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aeolian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51
發表於 2016-11-8 21:33:44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6-11-8 21:45 編輯

第七章 重回國教學院


    陳長生望向徐有容。

    從側面望去,她很美。

    就像從任何一個角度望去那樣。

    她就像平時那樣平靜。

    但不知道為什麼,陳長生總覺得在她的臉上看到了一抹清秋的涼意。

    或者是因為昨天莫雨對他說的那番話?

    從昨天夜裡到此時,他已經想了很長時間,也猶豫了很長時間,終於還是問了出來。

    “你是不是……想說些什麼?”

    徐有容微怔,說道:“說什麼?”

    無論是她的神情還是轉身望向他的動作,都是那樣的自然。

    陳長生忽然不知道該怎樣繼續這個話題,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那片草地上。

    徐有容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說道:“你是說娘娘嗎?”

    陳長生點了點頭。

    徐有容的笑意漸漸斂沒,輕聲說道:“她就像我的母親一樣。”

    陳長生看著那處問道:“你是不是準備做些什麼?”

    徐有容看著他平靜說道:“是不是昨夜莫雨對你說了些什麼?”

    陳長生很誠實地說道:“她覺得你會替聖后娘娘復仇。”

    徐有容說道:“如果我要做,你會擔心?”

    陳長生的回答依然很誠實:“是的。”

    徐有容淡然說道:“難道不是她最應該做這件事情?你也應該擔心她才對。”

    陳長生說道:“昨夜她對我說,那年他殺了周通,就算是還了娘娘這些年的情意。”

    徐有容沉默了會兒,說道:“有借有還,倒是自然。”

    陳長生無法看出她的真實想法,說道:“你是怎麼想的?”

    徐有容反問道:“你又是怎麼想的?”

    “雖然我與師父現在形同陌路,就是因為這件事情,但是具體到這件事情本身,我真的不知道誰對誰錯。”

    陳長生說道:“如果從他們都用過周通這件事情來看,我會覺得他們都是錯的。”

    徐有容說道:“所以你覺得沒有道理為了一個錯誤去對付另一個錯誤。”

    陳長生說道:“我只是覺得無法說服自己。”

    徐有容平靜說道:“有道理,但你也不用試著說服我,也不用擔心我,因為我什麼都沒有準備做。我修的是大道,娘娘也修的是大道,如果她還有一縷神魂在星海有知,想來也不會願意我把心思放在這些小事上。”

    陳長生沒有說話。

    按道理來說,徐有容剛剛與商行舟合作過,應該不需要擔心什麼,但他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徐有容接著說道:“如果我真要做什麼,一定會事先與你說,而且道尊怎麼可能察覺不到?”

    陳長生稍微安心了些,因為他知道徐有容不會騙自己。

    徐有容沒有再說這件事情,望向樹林深處的那堵院牆,問道:“那邊是國教學院?”

    陳長生對這片樹林特別熟悉,說道:“就在院牆那邊。”

    既然來到了百草園,自然沒有不去國教學院的道理。

    陳長生向著那邊走了過去。

    徐有容晚了一步。

    因為她多看了那片草地一眼。

    她的眼神很平靜。

    聖后娘娘就葬在那裡,在地底很深很深的地方。

    她的心裡,也有一個很深很深的地方。

    ……

    ……

    那道灰黑的院牆有些高,很是古舊,不知道經曆了多少年的風雨。

    但院牆上的那個門明顯年頭不久,無論門框還是縫隙裡的灰漿,最多不過數年時間。

    在看不到盡頭、只是灰黑面的院牆上忽然出現的門,看上去就像是笑開了的嘴。

    陳長生仿佛看到了當年推門而出的那個小姑娘,忍不住笑了起來。

    推開院門,便來到了國教學院。

    院牆的那邊,沒有冒著熱氣的木桶。

    唐三十六已經離開天道院多年,現在就住在國教學院裡,如果他再次穿著濕衣狼狽逃走,又該去哪裡借衣服穿呢?

    那幢小樓,還在原先的地方。

    陳長生在小樓裡住過很長時間,很熟悉地走了進去。

    走進第一層樓,便能看到一個房間,那是折袖的。

    樓裡非常安靜,似乎一個人都沒有。

    無論走廊還是格局,與三年前相比,沒有任何變化。

    蘇墨虞和唐三十六住在樓上。

    他的房間在三樓。

    房間裡也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很明顯經常被打掃,可以說得上是纖塵不染。

    那排或深或淺的素色道衣,還掛在衣櫃裡,書架上還是放著那些桌書,被褥還是那般整齊。

    看上去就像是他沒有離開過,或者說這三年時間並不存在。

    徐有容指著書架上的某個空白處問道:“我小時候給你的那個東西呢?”

    “我離開的時候一般都隨身帶著。”

    陳長生用手指拈出那個已經很舊的竹蜻蜓。

    徐有容小心翼翼地接住,然後很仔細地擺在書架上。

    看著這幕畫面,陳長生覺得有些溫暖,忽然又覺得有些奇怪。

    他記得徐有容應該沒有來過自己在國教學院的房間,那她如何知道這裡曾經擺著一隻竹蜻蜓?

    他望向徐有容,想要問對方。

    徐有容的神情看著很平靜,雙頰卻有些微紅,搶著說道:“都有些舊了,以後給你做新的。”

    陳長生知道不能再問,笑著說了聲好。

    走出小樓,踏過那片草坪,便來到了湖邊。

    大榕樹上承著無數道白雪,看著很是好看,又讓人有些擔心它能不能禁受這樣的寒冷。

    風聲微動,陳長生與徐有榕站到了粗大的樹枝上,雪末簌簌落下。

    “以前你們就是站在這裡看京都嗎?”

    “是啊,我們覺得這樣看過去的風景很好。”

    “對面是什麼?”

    “小廚房,後來被無窮碧毀了後又重修的,現在沒有人用,但聽說柴堆和廚具都準備的很齊整。”

    “只等軒轅破歸來?”

    “等他下次回到京都的時候,應該已經是位妖族大將了吧。”

    ……

    ……

    微雪裡的京都很安靜,國教學院也很安靜,遠處隱隱傳來一些聲音,仔細聽去,應該是有很多人在齊聲讀書。

    國教學院很大,以前陳長生呆的地方只是其中非常小的一部分,他知道現在早就已經不一樣了。

    他想去那邊看看,徐有容自然沒有意見。

    循著書聲往那邊走,過了藏書樓,金玉律烤過三頭鹿的門房,又過了終於被完全修好的噴泉,進入了一片樹林。

    國教學院的學舍就在樹林的那邊。

    讀書聲變得越來越清楚。

    有趣的是,樹林裡卻顯得越來越幽靜。

    前方忽然傳來了哭聲。

    陳長生望了過去。

    一個少年正靠著一棵樹在抹眼淚。

    那少年的衣著很普通,不是什麼富貴人家,但也應該不是貧寒子弟。

    少年的臉上到處都是青腫的痕跡,明顯是被人打的。

    徐有容準備過去問問。

    這時樹林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有一陣笑罵聲。

    “今天一定要把薛業謹給打通透了!”

    “不錯,可不能讓他再跑掉。”

    “對對對,看他還敢不敢再來咱們國教學院!”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52
發表於 2016-11-8 21:43:13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6-11-8 21:48 編輯

第八章 國教學院的新情況


    那少年聽著樹林外傳進來的聲音,臉上流露出驚恐的神色,轉身便準備離開,卻已經晚了。

    伴著密集的腳步聲,十餘名年輕人跑進了樹林裡,把少年圍在了中間。

    看著少年臉上的青腫、滿身灰塵的狼狽模樣,有的年輕人臉色輕蔑,露出奚落的神情,更多的年輕人則是眼睛開始放光,明顯變得有些興奮,看來是準備把這個少年欺負的更慘一些。

    陳長生與徐有容也在樹林裡,只是被幾叢山梅擋著,沒有被這些人發現。

    看到那名少年的淒慘模樣後,他的臉色便沉了下來。

    在聽到那少年的名字以及見到那些年輕人穿著的院服後,他的臉色更是變得非常難看。

    那少年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淚痕,顫著聲音說道:“你們再這樣,我就要去報告教習。”

    “你上個月不是已經報告過了嗎?難道剛才沒有再去?”

    一名年輕學生看著他嘲笑說道:“有哪個教習會管你的事?”

    那少年鼓起勇氣說道:“教宗陛下回來了!他會來國教學院的!”

    聽到這句話,那些年輕學生臉色微變,眼神裡有些不安,旋即那些不安盡數變成了狠意。

    那名年輕學生厲聲喝斥道:“你以為教宗陛下回京,自己就有了靠山?教宗陛下是何等樣的大人物,怎麼會管這些小事?再說了,你本來就是罪臣之子,根本沒有資格在這裡讀書!”

    那少年的臉上露出一抹痛苦的神情,強自說道:“母親說了,是教宗陛下讓我來這裡讀書的!”

    “你那母親說的瘋話也能信嗎?你在這裡呆著,只能給國教學院添亂,我們要把你趕走,也是為國教學院考慮,任是誰也說不出我們的不是來,你也不要怪我們心狠,要怪只能怪你那個愚蠢的母親。”

    那些年輕學生們向那少年逼了過去,嘴裡還罵個不停。

    徐有容看了眼陳長生,說道:“我去隨意看看。”

    說完這句話,她便離開了。

    她知道陳長生不願意看到這些事情,也不願意別人看到這些事情,哪怕那個人是她。

    這是國教學院的事情。

    國教學院是他的,是落落、軒轅破、唐三十六、蘇墨虞的。

    一名年輕學生用腳踹向那名少年。

    啪的一聲脆響,一顆石子破空而至,準確地擊中那名學生的膝蓋。

    那名學生吃痛不住,直接跪倒在了地上,捂著腿連連打滾,哭喊了起來。

    那些學生大驚失色,趕緊把那名學生扶起,向著樹林四周望去,喝問道:“是誰?”

    梅叢微亂,微寒的風拂過。

    陳長生來到場間,看著那名叫薛業謹的少年,問道:“你是薛神將的兒子?”

    聽到薛神將個稱謂,那名少年怔了怔才反應過來,點了點頭

    那些年輕學生很吃驚。

    天書陵之變當夜,薛醒川慘遭周通毒死。

    做為天海朝最有權勢的軍方重將,哪怕死後他依然不得安寧,被曝屍城外長達十餘日。

    三年時間過去了,在提及薛醒川時,再沒有人稱呼他為薛神將,連稱他為薛大人的都沒有。

    他親手提撥起來的那些將領以及那些身經百戰的舊部,在新朝的日子自然也很艱辛,在蔥州艱難度日。

    依然留在京都的薛夫人和公子,日子自然也極難過,如果不是離宮偶爾會派人看過,莫雨奉旨回京後專門去看過兩次,又有陳留王在暗中多加照拂,只怕早就已經被逐出了太平道。

    只是很明顯,這位薛公子在國教學院的日子也很難熬。

    那些年輕學生帶著不安的神情問道:“你是何人?”

    陳長生沒有理他們,對薛寶琴說道:“這種事情你應該對教習說。”

    薛業謹覺得好生委屈,眼眶都紅了起來,顫聲說道:“我說過,但教習不管,然後他們打的更狠了。”

    陳長生想著先前聽到的對話,心想看來果然如此,但……怎會如此?

    “如果教習不管,那你就應該去找能管教習的,比如你們的蘇副院長。”

    這幾年,他和落落、唐三十六、折袖都不在京都,國教學院全部由蘇墨虞一個人在打理。

    蘇墨虞現在已經是國教學院的副院長。

    薛業謹聽著這話覺得更加委屈,心想自己只不過是個普通學生,像蘇院長這樣的大人物,哪裡想見便能見到?

    陳長生說道:“你把這些事情告訴你母親,你母親自然有辦法見到。”

    薛業謹說道:“做兒子的,怎能讓母親憂心?”

    陳長生很喜歡他的反應,微笑說道:“那你跟我走吧,我帶你去見他。”

    說完這句話,他便帶著薛寶琴向樹林外走去

    那十餘名年輕學生想要攔住他,卻發現腳都移動不了,更是不敢追上去。

    在他們看來,此人與他們的年紀差不太多,卻自有一種寧靜貴氣,令人不敢輕忽。

    國教學院不是能夠隨意進出的地方,他們確認沒有見過這樣一位同窗,也沒有哪位年輕教習長這樣。

    這人究竟是誰?

    忽然間,他們想到了一種可能。

    那位膝蓋被石頭擊傷的學生,被同伴們扶著,用左腿勉力站著,忽然腿一發軟,便往地上坐了下去。

    其餘的那些年輕學生臉色也是瞬間變得蒼白無比,比林外的那些積雪還要白。

    ……

    ……

    國教學院西面的一座建築的最深處。

    蘇墨虞看了眼身前的那名教習,眼裡流露出厭惡與憤怒的情緒,終究還是壓制了下去,望向窗邊說道:“稍後會召開院會,會進行訓誡,那些學生會按照院規懲治。”

    那名教習低著頭,不停地擦著汗,偶爾會忍不住抬頭看一眼窗邊。

    窗邊站著一位年輕人。

    原來教宗陛下真的這麼年輕,原來教宗陛下真的與薛府有舊。

    當年陳長生替薛醒川治喪一事,整座京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很多人都以為那只是他的一時意氣。

    教習覺得好生後悔。

    陳長生轉過身來,望向蘇墨虞,神情不變,心情卻有些微異。

    蘇墨虞的處理有些偏輕,但也說得過去。他沒有想過,自己出面,這名教習與那些年輕學生便要承受更大的責任。但他有些不明白,像蘇墨虞這般穩重、方正、嚴肅卻又縝密細致的人,怎麼會讓這樣的事情在國教學院裡發生。

    蘇墨虞應該很清楚,薛醒川的兒子進入國教學院讀書,是他的安排。

    而且在處理這件事情的時候,蘇墨虞似乎有什麼為難的地方。

    這裡是國教學院,要處理一位教習和十幾名學生,有什麼需要為難的地方?

    陳長生望向那名教習,忽然覺得對方有些眼熟。

    然後,他忽然想起來了一件舊事。

    三年前,國教學院被玄甲重騎包圍,南溪齋眾弟子與蘇墨虞守著院門,雙方處於對峙之中,局勢非常緊張。

    就在那位林老公公準備強行破院之前,十餘名學生還有數名教習從後門離開了國教學院。

    蘇墨虞當時把那些學生與教習的名字都記了下來,事後陳長生也看過名單。

    如果他沒有記錯,此時眼前這名教習,正是那些人當中的一員。

    此人居然回到了國教學院?

    難道那些教習與學生也都回到了國教學院?

    國教學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陳長生看著蘇墨虞問道:“誰讓他回來的?”

    蘇墨虞知道他已經認出來了,歎了口氣,準備把這件事情解釋一番。

    “國教學院教諭梅川,拜見教宗陛下。”

    屋外響起一道聲音。

    陳長生望向蘇墨虞。

    蘇墨虞點了點頭,臉上的情緒有些複雜。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53
發表於 2016-11-8 21:58:0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斬手(上)


    “這位教習以及那些學生,是我同意他們回來的。”

    “關於薛家孩子的事情,他也稟過我。”

    “如果有錯,錯在我,還請教宗大人見諒。”

    聽完這三句話,陳長生望向那位叫梅川的主教的視線變得有些不一樣。

    梅川主教的談吐很溫和,氣度很瀟灑,禮數很完美,哪怕說話的對象是陳長生,依然有種不卑不亢的感覺。

    陳長生覺得此人的身上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最關鍵的問題是國教學院什麼時候多了一位教諭?

    蘇墨虞說道:“你是教諭,為何教習縱容那些學生行惡,你非但不予懲誡,反而要包庇他?”

    梅川主教平靜說道:“國教學院神聖之地,豈能允許罪臣之子褻瀆?我這樣做,也是為了學院考慮。”

    陳長生看著梅川主教,那種熟悉感越來越明顯。

    梅川主教微微一笑,準備繼續闡述自己的想法。

    他看著很平靜,實際上還是有些緊張,畢竟他做的這些事情,極可能得罪教宗陛下。

    更重要的是,他還準備借這件事情以及隨後的那些說辭,再加上雙方之間的關係,以圖得到更多好處。

    遺憾的是,陳長生沒有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

    陳長生隱隱有種感覺,如果與對方談下去,最後只會得出自己不願意接受的某種結果。

    換句話說,這位梅川主教主動現身前已經準備好了這場談話的進程與節奏。

    最擅長打斷談話節奏與進程的人,往往都是那些蠻不講理、橫衝直撞的人。

    陳長生不行,但國教學院從來都不缺少這樣的人物。

    他望向蘇墨虞問道:“他人呢?”

    蘇墨虞指著後面說道:“昨天晚上喝多了,在裡面睡覺。”

    “喊他起來。”陳長生說道:“我記得這好像是院監應該管的事。”

    國教學院的院監,是唐三十六。

    說到不講理這四個字,還真沒誰比他更擅長,誰讓他有錢呢?

    唐三十六揉著眼睛、披著睡衣走到屋裡,聽完蘇墨虞簡單的描述,打了個嗬欠。

    然後他望向那名縱容學生毆打欺辱薛業謹的教習,說道:“滾。”

    他的聲音不是很響亮,當然不像響雷,只是非常清脆,就像是剛泡了一晚上的白蘿卜被咬斷了。

    那名教習頓時汗出如漿,看了眼梅川主教,不敢作任何耽擱,趕緊退了出去。

    三年前,他就在國教學院做教習,很清楚這位院監大人的脾氣。

    如果他這時候不趕緊離開,然後滾出國教學院,那麼這輩子都可能再沒有機會滾了。

    梅川主教微微挑眉,似乎沒有想到這個年輕的唐家公子哥居然在國教學院裡有如此威望。

    唐三十六望向他。

    梅川主教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當對方開口說滾,自己應該怎樣微笑,才能顯得毫不在意。

    但唐三十六沒有說那個字,而是問道:“你誰啊?”

    梅川主教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說道:“我是國教學院的教諭。”

    唐三十六說道:“國教學院什麼時候多出了一個教諭,居然我都不知道?”

    能被教樞處派到國教學院如此重要的地方做教諭,梅川主教的來曆自然不尋常。

    所以唐三十六不準備問對方的來曆,也不準備讓對方有機會說什麼。

    這正是陳長生讓他出面的原因。

    但梅川主教的反應比想象的還要快。

    他沒有理會唐三十六,望向陳長生說道:“故梅里砂大主教是我的伯父。”

    原來是梅里砂的侄兒。

    果然如此。

    陳長生的猜測得到了證明,自然明白了蘇墨虞為何那般為難。

    整個大陸都知道梅里砂與國教學院和他的關係。

    房間裡安靜了很長時間。

    “我只想問一句話。”

    唐三十六看著梅川主教說道:“你為什麼同意那些教習與學生回來。”

    梅川主教神情不變,平靜應道:“教樞處的決定,必須服從陛下的旨意。”

    這句話不算錯。

    國教學院是青藤六院之一,由離宮直接管轄,但終究是在京都,在大周的土地上。

    問題在於,誰都知道這不可能是皇帝陛下的旨意,這只能是商行舟的意思。

    “我明白了。”

    唐三十六表現的也很平靜,對梅川主教說道:“能不能麻煩您暫時離開,我們好商量一下。”

    梅川主教微笑說道:“那是自然。”

    說完這句話,他向陳長生行禮,然後退了出去。

    房間再次安靜了很長時間。

    唐三十六看著陳長生。

    陳長生沉默不語。

    莫雨在信裡沒有提過這些事情,因為她畢竟不是國教中人,無法知道那些隱藏在水面下的暗湧。

    但他們都很清楚,問題就在教樞處。

    教樞處管理著青藤五院,是離宮裡最重要的聖堂,在國教裡的地位極其特殊。

    前後兩任執掌者,梅里砂與茅秋雨都是地位最高、資曆最老的大主教。

    教樞處一直處於國教舊派的勢力範圍內,與淩海之王、司源道人為代表的國教新派,已經對峙了很多年。

    在國教學院新生的過程裡,教樞處與故梅里砂大主教,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

    在普通人看來,教樞處當然應該像以前那樣,支持國教學院,支持已經成為教宗的陳長生。

    陳長生卻清楚並非如此。

    當初國教舊派勢力之所以支持國教學院,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他的老師。

    換句話說,他們一直支持的都是他的老師。

    對他們來說,國教學院從來都不是陳長生的,更不是唐三十六這些年輕人的。

    從始至終,國教學院都應該是商行舟,是那些當年殉教故友們的。

    陳長生離開京都的三年裡,離宮啟陣自封,誰想把手伸進去都比較困難。

    但教樞處在離宮之外,在商行舟的威望與手段之下,國教舊派勢力,對教樞處的控制力度越來越強。

    他們當然想要重新奪回國教學院的控制權,最差也要重新擁有足夠的影響力。

    蘇墨虞能夠撐到現在,已經算是相當不容易。

    唐三十六看著蘇墨虞問道:“茅院長?”

    這是他最擔心的問題。

    蘇墨虞說道:“茅院長閉關已久,這些事情應該與他無關。”

    聽到這個答案,無論唐三十六還是陳長生都鬆了口氣。

    但國教學院現在面臨的問題還是很難解決。

    教樞處或者說商行舟的手段很老辣,推出來的這位人選很棘手。

    就連唐三十六都沒辦法喊對方滾。

    畢竟梅川主教是梅里砂的親人。

    唐三十六看著陳長生說道:“但這裡是國教學院。”

    陳長生沉默了很久,說道:“是的。”

    唐三十六說道:“我沒有讓他滾,是因為我知道,那沒有意義。”

    陳長生又沉默了會兒,說道:“是的。”

    唐三十六轉身向屋外走去。

    蘇墨虞隱約猜到唐三十六準備做什麼,神情驟變,起身準備阻止。

    但陳長生沒有再說話。

    蘇墨虞聲音微顫說道:“何至於此?”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54
發表於 2016-11-15 21:37: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斬手(下)


    在被唐三十六找到之前,梅川主教在樹林裡遇到了徐有容。

    他沒有見過徐有容,但知道她是誰。

    就像唐三十六以前在這片樹林裡說過的那樣,她真的很美。

    梅川主教有些意外,拜見時的禮儀與風度依然無可挑剔。

    同樣有些意外的是,徐有容知道他是國教學院的新教諭,也知道他與梅里砂之間的關係。

    於是梅川主教無法確定這場相遇究竟是不是偶然。

    徐有容對梅川主教說道:“國教學院對他們來說很重要。”

    梅川主教謙聲說道:“卑職知曉。”

    徐有容說道:“但你不明白為了國教學院他們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唐院監讓那位教習滾,估計他再也不敢來國教學院了。”

    梅川主教感慨說道:“他的道源賦初學教的真是不錯。”

    徐有容問道:“唐棠沒有要你滾?”

    梅川主教微微一怔,恭聲回答道:“並無。”

    徐有容安靜了會兒,說道:“原來是這樣啊。”

    梅川主教神情微異。

    徐有容輕聲解釋道:”他沒有要你滾,那就是要你死。”

    梅川主教神情微變。

    徐有容搖頭說道:“我覺得他們這樣做是錯的。”

    梅川主教有些緊張的情緒放鬆了些。

    “這裡是國教學院,你是教樞處派來的教諭,只要他們動手,終究沒辦法向教士與信徒們交待。”

    徐有容靜靜看著他說道:“但我不需要交待。”

    梅川主教剛剛放鬆的心神再次緊繃起來。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不需要交待,教樞處也不敢向我要什麼交待,那麼就應該由我來殺你。”

    有風從樹林外,拂動承著碎雪的山梅,拂動了她的衣袂。

    她的眼眸就像平時那般寧靜柔遠,在裡面看不到任何負面的情緒,更沒有殺意。

    梅川主教帶著不解與一抹希望問道:“您要殺我?”

    “如果你只是國教學院的教諭,我不會管,但你是梅里砂的親侄兒,那我就只好親自殺了你。”

    徐有容依然那樣平靜,仿佛不是在說殺人而在與對方討論天書碑裡的道解。

    這份平靜卻讓梅川主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與寒冷,以至於他的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如果徐有容真的殺了他,不要說教樞處,就算是離宮與朝廷又能如何?

    難道說離宮和朝廷會要求南方聖女為一位主教賠命?

    “如果您在國教學院殺死我,您和教宗陛下推動的國教統一大業,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梅川主教聲音微顫,神情卻非常誠懇,仿佛在一心為對方在考慮。

    徐有容的回應非常淡然,那同時也意味著可怕。

    “我不在乎。”

    說完這句話,齋劍便到了她的手裡。

    梅川主教眼瞳劇縮,右手如浮雲一般飄起,擋在身前,同時身影一虛,便準備向後退走。

    來不及了。

    嗤的一聲輕響。

    梅川主教的右手離腕而落。

    齋劍貫穿了他的胸膛。

    嗡嗡的聲響裡,十餘叢看似微渺、就像是野梅般的火花從齋劍上飄離出來。

    那些都是天鳳真火。

    所有的生機,遇著這些微渺的火花,便告斷滅。

    梅川主教是聚星境的強者,但在徐有容的面前,不要說取勝的機會,即便想格阻一下都無法做到。

    雙方之間的境界差距太大。

    更重要的,直到齋劍帶著死亡臨身的那一刻,他依然不相信徐有容會殺死自己。

    他不僅僅是自己。

    他是教樞處派過來的教諭。

    他代表著國教舊派勢力的集體意志。

    他就是是商行舟向國教學院伸過來的那隻手。

    就算你是南方聖女,面對這隻手,難道不應該談判、彼此退讓,然後最終得出妥協?

    梅川主教覺得這一切好生荒唐,蒼白的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

    他坐倒在雪地上,不停地嘔著血,然後漸漸沒了氣息。

    樹林裡一片安靜,某處傳來一道聲音,那聲音裡有著很複雜的情緒。

    “就算是你殺了他,終究也需要給出一個理由。”

    徐有容平靜說道:“我說過我不在意,我只需要讓人知道,他是我殺的。”

    那人歎息說道:“難怪你會約我來這裡。”

    徐有容說道:“是的,我就是要讓你看到。”

    知道這件事情後,她就決意殺了梅川主教,所以才會來國教學院,並且約了林中那人。

    只不過她沒有想到,陳長生會提前遇著此人,不免多了些麻煩。

    “是的,本王看到了。”

    一位年輕男子從樹林裡走了出來。

    他身著王服,豐神俊朗,比起當年,更多了幾分雍容貴氣。

    陳留王。

    他的父親相王是大周朝廷權勢最大的王爺,破境入神聖之後地位更加特殊。

    而做為陳氏皇族在京都唯一的留守者,他的地位本來就是特殊的。

    加上傳聞裡商行舟對他的欣賞,陳留王毫無疑問是當今京都最紅的人。

    但對徐有容來說,他還是那個十幾年前在皇宮裡一起讀書的同伴。

    陳留王想來也是這樣看待她的。

    所以看著她殺死了梅川主教,他的想法並沒有過多的事後處理上停留,而是指向了她的內心。

    “沒有想到,你對陳長生如此情深意重。”

    陳留王感慨說道:“換作當年,我怎樣也想不到你會為了一個男子做這麼多事。”

    梅川主教是商行舟伸進國教學院的那隻手。

    怎麼處理?只要足夠冷靜且明智的人都知道,這隻手必須被斬斷。

    但梅川主教與與梅里砂之間的關係,讓這件事情變得非常複雜。

    商行舟在大周朝廷以及國教裡的地位太高。

    陳長生想要對抗自己的老師,除了教宗的身份,更需要不斷地提升自己的威望。

    所謂威望,源出境界與實力,也與聲望有關。

    在離宮的宣揚下,在安華等狂熱追隨者的影響下,陳長生如今在大陸的聲望越來越高。

    這些聲望來自朱砂丹,來自三年前與魔族戰場上的萬劍齊發,來自白帝城的那塊落石。

    是陳長生用自己的鮮血與汗水,用自己無可挑剔的德行,用了很長的時間才堆積起來的。

    如果他殺了梅里砂的後人,會對他的聲望造成極大的損害。

    用更世俗的語言就是:這會髒了他的手。

    徐有容知道陳長生會很為難。

    她猜到唐三十六應該不會讓陳長生為難。

    但唐三十六也是國教學院的人。

    剛才在湖畔行走,在榕樹上望遠時,她有些很輕微的憾意,沒能參與到陳長生的這段過去。

    現在想來,這是很好的事情。

    她不是國教學院的人。

    她可以殺人。

    一聲鶴唳,驚醒了整座國教學院。

    梢頭積雪簌簌落下。

    數十名教習學生從教學樓裡走出,循著鶴鳴望去,然後走進樹林裡。

    樹林裡響起數聲驚呼。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55
發表於 2016-11-15 21:45: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新國教學院的宣言


    唐三十六到的晚了些。

    回了一趟小樓取劍,從竹海靜廊那邊繞過來的時候,樹林裡已經站滿了人。

    那幾叢山梅已經被踩的淩亂不堪,人群中間的雪地上躺著梅川主教的屍體,還有幾點殷紅的血跡。

    看著這幕畫面,他很自然地把汶水劍收到了身後,望向一名教習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那名教習臉色蒼白,顫著聲音說道:“聽說是教諭不敬聖女……所以……”

    唐三十六微微一怔,他不知道徐有容也來了國教學院,更沒有想到梅川主教是她殺的。

    他問道:“聖女呢?”

    “她已經走了。”那名教習以為他不相信自己的話,趕緊補充說道:“陳留王也在場,他做了證明。”

    唐三十六不明白自己最不喜歡的那位年輕王爺為何會來國教學院,難道是與徐有容有約?

    他看著梅川主教的屍體微微挑眉說道:“原來是這樣,那真是該死。”

    樹林外傳來蘇墨虞的聲音,教習與學生們趕緊散去。

    陳長生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場間。

    他看著梅川主教的屍體,沉默了很長時間。

    唐三十六問道:“你什麼時候回離宮?”

    教宗,自然要回離宮。

    這個時間不可能一直往推。

    當陳長生回到離宮,便要直面國教內部的問題。

    梅川主教的死亡,不會讓這個問題變得簡單起來,只是會讓這個問題的解決方式變得簡單起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徐有容已經替陳長生做出了選擇。

    蘇墨虞在旁說道:“光明大會今天晚上召開。”

    唐三十六說道:“教樞處會有怎樣的反應?”

    蘇墨虞說道:“茅院長閉關這段日子,教樞處由三位紅衣主教議事。”

    唐三十六說道:“都是那邊的人?”

    蘇墨虞說道:“是的。”

    唐三十六沉默了會兒,說道:“那就不能從他們當中選。”

    陳長生和蘇墨虞都明白他的意思。

    茅秋雨距離破境入神聖已經很近,或者數十天,甚至可能更短的時間裡便能成功。

    按照國教一直以來的做法,那時茅秋雨會擁有正式的聖名,地位更加尊崇,但不能再擔任英華殿大主教以及任何實職。

    這裡面的原因,誰都能夠明白。

    問題在於,英華殿大主教這個最重要的位置將會由誰來接任。

    “如果排除那三位資曆極老的紅衣主教,最有資格執掌教樞處的便是莊院長。”

    聽著這句話,陳長生和唐三十六都沉默了。

    蘇墨虞提到的莊院長,便是現在天道院的院長莊之渙。

    天道院在國教內部的地位很高,莊之渙的境界、資曆都不欠缺,而且向來極受茅秋雨的器重。

    雖然教樞處屬於舊派勢力,但這些年莊之渙表現的相當客觀中立,對離宮交待的事務,執行的非常得力。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是茅秋雨最好的繼任者,陳長生也無法反對。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親生兒子莊換羽是怎麼死的。

    唐三十六想要反對,卻無法說出口,因為莊之渙是他父母的好友,當初他到京都後一直受著對方的照顧。

    陳長生帶著薛業謹離開了國教學院,唐三十六則留下來處理後續的事情。

    他派人把梅川主教的遺體送去了教樞處,然後把國教學院的全體師生召集了起來。

    蘇墨虞取出一張有些舊的紙張遞給了唐三十六。

    這是一份三年前便寫好了的名單。

    唐三十六看著紙上的那些名字,說道:“為什麼得罪人的事情總是我來做?”

    “因為你擅長得罪人,不怕得罪人。”蘇墨虞很認真地解釋道:“而且你喜歡做這種事情。”

    唐三十六想了想,說道:“這話聽著雖然混帳,但仔細琢磨,還確實有幾分道理。”

    國教學院師生們站在院門前的石坪間,聽著這番對話,心情很是緊張。

    教宗大人來過國教學院,聖女殺死了教諭,怎麼看,今天的國教學院都要出大事。

    蘇副院長與很久沒有見到的院監大人,接下來又要做什麼呢?

    唐三十六對著名單開始念名字。

    “張琳滔。”

    “黃則成。”

    “何樹雨。”

    “郭心。”

    “呂有。”

    ……

    ……

    被唐三十六點到名字的那些教習與學生從人群裡站了出來,臉色蒼白,很是緊張。

    三年前在國教學院最危險的時候,他們選擇了離開,事後,又被教樞處批準回來。

    他們不知道唐三十六會怎樣處理自己。

    “走吧,還愣著做什麼呢?”

    唐三十六忽然覺得有些無趣,說道:“以後不要讓我再在國教學院看見你們。”

    那十幾名教習與學生低著頭向院外走去,哭喪著臉,縱使有些不甘心,又哪裡敢表現出來。

    唐三十六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說道:“教習們明天記得把收的俸銀全部交還回來。”

    聽著這句話,正往院門外走去的那幾名教習不由腿一軟。

    一名被逐的學生終於忍不住憤憤不平說道:“那學費也退給我們嗎?”

    唐三十六看著那名學生微笑說道:“如果你敢收的話。”

    幾名教習嚇了一跳,趕緊把那名學生抓住,向院外拖去,生怕再晚點唐三十六會改主意。

    國教學院外的百花巷,平日裡就很熱鬧,今天更是來了很多民眾圍觀。

    看著那些垂頭喪氣被逐出國教學院的教習與學生,尤其是看著兩個年紀還小、不停哭泣的學生,不禁生出了些同情。

    唐三十六做事向來不留餘地,怎麼會忘了這些細節,早就派了名口才便給的教習,站在院門大聲講述開除這些教習與學生的原由,把三年前國教學院被圍時發生的故事,說的那叫一個栩栩如生。

    民眾們望向那些教習學生的眼神頓時變了,有些人甚至一邊罵著一邊往他們身前吐唾沫。

    那些教習與學生以後的日子會如何淒涼,唐三十六不是很關心。

    他非常清楚,無論是青藤六院裡的另外五家,還是別的那些普通學院,都絕對不敢再收這些人。

    他更關心的是,現在的國教學院還是不是三年前的國教學院,還是不是他和陳長生想要看到的國教學院。

    院門緊閉,把百花巷裡的罵聲與議論聲隔絕在外,飄著微雪的校園異常安靜。

    百餘名教習與學生站在雪裡,一動不動。

    看著這幕畫面,唐三十六有些滿意。

    “幾年前教宗大人走進百花巷的時候,這裡很安靜,國教學院四個字完全被青藤遮掩,學校裡面更是滿地荒草,到處都是斷牆頹垣,比外面更加安靜,或者說死寂,那時候的國教學院,其實就是一座墳墓。”

    他看著師生們說道:“後來落落殿下、軒轅破,再到我,陸續來到這裡,這個地方才漸漸變得有了生氣,我可以毫無慚色地說,是教宗大人和我們改變了這一切,讓國教學院獲得了新生。”

    蘇墨虞想著幾年前的那些故事,也有些感慨。

    唐三十六接著說道:“既然是新生,那麼自然不是舊的。”

    教習與學生們怔怔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希望你們要明白一點。”

    唐三十六的神情平靜而堅定。

    “現在的國教學院,和幾十年前的那個國教學院……沒有任何關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56
發表於 2016-11-15 21:57: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教宗的歸來


    國教學院是青藤六院之一,曆史極為悠久,曾經在京都盛極一時。

    二十餘年前,國教學院發生了一場血案,無數師生慘死,自那之後,國教學院便變成了一座墓園,漸漸被人遺忘,那些還記得它的京都民眾也不敢提起。

    陳長生從西寧鎮來到京都之後,國教學院才重新出現在世人的面前。

    然後便是天書陵之變。

    現在國教學院的地位很特殊。

    無論朝廷還是離宮,對國教學院都極為重視。

    各種資源都在不停進入百花巷的深處。

    短短三年時間,國教學院便已經恢複了當初的盛況,地位隱隱超過其餘的青藤諸院,快要與天道院並駕,不然那些曾經逃走的教習與學生,為何會花那麼多的氣力也要回來?

    曆史,向來是由勝利者書寫的,榮耀也只會屬於站在天書陵最高處的那個人。

    國教學院重獲新生,回復榮光,是因為陳長生的出現。現在國教學院的院長,依然是由他兼任。但在很多人看來,國教學院依然是商行舟的國教學院。

    國教學院在大朝試上與天書陵裡的風光,也都被很多人歸給了商行舟。

    因為商行舟是國教學院曆史上最重要、影響力最大的院長。

    而且陳長生是他的學生。

    他從西寧來到京都繼而進入國教學院讀書,所有的這些事情,都是商行舟安排的。

    這是非常明確的傳承。

    朝廷裡的那些御用文人,不知寫了多少篇美文。

    教樞處曾經準備在院門外立碑以記述這段曆史。

    對國教舊派來說,這只不過是在正本清源。

    但對國教學院來說,這毫無疑問是一場侵蝕。

    如果不是蘇墨虞始終堅守,如果不是離宮方面始終警惕,如果不是茅秋雨閉關之前對教樞處做出了某種壓制,也許陳長生留在國教學院裡的那些印跡早就已經被清洗乾淨了。

    這個時候,陳長生回到了京都。

    教樞處伸向國教學院的那隻手,被徐有容平靜斬斷。

    唐三十六向整座京都乃至整個大陸發出了一道宣言。

    這道宣言極其有力,就像是一道雷鳴,在風雪裡炸響,迅速地傳遍京都每個角落。

    現在的國教學院與以前的國教學院做出了最絕決的切割。

    聽到這個消息,那些希望商行舟與陳長生能夠緩和關係的溫和派,感到非常失望。那些希望他們師徒繼續對峙,甚至希冀從中謀取好處的野心家,也很震驚。

    因為國教學院表現出來的態度太過決然。

    這可以被指責為不懂尊師重道,更嚴重些,甚至會被指責為欺師滅祖。

    但唐三十六是什麼人?

    在祠堂數月時間,他很認真地做了一個陰毒冷血的計劃,就是要傾覆整個唐家。

    他根本不在乎這個。

    至於他能不能替國教學院做主,能不能替陳長生做主,則是另外的問題。

    更多人則是認為,這本來就是陳長生的意思。

    ……

    ……

    陳長生不知道自己離開國教學院後,唐三十六會說這番話。他也沒有這方面的意思,因為他根本沒有想到國教學院屬於自己還是老師,對當前的局勢究竟有怎樣的影響。

    但知道這件事情後,他沒有吃驚,更不會反對。

    他和唐三十六事先沒有交流過,但過去那些年,他們在湖畔、在大榕樹上面已經交流過太多次,討論過太多未來,而在那些未來的畫面裡始終都會有國教學院。

    而且他知道,唐三十六是在幫他做選擇。

    徐有容在國教學院裡殺死那位梅川主教,其實也是在幫他做選擇。


    徐有容和唐三十六是他在這片星空下最親近的人。

    他們知道他的想法,想替他分擔這種痛苦。

    只是想到昨夜莫雨說的那些話,陳長生感動之餘,又有些憂鬱。

    憂鬱的情緒往往會影響食欲。

    盤子裡的菜看著色香俱全,卻仿佛沒了味道。

    他放下了筷子。

    “這花吻菇做的不好吃嗎?”

    一位美貌婦人看著他緊張問道:“後廚還有份綠玉丸子羹,您要不要試試?”

    薛業謹的神情也有些緊張。

    那位婦人是薛醒川的長女,也就是薛業謹的姐姐。

    薛醒川死後,她被貪戀榮華富貴的的相公魏侍郎打了一頓後休回了薛府。

    隨後風雪籠長街的那一天,那位魏侍郎被王破與陳長生一刀斬落了頭顱。

    這幾年她一直在薛府生活,當初的嬌氣早已盡無——從身上的布衫與手指上的薄繭便能看出來。

    這種變化落在某些人眼裡,說不得會引出好些感慨與心酸,卻讓陳長生有些高興。

    他喜歡認真生活的人,喜歡這種無論處於任何境況,都不會鬱鬱的人。

    “很好吃。”他認真說道:“湯的味道也很好,只不過今天事情有些多,我容易走神。”

    聽到這句話,薛大小姐和薛業謹都笑了起來。

    薛夫人沒有笑,她知道國教學院發生的事情,也知道陳長生回京後必然會面臨很多麻煩,有些不安地說道:“您不知有多少大事要處理,實在是不用來看我們,這真是過意不去。”

    “事情確實有些多。”

    陳長生看了眼天色,起身告辭。

    薛家三人不敢挽留,趕緊相送。

    那位老管家與一名仆婦,在府門前恭謹萬分地等著。

    這便是薛府現在僅有的下人,加上薛家三人,現在只住著薛府東向最小的那個院子。

    朝廷一直沒有明旨收回薛家的宅子,但好幾位王爺都一直盯著這邊。

    陳長生看著街道兩側那十餘座王府,想著這些事情。

    夜色漸至,那些王府不知為何都還開著門。

    燈光從裡面灑了出來,落在紛舞的花雪上,仿佛卷動的金色火星,很是好看。

    陳長生向風雪裡走過去。

    他聽折袖與莫雨說過,當初周通就是從這裡爬過去的。

    那一夜,無論周通怎麼淒聲慘號哀求,這些王府裡都沒有人出來救他。

    哪怕他那時候已經不再是天海聖后的狗,已經是商行舟的狗。

    現在整個京都應該都已經知道他進了薛府,那些王爺自然也知道。

    那些王爺會不會做什麼?

    沒有人出來,也沒有聲音。

    風雪裡的街道無比安靜,一片太平。

    走過燈火通明的王府,便是尋常街巷。

    街巷兩邊到處都是民眾,黑壓壓的一片。

    京都的民眾都是國教的信徒,看到他的身影後趕緊跪下,如同潮水一般。

    沒有教士在旁,沒有護教騎兵,也沒有侍從,沒有神輦。

    他一個人向前走著。

    他走到哪裡,哪裡的民眾便會跪下,虔誠地祈禱祝福。

    黑壓壓的潮水不停向街道前方拍打而去,直至淹沒了那些著名的石柱。

    陳長生站在石柱前,看著那片巍峨壯觀、神聖莊嚴的宮殿群,不知在想些什麼。

    宮殿深處忽然有鍾聲響起。

    因為教宗已經歸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57
發表於 2016-11-15 21:59:12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6-11-15 22:12 編輯

第十三章 賢者的時間


    走過石柱,便是通往離宮深處神道。

    離宮附院、宗祀所以及青曜十三司的教習學生們站在神道兩側,躬身行禮。

    在這條神道上曾經發生過一些故事,陳長生沒有去回憶,繼續向前行走。

    他登上漫漫長階,走過清賢殿,終於到了那片幽靜的殿堂。

    夜空被簷角分割成井眼,就像過去那樣,但水池畔已經沒有那個木勺,因為那盆青葉已經不在了。

    安華跪下行禮,白色的祭服被微寒的夜風拂動,就像她這時候激動的心情一樣。

    陳長生點頭致意,讓她起來。

    安華走到他的身後幫他穿好神袍,又細心地整理了很長時間。

    陳長生望向有些狹窄的夜空,看著井底的那些繁星,想起了在白帝城裡望向星海時的那些感悟。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收回視線,說道:“走吧。”

    伴著清柔洗心的水聲,他走到幽靜偏殿的最深處,那道石壁之前。

    石壁緩緩分開,無數道熾烈的光線撲面而至,同時響起了綿綿不絕的浪聲。

    那些浪聲時拜倒時衣物磨擦的聲音,也是人們或者激動、或者敬畏的頌聖之語。

    “拜見教宗陛下。”

    無數名教士像潮水一般跪倒在地。

    陳長生戴著聖冕,手握神杖,看著眼前這幕畫面,神情很平靜。

    從當年的寒山小鎮開始,這樣的畫面出現的越來越多。

    就像最常見的形容——如潮水般。

    這一切對他來說已經毫不新鮮。

    他看慣了人潮人海。

    這也不是他第一次站在這裡。

    他站的位置是光明殿的平台。

    這裡並不是離宮最高的地方,但肯定是整個大陸最高不可攀的位置。

    這裡距離地面只有十餘道石階,卻彷彿隔著無數萬里,已經來到了星海之一的神國裡。

    伴著虔誠的頌聖聲,教典的吟誦聲繼而再起,一道莊嚴神聖的氣氛,籠罩了整座光明大殿。

    溫暖的聖光把殿裡的一切事物都照耀的無比明亮,哪怕最細微的黑暗,在這裡也無法存在。

    光明殿裡有一道極高的石壁。

    上面雕刻著的前代賢者、英雄、護教騎士還有聖人像,被聖光照耀纖毫畢現,彷彿要活過來一般。

    那些前代賢者、英雄、護教騎士以及聖人們,居高臨下地註視著世人。

    他們的視線並不漠然,而是飽含著很多真實的情緒。

    陳長生站在石壁之前,站在聖光裡。

    他承受著那些視線。

    他在看著世人。

    這個畫面無比神聖。

    ……

    ……

    陳長生舉起手中的神杖。

    頌聖聲漸漸停下,教士們緩緩起身,依然如潮水一般。

    光明殿忽然變得非常安靜,就像那些幸運穿過陣法的微風拂在石壁上的聲音,都能清楚地傳入所有人的耳裡。

    或者是因為在神杖重新落下之前,殿裡的人海便分作了兩邊。

    凌海之王、桉琳大主教、司源道人、戶三十二這四位國教巨頭站在右邊。

    數百名離宮主教以及從各道殿趕回來的主教站在他們的身後。

    另外一邊的主教數量要少很多,沒有一位聖堂大主教,但是紅衣主教的數量非常多。

    這些主教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他們的面容都有些蒼老。

    無論在任何地方,這種蒼老所代表的歲月以及資歷,本身就是一種力量。

    教樞處的主教們也都在裡面,更重要的是,天道院、青曜十三司、宗祀所也在這邊。

    只有受凌海之王影響極大的離宮附院不在,那位院長與蘇墨虞站在人群裡,刻意地保持著低調。

    莊之渙與教樞處的三位主教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完全沒有隱藏行跡以及心思的想法。

    陳長生看了莊之渙一眼,然後望向殿外的某個角落。

    聖光籠罩著整座大殿,也有些散溢到了殿外。

    殿外深沉的夜色,被撕裂開了一道口子,照亮了某個角落。

    梅川主教就在那裡。

    聖光再如何溫暖,也無法驅走他身上的寒意。

    因為他已經死了。

    ……

    ……

    當初陳長生剛接任教宗,便被商行舟逐出了京都。

    他是一名被放逐的教宗。

    三年後他回到了離宮,他第一次以教宗的身份主持光明大會,便要面對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

    教樞處的教士們,莊之渙等人還有那些蒼老的紅衣主教,都在看著他。

    在這些舊派主教們的眼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悲憤之類的情緒。

    當然,他們依然對陳長生保持著足夠的尊敬,依然把自己的情緒控制的非常好。

    不然梅川主教的遺體這時候就不會在殿外那個角落裡,而可能會出現在光明殿內,就擺在他們的身前。

    凌海之王面無表情看著那邊,眼神非常寒冷,臉色非常難看。

    知道國教學院裡發生的事情之後,他便一直盯著教樞處以及這些蒼老的教士們。

    他沒有想到,對方居然還是把梅川主教的遺體運進了離宮裡,並且擺在了光明殿外。

    他認為這是對自己赤裸裸的挑釁,當然,也是對自己的警醒。

    這說明離宮並不是鐵板一塊。

    國教舊派的實力,依然不容低估,可能有些人隱藏在暗中支持他們。

    凌海之王微微瞇眼,視線在戶三十二與桉琳大主教之間來回,心想那個人究竟是誰?

    今夜是教宗陛下首次召開光明會,出現這樣的事情,是他無法忍受的大不敬。

    但他知道這時自己不便再做什麼,更不能讓人直接把梅川主教的遺體抬走。

    看到這幕畫面的人太多,太過粗暴的解決方法,可能會讓一些教士的情緒失控。

    當然,他相信憑藉教宗陛下的聲望以及自己等人的地位,可以強行壓制住當前的局面。

    問題在於,那道裂縫不會消失,反而會變得越來越深。

    很明顯,這並不是教宗陛下想要的。

    凌海之王望向陳長生,忽然有些期待。

    殿裡很多第一次看到陳長生的主教,對新舊之爭並無想法,更多的也是好奇,或者說期待。

    教宗陛下會怎麼解決這件事情?

    是的,殺死梅川主教的是聖女,整個過程都有陳留王做證。

    誰都知道聖女與教宗陛下之間的關係,她幫您做出了選擇,自然也為您準備好了理由。

    按道理來說,陳長生這時候只需要說出那個理由,便能把這件事情解決掉。

    但不知道為什麼,包括凌海之王在內的所有教士,甚至那些舊派教士都不認為他會這樣做。

    沒有理由,沒有原因,可能只是因為這些年來的那些故事,早就已經證明他不會這樣做。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58
發表於 2016-11-15 22:07: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魔鬼的主意


    所有人都期待陳長生能夠給出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包括那些最頑固的舊派主教。

    那些蒼老的主教看著陳長生的視線有些複雜。

    他是商行舟的學生,是梅里砂一手培養起來的年輕人,是毫無爭議的西寧一脈,國教正統傳人,按道理來說,應該站在他們這邊,然而他沒有這樣做。

    他重用凌海之王與司源道人,在汶水城處死了白石道人後,也沒有想過安撫舊派一方,而是讓戶三十二這個風評極為糟糕的新派主教頂替了白石道人的位置。

    正是這些事情,讓國教舊派生出了強烈的不滿,才會有了今天這樣的局面。

    但直至此時,依然沒有誰想、或者敢於去想把他從教宗的位置上趕下去。

    他們對陳長生依然抱有希望。

    只是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希望陳長生能如何做。

    梅川主教的屍體還在殿外的夜色裡。

    這是徐有容的選擇。

    陳長生可以順勢而行,但他不會這樣做。

    因為他自幼修行的道法,讓他無論如何都做不出自欺欺人這種事情。

    雖然這可能是成大事者必須具備的素質。

    他忽然想到別樣紅在白帝城裡說過的那句話。

    二者之間當然有極大差別,但可以做一下類比。

    他又想起多年前梅里砂大主教臨死前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我剛才在神道上走過的時候,想起那年大朝試之前的事情了。”

    陳長生的臉上露出一抹回憶的微笑。

    眾人知道他說的是梅里砂大主教對著整個大陸宣告他要成為大朝試首榜首名。

    回憶沒能繼續下去,本來可能走向溫情的氣氛再次變得緊張起來。

    因為人群裡響起一道寒冷而刻厲的聲音。

    “結果您殺了他唯一的侄兒!”

    大殿裡變得異常安靜。

    陳長生沉默不語。

    是的,有人讓梅川去國教學院做教諭,就是要讓他為難。

    無論殺還是不殺,都是一個難字。

    所以唐三十六毫不猶豫,轉身便去了小樓,準備提劍把梅川殺了。

    所以徐有容把梅川殺了。

    都是他最親近的人,最明白他的心意與心情,所以不讓他選擇,不讓他背惡名。

    但當時他沒有阻止唐三十六,所以,這也是他的選擇。

    星海之上的歸於神國。

    骯髒之下的歸於塵埃。

    “我將承受所有我應承受的罪名。”

    陳長生看著人群平靜說道。

    他沒有用溫情的回憶以彌合新舊兩派之間的裂痕,沒有給出有足夠說服力的理由。

    沒有解釋,自然也沒有解決方案。

    他選擇平靜地承受。

    光明殿裡一片嘩然,驚呼之聲不停響起。

    教士們的神情不停地變幻著,極為複雜。

    有的人很失望,有的人很欣慰,有的人很困惑,有的人很惘然。

    陳長生願意承受所有的罪名。

    問題是,星空之下有誰能夠給教宗定罪呢?

    這不是聖人的自省,而是最冷酷的宣言。

    人群裡再次響起幾聲失望至極的嘆息聲,還有質問聲。

    陳長生握著神杖,靜靜站在原地,沒有再說話。

    凌海之王走到台前,取出早就已經準備好的卷宗,用雙手展開,開始宣讀。

    隨著他冷漠至極的聲音報出一個又一個人名,大殿裡的喧嘩聲漸漸停息,變得安靜起來。

    只剩下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以及越來越密集的腳步聲。

    那些臉色蒼白、看著便令人厭惡的天裁殿黑執事,從人群裡帶出了十餘名主教。

    主持教樞處事務的三位紅衣主教之一被當場除去教職。

    凌海之王的聲音裡依然沒有任何情緒,就像最鋒利的刀子那般清楚。

    他宣讀了這位紅衣主教的罪狀。

    這些罪狀與今夜沒有任何關係,但非常清楚,證據確鑿。

    那位紅衣主教沒有做任何反抗,平靜地隨著那些黑衣執事向殿外走去。

    看著他有些蕭索的背影,莊之渙等人神情微變。

    殿內的氣氛越來越緊張壓抑,終於在某一刻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一名已經被拖到殿門處的主教掙扎轉身,望著台上厲聲喊道:“您是要做一個冷酷的君王嗎!”

    人們聽出來了,這位主教便是最開始質問陳長生的那個人。

    陳長生沒有回答,手握神杖,靜靜地站在台上。

    莊之渙終於站了出來,平靜行禮後說道:“是不是等大主教破關之後再作最後決議?”

    無數道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所有人都聽出來了他的意思。

    教樞處現在由茅秋雨直接管轄。

    茅秋雨即將成為當前國教唯一的神聖領域強者。

    莊之渙的這句話是提醒,甚至可以理解為威脅。

    凌海之王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寒眸裡現出一抹毫不遮掩的殺意。

    莊之渙神情不變,只是看著陳長生。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來。

    桉琳大主教神情凝重說道:“聖人行星海之間,當如臨深淵……”

    “出自道源賦總覽末則。”

    陳長生沒有讓她把這句話說完。

    他轉身看著她說道:“這段道典說的是敬畏。”

    桉琳大主教躬身應道:“是的。”

    陳長生對她說道:“這方面,我比你做的好。”

    桉琳神情微怔,然後看到了殿外夜色裡的幾個身影。

    今夜梅川主教的遺體能夠被運進離宮,便是因為得到了那幾個人的幫助。

    敬畏究竟是何物?星海?大道?還是親人或者下屬的生命?

    她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嘆息說道:“您是怎麼知道的?”

    陳長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先前在石壁後,安華替他整理衣著時,顫著聲音說了一番話。

    桉琳大主教放棄了追問,聲音微澀說道:“您決定怎麼處置我呢?”

    陳長生說道:“我說過,我願承受所有的罪名。”

    桉琳大主教感慨說道:“明白了,我會讓出聖堂大主教的位置。”

    她沒有背叛教宗的意思。

    今天是她第一次接受舊派的勸說,幫助對方做了一些事情。

    因為她想看看,教宗陛下究竟準備怎麼處理這件事情。

    現在她看到了結果,有些感慨,有些失望。

    不是因為自己被揭發,從而失去了國教巨頭的位置,而是因為陳長生的處理太強硬,太冷酷。

    她輕聲說道:“這就是聖人無情嗎?”

    “不,有人想我變成梟雄,有人想我變成英雄,有人想我變成賢者,有人想我成為聖人。”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但其實我還是那個進京參加大朝試的少年道士。”

    桉琳大主教認真問道:“既然如此,何苦如此?”

    陳長生的眉頭微皺,鼻息微粗。

    只有最親近的人才能看出來,他這時候的心情非常不好。

    “難道你們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從來都不是我自己想要當教宗。”

    “我不知道這是誰的鬼主意。也許是師叔的,也許是梅大主教的,也許是師父的? ”

    “是他們要我來當這個教宗,在這之前,他們並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

    “所以我做的這些事情,都是他們希望我做的。”

    他沉默了會兒,接著說道:“但這些事情並不是我想做的。”

    “如果教宗必須是這樣的人,那可能我不適合做教宗。”

    他看著那些教樞處的主教們說道:“如果你們還有意見,就到此為止吧。”

    光明殿裡一片安靜,鴉雀無聲。

    有的教士沒聽明白陳長生的這番話。

    有的教士以為自己聽明白了,卻不敢相信。

    凌海之王怔住了,司源道人瞪圓了眼睛,戶三十二若有所思。

    桉琳大主教有些茫然,心想難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59
發表於 2016-11-22 18:43: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光海的陛下


    桔園裡的燈光要比京都別處更加溫暖些,可能是因為所有的燈盞上都套著桔皮的緣故。

    徐有容站在窗前,背著雙手看著園子裡的那些桔燈,不知在想些什麼。

    看著她的背影,莫雨忽然想起了聖后娘娘。

    那些年,聖后娘娘很喜歡站在甘露台上居高臨下看著京都,同樣也喜歡背著雙手。

    莫雨的心裡生出很多不安。

    世間會再出現一位聖后娘娘嗎?

    她問道:“你為什麼要見陳留王?你想做什麼?”

    徐有容沒有轉身,說道:“只是敘舊。”

    莫雨聲音微寒說道:“非要去國教學院敘舊?那你為什麼又要殺了梅川?”

    “以唐三十六的行事風格,你覺得他會讓梅川活著?”

    徐有容說道:“我不是國教學院的人,也不是離宮的人,更合適出手。”

    莫雨說道:“你這樣做可以理解為你對陳長生情深意重,想要替他解決麻煩,也可以理解為你想要激化國教新舊兩派之間的矛盾,讓他與道尊之間再無緩和的餘地。問題在於,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徐有容轉身望向她,平靜說道:“你對陳長生說過擔心我要替娘娘復仇。”

    莫雨說道:“我不相信你會忘記,雖然你對他否認了。”

    徐有容微笑說道:“既然如此,我這樣做不是很應該嗎?”

    莫雨微惱說道:“但你應該明白,這樣會給陳長生帶去很多麻煩。教樞處沒有資格讓你做出交待,但他們可以要求陳長生做出一個交待。”

    徐有容說道:“這很好解決。”

    “是的,只需要不敬兩個字就夠了,因為在場的只有你與陳留王。”

    莫雨看著她冷笑說道:“但你了解陳長生,你知道以他的性情根本不會這樣做,那怎麼辦?他最後會被逼著成為他最不想成為的那種人。”

    徐有容說道:“他應該學會這樣做,如果他想要成為教宗的話。”

    莫雨說道:“如果他根本就不想做教宗呢?”

    徐有容安靜了會兒,說道:“那我就做聖女好了。”

    ……

    ……

    離宮裡發生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京都各處。

    教樞處被清洗,這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但是這件事情發生的如此之快,依然有些令人吃驚。

    更震驚的事情還在後面——桉琳大主教失勢。

    當初白石道人在汶水城被殺,已經讓很多人震驚無語,只不過當時別有隱情,無論朝廷還是離宮裡的教士對此都保持著沉默,但今夜發生的事情,則是很多人親眼看見的。

    所有人都以為陳長生回到京都後降下的第一道雷霆,震驚之餘不禁生出很多感慨。

    不愧是前代教宗指定的繼承者,不愧是道尊的學生——面對陳長生的清洗,無論教樞處還是桉琳大主教竟然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抗,局勢的表面平靜之下,不知隱藏著多少難以想象手段。

    就在人們以為今夜這場大戲將會就此落幕的時候,又一道雷霆在京都的夜空裡炸響。

    那就是陳長生最後說的那句話。

    到此為止?這是什麼意思?

    是說他對國教舊派的清洗就到這裡了?

    是說商行舟與朝廷對離宮的試探必須就此結束?

    還是說……教宗的位置?

    ……

    ……

    流言傳來傳去,就像風一樣,再加上這數道雷霆,很快便驅散了京都上空的雪雲。

    滿天繁星靜靜地看著人間,人間也多出了滿天繁星。

    數千名最虔誠的國教信徒,走出了家門,來到了離宮的前面,跪在了寒冷刺骨的地面上。

    他們的手裡捧著燭光,看似微弱,數千盞彙在一起,卻極為明亮。

    安華跪在最前方,臉色比祭服還要更加蒼白,上面隱隱可以看見淚痕。

    隨著信徒越來越多,燭光也越來越多,直至要變成一片光海。

    沒有苦苦哀求的聲音,但氣氛卻是那樣的低落,不時聽到哭聲。

    ……

    ……

    當梅川主教死在國教學院之後,京都裡生出了很多議論。

    那些議論自然對陳長生很不利。

    今夜隨著這數道雷霆以及離宮前的光海震動整座京都,輿論也迅速地發生著變化。

    民眾們早已忘了自己晚飯的時候說的話,憤怒地望向楓林後的教樞處、太平道的王府,甚至是皇宮。

    這些暫時還沒有破土而出的怒火,讓居住在那些地方的大人物們生出了極大警惕以及惱怒。

    他們迫切地想要知道,離宮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想要掌握所有的細節。

    在離宮裡的眼線以及現在已經歸朝廷管制的數位天機閣聚星境畫師,在這時候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充盈著聖潔光線的大殿裡,陳長生站在最高處說的那句話,意思是那樣的清楚。

    ……

    ……

    “掀桌子不幹,這又能威脅誰呢?”

    天海承武的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的意味:“難道以為靠那些庸眾,便能讓道尊讓步?”

    ……

    ……

    “這招以退為進的手段,很是老辣。”

    相王揉了揉了自己肚子上的肥肉,滿臉愁苦說道:“朝廷總不好直接把這牌坊給拆了吧?”

    ……

    ……

    對於陳長生的那句話,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

    對於普通民眾來說,這是聖人被險惡的時局弄的有些心灰意冷。

    對大人物們來說,這只不過是他用來對抗商行舟與舊派勢力的手段罷了。

    而無論對此報以嘲諷或是感到頭疼,大人物們其實都覺得這個手段很是厲害。

    只有徐有容和唐三十六知道,這不是手段。

    因為陳長生在說那句話的時候,真是這麼想的。

    ……

    ……

    徐有容說道:“做這些事情有違你的本心,與你的道法抵觸,確實有些辛苦。”

    陳長生說道:“這些事情我自己都不願意做,又怎麼能夠看著你們幫我去做?”

    徐有容平靜說道:“也許我們就是喜歡做這些事情的人?”

    陳長生說道:“沒有人生來就喜歡殺人,喜歡爭權奪勢,喜歡爾虞我詐。”

    徐有容淡然說道:“我剛出生的時候,也不喜歡打麻將,但那是因為我不會。”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你會不會對我很失望?”

    “當然不會,因為不想當教宗,才會是個好教宗。”

    徐有容說道:“就像你的師兄,他不想當皇帝,所以才會成為一個好皇帝。”

    殿外傳來唐三十六氣急敗壞的聲音。

    “我先走了。”她對陳長生說道。

    陳長生說道:“師兄他是很好親近的人。”

    徐有容說道:“但我並不是。”

    陳長生怔住了。

    徐有容轉身向離宮外走去。

    片刻後,她來到了皇城前。

    她要去見皇帝。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60
發表於 2016-11-22 18:49: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年輕的皇帝


    唐三十六走進殿來,衝著陳長生喊道:“那話是什麼意思?”

    陳長生說道:“就是字面意思。”

    唐三十六怔了怔,問道:“為什麼?”

    陳長生說道:“我忽然想到,有可能他的想法是正確的。”

    唐三十六用力揮手,說道:“以前我們在湖邊就討論過,年輕就是正確!”

    陳長生認真說道:“這句話本身就不正確。”

    唐三十六惱火說道:“難道你說的那句話就正確?”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我當時有些生氣。”

    唐三十六說道:“所以你說的是氣話?”

    陳長生應道:“可以這樣說。”

    唐三十六說道:“既然是氣話,自然可以不作數。”

    陳長生很認真地請教道:“為什麼呢?”

    唐三十六說道:“你我是人,人的氣就是屁,氣話就是屁話,屁話怎麼能當真?”

    陳長生說道:“屁有味道,氣不見得有味道。”

    唐三十六說道:“不管有沒有味道,但肯定不會有他們身上那種難聞的老人味。”

    陳長生想起來,蘇離當年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得想辦法讓離宮外面的那些信徒起來。”

    他不再去想那些問題,對唐三十六說道:“你有沒有什麼好主意。”

    唐三十六沒好氣說道:“繫鈴的是你,為什麼要我來想?”

    陳長生說道:“我不擅長這些。”

    唐三十六環顧四周,問道:“徐有容呢?”

    陳長生說道:“她去了皇宮。”

    聽著這句話,唐三十六神情微變。

    陳長生問道:“怎麼了?”

    “昨天才回京都,今天她便先見了陳留王,又見了莫雨,這時候再去見陛下。”

    唐三十六說道:“她見這麼多人做什麼?難道你不覺得奇怪?”

    ……

    ……

    大周的皇帝陛下很年輕,也很低調,極不顯眼,甚至經常被世人遺忘。

    到現在為止,他的存在對大周子民來依然像是一場大霧,沒有幾個人知曉他的名諱叫做陳餘人。

    現在商行舟已經很少對國朝大事發表意見,甚至大部分時間都不在京都,而是在洛陽長春觀中,誰都知道,他這是在為歸政做準備,當然前提是他要解決國教的問題,但只要那一天還沒有到來,當今大周最有權勢的人還是他。

    至於朝堂上的人事要務,也被陳家王爺們以及天海家等勳貴把持著。

    年輕皇帝唯一做的事情,便是批閱各州郡部衙送進宮的奏章。

    他也很少在宮裡召見大臣,即便是被他親旨召回京都的莫雨也只進過三次宮。

    很多人以為這是皇帝陛下性情孤冷怪僻,不願見人的緣故。

    為何如此?因為他身有殘障。

    他不能說話,一隻眼睛不能視物,缺了一隻耳朵,瘸了一隻腿,斷了一隻手。

    如此重的殘障,便是說一聲殘廢也不為過。

    但這個殘廢成了大周的皇帝。

    因為商行舟的緣故,沒有任何人敢站出來說什麼,更不敢表示反對,但人們想法也改變不了。

    自餘人登基以來,宮裡宮外不知傳出了多少流言蜚語。

    有說他性情冷酷暴虐,以棒殺宮女為樂的。

    有說他性情怯懦自閉,天天在宮殿裡被宮女騎。

    但這些人忘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年輕的皇帝只批閱奏章,深居幽宮。

    但他登基不過三年時間,便迅速穩定了天海朝後的混亂局勢。

    朝廷政令暢通無阻,政治日漸清明,局勢穩定,苛法盡除而律疏不懈,民眾日子越來越好。

    當前大周真可以用海晏河清來形容。

    這樣的皇帝怎麼可能是個性情暴虐的昏君,又怎麼可能是個性情怯懦的庸人?

    包括白帝在內的很多大人物都非常清楚,這位皇帝陛下的治國能力與智慧絕對非同一般。

    是啊,先帝與天海聖后唯一的親生兒子,商行舟畢生理想之所寄,怎麼可能是一個普通人呢?

    ……

    ……

    徐有容當然不會認為這位年輕的皇帝是傳聞裏形容的那般。

    她也很好奇對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在年輕的皇帝回到京都登基之前,她已經聽過很多次對方的名字。

    在那些談話裡,年輕的皇帝被稱呼為師兄,或者餘人師兄。

    在周園裡的雪廟以及墓陵裡,陳長生提到過很多次他的師兄。

    那時候,陳長生還不知道她是徐有容,自然會隱藏什麼,或者掩飾什麼。

    在那些談話裡,她聽出了絕對的親近與信任。

    哪怕離開西寧鎮已經多年,離開京都已經三年,陳長生對自己這位師兄的信任依然沒有任何變化。

    雖然除了天書陵那個夜晚,這對師兄弟再也沒有見過面。

    問題是,人真的不會改變嗎?

    徐有容不相信,尤其是她非常清楚那把椅子的威力。

    就是餘人現在坐著的那把椅子。

    太宗皇帝那樣的人為了那把椅子都會變得那般冷酷殘忍,弑兄迫父。

    聖后娘娘也同樣如此。

    年輕的皇帝是陳家的子孫,聖后娘娘的親兒子,又怎麼會是一個相信感情的人?

    徐有容有些不安。

    她要做的很多事情都建立在陳長生對餘人的信任之上。

    所以她要親眼看一看,這個年輕的皇帝是什麼樣的人。

    太監宮女把她送到殿門外,然後躬身退走。

    徐有容注意到那些太監宮女看著殿深處那抹燈光的眼神充滿著敬愛。

    她從小便經常進出皇宮,現在這裡還有一座屬於她的宮殿,她對這裡非常熟悉,但她對這種眼神非常不熟悉。

    這樣的眼神不應該屬於皇宮這樣幽深的地方。

    大殿深處的那抹燈光,來自嵌在朱柱上的那顆夜明珠。

    古舊的地板被擦的明亮可鑒,映照出一個人的身影。

    年輕的皇帝坐在書案後,正在看著一份奏章。

    他穿著明黃色的衣裳,一隻袖管空空蕩蕩。

    他的頭發被梳的一絲不亂,沒有刻意垂下以遮掩那隻不能視物的眼睛。

    徐有容走到書案前。

    年輕的皇帝抬起頭來。

    他的神情很溫和,眼神很平靜,但給人一種堅毅而明確的感覺。

    徐有容覺得他有些眼熟,然後不知為何生出一種親近的感覺。

    因為他是娘娘的親生兒子?還是因為他的眼神與神情,與陳長生仿佛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徐有容很了解天海聖后,也很了解陳長生。

    不需要言語,她便能知道后與陳長生在想什麼。

    這一刻,她也知道了年輕的皇帝在想些什麼。

    徐有容問道:“陛下為什麼不喜歡我呢?”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3 17:46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