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決明]賭王輸不起【賭徒之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1
匿名  發表於 2014-6-20 01:02:14
第九章

  日子,在朱恩宥離開范家之後,還是沒有停止地繼續前進。

  她走的那一天,天空下著毛毛細雨,她提著簡單行李,向范家所有照顧過她的人道別,范老太爺哭哭啼啼想留下她,她給他一個擁抱,卻不應允他的請求。

  「我沒有辦法繼續留在這裡,對不起。」

  明明是他們范家對不起她,她卻這麼說,讓范老太爺更是歉疚。

  「那你要住在哪裡?之前的公寓不是退租了嗎?你還會……願意跟爺爺聯絡嗎?」

  「我打電話去問過房東婆婆,房子還沒租出去,她願意替我留下來,我會搬回去。至於你後頭的那個問題太蠢,我不回答。」笨爺爺,既然叫了爺爺,就一輩子是爺爺,幹嘛還問這種怪問題。

  「……身上錢夠用嗎?」

  「嗯,在這裡白吃白住這麼久,讓我省下不少錢,你不用擔心我,等我一切都安頓好,我再打電話給你,我的公寓小歸小,但是煮個小火鍋一起圍爐還做得到,如果你同意的話,我煮火鍋請你吃,爺爺。」朱恩宥把范老太爺抱得緊緊的,越說越哽咽。

  「要不然爺爺收拾行李搬去跟你住——」

  她搖頭。「在這裡有花伯伯照顧你,對你的健康比較好。」

  「恩宥,克謙他——」

  聽到他的名字,朱恩宥原本蓄積在眼眶的淚水全數潰堤,再也止不住。

  「爺爺……」她不讓他再說下去,用聲音哀求著他,她現在光是聽,就會想落淚,再給她一點時間,也許她就能平平靜靜和他談論范克謙。

  一想到他抱著她的時候,他的眼裡看的卻是另一個女人,她就湧起好多好多的難堪。

  朱恩宥留下這些話之後,拗不過老管家的堅持,讓司機送她回公寓。

  車影遠遠駛去,范老太爺捂面,雙手顫抖。

  「我本來是想讓恩宥過些好日子,把她接來範家……可是我卻讓那孩子哭著離開這裡……」

  他幾乎毀掉了她所有人生。他用賭,逼得她雙親走上絕路;又用賭,把她的幸福當成賭注……

  他對她而言像是一場惡夢,害她失去所有,她卻還是擁抱他、安撫他。

  范老太爺哭得泣不成聲。

  也從那一天開始,范家隨處可見的賭牌骰子被收得乾乾淨淨,范老太爺也不再吵著要人陪他賭兩局,他總是哀聲歎氣,最近,連下床也不太常下了。

  雨,又下了好幾天。

  范克謙坐在電腦前,看著股票分析,滴滴答答的雨聲,讓他難以專心。

  他關機,起身走到窗邊,外頭雨濛濛一片。

  「大少爺。」老管家敲敲門,在門外喚。

  「什麼事?」

  「老爺請你到他房裡去一趟。」

  范老太爺已經很久不找他賭博,以往爺孫倆三不五時就賭棋賭牌賭骰子,朱恩宥離開之後,就不曾了。

  范克謙跟著老管家的腳步往范老太爺房裡走。

  「老爺,大少爺到了。」

  范克謙沒看到賭局在等著他,知道這一次也不為賭而來。

  「克謙,你有去看三月嗎?」范老太爺想問問韓三月住院的復原情況。他這幾天身體微恙,實在是沒辦法去醫院。

  「沒有。」有孟虎照顧就好,他去幹嘛?占病房空間嗎?

  「……你不喜歡恩宥,所以她走了之後你不去找她回來,我也就認了,但你不是喜歡三月嗎?她住院了你不天天跑醫院去看她,你到底每天都在幹什麼?」

  「買賣股票。」

  「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玩股票?!」真有閒情逸致!

  「什麼時候?現在和平常有什麼不一樣嗎?」范克謙反問他。

  「你……」范老太爺被氣到無力,算了算了算了,再和范克謙說話他會活活氣死。「你給我坐下,從現在起一個字都不准說,聽我說就好!」

  范克謙對他有所懷疑,上回他也是用同一招拐他說出了傷人的話,這一次他又想玩什麼招?!

  他警戒地沿著范老太爺的床邊走一圈,尤其是之前朱恩宥蜷著身子的那塊角落,他看得特別仔細,她抱著膝,臉色蒼白的畫面,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那塊角落並沒有那條曲縮著的身影。

  他微悵,心裡有說不上來的自我厭惡。

  「不用看了,恩宥不在這裡,坐著。」范老太爺沒好氣道。

  范克謙將自己摔進與范老太爺正對面的單人沙發裡,洗耳恭聽老頭子要吠些什麼屁話。

  「恩宥她換了新工作,之前那份工作的上司本來就準備安插自己的侄女進來,所以一直在挑恩宥毛病。這次她傷了腳,頭部也撞傷,加上某個傢伙給她的打擊,她請了幾天假,再回去時,連座位都換人坐了。」范老太爺說著朱恩宥的近況。

  范克謙幾乎要脫口問她為什麼傷得這麼重,為什麼她嘴裡的小扭傷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但最後還是忍下。現在才問,太晚,也太矯情了。

  「恩宥老是對人說『老闆很和善』,實際上壓根不是那樣。薪水少,福利少,規矩多,老闆苛刻脾氣又大。記得嗎?她那次到我房裡要我收回給她一半財產的請求,她說她過得多好多好,養父母多好,同學多好,老師多好,就連房東都好到無可挑剔?」

  我過得很好,爸爸媽媽雖然不是我親生父母,但對我照顧有加,我一點也沒有孤兒的陰影。學生生活也是在一大群好朋友的包圍中快快樂樂地度過,成績中等,老師們也對我滿關愛的。畢業之後找工作很順遂,薪水不錯,老闆很和善,很快又找到一間便宜小公寓:房東是八十歲的老奶奶,常常送我一大鍋滷肉飯和雜七雜入吃的喝的——范克謙記得她是這麼說,說得有模有樣,都快讓人錯覺她背景響起一陣「甜蜜的家庭」交響音樂。

  「騙人的,雖然身為當事人的她沒有怨言,我們這些旁人也無法囉唆,只是我要讓你知道,為什麼當初我不是用錢打發恩宥,而是非要她住進范家的原因。」范老太爺要老管家到抽屜取出資料,交給范克謙。

  范克謙看了幾頁,上頭全是寫著朱恩宥的成長點滴。

  「她的養父母的確沒有凌虐她,恩宥從小就懂事,一直害怕自己帶給養父母麻煩,所以她很努力想成為他們眼中不累贅的孩子。她從國小就一手包辦家事,兩個姊姊一個哥哥,年紀都比她大,卻連個碗都沒洗過,她的養父母誇獎她乖,但永遠將家裡最好的東西留給三個親生孩子,恩宥她會不知道嗎?有時不知道反而比較幸福。」

  范克謙手裡的資料也是這樣寫。

  學生生活遇到幼稚不懂事卻又以傷人為樂的同學,將她是孤兒的事情當成笑話取笑她,大肆在走廊上嚷著叫著哈哈大笑著,在她座位上張貼「我沒有爸爸媽媽」,讓她哭著回家,又怕養父母擔心而隱忍不講。

  所謂「在一大群好朋友的包圍中快快樂樂地度過」,又是一句謊言。

  「她的老房東當然也願意送她一些吃吃喝喝的東西,恩宥幾乎是她們全家的免費幫傭,分租她們五樓頂上的加蓋違建,卻常常到五樓做一些房客不需要去做的工作。」范老太爺查到這些時,一心只想著要快一點找到她,快一點把她接到身邊來,好好的把這個女孩當成孫女兒一樣疼寵著,不准再有人這樣欺負她,結果他卻比那些人更加傷害朱恩宥。

  范克謙蓋起資料,臉上表情看不出他是沒興趣去瞭解她的成長背景,還是害怕自己再看下去就會忍不住揉爛那些紙張。

  「以後,你,范克謙,也會變成她口中一個對她很好很好的『前夫』;我,變成一個對她很好很好的爺爺,但捫心自問,我們真的對她好嗎?一個是用賭害她家破人亡變成孤兒的老頭子,一個是不愛她卻因為賭輸才娶她的丈夫,我情願她用最惡毒的話來形容我們,也不要把『很好』這兩個字放在我們身上,那會讓我更加無地自容……」

  「你要說的就是這些嗎?」范克謙站起身,修長挺拔的身軀像尊雕像佇立不動,比起他的身勢,他的表情更神似雕像,沒有任何神色起伏,聽完關於朱恩宥的事,也沒有流露出太多感情。

  范老太爺驚訝於范克謙的反應,他竟然可以如此冷漠地看待「前妻」的情況。

  也罷,難道他以為他這個孫子會在聽完她的事之後狂吼幾聲然後飛奔到她面前跪下求她再給他一次機會嗎?——雖然他的確偷偷抱持了這樣一點小小的希冀,想賭最後一把,結果……還是失望了。

  「我說完了,你出去吧。」范老太爺累了,歎口氣,在床上躺平,咳了幾聲,又歎氣。

  范克謙開門出去,在門關上之前,范老太爺那長長一口幽歎,沒逃過他的耳朵。

  緩步走回自己房間,想著的是剛才映入眼底的資料,它形容著一個他很陌生的朱恩宥,老是纏著要他教她賭博、要他放水輸給她、賭輸只會哇哇叫幾聲但心情很快樂的朱恩宥。她離開家的時候,獨獨沒有來跟他道別,她抱了老頭子、抱了老管家、抱了廚子抱了司機抱了園丁抱了鐘點阿姨,甚至連對她不友善的范家其他少爺小姐們都說了再見,卻連看他一眼也沒有,她一定在恨他。

  而他,也恨起自己,為什麼不愛她?

  如果他愛她,今天情況不就容易許多嗎?

  她還是會在范家,會在他身邊。

  他,為什麼不愛她……

  「朱恩宥,我殺了你!」

  噠噠奔近的高跟鞋聲音比不過扯喉大嚷的咆哮,朱恩宥在一大疊照片中抬頭,正好被公司的幸運貓迎面砸上,沾了一臉貓毛。

  「喵嗚——」無辜的幸運貓像在抱怨自己老被人捉起來丟,對此感到非常不滿。

  「大汪乖,我跟你一起去躲紙箱——」朱恩宥抱起取著狗名的貓,準備要逃跑。

  「貓可以閃,你不可以閃!」火紅色高跟鞋惡狠狠踩住朱恩宥的裙擺,釘死她的去路。「這張圖片是怎麼回事?!這種東西拿出去和企業主談能談成生意我的頭扭下來給貓當尿桶!」

  「貓不用尿桶,它用貓沙……」

  「喵嗚。」正確,我對那顆無敵爆鬈的頭沒有愛,面對它我會尿不出來。

  「你還給我狡辯!給我從桌子底下爬出來!」

  大姊有令,小妹不敢不從。

  朱恩宥狼狽地爬起,凌亂的桌面上放著她昨天加班到晚上十點半才弄出來的構圖。

  「大姊,這張圖有什麼地方不對嗎?」她吞吞口水。大姊是對公司資歷長達十年的開國元老敬稱。

  「你告訴我,這只是什麼?」大姊塗著黑色指甲油的纖指點點圖片一角。

  「……小強。」

  「正確學名。」

  「蟑螂。」

  「Nice,蟑螂,very nice。」大姊笑咪咪彈彈指,彈著彈著彈著,食指彈到朱恩宥額頭,給她一記響亮爆栗。「你、給、客、戶、的、廣、告、海、報、企、畫、裡、放、一、只、蟑、螂、幹、什、麼?!」

  「因、因為客戶希望在男模光裸的背後放上一隻代表強壯堅毅……等等,我記得客戶的e-mail還留著……」朱恩宥在滑鼠上點點點,叫出outlook,開啟信件……找到了!她按照原文念出來:「『強壯中帶有溫柔細膩,堅毅中不失嬌柔,漆黑中擁有光華流線,與人類密切親近又孤傲自賞』的尊貴昆蟲——綜合以上四句,我想了又想,翻遍昆蟲圖鑒,決定是它呃……」大姊的臉好臭,害她說不下去。

  「獨角仙!明明就是獨角仙好不好!你有沒有一點點的想像力?!有沒有一點點的美感?!」厚,真是敗給她了!大姊按著腦際呻吟。

  那四句話裡,哪一句像在形容獨角仙呀……朱恩宥真的弄不懂,要獨角仙就講獨角仙嘛,為什麼還要用那麼長的形容詞來為難企畫人員呢?

  偏偏這種愛饒舌的客戶還真多——

  第一份設計是車子的海報,客戶要求要讓觀眾看出車輪下彷彿濺起波瀾壯闊的水花,還要有獵豹般的風速,耳邊產生呼嘯而過的風聲以及違規的快感——所以她下的標題是「嗑藥一般的好車」,結果被大姊踹到影印機上,差點copy出一張她扭曲哭泣的臉。

  第二份設計是度假小屋的大看板,這個客戶也很寶,拍來幾張木屋的照片和幾朵小花小草及老闆全家福的七人大合照,希望設計出人間仙境外加西方極樂的感覺。明明看不到日出,要她們照顆太陽來貼,也沒有楓葉,叫她們自己去採,最重要的是讓客人看到看板一定要印象深刻,她又下了標題「來這裡住,有機會目睹觀世音菩薩」,被大叔鎖在倉庫足足兩個小時。

  設計、靈感、創意……她出生的時候忘了一起從媽媽肚子裡帶出來嘛……

  而且,她覺得比起獨角仙,蟑螂更符合那句「與人類密切親近又孤傲自賞」,畢竟大家在便當裡看見蟑螂的機率比獨角仙大上三百倍。

  「馬上改掉!」

  「是。」大姊的話沒人敢違逆。

  「朱恩宥!我殺了你呀呀呀呀呀——」

  又來了又來了又來了,另一位元老級佞臣……呀,不,是功臣也來了。

  「我千交代萬交代這枝紅筆的角度一定要是二十二度半最美,你找攝影師拍照時為什麼沒按照我的要求去弄?!」大叔,是他在這間公司的敬稱,龜毛得連零點五度都可以和客戶對罵髒話的狠角色。

  「我擺的時候是二十二度半呀……」這張圖是水性筆的廣告海報,將七種顏色的筆照順序排成開屏孔雀,大叔卻對其中那枝紅筆擺的角度非常有意見。

  「你給我拿去量!你給我拿去量!」丟來量尺和照片。

  「二十二度四……」精密的零點一可能因為一點點風吹或擺放時的呼吸而神奇的偏掉了。

  「二十二度四!二十二度四!二十二度四——你切腹吧!」這次丟給她的是六十公分大長尺,拿來當武士刀劃肚子剛剛好!

  「這個可以用電腦修的嘛……」請息怒。

  「最需要修的是你的腦袋啦!」

  大姊和大叔氣呼呼走掉,朱恩宥一邊將裸男身上的蟑螂修掉補上獨角仙,一邊笨拙地用著不上手的photoshop在對抗零點一的角度。

  十分鐘後,剛剛對著她猛噴火的大姊和大叔回來了,看見她重新呈上來的構圖,滿意地直點頭。

  「乖妹妹,就是這樣嘛,這樣多好看呢!瞧,強壯中帶有溫柔細膩,堅毅中不失嬌柔,漆黑中擁有光華流線,與人類密切親近又孤傲自賞。」大姊摸摸她的頭,賞她一瓶純喫茶。

  「對對對,還是二十二度半最美,零點一影響很大,決定一張圖的生死,而一張圖又決定公司生死,公司生死也決定你的生死,你說零點一重不重要?」大叔說完教,分她一顆御飯團。

  惡鬼與菩薩,只有一線之隔。

  朱恩宥進這間創意設計公司不過是三個禮拜前的事,卻已經像三年一樣漫長。被上一間公司辭退後,她渾渾噩噩在小公寓床上待了幾天,那時好累,躺平在床上也同樣覺得有人壓在她胸口一樣的悶。而且她常哭,想起范克謙總是掉眼淚,想起他說不愛她的聲音時也掉眼淚,等不到他打電話給她也掉眼淚,氣自己為什麼還希望他來找她時又掉眼淚……直到媽媽等不到她每月匯回去的一萬五千元,打電話來詢問,她才知道自己必須振作起來,她的生活一直沒有停擺下來等她恢復。

  原來,沮喪也是有錢人才有資格做的事呢。

  她瘋狂地找工作,舉凡業務助理、行政助理、會計助理、秘書助理、企畫助理,只要職稱有助理兩個字的工作,她都投履歷應徵,管它是不是她學的本科。她需要一份工作,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助理」能讓她慢慢學起,而不用一上班就獨立作業。

  這間創意設計公司是她第五間面試的,應徵企畫助理,在那之前,她連什麼叫photoshop、painter和數位板是啥都不知道,踩進公司的第一步,她看到大姊和大叔為了一朵花應該擺在右邊數來三十二公分處還是右邊數來三十公分處吵得拿尺互砍,她馬上就想倒退閃人,卻不小心被捲入風暴中——

  「你說,放在三十二公分這裡是不是好看多了?!」

  「你說,三十公分才能把這朵花的鮮艷柔美完整展現出來,對不對?!」

  兩人一左一右捉住她的手臂,要她認同自己的看法。

  「呃……」她想逃,她好想逃呀呀呀但是逃不掉,「我覺得,放在這裡比較好看。」她胡亂指指圖片的某一處。

  大姊和大叔像被膠帶纏住喙的鴨子,瞬間安靜下來。

  「對,的確,放在這裡很好。」兩人有了共識,放下手中廝殺的大尺,改拿炭筆,繼續在圖上揮來畫去,討論起來,等到三十分鐘後,兩人才又注意到她。「你是誰?」

  「我是來應徵的,這是我的履歷表……」請過目。

  「今天來上班。」兩人異口同聲。

  「咦?」她的履歷表還在她手上沒消失呀,他們還沒拿去看,怎麼……

  「現在馬上立刻泡兩杯咖啡過來給我們喝!」

  她錄取了,莫名其妙的,而且第一天上班就開始被人使喚。

  公司同事看起來似乎很凶,實際上他們全是急驚風,脾氣沒有聲音來得大,那句「朱恩宥,我殺了你」只是發語詞,雖然她第一次聽見時嚇得抱頭鼠竄直飆淚,結果根本只是被幾把尺劃過,不見血也不會死人。

  搞創意的工作比她想像中更累更耗腦力,她明明只是一個助理兼小妹,可是老大——當然是指全公司最高階的那位大龍頭——嘴上時常掛著的一句話「靈感,不一定只有主管想得出來」,讓她這個小助理也得跟著大姊大叔一起思索idea,常常因為提出爛點子爛標題而被罵到臭頭。

  「開會。」老大進公司,簡短下命令,設計室裡的三人乖乖帶著筆記本跟上,身為小妹的她,還得負責倒咖啡和清桌面。

  開會,代表著有新案子上門。

  「這是這次的主體。」老大丟出一副撲克牌。「好,大龜。」老大點名,要大家說出最直覺的代表東西,第一個點中大叔。

  「周星馳。」星爺的電影最好看。

  「Momo。 」這是改點大姊。

  「周潤發。」熟女眼中的賭神代言人。

  「小朱。」輪到朱恩宥。

  「范克謙……」

  「誰呀?!」三人同時瞪她,上班不專心還敢晃神呀?!她縮縮肩,給大家「抱歉抱歉」的眼神。

  「賭、賭博。」她修正答案,將自己太直覺說出來的名字消抹掉。

  「我想到的是梭哈。」老大拿起牌在洗,洗完發牌,邊開會邊玩。

  大叔發出怪叫:「嗯!這是什麼怪牌呀?」

  撲克牌上的花色是漫畫,而且是低級的那種,圓咚咚的醜玩意拿著花在向誰說「請跟我交往」,看得讓人起雞皮疙瘩。哇靠,梅花的系列牌更嗯,他愛我他很愛我他非常愛我——根本就沒有他不愛我的選項嘛!

  「老大,這副牌不會賣的啦。」大姊也是一臉嫌惡,恕她實話實說。

  「賣不賣不關我們的事,我們只負責設計宣傳小海報,好,提議。」

  「……嗯……唔……呃……呀……不行,面對這種圖案,我沒有靈感。」大叔壓搾腦袋三秒,有了結論,放棄得非常快。

  「就隨隨便便把牌攤開,拍幾張照片,擺一擺放一放不就得了?」大姊也顯得意興闌珊,隨口說說。

  「越是詭異的東西,我們要是能弄得越賣,不就表示我們公司的設計實力沒話說嗎?」老大倒是一副非常想弄成功這次案子的亢奮。

  「不然找星爺拿著這副牌拍幾組?」

  「預算不夠。」響噹噹的星爺耶,小公司請不起,駁回。

  「那找一個人假扮魔術師在變紙牌……」

  三人熱烈討論起來,朱恩宥看著牌在發呆。

  教我好不好?

  你想學?

  嗯,看你比較喜歡跟人玩什麼。梭哈是不是?那我學梭哈。

  為什麼突然要學?

  我學會以後就可以陪你玩呀。教我好不好?

  她知道他的興趣是這些,所以她真的想好好學起來,因為以後還有好幾十年要一起度過,她希望能融入他的人生,成為真正的伴侶。

  你有輸過嗎?

  她這麼問過他。

  如果不是賭輸你,我不會答應娶她。

  范克謙說。

  我不愛她,我只是覺得娶她也無所謂,反正娶誰對我而言有差別嗎?今天如果你要我娶的是另一個女人,只要你賭贏我,我就會娶,她只不過是剛好成為了那一個女人。

  她有心理準備接受這種答案,從自己隱隱約約猜到他娶她的理由之時,她就知道他的答案不會太好,只是當真正聽見時,她還是產生了被血淋淋撕扯開來的劇痛。

  從小,她就知道,想改變一個人的心,是件好難的事,無論怎麼努力,當對方心有所愛時,你所做的一切都沒有實質意義。她盡力成為養父母心目中的好孩子、乖女兒,但蘋果只買三顆時,媽媽還是會偷偷將它們藏起來,只給哥哥姊姊吃。

  她的養父母不是不愛她,只是沒有像愛自己的孩子那麼愛罷了。

  而范克謙說不討厭她,他只是不愛她罷了。

  除此之外,他們對她並沒有不好,她沒有怨言,因為易地而處,她自己都沒有把握能做得比他們更好。爸爸媽媽願意領養她、照顧她、關心她,范克謙則是從婚後以來,讓她嘗到新婚的甜蜜滋味,他看似很難相處,卻讓她有求必應,他不是一個壞人,她不必為了想讓自己好過而醜化他,他不過是心有所屬,所以沒有容納她的地方,他的專情,她既羨慕又心疼。

  羨慕被他愛上的那個人。

  更心疼他愛上一個讓她無法祝福他們幸福快樂的女人,那是一段不會有結果的感情,她知道他會愛得很辛苦,也永遠不會有回應……

  她忍不住哭了,為他,也為自己。

  「咦?咦咦咦?」大姊是第一個發現朱恩宥默默坐在一旁掉淚的人,她手忙腳亂,掏面紙找手帕給她擦淚。「小、小小小朱,面對這種怪牌想不出靈感是正常的,你不用壓力大到哭吧……不過老實說,我最近壓力也好大,之前那個案子的缺德經理故意找我麻煩,我這樣做也退那樣做也退……嗚……而且還沒有男朋友……嗚——哇!」大姊也失控哭出來,累積的情緒瞬間潰堤,捉在手上的面紙乾脆自己先拿來擤鼻涕。

  「大姊……」朱恩宥的哭聲比不過大姊的,而且還被她嚇得眼淚頓住,反而安慰起哭到糊妝的女強人。

  「喂喂喂,你安慰人也不要安慰到自己大哭好不好!」大叔翻白眼。

  「你們這種臭男人都不知道我們女人工作壓力有多大……可惡!下次那個缺德經理再藉機摸我屁股,我一定要把他的小雞雞踹斷!」嗚嗚嗚,女性工作的職場有嚴重性別歧視啦!

  「拜託,他肯摸你你就該偷笑好不好!」大叔倒是佩服缺德經理還摸得下手,一點都不挑哦?

  「你這就叫性別歧視啦!」用言語的性別歧視,她要告死他!

  「好了好了好了,休會休會,下午再開。」老大一聲令下。現在場面混亂,想討論也討論不出個鬼來。

  「可惡!下午我要蹺班啦!朱恩宥,我們兩個女人去喝酒!」

  「咦?」

  「喝酒!喝酒!喝喝喝!」大姊需要發洩情緒,哭泣吼叫都不夠看,狂喝幾瓶台啤才爽快啦!

  下午,朱恩宥被拖去熱炒海鮮餐廳,喝到吐。
匿名
狀態︰ 離線
12
匿名  發表於 2014-6-20 01:02:43
第十章

  韓三月在出院休養個把月之後,身體和精神都恢復大半,帶著女兒和孟虎到范家道謝。

  當時若不是范老太爺和范克謙趕到,她現在恐怕躺在棺材裡等著下葬或早就燒成灰燼了吧,所以即便孟虎一臉為難,還是乖乖跟著老婆大人來這裡向不對盤的范克謙致上最敬禮。

  「這種事不用道謝,我們能來得及趕上,真的太好了。」范老太爺抱著初生小女娃,邊逗笑她邊和孟虎夫婦話家常。

  孟虎一副很想趕快把女兒從范老太爺手上搶回來的模樣,惡狠狠地瞪著范老太爺這只「雄性生物」。

  「大表哥呢?我們也得和他說聲謝謝。」

  那個每次看到她就急乎乎要找她賭博的大表哥不在家嗎?

  「克謙呀……老花,去請大少爺下來。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也沒有想透什麼事,叫他出來透透氣,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是。」

  「大表哥怎麼了嗎?」韓三月聽出范老太爺話中有話。

  「那孩子……」范老太爺看了韓三月和孟虎一眼,想想還是別說。難道要告訴他們,克謙因為喜歡三月,所以搞砸自己的婚姻嗎?畢竟眼前這對夫妻恩恩愛愛,不需要摻雜第三個人的感情,「沒什麼。」

  老管家上樓,敲敲范克謙房門。

  「大少爺,老爺請你下樓,三月小姐和孟先生回范家來向你道謝。」

  沒反應?

  他又叩叩兩聲敲門,「大少爺?」

  「我想下去的時候就會下去。」房裡傳來範克謙淡淡的回答。

  「我怕孟先生不會待太久哦。」所以請少爺別「想」太久,不然等到他肯挪動尊腳下去,人家夫妻已經抱著小孩離開——老管家不等范克謙回覆他,因為他也不認為范克謙會回覆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就認分地下樓回客廳去。

  三月來了。這個認知,沒有激起范克謙從沙發上站起來的衝動。

  太反常了,他之前光是在回程途中瞥見韓三月的身影,就能不顧一切殺到孟虎的賭場去找她賭兩局,現在她人就坐在樓下,他卻懶懶的不想動,連應該全神貫注的投資資訊變化,現在也只在電腦螢幕上孤孤單單掛著,他沒有辦法對任何事產生專注及興趣,總覺得……很空虛。

  他發呆、他放空、他像根木頭杵在這裡,連最愛的賭都不碰了。

  恢復單身,日子卻沒恢復常軌,他的生活被介入,時間雖短,但已經天翻地覆、攪和得一團混亂,想回到最初變成了難題。

  婚戒,還戴在手上,沒有想摘下來的理由是什麼,他還在想;對戒中的另一隻卻擱置在床頭櫃上,閃耀著孤寂的淚光,它被女主人悄悄摘下,留在這裡沒帶走。

  不愛她,所以她離開他,他應該無動於衷,甚至是如釋重負。即便是他愛的三月那時離家投靠孟虎,他也還能過他的日子,了不起情緒惡劣了一點、屠殺自家弟弟妹妹和各大賭場更狠、更不手軟了一點,從不曾像現在,整個人如此不對勁。

  昨天,朱恩宥在晚餐時間打電話回來向老頭子問安,也報告她的近況,老頭子好難得笑得這麼快樂,捉著電話講不停,他從老頭子單方面的言語間知道她找到新工作,工作內容很有趣,專接一些廣告DM與海報設計,同事很可愛也對她非常好……

  非常好。這三個字,他不相信,她太會粉飾「不好」,就像那天她受的傷一樣,她總是說出別人想聽的話,不希望別人為她擔心。

  收線之前,老頭子問她:「克謙在我身邊,你要不要跟他說話?」

  不要。他可以想像她在電話另一端的回答,因為老頭子下一秒的動作是輕聲說再見,交代她要好好照顧自己後就掛電話,沒有將話筒轉給他。

  不愛她,所以她安靜走開的反應,他應該要大鬆口氣。她沒有歇斯底里哭著質問他為什麼傷害她、欺騙她,也沒有吵鬧摔著東西洩恨,甚至於沒有責備他,沒有糾纏不休,沒有獅子大開口要他掏出大筆贍養費賠償她,沒有……留戀,什麼都沒有,自始至終只是默默收拾簡便行李,默默帶上門,走出他與她的房間,結束這段賭注換來的婚姻。

  她乾淨俐落地走,他卻拖泥帶水陷在一種理不清也不明的窘局裡。

  不愛她,卻好想見她。

  比想見韓三月更加更加的想。

  如果今天坐在樓下的人換成了朱恩宥,他會立刻、馬上的衝下去。

  他愛的人,不愛的人,一放在天秤上,怎麼會有如此極度的落差?

  范克謙不知道自己又坐了多久,他的影子隨著西下的夕陽餘暉拉得長長的。

  「你真是莫名其妙!」范老太爺用力打開房門,吼聲沒喚回他的注視,老人家拄著枴杖來到他面前。「三月和孟虎不等你先回去了,你不想見三月嗎?!她人都已經到樓下,你為什麼不下去?不想看見三月和孟虎夫妻倆感情甜蜜的模樣所以在逃避嗎?!那麼你就對三月死心呀!不想死心以後一定還會面臨這種場景,想逃也逃不掉,你——」

  范老太爺吼得正響亮,老管家插上嘴:「老爺,你請稍待一會兒,容我先跟大少爺說句話,可以嗎?」

  范老太爺想罵人,但不差一兩句話時間,先聽聽老花對這個不肖孫子想說什麼,他退開一小步,換老管家上場,老管家恭恭敬敬地微彎身,不介意范克謙閉目不看人的倨傲。

  「大少爺,你現在閉著雙眼,心底浮現出來的那個人是誰?三月小姐?還是……恩宥小姐?」

  莫名的問題,讓范克謙張開眼,也讓老管家透徹地看見他眼裡微微的驚慌失措。

  是恩宥。

  不只現在,朱恩宥已經佔滿他所有思緒,他醒的時候想著她,睡的時候夢著她,她笑著的臉、害羞的臉、嬌紅的臉、睡沉的臉、受傷的臉、蜷在角落雙眼矇矓卻忍住不掉淚的臉,都是她,全部都是她——

  「那個人,就是大少爺你愛的人。這不是非常簡單的答案嗎?大少爺為什麼要困擾這麼久呢?」老管家用著「明明就很容易想通的道理,你卻煩惱了將近個把月,不是很奇怪嗎」的口吻在問他。

  重重一記當頭棒喝,沒有敲昏范克謙,反而讓他如夢初醒。

  不敢承認的事實,以為自己永遠不會愛上三月以外的女人,所以他在拒絕,拒絕她、拒絕看清,拒絕面對心裡的聲音——

  他,愛上她了。

  這一刻,范克謙完全清醒。

  不拿下戒指的理由,懂了。

  她離開,他沒有喜悅和解脫的心情,懂了。

  比見三月更想見她的渴望,懂了——

  他幾乎是從沙發上彈跳而起,快步奔過范老太爺和老管家身旁,找到下一步該做些什麼——

  「大少爺,如果你是要去追三月小姐,她和孟先生應該是回去賭場了,如果是恩宥小姐的話,她剛下班,要搭公車回家,這是——」話還沒講完,范克謙已經跑得不見人影,老管家還是堅持將句子說齊:「恩宥小姐剛剛打電話回來和老爺請安時說的。」

  大少爺焦急的模樣,真是少見的奇景呀。

  「老花老花。」范老太爺急忙拍著老管家肩膀,「我有點看迷糊,克謙要去……追三月?」不怕被孟虎活活打死嗎?他替孫子的安危捏一把冷汗。

  「……老爺,你真的太遲鈍了。」

  遲鈍,是范家特產嗎?

  幸好他姓花不姓范,呵呵。

  回家的車程中,朱恩宥坐在公車最末排,從車體玻璃看見自己消沉的表情。

  前一通電話裡,她從爺爺口中聽到韓三月和她的半獸人老公抱著愛情結晶,正在范家作客,這真是……

  太傷人了。

  范克謙看到那一幕的話,會很難過的……

  畢竟眼睜睜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在另一個男人懷抱裡,誰能視而不見?

  而那只半獸人也不可能給范克謙好臉色,就像那時她在賭場見到的畫面,他沒禮貌的對著范克謙猛吠猛吠猛吠,還差點要揮拳打人……

  愛情為什麼會這樣?

  愛的人卻愛著別人,愛他的人卻不被他所愛。

  如果可以皆大歡喜不是很好嗎?他愛的人也愛他,愛他的人也被他所愛……

  公車到站,她收回思緒,按鈴下車,慢慢往小公寓方向走。

  不明亮的路燈,拉長她的影子。

  「希望爺爺能適時幫他解圍……」她還是忍不住替范克謙擔心,萬一半獸人失去人性和他一言不合打起來,范克謙怎麼可能打得贏四肢發達的野獸?

  到達住家門口,朱恩宥掏鑰匙,準備開樓下的門。

  「恩宥。」

  有人在叫她,聲音不遠不近,她偏過頭去看,雙眼瞠大,下一個反應是加快將鑰匙插入鎖孔內,使勁轉開門鎖,在范克謙衝過來之前閃身跑進樓梯間,將老舊的油漆紅木門砰地關上。

  「恩宥!」

  范克謙在門外敲著,大聲喊她的名字。

  砰!砰!砰!連續敲門。

  像她急躁的心跳聲一樣。

  糟、糟糕,心一急,就很沒禮貌的當著他的面將門甩上。

  她完全沒做好面對他的心理準備。

  「恩宥!」

  他怎麼會來這裡?

  是來找她的嗎?

  ……不、不可能。

  已經過了那麼久,他要來找她也應該早就來了,現在一定是……不小心走錯路,和她在路上偶遇而已,朱恩宥,你不要想太多——

  朱恩宥背靠著門板要自己平靜下來。

  「恩宥,你還在嗎?」

  「呃……在。」嘖,她怎麼回答他了?她連聽到他的聲音都會發抖。

  「恩宥,開門好嗎?」

  「呃……不好……我是說,我……我有什麼東西丟在你們家沒拿嗎?」這是她最先能想到他出現在這裡的理由,「如果是的話,我會請管家伯伯幫我寄過來就好,還麻煩你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我不是為了這種事來的——」

  「那……你是為什麼事來?」她嚥了嚥唾液問。

  「我是來道歉,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范克謙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她看不到他的表情,所以無法看到他的認真,她也沒有高興,不像之前傻乎乎的自己,聽到他說要和她交往,就開心得忘了天南地北,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忘了他的本意是不是出自於真心。

  他會說出那句話,一定是賭輸給爺爺,被爺爺逼著來的吧?

  只有爺爺能賭贏他,還提出這種要他拉下臉來找她重修舊好的條件。

  她知道他無法拒絕爺爺訂下的家規,但她可以,她不是范家人,她可以幫他拒絕爺爺加諸在他身上的無理要求。

  「……我不要!」朱恩宥丟下這三個字之後便快步跑上樓,留下急促的腳步聲,以及拒絕的回音。

  「恩宥——」

  朱恩宥不敢再聽他叫她的名字,三步並兩步奔回住處,關上門之後才軟腳地滑坐在門後。

  「不對,現在不是坐著發呆的時候。」她爬到電話邊,捉起電話迅速撥按,接通范家,是老管家接的,她急急道:「花伯伯,我是恩宥,我要找爺爺。」

  「恩宥小姐?你的聲音聽起來好喘,有人在後頭追你嗎?」老管家笑問。

  「花伯伯——」她現在沒有心情和他閒話家常。

  「好好好,不逗你。稍等一下,我替你轉內線。」嗶。

  「喂?」換成范老太爺的聲音。

  「爺爺!」

  「恩宥?」

  「爺爺!我明明就跟你說過,不可以用賭來逼人,你怎麼又故態復萌,要克謙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朱恩宥氣呼呼的。

  「我逼克謙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范老太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這個罪名扣得他很無辜耶。「我逼克謙做了什麼事?」

  「就、就是要他來向我道歉,然後要我再給他一次機會。」這種話一聽就知道不像是范克謙會說的。他怎麼可能會低聲下氣和人說話?況且他都親口說了不愛她,絕對不會向她求和,除了賭輸被逼外,她真的想像不出還有其他原因。

  「……」范老太爺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爺爺?」怎麼不答腔?怕被她罵嗎?

  「原來克謙是跑去找你呀……」不是三月,是去找恩宥,害他小小擔心了一下大孫子和外孫女婿對打的消息傳回來。

  他以為克謙被老花一點醒之後,會決定拋下一切道德觀去搶回三月,因為那時范克謙的神情根本就是豁出去了。

  「恩宥,我沒有逼克謙去做任何事,我和克謙從你離開家之後就沒有再賭過半局,克謙所有的舉動,都是出自他個人意志,他去道歉,去請求復合,都是他自己想做的,雖然我也很吃驚,但爺爺發誓,沒有人逼他。」

  這下換朱恩宥怔得無言。

  不是因為賭輸才來?

  「恩宥,你怎麼回答克謙?」

  「我……我說我不要,因、因為……我不想他被逼著做不甘願的事情……」她想幫他拒絕這種煩人的事,只要她不要蠢得直點頭,他就可以理所當然擺脫掉爺爺的賭約,她是這麼打算的……

  「這麼說,克謙被拒絕了?」

  「呃……」

  他聽見她的回答時,是不是很難過?

  他……

  朱恩宥沒留意自己是何時掛掉電話,她靜靜坐在地板上,爺爺的話在耳邊揮之不去,她無法相信范克謙竟然會……

  他喜歡的人明明是韓三月呀,他不喜歡她,他應該要爭取的人是韓三月不是她……

  她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要將他鎮在心中的最深處,不再沉浸在這段沒能善終的愛情裡,她要好好過她自己的生活,他卻又來擾亂她的心。

  我是來道歉,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她真的不懂,他要的「機會」是什麼?

  她悄悄走到窗邊往樓下看,已經看不到范克謙的身影。

  他被拒絕之後,就不會再來了吧?

  朱恩宥頂著一夜沒睡好的熊貓眼進辦公室,沒有任何一個同事關心她的黑眼圈,因為所有人眼眶下好大一圈的黑影都不比她來得小。

  退、退、退、退,連四退。

  那副怪撲克牌的原創者好像不知道自己弄出來的產品有多詭異,面對他們提案的廣告設計竟然還有臉說他們沒有捉到撲克牌的靈魂和精髓?!

  那種撲克牌有什麼靈魂和精髓?!

  大姊已經不爽到不願意再想企畫稿,大叔都快把牌給摸爛了也摸不出啥神跡,老大則是消極到乾脆發牌和大家玩樂起來,大汪慵懶地趴在會議長桌正中央,不時掃動它毛茸茸的尾巴。

  「小朱,來湊一腳。」老大朝她勾勾手指,要她過來當牌腳。

  「不用認真想撲克牌的企畫嗎?」朱恩宥以為這才是當務之急,實在是不該浪費時間在玩抽鬼牌。

  「老大說那傢伙再嘰嘰歪歪,他就會退她的案子,所以安啦。」大姊丟出兩張牌。不要小看創意人的脾氣,很大的。

  「這樣好嗎?」

  「不然你告訴我,你昨天回去有想到什麼好點子?」大姊睨她一眼。

  「呃,沒有……」

  「那就閉嘴。去倒杯咖啡給我。」

  「我也要。」

  「我也來一杯。」

  「喵。」我要貓食。

  是是是,這間辦公室大家都叫「大」——老大、大叔、大姊、大汪,只有她叫「小」,小朱,辦公室階級明確。

  朱恩宥去茶水間沖泡大家的咖啡,再拿出貓罐頭倒進皿子裡,回到會議桌前剛好大家結束前一局,她正巧能加入新開的戰局。

  「你好,我是花店,送花給一位朱恩宥小姐。」敞開的辦公室大門有訪客,朗著聲要人出來簽收。

  「花?」大姊那對畫得細長的眉毛挑到半天高,這個敏感字眼,觸碰到女人銳利的神經。

  「來了。」當然還是公司地位最低下的小妹——她,趕快去簽收,好大一束玫瑰,抱在懷裡很重的。「謝謝。」

  「誰送的?」大姊殺氣騰騰站在她背後,雙臂環胸,冷冷地問。

  「誰送的……」朱恩宥在花束裡東找西找,就是沒有找到卡片之類的東西。「我也不知道耶……」

  「當然是追求者囉,不然還會有誰?」大叔涼涼的幫朱恩宥回答。

  「追、求、者?」大姊一個字一個字咬牙,臉孔微微扭曲起來,發出幾個哼哼冷笑之後完全變臉,朝朱恩宥撲殺過來。「你這個傢伙——可惡!你那天跟我去喝酒時不是還和我抱在一起哭罵全天下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結果現在就有花送上門你現在是怎麼樣根本就有男朋友對不對?!你這個奼女幫的背叛者!|」

  大叔快手架住大姊,大姊還鍥而不捨地抬高腳想踹朱恩宥,無奈腳短踢不到。

  「小朱,你還不抱著花快逃!大姊她生了一種看到別人收花收巧克力收鑽戒就會暴走的『見不得別人好』病,目前無藥可救,想活命就快逃——」

  「呀呀呀呀呀大汪去把花給我咬爛呀呀呀呀——」

  「喵喵——」抗議,我又不是草食性動物。

  「我快架不住她了——」

  朱恩宥不想因為一束來路不明的玫瑰花被大姊撕成碎片,趕忙對大叔鞠躬道謝,抱著花跑出辦公室避難。

  「你冷靜下來啦!別人送花給她,你在氣個什麼勁啦!喜歡的話我明天叫人送兩卡車菊花過來給你啦!」實在是被咬得很痛,大叔邊哀叫邊咆哮。

  大姊突然完全靜止下來,回過頭來看著大叔,那眼神讓大叔冷不防打了十幾個寒顫。

  怎、怎麼會這麼閃亮?

  「你……你要送花給我?」猙獰的臉孔變化之快,Qoo上身,臉紅紅。

  「呃……」話說出口又吞不回去,大叔只能一臉尷尬。

  「自從進這間公司,每天沒日沒夜賣命工作,我已經……十年沒收過花了……」老女人、小女人,同樣都是女人,面對這種事情時,臉上羞答答的表情相去不遠。

  「大龜,男人說到要做到。」老大對於辦公室戀情很樂見其成,也沒有明文規定要禁止,反正只要不影響案子進度都OK,他湊到大叔耳邊說悄悄話:「如果明天花沒到,我保證在你的喪禮上我會送兩卡車菊花給你。」因為大龜會被Momo給砍成死龜。

  「花,有人要送我花……花花美麗的花……」大姊開心的在辦公室裡直轉圖圈,半調子地哼起兒歌。

  「我……」大叔只能掩面低吟。他剛才只是隨口說說,想讓大姊平靜下來,沒想到惹上大麻煩……

  「到底是誰呢?」逃到屋頂上的朱恩宥疑惑地喃喃自語。

  花束裡真的沒有隻字片語,好歹署個名才是禮貌吧?她實在猜不出來誰會送花給她,她最近也沒有艷遇,在公車上也沒被人搭訕,一天的行程幾乎就是住家和公司,最新認識的男性生物是老大、大叔和大汪,這兩人一貓根本都不在思考範圍內,是誰呢?

  之後連續三天,每天都有一束玫瑰送進公司,第四束花是大叔簽收的,一收完就當著朱恩宥的面摔進垃圾桶裡。

  「叫你的男人不准再送花到公司裡來了!」大叔怒吼。

  朱恩宥縮縮肩,她知道大叔為什麼氣成這副德行,因為每次花店送花過來之後,大姊就會在辦公室發狂一回,然後大叔就會被流彈打中,最後只能自己掏出血汗錢同樣買一束花送給大姊。大姊一拿到花,心情愉悅,整天都有粉紅泡泡似的幸福,大家的日子也都會好過許多,追根究柢,只要送花的藏鏡人消失,大姊就不會發狂,他也不會破費,一切都是藏鏡人害的!

  「我不知道是誰送的……」思索很多天,她還是想不出可疑人物。

  「快點把垃圾袋包一包送到樓梯間去回收!」大叔要趁大姊外出洽公時快快消滅垃圾桶裡的玩意兒,要是被發現又要沒完沒了。

  來不及!

  大姊駕臨,而且一眼就看到鮮紅色的美麗玫瑰,就算大叔想用巨大身軀去擋也擋不了。

  「花——是花耶——可惡的朱恩宥你不要在我面前談戀愛呀呀呀呀呀——可惡我就是嫁不出去呀呀呀呀呀——」

  「你的花下午就會送來了啦!」大叔心疼自己的扁荷包,卻也不得不再一次搾乾它。他等一下就會馬上打電話去花店訂花啦!他認命了!認命之前也不忘狠狠瞪朱恩宥一眼洩憤。

  「真、真的嗎?」大姊仰頭看他時,又變成可愛的笑臉。

  每天在公司都會上演一回的戲碼。

  「喵嗚。」大汪優雅地走過來,用爪子撥撥花瓣,朱恩宥將它搋進懷裡,它被她溫柔的手勁摸得舒服瞇眼。

  「大汪,藏鏡人到底是誰呀?他為什麼送花給我又不寫明他是誰?我不知道他是誰的話,他的花不就白送了嗎?送花也很花錢呀……」她嘀咕著。

  「喵——」貓不需要去懂人類的求愛行為。

  「……是惡作劇嗎?」

  突然想起了最近一直很困擾大家的那副怪撲克牌,因為它裡頭的紅心牌組中,就有拿著花,請求對方和她交往的圖案。

  我是來道歉,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范克謙的聲音,沒來由地在腦中響起。

  藏鏡人的名單,是沒有將范克謙算進去的,因為……他不像會送花的浪漫男人,依她對他的瞭解,他對於這種毫無意義的花束是抱持著浪費的看法,那時她央求想和他去玩沙灘追逐的求愛遊戲,他的回答可是一丁點也不羅曼蒂克。送花?除非他被車子撞到失憶然後性格大變才會發生這種事。

  一定不是他。

  她曾向花店詢問過送花的人,花店也回答得很含糊,畢竟對上門的顧客他們沒資格做身家調查,只說是個成熟男人,付了可觀的預定費,要他們每天按時送玫瑰給她。

  現在造成了大叔的困擾,她必須請花店代為轉達藏鏡人,請他不要再繼續送花的行為。

  隔天,花沒來,大叔明顯地鬆口氣,大姊則不時探頭看門外,沒有朱恩宥的花,等於沒有她的花,嗚嗚。

  下午,大樓管理員按了鈴,透過對講機傳話上來,要他們下樓領掛號,這是每天例行的事務,朱恩宥下去簽收時,管理員額外從桌下拎出個紙袋給她。

  「這是?」

  「有人寄放在這裡,說是要轉交給你們公司小姐。」管理員拿出掛號簽收簿給朱恩宥簽。

  「是給大姊的嗎?」朱恩宥很好奇地偷瞄紙袋內容物一眼,看到是裝熟麵食的大紙杯,原來是食物呀。

  「不是哦,是給這位。」管理員和甫進公司的朱恩宥並不熟稔,不知道他此時掏出來的紙片上所書寫的人名正是她。

  「咦?」她看到「朱恩宥」三個大字,潦草但好看地寫在紙條上。「給我的?請問——他有留下姓名和資料嗎?」

  「沒有。不過……他給的是吃的嘛,我勸你不要吃比較好哦……因為,那個人看起來不是什麼好人。」管理員是基於好心而奉勸她,提著紙袋過來的男人長得不討喜,臉色冷硬,口氣也沒多好,拜託別人辦事時也不懂得態度放軟一點,他對他沒有好印象。

  「他長什麼模樣?」朱恩宥急問。

  「長什麼模樣嘛……」管理員側著臉,想了想。「很高,瘦瘦的,穿黑西裝,眉毛長這樣。」他在自己的眉宇間比畫出兩道高高揚起的劍眉,又拉長眼尾,瞇瞇的、凶凶的、酷酷的。「眼神是這樣——」

  「梳西裝頭?」

  「對對對,梳西裝頭,所以看起來有點老氣。」

  綜合管理員的說辭,朱恩宥心裡迅速勾勒出一道身影,再看見大紙杯裡盛裝的東西,她已經完完全全確定是范克謙沒錯。

  紅酒洋梨。

  笨拙的追求手法,連范克謙自己都覺得汗顏。

  但是范克駿信誓旦旦打包票這些招式一定可以打動女孩子的心,他只能硬著頭皮做——所以,他現在面對一整張空白信紙,思索著所謂「情書」該從哪一個字下筆才好。

  他這輩子第一次送花,第一次親自下廚燉煮洋梨,第一次傷腦筋該怎麼寫情書,全都為了朱恩宥。

  朱恩宥拒絕了他的請求,不願意給他機會,但他不想死心、不想放棄她,如果拋下尊嚴和驕傲可以換回她,那麼不值錢的尊嚴和驕傲他一點也不吝惜。她現在不接受他,他就重新讓她願意接受他,或許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如果不去試的話,他就一定會失去她。

  從小到大,他除了勝負,還不曾如此看重過一個人,不曾……連失去都無法忍受。

  我不要!

  她拒絕得真快、真決絕,原來言語真的能傷人,他以前從來沒有這種體會,所以才能無謂地說出一些狠話,傷人,也傷她。她那三個字,也讓他感覺到疼痛,以及害怕,若是她一輩子都不再原諒他,他真的感到害怕。

  「恩宥……」情書的開頭寫下她的名字,後頭就停頓下來,他有很多話想告訴她,卻拙於文字和語言。

  該怎麼說,她又會怎麼回應,會不會連看都不看一眼就投進垃圾桶?這些念頭在他心中不安地翻騰著,直到電話內線閃爍輕響,他放下筆,接起話筒。

  「我范克謙。」

  「……我是朱恩宥。」

  沉默時間長達十秒,范克謙雙眼還專注地看著自己寫在信紙上的名字,所以以為是自己太過思念而產生幻覺,才會以為朱恩宥打電話給他,他沒能立刻做出反應,另一端的朱恩宥尷尬地清清喉。

  「……我打擾你了嗎?」

  范克謙回神,急促地回應道:「沒有!一點也沒有!」

  「那、那就好。紅酒洋梨我吃掉了,請幫我謝謝廚子……」

  「那是我做的。」是他花掉一整晚在廚房裡削洋梨煮紅酒做出來的成品。

  「咦?」朱恩宥吃驚的發出高昂抽息聲。

  「好吃嗎?」

  「還……不錯啦。花……也是你送的?」

  「嗯。」可悲的是,他連她最喜歡的花是什麼都不曉得,只能流俗地送紅玫瑰。「你喜歡玫瑰嗎?」

  「還……算喜歡,不過你應該要附上小卡片,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是你送的……」

  「還要附上小卡片?」范克謙的反問,讓她聽出來他不是在裝傻,而是他真的不知道送花要附上小卡片。「我第一次送花,不知道有這種規定。」

  「也不是規定啦……畢竟你花了錢,沒讓人知道是你送的,那錢不就浪費掉了?」她還很認真地教導他。

  他在電話那端受教點頭,發覺自己做了蠢事,講電話不出聲光點頭她又看不到,所以他應了一聲「哦」。

  朱恩宥思索著應該如何開口,有些結巴:「我打電話來,是因為我、我不懂你的意思,不懂……你為什麼要送花又送東西的?」她一直想不通,沒辦法睡好,躺在床上滿腦子還是這件事,最後真的忍不住打電話過來直接問。

  「我在追你。」

  「咦;:」朱恩宥又受到一次驚嚇。「可是你明明就不喜歡——」

  「恩宥,我以為自己不喜歡你,以為。但是我錯了,我一直告訴我自己,我不愛你,就像在說服自己、催眠自己一樣,我也的的確確讓我自己相信,我不愛你,所以我讓你從范家離開,可是我沒有解脫的喜悅,我從來沒有這麼渴望看見一個人,我想見你,我好想見你……恩宥、恩宥、恩宥、恩宥……」

  他就這麼低低地呢喃著她的名字,一遍一遍。

  他並沒有說出多深情的告白,也沒有膩死人的甜言蜜語,但她知道他的誠實,他是一個不說假話的男人,他從來沒有欺騙過她,沒有明明不愛卻滿嘴說愛她,是她自己以為他愛她,當她聽見他與爺爺的對話,她一方面感到痛苦難過,一方面卻又感謝他的坦白,讓她能完全看清現實,一點奢望也不敢有。

  他是個會悶著話,卻不會編織謊言的男人。

  不想說的話,他不會說,而一旦說了,就很真實。

  所以,她可以相信他現在說的話,是真的嗎?

  「這一次,爺爺有逼你嗎?」雖然已經向范老太爺求證過,她還是想從他口裡聽見。

  「沒有。」

  「不是賭輸才不得不說好聽話來拐我?」

  「不是!」

  「你真的想見我?」

  「真的!」

  「非常想嗎?」

  「非常想!」

  「作夢也會想嗎?」

  「……會。」因為有點丟臉,他的音量小了一些。

  「我和你表妹,比較想見誰?」

  「你!」

  「真的?」她的問句開始進入無腦輪迴。

  「真的!」

  朱恩宥好開心地笑咧嘴,他少少幾個字的回答,字字都鏗鏘堅定。

  「那你現在要見我嗎?」

  「要!」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4-6-20 01:03:18
  終章

  當初阻止藍冬青到范家追回范悠悠的現世報,讓范克謙終於瞭解那時的自己有多礙眼多擋路——人,總要自己也經歷過相似的情況,才會發覺所有擋在前方的東西好討人厭,他沿路遇到的每一個紅燈,都換來他的低咒。

  還有他匆匆下樓趕著要來見她時,老頭子和老管家跳出來妨礙他的短短兩分鐘,害他必須晚兩分鐘才能看到她,也讓他有所嘀咕。

  「克謙,你這次是真心的嗎?如果不是、如果只是覺得是恩宥也無所謂,那麼爺爺求你不要去找她。」不要再傷害那個善良的女孩,讓時間去治療她的傷口,總會痊癒的。

  范克謙並不想停下腳步,他沒必要向她以外的人多說什麼,但他知道老頭子是因為疼愛她才會擔心,明明他才是老頭子的親孫,老頭子卻更關心她,這讓他不生氣,反而像在對女方親屬擔保他會好好對待他們的掌上明珠一樣——

  「我是認真的,雖然領悟得很晚,但我絕對不是覺得是她也無所謂。」而是非她不可。

  看見范克謙的表情,范老太爺好欣慰,他這孫子很少很少流露出那種模樣,堅定又無可動搖。

  「你這句話,如果早點說的話,恩宥就不會走了……」遲鈍的笨孫子。

  「我會把她帶回來。」不是現在,在她肯接納他的那一天,他會再把她帶回身邊。說完,范克謙就要走,多等一秒也無法忍耐。

  「大少爺。」老管家叫住他。「別忘了,誠實的把你的心情告訴恩宥小姐,藏著話是沒有什麼幫助的。」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哦。

  沒聽到范克謙受教地回答,不過他知道范克謙有聽見。

  「恩宥一定會原諒他的,她連我這個老人都原諒了,何況是她喜歡的克謙。」

  「老爺,我也有同感,畢竟恩宥小姐的名字涵義不就是『寬恕』嗎?」

  「而且,恩宥一定傻傻的不會為難他……」

  「真好,我好期待恩宥回來哦。」

  綠燈,范克謙踩下油門往前啟動。

  小心開車。她的叮嚀還在耳邊,甜得像蜂蜜。

  范克謙還是忍不住小小超速幾回,只為了快些看到她。

  我想見你,我想見你,恩宥、恩宥……

  她願意原諒他了嗎?

  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了嗎?

  願意面對面和他說話,面對面給他笑容了嗎?

  恩宥。

  車子慢慢駛進小巷,已經可以看到她住的那棟舊公寓,斑駁的紅漆門前,站著朱恩宥,她裹著羽絨外套,將自己包得像個圓球,晚上氣溫偏低,還正巧遇到寒流,她不知道在那裡站多久。

  「你為什麼不等我來了再下樓來?」范克謙按下車窗,露出焦急又略帶責備的神情。明明就約在她住家樓下,何必要提早下來吹冷風?!

  「我剛到。」她鼻頭凍紅不是一兩分鐘的事情,洩漏了她小小的扯謊。

  心急著想見到對方的人,不只是范克謙而已。

  她那時問他:你現在要見我嗎?

  他回答的「要」,既有力又激動,一個字,也能讓人聽出他的情緒。

  她坐進他的車裡,裡頭好溫暖,車內沒有燈光,所以當他的雙手放置在方向盤上時,指節間發耀著光芒的戒指立刻吸引她的目光。

  「你沒有拔下來呀?」

  「什麼?」范克謙正側身往後座撈他的外套要給她。

  她指指他的手。「戒指。還是今天才偷戴上去的?」

  「這個……沒摘下來過。」

  「為什麼不摘下來?」

  「沒想到摘下它的理由。」

  「恢復單身還不摘下結婚戒指,行情會打折扣耶。」像她現在就十指光溜溜,但是還是沒行情,嗚。

  「恩宥,你原諒我了嗎?」比起戒指問題,他更想知道的是這個。

  「……」

  「恩宥?」

  「你只是喜歡三月而已,我不知道你有什麼錯。」她的笑容有些僵硬。

  「但是我傷害過你。」

  是啦,從丈夫嘴裡聽見另一個女人的名字,真的是很難受的事,她並不期待丈夫在她之前沒有任何一段情史,但她只希望自己能成為他最後一位戀人,至少在兩人的愛情裡,不要有別人的影子在。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事實上,我應該離你遠遠的,不要再去理會你做的任何事,可是,我發現很難吶。你送我花,還下廚替我煮東西,還說了那些話,我沒辦法逼我自己無視那些,因為,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在不知道你和爺爺的賭局之前,我就喜歡你了。你那些舉動,都是我們結婚之前你沒做過的,說不動搖是騙人的,但我不確定你現在為什麼又做這些事,是因為你決定放棄對你表妹的感情,還是覺得和我在一起也沒差,想到這些,我又變得伯伯的,怕你把我當成你表妹的代替品,怕有一天你抱著我的時候,嘴裡叫的人是『三月』……」真不公平,在愛情的天秤上,她是輸給他了,因為她比較愛他,這虧,是注定要吃的。

  「我沒有當你是三月的代替品過,從來沒有。」

  「可是那天你睡糊塗時,叫的是她……」

  「哪一天?」他自己當然不知道這回事。

  「就是結婚的那一天,我還以為你說錯了月份,糾正你,把你吵醒的那一次……」她支支吾吾,那件事,光是想起,都還會心揪揪的。

  「但我很確定知道我抱的人是你。」他清醒過來時,看見的人是她,他並沒有將她錯認為任何人,她身上沒有別人的影子。

  「可是你夢到她……」她耿耿於懷。

  「我之後只夢到你。真的,我的確有夢見過和孟虎對賭的那一次,也無法否認有夢到她,但從那一次之後,就沒有了。難道我那一次應該喊『孟虎』比較好?」范克謙還很認真地思索這個假設。

  她噗哧笑出來。「你要是喊『孟虎』,我會以為我嫁的人是同性戀。」

  她說完,范克謙牽住她的手,她仰頭看他,他本來的長相就嚴肅,此時更因為神情堅決而更像國父。

  「恩宥,你不用急著接納我,我願意從頭再追求你一次。你現在不信任我沒關係,我會做到讓你肯再相信我為止,我不會放棄,絕不放棄你。」

  「……一點都不像你會說的話,你應該比較會說『我們來賭,賭輸就再嫁我一次』。」

  「如果你願意換這種方式,我奉陪。」而且絕對不會手下留情,非贏不可。

  「我才不要,你一定會出千贏我的。」她皺皺鼻,以前被他屠殺過太多次,餘悸猶存。

  看見她唇邊有笑,范克謙好安心,她在他的面前還願意露出這樣的表情,竟然輕易安撫他連日來的焦慮。

  之前的他,不懂惜福,活該失去她。

  現在的他,失而復得,絕不再輕易放手。

  「不會,以後我保證都不出千贏你。」

  「你不是說你輸不起嗎?」

  「沒錯,但輸給你沒關係,因為你也說過你不會像老頭子那樣贏我之後提出無理要求。」

  朱恩宥又發覺一個范克謙可愛的地方,他應該沒意識到他說出多討人喜歡的話吧?

  對任何人都輸不起,但輸給她沒關係。

  「走吧,我們去約會。」朱恩宥愉悅地宣佈,這是他欠她的,一定要。

  這是代表同意他的重新追求?「你想去哪裡?」

  「看電影,唱KTV,吃消夜,看夜景,看日出,到沙灘上去玩小寶貝你不要跑哈哈哈你來追我呀的戲碼……」

  「……」

  她對沙灘遊戲還真堅持吶。

  「我覺得,這副撲克牌想傳達的是戀愛心境,愛心牌組的惶恐告白,梅花牌組的忐忑心情,黑桃牌組的酸甜滋味,方塊牌組的心痛交織……大標可以下『一副愛與希望的撲克牌』,然後我們找長相甜美可愛的女高中生來拍照,讓她拿著展開成扇形的牌,半掩在嘴巴,再用後制效果在她臉頰做深色又誇張的腮紅……」

  這場為了怪異撲克牌而開的會議中,客戶親臨現場來參與設計,朱恩宥提出自己的想法,話才說完,客戶衝過來緊緊捉住她的手上下左右搖晃,眼泛淚光,感動得兩片唇瓣抖呀抖。

  「你看到我這副牌想傳達的東西!沒錯!完全沒錯!這是一副愛與希望的撲克牌,標題下得太好太好了——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弄!一切拜託你了!」

  客戶滿意到不行,離場時還送給朱恩宥好幾副簽名的怪撲克牌。

  「哇拷,什麼戀愛的心境?什麼忐忑心情?什麼酸甜滋味?什麼心痛交織?最惡爛的是那句『一副愛與希望的撲克牌』!我覺得剛剛吃的便當快要吐出來了……」大叔痛苦地抱著肚子。

  「小朱,你唬爛的功夫真了得。」老大對朱恩宥另眼相看,送出兩根大拇指。沒想到困擾大家的怪客戶和怪要求,最後是由小妹輕鬆解決。

  「也不是我的功勞啦……」朱恩宥搔搔頭,赧紅雲霞浮上雙頰。

  她會有那些想法,是因為她覺得這副撲克牌怪得很有趣,身為老賭徒的范克謙也一定沒見過,所以她送了一副給他,能讓范克謙看到後瞬間變臉的東西她在心裡大呼值得,而這副牌果然也沒讓她失望,范克謙才看了幾張,就用一種很困惑的眼神看她,她跟他解釋這是她公司最新接的產品案子,然後他洗牌,怪牌在他手上還是被耍得很帥氣。

  她以為他準備要和她玩牌,而他也的確開始發牌,一張張送到她面前。

  第一張,蓋牌。

  她一開始以為他準備玩十點半,可是在她還沒掀起蓋牌看看底牌,他又追加來一張——

  第二張,紅心六,牌面上寫著「請你跟我交往」。

  第三張,紅心八,交往……

  朱恩宥哀叫:「爆掉了啦。」六加八,超過十點半,連底牌都不用看。

  他沒有停手,繼續發。

  第四張,梅花A,他愛我。

  第五張,梅花二,他很愛我。

  第六張,梅花三,他非常愛我。

  第七張,梅花四,他非常非常愛我。

  第八張,梅花五,他非常非常無限個非常愛我。

  第九張,梅花六,他宇宙無敵世界最愛我。

  第十張,梅花七,他一心一意貫徹始終只愛我。

  第十一張,梅花九,他看見我時心窩卜通卜通跳臉紅紅眉彎彎再也容不下其他人類的愛我。

  第十二張,梅花十,他果然最愛我!呀哈哈哈哈哈……

  朱恩宥抬頭看他,終於發現總是沉默的男人,並不只是單純在發牌,他的每一張牌都有涵義,都在代替他說話。

  她慢慢將蓋著的底牌翻起。是紅心四,我發誓,我最愛你了。

  「這副牌……還不錯用,我喜歡。」范克謙咧嘴,亮出一口雪白的牙,笑得有些青澀靦腆。「不過,只能拿來跟你玩,不能和老頭子或克中他們玩。」不然一翻出來就是「請你跟我交往」的牌面,實在很丟臉。

  「可惜沒有可不可以吻你或是請嫁給我這類的牌組。」她說完,驚覺自己說溜了嘴,把心中的野望說出來。

  「但它有幾張牌我個人非常愛。」

  咻。黑桃Q、紅心Q、方塊Q、梅花Q。

  「你好色哦……」朱恩宥臉紅到可以搾出血來。

  雖然這麼說,還是踮起腳,方便他低頭親吻她……

  他彆扭得不敢說情話,細碎呢喃著她的名字時,卻還是讓她酥麻了雙腿。

  朱恩宥回想起昨夜,仍不爭氣地爆紅雙頰,即使處在空調舒適的辦公室裡,也覺得燥熱起來。

  「小朱,你臉好紅哦。」大姊湊到她面前,看她整張臉浮現朱紅顏色。

  「有、有嗎?」她用雙手巴住雙頰,欲蓋彌彰想遮掩什麼。

  大姊突然瞪大眼,雙唇抖動,顏面神經開始失調,指著朱恩宥的手,「戒、戒戒戒……戒指?!而且還是戴在那只代表結婚的手指頭上!你這個奼女幫的叛徒有人向你求婚了對不對接下來就是訂喜餅和禮服拍婚紗發喜帖進洞房生小孩呀呀呀呀呀呀——大汪去給我咬斷她的手呀呀呀——」

  「喵嗚——」我是貓耶,又不是蠢狗。

  大叔近來已經被訓練到反射神經一等一的敏銳,右手撈過來,架住大姊撲殺朱恩宥的狠勁。

  「小朱,跑!跑!跑!跑——」

  朱恩宥摀住昨天才重新讓范克謙替她戴回的戒指,抱頭鼠竄。

  「喂喂喂,不過是只戒指,大龜會送你的嘛。」老大涼涼的在玩牌,為了恢復辦公室的安寧,所以他開口說了,反正死道友不死貧道。

  大姊的氣焰只用了一秒就消失無蹤,甚至是半癱軟在擒住她的大叔臂彎裡,轉過身,讓大叔打寒顫的熟悉小女人表情又來了又來了他媽的又來了——

  「你要送我戒指嗎?」雙眼閃亮閃亮好閃亮,每一顆星星都是期待,每一顆星星都直逼一等星亮度,大叔幾乎要摀住眼才能避免被閃瞎。

  「……」大叔沉默三秒,對始作俑者爆出大吼:「朱恩宥,我殺了你呀呀呀呀呀——」

  【全書完】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6 11:56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