走調……和范克謙吃晚餐,肩上莫名地扛著沉沉的壓力。

  「您好,上菜。松露百菇沙拉、法國麵包,請慢用。」

  等侍者走開,朱恩宥又說:「是范老太爺打電話約我吃晚餐。你呢?」

  「下午輸給老頭一局,代價是請他吃法國料理。」這種丟臉的事,他不想說得太仔細,開始將奶油塗在麵包上。

  「那他可能等一下會過來吧?」只是暫時遲到?「要不要等他?」

  「他不會來了。」范克謙很篤定,因為那老頭耍什麼詭計,他已經摸清楚了,故意把她約來吃這一頓飯,以為他和她能吃出什麼火花嗎?想都別想。「就當作是因為餐廳客滿,我們兩個陌生人不小心必須坐在同一桌吃飯,不用找話題跟我聊。」他也沒興致。

  「哦……」嗚,范老太爺,您怎麼不先告知我啦,早知道這頓飯是這個對象、這種氣氛,我情願去路邊攤吃滷肉飯配貢丸湯……

  朱恩宥苦著臉咀嚼清脆生菜,侍者陸續送來餐前酒、冷盤熏鮭魚、蘆筍鮮蝦、青醬焗田螺、乾煎鵝肝及海鮮湯,上菜速度並不快,也導致兩人之間的沉默變得非常難熬。

  她偷瞄范克謙,他態度從容,好像習慣對桌無語,她卻食不下嚥,如坐針氈,不時挪動著臀部,思索在哪一分哪一秒走人比較合適。

  吃完蘆筍鮮蝦就假裝公司還要她回去加班,編個善意的謊言,她想……就算他自己一個人坐在餐廳裡吃吃喝喝,應該也不會覺得尷尬吧?

  不過她自己吃的這份餐要自己付帳,剛剛忘了注意價錢,她身上的錢不知道夠不夠?

  朱恩宥心裡正在盤算著這些,侍著將主菜送上來。

  「炭烤羊排佐松菇汁。」送在她面前。「法式海鮮盤。」是范克謙的。「請慢用。」

  「炭烤?」朱宥恩被眼前那盤擺飾精美、香味四溢的主菜嚇得往椅背靠,面有難色地嘀咕:「我不喜歡吃炭烤的東西……」

  那位和她同桌的「陌生人」只是冷淡地瞥她一眼,繼續品嚐他盤中的鮮美海產。

  「我不喜歡吃炭烤的東西……」這回由嘀咕變成向他求救的哀號。

  「不喜歡吃,一開始為什麼要點?」自作孽,怪誰?

  「我……」那時根本就沒看菜單上寫些什麼,亂指亂揮的。

  「海鮮吃不吃?」他的臉很臭,覺得她故意找麻煩,想裝嬌柔。

  「不是炭烤的都吃……」

  「替我們交換主菜。」范克謙請侍者幫忙。

  「是。」侍者俐落地將兩人面前的主菜互換。

  范克謙又恢復陌生人臉孔,吃著她不喜歡的炭烤羊排。

  「謝謝你。」原來範克謙沒有她想像中難相處嘛……

  他不吭聲。

  一直等到兩人將主菜吃完,她才又開口,「因為某些緣故,炭烤食物會讓我想起爸爸媽媽也是用『炭燒』的方式將他們自己給……想到這些,我實在是沒辦法將混有炭味的食物吞下肚去,烤箱烤的就沒關係。」像焗烤田螺她就吃掉很多顆,但煙熏鮭魚就不行了。

  雖然她的印象已經很淡薄,只是從別人口中聽見自己也差點因為父母燒炭跟著死掉,她沒有什麼恐懼,會反感純粹是自己過度想像——木炭對她而言,就像刀槍一樣。

  「你還真會壞人胃口。」難怪方纔的開胃菜煙熏鮭魚她半口也沒嘗。

  「所以我一直等你吃光才說呀。」朱恩宥頑皮地吐吐舌。

  真樂觀的傢伙。范克謙不得不在心裡讚賞她。

  他當然知道她的情況——父母因為老頭子當年的好賭而賠盡家產,最後走上絕路。據說,她父母是帶著她一起燒炭,結果她父母死去,她卻被救活了,從小過著寄養生活,一定有不為人知的辛苦,可是從她臉上和生活態度著實看不出來半點陰霾。

  她對於害她變成孤兒的爺爺完全沒有仇恨,當然也有可能是她的偽裝,那麼她真的太高竿,目的是想進行其他報復手段。

  憑她?他也不覺得她能構成任何威脅。

  侍者端來餐後酒,陳年的波特酒,用以讓人去除嘴裡油膩口感,之後令人期待的甜品端上來,朱恩宥抗拒不了誘惑,就算肚子已經有十分飽,她還是要挪出一小部分的胃來裝眼前這盤光用看就覺得好吃的烤布蕾。

  「把人的胃口搞壞,自己倒吃得很樂。」范克謙將自己那份甜點推給她,只喝著波特酒。

  「女人是用另一個胃在裝甜點的。」不管被前菜、主菜撐得多飽,可口甜品一上桌,大多數女人還是有本事將它解決得乾乾淨淨,至少她是。

  范克謙看著她吃,她那句話正活生生在他眼前實行著:她吃掉烤布蕾,還把他那份紅酒洋梨吃個精光,他嚴重懷疑要是多叫三、四盤甜點上桌,她還是吃得下。

  「你另外那個胃裝滿沒?」他戲謔地問。

  「這個梨子好好吃……」她第一次吃到這種甜品,西洋梨被紅酒煮得紅咚咚的,半透明樣,口感和西洋梨削皮直接吃時差很多,酒味有些重,但反而讓它變得甜而不膩。

  「家裡的廚子應該也會做這道。喜歡就叫他多做一些冰起來。」

  「我不好意思麻煩他……」已經住在別人家給人添麻煩,還指使別人家的廚師做指定料理,她哪敢開口。

  有怪獸有怪獸有怪獸纏著我大怪獸醜怪獸……

  「我的手機——」燈光美氣氛佳的高級餐廳裡突然出現響亮輕快的手機鈴聲,朱恩宥急急掏出它,按下通話鍵,讓鈴聲中斷,不打擾其他客人的安寧。她小聲應答:「喂?……花伯伯?」

  「恩宥小姐,老爺要我問問你,今天用餐愉快嗎?」老管家在另一端愉悅地問。

  「嗯……只是好像很貴……」

  「錢的問題恩宥小姐不用擔心,大少爺會付。」老管家才說完,朱恩宥就聽見范老太爺在背後嚷嚷「換我聽——換我聽——」,電話換手。

  「層宥呀,有沒有吃到焗烤田螺?」他心心唸唸的人間美味。

  「有,服務人員還教我用麵包去沾它剩下來的醬汁,比塗奶油還好吃。」

  唔,他也好想吃。「還吃了什麼呀?」

  「蝦子、鵝肝,我點錯主菜,點到不敢吃的東西,還麻煩范先生跟我換。」

  「哦?你和克謙聊得很愉快嗎?」

  聊?她和范克謙有用上這個字眼嗎?

  算算從她坐下來吃前菜、吃主菜、吃甜品,這麼長的時間裡,兩人說的句子加一加大概十句以內。

  「還、還不錯。」比路人好一點。

  「吃完可以叫克謙帶你四處去逛逛呀,看看電影什麼的。」今天晚上不回家睡也可以哦。

  朱恩宥吞了吞口水,范老太爺說的提議,她實在無法轉換成任何一個想像畫面。「我覺得早一點回去睡覺,明天早上上班才爬得起來……」

  看見范克謙朝她伸來大掌,她當然不會以為他是要她將手擺上去,又不是在教小狗握手。他要的是……她的手機?

  朱恩宥乖乖交出手機,他將它貼在耳旁,正好聽到范老太爺說:

  「不用替克謙省錢,那小子賺得容易,喜歡的話,叫他買戒指給你呀,他敢說不,回來之後爺爺教訓他。」

  「我賺得再容易,也不會把錢花在她身上。你下次再玩這種無聊的配對遊戲,我就直接把她丟在高級餐廳裡,看她付不出錢洗碗抵債。」念在這次是初犯,他會將她平安的帶回范家,再有下回,他也不會客氣。

  朱恩宥聽得直冒冷汗,一點也不意外范克謙這麼凶狠,更聽出他有多不甘願和她一起吃飯,而且他似乎……在生氣?

  范克謙按掉通話鍵,手機還她。

  「吃飽就走吧。」他率先拿起帳單往櫃檯走去。

  結帳時,朱恩宥看到自己四分之一的月薪數字出現在收銀機上,還在胃裡沒消化的食物突然變得好沉重。

  果然如她所料,她乾扁錢包裡的鈔票根本不夠付,所以當然沒辦法跟他搶付帳,默默走在他背後,離開餐廳的第一陣夜風,吹得她有點冷——不,不是風的冷,是他給她的感覺,也是他對她的態度。

  范克謙今天是自己開車來,沒有司機隨行,他自行坐進駕駛座,也沒開口要她上車。朱恩宥打量他的神情,和平時的他沒有太大改變——還是一副撲克臉——要是她自己鑽進車裡再被趕出來就丟臉了。

  「今天晚上謝謝你。」她站在車外向范克謙道謝,他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她想她明白他的意思,附加一個鞠躬,說完之後邊扣著長外套的扣子邊往公車候車亭走。

  她留下的那句廢話,他根本沒認真在聽,他發動車子,以為她會跟在他後頭,卻遲遲沒見她坐進車內。女人真麻煩,連上個車都三拖四拖……五秒過去、十秒過去、三十秒過去,等他察覺不對勁,朱恩宥已經背對著他走了幾百公尺。

  「你要去哪裡?!」

  因為有段距離,朱恩宥乍聽見他扯開喉嚨的聲音,一時沒反應過來,她也不覺得背後的吼聲是出自於惜字如金的范克謙,雙腳自然而然地繼續邁開向前,心裡正想著她應該坐哪班公車才能到最近的捷運站……

  身後有奔跑的皮鞋聲,越來越近,她下意識轉頭去看,不看還好,一看她本能地加快腳步跟著跑——

  范克謙一臉爆臭追殺過來!

  快跑!快跑!一定要跑快一點!

  「我不是不付自己那份餐點費,是我身上錢不夠,回去後我保證湊一湊還給你——」她邊跑邊哇哇大叫,以為他是為了晚餐錢追過來。

  腿的長短、男人女人的體力,讓這場追逐迅速分出勝負。

  范克謙撈住她的手臂,光用五隻指頭就困住她,他懶得多講半個字,拖著她往回走。

  「不然我現在馬上找提款機提給你——」她被丟進車裡,車門迎面狠狠甩上,范克謙從另一邊上車,按下中控鎖,絕不讓她逃掉。

  「你……」

  「我載你回去。」

  簡單一句話,取代了多餘言語,范克謙的表情陳述著——

  我說了算,敢違逆的話,你試試看。

  她的膽子忽大忽小,上回在車裡拿抱枕攻擊他的畫面遙遠得像是她自己在某一天夜裡慾求不滿而作的一場夢境,全都是自己幻想出來的,根本不曾存在過;現在縮靠在車邊,抱枕捉在胸口,像個「俗仔」的自己才是現實。

  范克謙仍然不多話,可是就在開往范家大宅的前一個路口,他突然違規轉彎,並且加快車速往另一條路駛去。

  咦?咦咦?她本來以為就快回到范家,她就快從車廂裡這種悶死人的氣氛中解脫了——

  「范先生,你開錯路了,往那邊才對……」

  果然還是不理她。

  范克謙完全沒有轉向的跡象,感覺像是急著去找廁所解放,他的表情變得有些不悅,不過她不敢多問。

  人在車子內,不得不低頭呀……

  一直到車勢停下來,已經駛離直達范家大宅那條路很遠很遠的地方。

  范克謙下車,朱恩宥慢半拍也跟著下來,對於自己置身何處有些茫然。他走進一棟大樓,人生地不熟的她只好追上。

  「范先生,這裡是……」她忍不住開口,但還沒等到范克謙的回答,有兩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倒先上前攔住他們的去路。

  「范先生,抱歉,虎爺特別交代,你不能進去。」其中一位抱著深深歉意這麼對范克謙說,還指指貼在牆上那張「狗與范克謙不得進入」的小海報。他們只是在別人底下工作求口飯吃,請不要為難他們。

  范克謙只撥了一通手機出去,簡單說一句「是我,我要上去」之後就掛掉,不到一分鐘,第三位穿西裝的男人急乎乎搭電梯下來。

  「讓范先生上去!讓范先生上去!范先生,請。」鞠躬哈腰。

  「可是虎爺……」另外兩人有異議。

  「虎爺那邊有人負責,不會有人怪你們,虎爺要打也是去打……」

  范克謙並沒有留下來聽三個西裝男說完話,電梯門關上時,朱恩宥只來得及聽到這個段落為止。

  電梯一層一層上升,停在十五樓,打開。

  朱恩宥倒抽一口氣。

  這、這裡是哪部賭神電影的拍攝場地嗎?

  不然為什麼眼前出現了好多好多的巨大賭台,耳邊聽到的全是吃角子老虎機和骰盅搖晃的聲音,巨大水晶燈投射下來的柔和光線炫目迷幻,身處電影裡才會出現的場景,不真實的感覺讓她不自覺地捉住范克謙的西裝下擺。

  豪華大賭場,台北鬧區竟然隱藏這麼大一間的犯罪場所?!

  警察,警察,您臨檢漏掉這個大賭窟了啦——

  「范先生,如果你有重要的事要辦,我可以自己回去沒關係……」朱恩宥今天一直被人打斷話,像現在,有句吼聲隨即而來地蓋過她的聲音。

  「誰放你上來的?!一定是藍冬青,那傢伙有老婆沒人性!為了討好老婆就放老婆的哥哥進來賭場大屠殺,煩不煩呀?!沒看到門上貼了『狗與范克謙不得進入』嗎?!看不懂國字哦?要我找人翻成英文是不是?!」粗聲粗氣的惡言從兩人身後傳來,嚇了朱恩宥一嚇。

  「我沒興趣陪你閒聊,孟虎,我來找她賭幾局。」

  孟虎知道他嘴裡的「她」是誰。「幹,你是背後靈嗎?!我老婆前腳才踏進來,你後腳就跟來?!她今天是來陪我吃消夜,不是陪你賭博,你快滾啦,不想用腳走出去跟我說一聲,我打斷它們之後,會叫人用輪椅送你下去。」少來打擾他們夫妻恩恩愛愛的美好時光。

  賭場服務員端來香檳,孟虎大手一揮,要服務員將香檳拿下去。

  「給他水龍頭轉開的自來水就好,要幾桶給他幾桶!拿什麼香檳呀?!浪費!」

  朱恩宥皺起眉,一方面是耳朵被孟虎吼得很痛,一方面是孟虎對范克謙的態度實在是惡劣到讓她看不下去。

  小小的膽子,在此時此刻膨脹起來,她從范克謙身後閃出來,往孟虎面前一站。「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沒禮貌?老師沒教過你不可以說髒話嗎?!范先生從頭到尾都沒跟你大聲吵架,你憑什麼吼他?」

  高大的孟虎必須將視線下挪五十度才能看清她怒氣沖沖的臉孔。「這個哈比人是誰呀?!」

  跳出來擋什麼擋?!指控他對范克謙沒禮貌?她怎麼不去問問范克謙以前又是怎麼對他和他老婆的?!范克謙知道什麼叫「禮貌」的話,他孟虎的頭剁下來給她當球踢啦!

  「我都沒說你是半獸人了,你有什麼資格說我是哈比人?!」

  「在我的地盤上說我是半獸人?!」好大的狗膽!

  「你要是有禮貌待人,人家也會有禮貌待你。」這叫「互相」。

  「我幹嘛要你有禮貌待我?!」她誰呀她?!

  「這是做人的基本態度!呀,我忘了,你是半獸人,還沒進化。」要酸人,她也是會的好不好?

  「死哈比人!我今天不把你丟出去孟虎兩字倒過來給你寫!」孟虎伸手要撈她,范克謙手臂一橫擋在她面前,讓孟虎捉住他,沒辦法沾到她半根寒毛。

  「半獸人,好外號。」范克謙嘴角上揚的弧度非常大。他覺得「哈比人」也非常的適合她。

  「姓范的你——」孟虎拳頭舉高高的。

  「虎哥!」

  一聲嬌斥喝住即將揮下的虎爪,孟虎沒空再理范克謙及朱恩宥,三步並一步,衝到叉腰的孕婦身邊攙扶住她,方才和哈比人對嗆的兇惡哪裡還在。

  「你怎麼自己下來了,這裡全是煙臭味,你不可以抽二手煙,對寶寶不好——那個死傢伙你叼根雪茄給我站這麼近幹什麼想討打嗎?!」他先是用大掌在孕婦面前揮揮,想將瀰漫在空調中的二手煙給消滅乾淨,爾後馬上變臉吼著場裡的客人,管他是貴客還是哪黨的立委大人。

  「胎教,胎教。」快當爸爸的人了,還口無遮攔。

  「我錯了,你不要學。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趕快蹲下來貼在老婆肚子上對未出世的女兒認錯,並且補上「三字經」當模範範本。

  「大表哥,抱歉,虎哥對你不禮貌。」韓三月代替不成材的老公向范克謙道歉。

  一聲「大表哥」讓朱恩宥明白這幾個人的關係:孕婦是范克謙的表妹,半獸人是范克謙的表妹夫,明明是親戚,關係怎會如此惡劣,像是仇人一樣?

  「他的不禮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范克謙瞄了韓三月渾圓的肚子一眼。「方便陪我賭幾局嗎?」

  韓三月想了想,點頭。「好呀,好久沒賭,不過不能賭太大。」

  「不能賭博!胎教、胎教!」孟虎在吠。

  開賭場的人沒有資格說這種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到VIP室吧,比較安靜。」韓三月提議。

  「好。」范克謙跟上。

  「呃……那我可不可以自己回去?」朱恩宥問,但范克謙沒聽她說話,他的注意力只在孕婦身上,甚至忘了她還跟在他後面。

  他對他表妹,似乎……很好?

  她第一次看到范克謙對人會和顏悅色,第一次看到他那張冰塊臉有了人性溫度。他們真的是表兄妹而已嗎?

  心情……怎麼有些消沉?

  光是看著他和他表妹並肩而行的畫面,為什麼她就沮喪起來?

  呀,一定是因為他從來沒給過她好臉色,所以她有點羨慕他表妹吧!一定是這樣沒錯。

  當她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直達VIP室的專屬電梯門已經關上。

  「呀……」她還沒……

  范克謙完全沒有發現她沒跟上。

  他的眼中,看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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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0 00:59:53
第四章

  很久沒有盡興地賭了,尤其是和韓三月一塊。

  從小,他就發覺在眾多兄弟姊妹中,就屬韓三月的賭技有本事和他戰到平手;他知道她會是一個很有趣的對手,不會讓他感到無趣和厭煩,而她與他最大的差別就在於求勝心——他非勝不可,她卻是輸贏不計。若她擁有他的自豪及驕傲,兩人今天的賭局勝負不會這麼懸殊。

  「好了好了好了,不可以再賭,孕婦要睡覺!你還沒賭爽的話到樓下去!」孟虎跳出來打斷戰局,展開手臂將韓三月熊抱住,努著下顎要范克謙快滾。

  知道這傢伙覬覦自己的老婆,孟虎渾身神經都繃得很緊,絕對不讓兩人獨處,他很信任老婆最愛他,但他不信任范克謙,怕范克謙趁他不注意又帶走親親宅婆。

  「虎哥……」對大表哥友善一點嘛,否則怎麼當親戚呀?!

  「今天到此為止。」范克謙站起,桌上所有贏來的籌碼他都不拿,因為那不是他來的重點。他下意識地回頭,開口叫朱恩宥跟上,「回家去了。」

  「誰要跟你回家去?!」孟虎警戒地將韓三月藏到背後。他就知道,范克謙還在肖想他老婆!

  范克謙皺眉,推開孟虎,身後的小沙發空無一人。

  「跟我一起來的那個女人呢?」

  「女人?」韓三月揉揉微困的眼,她有點想睡了,趴在孟虎肩上,沒聽懂范克謙在說誰。「你不是自己來的嗎?」從坐下來賭開始,她就只看到范克謙一個人。

  「我帶了一個人過來。」

  「你是說跟我吵架的哈比人?」孟虎比了比一個矮冬瓜的手勢。

  「除了她還有誰;:」他竟然完全忘掉朱恩宥的存在!

  「那位和虎哥吵嘴的女孩子?我一直以為她是見義勇為的賭場客人而已……」

  該死,他賭了多久?朱恩宥從他視線裡離開多久?那傢伙怎麼不跟牢一點?他一直以為她就安安靜靜的待在他背後!

  她回去了嗎?她回去了吧……

  范克謙立刻撥手機回范家,因為是凌晨三點,電話響了相當久,終於有人接起,口氣很不好:「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

  「克駿,去那個姓朱的女人房裡看她睡了沒。」對,她一定回去了,不可能蠢到把自己弄丟吧?!范克謙到目前為止口氣還能平穩。

  「大、大哥?」兇惡的口氣馬上軟下來,精神瞬間清醒。

  「快去!」

  「哦……哦!」噠噠噠,跑下樓,叩叩叩,猛敲門。「咦?」咿呀打開門探頭看。「大哥,房裡沒有人,她沒有回來。」

  她還沒回去!

  打她手機,問她現在在哪裡……好極了,他沒有她的手機號碼,但有個人一定有!

  范克謙打給老管家。

  「大少爺?」老管家的聲音永遠都很有元氣,讓人聽不出來他在前一秒是清醒還是熟睡。

  「把她的手機號碼給我!」剛剛的平穩口氣已經逐漸破碎。

  「誰的?」沒頭沒尾撂下那樣的話,誰懂呀?

  「那個叫嗯唷的!」

  「嗯唷?」

  「你們不是都這樣叫她嗎?!」他哪知道她的名字怎麼寫,他根本沒注意過這種小事,聽過她的名字,懶得去管怎麼念怎麼寫,她對他來講就是路人一隻,記得她姓朱就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好不好!

  「大少爺是指恩宥小姐?恩宥小姐從跟大少爺去吃晚餐之後到現在都還沒有回家,老爺在想是不是你和她後來看對眼,所以直接外宿賓館——」

  「廢話少說!她不見了!」

  「不見了?是大少爺把她帶去放生的嗎?」這個可能性很大。

  「手、機、號、碼!」除了那十個數字之外,其他字眼都可以省略掉!

  老管家記憶力極好地迅速念出一組號碼:「大少爺記得住嗎?請一定要把恩宥小姐帶回來,否則老爺會哭的——」

  切斷。輸入十個數字,鈴聲響了。

  范克謙想好第一句話就要吼她:「你搞什麼鬼跑哪裡去鬼混?!」

  聽見另一端傳來女人聲音,他只吠了兩個字就閉上嘴,對方還在說話:「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嘟聲後開始計費——」

  是語音系統的機械聲音,不是她。

  「那傢伙——」范克謙握緊手機,好像只要再加一點點力量就能捏碎它。

  「大表哥,你別這麼急,冷靜一下。」

  「我哪裡急了?!」

  你哪裡不急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額頭上冒出幾顆冷汗。韓三月很想這麼說,但她沒機會,因為范克謙已經跑出VIP室!

  可惡的蠢女人,只會替他找麻煩,既然跑掉了為什麼不滾回范家去睡覺,凌晨三點是能跑到哪裡去?!

  他以為她乖乖跟著,所以懶得回頭去確認,反正在必要的時候,她還是會跳出來擋在他面前和任何一個像孟虎這類的半獸人對吠,他以為是這樣!

  她是哪一分哪一秒跑掉的?

  還是她有跟他說她要先走,而他沒有聽進去?

  如果她先走,為什麼現在還沒到家?

  她離開的時候還有公車可以搭嗎?

  那個蠢蛋不會在深夜裡獨自一個人搭計程車回去吧?!

  如果去報失蹤人口,那蠢蛋今天穿什麼顏色的衣服?梳什麼樣的髮型?長髮短髮?她幾歲了?她的眼角旁邊好像有顆黑痣,在右眼還是左眼?——他竟然完全沒留意過半項。

  范克謙跑回停車場,她也沒在那裡。

  直到手上的手機響起,他才看見自己滿手的汗。

  是藍冬青,他的妹婿,也是孟虎這家賭場的合夥人之一。

  「喂?」

  「大哥呀,剛才在賭場裡看你跑來跑去,什麼事著急成這樣?怎麼不來找悠悠?她今天也到場子裡來打工,你們兄妹倆可以好好坐下來聊聊。」

  「我現在沒空。」

  「你要走了嗎?但是你有東西放在場子裡忘了帶走耶。」藍冬青一副「這樣東西不帶走的話,我們會很困擾」的口吻。「有一個女孩坐在場子裡,說是你帶她過來的。她等了很久,喝了幾杯場子裡提供的紅酒,就趴在沙發上睡著——喂?大哥?你有在聽嗎?喂?」

  藍冬青餵了老半天,確定自己被掛電話了,不過沒多久,范克謙又跑回場子裡來,藍冬青見到他時很有禮貌地頷首——他是個好妹婿,對於老婆大人的親大哥給予絕對特權和尊敬——再指指角落的長沙發,示意她人在裡頭。

  真是奇觀,他竟然看見范克謙這副慌張匆忙的模樣,那頭老是被孟虎恥笑的油亮西裝頭似乎被他焦躁地爬梳過好幾回,都亂了,黑色領帶也扯開來,讓他看起來總算稍微符合他年紀該有的感覺。

  范克謙順著藍冬青指點的方向走,終於瞧見平躺在長沙發上呼呼大睡的朱恩宥。

  她拿自己的背袋當枕頭,一手垂在長沙發外,一手貼在小腹間,睡沉。

  「這個蠢女人……」范克謙低咒,實在很想掄拳往她頭上敲下去,斥喝她為什麼不跟好,害他得浪費這麼多時間和功夫找她,跑得連腿都酸了——啐,從學校畢業之後,他已經完全忘掉跑步跑到很喘是什麼滋味。

  他滑坐在沙發一角,十指爬過自己的頭髮,不管它是否凌亂,斜眼瞟瞪她,相較於她睡得天塌下來也沒她的事一般,他的狼狽簡直像場笑話。

  「害我的胃都痛起來……」

  「抱歉,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睡著,可能是晚餐吃的那顆紅酒洋梨,也可能是賭場服務生遞給我的酒……你應該直接叫醒我的……」

  一早醒來發現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還穿著昨天上班穿的套裝,她只記得自己坐在賭場沙發裡,掙扎著應該繼續等范克謙賭完想起她,還是自己認命的搭車回家。

  前者很可能會演變成范克謙賭完後仍然忘了有她這號人物,然後自己到停車場拿車,開回范家,一直到早上都沒發現他將她拋在賭場裡;後者是聰明的選擇,說不定她還能在晚上十一點之前回家洗澡睡覺。

  走吧。每次她這麼想起,就會猛然從沙發站起來。

  可是他說了要載我回家,我先走的話,說不定他會生氣。這個念頭又讓她坐回沙發裡。

  整個晚上就看她在那邊站起來坐下、站起來坐下……

  至於她何時睡著、他何時賭完,她又是怎麼回來的,她完全沒有印象。倒是今天司機載她上班時,同車的范克謙看她的目光明顯很不一樣,當然不是說他的眼神突然變溫柔,而是以前他無視她,現在盯著她,感覺……很不習慣,讓她下意識的以為他準備要發脾氣,所以馬上先道歉。

  「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我?」

  都住進范家快半個月,和他也同桌吃過飯,更是常常坐同輛車——雖然沒交談的機會比較多,但現在才問她叫什麼名字是不是晚得有點誇張?

  「你叫朱什麼?」不滿她的遲鈍,他又問。

  「恩宥,我叫朱恩宥。」

  「怎麼寫?」

  「恩惠的『恩』,『宥』是寶蓋頭下面再加個有沒有的有。」

  「朱恩宥……」范克謙低聲復誦。原來是叫朱恩宥,不是朱嗯唷,到今天他才完全知道她的名字,之前無心去聽,現在湧起了想知道的念頭。

  不只是姓名,他注意到小小黑痣是在她右眼角下方,注意到她是蓬鬆短髮,一層層的打薄層次削得俐落有型,臉好小一張,眼睛很亮,唇有些薄……

  「你幾歲?」

  唔?他在身家調查嗎?

  「二十四。」

  「你看起來很像小孩子。」是因為矮的關係嗎?

  「我是成年人了。」她不想被看小。

  「你多高?」

  「呃……一五五。」這是號稱,也是一五二無條件進入法得到的數字。

  「你有一五五?」他質疑,連他胸口都不到的人,會有一五五?

  「一百五十……二。」范克謙的眼神讓她無法說謊,撇開心虛的眼光,痛苦地伸出中指加食指,比出很屈辱的「二」。

  「你的工作是什麼?」

  「貿易助理呀。」連她的工作都有興趣想知道?他今天為什麼一直問她問題?而且都是一些初次見面才會問的那種。

  「薪水很少吧?」應該不超過二萬三。

  「不多啦,但穩定就很好了。而且最近借住在你們家,讓我省下房租、吃飯錢和車資,所以我可以存下比平常更多的存款。」嘿嘿。對了,既然他提到工作,她也很好奇他的職業,這個話題是他先開的嘛。「你呢?賭博是你的正職嗎?」

  「只要和賭有關的事,我都有涉獵。」

  「高波動性的投資工具期貨、權證、股票、房地產,都是大少爺的『工作』範圍。」司機不怕被罵多嘴,插上話:「只要是有輸贏勝負的事,大少爺都有興趣。」

  「那些不是都風險很大嗎?」換做是她玩,大概幾天內就會因為起伏漲跌而心臟病發。

  「就是有風險才有刺激呀。」司機笑著替范克謙回答。

  顯然范克謙對於談論他自己沒多大興致,不一會兒又將話題導回她身上。他不清楚自己對她的好奇是從何而來,他問了一些連他自己都覺得蠢的問題,例如嗜好啦專長啦……連對食物的好惡他都問出口——雖然問出口後,他立即後悔,不過當她乖乖回答完畢,他又對她有新的疑惑產生,他還沒問完,車子已到達她的公司,她不得不下車。

  「我要趕著去打卡,晚上見。」眼看時間快來不及,朱恩宥一等車子停妥就開車門下去,朝車內的他揮手。「有什麼問題回家再問吧。」

  反正又不是見不到面,她現在寄居在他家,要打照面是再容易不過的事。

  也對,不急於今天一次問完。「嗯。開車。」

  車子啟動,范克謙的視線還是跟著跑上大樓台階的嬌小身形在挪動。

  「一五二?有沒有一五○呀……」他喃喃說道,接著笑了。「這麼一丁點大,還敢站到孟虎前面和他吠,到底是哪來的膽量……」

  「大少爺,你今天和恩宥小姐真有話聊。」司機又透過後照鏡看他。

  「……」

  又恢復成不愛說話的那個范大少爺囉?真快,恩宥小姐才下車不到一分鐘耶。

  正因為開始注意到她,才會在今天晚餐飯桌上沒有見到她時感到困惑,忍不住詢問老管家她的下落。

  「恩宥小姐今天和二少爺約會。」老管家正在擺碗筷、折餐巾紙。

  「克平?」范家孫子中排行老二。

  「是的,就是克平少爺,他們去吃日本料理。」

  「又是老頭子的陰謀?」不做第二人想,范克平絕對是賭輸老頭子,不得不聽話去實行老頭子的任何要求,老頭子只有這一招。

  「老爺說,讓恩宥小姐多認識認識各位少爺,說不定她會喜歡上哪一位,這麼一來,恩宥小姐就可以嫁進范家當媳婦。大少爺放心,你被排除在老爺設計的名單之外,因為老爺被你上回的恫喝嚇到,擔心你真的把恩宥小姐丟在餐廳裡洗碗。」老管家有問必答,而且詳加說明:「明天輪到克順少爺,是吃泰國料理;後天是克駿少爺,吃德國料理;大後天是克中少爺,吃義式料理——」

  「……」

  「大少爺還有其他疑問嗎?」

  「沒有。」

  「大少爺,要開飯了,你去哪?」

  「去孟虎的場子大開殺戒。」殺他個片甲不留,贏個幾百萬回來花花。

  「晚飯不吃嗎?」怎麼心情看起來不太好?

  「不了。」

  皮鞋聲噠噠走遠,老管家雙眉挑得老高,覺得大少爺的反應很有趣,似乎不怎麼尋常,尤其還會追問恩宥小姐的去向——大少爺對於不在乎的人可是視而不見呢。

  這……怪怪的哦。

  難道是大少爺和恩宥小姐將近早上才回家的那天發生過什麼事嗎?

  「花伯伯,海鮮湯滾了,可以上菜了嗎?」年輕的廚子跑過來問他。

  「可以,我去請老爺和其他少爺小姐下來。咦?你還拿著刀在忙什麼?」不是都煮好了嗎?」

  「大少爺下午突然叫我買兩大袋洋梨回來煮紅酒洋梨,我想今天晚上削一削、煮一煮再放冰箱,明天大家就可以當甜點吃。我來範家四年,大少爺第一次指定要吃什麼,我要好好表現!」廚子握拳,很有鬥志。

  「我來範家四十年了,還沒親耳聽過大少爺指定要吃什麼。」比起年輕廚子,他這位資深老管家才算白活哩。

  紅酒洋梨?的確是一道沒出現過在范家甜點名單中的好食物,但他印象中,大少爺從國小畢業之後就不再吃甜點呀。

  「而且他還叫我以後不准弄炭烤類的菜……真可惜,我昨天買了一塊松阪牛肉,那個油花多漂亮,肉質ㄉㄨㄞㄉㄨㄞ的嫩……我還在想把它弄成炭燒牛排讓少爺小姐們吃,不然大家以為牛排只能用煎的……現在不煎也不行了,還是做成涮涮鍋?」年輕廚子不想浪費掉好食材,又被大少爺突如其來的要求弄得頭痛,可不是只有炭烤牛排不能做,串燒也不行,炭烤秋刀魚也不行,煙熏鮭魚也不行,連又油又香又好吃的烤香腸更不行……

  「大少爺真反常。」老管家聽完只有這個結論,放年輕廚子回廚房去削西洋梨。

  「誰反常了?」范老太爺準時在晚餐時間出現在飯廳。「哇,今天有海鮮湯和橙汁排骨。」

  「沒什麼,只是大少爺向廚子指定一些甜點和食物。」老管家將范克謙對廚子的交代告訴正在偷吃排骨的范老太爺。

  「嗯嗯嗯。」人總會有幾樣忽然嘴饞很想吃的東西,沒啥好奇怪,像他就好想吃燉牛肉生魚片月亮蝦餅牛井鰻魚井親子井帝王蟹蓋飯酸辣湯鍋貼臭豆腐鹽酥雞清蒸魚德國豬腳卡啦雞腿堡麥克雞塊呀呀呀呀呀呀他餓了呀——

  「最奇怪的是大少爺問了恩宥小姐今晚去哪裡。」

  「唔?!」滿嘴橙汁醬料的范老太爺抬起頭,用眼神向老管家確認他剛剛說的那句話是真是假,老管家非常篤定地用一記點頭來強調他沒說謊騙人。

  范老太爺嚥下嘴裡的排骨問:「克謙……問了恩宥今晚去哪裡?那個連自己最寶貝的妹妹悠悠住進藍冬青家好幾天都沒過問半句、自己的弟弟一整個月賭輸進不來家門也不管他死活的克謙?」

  「是的,我確定他是大少爺范克謙。」正是您的孫子,不是哪個入侵地球的火星人冒充的哦。

  「有希望了有希望了有希望了,恩宥當我們范家媳婦有希望了——」范老太爺幾乎要跳起來歡呼。

  「老爺,你高興得太早了。」八字還沒一撇咧,現在一臉像是范克謙及朱恩宥已經兩情相悅可以準備辦婚禮的大大咧笑實在是言之過早。

  「克謙耶,那個從小我就覺得他性格很扭曲的克謙耶,我活到這把歲數,還沒聽過他跟我問一聲『好』,這樣的克謙竟然會問恩宥今晚去哪裡了?這還不夠值得高興嗎?」

  「可是恩宥小姐對大少爺還是有點怕怕的吧?就算老爺不打算尊重大少爺的意願,恩宥小姐那邊的想法也得聽一聽。」老管家覺得這件事相當重要,免得自己一頭熱呼呼,人家恩宥小姐對大少爺根本只有恐懼。

  「……我找個機會來問問恩宥,只要恩宥點頭,我把克謙送給她沒問題的啦!」

  老爺呀,您是準備把大少爺綁上蕾絲緞帶再加上一張小卡片,送給恩宥小姐當賠罪禮物嗎?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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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0 01:00:14
第五章

  卡啦,鑰匙轉開門鎖。咿呀,推開厚重大門。砰,關上。

  大廳裡關掉大多數的燈,只留下玄關處兩盞小黃燈。

  朱恩宥拖著虛軟的雙腳踩進大廳,短短幾步路就輕歎五口氣。

  好累,她快沒有自信能走回她的房間,腿快斷了……

  「約會到十一點才回來,和克中這麼有話聊?」

  黑暗中傳出低沉冷漠的淡問,突如其來的聲響讓她彈跳起來。

  是范克謙的聲音?

  朱恩宥循著聲音,在背對著她的單人沙發上看見范克謙在黑暗中的背影。

  「你還沒睡呀?」她蹣跚地爬到他身邊長沙發上癱平。

  他在等她回來嗎?應該不是,他開著電腦,在看一些股票還是她不懂的投資資料。哎,她怎麼會冒出「他在等她」的愚蠢猜測呢?朱恩宥嘲笑自己。

  「你飽成這樣嗎?」像只偷吞了鳥蛋的青蛙,癱平的姿勢真難看。

  「我是又累又餓好不好……」她的小腿快抽筋了,嗚。

  「做了什麼又累又餓的事?」本以為自己的心思應該全放在筆記型電腦螢幕上的基本淨值圖表,卻還是忍不住斜眼瞟她,語氣冷得像冰。

  是怎樣了?她和克中吃了多少好料,在餐桌上有說有笑、聊得忘了現在已經十一點,還是和克中吃完大餐之後手挽手逛過多少店舖捨不得回來?

  她不知道女孩子過了晚上十點最好是快快回家,外頭壞人很多嗎?!

  此時此刻,范克謙完全忘記自己也曾害她在凌晨時分仍然在賭場裡遊蕩。

  「……被帶去日式無煙炭烤店痛罵一整個晚上,說我要霸佔你們范家的家產,說我居心叵測,說我滿肚子壞水,說他是心不甘情不願、因為賭輸才不得不聽范老太爺的話約我吃飯,他一邊吃著烤牛舌,一邊又吞著烤豬肋,看得我都反胃了……」她回得虛軟。

  最可憐的是她在炭烤店被熏得像條死魚,反胃到半口也沒吃,最後買單的一千五她也要分一半。對於一餐吃七十五都算奢侈的她而言,七百五一餐實在是吃不消,她掏光車錢才勉強湊出六百一十元,還欠范克中一百四,范克中留下一句「回去要還我」就開車和朋友續攤去,她是自己一路走回范家的。

  聽說,明天換三少爺范克順繼續接棒罵她……他們已經決定要聯手整她。

  她知道范家的子孫群裡沒幾個對她有好印象,尤其她一出現就獲得范老太爺的寵愛,以及龐大的一半家產,她討人厭的程度連她自己都知道。

  再這樣下去她一定會短命的,嗚。

  「你不會拒絕嗎?他們約你就去,活該。」范克謙一點也不同情她。

  她又不是自小聽從范家家訓長大的傢伙,把「願賭要服輸」這五字奉為聖旨,老頭子威脅兒孫的那一套用在她身上是行不通的,只要她自己不點頭,誰能逼她?明明就是她也想從他的弟弟們裡面挑出一個對象吧!

  「……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爺爺有多厲害,我根本說不過他……而且……」

  「而且?」而且什麼?賣什麼關於。

  「他很可愛,對我很好,拒絕他時我會有罪惡感。」

  她沒有爺爺,不知道一般正常的爺爺和孫女應該是怎樣的相處方式,可是她猜,大概就像范老太爺那樣吧?她去上班時,他會叮嚀她路上小心,她下班回來時,他會跟她說「你回來了」,關心她,愛護她,讓她覺得自己像突然擁有一個親爺爺,所以她捨不得讓這麼可愛的老人露出沮喪的神情。

  「拒絕那個老頭有什麼好罪惡?」范克謙輕哼,起身,下顎朝她一努。「跟我走。」

  「去哪裡?」她多嘴一問,馬上就被瞪,只好撐直腰桿跟上。

  他先到廚房開冰箱,端出一大鍋紅酒洋梨,舀出兩顆放進碗裡,塞進她手裡,接著往樓上走。她看著洋梨怔忡,肚子卻非常誠實的發出鼓噪聲,她現在餓得連碗都可以吞下去。但她很識相的乖乖當個跟屁蟲,追上他的腳步。

  范克謙來到范老太爺房門口,長指叩叩敲房門。「是我。」

  「進來。」

  他開門,走到范老太爺面前,范老太爺不意外范克謙來找他,他們爺孫倆偶爾會對賭,都視彼此為敵手,享受勝負的樂趣,他倒是對范克謙身後黏著的朱恩宥感到有趣。

  這兩個人一塊來找他耶,好希罕。

  「你們是來跟我報告好消息的嗎?」范老太爺做好心理準備了,等會克謙一定是緊緊牽住恩宥的手,請求他成全他們兩個,讓他們兩個鳳凰于飛百年好合多孫多福氣呀,呵呵呵呵……

  「什麼好消息?」老傢伙藥吃多了,腦子吃出毛病嗎?

  「不然你們一起到我房裡是為了?」

  范克謙從床邊幾桌的覆蓋散牌中拿起一張牌,丟到棉被上,是黑桃K,也是五十二張牌中最大的一張,無論范老太爺再抽到任何一張都贏不過。

  「從今天起,不要再叫她和任何人出去吃飯。」范克謙提出贏牌的要求,「要是克順他們有意見,叫他們來找我賭。」由他親手解決不知死活的眾弟弟們,他對自家血緣也可以做到趕盡殺絕不留情。

  「原來是為了這種小事。恩宥,來,過來這邊坐。」范老太爺拍拍床畔,朱恩宥聽話坐定,范老太爺問她:「你不喜歡跟我那些孫子去吃飯培養感情?」

  「呃……」她在遲疑說實話會不會害這個可愛的老人家大受打擊,而且他的口才比她好太多,她說不贏他……但是范克謙直挺挺站在那裡,就像有力的靠山,天塌下來也會有他扛著,她沒什麼好擔心的。她用力再用力地點頭,「嗯,我覺得好累。再說,他們是被逼的,他們也不樂意和我培養感情,在雙方都沒有好心情的狀況下,吃飯這件事變得一點也不快樂。」

  「這樣呀。」范老太爺理解地頷首。「如果吃飯時不快樂,對消化也不好。」愛吃的他也很討厭吃飯變成苦差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同意不再逼他們約我吃飯?」

  「同意呀。那陪爺爺我吃晚飯也不可以嗎?」不知道他包不包含在范克謙說的「任何人」之中?

  「當然可以!」朱恩宥咧嘴大笑,和范老太爺吃飯她一點也不會有壓力。「你要不要吃一顆紅酒洋梨?」她有兩顆,分他一顆。「真巧,我昨天才在餐廳吃到這道甜品,覺得它好好吃,今天廚子就煮了這個。」這叫心有靈犀嗎?

  「這有酒,爺爺剛吃藥下能吃,你自己吃。」好孩子,在范家是沒有這種長幼倫理的美德吶,大家想吃都用賭來決勝負,要是賭輸了,就算他是一家之主,沒得吃就是沒得吃。「孝順」這兩字,是在抽到黑桃K或是梭哈拿到同花大順時才有資格享受。

  「哦。」她晚餐沒吃,肚子在哭餓,趕快拿湯匙先挖個兩口墊墊胃——好好吃哦,不輸給她第一次吃到的餐廳等級。

  「原來……紅酒洋梨是你愛吃的呀?」話雖然是對著朱恩宥說,范老太爺卻打趣地看向范克謙。

  聽老管家說,這道甜品可是「大少爺」特別指定要煮的呢,呵呵!

  「那麼……不會這麼巧,你不喜歡吃炭烤類食物吧?」

  「咦?你怎麼知道?」她不記得她有跟范老太爺說過,在范家生活的日子裡,餐桌上當然少不了曾經出現過炭烤類菜色,她都只是默默不去看那幾盤,不動筷去夾就好。

  「嘿嘿嘿嘿嘿嘿嘿……」賊笑的眼睛又瞟到長孫身上去,范克謙被看得很不自在,也討厭繼續被老頭子用目光探索,他悶不吭聲,掉頭就走。

  「咦?我……」朱恩宥一時之間不知道要不要再跟出去,因為他剛剛在樓下那一句「跟我走」的效力不知道還在不在。

  「恩宥!恩宥!爺爺話還沒說完,等一下再過去。」范老太爺叫住她。

  「哦……」她坐回原位。

  「恩宥呀,你知道爺爺一直覺得自己對你的補償還不夠,所以不管是金錢、珠寶、名牌包,你願意收的話,爺爺都願意給。」

  「我覺得現在這樣已經很好很好了,我明明不是你們家的人,你還是願意當我是一家人,我很滿足呢。」朱恩宥誠心誠意地回答。

  「這樣就夠了嗎?爺爺記得你在國小作文裡寫過,你很想要一個完整的家庭,有爸爸,有媽媽,快快樂樂的家。」

  「……連作文的事你都知道呀?」

  「這是爺爺這些年找你時找到的一小部分資料。」他還知道更多更多的事呢。「你爸爸媽媽我賠不了你,但是一個完整的家庭也許我做得到——」

  「什麼意思?」

  「我把克謙給你,你和他結婚,擁有自己的兒子女兒,也來成為我真正的孫媳婦,你覺得如何?」范老太爺笑瞇著眼。

  朱恩宥傻住,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地重複:「把……范克謙給我?」

  「是呀。我這個孫子是有點不苟言笑,但他很有責任心,而且……專情。」死腦筋地守著一段不可能有好結果的暗戀,連他這個爺爺都看不下去,現在難得出現一個讓克謙肯分心注意的女孩,他很樂觀其成。

  「范老太爺……你這個玩笑開大了,比之前給我一半的范家家產還要嚇人耶!」她拍拍胸口,好不容易才擠出笑臉。「害我真的嚇到了,說什麼賠不賠給不給的嘛。」

  「我是認真的。恩宥,你願不願意考慮爺爺這個提議?」

  考慮?

  她是可以考慮啦,畢竟她對范克謙沒有不好的印象,他雖然有點冷、有點高傲、有點目中無人,可是相處下來她卻感覺他是眾少爺之中對她最友善的,他話很少,所以不會像其他人指著她鼻子罵不停。

  但這是她單方面的看法,范克謙呢?

  說不定他覺得她煩、覺得她厚臉皮,覺得她和路人同一等級。

  「但是……范先生他應該……不是很喜歡我吧?」

  「你錯了你錯了。」范老太爺猛搖食指。「我想,克謙對你是很不一樣。」

  「不一樣?」

  「你手上出現紅酒洋梨不是恰巧,那是從來不對食物發表任何意見的克謙點名要廚子煮,可能是你曾經說過好吃,或是你的表情讓他發現你喜歡吃。」

  呀,她想起來了,她是這麼誇過紅酒洋梨,只是她不知道他把那麼簡單的一句話記在心上。

  「還有,我們家餐桌上可能之後都不會再出現炭烤和煙熏食物。」

  「咦?」

  「是克謙哦,那個從不對食物發表任何意見的克謙哦,他命令廚子不准煮,原來是因為你討厭吃呀……我可從沒看過克謙在乎我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范老太爺拍拍她的手背,用著好安撫人的聲音說:「那麼如果克謙也同意,你願意給他一個機會嗎?」

  「這……」范克謙真的對她不一樣?

  「我再問你,今天是你去求克謙來跟我賭,賭贏後要我不准安排你和克中他們的飯局嗎?」

  「不是,我也不知道他上來是要找你賭……」她搖頭,壓根沒有想到范克謙會願意替她解決這個大難題,讓她不用親自開口拒絕范老太爺。她心裡很謝謝他,但還沒有機會向他道謝。

  「真讓我驚訝。」驚訝他的大孫子,那個連親弟弟范克順高中叛逆惹火他這個爺爺,他命令老管家連續一個月賭贏克順不准讓他踏進家門半步時也沒有主動跳出來替弟弟出頭的范克謙,竟然會為了她——這個和他沒有半滴血緣關係的女孩——跑來跟他嗆聲對賭。「恩宥,你不討厭克謙吧?」

  「是不討厭呀……」他大概是全范家唯一不對她惡言相向的孫子,因為他冷漠少言懶得多嘴數落她。

  「所以,克謙同意結婚的話,你也同意?」范老太爺將話題繞在這個重點上打轉。

  「說結婚太早了……」

  「那先不說結婚,交往看看?」

  「嗯……」她遲疑了一下下,大概兩秒,然後點頭。「嗯!」

  范克謙不可能同意啦!朱恩宥是這麼想的,即使范老太爺舉了紅酒洋梨和炭烤食物這兩件事為例,她也不覺得范克謙對她有任何心動的感覺。她看過范克謙笑起來的樣子,但不是對她,而是對他的表妹,如果真要說范克謙對誰很不一樣,她倒認為那時的范克謙才真的不一樣——她樂觀,卻也很悲觀地想。

  范克謙他……不會同意的。

  這個認知,讓朱恩宥的胸口,小小刺痛了一下。

  「咦?!——」

  朱恩宥發出怪叫聲,身子一路退退退退退到車門邊,直到沒有後路,背脊抵在車窗上。眼前的妖怪——不,是范克謙……他剛剛說什麼?

  是她今天睡太晚,到現在還有一點迷迷糊糊,才會產生幻聽;還是她自己內心深處的野望實在太深太深,深到自己編織出一場美麗夢境?一切都是假的,不可以高興得太早!

  他不動如山地坐在原地,交疊起的長腿幾乎快要碰到她,他那張冰塊臉連半點裂痕也沒有,面無表情就是他的表情,他也沒有露出在說笑的揶揄眼神。

  「你……可不可以再說一遍?」朱恩宥想再確認一次真假,這次她掏掏雙耳,一定要聽得仔細。

  他朝她勾勾長指,要她湊過來。

  也對,湊近才聽得更清楚。她靠過來了,說吧。

  「唔——」肩膀被大掌一把攫住,強勁的力道將她按進他的胸口,一聲驚呼隨即被吞噬掉。

  冷冰冰的臉孔有著炙熱的唇溫,軟軟豐厚的唇瓣交融著彼此氣息,他的舌撬竄進她嘴裡,挑弄著她逃無可逃的害羞小舌,翻攪得她的思緒糊成豆渣,喪失做出任何反應——例如推開他、揮掌打他——的能力,甚至被他放平在寬敞後座裡吻得更深、更徹底。

  「我說得夠清楚。」唇貼唇,連說話時都不想分太開。

  我同意,交往也好,結婚也好,我都同意。他方才正是這麼說,嚇得她一臉癡呆。

  他同意?他同意了?!他為什麼會同意?而且同意後的表情也沒有變得比較喜悅呀……只除了他突然吻住她,像在獨斷地宣告兩人晉陞為戀人階段。

  「為、為為什麼?」討厭,她忍不住結巴,感覺腦袋裡嗡嗡作響,手腳也無法聽話地酥麻發抖,熱度全集中在脖子上方,無法克制地燥熱起來。

  「你不知道為什麼?」他反問她,眉宇間透露出一股質疑。

  「是……因為……」喜歡她?

  真的就像范老太爺所說,他對她有意思?只是不善於表達在臉上?

  朱恩宥跟他不一樣,她的臉孔是藏不住情緒的,高興的、羞澀的、不敢置信的,這些神情全混雜在漲紅臉蛋間,她不敢看他,只敢死盯著捉在他西裝袖子上、自己的手指頭。

  本來視線裡只有自己的五指和他黑色的衣料,卻被他挑高下顎,迫使她與他相視,她好納悶他怎麼沒有笑容,他又低下頭,以唇刷過她的,將她的困惑再度攪成一團漿糊。

  之後朱恩宥在公司前下車,目送載著范克謙的黑頭車離開,好久也無法回神,如果不是唇上還留有他的溫度,她真會以為自己是在作夢,碰觸著自己的嘴唇,摸到上揚的笑弧。

  他的同意,讓她高興,而她更驚訝的是她竟然這麼開心,這是代表著在她自己察覺之前,她對范克謙早就產生特殊的重視和情愫?所以當范老太爺提議她和范克謙交住看看,她沒有立刻拒絕,反而是擔心他並不喜歡她。

  她不是不以自己的意願為優先,而是她的意願已經昭然若揭。

  只是她沒想到范克謙會同意,難不成他也和她有同樣的想法?

  哎呀,不行再想,再想下去都樂得要飛上天。朱恩宥,振作!振作!趕快進公司打卡,不要再盯著老早就消失不見的車影像個笨蛋傻笑!

  ……他說晚上會親自來接她下班耶,嘻。

  還有九小時才下班,時間怎麼跑這麼慢呀?

  和朱恩宥時常閒聊而熟識的大樓管理員伯伯拍拍她肩膀,濃重的山東鄉音打斷朱恩宥一個勁的憨笑。

  「朱小姐,你公司的張先生比你早半步搭電梯上樓,身為員工的你站在這裡發呆,這樣好嗎?」

  「咦?!」朱恩宥猛然驚醒回頭,正好來得及看見載著老闆大人的電梯無情地關上,老闆大人的瞪視與冷笑成為驚鴻一瞥,消失在兩片鐵灰色門板之後。

  公司法規之一,員工不得比上司晚進公司、早離開公司,違者視同曠職。

  朱恩宥,曠職一天,確定。

  如果早上范克謙的告白——姑且稱之為告白好了,雖然沒有「我愛你,讓我們共創未來幸福美滿人生」這類甜言蜜語,但至少也是交往的楔子——讓朱恩宥驚訝,那麼隔了九小時後的現在,中原標準時間,晚上六點零九分三十三秒,范克謙提出的要求,就變成了驚嚇。

  「還不把手伸出來?」范克謙等她從震驚中恢復已經等到不耐煩。

  「……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是這麼猴急的人耶。」朱恩宥很為難。

  她一跳上車,等在她鼻前不到五公分處是一隻閃閃發亮的一克拉求婚鑽戒——好吧,他沒有求婚啦,只有一句「手伸出來,我幫你戴上」,接下來就是不太耐煩的「還不把手伸出來」那句。

  「反正早結晚結都是要結,何必浪費時間。」

  他怎麼說得好像他從交往到求婚已經長達數十年的口吻,明明才過了九小時好不好……

  他和她還沒手牽手進戲院看電影,或是穿著輕便到郊外踏青,還是開車去無人沙灘上玩起哈哈哈小寶貝不要跑、哈哈哈你來追我呀的甜蜜追逐……

  對不起,一切都是她在妄想,從早上和范克謙達成交往的共識之後,她就不斷想像兩人往後的相處畫面。

  「我覺得我們應該先交往個一年或半年,彼此多認識……」

  手被他從背後拉出來,手指扳直,鑽戒硬擠進去指節間,牢牢嵌住。

  如果他對她說今天晚上就有場婚禮等著她,她也不會更訝異了,他的辦事效率快得讓她傻眼。

  「明天去公證。」

  當他如此宣佈,朱恩宥還是微微吃驚了一秒,吃驚的是他比她想得還要有耐心,是明天,不是現在呢。

  「你為什麼要這麼急?」她真的不懂,從決定交往到決定結婚,還不到二十四小時耶……

  「我不想等。」

  這四個字,像是拍案決定了一切。

  他不想等,是因為他很想趕快和她結婚嗎?

  他這麼這麼這麼這麼這麼的喜歡她嗎?

  女性的自豪和害羞同時浮現,朱恩宥一直瞅著他看,想從他臉上看到她的猜測,但他那張撲克牌臉一定是已經維持了三十多年,嚴重定型,所以她沒能挖掘出他太多表情。

  總是沒有表情的男人,把笑容當成稀有品的男人,從一開始讓她覺得很可怕難以親近,到現在變得不再使她恐懼的男人……看著他,她無法挪開眼了,不是因為他長相英俊,而是他在她眼前無限放大,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獨佔,越來越特別,他沒有改變,變的人是她,因為她看他的眼神已經不一樣。

  理智上知道自己應該要再矜持一點,拒絕他的求婚——明天怎麼可以去公證呢?明天要上班,法院公證也不是說去就能去,還要事先申請登記,而且結婚的繁瑣事項還那麼多,不用幾個月來做準備會辦得一塌糊塗,光是訂飯店就得在婚禮前半年處理好,婚紗呢?宴客呢?連提親都還沒呀……

  不對不對不對,還沒手牽手去沙灘上玩玩你追我跑的追逐遊戲,說結婚都太早了好不好!

  再讓他追個幾年,享受談戀愛的酸甜苦辣,第一個情人節的巧克力滋味。有人說男人婚前婚後的態度落差很大,她都還不知道他婚前追女孩的模樣是什麼,馬上就進入婚後,她虧大了嘛。

  所以,要拒絕,嚴詞拒絕。

  一定要。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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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0 01:00:50
第六章

  嚴詞拒絕怎麼到後來只變成軟軟一句「好」?

  朱恩宥對於從自己嘴裡冒出來這種回答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到公證結束的當天晚上,仍然不斷想著這件事。

  躺在床上,右手高高舉著,手指上的戒指閃閃發亮,像顆最明亮的星辰。

  今天在范家吃晚飯時,范家老太爺及少爺小姐們聽見她和范克謙結婚的事,范老太爺是開開心心叫老管家開香檳慶祝,要她馬上喊他一聲爺爺來過過乾癮,少爺小姐們則是一個比一個嘴巴張得更大,久久無法合攏。

  然後范老太爺嘟嘴向范克謙抗議沒幫她辦場盛大豪華的婚禮,他只淡淡說,他沒打算用公證結婚來打發她,之後的宴客酒席一定會補辦,他不想讓耗費精神、時間的宴席拖累了結婚速度。

  這麼急呀?范老太爺說這句話時,笑得眼都瞇了。

  「真的結婚了呀……」她對著戒指說話,它不會回答她,卻用折照出來的七彩光芒扎疼她的眼,告訴她,一切都是最真實不過的事。

  范克謙買了一套正式的白洋裝給她,她就穿著那襲布料柔軟輕薄的名牌洋裝,和他上法院公證,他的穿著仍然是看起來好熱的黑西裝,梳著一絲不苟的髮型,她幫他戴上婚戒時緊張得差點忘了要呼吸……不,這不是她該覺得最緊張的事,她現在應該乖乖收拾一套睡衣和貼身衣物,再抱著枕頭,搬到范克謙房裡和他展開同床共枕的夫妻生活……

  這這這……她該怎麼辦才好呀呀呀呀……

  她知道這是避免不了的事,更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知道和去做是兩碼子事。范克謙的房裡她去過一次,純男性的擺設,把她擺進去整個感覺就不對,她會不會變成最礙眼的物品……好吧,她擔心的也不是這個,而是和他躺在同一張床上,做夫妻都會做的那檔事……

  「呀呀呀呀——」她捉亂自己的短髮,再埋進棉被裡左右翻滾尖叫。

  打個手機給他,跟他說延個十天……不,一個月再搬過去好了。他會同意嗎?他這麼猴急,從交往到結婚都等不及了,哪可能在這種事上頭擁有耐心?

  還是傳簡訊好了,傳完之後馬上把房門鎖起來,這樣他就進不來……

  用e-mail也可以……

  「你拿個睡衣枕頭也要拿這麼久嗎?」

  范克謙的聲音讓朱恩宥雙肩一僵,滾動的身勢完全靜止,在被單下沒了聲響。

  「……我今天可不可以繼續睡我的房間?」來不及打手機傳簡訊開out-look,她只好躲在棉被的庇佑下將她想說的話囁嚅吐出。

  沒聽到棉被外有動靜,是他掉頭走了嗎?

  她悄悄探頭,發現他還在,而且長臂一掀,扯掉棉被,露出她蜷縮的身軀,他爬上她的床,床面陷下一角,她的身體被猛然抱起,離開溫暖的床。

  「唔哇——范……」

  「不可以。」他回答了她剛剛躲在棉被裡的囁嚅請求。

  「可是……可是我會怕呀……我我……我還沒有心理準備!」對!就是這句話,她還沒有心理準備和他進展到肉體關係,通常體貼的好男人聽到女人這麼說時,都會非常溫柔貼心地安撫女性,甚至願意將自己的慾望壓在最底層,以女性的心情為優先考量——

  「這種事不需要心理準備。」反正再怎麼準備都還是會緊張,省省吧。

  他是鬼!他是不體貼女性的鬼!

  「我我我我還沒洗澡!」

  「我房裡有專用浴室。」

  她知道!聽說當初范家在分發每個孩子的房間時就是靠賭輸賭贏來決定,范克謙替自己贏到最大最豪華還兩間打通的臥房,那年他才國小六年級。

  「我我……」我來不及採買一套全新又好看的內衣褲啦!

  囉唆的小嘴被吻住,她的背脊抵在更大更軟的床墊間,深沉熱烈的探吻讓她無法思考,短暫的唇舌分離,再回來時,熱辣液體從他口中哺餵過來,滑入她喉間,口裡注入的熱度,進入胃部,冰冷的身體逐漸變得炙熱,是酒。

  我不管你的意願怎麼樣,賭贏才有資格跟我囉唆,恩宥那邊我已經得到她同意,你賭贏我沒話說,你賭輸就得按照我的要求去做。

  范老太爺的話在此時於范克謙腦海裡響起,他解開她胸前的扣子,露出半片白皙春光。

  聽清楚了,我要你在最短時間內把恩宥娶進范家,成為我的孫媳婦,最好是快快讓我在嗝屁之前還能抱抱曾孫。

  她低聲驚呼,被他掌心的火熱駭著,扭著肩想躲,他的唇追逐上去,咬住她圓潤細緻的肩頭,順著她腰部游移到她脊背,挑開內衣暗扣,讓它棄守更多更多少女馨香的領域。

  怎麼?不想認帳嗎?這麼輸不起?

  輸了就是輸了,沒有第二句話好反駁,既然娶她是老頭子提出的要求,他也用最驚人的速度娶她,老頭子如願得到朱恩宥這個孫媳婦,他滿意了吧,無話可吠了吧?!

  范克謙對於身下柔軟嬌軀加重侵略的力道。

  她和老頭子達成的共識,這是她應得的,她自己送上門來,他不需要放過她,不需要矯情裝成體貼的好丈夫。

  男人,可以因為身體慾望輕易擁抱一個女人,即使他並不愛她。

  被她的胴體所迷惑,誠實的產生生理反應,喜歡她嘴裡斷斷續續的喘息嬌吟,喜歡雙手碰觸到的柔膩曲線,喜歡她唇好軟,喜歡她微微顫抖卻又攀附在他肩上的矛盾。她撩撥起他的性慾,她勾引他的興趣,讓他急躁得像個熱血少年,不願給她逃避和緩衝掙扎的時間,這些在任何一個女人身上都可以輕易得到,所以這無關情愛,他不愛她。

  吻著她,輕咬著她,發掘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歡愉地帶,弄哭她,又讓她亢奮吟哦地哀求他,不一定非得是她,這也不是愛,他不愛她,只是男人與女人單純肉體關係的享受。

  深深埋入她緊窒花徑間,她大哭,卻抱緊他,帶給他快慰狂喜,這是男女之間的饗宴,不牽涉愛情,他不愛她,從她身上獲得的快感,別的女人也可以給。

  娶她,是因為輸,是因為他得不到他真正想要的女人,這輩子娶誰都已經沒有差別,如果必須成家,他不討厭她的名字填在他身份證配偶欄上。

  是她,也無妨。

  對,他不愛她,只是喜歡她的反應和身體,只是喜歡她的表情和聲音,只是喜歡她瞅著他時,眼神裡可愛的光彩,還有擋在他胸前,和孟虎對吠的驚人氣魄。

  范克謙在心裡說著第五次「他不愛她」。

  

第六次……

  他不愛她。

  朱恩宥在大床上醒來,天花板顏色與她平時睜眼看到的不一樣,她還有些迷糊,腰際和胸口各被一隻手臂鉗著,脖子邊有股熱熱的氣息在輕吐,她的思緒整理清楚了,這裡是她的新房,也是范克謙的臥室,昨天……

  她臉紅,對於一早醒來就得面對兩個人袒裎相見不知如何是好,她也不確定身後的他是否清醒,萬一他是醒著的,他們第一句話應該說些什麼?

  她對這種尷尬場景很苦惱,尤其她和他進展太神速,一路跳跳跳跳過了戀人階段再跳跳跳跳成了新婚夫妻,她的心理準備別說是做好了,根本連萌芽都還沒有,也難怪她現在慌了手腳。

  細微的,小小聲的,幾不可聞的,范克謙的夢囈貼在她鬢邊,她聽見了。

  「三月……」

  「現在都十一月了,還三月哩……」她忍不住修正他的夢話,一開口就馬上後悔,因為緊貼在她背後的胸膛有了動靜,橫在她身軀上的手臂略略收緊。

  「……我吵醒你了嗎?」她的聲音悶在拉高的棉被裡,半張臉蛋藏得密密的。

  范克謙看著背對他的髮漩及隱約露在亂亂翹髮間的粉紅色耳廓,惺忪的睡意全消,他伸手撫摸她的耳朵,長指輕擰柔軟耳珠,感覺她又抖了抖,他以唇取代手指,銜住棉花糖似的小東西。

  「對,你吵醒我了。」他的聲音比平時更沉,另一隻手掌握住她一邊乳房,或輕或重地揉捏著。

  她將他從那個討厭的夢境中——抽鬼牌輸給孟虎,輸掉韓三月——吵醒,也吵醒了他的慾望。

  「我……對不起……你繼續睡,我會安靜一點——呃——」她重重倒抽一口氣,身子重新被扳正,與他面對面。

  她不知道應該把視線挪向哪裡,看他也不是,不看他也不是,看著天花板也不是……不過她瞄到他剛睡醒的模樣,頭髮少掉發油的梳整,凌亂、不服貼,也少掉了老成的味道,讓他看起來至少比平時年輕五歲以上,黑眸在劉海裡卻變得更像藏在草叢尋找時機撲向獵物的狼眼——獵物是她,這一點就讓她很難有好心情繼續評頭論足他有多好看多俊多帥了。

  「你不用安靜,我喜歡你的聲音。」他親吻她的臉頰、下巴、頸子,拉開她虛軟地護住胸口的手,不准她妨礙地持續往下。

  曖昧的啾吻聲,聽得她面紅耳赤,渾身都染上薄薄粉櫻色,加上敏感肌膚被靈活的唇舌吮著咂著,又麻又癢又刺痛,他在她身上作畫,將她當成畫布,繪出一朵又一朵的小紅花,原來一向冷冰冰的范克謙也有這麼燙人的體溫,煨得她也跟著燃燒起來。

  昨晚學習到的「夫妻課程」,今晨又重新溫習一次,朱恩宥的體力嚴重透支,當他與她同時得到極致高潮之後,她趴在床上動也不想動。

  「現在你還會怕嗎?」范克謙撫摸著她的背問。

  怕?會怕的事昨天今天都做透透了啦……他根本就不給她怕的機會好不好!速戰速決的高辦事效率讓她措手不及,連想小小反抗一下都找不出時機。

  就像一個病人非常非常害怕開刀,醫師不但不安撫病人的恐懼,還趁病人不注意之際直接把病人押上手術台動刀——雖然這個比喻偏離了她的實際情況,但是她此時真的有一種被人開完刀,直接將病根給拔除的感覺。

  實在是……被他吃夠夠了。

  「不會……」她喊得喉嚨都呈現半沙啞狀態,好渴,好想喝水。

  范克謙下床,到吧檯倒杯溫開水,她聽到咕嚕咕嚕倒水聲,好想也請他順手倒一杯給她,但是來不及了,他已經走回來,坐回床上。

  「水。」

  「嗯?」她張開眼,看見透明玻璃杯就在她鼻前幾公分。「給我的?」

  「你不要?」

  「我要!」她馬上撐起身體,兩三口就灌個清潔溜溜。

  「因為你應該很渴,昨天和今早叫得很盡職。」他戲謔地說。

  「噗——」最後一口水從她嘴裡爆漿噴出,全噴在他的被單上。

  「咳咳咳咳咳……」嗆到!可是嗆到是小事,她弄髒他的棉被了!「對咳咳咳不起,我馬上咳咳……擦……」她顧不得自己喉頭還梗著水,左手胡亂擦著棉被,想趁棉被吸光茶水之前搶救回來。

  「不用管它。」范克謙將她拉起。她當自己是吸水面紙嗎?用手掌揮來揮去就能把那口水全吸乾嗎?沒發現自己咳得臉孔都漲紅起來?他拍拍她的背,要她好好先順口氣,至於棉被根本不用在意它。

  「可是我把它弄髒了……」呀呀,棉被上已經出現一圈深色水漬的圖案,想到剛剛自己在他面前像只章魚噴墨,一定很醜,她就沒臉見他……

  范克謙瞄也不瞄棉被上的水漬一眼,這床被單組本來就該送洗,她以為她只有用溫開水弄髒它嗎?她的汗水,她的眼淚,還有她的落紅及動情的春潮,在在都留在上頭。

  「弄髒了就要洗乾淨。」

  「我會幫你洗乾淨再曬曬太陽,曬過太陽的棉被會很暖很香的呀——」最後一個字破音,因為她被他突如其來的打橫抱起嚇到了。

  「我幫你洗乾淨。」他的表情一點也不像只打算幫她洗乾淨而已。

  鴛、鴛鴦浴?

  一早就這麼淫亂好嗎?

  熟悉是從日常生活中點滴的相處開始。

  她越來越認識范克謙,比任何一個范家人看到更真實的范克謙。

  他很常板著撲克牌臉,房裡房外都一樣,可是她看到他會在房裡捉亂那頭短髮,他也有打瞌睡的時候,他也會穿著一條內褲在浴室裡刷牙洗臉,他也會踢被子,也會準時在娛樂節目「小氣大財神」播出時打開電視收看,就像個普通男人一樣。

  至於婚前婚後他有什麼差別?

  他沒有變得比較溫柔,也沒有變得比較冷漠,話沒有變多,笑容沒有變頻繁,不過他的擁抱很熱情,老是在床上和她糾纏不休,或許是男人的本性,再冷冰冰的男人也無法抵抗性的誘惑,所以才有人說男人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動物,他當然也沒有例外。

  呀,有一點是他在婚後才有的舉動,他會牽她的手,從房間到樓下飯廳吃飯時;搭車去公司上班時:下班車子開回范家時;從停車場走回范家主屋時,他都會自然而然地牽著她一塊走。這當然是很小很小很小的一件小事,可是對於跳過戀愛階段的她而言,這樣的一小步,是人生中的一大步。

  「教我好不好?」

  朱恩宥看他一個人在賭台上排撲克牌,幫他倒杯咖啡過來時跟著在他對面坐下。

  「你想學?」

  「嗯,看你比較喜歡跟人玩什麼。梭哈是不是?那我學梭哈。」

  「為什麼突然要學?」

  「我學會以後就可以陪你玩呀。」不然看他一個人排牌真孤獨。「你好像除了跟爺爺賭之外,不怎麼和你弟弟妹妹玩牌哦?」明明家裡還有一大群弟妹,他都不和他們聯絡聯絡感情嗎?

  「跟他們玩很無趣。」贏了也沒有成就感。

  范克謙沒有拒絕她的要求,排出幾副梭哈組合,簡單介紹同花順、鐵枝、葫蘆等等花色。

  「很簡單嘛,我都記下來了,正式來玩吧。」朱恩宥信心滿滿,但她的信心只維持了一分鐘,短短幾局她就全輸。「……為什麼你都拿到同花順?」

  「因為我出千。」他不想誆她,很坦白。

  「呃?什麼?」她沒聽清楚。

  「我出千。黑桃K、黑桃Q、黑桃J、黑桃十、黑桃九、黑桃八、黑桃七、黑桃六……」他每念出一張牌,他手裡就多出那張牌,隨隨便便全套十三張黑桃系列規則地排列在桌上。

  還需要他再多變出一排的紅心繫列來取信於她嗎?

  「你是老千?!」她摀住嘴,但摀不住尖叫,她知道他們一家都愛賭,但以為只是愛賭,沒想到是「精賭」。

  「全范家都是老千,最大那一隻你還甜甜蜜蜜叫他一聲爺爺。」看那老頭子被她喊得多樂,一副隨時都能瞑目的臉!

  「這、這種事我怎麼都不知道……我以為你們只是比較愛玩牌一點。」所以家裡四周隨時隨地都擺滿撲克牌,方便他們搶電視搶報紙搶最後一塊蛋糕時可以馬上抽牌決勝負。

  「我們從小就是玩牌長大,如果只是單純憑賭運沒什麼樂趣。」

  「也就是說……你拉我進房間賭博玩十點半那一次,你也出千?」十分鐘贏光光她手上一半家產。

  范克謙的回答是不斷從手裡丟出一堆一堆的組合牌——

  紅心九、方塊A、梅花K,總計十點半。

  方塊八、方塊二,方塊K,總計十點半。

  方塊七、紅心三,紅心K,總計十點半。

  方塊六、梅花四,梅花Q,還是十點半。

  不用多做解釋也知道這個答案代表著什麼!

  他想要拿十點半比做幾個深呼吸還要容易!

  「你竟然出千屠殺我?!」過分!真是太過分了!一點也沒有手下留情!

  「我討厭輸。因為在這個家裡,輸代表著只能任人宰割。」范克謙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朱恩宥發現他的目光,偏著腦袋覷他,以為他要跟她講什麼,但他很快將視線挪回撲克牌上。

  「你有輸過嗎?」

  「和老頭子賭,難免。」畢竟老頭子也是寶刀未老的大老千。

  「呀,你第一次跟我去吃法國料理時,就是因為輸給爺爺嘛。」她想起來了,那天他還臭著臉很不甘心呢。「爺爺就像個小孩子,賭贏了都要求一些怪怪的代價。」

  范克謙將桌面上的撲克牌收成一疊,洗著牌,朱恩宥則繼續講,反正他們之間本來就是她話多他話少,但她知道他都有專心在聽她說話,所以她沒有察覺任何不對勁。

  「難道你弟弟妹妹之中都沒有人可以跟你賭個平手嗎?對了,也是吃法國料理那次,你不是去找你的表妹賭嗎?她很厲害嗎?我覺得你好像很高興和她賭,是因為她的賭技可以和你拚高下嗎?」

  朱恩宥會提到「表妹」是因為思緒的連貫,而非刻意回想起。那天吃完法國料理,回家途中他突然開到賭場,遇到一個凶巴巴的半獸人,她還和半獸人互吠幾句,然後挺著大肚子的「表妹」出現,范克謙對於能和「表妹」賭幾局顯得很快樂,還笑了呢,還……忘記她跟在他後面,把她丟在賭場裡好幾個小時,等到她都累趴在沙發上睡著——

  「表妹」姓啥名啥,她都忘了問問呢。

  「她是范家子孫裡少數賭技好的人,我和老頭子都喜歡找她賭幾局,她如果再有野心一點,賭起來會更有趣。」

  咦?范克謙剛剛是不是又笑了?說到「表妹」時……

  朱恩宥的胸口突然抽痛了下,但只是很細微的,他那個笑容應該是覺得找到對賭的好對手才露出來的吧?

  「可是她老公看起來凶凶的,好像不太喜歡人家過於接近你表妹哦?」

  「哼。」

  朱恩宥很確定自己聽到范克謙對於表妹婿相當不屑的嗤之以鼻。

  「但是一方面我也覺得他很保護你表妹……」似乎不像他的外表那樣嚇人,說不定是個疼妻子的好丈夫。

  「孟虎只是一個蠢蛋。」范克謙連提到孟虎兩字時嗓音都是冷的。

  「你跟你表妹婿感情真的很糟耶……」雖然她不清楚這梁子是如何結下的,想問又怕范克謙不說。呀呀,他又發牌了,她趕緊伸手按住他的手,「不玩梭哈了!你都出千!玩——玩吹牛!」吹牛是用骰子,骰子總不能作弊吧?

  「好。」范克謙接受她的挑戰,撲克牌換成骰子和骰盅。

  「嘿嘿,我也陪你看了好幾集『小氣大財神』,吹牛我一定沒問題!」

  哪來的自信呀?沒關係,他馬上會讓她知道什麼叫賭王。

  「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她還自己做節目音效,學著藝人們帥氣搖晃小骰盅。「誰先喊?」

  「讓你。」

  不錯不錯,還知道女士優先。她慎重掀著盅蓋,「兩個六。」

  「三個六。」他跟著她,眼神盯著她不放。

  唔?他也有六呀。她又低頭掀盅,確定自己的點數,再喊:「四個六。」

  「抓。」他要她翻開骰盅。

  她抽息。「你連一個六都沒有!」他的點數是二二四四五。

  「既然是吹牛,當然是隨便喊。」

  「為什麼連玩吹牛都贏不了你……」嗚,如果現在是節目錄影現場,全國觀眾就能看到一個輸掉汽車而捶胸頓足的可憐藝人在地板上哀號翻滾。

  「你的表情已經把你的點數都告訴我。」范克謙忍不住捏捏她皺起的鼻頭。笨蛋,骰到好不好的數字全寫在臉上,而且吹牛靠的不就是「騙」嗎?她的心虛和誠實真是一目瞭然。

  「我哪有?」

  「你就有。」幸好她不是從小生長在范家,否則以她這種毫無心機又單純憨厚的性子,他保證家裡大大小小包括洗碗掃地拖地洗衣服煮飯這些事絕對全落在她身上——范家的家事不一定落在僱傭身上,若賭輸給僱傭,少爺小姐老爺照樣得乖乖拎著拖把去拖地。

  「你應該要讓我的……」她抱怨,好歹是新婚期,做做樣子也好呀。

  「我輸不起。」他對自己的缺點一清二楚。

  「我又不會像爺爺贏你之後提出多無理的要求。」了不起是叫他咧幾個笑臉給她看看。

  「這是男人顏面問題。」

  「老、古、板。」朱恩宥噓他。「你這樣過年陪我回娘家不行啦,我都會和浩浩、珊珊他們玩補不補,浩浩珊珊是我大姊的孩子,他們很喜歡玩撲克牌,可是你也知道嘛,小孩子一輸錢就會哭,所以玩到最後我都會假輸給他們,你也要學一學,不然陪浩浩珊珊他們玩時你也通殺他們,會成為討人厭的小姨丈哦。」

  「我不會陪死小鬼玩牌。」想都別想。

  「不跟小孩子相處,以後當爸爸怎麼辦?」要從別人的小孩身上吸取做爸媽的經驗值。

  「你懷孕了?」他挑眉。

  她忙搖手。「沒有啦,假設嘛,因為……以後會有的呀,你總不能陪孩子玩時也樣樣不讓他們吧?」她盯著他看,還真的看到他一臉「對,我不會讓」的驕傲神情。「不會吧?!你連孩子都要贏呀?」

  「我幼稚園時的第一筆紅包錢,就是因為輸給老頭子而沒收。」范克謙突然道。

  「咦?」真的假的?

  「隔一年,紅包被我爸贏走。」他連紅包袋都沒摸到。「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

  好,好慘,他的童年—片黑暗,她可以想像—個小孩子滿心期待著一年一度的壓歲錢,卻因為賭輸而拿不到,難怪他的個性會變成這樣……

  「所以,以後我的孩子想拿零用錢,賭贏我再說。」

  她倒彈一大步。「你是認真的嗎?!」他想把這個悲劇延續到自己的孩子身上?!

  「對,我是認真的。」

  「……」沒關係,做媽的她會偷偷塞給寶貝們。

  兩人又玩了幾局吹牛,范克謙對於輸贏真的很看重,即使對手是她,他照樣局局都贏,而朱恩宥本來就不一定非要贏他,所以也玩得很隨興,輸就輸,沒什麼大不了。只是她不知道,范克謙已經很反常的減少了出千手法及次數,或許是他認為面對她不需要浪費任何賭技也能輕易解決她,或許是他並不想讓她輸得這麼難看,或許……他在讓她,可惜她不爭氣,照輸。

  「你跟你養父母提結婚的事了嗎?」范克謙隨口問,這次陪她在玩排七。

  「嗯,他們很驚訝呢。」她從手牌裡拿出黑桃八,排進黑桃七上方。「一直問我是不是有了才結得這麼急……」害她解釋好久。

  「等老頭子挑好日子,我會親自去提親。到了宴客那天,看你父母是要搭飛機上來或是我派人下去接……我好像沒問過你家裡有幾個人。」他沒打算讓她嫁得隨便,事後的補辦也要風風光光。

  「我有兩個姊姊一個哥哥,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不過他們對我都很好哦。我大姊和哥哥都結婚了,大姊生下浩浩和珊珊,哥哥則是明年四月當爸爸。」朱恩宥笑著,一臉燦爛,有部分原因是他問了關於她的事,他願意多知道一些她的事,呵。

  范克謙不意外,看她個性這麼樂觀,沒有任何孤兒的陰影,應該是生長環境不錯,才沒有造就扭曲的性格。

  幸好。

  他沒辦法想像她一臉陰霾,笑臉就是她最適合的裝扮。

  他佩服她,如果異地而處,他經歷她的人生,父母被老頭子逼死,他無法像她這樣,他一定會仇視,一定會想復仇,一定會要老頭子也嘗嘗家破人亡的滋味;但她沒有,她平平靜靜過著她的人生,用另一個角度來解讀父母的憾事,所以她才能過得快樂。

  「把他們全部一起請上來,你會希望他們全到場吧?」

  「嗯。」那是當然的。

  「上回我拿給你的婚紗目錄,你有中意的嗎?」

  「……用租的不好嗎?反正以後也穿不到呀。」花大錢買一件禮服,想想實在很心痛,而且目錄上的標價實在驚人。

  「女孩子不是都希望婚禮那天穿得很美很漂亮?」

  「是呀,那是大多數女生的夢想。」包括她囉。

  「那麼買下一件禮服有什麼關係?這麼小的夢想,我可以替你做到。」對他而言易如反掌。

  朱恩宥心裡好高興,不是因為他買了一件禮服給她,而是後頭那句。

  這麼小的夢想,我可以替你做到。

  她還有另外一個夢想——

  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

  他,可以替她做到嗎?

  她開始期待了呢。

  「那我還有一個夢想,也很小很小,你可不可以……」她雙手合十,眼睛閃亮。

  「說看看。」

  「我一直很想嘗試看看和情人浪漫地漫步在沙灘上,夕陽西下,我在前面跑,你在後面追——小寶貝你不要跑哈哈哈你來追我呀……」

  「……你是白癡嗎?」范克謙瞪她,他沒有浪漫細胞,無法理解她這個夢想有任何意義。「放條大狗在後面追你也能玩得很盡興,汪汪汪你不要跑呀呀呀你不要追——要不要?」如果她點頭的話,他不介意馬上去挑一隻最大最凶跑最快的斗犬回來送她,讓她愛跑多久跑多久。

  補充,她在婚後發現另一面的范克謙。

  他會說冷笑話。

  不對哦,恩宥,他剛剛好像是認真的呢……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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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0 01:01:33
第七章

  范克謙不知道應該如何討好她。

  不是她太不滿足,也不是她的要求十分超過,問題是出在他身上。

  他不應該產生討好她的念頭,這是多餘的;就為了她一個小小的笑臉……

  結果,他還是帶她去了海邊,但別想叫他陪她玩愚蠢的追逐遊戲。

  她也沒有抱怨和不滿,一手拎著涼鞋,一手讓他牽著她,踩在沙灘上留下一對腳印,聊著一點也沒營養的對話——早餐的饅頭夾蛋好吃,鮮果汁好酸,老管家的老笑話好老梗,還有她公司樓下巷內有一家超美味的小麵攤。

  然後,他又帶她去那家麵攤吃搾菜肉絲面。

  還有再走幾百公尺有烤雞蛋糕,下午肚子餓時來一包熱呼呼的雞蛋糕,配上50嵐的珍珠奶茶,人間享受哦。她說。

  所以上車時,他手上多出兩包雞蛋糕和兩杯七百CC的珍珠奶茶。

  他大可不必陪她演一對恩愛夫婦,但自然而然的,他跟她都太入戲,像戀人一樣……

  他不愛她,可是他擁抱她,親吻她,接受她依偎進胸裡的輕蹭,讓她壞壞地將十根頑皮手指爬進他梳整的西裝頭裡攪和成一團凌亂,男人可以有性無愛,這些完全沒有衝突。

  他不討厭她,這是他非常篤定的事實。他說服自己,會對她好,是出自於不愛她卻娶了她的補償——

  對,是補償,所以他拒絕不了想討她歡心的念頭。

  她太容易討好,反而讓他覺得自己怎麼做都不夠,他還想給她更多更多,多到有一天她發現他不愛她這個事實時,也無法恨他的程度……

  手機聲音打斷范克謙的思忖,是朱恩宥從公司打回來,她不是個黏人的女人,不玩那套奪命連環call的瘋狂行徑,他也不會一天照三餐打電話問她吃飽了沒,現在這通正值上班時間撥來的電話,相當罕見。

  他接通,很意外自己現在接到她電話時,心情很不錯。「怎麼了?」上班不上班,偷懶呀?

  「……你可不可以來接我?」

  「現在?」他瞄手錶,距離下班時間還很早。

  「嗯……」

  「發生什麼事?」支支吾吾的,有鬼。

  「一、一點點的小事啦。」怕被他罵,所以她不敢說太多。

  「說清楚,是什麼小事?」

  「我扭到腳——不嚴重的,小小扭到而已,我下午請假,回家休息。」

  「扭到腳?」他聲音一沉。

  「『小小的』扭到腳。」請不要忽略她一直強調的那三個字。

  「去當個貿易助理也能當到扭傷腳?」

  她可以不用辛辛苦苦去上班賺那一點微薄薪水,乖乖待在家裡當個少奶奶,不過她沒開口,他也不想干涉,畢竟貿易助理從字面上來看應該是個危險性為零的工作。

  「都說了不嚴重嘛……」

  「你十分鐘後到公司樓下等我,我去接你。」有什麼話,見到人再罵,要是傷勢比他想像中嚴重,繼續罵。

  「恩宥,你摔成這樣還說不嚴重?」鄰座同事小麗在朱恩宥收線之後才取笑她。

  「因為……說實話的話,他會很生氣吧。」氣她笨手笨腳,連到收納室爬梯子拿取高處的文件都能摔到頭昏腦脹,說不定一氣之下不准她工作了,沒有這份薪水,她就沒辦法寄錢回高雄給養父母,她不想向他伸手要錢,也不想結婚之後變成完全依賴他的包袱。

  「你的腳踝都腫起來了,還有箱子掉下來不是砸到你的頭嗎?你要叫你老公帶你去醫院好好檢查哦。」小麗不忘交代。

  「嗯,我知道。」朱恩宥感激地對小麗笑,謝謝她這麼關心她。

  「你老公說什麼時候來接你?」

  「十分鐘。」

  「叫他上來給我們看看嘛,每天來接你下班時都坐在車子裡,根本就看不清楚。」

  「這個嘛……」范克謙應該很討厭被人當猴子觀賞,她已經可以想像當她說出同事的要求時,他會露出怎樣的嫌惡表情。朱恩宥只好乾笑打混過去。

  「你老公很帥嗎?」

  「……算帥的吧。」雖然常常擺臭臉。

  「好想看好想看哦!」小麗邊甩頭邊嚷嚷:「怎麼認識的?他做什麼的?多高?幾歲……」

  小麗問得她快無力招架,朱恩宥只得借口頭昏躲到倉庫裡去瞇睡一下,利用手機鬧鐘功能,定時在九分鐘後叫醒她,她再下樓去等范克謙。

  糟糕,頭真的有點痛痛的,那口掉下來的紙箱可是扎扎實實裝滿九十二年度所有發票資料,砸到也是很大的「砰」一聲呢……

  朱恩宥閉起眼,小睡一下下,一下下就好,他等會就來接她了……

  「克謙!克謙!快一點!快一點去開車!」范老太爺匆匆忙忙從樓上跑下來,完全不顧他的身體是否能承受激烈的情緒起伏。

  范克謙才剛結束和朱恩宥的通話,手機沒來得及收進口袋,一看見老頭子幾乎快從樓梯上跌下來的踉蹌樣,他丟下手機,上前去扶住范老太爺。

  「你急什麼,想摔斷脖子嗎?!」

  「不好了!三月她……三月她……」范老太爺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她從樓梯摔下去——」

  范克謙瞠眸。

  該死!她懷著孩子呀!

  「你快點開車載我去孟虎家,三月打手機給我時一直在哭,她說她爬不起來她很害怕——」

  「孟虎人呢?!那傢伙跑哪裡去?!」范克謙邊問,雙腳也沒有停下來,跑向停車場,范老太爺在後頭猛追。

  挺著八個月肚子的老婆在家中出了事,那個口口聲聲說愛老婆疼老婆的半獸人在幹些什麼事?!

  「我沒有問,我只知道三月一個人在家裡跌倒,我們要快一點!」三月是他最疼愛的外孫女,絕對不可以有任何閃失!

  不用范老太爺說,他也知道這件事有多緊急,他不等范老太爺繫好安全帶,油門一踩,急駛而去。

  他沒忘記朱恩宥在等他,不過她說了,只是小小扭傷,應該不嚴重,她還是笑著打電話回來的,但韓三月關係著兩條人命,等到了醫院再打電話給朱恩宥,要她自己坐計程車回來好了——

  現在,不是擔心朱恩宥的時候。

  「恩宥?你怎麼還在公司?」小麗進倉庫放明天要寄送的小貨箱,發現朱恩宥趴在角落小桌上睡覺,不由得驚呼搖醒她。「我以為你早就回去了耶!」

  朱恩宥扶著額頭,睡得有些迷迷糊糊。「……小麗?現在幾點?」

  「幾點?都要下班了!你老公不是說要來接你嗎?」

  「唔——呀?我沒聽到手機的鬧鐘聲,糟糕,他一定打爆我的電話!」朱恩宥趕快拿起手機看。

  咦?沒有半通未接來電顯示,她記得她大概是下午兩點時打給他,現在都六點了……他來了嗎?不會傻乎乎在公司樓下等了她四個小時吧?不行,她要趕快下去……

  「呀!」好痛!光是要站起來都好痛!才過了幾個小時,她的腳踝足足腫一倍大。

  「恩宥!」幸好小麗即時扶住她。「你這樣不能走啦。」

  「我老公一定在樓下等我等很久了,小麗,不好意思,你可不可以扶我去搭電梯?」

  「可以,不然你等我,我收拾一下,跟你一起下去。」

  「謝謝你。」

  在小麗忙著鎖抽屜關電腦時,朱恩宥撥了范克謙的手機號碼,但沒有人接,她納悶地想改撥家裡電話,小麗已經背好背包過來,她來不及撥。

  靠著小麗的支撐,兩個女生搭電梯到達一樓,公司外頭是有不少路邊停車,但沒有她熟悉的那一輛。

  「要不要我幫你叫計程車回去?」小麗笑得很尷尬,不忍心去瞄朱恩宥的表情。

  「……不用了,我再等他一下。可能因為不能臨時停車,所以他開著車子在巷子裡繞……」

  「恩宥……不可能等那麼久都沒有打電話上來催你,說不定他忘了吧?」小麗很不好意思必須跟朱恩宥說出她這個旁觀者的想法。

  「他的記憶力很好,他可以看五十二張撲克牌一眼就將凌亂的順序全都記下來,不可能忘了的。」

  「那會不會是來接你的路上發生什麼——」小麗趕快摀住嘴,烏鴉嘴烏鴉嘴不要亂說話。

  有可能,不然他不會都沒有消息也不見人影。

  朱恩宥慌張地又撥打范克謙手機,同樣沒有人接,她不死心,撥了又撥,終於在第五通時有人接起來。

  「克……」

  「恩宥小姐?我是花伯。」老管家的聲音。

  「怎麼會是花伯接的電話?克謙呢?克謙他——」

  「大少爺忘了帶手機出去,本來我不應該接大少爺的電話,不過我擔心恩宥小姐有急事找他,才會代為接聽——」

  「花伯,克謙他、他出事了嗎?」

  「出事?出什麼事?呀,你是問表小姐的事嗎?請放心,表小姐沒事了,幸好老爺和大少爺及時趕到,送表小姐去醫院,母女均安呢。」

  「……」她聽不懂,老管家的話很突兀。表小姐?是指范克謙的表妹嗎?她發生了什麼事?頭好昏……聽不懂……老爺和大少爺及時趕到?趕到哪裡?聽不懂……

  「恩宥小姐?恩宥小姐?」老管家沒聽到朱恩宥的聲音,以為是收訊不好,叫著她的名字。

  你十分鐘後到公司樓下等我,我去接你。

  可是他沒有來。

  朱恩宥已經沒有辦法思考,頭太痛了,腳也好痛,身體搖搖欲墜。

  「喂?喂?」

  小麗接住從朱恩宥手裡滑掉的手機,換她和老管家講話:「我幫恩宥叫計程車回去,你那邊地址是……」

  「我馬上訂飛機票回去——」

  孟虎的吼聲讓范克謙將韓三月的手機拿離右耳遠遠的,直到確定孟虎沒繼續鬼吼鬼叫才再湊近耳朵。

  「明知道三月隨時都可能生產,你還有膽坐飛機去澳門視察海外開分店的業務,你這傢伙腦袋裡裝的全是臭酸豆渣嗎?!」范克謙冷聲哼他。

  「我……我是被尹夜強架過來的好不好!」他也不想呀!他也想一直陪著老婆進產房,半秒也不離開她:他也想第一個看到女兒呱呱出世的猴子模樣,也想快快抱抱女兒呀!

  三月的預產期還有兩三個星期,他以為出國短短四五天不會發生任何意外,沒想到三月在上樓時滑一跤造成早產,還好她只走了幾階,要是從最高那一階摔下來,他孟虎馬上就成了鰥夫!嗚嗚嗚,還好三月沒事!還好寶貝女兒沒事!孟虎恨不得立刻游泳回台灣。

  「三月現在怎麼樣?她——」

  「她睡著了。」

  「那就好……」孟虎拍胸口的聲音啪啪作響,身旁的尹夜朝他比了OK,知道機票訂好了,孟虎緊張的情緒緩和下來。「喂,姓范的,有沒有看到我女兒?長得很可愛吧!」膨脹的父愛馬上就炫耀起來。

  「恭喜。」范克謙一點也不熱絡,讓人感覺不到恭喜的誠意。「恭喜你女兒長得完全不像你,真是萬幸,以後要嫁出去沒問題。」還酸他。

  「可惡——竟然讓你比我早看到我女兒可愛天真無邪美麗的臉蛋,媽的!我不甘心啦!」接著是一連串粗話。

  「不甘心就早一點滾回台灣。」省得三月嘴裡喊的全是他的名字卻見不到他的鬼影。

  「我當然會!你你你你不准抱我女兒!有沒有聽到?!你不准抱她!不管她長得多討人喜歡都不准你抱她聽到沒有?!」

  喀。范克謙按掉通話,不想荼毒自己的耳朵,更懶得和孟虎對吠。

  「你要不要先回家去?」范克謙回到病房,拍拍累癱在椅上的范老太爺。「她沒事了,你不適合太累,這裡有我顧著就好。」韓三月已經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情況穩定,只是臉色很慘白。

  范老太爺抹抹臉,抹不掉驚嚇過後的痕跡,他的雙眼還是紅的。他們趕到孟虎家時,韓三月已經昏迷過去,范克謙砸破一大片落地窗才進到屋內,匆促將她送醫之後仍然出血不止,緊急急救後才及時救回母女兩人,那時每一分每一秒都和兩條生命在作戰,到現在確定她們都平安,大鬆口氣之餘,整個肩膀都累垮下來。

  「孟虎怎麼說?」范老太爺問著。

  「應該明天一早就趕過來。」

  范老太爺吐口氣。「差點被三月嚇死……」

  「我叫花伯派車來接你。」

  「嗯。」雖然很想留在醫院顧韓三月,但他老了,體力真的負擔不了,留在這裡說不定還得讓人照顧他。

  范克謙用韓三月的手機撥回家,「花伯,你叫克中或克駿開車到市醫院來接老爺回去,房問號碼是……嗯。」他交代完畢,頓了一秒又問:「恩宥回去了嗎?」

  「是的,恩宥小姐到家了。大少爺需要我將電話轉給她嗎?不過……恩宥小姐睡了哦。」

  「那就不用。她的扭傷沒事吧?」

  「……我有請醫生過來替她包紮。」

  「好。」范克謙正要收線,老管家卻喚住他。

  「恩宥小姐她……有輕微的發燒。」他覺得有必要向大少爺報告。

  「她感冒了?」

  「不是,是腳踝扭傷引起的,醫生說是正常現象。」

  「這點小事不用跟我說。叫克中他們盡快過來。」

  「是。」

  「恩宥怎麼了?」范老太爺聽到一小部分對話內容。

  「沒什麼,腳稍微扭到而已。」

  「不要緊嗎?!」范老太爺比他這個當人丈夫的還要緊張。

  「就說了是稍微扭到而已!」范克謙突然吼出來,撲克牌臉完全破裂。

  搞什麼鬼呀?!不是說是小扭傷嗎?為什麼要動用到醫生來包紮而不是用肌樂和撒隆巴斯塗一塗貼一貼?!小扭傷會發燒嗎?一想到這裡,他沒來由的焦躁起來。他沒去接她,空等個半小時她就知道要自己回去吧?再不然她也會打個電話回家問問他為什麼沒去。

  這一整個下午的情況讓他根本走不開,老頭子沿途一路哭到底,手機又忘在家裡,沒背起她的電話號碼,想用公共電話撥回去叫管家替他聯絡她時韓三月正好從手術室裡推出來……反正整個都亂了,不,這是借口,他只是不敢讓朱恩宥知道,他將別人看得比她更重……所以才會連她的聲音及她的消息都不敢聽。

  「克謙,還是你回去吧,我來顧三月。悠悠不是也說了嗎?她晚一點會過來,你去看看恩宥。」

  「我怕你半夜發起病來,說不定還要三月爬起來替你倒水餵你吃藥。你別留在這裡惹麻煩。」

  「那我回去幫你看恩宥。」

  「她睡著了,不要去吵她!」

  「這是關心嗎?」不准閒雜人等去打擾愛妻的睡眠?

  范克謙撇開頭,不回答了。

  之後,來接人的是范克駿,病房裡終於只剩下他和韓三月,他安靜地坐在病床邊看她。

  韓三月從好小好小時就一直在范家生活,他目睹她每一天的成長,他一直以為她會永遠留在范家,但最後她走了,成為孟虎的妻子,到現在成為一個女娃娃的媽媽,成為……他陌生的人。

  她留了長髮,變得豐腴了一些,臉上的幸福是他在范家極少看見過,他輕輕撫摸她的臉頰。

  凝視她,他才發覺到「距離」的的確確存在著。

  他曾經以同樣的距離凝視過另一張睡顏,伸手撫摸,低頭親吻,那粉軟的唇瓣,喃喃叫著的名字——

  克謙。

  「虎哥……」

  不是她。

  他撇開視線,心煩意亂。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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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0 01:01:48
第八章

  朱恩宥聽到車子回來的聲音。

  她從昏昏沉沉的睡夢中清醒,爬起來,房間裡一片黑暗。

  是范克謙回來了吧?

  按下床頭夜燈,她避開腳傷,扶著牆和傢俱挪到房門口,腳步聲穿過樓下大廳,上了樓,她打開門,看見的卻是范老太爺。

  「爺爺,你回來了……」

  「恩宥?——不是說只是腳扭傷嗎?!」范老太爺看見她額頭纏著繃帶,腳踝也包了一大圈,臉色白得一點也不像只是小扭傷。

  朱恩宥不打算將她被重紙箱砸到頭,有輕微腦震盪的事講出來讓范老太爺擔心,她露出安撫人的笑容,「我不要緊,克謙呢?」

  「克謙留在醫院陪三月,孟虎現在人在國外趕不回來,三月的親人又只有我們……不過悠悠晚一點也會去醫院,也許克謙就會回家了吧。」

  「……三月是指?」她有些迷糊,又覺得熟悉。

  「咦?你不知道嗎?韓三月,我的外孫女,克謙他們的表妹。」范老太爺身體明顯疲倦,朱恩宥伸手扶他。「不用不用,我自己走,你腳上有傷——」

  但朱恩宥沒理會他的婉拒,攙著他回房裡躺下,調整枕頭,替他蓋棉被。

  范老太爺拍拍她的手,「恩宥,謝謝你。」

  「不用跟我客氣。原來表妹的名字是三月,我只見過她一次,表妹的情況還好吧?」她拐著腳,倒杯水過來給他。

  「嗯,還好。孩子是早了一點出世,不過也不算太早產,所以應該沒有不良影響,都平安就好……三月她從小就和克謙他們一塊由我帶大,所有孩子裡我最疼她,她的父母……是在你爸媽過世沒多久後出車禍死亡,我一直……覺得是報應,一定是我害死你爸媽才會讓我自己的女兒女婿也不得善終,所以我虧欠你,也虧欠她……」

  「別再說這種話了,一點根據也沒有。」什麼報應什麼不得善終,根本就是他的心理作用,因為太內疚才會胡思亂想。

  「今天到孟虎家,看見三月躺在地板上,我真的……真的以為她死掉了……」范老太爺一想到那一幕,捂著額,手在發抖。

  「都平安就好,你說的嘛,她沒事。」朱恩宥安撫他的情緒。「你要不要睡一下,明天休息夠了,我們再一起去看表妹?」

  她羨慕他對韓三月的爺孫感情。

  「好……好……」范老太爺只能直點頭。

  「你今天太累,快睡快睡,閉上眼睛快睡。」她把他當小孩子哄。

  「恩宥,我會把你當成三月一樣疼的。」他睡前突然冒出這一句話,「我會很公平。」

  朱恩宥怔了怔,是因為爺爺看出她對親情的羨慕嗎?

  「我知道,你真的有做到。」朱恩宥衷心說著,范老太爺回她一個笑。她待在范老太爺身邊看他入睡後才離開他房間。

  「三月……」

  關上房門之際,范老太爺喃喃囈語,睡著了還在擔心韓三月的情況。

  朱恩宥握在門把上的手完全僵硬。

  熟悉。似曾相識。「三月」這個名字她今天第一次聽到,卻覺得耳熟,她沒在第一時間回想起來,卻在范老太爺的夢囈聲裡,想起了這莫名的熟識感從何而來——

  她從另一個人口中聽見過,在睡夢裡,仍舊念念不忘。

  她以為那是代表著單純的月份而下以為意,但不是,它是人名,一個女人的名字,一個表妹,一個……曾經讓范克謙遺忘了她還跟在他背後,讓他一心一意專注地看著,眼中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的——韓三月。

  朱恩宥從背脊竄出涼意,耳朵裡好像還能聽見那天清晨,他抱著她時,輕柔又低啞地叫出那兩個字的聲音——

  三月……

  孟虎用了最短時間飛奔到醫院裡,他來的時候韓三月還沒清醒過來,他牢牢握住她的手不放,激動得無法言語。

  范克謙坐在病床旁的躺椅上,晚上趕來的范悠悠靠在他肩膀上熟睡著,直到孟虎焦躁地跑進病房的嘈雜,吵醒了她。

  「不生了!以後說什麼都不生了!我不要孩子也沒關係!絕對不要再讓你吃這種苦——」孟虎抱起韓三月,嘴裡不斷嚷著。

  「你會弄到她的傷口。」范克謙冷冷提醒他。

  「三月……」孟虎有聽到范克謙的告誡,可是他沒辦法鬆開手,他現在需要擁抱她的體溫、她的呼吸和她的生命力。

  韓三月因孟虎一聲一聲的叫喚緩緩張開眼,「……虎哥?」

  「三月!」

  傷口很痛,也被孟虎粗手粗腳抱得更痛,韓三月的笑容像在哭,「孩子……你看到我們的女兒沒?像你還是像我?」

  「我才不管她像誰!我才不管!」他根本就還沒去看小孩,一心一意只在意小孩的媽。

  「胡說什麼呀?她是我們的寶貝女兒耶。」韓三月軟軟地拍了孟虎僵硬的背脊以示不滿,說得好像女兒沒他的份似的,當初他們夫妻倆多期待孩子的來到,還採買整屋子嬰兒用品,現在卻說不管她像誰,壞爸爸。「我好想看她哦,虎哥,我們去看她……」

  「我去叫護士把她推進來給你看——」孟虎跳起來,不准她下床。

  范克謙按住孟虎的肩,「我去。留在這裡,不要再放她一個人。悠悠,我送你回去。」少在這裡當人家夫妻的電燈泡。

  「呃……」范克謙還在場呀?孟虎一進來,眼睛只看得見韓三月,其他人像空氣一樣,他有點傻乎乎,結巴起來:「哦,麻、麻煩你了。」難得的有禮貌。

  范克謙走出病房,來到詢問台,向護士說明情況及要求,雖然過了探視時間,不過護士相當通人情,並沒有拒絕,笑容可掬地回他等一會兒會將孩子推到病房裡去。

  「大哥,我去幫你買一罐咖啡吧?」因為范克謙看起來好累,范悠悠貼心地問。

  「不用。」

  「就當我也想喝吧。」范悠悠也只能從販賣機裡買兩罐應應急,「喏。」

  范克謙灌了糖水味多於咖啡味的飲品,並不覺得精神有變好。「走吧。」

  范悠悠跟上,向來沉默的她不是個碎嘴之人,范克謙和她是同類人,兩人就算一路上沒交談半句,彼此也不會尷尬,不過范悠悠沒有停止發問的跡象,嫁給口齒伶俐的藍冬青之後,她也沾上幾分藍冬青的味道。

  「我以為大哥你會繼續留下來。」

  「孟虎來了,我留下來做什麼?」范克謙解開車鎖,開門上車,范悠悠從另一端坐進去。

  他本來就只打算留到孟虎過來之後就走。

  「……說實話,是藍要我過來的,因為老虎擔心你和三月獨處時會對她下手,所以打越洋電話要藍幫忙盯著你。」她不想瞞她哥哥,所以全盤托出。他在孟虎那群兄弟眼中根本就是肉中刺,他們會替孟虎提防他也是理所當然。

  「三月傷成那樣,我還能做什麼?」孟虎笨,他的兄弟們也這麼蠢嗎?!

  范悠悠很認真想一想,回答道:「……偷親她。」

  最好是啦!他有這麼飢渴嗎?!

  「叫藍冬青少滿腦子齷齪的胡思亂想!」發動車,轉方向盤,踩油門。

  「大哥,你真的沒想過?」

  「想過什麼?」什麼時候他妹妹也這麼長舌?藍冬青的口水吃多了,變成跟他一樣的多嘴傢伙嗎?!

  「偷親三月。」

  「沒有!」不是欲蓋彌彰、不是昧著良心,而是他根本完全沒想到那回事上頭去!

  韓三月嘴裡喊的是孟虎的名字,他無法親吻一個心思不在他身上的人。

  「我代替藍跟你說抱歉。我回去會罵他。」罵他污蔑她大哥的人格。

  「算了。」他一點也不在意藍冬青那夥人如何看待他,他們的評價對他沒有任何價值。

  「對不起,大哥。」范悠悠這句是替她自己說的。她幫著藍冬青看顧她大哥,也是幫兇。

  「嗯。」范克謙不會跟自己的妹妹發脾氣。

  送回范悠悠,回程的車中只剩他一人,范克謙關掉音響,讓自己在安靜的氯圍裡沉澱情緒。

  無動於衷。

  他對於孟虎抱著韓三月的畫面,無動於衷。

  從什麼時候開始?

  早在孟虎抽鬼牌將韓三月贏走那一天?他輸了,於是徹底服輸?

  當他看見韓三月時只一心想叫她陪他賭幾局,解解賭癮,而不是單純想見她?

  或是從韓三月口中聽見孟虎的名字時?

  還是……當朱恩宥怯生生將婚戒套上他手指開始?

  操持著方向盤的手指上,有顆鑽石熠熠發光,代表他的已婚身份。

  他是有妻子的人,一點也不羨慕孟虎的幸福——他為什麼會不羨慕呢?孟虎娶的是他也喜歡的三月呀,他應該要既羨慕又嫉妒……

  總覺得有個癥結就卡在眼前,只要能解開它,一切疑慮都能明朗。

  明朗他為什麼不覺得孟虎和三月的夫妻恩愛很刺眼……

  明朗為什麼現在他腦子裡出現的臉孔竟然是……朱恩宥。

  她一定在家裡等他,等著他回去。

  他加快車速,駛回范家。

  他想見盤旋在腦子裡的那張容顏,那張他應該不愛,卻總是不經意霸佔他思緒的容顏。

  因為太想見,所以在雙人床上沒有看見她時,范克謙是不高興的。

  看了手錶,明明才早上六點,她應該還在睡的時間,床上卻沒有人。他到樓下繞一圈,廚房沒有、前院沒有、後院沒有、書房沒有、客廳沒有,到處都沒有。

  是在生他的氣嗎?氣他沒去公司接她下班,所以和他鬧起脾氣分房睡?

  不,她不是一個會發小脾氣的女人,她一定從老頭子口中聽見三月的情況危急,比起她的小扭傷而言,她會體諒的。她就是一個這麼善解人意的女人。

  范克謙到她之前睡的客房,還是撲空。

  會不會去老頭子房裡陪他聊天下棋?之前她開始學圍棋,慘輸給他後就一直很不甘願,叫老頭子給她特訓,所以有一陣子幾乎老賴在老頭子房裡,棋藝卻完全沒進步。

  叩叩。他去敲范老太爺房門,現在時間有些早,不過老頭子向來早起,他確定老頭子應該是清醒的。

  「進來。」

  范克謙開門,頭一件事就是用眼神搜尋整個房間,范老太爺坐在床上,身旁沒有棋盤也沒有撲克牌,更沒有朱恩宥的蹤影。

  她不在這裡。

  范克謙眉心一皺,就要踏出房門繼續找人。

  「等等,爺爺有話問你。」范老太爺叫住他。

  「如果是要問三月的事——孟虎趕回來了,三月醒了,沒事了。」簡單說完,不囉唆要走人。

  「不是三月的事。我現在要問你恩宥的事,你給我想仔細再回答,我重複一次——想仔細了再回答!」范老太爺神情肅穆,想對范克謙暗示些什麼,但范克謙背對著他,自然沒有看見。

  「有什麼快問。」他還要去找朱恩宥。

  「如果……你那天沒有賭輸我,我還是開口叫你娶恩宥,你會答應嗎?——想清楚了再回答!」最後那句是用吼的,再三強調。

  「現在問這種廢話有意義嗎?!」答案彼此都心知肚明,何必要他多講。

  「你的答案是『會』,對不對?!你心裡根本就有喜歡恩宥的,對不對?!——想清楚了再回答!」范老太爺無論說哪句話,一定會加上這句,而且一次比一次更用力。

  「如果不是賭輸你,我不會答應娶她。」范克謙不諱言。

  這也是實話,他與朱恩宥並不能說是認識很深,從她住進范家一開始,他無視她的時間佔了一半以上,之後雖然願意正眼看她,也願意更認識她,但還不到決定馬上結婚的程度:他和她,連戀愛都沒有,或許相處久了,有可能走入婚姻,但不是現在,現在的婚姻,確實是賭輸的代價。

  范老太爺把棉被當桌面拍,拍不出震撼的重擊,只剩下虛軟的啪聲。「克謙!我說『想清楚再回答』!」

  「事實就是如此。」想都不需要想,他是因為輸才答應范老太爺任何要求,用最神速的速度向她求婚,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就、就算是這樣,你現在應該愛她沒錯吧?!恩宥是一個相處過後很難不喜歡她的女孩吧?」

  「我不討厭她。」這是目前范克謙最能篤定說出的感覺。

  他不討厭她,她待在他身邊不會讓他感到厭煩,聽她說話不會讓他想轉頭就走,他讓她住進他的私人空間裡,大方分享著他一半床位、一半棉被以及所有體溫。

  「愛就愛了,什麼叫不討厭?!你這孩子現在在害羞什麼?!現在不是害羞的時候!」范老太爺口氣急了。

  「我不愛她。」他每次擁抱她時,都會在心裡重複這四個字,不斷的、不斷的說著。如果不這樣提醒自己,他幾乎快要分不清楚他對她只是性慾發洩,還是……

  「克謙!」

  「我不愛她,我只是覺得娶她也無所謂,反正娶誰對我而言有差別嗎?今天如果你要我娶的是另一個女人,只要你賭贏我,我就會娶,她只不過是剛好成為了那一個女人。」范克謙自己的心情都還沒釐清就被范老太爺問了一堆無意義的怪問題,口氣不免冷淡起來。

  對,朱恩宥只不過是剛好成為那一個他娶的女人,現在他急於想找到她、見到她的心情,並不是愛。

  「到底跑哪裡去?!」范克謙沒心思和老頭子繼續廢話。

  啐,他真是急糊塗了,直接打手機給她,問她現在在哪裡不就好了!范克謙,這麼簡單的事你也把它搞得如此複雜,還滿屋子跑上跑下找她,真夠蠢。

  一碰到朱恩宥的事,他就精明不起來。

  掏出他昨天遺忘在客廳桌上的手機,撥打她手機。

  有怪獸有怪獸有怪獸纏著我大怪獸醜怪獸……

  輕快鈴聲,就在這個房間裡播放著,距離近在咫尺,她的手機鈴聲曾不只一次讓他取笑幼稚而印象深刻。

  范克謙震驚地瞠目,橫過范老太爺的大床,鈴聲越來越近,他在范老太爺大床的另一側床頭櫃旁的背後,看到了抱住自己雙膝,蜷成一團的朱恩宥。

  他第一眼看見纏在她頭上的白色紗布,刺眼明顯。

  第二眼看見她的眼眸,紅紅的,直視著他,強忍住淚水,將視線挪開,不再看他。

  「我已經不只一次暗示你,恩宥在這裡,要你想清楚再回答,結果你回答得還真是句句精闢。」范老太爺真氣范克謙,他的回答無論是出於叛逆還是句句肺腑,都確實很傷人。

  看恩宥走出他房間時的落寞神情,就連范克謙要伸手扶她,都被她撥開,拐著受傷的右腳,蹣跚地扶著牆面離開,不哭泣也不吵鬧。

  「你既然知道她在這裡,為什麼還要問那些莫名其妙的問題?!」范克謙動怒了,向來淡漠的臉龐燃著怒焰。

  「你以為我想問嗎?!你嘴裡會說出什麼混蛋答案我會不知道嗎?!那是恩宥要我問的!只是我沒想到你的答案比混蛋更加混蛋!我才想問你為什麼要告訴恩宥你娶她是因為賭輸我的關係!」范老太爺忍住血壓飆高的危機,跟他對吠。

  一早,朱恩宥來敲他房門,他以為她是來詢問他晚上有沒有睡好,情緒是否平穩一些,沒想到朱恩宥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

  是你用賭逼克謙娶我的,對不對?

  開門見山,完全沒有曲折婉轉。

  因為他賭輸,所以必須娶我,對不對?

  她的眼神,讓范老太爺無法說謊,只能點頭誠實以對。

  難怪……難怪他會那麼突然說要結婚,原來真的是這樣……

  「我沒說!」范克謙根本沒跟她提過那件事。

  「你沒說為什麼她會知道?!」范老太爺才不信。

  「我怎麼知道她為什麼會知道?!」況且,他一直以為她從開始就知道他和她的婚姻是賭局,他一直以為是她和老頭子達成的共識。

  兩個大男人吼完,彼此都氣呼呼的深呼吸。

  「一定是因為你的態度,讓恩宥察覺到不對勁!」范老太爺指控他,「現在說這些也沒有用,還不去跟恩宥道歉!」

  「道歉,道什麼歉?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愛你嗎?」他剛剛已經將話全說死了,朱恩宥現在一定恨他,無法諒解他,如果她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自己的婚姻變成賭注,他的坦白,狠狠撕裂了她的美夢,現在他還能替那番話做什麼補救?

  她的神情多難受,他寧可她狠狠摑他幾巴掌,也好過她什麼都不做,不看他,不跟他說話來得好!

  「你怎麼到現在還說這種話?!」范老太爺氣得大罵他。

  「這是事實,我不愛她——」

  爺爺,我可以聽你的話,不去鑽牛角尖,不在乎一開始是因為賭注才和他結婚,我是真的喜歡他,而且是越來越喜歡。我可以把你和他的賭注看成一種緣分,因為他屬於我,所以才會讓他輸掉那一局,我願意相信姻緣天注定,只要我從克謙口中聽到他是有喜歡我的,一點點也可以,不是死心塌地的愛也可以,我只要親耳聽見,我就可以心安,繼續留在他身邊。

  可是……如果他連一點點的喜歡都沒有,我再留下來也沒有意義,不是嗎?

  我想要的家庭,是一對相愛的夫妻,被疼愛的孩子,而不是因為輸了而不得已在一起……感情這種事,怎麼可以用賭輸賭贏來決定呢?賭贏了,他就會願意愛我嗎?

  如果,他說了不愛,那麼,就不要為難他,也不要再勸我等他回心轉意,或是有一天他會愛上我這類騙人的謊話……

  「克謙,你出去,我跟你沒什麼好說了,你就繼續專情去愛那個永遠都不可能愛得到的三月吧……」范老太爺閉上眼,第一次覺得無能為力,腦海裡還是恩宥說的話以及泫然欲泣的表情。

  他那時很努力說服恩宥,要她相信范克謙,要她聽聽范克謙解釋,要她再給兩人一次機會,恩宥是點頭了,也同意了,結果范克謙少少幾句話就將他一籮筐的好說歹說全給摧毀光光。

  真狠的話。不愛她、娶她也無所謂、只是剛好成為那一個女人。這些沒人性的話,是他孫子口中說出來的,他這個當人爺爺的人,家教失敗呀。

  范老太爺長長歎氣,低聲細喃:「恩宥說的對,賭……沒有辦法改變一個人的心意,感情這種事,怎麼可以用賭輸賭贏來作決定呢?我真的是老糊塗了……」

  他,賭了一輩子的老賭徒,以往的信仰,今天全盤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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