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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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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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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1:28: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簷角片瓦


    這兩位道姑是懷仁與懷恕,南溪齋內亂後,她們再次離開去世間雲遊,按照當初的約定,至少要在十年之後的星桂大典才能回到聖女峰,誰能想到,她們竟是悄然來到了京都,還住進了婁陽王的舊府裡。

    聽著徐有容的話,懷仁平靜說道:“齋主言重,本是贖罪之行。”

    懷恕想著當日南溪齋裡的血光,便怒意難抑。說道:“商行舟利用懷壁攪風攪雨,我們豈能如他心意?”

    懷仁平靜說道:“若不是你我道心不靜,又豈能被他利用?”

    聽著師姐說話,懷恕斂了怒容,望向徐有容,帶著欣賞與佩服的神情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今日南溪齋數百名弟子入京,引發極大震動,從來沒有這般風光過,對懷恕這樣的老人來說,自然極感欣慰。

    換作往年,如果南溪齋擺出這等陣勢,不待大周朝廷說什麼,只怕離宮便要出手。

    好在現在離宮與大周朝廷正處於對峙之中,南方教派的重要性更加突顯,南溪齋才能找到這樣的機會。

    當然,能夠營造出這種局勢,抓住這種機會,本就是極困難的事。

    徐有容還很年輕,沒有進入神聖領域,無法像前代聖女那樣,對大周朝廷形成足夠的威懾力。但她與離宮的關係,卻是歷代聖女裡最密切的,而且她在此事上表現出來的行動力以及果決的氣質,更是令人感到敬畏。

    王府後門裡有一座假山,裡面夾著幾株青翠的植物。

    寒風乍起,那幾株植物的葉片上結了層淺淺的霜。

    “薛家沒有問題,我要不要去告訴陳長生一聲?”

    一名黑衣少女出現在場間,對徐有容說道。

    感受王府裡急劇降低的溫度,懷恕很快便猜到了這名黑衣少女的身份,微微色變,下意識裡向後退了一步。

    這些年她隨著師姐雲遊四海,見過很多奇觀異人,按道理來說,半步神聖境界的強者不至於讓她生出驚懼之感。

    但是玄霜巨龍是最高階的神聖生物,對人族強者的神魂本來就先天壓制。

    小黑龍見慣了這樣的反應,也不以為意,反而是另外那名道姑引起了她的很大興趣。

    懷仁的神情很平靜,沒有因為她的出現而動容,就像是不知道她的來歷般。

    小黑龍打量了她一番,說道:“你很強啊。”

    能讓她感覺到強大,這片大陸沒有幾個人能夠做到。

    當初南溪齋內亂,懷壁暴起,用天下溪神指封住了懷仁最重要的幾處氣竅。在這樣被動的情況下,懷仁依然輕而易舉地完成了反制,當時陳長生就覺得這位道姑的境界實力有些深不可測。

    小黑龍望向徐有容,有些吃驚,也有些不解。

    她讓這樣的強者留在婁陽王舊府裡,究竟是準備做什麼?

    徐有容看著不遠處的某座王府,沒有說話。

    那座王府被高牆遮擋,無法看見裡面華美的建築,只能看到高聳入雲的簷角。

    那些簷角上盤著一些簷獸,身披金鱗,似龍非龍。

    ……

    ……

    看著簷角上那些在陽光下閃著金光的龍獸,相王的臉微微抽搐起來,肥肉生波。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收回了視線,扶著擠出腰帶的肥肉,感歎說道:“這下事情就弄大了。”

    陳留王苦笑說道:“我沒想到有容行事,還是像小時候那般簡單粗暴。”

    相王看著陳留王的眼睛,緩慢而認真地說道:“為父侍奉道尊大人多年,只要不妄動,必能保住現在的榮華富貴,讓我再問你一次,到現在你是否還是堅持我們應該向前再走一步?”

    他現在是大周朝廷權勢最大、地位最高的親王,同時還是一位神聖領域的強者,若再往前走一步,能夠到哪裡?

    “如果我們不走這一步,大周朝究竟是陳氏的天下,還是西寧的天下?”

    陳留王平靜說道:“這是我最在意的事情。”

    相王的手指陷進了腹部的肥肉裡,不停地歎著氣,沒有再說什麼。

    ……

    ……

    陳留王剛剛成親,但他的心思沒有辦法放在如花嬌妻的身上,因為徐有容弄出來的動靜太大了。

    相對應,他那位如花似玉的嬌妻也沒有心思放在他身上,甚至直接離開了王府,回到天海家。

    天海勝雪站在府門前,看著已經換作婦人打扮、但神情依然嬌縱的平國,勸說道:“妹夫雖然性情寡淡,心思深刻,但他性情不錯,又向來注重風評,待你不會差,但你也要注意些,怎麼能剛成親便總往家裡跑?”

    “我回來是談正事,又不是要鬧那些吃醋之類的無趣把戲。”

    平國往府裡走去,冷笑說道:“再不趕緊應對,難道就看著那個女人風光嗎?”

    天海勝雪知道從小到大平國對徐有容的怨念極深,只是沒有想到聖后娘娘都已經死了三年,平國也不再是當初那個徒有名份的公主,但這份怨念卻依然沒有消退,甚至隨著時間的推移,反而變得更深了。

    她今日回府自然是要代表相王府與父親商議如何應對今日的狀況,天海勝雪覺得很是無趣,不想參和這些事情,從家臣手裡接過韁繩,牽著自己的座騎離開,只是沒有走多遠,身邊便多了一個瘦高的老人。

    那位瘦高老人看著尋常,實際上身份很不普通,乃是當今資歷最深的神將,名叫費典。

    天海勝雪說道:“這些年雖說受教不淺,但您跟在我的身邊也真是磋磨了時光。”

    費典說道:“聖后娘娘既然把我派到你的身邊,那就證明你值得。”

    當初天海勝雪是天海家最有潛質的年輕人,聖后娘娘把費典派到他的身邊,應該算是寄予厚望。

    但現在聖后娘娘已經死了,費典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費叔,您覺得是留在京都有意思,還是在前線更有意思?”

    天海勝雪不待對方回答,搖頭說道:“當然是在雪原上與魔族作戰更有意思。”

    費典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說道:“但我現在還活著。”

    天海勝雪神情微異,看了他一眼。

    “汗青將軍死了,薛醒川死了,天槌死了,很多人都死了,聽說金玉律在白帝城的日子也不好過。”

    費典說道:“我還能活著,還能天天喝點小酒,就是因為我想的少,做的也少。”

    天海勝雪知道這句話是在警告自己。

    他的想法很難瞞過對方。

    但面對當前京都的局勢,誰能沒有想法?

    他抬頭望向一碧如洗的天空,說道:“風雨將至,總要尋片瓦遮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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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1:37: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王爺們的憤怒


    百花巷經歷過冷清、熱鬧、被毀,然後再次復建,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繁華更勝,卻又安靜,道旁種著新柳,在這初春時節裡,吐著淡綠色的新芽,遮不住酒樓的簷角。

    看著巷子深處國教學院的院門,天海勝雪沉默了很長時間。

    現在的這座院門是天海家修的,以前的那座院門則是被他親自命令撞破的。

    想當年京都微雨,他帶著麾下騎士自北方歸來,一聲令下,戰馬撞破院門,那時候的他以及天海家是何等樣的風光,又是何等樣的囂張,然而現在呢?

    天書陵之變後,除了道尊與皇帝陛下交付的事情,天海家低調的不能再低調,今年好不容易準備在松山軍府發力,謀些好處,結果又遇著那件大事,他那位眼高於頂的弟弟就這樣死了。

    至於當年引發天海家與國教學院衝突的天海牙兒,更是早已經被人遺忘了。

    費典看著他臉上寂寥的神情,猜到他在想什麼,說道:“錯過便是錯過,走吧。”

    天海勝雪搖了搖頭,策馬向百花巷裡走去。

    費典神情微異,看著他的背影,沒有說什麼。

    天海勝雪是專程來國教學院,不是路過,因為他不想再錯過。

    他敲開了國教學院的院門,然後走了進去。

    他的選擇與當年大朝試的時候一樣。

    他希望自己的家族能夠傳承下去,所以他會把全部的籌碼放在對面。

    他要與家族完全切割開來,這樣將來即便天海家死光了,他還活著。

    ……

    ……

    太宗皇帝留下了很多子孫,即便經歷了這麼多年的風雨、打殺,數量依然不少。

    太平道兩邊的那些王府,便是明證。

    這些王府的主人,都在看著相王府。

    如果相王對今天的事情不表態,那麼其餘的王爺也只能保持沉默。

    太平道非常安靜。

    只有一座王府裡不停有罵聲傳出,盡是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

    那是中山王府。

    在陳家王爺裡,中山王陳玄晴可以說是最出名的一個,因為他的脾氣,也因為他的傳奇經歷。

    當年如果他不是裝瘋賣傻,吃了好些馬糞,只怕早就已經被天海聖后整死了。

    這件事情也間接證明了這位王爺的了不起——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王爺,如果他不是擁有極為強悍的境界實力,只比相王稍遜一籌,又怎麼會被天海聖后逼迫如此之急?

    如此強大的一位王爺,卻能如此忍辱負重,誰都知道他很可怕。

    尤其是當他的臉色像現在這般陰沉的時候。

    王府屬臣與效忠於他的高手們坐滿了屋子,還有剛剛從崤山趕回來的孝陵神將與廬陵王。

    所有人都低著頭,不敢回視中山王的視線,更不敢說話。

    中山王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指著他們罵道:“都被人欺上門來了,你們還坐得住!”

    在松山軍府,他被聯袂而至的國教巨頭以及隱而未見的陳長生強逼讓步,已是極為不爽,今日南方那些宗派強者們竟是如此聲勢逼人的進了京都,更是讓他暴怒異常。

    王府屬臣們依然低著頭,沉默不語。

    孝陵神將看著中山王,鼓起勇氣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收了回去。

    廬陵王搖了搖頭,很是無奈。

    如果不坐著,那能做什麼?難道要去打?

    離宮方面隨隨便便就能找出七八個像淩海之王與司源道人這般聚星巔峰境界的大強者,青藤諸院裡還有像莊之渙、宗祀大主教這樣的高手,這便是國教的萬年底蘊。

    更不要說茅秋雨已經破境入神聖,雖說去了寒山,但誰知道他會不會像王破一樣偷偷回來?就算茅秋雨不回來,教宗與聖女的合壁劍法又有誰能抵擋?加上今天入京的這些南方強者,這叫他們怎麼打?

    除非從北方召回玄甲重騎對這些強者進行圍殺,不然朝廷根本沒有勝算。

    大周軍方的強者數量雖然也不少,最凶的白虎神將已經被陳長生與折袖聯手殺了,剩下的那些神將較諸當年的薛醒川等人差距太大,更不要說這些神將的想法本來就不統一。

    “陳觀松的這些徒子徒孫,委實無能,還不如本王能打!”

    中山王看了眼孝陵神將,罵道:“都他媽是一群廢物!”

    王府屬臣們苦笑無語,心想王爺你就算再能打,也不過是一個人,而且您也打不過那位啊。眾人正在腹誹之時,忽然聽到了中山王的下一句話,不由驚懼異常,心想王爺難道能夠知道自己等人在想什麼?

    中山王根本不知道、也懶得去想這些人在想什麼,他的這句話純粹是有感而發。

    “但我也打不過王破!”

    “真是氣死了!”

    “氣死了!”

    ……

    ……

    天涼王破,毫無疑問是最近數十年來大周朝廷盯得最緊的強者。

    中山王對王破如此重視,也有著相同的原因。

    陳氏與王家之間有著解不開的恩怨情仇。

    遙想太宗當年,他說了句天涼好個秋,便讓王家就此破落。

    王破的名號便是由此而來。

    如果說誰最希望陳氏皇族失去這個天下,那當然就是王破。

    所以王破剛開始展露修道的天賦,陳氏皇族便準備打壓他,甚至直接除掉他。

    當初如果不是唐老太爺把他收留在汶水裡護了幾年,王破或者早就已經死了。

    即便他後來登上逍遙榜首,成為受神聖律令保護的強者,依然要被迫遠走天南,進入槐院。

    在蘇離去往異大陸後,王破成為了大周朝廷最想除掉的目標,

    隨著天書陵之變造成的神聖律令失效,朝廷的這種想法變成了現實的行動。

    於是有了銀杏樹下的那場圍殺以及京都洛水畔的那場驚天之戰。

    只不過誰也沒有想到,王破的境界實力提升的如此之快。

    他居然在洛水畔一刀斬殺鐵樹,成就了神聖之名。

    從那一天開始,整個局面便變了。

    大周朝廷停止了對王破的一切行動,陳家的王爺們保持著沉默,雙方維係著平和的局面。

    但今天王破來了京都。

    皇宮前變黃的青樹,被斬斷的洛水,都是證據,或者說是戰書。

    這當然是對朝廷的挑釁。

    在陳家的王爺們看來,這更是對他們的羞辱。

    廬陵王苦著臉問道:“那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

    中山王重重地一拍桌子,暴怒道:“那就吃屎咯!反正我也吃過那麼多了,不怕多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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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1:45: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來都來了的世家主


    沒有人願意吃屎,不管是狗屎、馬屎還是別的什麼屎。

    更何況是陳家的這些王爺們好不容易才重新回到京都,攀上人生巔峰,誰會樂意吃屎?

    中山王不樂意,廬陵王不樂意,想來即便是那位最窩囊的婁陽王也不會樂意。

    但王破來了京都,他們沒有任何辦法,這就是吃屎。

    眼下看來,除非相王親自出面。

    問題在於,誰都知道陳留王去洛陽城的意思,也知道今天相王府為何如此安靜。

    想到那個夜晚發生的事情,中山王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寒聲罵道:“真是狼子野心,貪欲不滿!”

    就算相王親自出面,也不見得能夠搞定。

    王破是那把最鋒芒畢露的鐵刀。

    在他的身後還有槐院、離山、聖女峰以及南方數十個世家與宗派山門。

    這場動靜太大,太過驚人,震動京都,懾及天下。

    對徐有容的安排,離宮保持著沉默,皇宮也很安靜。

    皇帝陛下與教宗這對師兄弟,什麼話都沒有說,但並不表示什麼都不會做。

    如果商行舟不做反應,如果朝廷與這些王爺們的反應稍微軟弱一些,這對師兄弟完全可以借助徐有容用強大行動力與魄力推出的萬丈狂瀾,直接除掉王爺們與軍方那些神將的實權,徹底改寫大周朝廷的格局。

    除非商行舟立刻回京,才有可能力挽狂瀾,因為只有他有這樣的威望與能力。

    不然陳家的王爺們為了自保,必然要召兵入京。

    到時候烽火連綿,誰又知道最後的結局什麼。

    這也是廬陵王與孝陵神將這些人想不明白的事情。

    徐有容為什麼要這樣做。

    做為一代聖女,難道她就希望看到兵荒馬亂,百姓流離失所,人族的大好局面毀於一旦?

    中山王看著府外的天空,聽著遠處傳來的雁鳴,微眯著的眼睛裡忽然閃過一抹亮光。

    他在心裡把整件事情倒推了兩遍,最終得出一個結論。

    那個結論看起來很真實,但太過簡單,以至於他有些難以相信。

    徐有容做這麼多事,難道真的就只是想逼道尊回京?

    問題在於,如果道尊真的回京,她又能做什麼?

    就算南方強者眾多,就算國教底蘊深厚,就算王破戰力強大至極,就算她與陳長生雙劍合壁精妙難言。

    難道這樣就可以殺死道尊?

    ……

    ……

    很多人都想不明白徐有容做這些事情的目的。

    同時也想不明白,她如何能夠命令如此多的宗派山門與世家前來京都。

    她在南方的地位當然極其崇高,聲望極隆。

    問題在於,這是真正的大事,甚至可以說極有可能會迎來滅門之災的禍事。

    教士們帶著那些來自南方強者與晚輩弟子們向各殿走去,對這個問題也很是疑惑,卻無法問出口來。

    這次以大朝試為借口,南方諸宗派世家共有兩千餘人進京,這麼多人自然無法住在客棧裡,被安排到離宮、青藤諸院以及京都大大小小的道殿裡,陳長生沒有發話,戶三十二處理的非常妥當,沒有出任何問題。

    最開始的時候,雙方之間難免會有些陌生感,但稍微熟悉之後,沒有誰願意錯過這樣難得的南北交流的機會,很快在離宮、青藤諸院以及那些道殿裡,雙方開始進行切磋,更多的時候當然還是坐而論道,免傷和氣。

    像木柘家以及吳家這樣的豪富世家,在京都裡當然有自己的寓所,不需要安排住處。那些駐守京都的子輩,也更方便向家主們提出自己的疑惑……您為什麼願意聽從聖女的諭旨前來京都?

    木柘家的老太君把雙腳放入滾燙的水裡,發出一聲疲憊的歎息,說道:“我們這些家的根基在南方,又不是在北邊。”

    以此而論,聖女峰的諭旨當然要比朝廷的聖旨更加重要,但以木柘家的地位實力,就算不聽徐有容的話,她又能如何?

    在木柘家的這些子輩以及京都民眾的印象裡,徐有容是天賦驚人的鳳凰,是地位尊貴的聖女。

    她不是陰謀家,按道理來說,她應該不擅長用什麼強硬手段,更沒有什麼冷血手段,而且也沒有這種能力。

    “你們都不知道聖女是什麼樣的人。”

    木柘家的老太君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往事,眼裡露出後怕情緒,說道:“她就是個瘋子。”

    在相隔不遠的另外一座華貴府邸裡,吳家家主與任戶部侍郎的族弟進行著類似的談話。

    吳家家主歎息說道:“你不知道,聖女瘋起來是多麼可怕。”

    聽著這話,吳侍郎臉上流露出荒謬的神情,明顯不相信他的說法。

    吳家家主沒有多做解釋,感慨說道:“你們沒有經驗,自然不會怕,但我是真怕了。”

    吳侍郎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下意識裡心生寒意,又問道:“那秋山家呢?”

    汶水城裡發生了很多事情,唐三十六出了祠堂,所有人都知道,唐老太爺已經改變了態度。

    在商行舟與陳長生的師徒之爭裡,他將保持中立。

    四大世家,現在就剩下秋山家的態度不明確,這次入京的隊伍裡,也沒有看到秋山家主。

    “那個老狐狸最慘,平日裡習慣了左右騎牆,但這次根本不用他表態,眾人便知道他會站在哪邊。”

    吳家家主忽然覺得心情好了些,嘲笑說道:“誰讓他生了這麼一個好兒子。”

    ……

    ……

    京都外有一座叫做潭柘的道廟。

    這座道廟的後院裡有一棵銀杏樹,相傳是當年太宗皇帝親手所種,至今已近千年。

    那棵銀杏樹生的極好,到了金秋時節,樹葉變黃,便會成為一座金色的瀑布。

    三年前王破入京殺周通,就是在這顆銀杏樹下坐了十一天,靜思悟刀,繼而在洛水畔驚天一刀斬了鐵樹。

    現在是初春,銀杏樹葉自然沒有變黃,王破也不在這裡。

    秋山家主從道廟裡走出來,坐在那把冰冷的石椅上,連歎了三口氣。

    他也來了京都,但沒有進京,而是第一時間來了潭柘廟。

    他想找到王破,勸王破去洛陽。

    總之,他不希望商行舟回京,更不希望商行舟看到自己。

    因為他非常不看好徐有容。

    他不想事後受牽連。

    “要不然……我們還是回去?”

    那位境界極高深的秋山家供奉,看著家主愁眉不展的模樣,很是同情。

    “就算我們不來,難道朝廷就會相信那個不孝子?”

    秋山家主歎息說道:“來都來了,那就再呆幾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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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2:03: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就是不出的師徒們


    離山劍宗與南溪齋的住處都安排在國教學院。

    苟寒食等人與葉小漣等南溪齋弟子很熟,而且他們與國教學院裡的人們也很熟。

    唐三十六與關飛白一照面,便開始像以往那樣冷嘲熱諷,或者美其名曰嬉笑怒罵。

    對這樣的畫面,其餘人早就已經看慣,或者看膩,懶得勸架,在蘇墨虞的安排下各自洗漱休息。

    當天夜裡,國教學院安排了豐盛的晚宴,湖對面的小廚房重新啟用,還有些偏瘦的藍龍蝦不要錢似的送了過來,讓葉小漣等南溪齋少女很是開心,出身貧寒的離山劍宗弟子們卻還是有些不適應這等奢豪的生活。

    當然,關飛白又把唐三十六好生嘲弄了一番。

    夜色漸深,湖畔篝火未滅,幾位離山劍堂長老與憑軒、逸塵兩位師姐帶著不喜熱鬧的同門散去,唐三十六卻不肯作罷,喊來陳富貴、伏新知、初文彬等幾名學生與白菜等人拚酒,一時間激戰再起,仿佛回到青藤宴當年。

    看著這幕畫面,苟寒食笑了笑,轉身向夜色裡的那幢小樓走去,沒有人留意到他的動靜。

    在小樓頂層的露台上,他看到了沐浴在星光裡的陳長生。

    苟寒食平靜而認真地行禮,然後感歎說道:“現在想見你一面,真是很難。”

    他沒有對陳長生用尊稱,因為他已經對教宗行完了禮,這時候是在與故友交談。

    這句話也有兩重意思。

    除了陳長生身份地位改變帶來的影響,更多是在說最近這些天陳長生深居離宮,始終沒有露面。

    無論是苟寒食這樣的故友還是像木柘家老太君這樣的大人物,都很難見到他。

    很多人想不明白,在如此緊張的時刻,陳長生為何會如此平靜,仿佛這些事情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難道他就不擔心京都動蕩,戰禍將至?

    陳長生對苟寒食解釋道:“我這些天一直在練劍。”

    這本來就是離宮對外的說法。

    苟寒食感知著他的氣息,確定他那道門檻還很遠,於是更加不解。

    在這樣緊張的時刻,如果不是有破境的可能,怎能把所有的精神都放在修行上?

    就算你想這樣做,又如何能夠靜下心來?難道你就不擔心走火入魔?

    苟寒食忽然看到陳長生的眼神,隱約明白了些什麼。

    陳長生的眼睛很明亮,眼神很乾靜,就像是最清澈的溪水,沒有一絲雜質。

    ——何以能靜心,只是心意平。

    苟寒食問道:“有容師妹究竟準備怎麼做?”

    陳長生搖頭說道:“我真的不知道。”

    苟寒食微微一怔,問道:“那為何你能如此平靜?”

    陳長生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來之前,你師兄可有什麼說法?”

    苟寒食聞言微笑,算是全部明白了。

    離山劍宗諸子臨行之前,秋山君沒有說什麼,也沒有給什麼交待,因為整個大陸都知道他會怎麼選擇。

    就算徐有容決意把整個天下都翻過來,秋山君也會支持她。

    那麼陳長生自然也能做到。

    苟寒食走到樓畔,看著下方湖邊的篝火以及院牆外的萬家燈火,說道:“這件事情很難。”

    他通讀道藏,是離山設計謀略的大家,在途中推演過十餘次徐有容的想法,最終都指向了相同的地方。

    徐有容要做的事情,直到現在為止都沒有人能夠確認,但有些人也得出了相同的結論。

    同樣是殺人,和三年前王破、陳長生在風雪天裡殺周相比,徐有容想做的事情,不知道難了多少倍。

    陳長生說道:“也許你們都想錯了。”

    苟寒食心想有容師妹造出這樣的聲勢,怎會隨意罷休。

    陳長生說道:“我覺得她會選擇更簡單的做法。”

    苟寒食隱約猜到了些什麼,問道:“他是你的師父,你覺得他會答應嗎?”

    陳長生說道:“有四成機會。”

    苟寒食問道:“勝負?”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還是四成?”

    苟寒食搖了搖頭,說道:“只有兩成。”

    這是他的看法,也是秋山君的看法,還是離山劍宗掌門的看法。

    王破只有兩成機會戰勝商行舟。

    陳長生知道自己在這方面的眼光自然及不上離山劍宗,沉默不語。

    苟寒食忽然問道:“如果商行舟不回來呢?”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我不知道。”

    苟寒食看著他說道:“你需要知道。”

    陳長生看著京都裡的萬家燈火,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夜晚,眼神變得認真起來。

    “我只知道我不喜歡死人,不喜歡戰爭,尤其是在這裡。”

    苟寒食沉默了會兒,說道:“這是萬民之福。”

    陳長生與他告辭,卻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去了一樓的某個房間。

    那個房間最靠近樓外,守著樓梯,正是當年折袖的住處。

    陳長生打開衣櫃,看著裡面那件單薄的衣裳,若有所思。

    ……

    ……

    就像三年前那樣,所有人都知道王破來了京都,但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

    有人去了銀杏樹下的潭柘廟,有人日夜不休在洛水兩岸尋找,都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現在的王破,如果不想被人看到,除了商行舟,誰又能看到他?

    或者換個角度說,他只願意被商行舟看到。

    緊張的氣氛,在某天清晨終於轉化成了真實的畫面。

    一夜之間,皇宮裡便收到了數十份奏章。

    這些奏章來自王府,來自各部,來自以東驤神將彭十海為代表的軍方少壯派勢力。

    他們的請求只有一個,那就是——請誅天海朝餘孽。

    把王破歸到天海朝餘孽裡,當然是毫無道理的事情。

    這只是陳家王爺們與大臣們終於明確地表明了態度。

    同時,數十封書信連夜送到了洛陽長春觀裡。

    這些書信裡面有真正的血。

    滿朝文武泣血上書。

    道尊不出,如天下何?

    ……

    ……

    如果陳長生想見王破,應該能夠見到,但他沒有這方面的意思。

    那些送往洛陽的書信,也沒能吸引他半分注意力。

    除了那天夜裡在國教學院與苟寒食見一面,他依然深居離宮,誰都不見。

    司源道人從豐谷郡趕了回來,淩海之王要盯著朝廷與軍方的動靜,累的疲憊至極,戶三十二更是忙的瘦了一圈。

    他們站在石室外,看著滿天劍海裡的陳長生,很是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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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再次重逢的世界


    不管風波多險惡,陳長生始終不聞不問,在離宮裡練著劍,徐有容也不知道在神將府裡做什麼。

    當千道劍終於重新回到藏鋒鞘裡,淩海之王等人再也忍不住,走進了石室。

    戶三十二苦著臉說道:“陛下,您與聖女智珠在握,成竹在胸,但問題是,我們什麼都不知道,該怎麼配合呢?”

    陳長生看著他們很認真地說道:“我真不知道她要做什麼。”

    聽到這句話,戶三十二傻了眼,淩海之王與司源道人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這個答案實在是有些出乎他們的意料,他們頓時覺得肩上的壓力變得更大了。

    看著他們的表情,陳長生知道終究是要給個說法出來,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我去問問。”

    ……

    ……

    初春時節,天氣轉暖,福綏路的牛骨頭鍋生意變得有些差,靠近巷口那幾家已經開始重新裝修,準備轉做蒸蝦,還有堅守的那幾家也很冷清,但或者是那把黃紙傘的緣故,沒有人注意到桌旁的那對年輕男女。

    厚重的鍋蓋壓在汨汨作響的鐵鍋上,不時有白色的蒸汽從邊緣噴出,可以想象裡面的壓力。

    陳長生的視線透過蒸汽,落在徐有容美麗的臉上,欲言又止。

    徐有容說道:“想問什麼就問,我有那麼可怕嗎?”

    陳長生說道:“聽說木柘家的老太君和吳家家主都很怕你。”

    徐有容沒有理他,轉身向老板喊道:“請來一甕梨花白。”

    陳長生看著她的側臉說道:“苟寒食說你離開南溪齋之前,請木柘家的老太君和吳家家主去那個鎮上打了場牌?”

    徐有容伸手拿起熱茶,替他沖洗碗筷,說道:“天南習慣吃飯前這樣做,雖然我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麼用。”

    陳長生問道:“在牌局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徐有容見沒辦法把話題轉開,有些無趣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就坐了小半個時辰,能有什麼事?”

    那時候她急著去白帝城,確實沒有太多時間,但已經足夠她贏得自己需要的所有籌碼。

    陳長生想起在汶水唐家老宅裡的那張牌桌以及唐老太爺說過的那些話,更加好奇。

    徐有容說道:“今天霜兒弄了幾條開河魚,我得回去。”

    這句話是催促也是提醒——既然終於要來問我,那麼就請問最重要的事情。

    陳長生說道:“我本不想問,因為怕聽到不好的答案。”

    最近這些天他一直躲在離宮裡練劍,不與任何人見面,這便是其中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老板送了壺梨花白過來,同時拿起鍋蓋,扔了十餘個雪白的小花卷進去,說道:“可以吃了。”

    徐有容拿起木勺伸入紅糯誘人的牛骨頭深處,用力翻動了兩下,向陳長生比了個請的手式。

    陳長生看著滿是油花的牛骨頭與浸滿湯汁的花卷,有些不知該從哪裡下手。

    當年第一次在這裡吃牛骨頭的時候,因為過於激動,他吃的很是專心。

    這時候,他才發現這雖然很美味,但實在是很不健康。

    “有時候,我們不需要把事情想的太複雜。”

    徐有容用長箸挑揀出來一塊五分骨頭、三分肉、二分筋的美物放到他的碗裡。

    這句話自然是雙關。

    陳長生看著她認真問道:“難道就這麼簡單?”

    徐有容用很斯文的動作吃著骨頭上的肉,速度卻很快。

    一塊極其完整、表面極乾淨的骨頭,落在了桌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就像是官員斷案,又像是說書先生開始講故事。

    徐有容繼續向鍋裡的食物發起進攻,很隨意地說道:“是啊,我就是想逼商行舟來京都。”

    陳長生微微一頓,問道:“為什麼呢?”

    徐有容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道:“因為他不肯見你。”

    外面春意漸盛,爐裡的火燒的極旺,鋪子裡有些熱,陳長生覺得身體暖洋洋的,很舒服。

    “不要因為這些事情生氣。”

    他對徐有容說道:“他不肯見我,或者是因為他不敢見我。”

    “當初在國教學院裡對著林老公公的時候,你就是這麼說的,後來當著商行舟的面,你也是這麼說的。”

    徐有容說道:“就算真是這樣,但我還是不高興。”

    陳長生微怔問道:“為什麼?”

    徐有容說道:“他不敢見你,是對你覺得愧疚,愧疚是因為他對你不好,而直到現在他也沒想過解決這個問題。”

    是的,商行舟沒有解決這個問題的意願,在她看來,這就是最麻煩的問題。

    白帝城之行後,陳長生與商行舟雖然還是形同陌路,事實上雙方之間的關係有所緩解,

    商行舟默許他回到京都,沒有做出任何動作,但這依然遠遠不夠。

    他就像是一把無形的巨劍,懸在陳長生的頭頂,隨時可能落下,只看當時的心情。

    “他想殺你就殺你,想對你好就對你好?”

    徐有容舉起酒杯端至唇邊一飲而盡,神情不變說道:“憑什麼?”

    陳長生看著酒杯,有些猶豫。

    梨花白雖然看著清冽,實際上非常辛辣,而且度數極高。

    最終他還是淺淺地飲了口,眼睛變得有些微紅,說道:“他終究是我師父。”

    看著他的模樣,徐有容覺得有些生氣,說道:“但我才是你未婚妻。”

    陳長生怔怔看著她,有些不明白這兩句話之間的邏輯聯係。

    徐有容接過他手裡的酒杯,把杯中的殘酒飲了。

    “能這麼任性對待你的人,只能是我,別的誰都不行,商行舟不行,你那個師兄也不行。”

    陳長生覺得這酒真的很辣,不然為何自己只喝了一小口,便覺得身體更熱了?

    他又有些擔心徐有容喝的這般急會不會醉,趕緊夾了一個沒有浸到肉汁的花卷到她碗裡,示意她趕緊吃了。

    徐有容覺得好生無趣,但還是低頭把那個花卷吃了。

    鍋裡的蒸汽漸漸小了,鋪子裡的景物越來越清楚,陳長生看著她的臉,覺得很平靜,不想再問什麼。

    比如她真把師父逼來了京都,隨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又比如她為何確信師父會按照她的想法行動。

    但每個人的眼神裡都有他當時的想法,越乾淨的眼睛越如此。

    徐有容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便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擔心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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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再次看到的晨光


    徐有容說道:“如果他不來,京都必然大亂,人族內爭一起,很難平息。”

    陳長生說道:“火中取栗,本就是他最擅長的手段。”

    “人族的權勢對他來說早就已經沒有意義,他在意的是大局。”

    徐有容說道:“為何在松山軍府、在汶水、在南溪齋、在白帝城,他面對著離宮的攻勢不停後退,直到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孤家寡人?不是他對你心存善意,對天下蒼生有眷顧之情,而是因為他有大局觀。”

    陳長生說道:“你是說北伐?”

    徐有容說道:“不錯,他現在活著的唯一目的與意義就是消滅魔族,為了這件事情,他可以犧牲所有。”

    陳長生說道:“但並不包括他自己。”

    徐有容說道:“是的,因為他要親眼看到,或者說代替太宗皇帝親眼看到人族大軍攻入雪老城的那一天。”

    如果讓普通的民眾聽到這番對話,應該會很簡單地把商行舟視為聖人,自然把徐有容與陳長生看作反派。

    但在這個故事裡,本來就沒有正反兩派,只是在商行舟與陳長生的關係裡,才有對錯。

    “但那一天同樣是我們也願意看到的。”

    陳長生看著徐有容提醒道:“難道我們可以不顧全大局?”

    徐有容說道:“為什麼不可以?”

    陳長生不理解,心想但你就不是這樣的人啊。

    徐有容嫣然一笑,說道:“在這件事情上,你就把我當成一個任性的小姑娘好了。”

    陳長生覺得她很好看,除了周園裡,最好看。

    但他還是繼續說道:“師父還是不會相信你真會讓京都大亂。”

    徐有容微微挑眉,說道:“為什麼?”

    陳長生說道:“因為他知道我會阻止你,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京都大亂,百姓流離失所,死傷慘重,血流成河。”

    鋪子裡變得有些安靜,鐵鍋裡的牛骨頭已經燉爛了,發出呼嚕嚕的聲音,聽著就像是貓兒在撒嬌。

    徐有容微笑說道:“問題是你能阻止我嗎?”

    說完這句話,她站起身來。

    數十名南溪齋少女,穿著白色的祭服走進了鋪子。

    徐有容展開雙臂。

    兩名少女拿起熱毛巾,仔細地擦拭著她的雙手。

    徐有容看著陳長生說道:“當我決意做什麼事的時候,沒有誰能阻止我。”

    陳長生說道:“哪怕你是為我做這件事情?”

    徐有容說道:“你只是一半的原因。”

    陳長生說道:“另外一半是聖后娘娘?”

    徐有容平靜說道:“不錯,但你不能阻止我,就算娘娘復活,也不能阻止我做這件事情。”

    說完這句話,她向鋪子外走去。

    街道上的舊柳生著新芽,在溫暖的天氣裡享受著生命的美好。

    徐有容望向天空裡不知何處,想起了莫雨轉告自己的一件事情。

    當年陳長生帶著婚書進了京都,知曉此事的那些大人物都在關心的時候,天海聖后曾經說過一番話。

    “她想嫁誰就嫁誰,不想嫁人就不想嫁。”

    在天海聖后看來,徐有容一定會這樣做,也可以理解為這是她對徐有容的期望。

    徐有容看著那片天空,平靜想著,娘娘,還是你最了解我啊。

    ……

    ……

    徐有容與南溪齋少女們剛剛離開,鋪子後面的竹簾微動,淩海之王等人走了過來。

    陳長生望向他們說道:“你們都聽到了。”

    淩海之王等人的表情有些奇怪,心想除了看了場恩愛,還聽到了什麼?

    這場談話裡沒有提到過情愛,但誰都能看出來徐有容對陳長生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愛與憐惜。

    如果是普通少女,一心一意想著為情人出頭,結果情人還說要阻止她,想必都會很生氣。

    但徐有容沒有,依然平靜,甚至還能微笑,這是為什麼?

    陳長生看著他們認真說道:“因為她知道我不會阻止她啊。”

    淩海之王等人很是吃驚,心想如果道尊不回京,難道教宗大人真的會眼睜睜看著整座京都陷入血火之中?

    陳長生想著那夜與苟寒食的對話,說道:“我不是不能阻止她,而是相信她不會這樣做。”

    徐有容沒有生氣,想來也是相信他會堅定地相信自己。

    剛才最後的那番談話,只是一場戲。

    她只需要神識微動,便能用鳳火淨手,何必需要擺出那個姿式。

    這場戲是給天下眾生看的,更是給遠在洛陽的商行舟看的。

    陳長生向鋪子外走去,沒有留意到戶三十二臉上的那抹憂色。

    ……

    ……

    清晨的陽光照耀著那些並不高大的石柱,在地面上投射出無數道細長的影子,無法分開前來看熱鬧的民眾。

    賭坊的夥計們拿著紙單不停地喊著什麼,外地民眾好奇地聽著,有時候會被說的心動從懷裡取出銀兩,來的還不多的京都民眾,看著這幕畫面,臉上露出同情的笑容,心想這些年的大朝試,除了教樞處的教士與國教學院,誰還贏過?

    大朝試的日子終於到了。來自大陸各處的年輕修道者們,再一次匯集在離宮前,陽光越來越明亮,他們的臉被照的越來越清楚,朝氣十足,只是再也看不到當年那個身著單衣的孤獨少年般的人物。

    即便是如此重要的日子,教宗陳長生依然沒有出面,還是留在了石室裡。

    看著淩海之王等大主教的身影以及那個黑衣少女,人們心生詫異,卻不敢多說什麼。

    隨著清亮而悠遠的鍾聲響起,年輕的修道者們沿著神道向離宮裡走去,大朝試正式開始。

    ……

    ……

    當整座京都的視線都落在離宮前的時候,天書陵那道沉重的石門前出現了一個人。

    共同負責天書陵守衛的國教騎兵以及羽林軍還有那些將軍以及主教大人們,都沒有攔住那個人。

    因為當他們看到那個人的時候,對方就已經在天書陵裡。

    那人耷拉著雙肩,衣服洗至發白,看著有些寒酸,神情看著有些愁苦。

    與其說是書生,他更像是個算帳掌櫃。

    事實上,他當初在汶水唐家本就做過好長一段時間的帳房。

    他還曾在雪原上殺過好些魔族強者,在槐院裡做出好一番事業。

    他在潯陽城裡直面過最慘淡的風雨,在京都裡一刀斬開鐵樹。

    他是曾經的逍遙榜首,如今的神聖中人。

    王破,終於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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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大熱鬧


    天書陵外的羽林軍頓時緊張起來,伴著密集的弓弦繃緊時,無數張弩對準了王破的背影。

    有煙塵在遠處揚起,地面微微震動,還聽不到蹄聲,但應該是玄甲騎兵正在集結。

    在這些事情發生之前,警訊已經發出,向著京都各處而去。

    國教騎兵的反應也很快,哪怕沒有收到任何離宮的命令,數百騎疾馳而至,攔在了天書陵的石門之前。

    時隔三年,雙方再次開始緊張對峙。

    王破就像是根本不知道石外發生的這些事情,向著已然青蔥的天書陵裡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一名離宮教士忍不住問道:“先生你這些天在哪裡?”

    這是京都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答案。

    王破沒有回頭,說道:“我一直都在這裡。”

    聽到王破的回答,無論是那名教士還是國教騎兵抑或是更外圍的羽林軍都很吃驚。

    誰都沒有想到,王破這些天是在天書陵裡,尋常人無法進陵,自然也無法看到他。

    他今天出現在眾人之前,就是想要讓世人知曉,他準備做些什麼。

    只是他究竟要做什麼呢?

    距離王破當年進入天書陵觀碑悟道,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但看起來他似乎並沒有忘記那些經歷。

    他很熟悉地找到林裡的一條道路,向著西南方向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他來到了一座小院。

    初春的桔林裡自然沒有桔子,但總覺得空氣裡有著淡淡的青桔味道。

    這些天,王破就住在這個小院子裡。

    曾經懸著臘肉的房梁上空無一物,屋子裡的桌椅被擦洗的極為乾淨,不染塵埃。

    王破沒有進屋。

    他站在籬笆外,對曾經在這個屋子裡住了三十七年的舊友平靜說道:“今天我要去登神道了。”

    當年荀梅闖神道失敗,即將告別這個世界的時候,他曾經說過,將來如果自己能修至從聖境,會代荀梅登陵頂一觀。

    原來這就是他今天要做的事情。

    ……

    ……

    大朝試已經正式開始,陳長生還是沒有出現。

    沒有屠戶,人們還是要吃豬,教宗不出現,生活還是要繼續,考試還是要進行。

    今年的大朝試沒有刻意弄什麼新意,還是沿襲著前幾年的方法,文試、武試、對戰依序進行。

    在宣文殿裡進行的文試,依照舊日規矩,由教樞處並朝廷禮部監督,最終的審定權卻在苟寒食的手裡。

    苟寒食還很年輕,但沒有人會質疑他的資格,因為他通讀道藏,更因為他本來就是今年文試的出題人。

    在晨光的照耀下,文試很順利地結束了,風平浪靜,沒有任何變故。

    離宮外那些看熱鬧的民眾與賭坊管事們,覺得有些無趣,又覺得氣氛有些詭異。

    緊接著進行的武試,還是煮時林與曲江兩道關隘,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當年陳長生騎鶴過江的影響,今年的規則更加繁複細致,基本上杜絕了任何投機取巧的機會,又不禁止阻攔對手,於是林海裡不時能夠看到劍光亮起,凶險更勝當年。

    大朝試已經三年沒有召開,今年前來參加的考生數量極多,雖說競爭也相對比較激烈,但最終成功抵達曲江對岸的考生還是有二百餘人,其中又以天南槐院與摘星學院的成績最為醒目。

    在離山神國七律已經不再參加的前提下,槐院那幾名少年書生本來就是今年大朝試的熱門人選,再加上世人皆知,他們的院長王破就在京都,那些少年書生更是氣魄大增,成績自然出眾。摘星學院的軍官學生表現的如此優秀,則是因為最近京都承受的壓力,讓這些大周軍方的未來積蓄了滿腹的怒氣,而這些怒氣在今天盡數變成了動力。

    最後的對戰還是在青葉世界的洗塵樓裡進行。

    考生們依次進入清賢殿,沿著地面上那些圖案行走,然後注意到了一名神情漠然的黑衣少女。

    那位黑衣少女神情漠然,懷裡抱著一盆青葉。

    看著她,考生們紛紛想起臨行前師長們仔細叮囑的那些重要事項,不由神情微變,趕緊移開視線。

    直到進入青葉世界,來到洗塵樓外,考生們才鬆了口氣,臉上流露出敬畏與驚喜的神情,紛紛議論起來

    即便是那些少年老成的槐院書生與摘星學院紀律嚴苛的少年軍官,也忍不住與同窗低聲說了幾句。

    “那位黑衣少女就是傳說中的玄霜巨龍?”

    “教宗大人真是了不起,要知道離宮已經幾千年沒有出現過龍侍了。”

    “難怪秋山君怎麼也爭不過教宗陛下……”

    “噤聲,仔細被離山的那個小家夥聽了去。”

    ……

    ……

    不提在青葉世界裡考生們議論的方向越來越偏,只說離宮外的氣氛已經變得越來越詭異。

    無論是那些看熱鬧的民眾還是那些攤販或者賭坊的夥計,都表現的太過安靜。

    沒有熱鬧,那麼這些民眾是在看什麼?沒有人下注,那麼這場賭局又有什麼意思?

    所有人都在看大朝試,但他們並不是真正關心大朝試,而是在想著別的事。

    因為沒有人認為今年的大朝試會這樣平靜順利。

    今天肯定會出大事,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事。

    忽然有警訊傳來。

    湛藍的天空裡出現了十餘道筆直而極細的線條,只有眼力極好的強者,才能看清楚那些構成線條的殘影是紅色的。

    十餘隻紅雁在天空裡高速飛行,除了落在皇宮與離宮,其餘的向著各個方向而去。

    如果熟悉大周軍力分布,便能看出來那些紅雁去向的地方,都是朝廷軍隊駐紮所在。

    淩海之王常年與朝廷打交道,自然能夠看出來,但他不關心這些紅雁會飛去哪裡,更關心這些紅雁從哪裡飛起。

    紅雁在天空裡留下的痕跡已經消失,但還留在他的識海裡。

    他的視線隨著那些痕跡而去,最終落在京都南方,神情凝重至極。

    那裡是天書陵。

    戶三十二低聲說道:“慈澗寺首席剛剛離開宣文殿,離山那四位劍堂長老,今天根本就沒有來。

    “木柘家的老太君出城了。”

    司源道人眯著眼睛說道:“如果大家都是去天書陵,那該多熱鬧。”

    他沒有掩飾自己的野心與戰意,因為任誰看來,這都是離宮必須抓住的機會。

    淩海之王回頭望向離宮深處那座幽靜的偏殿,微感惘然。

    難道您還在練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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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商人當道


    天書陵裡有很多條道路,但只有一條路可以直接登上陵頂,那就是南面那條由白色玉石砌成的神道。

    由神道登陵,是非常具有象征意義的事件。

    只有皇帝與教宗及南方聖女,才有資格走上神道,這代表著無上的權威。

    荀梅之前便有很多人嚐試過闖神道,但除了周獨夫,似乎便沒有別的成功例子。

    王破要闖神道,是踐行對故友的承諾,是對朝廷的挑釁,更是對太宗皇帝的復仇。

    徐有容站在百草園的樹林深處,看著那片微微墳起的草地,低聲說道:“您說過,計道人是太宗皇帝最忠誠的臣子,甚至是有些變態的狂熱追隨者,那麼他怎麼可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微風拂著樹葉與剛剛冒出地面不久的嫩綠青草,天海聖后長眠於此,沒有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想到要與這樣變態的人物為敵,還真是緊張啊。”

    徐有容的神情很平靜,看不到她言語裡形容的緊張,只有微微顫動的睫毛,暴露出她此時真實的心情。

    她要做的事情或者說決定太過可怕,稍有不慎,便可能會有千萬民眾淒慘無比的死去。

    要做出這樣的決定,或者說讓整個大陸相信她敢於做出這樣的決定,需要她擁有極其強大的意志。

    意志強大到極處,自然無情,這便是太上之道。

    徐有容眉尖微蹙,看著有些柔弱,惹人憐惜。

    沒有誰見過這樣的她。

    即便是在周園裡她重傷將死的時候,即便是親近如陳長生,也沒有見過。

    只有暮峪上那條光滑的石道與崖畔那棵樹曾經見過。

    兩隻手的食指在微風裡輕輕觸在一起。

    她看著指尖相交的地方,自言自語道:“你可以的,你能做到。”

    隨著看似柔弱、有些微怯的呢喃聲,她的睫毛漸漸不再顫動。

    她抬起頭來,再次望向那片微微墳起的青草地,眼神已然平靜。

    最極致的平靜,是漠然。

    不要說一片青草地,即便是滔天的洪水,也無法讓她在意。

    “願聖光與您永在。”

    徐有容轉身向百草園外走去。

    隨著她的裙擺輕拂,青草地裡生出一路野花,然後驟然生出金色的火焰,變成虛無。

    ……

    ……

    從荀梅的小屋到神道下方並不是很遠,當初陳長生與苟寒食等人趕過去的時候,沒有花多長時間。

    但王破走了很久。

    鐵刀不知何時已經出鞘,被他握在手裡。

    如果讓人看到這幕畫面,一定會生出很多震驚與更多不解。

    那年在風雪裡與鐵樹對戰之時,他很長時間都沒有拔刀,直到最後才一刀斬破了天地。

    為何今天他這麼早便拔出了鐵刀?他準備斬向誰?

    王破要斬的不是人。

    今天的天書陵冷清的過分,看不到什麼觀碑的修道者,就連那些碑侍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就算這些人在,也沒有誰有資格讓他出刀。

    他斬的是那些橫岔出來擋了道的樹枝、那些已經朽爛的籬笆,那些因為年久失修而不平整的青石。

    隨著鐵刀落下,樹枝成屑,竹籬成粉,青石成末,然後被風吹走,變得平整嶄新。

    他離開後,泥地與青石上那些清晰的刀痕也漸漸消失,刀意卻隱入了更深的空間裡,遮住了些什麼。

    王破走到神道下方,望向那座曾經存在的涼亭。

    現在世人已經知曉,當時的汗青神將已經破境入神聖。

    難怪那夜荀梅剛從夢境中醒來,正在巔峰之時,依然無法過他這一關。

    今天會是誰來阻止他闖神道呢?

    王破沒有向神道走去,靜靜等著那個人的到來。

    他的鐵刀重新入鞘,刀勢卻依然橫亙在天地之間,並且不停地緩慢提升。

    他不會著急,因為時間越長,積蘊的刀勢便越完美,直至圓融,再沒有任何缺口。

    可能是這個原因,沒有太長時間,他等的那個人便出現了。

    微風拂動著淺渠裡的清水,生出無數道細密的漣漪,形成無數繁複難明的圖案。

    水紋裡似乎隱藏著天地造化的妙義,把王破的刀勢沖淡了很多。

    商行舟出現在神道上,道袖輕飄,滿頭黑髮被梳的一絲不亂,英華逼人。

    王破說道:“果然並無新意。”

    對商行舟的出現,他並不覺得意外,想來沒有人會覺得意外。

    當今世間有能力阻止他闖神道的人,也就是商行舟了。

    商行舟沒有接話。

    與說話相比,他更在意實際的結果。

    他看著王破,眼裡滿是欣賞,就像看著自己最出色的晚輩。

    但那抹欣賞,最終還是變成了遺憾。

    在他的計劃裡,王破會在隨後的北伐戰爭中扮演極重要的角色,甚至連攻破雪老城的重任他也準備交給對方。

    可惜這樣優秀的人族強者,今天就要死了。

    一場雨隨著商行舟的到來同時降臨到天書陵的空中。

    那不是春雨,而是箭雨。

    伴著密集的嗡鳴聲,無數枝羽箭與弩矢像暴雨般落下。

    那些箭枝與空氣發生著劇烈的摩擦,帶出道道火光,其間隱有聖光閃耀。

    王破沒有轉身,已經感知到了箭雨的到來。

    他有些意外,也有些感慨。

    他沒有想到天書陵外的羽林軍居然擁有如此多的聖光箭。

    很明顯,朝廷對他出現在天書陵早有預判,如此多數量的聖光箭,便是極具針對性的恐怖手段。

    原來三年前他在洛水畔破境入神聖,朝廷便開始準備如何殺死他了。

    商行舟站在神道上,也在這片箭雨的籠罩範圍裡,但他沒有離開的意思,只是靜靜地看著王破。

    他就像是在看著一個死人。

    他修行道法已逾千年,自然有應付聖光箭的能力,至少要比王破強很多。

    而他如果不離開,王破便無法離開。

    王破的鐵刀再強,也不可能在斬落滿天箭雨的同時,抵擋住他的攻擊。

    就在這個時候,天書陵西南某片樹林裡,忽然掠起一道劍光。

    那道劍光極其素淨。

    有飛鳥被驚出,然而還未來得及飛出林梢,便被另一道劍光斬落。

    那道劍光極其豔麗。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劍光在樹林裡掠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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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然後


    當第一道素淨的劍光從天書陵西南方向的樹林裡掠起時,商行舟垂在身側的右手微動。

    他準備握住劍柄。

    王破的反應並不更快,但是更直接。

    他握住了刀柄。

    此時商行舟的處境與王破一樣,如果動,便要同時面對王破和那些劍光。

    剛才是他讓王破不能動。這時候是王破讓他不能動。

    劍光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從天書陵各處破空而起。

    破空而起的劍光,被天光沖淡,但劍意卻變得更加清晰,形成無數若隱若現的線條,織成一張很密的網。

    如暴雨般落下的聖光箭,盡數撞進了這片劍網裡。

    刺耳的切割聲與摩擦聲密集的響起,弩箭紛紛斷裂。

    與弩箭的數量相比,天書陵裡生出的劍光數量要少很多。

    但這些劍光裡也附著聖光,而且要比那些弩箭上的聖光精純、濃厚無數倍。

    隨著弩箭的斷裂,乳白色的光線不停散射開來,把天書陵南麓照耀的無比清楚。

    數百道劍光漸漸斂沒,重新回到地面。

    天空裡的弩箭都被切成了碎片,如柳絮一般緩緩飄落,被風卷的到處都是。

    被風拂動的還有白色的衣裙。

    數百餘名南溪齋弟子在樹林裡,在石道畔,在淺渠邊,顯出身影。

    就像是天書陵的山野裡忽然開出了數百朵白花。

    南溪齋弟子們一直都在天書陵裡。

    她們不知道通過什麼方法,瞞過了朝廷的監視,甚至也沒有被離宮的教士發現。

    當然,在商行舟的眼前,就算是這片青山也無法遮住她們的劍意。

    但是王破用他的刀道,成功掩住了商行舟的視線。

    看著這幕美麗甚至壯觀的畫面,商行舟想起了一句話,於是看了王破一眼。

    數百年後,人族又到了野花盛開的時代。

    這個時代的開端,便是王破的出現。

    ……

    ……

    天書陵南,白裙飄飄。

    劍陣已成,商行舟被困在陣中。

    南溪齋所有弟子都出現在這裡。

    毫無疑問,這是千年來最強版本的南溪齋劍陣。

    當年周獨夫闖聖女峰時遇到的劍陣,也不過如此。

    商行舟在神道上,沒有深入劍陣,而且陣法必然有生門。

    按道理來說,他這時候應該以最快的速度遠離,但他沒有。

    因為他知道,對方既然費盡心機籌劃出當前這樣的局面,肯定不會留下任何漏洞。

    徐有容出現在神道上,比商行舟的位置更高一些。

    她穿著白色祭服,神情平靜,容顏俏麗。

    商行舟想要破南溪齋劍陣,這裡便是唯一的道路。

    剛才是王破準備闖神道,商行舟阻止。

    這時候則是商行舟必須闖神道。

    攻守之勢頓逆。

    ……

    ……

    從現在局面看起來,商行舟是以寡敵眾。

    但他沒有說什麼,徐有容也沒有說什麼,因為他們都很清楚,就像攻守之勢隨時可以發生逆轉一樣,多寡同樣如此。

    這與得道失道與否沒有任何關係,只是冰冷而無趣的數字。

    天書陵外煙塵飛揚,國教騎兵與羽林軍對峙著,兩支戰力恐怖的玄甲重騎正在趕來。

    來自朝廷軍方以及諸部的高手,已經有很多潛入了天書陵。

    不時有鳥群被驚起,帶著微惶的鳴叫向著遠處飛走。

    看不到驚鳥、聽不到動靜的地方其實更加危險。

    天機閣的刺客與長春觀的青衣道人可能就在那片樹林裡。

    ……

    ……

    飛輦極難製造,而且極為昂貴,速度也慢,所以向來被認為是華而不實的東西。

    整個大陸只有京都與雪老城有,在很多人看來,那完全是人族與魔族為了炫耀自己的能力,更像是裝飾品。

    今天相王卻選擇坐飛輦去天書陵。

    當然不是因為他擔心京都的街道已經被軍隊阻塞,也不是因為他很著急。

    他沒有火雲騏這樣的座騎,但完全可以自己飛過去。

    他選擇飛輦就是因為飛輦慢。

    他坐在輦內,雙手扶著擠出腰帶的腹部肥肉,不停地歎著氣。

    飛輦啊,時間啊,你為什麼不能再慢一點呢?

    ……

    ……

    陳家的王爺向來不是酒囊飯袋,騎術極佳,很多王爺已經帶著他們的家將趕到了天書陵。

    他們發現陳留王沒有到場,並不覺得意外,望向天空裡那座飛輦,忍不住皺了皺眉。

    中山王早就到了,站在稍遠些的河畔,看著天書陵裡,眼神微冷,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木柘家老太君與吳家家主也到了,只不過他們是在南邊,而且也和中山王一樣站在河畔。

    即便了解很多隱秘的他們,依然無法看清楚今天的局面,下意識裡想要離的更遠些。

    除了參加大朝試的人,其餘的所有南方高手都來了天書陵。

    三名瘦高男子站在前方,一身布衣,渾身劍意。

    他們來自離山,乃是劍堂長老,最擅殺伐之事。

    東驤神將站在軍陣前方,看著那三名離山劍堂長老,臉色有些陰沉。

    他與這三位離山劍堂長老在北方雪原裡曾經合作過,知道對方的厲害,自然重視。

    “大軍到後,集中所有的陣師,務必要在第一時間內掩殺這三人。”

    聽到這句話,孝陵神將沉默了片刻,說道:“那要死多少陣師?”

    東驤神將厲聲說道:“值得,不然我們都會在這三人劍下。”

    ……

    ……

    商行舟靜靜看著徐有容,沒有落入局中的憤怒,也沒有緊張,任何負面情緒都沒有,反而覺得這一切頗有趣味。

    他在白帝城裡與她合作過,當時他就很欣賞對方的天賦、智慧以及決斷力。

    站在長輩的立場,他甚至覺得陳長生配不上她,雖然陳長生是他的徒弟。

    今天他更欣賞她了。

    天書陵外的那些世家、宗派高手,包括王破,都是她的棋子,而且甘心做她的棋子,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她造勢迫自己回京,把局面推行至此,如馬踏冰雪,節奏明晰至極,整個布置非常漂亮。

    問題在於,接下來她準備做什麼?

    “數十年前,先帝病重,天海反悔不肯交還皇位,從那之後,每遇大事,我便要問自己一句——然後呢?直視道心發問,才能得到真實的答案,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如果當初我多想想這兩個字,或者就不會在百草園裡與她相見,自然不會有後來這些事情。現在輪到你來想這個問題。你要我回京,我回來了,那麼……然後呢?”

    商行舟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徐有容的聲音也很平靜,說道:“如果你不肯答應我的請求,那就再沒有然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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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23:53: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困


    徐有容回答的很快,似乎想都沒有想。

    但商行舟和王破知道,這是因為她已經想過太多遍這個問題,不需要再想。

    王破望向天書陵外越來越近的煙塵,歎了一聲。

    商行舟看著她說道:“我為什麼要答應你的請求?”

    徐有容說道:“請求只是客氣的說法,因為我要尊重你是陳長生的師父,事實上這是我對你的要求。”

    請求與要求只有一字之差,代表的意志卻有很大的差別。

    現在敢對商行舟如此強硬的人,已經沒有了。

    “為什麼?”

    “因為你要北伐,你要消滅魔族,你要人族一統天下。”

    他們都是世間最有智慧的人,不需要太多的解釋,簡單的問答之間,自有道心深處的真實。

    看天書陵外的陣勢,如果這場戰爭真的開始,無論最終誰勝誰負,雙方必然死傷慘重,隨後的餘波更是會綿延多年,南北合流會再次變成泡影,人類陷入內爭,數十年裡再沒有機會戰勝魔族,一統大陸。

    數十年後,商行舟說不得便要死了。

    他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不喜歡天海,也不喜歡蘇離,因為他們哪怕看得再遠,終究還是只願意看到自己所在的位置。”

    商行舟看著徐有容淡然說道:“沒想到聖女原來也是這樣的人。”

    徐有容神情不變,說道:“如果連腳下的位置都站不住,看再遠又有什麼意義?”

    商行舟說道:“看的不遠,便容易自視過高,你以為憑自己便能讓天下大亂?”

    徐有容說道:“人的想法一多,心思便容易變亂,人心思亂,天下怎能不亂?”

    這句話說的是相王與陳留王,說的是那些陳觀松教出來的神將,說的是朝廷裡的大臣與教樞處裡的老人,說的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對世界有自己看法與野心的每一個人,包括商行舟與她自己。

    “只要我在,天下便亂不起來。

    商行舟的神情很平靜,卻有一種令人心折的自信。

    徐有容平靜說道:“人總是會死的,您也不會例外。”

    商行舟看著那些南溪齋弟子還有王破,說道:“你覺得今天能殺死我?”

    徐有容說道:“最開始的時候,我以為可以殺死你,因為我知道你的傷一直沒有好。”

    商行舟眼神幽深,沒有想到,她居然能夠看出這一點。

    當初在天書陵,天海聖后以身、魂、道對抗三位絕世強者,打出了一場驚天之戰。

    徐有容沒有親眼看到這場戰鬥,但在隨後的三年裡做了很多次推演複盤。

    她發現那夜的教宗陛下沒有出全力,同時確認聖后娘娘的最強攻擊基本上都落在了洛陽城裡。

    商行舟的傷就是那時候留下的,然後在白帝城裡復發。

    但從天海聖后那夜的選擇可以看出來,她最重視的還是商行舟。

    徐有容不會懷疑天海聖后的眼光。

    她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最初計劃,然後做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改動。

    “你比世人想象的還要更強,我確實很難殺死你。”

    徐有容看著商行舟微微一笑,說道:“但是,我可以困住你。”

    風忽至,神道上的塵埃被拂走。

    兩道十餘丈的潔白羽翼在她身後展開。

    數百朵小白花再次在山野裡盛開,南溪齋弟子們從各處的樹林裡來到神道之前。

    在整個過程裡,她們的位置與彼此間的聯係沒有出現任何混亂,非常緊密,完全無法找到漏洞。

    如果有人在天書陵頂往下看,應該會聯想到碎掉的花瓶在逆轉的時光裡重新組合的畫面。

    ——我可以困住你。

    這句話聽著尋常,其實很不簡單。

    因為困住一位絕世強者,並不見得比殺死他簡單。

    商行舟道法清妙,御風便是百里,即便在有禁制的天書陵裡,依然趨退無礙。

    便是天海聖后當年,也不能對商行舟說出這樣的話。

    整個世界,也只有聖女峰有這樣的底氣,因為她們有南溪齋劍陣。

    當年周獨夫全盛之時,也曾經被南溪齋劍陣困住片刻。

    徐有容如果只是想把商行舟困在劍陣裡一段時間,應該可以做到。

    問題在於,她把商行舟留在這裡,究竟有怎樣的目的?

    商行舟是因為王破而來。

    如果他被南溪齋劍陣困住,那麼王破自然就可以走了。

    王破會去哪裡?

    商行舟的視線落在王破的身上。

    王破說道:“我的任務就是吸引你來這裡。”

    商行舟說道:“你能離開?”

    王破望向神道盡頭,說道:“天書陵永遠都在這裡,如果我想來,隨時都可以。”

    商行舟眼神微寒,說道:“你以為自己能離開?”

    極為相似的兩句話,其實表達的是不同的意思。

    前一句說的是意願,後一句說的是能力。

    聽到商行舟的這句話,王破挑了挑眉。

    他的眉眼距離有些近,就像平曠的原野裡,低沉的天穹與地面相連。

    隨著他挑眉,天穹與原野之間忽然多出了一棵樹,樹軀極直。

    “我不願意以多欺少,所以才會離開,不然你可以試著留下我。”

    說完這句話,他的手離開了刀柄,人也準備離開。

    徐有容對他說道:“謝謝你。”

    王破想起那年在天書陵外與荀梅最後的對話,搖了搖頭。

    沿著來時的道路,穿過樹林,看了眼籬笆後的小屋,他向天書陵外走去。

    樹林裡與建築裡不知隱藏著多少軍方強者、天機閣刺客還有那些長春觀的青衣道人。

    他的手始終沒有再次握住刀柄,因為這些人不夠資格讓他拔刀,那些人也沒有現出身影的勇氣。

    在天書陵那道厚重的石門外,他停下了腳步。

    陳家諸位王爺與家將還有黑壓壓的騎兵站在對面。

    一位主教走到他身邊低聲說了幾句,王破搖了搖頭。

    那位主教有些猶豫,終究不敢違逆他的意思,命令攔在天書陵前的那些國教騎兵沿著河畔撤走。

    看著這幕畫面,對面的人群微有騷動,然後很快安靜下來,因為都認出了那個看似寒酸的文士是誰。

    天書陵前鴉雀無聲,氣氛越來越壓抑,越來越緊張,即便是那座飛輦落下,也沒能帶來什麼改變。

    相王被兩位弟弟從輦裡扶出,有些犯困,揉了揉眼睛,才看見王破站在那裡。

    他微驚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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