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aeolian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261
發表於 2014-11-25 18:53: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七章 你挑著擔,我提著鍋的夫婦


    那女子的衣衫早已在戰鬥里碎落於湖水里,渾身,如綢緞般的肌膚上滿是水珠,微涼的湖風吹過,細細的微粒在那些水珠下栗起,配著那起伏柔媚的曲線,畫面極其誘人......。

    一名女人平躺在河灘上,在兩名少年的面前,這是很羞恥、很尷尬的事情,但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任何這方面的想法,不是因為斷掉的骨頭、喉骨里的爪鋒,而是因為別的。

    這場暗殺開始的太快,結束的更快,其間的轉折變化更是快到仿佛沒有任何轉折變化,仿佛從一開始,陳長生和折袖便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於是隨後發生的事情顯得那般理所當然。

    只是……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呢?為什麼這兩名人類少年能夠識破自己這個局?為什麼孔雀翎無法刺破陳長生的皮膚?為什麼這兩年少年下手如此狠辣冷漠,甚至比自己還要狠?

    狼爪依然深在喉骨中,她無法轉頭,只能轉動眼眸,從近在咫尺的折袖的臉望向一旁陳長生的臉,眼中的惘然情緒越發濃重,明明就是兩個眉眼間稚氣都尚未全褪的少年,為何會擁有超越年齡的成熟,甚至是狡詐?

    她無法發聲,自然也沒有辦法把這些疑問說出口,只能通過眼神有所表示。

    作為勝利者一方,看到這種眼神,往往會用很平緩的語氣,做一番事後的梳理與解釋,這是勝利者的權利與榮耀,但陳長生和折袖什麼都沒有說,註視著湖岸四周,依然警惕。

    他們都不擅長解釋,而且解釋本來就是沒有意義的事情,只是浪費時間。浪費時間,就是謀殺生命,更何況,這件事情並沒有結束。

    “你坐在湖心梳頭的畫面確實很美麗,但誰都知道有問題。最關鍵的是,我們沒有掌握到,陳院長因為不知名的原因,身體強度竟比完美洗髓還要強大,孔雀翎可以刺穿普通聚星境強者的肌膚,卻不能刺穿他的頸,從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了你的失敗。”

    湖畔林中傳來一道聲音,那聲音很穩定,給人一種很親切的感覺,就像是一位鄰家的大姐姐,在給街坊們解釋這鍋火紅肉是怎麼做出來的。然而折袖臉色驟變,盯著樹林邊緣,插在那名女子咽喉的右手指節微微發白,隨時準備發力把她殺死,顯得有些緊張。

    他的緊張來自於這道聲音的主人,更來自於那道聲音提到了孔雀翎三個字,讓他想到了一個人。

    陳長生知道折袖對危險有某種天生的敏感,對魔族更是無比了解,很自然地跟著緊張起來。

    “他們兩人出湖之後,陳院長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說服了那個狼崽子,讓你動手,然後趁你不備反擊,從而掌握先機,把自己最擅長的速度與力量發揮的淋漓盡致,折袖則是潛在後方,伺機準備出手…。要知道,狼這種生物最擅長的便是隱忍,然後一擊致命,你想要伏殺他們二人,其實卻是被他們二人伏殺。”

    “為什麼那把劍如此之快,能直接把你的手砍斷了?是因為是附在上面的真元太雄渾。你的魔媚功能法無法奏效,他能不受魅惑,是因為他有千卷道藏守心,至於那個狼崽子,他的眼里向來只有敵人,沒有男人和女人的分別。”

    那個聲音繼續說著話,充滿了真誠的贊美意味:“你的境界實力在他們之上,卻被他們處處壓制…。真是很了不起的孩子,竟連我都有些心生畏懼,不愧是軍師大人要求必殺的人類。將來,如果讓他們繼續成長下去,數十年之後,雪老城還有誰是他們的對手?”

    簌簌草響葉落,說話的那個女子從樹林里走了出來,但她不是一個人,身旁還有一名中年男子。

    那女子容顏端莊,神情溫和,身著布衣,手里提著一個極大的鐵鍋,緩緩走來,言語不停,真的就像一位鄰家的大姐姐,哪怕是再謹慎小心的人,也很難對這種人心生惡感,或者太過警惕。

    那名中年男子面相極為平庸,看著極為老實,始終一言一發,肩上挑著擔子,那扁擔不知道是用什麼材質制成,彎到一個極其誇張的程度居然也沒有斷裂,同時這也證明了他擔子里的東西有多沈重。

    看著這對男女,折袖的眼瞳驟縮,雙腳蹬地,極其迅速地站起身來,躲在了陳長生的身後。整個過程里,他的指爪依然深深地插在那名女子的咽喉里。他不是要把陳長生拿來做盾牌,而是要阻止對方暴起搶人。

    這說明,即便他只要一動便能殺死那名女子,但面對著這對男女,他依然沒有信心,不被對方把人搶走。

    這對男女究竟是什麼人?

    陳長生看著那名中年男子頭頂的兩只角,握著劍柄的手有些微濕。除了皇族,所有魔族在成年後,都會生出一雙魔角,而魔角會隨著年齡和實力的增長而變長,這名中年男子的魔角居然如此之長,那麼,此人究竟有多強?

    “自我介紹一下,我們是夫婦。”

    那名婦人看著陳長生溫和一笑,輕聲細語說道:“我叫劉婉兒,寶瓶座,善隱忍,有耐心,行事善良細心,他是我的愛人,叫騰小明,青牛座,性子有些慢,往好了說叫沈穩,成天就喜歡在家里呆著,實在是沒什麼出息。”

    說著沒有什麼出息,仿佛是埋怨,但她看著中年男子的目光里卻充滿了愛意與敬慕。

    那名中年男子憨厚的笑了笑,沒有說話。

    陳長生警惕地盯著這對夫婦,嘴唇微動,用極微弱的聲音問身後的折袖:“什麼寶瓶青牛?”

    他的聲音雖然小,卻盡數落在那位叫劉婉兒的魔族婦人耳中。

    折袖臉色有些蒼白,說道:“星域之間聯系,便成圖座,魔族相信每個人分屬不同星域,命運和性格會受到限制。"

    陳長生第一次聽說這種說法。

    劉婉兒微笑說道:“物以稀為貴,我們能夠看到的星星很少,所以世俗文化里,反而對星域寄予更多神秘的含義,這方面我一直覺得你們人類的表現有些欠妥,你們總恨不得這個世界沒有聖月一般。”

    陳長生心想,如果不是通讀道藏,自己大概也會和大陸上的絕大多數人類一樣,不知道在魔族生活的雪原盡頭,有月之一物的存在。

    劉婉兒的視線掠過他的肩頭,落在了折袖的臉上,笑意漸斂,認真說道:“你就是那個狼崽子?”

    陳長生余光註意到,折袖的臉色有些蒼白,不禁有些詫異,心想這對夫婦究竟是什麼人,竟讓他有此反應?

    “二十三魔將,二十四魔將…。”折袖的聲音有些於澀:“你們怎麼能進周園?”

    在魔族里,有一對很出名的夫婦,夫妻二人都是魔將大人,實力霸道至極,而且在傳聞里極為殘忍。

    正是此時他們面前這對夫婦。

    折袖這些年殺的魔族很多,但絕大多數時候,他只是遊走於雪原,隱匿多日後,襲殺那些魔族的落單軍人。

    魔將,不是他能夠戰勝的對象。

    哪怕是實力突發猛進、破境通幽後的他,依然不指望能夠戰勝這對夫婦。

    他不明白,如此強大的一對魔將夫婦,怎麼能夠進入周園,要知道周園,只允許通幽境在其間存在。

    陳長生沒有想到這對夫婦竟然都是魔將。

    這對夫婦布衣草鞋,一人挑擔,一人提鍋,怎麼看就像是一對販賣食物的小夫妻,哪里有絲毫魔族大將的風範?

    這時候,他忽然注意到,那名中年男子挑著的擔子里,放著一個人。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外衣已經被除掉,穿著一身白色的褻衣,但很是密實,沒有露出任何不該露的地方,女子很美麗,緊緊閉著雙眼,睫毛不眨,應該已經昏迷。

    陳長生想起一件事情,被自己和折袖重傷的那名女子在湖心石上梳頭時,穿的是東方某隱世宗派的衣裙。這名昏迷在挑擔里的美麗女子,應該便是那名東方隱世宗派的女弟子。

    湖光山色本來清麗無比,那對夫婦看著很溫和甚至憨厚,然而隨著他們的出現,整個世界都仿佛變得陰森起來,尤其是躚縮在挑擔里的那名昏迷女子和被折袖穿喉的女子,更是給這幅畫面添了一些詭異的色彩。

    魔族受到上天眷顧,身體堪稱完美,極少會生病,經脈也是完美的,可以修行各種法門手段,他們和人類不同,修行時吸收的不是星光,而是更凝純的某種能量。在同等境界里,魔族先天比人類更強,更何況他們面對的這對魔將夫婦,在境界方面都應該能碾壓他們。

    “喊人。”折袖在他身後低聲說道。

    陳長生明白他的意思,他們從瀑布上跳下,是為了尋找劍池,同時也是因為知道梁笑曉、七間以及莊換羽有可能在這里面。

    二對二,他們肯定必敗無疑,如果這時候梁笑曉三人能夠及時出現,或者還有勝機。

    只是該怎麼喊?對著靜寂無聲的湖水山林大聲喊快來人吧?

    正在他很認真地思考這件事情的時候,折袖的手從肩後伸了過來,給了一個事物。

    那是大周軍方最常用的穿雲箭,需要雙手施放。

    陳長生接過穿雲箭,微微用力。

    嗖的一聲響,一道煙花在湛藍的天空里散開,極為響亮的聲音向著四面八方傳播而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262
發表於 2014-11-26 00:18: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八章 魔吃著人,人吃著龍的天理


    一枝穿雲箭。

    然後,湖畔重新回複安靜。

    那名叫劉婉的魔族婦人,看著被折袖刺在指間的那名女子,嘆息說道:“大人,雖說你一意孤行,輕敵被傷,但我們總不能看著你就這麽死。”

    她望向陳長生,溫和的笑容重新在臉上浮現,真誠說道:“小朋友,你看,我們換人如何?”

    隨著她的聲音,那名叫騰小明的魔族中年男子緩緩轉身,把原本在後面的挑擔挪到了前面。

    陳長生和折袖能夠清晰地看到,那名昏迷的人類女子的臉上,隱約還有些淚痕。

    折袖面無表情,以他的習慣,從來不會在戰場做任何無意義的事情,更不會把自己置身於危險當中。

    無論此時他指尖插著的這名魔族美女是何身份,但只要她先前用的真是孔雀翎,那麽便有資格成為他們的護身符

    至於那名昏迷中的人類女子,或者是東方那個隱世宗派的女弟子,與他又有什麽關系?

    陳長生也不會做任何無意義的事情,但他和折袖的想法區別在於,他認為,如果能讓那個人類女子活著,這件事情有一定意義。

    只是他更清楚,無論是戰鬥,還是與魔族打交道,自己遠沒有折袖有經驗,所以他保持著沈默,不去於擾折袖的決斷。

    “換了人,你們就可以殺死我們。”折袖看著那對魔族夫婦說道。

    劉婉兒看著他非常認真地說道:“你是一定要死在周園里的,我會以祖輩的名義發誓,但同樣我也可以發誓,只要你同意換人,我會給你們半個時辰的時間先行離開,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折袖依然神情不變:“魔族的誓言和人類的誓言一樣,都是。”

    劉婉兒平靜說道:“如何才能讓你相信?”

    折袖說道:“首先,你要讓我們相信,被我們制住的這個女人有讓你們尊重誓言的資格。”

    劉婉兒看了眼自己的丈夫,然後說道:“她是南客大人……”

    “我不信。”折袖不等她把話說完,直接截道:“如果她是南客,我和陳長生就算準備的再充分,剛才在湖里也就死了。”

    話是這般說,心里也確實如此肯定,但他還有些不解,因為先前他已經查過懷里這名女子的頭發,確認沒有魔角——如此強大驕傲以至於面對他和陳長生還敢輕敵的魔族女子,又沒有魔角,除了傳說中的南客,還能是誰呢?

    陳長生不知道南客是誰,他發現提到這個名字時,那對魔將夫婦的神情很恭謹,而身後折袖的呼吸變得有些亂。

    “周園里那些人類修行者,看來是被你們毒死的?”

    他看著劉婉兒手里拎著的大鐵鍋和騰小明肩上的挑擔,忽然想到了這件事情。

    劉婉兒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看著他溫和而懇切地說道:“從你們進周園的那一刻開始,我們就一直知道你們的位置,我們要殺的,也就是你們,殺死你們之後,我們就會離開,如果你想少死些人,不妨配合一下。”

    配合?怎麽配合?配合你來殺我?還是說自盡?明明是很荒唐的事情,被她這般認真而懇切地說著,竟多了些無法理解的說服力。陳長生怔了怔,問道:“你們潛入周園,要殺多少人?只是我們兩個?”

    劉婉兒給人感覺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說道:“軍師大人說,你們是人類的將來,所以必須死。除了你們兩人之外,還有些目標,只是不便告知。”

    陳長生說道:“神國七律來了兩個……梁笑曉和七間,你們肯定要殺的。”

    劉婉兒微笑說道:“有理。”

    陳長生繼續說道:“雖說有些通幽上境的前輩也入了周園,但他們年歲已大,破境希望反而不大。”

    劉婉兒點頭說道:“不錯,這些老朽無能之輩,軍師大人哪里會理會。”

    通幽上境,在修行界里,無論怎麽看都應該算是高手,哪怕修到此境的年月用的久些,何至於就被稱為老朽無能?陳長生有些無言,說道:“既然目標集中在年輕人,今年參加大朝試的考生肯定是你們觀察的重點……莊換羽?”

    鐘會和蘇墨虞留在了天書陵,他只想得到莊換羽這個名字。

    “莊換羽是誰?”劉婉兒蹙著眉尖,望向身旁的丈夫。

    騰小明老實應道:“天道院茅秋雨的學生,還不錯。”

    劉婉兒笑著搖了搖頭,望向陳長生說道:“我都記不住的名字,軍師大人怎麽可能記得住。”

    陳長生說道:“能被傳說中的黑袍大人記住……我不知道應該感到榮幸還是害怕。”

    劉婉兒微笑說道:“軍師大人要殺落落殿下,結果被你從中破壞,他又怎能忘記你?”

    陳長生沈默無語。

    “我們還是趕緊把人換了吧。”劉婉兒看著他神情真摯勸道:“多半個時辰逃離,至少能多活半個時辰,如果我們在追你們的路上,遇著離山那兩個小孩,說不定你們還能活更長時間。”

    “如果……她真的是南客。”

    折袖看了眼懷里奄奄一息的魔族美人,面無表情說道:“那不管你們擔子里的女子是誰,又有什麽資格換南客?

    劉婉兒說道:“你們應該也猜到了,這名小姑娘是東方那個隱世宗派的弟子,要論起輩份來,和教宗是同輩,難道不夠資格?”

    陳長生沒有說話,折實現漠然說道:“我不信教,教宗與我無關,換人,我只管公不公平。”

    劉婉兒正色說道:“公平?有道理……你們把她的衣服都撕了,這小姑娘自然也不能帶著衣服給你們。”

    話音落處,也不見她如何動作,只聽得嗤嗤一陣聲響,挑擔里那名昏迷中的美麗女子身上的褻衣如蝴蝶般裂開,飛舞到空中。

    只是瞬間,那名女子便身無寸縷,露出青春白嫩的身體,仿佛是只白色的羊兒。

    她抱著雙膝,縮在筐子里,這畫面有種難以言說的誘惑感。

    陳長生微微側身,不去直視。

    折袖則沒有任何反應,盯著眼前的畫面,仿佛什麽都沒有看到。

    相同點在於,他們都很冷靜,沒有絲毫慌亂。

    劉婉兒依然微笑著,神情溫和,心里卻有些訝異,片刻後緩聲繼續說道:“只是沒了衣裳……依然還是不公平。

    陳長生想到一件事情,神情微變,準備出言阻止,卻沒有來得及。

    只見一道艷麗至極的刀光,在湖畔出現。

    一道鮮紅的血水飆灑而出

    擔子里那名美麗女子的右手,齊腕而斷

    啪的一聲,斷手落在地上。

    騰小明緩步蹲下拾起,對劉小婉說道:“晚上煮來吃還是炸著吃?”

    這是這名魔將今日說的第二句話。

    說的是吃人肉。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神情依舊憨厚老實,仿佛在說一件很尋常的事情。

    劉小婉想了想後說道:“還是白水煮,比較香。”

    她也很平靜,很隨意,就像先前在林間,說著紅燒肉應該怎麽做,手把肉又該如何做。

    陳長生的臉變得有些蒼白,身體有些僵硬。

    折袖依然平靜,他知道傳聞里,這對以憨厚老實樸素著稱的魔將夫婦更著名的殘忍事跡。

    而且在雪原上,他也吃過某些不能吃的肉。

    劉小婉微笑說道:“你們看,現在是不是公平了?”

    陳長生和折袖砍斷了那名魔族美女的一只手。

    現在這對魔將夫婦砍斷了那名人類美女的一只手。

    似乎很公平。

    在陳長生的眼中,這名魔族婦人本來有些親切誠懇的笑容,忽然間變得非常可怕。

    他看著她,沈默了會兒,然後非常認真地說道:“能不能不吃人肉?”

    劉小婉怔住了。她想過很多,這兩名人類少年會怎樣應對這一幕,或者色厲內茬地說不怕,或者惡心地嘔吐,或者冷血地視而不見,卻從來沒有想到過,陳長生會用如此認真地神情,來勸自己不要吃人肉。

    她看出來,陳長生是認真的,所以她也前所未有的認真起來。

    世間有些認真,很值得佩服。

    她看著陳長生問道:“你們吃肉嗎?”

    陳長生說道:“吃。”

    她說道:“雞鴨何辜?”

    折袖忽然說道:“弱肉強食。”

    劉小婉微笑:“我們比你們人類強,為何不能把你們當食物?”

    陳長生說道:“我們都有智慧,能言語,可以交流。”

    劉小婉看著他的眼睛,非常認真地說道:“但你們人類曾經吃過龍。”

    陳長生默然,他確實不知道有人曾經吃過龍。

    便在這時,他感覺到短劍的劍柄有些微微顫抖。

    “我是人,所以我要勸您不要吃人肉。”

    他沈默了會兒,說道:“就像如果我是龍,當然也要阻止人類吃龍肉。”

    “所以終究還是立場問題。”劉小婉微笑說道。

    陳長生搖頭說道:“我不會吃能說話的龍,哪怕有再多好處……我想,吃龍的那個人,或者不能算是人……至少在我看來。”

    聽著這話,劉小婉沈默了會兒,嘆道:“那人,確實已經不是人了。”

    便在這位看似如家庭婦女般的二十三魔將撫今追昔之時,陳長生和折袖對了一下眼神。

    然後,陳長生向後退了一步。

    兩名少年並肩。

    再然後,陳長生右手握著短劍,挪到了腰後。

    一道極細的黑影,從他的虎口間生了出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263
發表於 2014-11-26 00:20: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九章 隱形的翅膀


    這是陳長生與黑龍認識之後,黑龍第一次沒有事先談定好處,便同意幫他做事,因為那名魔族讓她想起了一些不怎麼愉快的往事,尤其是那口大鐵鍋,讓她看著就很厭煩,而且那名魔婦提到了那個吃龍的人,這讓她更煩。

    黑龍離開陳長生的手,化作一道肉眼根本看不見的虛影,向著湖心急掠,然後像片落葉一般,悄無聲息沉入湖底,輕而易舉地順著那條天地倒穿的通道,回到山崖那邊的寒潭中,破水而出,向著某片園林急掠。

    她現在的實力境界,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影響到這場戰鬥,陳長生要她做的事情是去示警,尋找幫手,在陳長生想來,如果能找到那些通幽上境的各宗派前輩最好不過,但她卻不這樣想,她很清楚現在這片園林裡,哪個人類修行者最強。周園的世界很遼闊,但她的運氣不錯,沒用多長時間,便看到了在山崖上獨自行走的那名白衣少女,只是看著那名白衣少女身上的弓箭,不知為何,她覺得有些寒冷和恐懼。

    便在這時,騰小明微微挑眉,向遠方看了一眼,作為二十四魔將,他的境界極其強大,黑龍雖然來去如電,悄無聲息,卻讓他感知到了些動靜,只不過黑龍的動作實在太快,快到他什麼都無法看到。

    “既然梁笑曉和七間都是你們要殺的人,那我就明白了。”陳長生看著劉小婉說道。先前他施發穿雲箭的時候,對方沒有任何反應,他就覺得有些蹊蹺,現在看來,這對魔將夫婦竟是刻意放任自己求援,好把梁笑曉和七間都引過來,準備一網打盡。

    劉小婉看著他微笑說道:“如果能在最短的時間裡解決所有問題,當然最好。”

    陳長生看了被折袖穿著咽喉、奄奄一息的那名魔族美女,依然有些疑惑無法得到解決。

    “我很不明白你們從哪裡來的這份自信,可以以二敵四。”

    折袖面無表情說道:“如果在周園外,以二十三、二十四魔將的赫赫凶名,我這時候肯定已經逃了。但既然你們通過某種方法強行壓制實力境界進入周園,那麼你們就只能用這種境界戰鬥,你們最強也就是通幽上境。”

    劉小婉看著他平靜說道:“自信,是強者的基礎。”

    “但是你知道嗎?陳長生和我一樣,都是話不多的人。”折袖看著她忽然說道。

    劉小婉秀眉微挑,有些興趣,問道:“這可看不出來。”

    折袖說道:“他和你們說這麼多話,包括我現在和你說話,其實和你們的目的一樣……都是在拖時間。”

    劉小婉的眉挑的更高了些,問道:“為什麼?”

    “你說的很對。自信,是強者的基礎。”

    折袖說道:“陳長生很自信,他比你們想像中的陳長生更強,巧的是,我也是這樣看待自己的。”

    便在這時,樹林裡響起一道清冽而驕傲的聲音。

    “不錯,我也是這樣想的。”

    話音落處,兩名身著素色劍服的少年,從樹林裡走了出來。

    離山弟子,終於登場。

    他們已經做了戰鬥的準備,帶著一身劍意而來。

    他們望向那對魔將夫婦,清爽劍氣,奪目而出。

    在稍遠處的山林裡,隱隱有衣影顯現,應該是莊換羽也快到了。

    至此,場間局勢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五個人類少年裡的天才,對上兩名魔族強者,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有得打,而且勝算頗大。

    正如折袖先前說的那樣,無論這對魔將夫婦在周園外的實力如何霸道,在周園裡,他們最強也只能展現出通幽上境的實力。

    陳長生沒能完全解決的困惑,便在於,他們為何如此自信?

    劉小婉的神情依然溫和,完全不像梁笑曉和七間那般如臨大敵,看著陳長生說道:“就算要戰,似乎也應該先換人。”

    她把握著那名東方隱世宗派女弟子的生死。

    那名魔族美女的生死,則在折袖的指尖。

    “你是國教學院的院長,雖然這麼小,連我都覺得教宗在胡鬧……”

    劉小婉看著他笑著說道:“但既然是離宮的人,想必不會看著同類死去,長生宗是玄門正宗,離山雖說好殺,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同類去死,斡夫折袖是狼崽子,光吃肉就能活著,但你們做不到。”

    聽完這番話,折袖看了陳長生一眼。

    在雪原裡,他是誰的面子都不會給的狼族少年,什麼離宮,什麼離山,都和他無關,他只要活著,然後殺死敵人,但京都一行後,他便把自己的位置擺的很正,在周園裡,他就是陳長生的保鏢。

    陳長生看了七間一眼,七間看了梁笑曉一眼。

    “換。”陳長生和梁笑曉同聲說道。

    七間點頭,表示理應如此。折袖沒有說話。

    劉小婉輕輕揮袖,不知做了些什麼,騰小明挑著的筐中那位、即便被斬斷了右手,依然昏迷不醒的美麗女子醒了過來。

    驟然醒來,首先感覺到的便是疼痛。

    那名女子的臉色驟然間變得蒼白無比,兩行眼淚奪眶而出,但她咬著牙,除了最開始的時候,哼了一聲,竟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看著這幕畫面,就連折袖都有些動容,似乎生出些憐惜與敬意。

    七間用極快的速度解下外衣,振臂而出,將她包裹了起來。

    這時候,那名女子才發現自己竟是渾身,微驚之後,恨恨地盯了劉小婉兩眼。

    劉小婉微微一笑,並不在意。

    “請不要慌張。”梁笑曉用最簡潔的語言,把此時的情況解釋了一番。

    “多謝幾位同道相救。”

    那名女子微微下蹲行禮,略有些緊的衣袍,裹著不著寸縷的身體,誰都會有些尷尬,潔白的雙足,踩在滿是沙礫的地面上,誰都會有些無措,但她美麗的眉眼間,竟沒有任何慌亂,就像是個大家閨秀,還穿著家居的常服。

    折袖眼中的欣賞神情越來越濃了。

    七間看了他一眼,在心裡哼了一聲。

    那位大家閨秀般的東方隱派女弟子,向陳長生等人走了過來。

    劉小婉夫婦未作任何阻攔。

    河灘地面難行,她剛剛斷手,流了很多血,正是虛弱的時節,但她走的很穩,大概是不想再帶來任何變數。

    片刻後,她走到了陳長生等人的身前。

    七間向前走了兩步,伸手準備去攙扶。

    那名女子美麗的眉眼間現出一絲羞意與抗拒。

    七間這才醒過神來,有些訥訥地收回手,側了側身體。

    陳長生對折袖點了點頭。

    折袖收回鋒利的指爪,抓住那名魔族美女的肩頭,準備擲還給劉小婉夫婦。

    變化。

    絕對會出現的變化。

    已經被人們默默等待了很長時間的變化。

    終於,在這一刻發生了。

    最先發生的變化,在折袖處,當他把那名魔族美女拋向空中時,看上去奄奄一息、隨時可能死去的她,忽然間睜開了眼睛。

    兩道的腿,就像是兩道泛著寒光的劍,斬向折袖的咽喉。

    她的咽喉上,那個破洞還在流血,她的斷腕處,還在淌血。

    從被制住開始,她便一句話都沒有說過,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無力再戰。

    誰都沒有想到,她等待的只是折袖的指尖離開自己咽喉的那瞬間。

    緊接著的變化,發生在七間的身前。

    就在他訥訥然轉身的那一刻,那名東方隱世宗派女弟子臉上的羞意驟然消失一空,只剩下一片漠然。

    一道寒冷的劍鋒破開衣袍,帶著一股恐怖的氣息,刺向七間的咽喉。

    這件衣袍,本就是七間的。

    她利用的,就是七間的善良與守禮。

    變化既然開始,自然不止如此。

    七間沒有轉身,看似全無準備,眼看著便要死在那名女子的偷襲之下,然而卻一道清亮的劍光亮起。

    離山法劍

    中正,但絕對不平和,滿是肅殺之意

    瘦小的七間,他的劍,卻有絕對的大氣

    那道詭魅偷襲而來的劍,哪裡敵得過他蓄勢已久,無心無愧的劍

    只聽得一聲脆響,七間手中的離山法劍直接挑飛了那名女子手中的劍,擦的一聲,在她的左頸處留下一道血痕

    如果不是那女子身法太過詭異,如果不是七間戰鬥經驗算不得太過豐富,只怕這一劍,他就要把那女子的頭顱斬下來

    七間對偷襲都有準備,更不要說折袖。

    在那名魔族美人緊直的雙腿如兩把劍一般絞過來時,折袖的雙手已經等在了半空中。

    彷彿刀鋒刺進腐朽的木板,噗噗數聲悶響

    折袖的十個手指,全部深深地刺進了那名魔族美人的腳踝,鮮血頓時迸流。

    那名魔族美人發出一聲憤怒地慘嚎。

    折袖神情漠然,手指抽出,身影驟虛,雙手破空而落,準備直接把此女撕成碎片。

    就在這時,騰小明神情漠然解下扁擔,拿著繫筐的兩根繩索,舞了起來。

    那兩根繩索,彷彿活過來一般,分別繫住那兩名女子。

    嗖嗖聲中,那兩名女子險之又險地脫離了七間和折袖的攻擊範圍。

    那名冒充東方隱世宗派的女子,神情依舊凜然端莊,彷彿大家閨秀,只是染透了半片胸腹的鮮血,則讓她顯得有些狼狽。

    那名魔族美人更是悽慘,從湖心石梳頭到現在,連續受到重傷,再也無法支撐,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鋥的一聲,陳長生短劍歸鞘。

    梁笑曉的劍,亦已出鞘,握在手中。

    先前這幕偷襲與反制,發生的太快,他們雖然有準備,竟還是沒有來得及出劍。

    不得不說,騰小明不愧是二十四魔將,眼光見識閱歷經驗和境界實力,穩穩地比在場這些人類高出一籌。

    湖畔再次變得安靜。

    那名坐在地上的魔族女子,不停地喘息著,根本不在意自己未著絲縷,恨恨地盯著陳長生等人,說道:“我不服!”

    那名穿著七間衣袍的女子微微挑眉,臉上亦是流露出不悅的神情,問道:“她這個蠢物也就罷了,你們憑什麼看穿我?”

    那名魔族美人惱火說道:“什麼叫我這個蠢物?”

    那名女子搖了搖頭,似乎不願意理她,看著七間問道:“你如何知道我會襲擊你?”

    七間看了折袖一眼,說道:“我不知道,他告訴我的。”

    那名女子望向折袖,微微挑眉說道:“那你又是從哪裡看出我就是南客?”

    聽著南客的名字,折袖的神情變得凝重了很多,看著她沉默了片刻,再次做了確認,搖頭說道:“你不是南客……我說過,如果是南客,根本沒必要做這麼多事情,直接走出來就把我們殺了,哪裡需要這麼囉嗦,這麼麻煩。”

    那名女子微微蹙眉說道:“那你是怎麼看出來的?我沒有魔角,而且我的血是紅的。”

    那名魔族美人的恢復力極其可怕,受了這麼重的傷,竟只是坐了會兒,便再次站起身來,一臉怒意說道:“是啊我的血是綠的倒也罷了,我前些天做了新髮型,剪的多了些,沒辦法完全遮住魔角讓你們看出破綻倒也罷了,那這個丫頭呢?她明明血是紅的,角都沒有,你怎麼能看出來她是我們族人?”

    陳長生等人也望向折袖,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

    折袖沉默了很長時間後說道:“你們做的太刻意,像是故意讓我們看到,她的血是紅的。”

    這說的是魔將夫婦二話不說,便把那名女子的手砍斷一事。

    劉小婉看了眼那名女子,笑著說道:“看看,我就說你那個法子是多此一舉。”

    那名女子看著折袖,很是不解,問道:“就這麼一個理由?沒別的證據了?”

    “生死之間,一個理由就夠了。”折袖面無表情說道。

    那名女子聞言更加不悅,心想自己辛辛苦苦想出來的計策,怎麼在這些人類之前全無用處?

    那名魔族美人看著她嘲笑說道:“看看,我就說你的腦袋不大靈光,卻偏偏天天喜歡罵我是蠢物。”

    那名女子面無表情說道:“如果你不是蠢物,就不會想著一個人偷偷溜走,妄圖想一個人殺死這兩個人。”

    陳長生等人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那名魔族美人生的極為魅惑誘人,一身熟媚風情,那名女子則是神情端莊,容貌妍麗,彷彿自幼被嚴格培養長大的大家閨秀,但看著這二人互相嘲弄、彼此爭執的時候,卻覺得二女無比相似,竟彷彿是同一個人那般。

    七間的感覺更加怪異,這是他第一次真正見到魔族,和魔族戰鬥,發現這些魔族原來也會鬥嘴吵架,就像宗門裡的那些師兄師姐一樣,但下一刻,他便醒過神來,明白自己這種想法太過危險。

    讓他醒過來神的,是那兩名魔族女子身體的變化。

    她們先前明明被斬斷了的手,竟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

    不是重新癒合,生張出肌肉骨骼組織那般恐怖的畫面,而是她們的手腕上多出了一個半透明的、淡青色的手。

    然而那個彷彿靈體的手,正在逐漸的變成真正的手。

    陳長生很是吃驚,魔族的肉體復原能力雖然強悍,但除非是那些極純血的皇族,也沒有誰能夠斷肢重生。

    更何況,這明顯不是斷肢重生之類的絕世魔功。

    折袖終於想起來了些什麼,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起來。

    這兩個魔女,確實不是南客,她們是……南客的雙翼。

    “你們玩夠了吧?”劉小婉看著二女,有些無奈說道:“如果不是你們事事爭先,處處爭先,今日的事情只怕早就處理完了。仔細大人殺死那隻鳳凰後,知道這件事情,對你們再施三年懲罰,看你們怎麼辦。”

    聽到這話,兩名魔女的臉上流露出畏怯的神情,再不多言。

    劉小婉望向陳長生,帶著歉意笑了笑,然後說道:“動手吧。”

    黑髮飄舞,衣袂狂動。

    這一次不是偷襲,只憑實力而戰,反而卻給陳長生等人帶來了極大的壓力。

    七間凜然無懼,執劍而上。

    折袖面無表情,帶著金屬色的鋒芒,已然探出指尖,向著那名魔女再次攻去。

    湖畔氣息一陣大亂,劍氣與魔息彼此衝突。

    陳長生看著劉小婉,神情凝重。

    梁笑曉盯著騰小明,面色微白。

    以境界論他們比折袖和七間高,所以理所當然,這兩名魔將是他們的。

    這一戰,年輕的人類們還有得打,有得打,便不見得會輸。

    或者,能夠撐到黑龍帶著別的人類高手趕過來?

    這就是陳長生的計劃,但,他弄錯了一件事情。

    劉小婉剛才看著他說動手吧,實際上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對另一個人說的。

    飛沙走石之間,一把劍來到了折袖的身後。

    這把劍很強,這把劍很陰險。

    折袖再如何警惕小心,也沒想到,有劍會從身後刺來。

    噗哧一聲,這把劍刺進了他的腰部。

    鮮血,就這樣噴了出來。

    幾乎同時,那名魔女飛到他的身前。

    她的雙手泛著慘綠,刺進了他的肩頭。

    她的黑髮散如鋼針,直刺他的眼瞳。

    在生死關頭,折袖發出一聲暴戾至極的厲嘯。

    狼族少年的眼瞳,變得血紅一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264
發表於 2014-11-27 19:33: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章 傷心一劍(上)


    眼瞳變紅,頰畔毛髮驟生,正是妖族變身

    只是片刻,折袖的力量便大了數倍,身體的強度也到了一種難以想像的程度,那名魔女的雙手,把他的肩撕的血肉模糊,卻沒有辦法,擔碎他的骨頭,最關鍵的是,那柄陰險刺入他腰間的劍,沒有辦法繼續前進。

    那把劍嗖的一聲拔出,向著折袖的後頸斬落,以那把劍上附著的氣息,就算折袖已經完全變身,都沒有辦法抵抗

    七間的餘光看到了這幕畫面,震驚無比,但他的劍此時正與那名女子糾纏在一起,根本無法相救,他左手握住劍鞘,便向折袖身後橫打而去,用的是犀利至極的離山劍法,想要攔住那把劍。

    然而,那把劍像靈蛇一般泛動起來,彷彿對七間的劍法熟稔到了極點,於空白之中斜掠而去,竟是輕而易舉地突破了七間的劍勢那把劍的第二刺,本來就不是向著折袖而去,目標本來就是七間

    湖灘上再次響起噗的一聲輕響

    七間的小腹,把那柄陰險卻又強大至極的劍直接刺中,鮮血狂飆

    瞬間,那把劍閃電般抽離七間的小腹,再次斜向而前,刺向陳長生

    那個人的第一劍重傷折袖,第二劍重傷七間,於悄然無聲之間,於措手不及之處,帶來了極慘痛的後果,陳長生能否避開?

    折袖和七間先後中劍,陳長生終於反應了過來,腳下幻起耶識步,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道從側後方刺來的劍鋒。

    然而此時,那對魔將夫婦的攻擊也到了。

    騰小明面無表情,拎起兩個挑擔,向著陳長生擲了過來。

    陳長生此時被那柄陰險的劍逼至前方,根本沒有餘力再次避開。

    那兩個擔子,彷彿兩座小山一般,砸向他的頭頂。

    陳長生真元疾出,短劍出鞘,施出極巧妙的一記花開兩枝,於看似不可能的境地裡,準確地先後刺中那兩個挑擔

    只聽得嘶啦之聲連續響起,那兩個挑擔紛紛碎裂,化作兩團煙塵。

    騰小明手中的扁擔,照著他的頭頂砸了下去

    如果說先前那兩個挑擔,像是兩座小山,那麼這名二十四魔將的扁擔,就像是真正的山,帶著無比森嚴的陰影,直接籠罩了陳長生的身體。

    轟的一聲巨響

    湖岸上的灘地,出現了一個極大的土坑

    煙塵狂暴地到處飛舞,不遠處的樹林,伴著喀喇的響聲,不停地倒下,片刻間,竟是有數畝的樹林被震翻在地

    那名魔族美人厲嘯一聲,趁著折袖腰間重創的機會,魔功盡展,手指泛著奇異的綠芒,不停地向折袖襲去。

    那名容顏端莊的女子,下手也沒有絲毫溫柔,身上的衣袖在勁風中輕擺,隱約間,彷彿出現了無數根羽毛,無數道勁氣,襲向七間的面門。

    折袖眼眸血紅一片,看著異常猙獰,雙手在空中閃出數道灰影,極其強悍地擋住了那名魔族美人的強攻,然而七間小腹被那把劍貫穿,傷的太重,再無餘力戰鬥,被那名女子生生擊倒在地,臉色蒼白,神情委頓。

    至此,三名人類少年都已經被逼入了絕境。

    一直沒有出手的劉小婉終於出手。

    她拎著手裡那隻大鐵鍋,帶著恐怖的破空聲,來到三名人類少年的身前,手腕一翻,大鐵鍋便向他們的頭頂罩了下去。

    那口鐵鍋真的很大,大到可以覆蓋頭頂的天空,彷彿陰雲一般,如果讓這口大鐵鍋落下,陳長生三人絕對再無幸理。

    就在此時,湖岸灘地上那個深坑裡,那個滿是煙塵的空間裡,忽然迸起一道亮光緊接著,響起如戰鼓一般的腳步聲

    湖風驟破,淒厲嘯鳴

    陳長生握著短劍,躍出深坑,攔在折袖和七間身前,一劍刺了過去

    他向著那個遮蔽天空的鐵鍋刺了過去

    珵的一聲響,鐵鍋的中間破開一個洞緊接著,令人耳酸的金屬磨擦聲響起,陳長生握著的短劍,刺穿了鐵鍋,然後繼續向前

    鐵鍋如黑雲般覆下,此時多了一片光亮。陳長生的劍,在那片光亮裡前行,同時帶來更多的光亮,彷彿在陰晦的雨雲裡,垂下的一道天光

    擦擦擦擦

    那是劍的步伐

    擦擦擦擦

    那是折袖的爪牙

    嗤的一聲輕響,劉小婉面色微白,急掠而後,頸間多了一道血絲。

    那名魔族美人悶哼一聲,頹然後墜,的胸前,多出數道血痕。

    七間終於支撐不住,捂著小腹,跪到了地上,指間滿是鮮血。

    但至少,他現在還活著。

    陳長生和折袖也都還活著。

    戰局驟分。

    湖畔再次變得安靜下來。

    劉小婉輕輕摸了摸頸間的血痕,看著陳長生的眼光,變得凝重了很多,依然如先前一般溫和,卻不再有什麼親切的感覺。

    她怎麼都想不到,陳長生手裡那把短劍,竟是如此的鋒利,竟能如此輕而易舉地刺破自己的法器,這把劍究竟是什麼材質做成的?

    陳長生回頭望向折袖,他受了很重的傷,只能希望折袖還有再戰之力。

    折袖的上半身到處都是血,但還能站著,頰畔的灰毛還未完全收回,正在不停地喘息,顯得格外辛苦,眼神亦是寒冷異常。

    看著折袖的眼神,陳長生的心也冷了起來。

    劉小婉和騰小明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異色。

    這三個人類少年居然能夠撐過這一輪真正的攻擊,實在是超出了他們的想像,要知道在進入周園之前,就連他們也不知道那把劍的存在。

    「如果你肯聽我走之前的一起上,那狼崽子早就死了」那名魔族美人被折袖的指鋒再次重傷,看著身旁的女子惱怒說道。

    那名女子看著陳長生二人沉默了會兒,然後平靜說道:「就我們兩個人,還真不見得能打贏這兩個少年郎。」

    陳長生沒有理會她們在說什麼。

    折袖也不再關心誰是南客。

    七間也同樣如此。

    因為他們更關心的事情是那把劍,那把陰險的劍。

    他們看著梁笑曉,神情各異。

    七間臉色蒼白,神情震撼,很傷心,以至於有些失神,看著梁笑曉喃喃問道:「為什麼?」

    梁笑曉的臉色甚至比七間更蒼白。但他的臉上沒有表情,也沒有說話,哪怕他手中的劍正在淌著同伴的血。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265
發表於 2014-11-27 23:22: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一章 明白人


    沒人能想到,那把陰險而毒辣的劍來自於己方,偷襲的人是梁笑曉。

    折袖有無比豐富的戰鬥經驗,而且向來性情冷漠,極少信任人,陳長生因為成長環境和遭遇的緣故,向來處事也極為小心謹慎,所以無論那兩名魔族女子如何魅惑可憐,都沒有辦法騙到他們,然而,就連他們兩個人也沒有想到梁笑曉會忽然發難。

    從天書陵到周園,陳長生一直注意到梁笑曉對自己隱隱有敵意,但他接觸過的神國七律裡,苟寒食是厚道穩重的君子,關飛白是暴烈的劍客,或者是對手,是敵人,但他從來沒有認為這些離山劍宗的弟子會是陰險的小人,更想不到梁笑曉居然會與魔族勾結

    人類與魔族之間的戰爭已經綿延了近千年時間,無論是北方的大周還是南方的長生宗等宗派,有多少前輩和同門前赴後繼的死去?作為修行者,更應該清楚這是一場滅族之戰,為何梁笑曉卻心甘情願為魔族所馭使?

    最震驚的人,當然還是七間。他的小腹被梁笑曉的劍鋒貫穿,受了極重的傷,但更傷的還是心。他看著梁笑曉,臉色蒼白,神情惘然,直至此時,依然無法理解,自幼一起長大、平日裡對自己照拂有加的三師兄,為何會下此毒手

    梁笑曉沒有說話,臉色同樣蒼白,眼眸深處隱隱有掙紮,但更深處卻有道近乎癲狂的痛快之意。

    那是痛意,也是快意。

    陳長生三人想了很多事情,想了很多種可能,事實上,只用去了很短暫的片刻時光。

    魔族向來冷酷無情,眼看著布局終於成功,梁笑曉偷襲得手,哪裡會給他們喘息的機會,說道理的時間。

    騰小明面無表情提著扁擔再次掠到三人身前,雙手前後相握,毫不憐惜地當頭再次砸下

    湖畔的風驟然間碎成無數細縷,近處的所有樹木盡數被摧折而倒,那根恐怖至極的扁擔,像座山一般壓了下來。

    就算陳長生三人沒有受傷,也極難正面擋住凶名赫赫的二十四魔將的全力一擊,更何況他們現在的狀況非常糟糕

    折袖的雙肩血肉模糊,有些雜亂未曾消退的狼毛間,隱隱可以看到森然的白骨。更可怕的是,造成這些傷勢的,是那名魔族女子藏在手指裡的孔雀翎——狼族少年的眼瞳深處,已然能夠看到一抹極小的綠意。

    傳說中的孔雀翎,有能夠毒死強大妖獸的毒素,現在那些毒素,已經開始在他的身體裡肆虐。

    七間更是淒慘,腹部汩汩地溢著鮮血,哪怕逼出最後的氣力,也只能勉強握住離山法劍,連站都無法站起,又如何能夠戰鬥?

    陳長生看著稍好一些。從坑底執劍疾衝而出的他,渾身灰土,無比狼狽,身體表面沒有什麼傷口,衣服上也沒有血漬。

    事實上,也只是看著好些。

    先前他在坑底硬接了騰小明的第一記扁擔,哪怕身體浴過龍血,也無法完全撐住,左臂的骨頭已經出現了裂痕,更有幾根肋骨已然斷裂,更麻煩的是,他的識海受到了極大的震蕩,無比煩惡難受,胸口極悶,隨時可能吐出血來。

    身受重傷的三名少年,如何能夠面對這記如山般的扁擔?

    梁笑曉先前偷襲成功後,飄然後掠,隔著數十丈的距離,看著這幕畫面,沉默不語。

    那名魔族美人,笑顏如花。

    那名端莊閨秀,神情平靜。

    劉小婉同情著,然後等待著。

    等待陳長生三人,沒有任何意外地死去。

    陳長生當然不想死。

    可以毫無疑問地說,從十歲那年開始,他就是這個世界上最不想死的那個人。

    為了不死,他做了很多努力,自然也有很多準備。

    當誰都認為他們必死無疑,包括七間,甚至是在生死間走過無數遭的折袖都在心裡默默說那就這樣吧的時候,他再一次開始努力,拿出了準備好的東西。

    那是一個金屬球,表面有些鱗片般的線條。

    陳長生把自己的真元灌進金屬球裡,金屬球的表面閃起一道亮光,然後快速顫動起來,那些鱗片不斷裂開。

    細碎的機簧聲與金屬磨擦聲,密集響起。

    裂開的金屬球,瞬間變化,生出數道薄面般的傘面,然後是傘骨,傘柄。

    這些變化用去的時間非常短,那柄挾著魔將雄渾力量的扁擔還沒有落下。

    一把有些舊的油紙傘,出現在陳長生的手裡。

    這把傘看似尋常無奇,就像他的人一樣。

    轟的一聲巨響

    湖畔的灘地上,沒有再次多出一個巨坑,而是多出了數十道深約數尺的裂痕

    勁氣四濺,擊打著堅硬的鵝卵石,在上面留下清晰的痕跡。

    恐怖的衝撞濺出的氣息,有的掠進樹林深處,在那些樹皮上留下斑駁的痕跡,不知多少沒有來得及逃離的鳥兒,淒慘地被擊落在地。

    煙塵漸斂,湖後山崖裡的回響也漸漸遠去。

    陳長生沒有死。

    因為那記扁擔,被他手裡那把尋常無奇的傘,擋了下來。

    那把傘的邊緣,垂落下淡淡的黃光,如簾幕一般,把陳長生罩在了裡面。

    他站在折袖和七間的身前。

    看著眼前的這幕畫面,那名魔族美人伸手掩嘴,震驚無語。

    梁笑曉微微挑眉,面露凝重之色。

    劉小婉微微皺眉,露出思考的神情,仿佛想起了些什麼。

    只有騰小明依然神情木訥,右腳向前再踏一步,雙手舉著扁擔,再次擊下

    湖上的風雲,被那條扁擔攜來

    又是轟的一聲巨響

    黃紙傘再一次擋住了。

    但陳長生的臉,變得更加蒼白。

    在汶水城裡,唐家老太爺把這把傳說中的法器贈予了他,折袖曾經說過,這把傘,可以抵抗聚星境強者的全力一擊。

    同樣是折袖說過,既然魔族用某種方法把兩名聚星境的魔將,強行壓製境界送入周園,那麼騰小明和劉小婉現在最多也就是通幽巔峰。

    按道理來說,他手中的這把傘,當然可以抵抗住對方的攻勢。

    問題在於,能夠擋住多少記這名魔將的全力一擊?

    使用法器,也需要真元輔助,他的真元數量比同境界的修行者本來就要少很多,又能撐住多久?

    最關鍵的問題是,這把黃紙傘的面積並不大,如何這些魔族強者群起而攻之,他怎麼才能保護住折袖和七間?

    沒有辦法。

    他沒有辦法能夠保護好同伴,再撐下去,依然困境難解,那麼,他只能把同伴送走。

    就在黃紙傘防禦住那記扁擔的同時,他的右手閃電般探出,將數顆藥丸,塞進了身後折袖的嘴裡,同時把一個小東西塞進他的手裡。

    那些藥丸是離宮教士按照他的方子煉製的解毒丹藥。他的醫術承自計道人,計道人是整個大陸醫術方面的最強者,由此可以想象這些藥丸的功效,或者不能化解孔雀翎的毒,但至少可以幫助折袖壓制一段時間。

    至於那個微涼小事物,則是一顆鈕扣。

    離開京都的時候,他只帶了一顆鈕扣,本想著在周園裡遇到什麼危險,可以幫助自己保命。

    但現在,似乎要給別人用了。

    當初在國教學院,落落把鈕扣送給他的時候,說的很清楚,這鈕扣最多只能帶兩個人離開。

    陳長生舉著傘,看著正在高速掠來的數名魔族強者,沒有轉身,對身後的折袖平靜說道:“帶他走。”

    魔族在周園裡布的局,肯定不止於此,但湖畔連續發生的事情,已經足以幫助他們確認,在他們三人中,魔族首位的目標是七間。不然,魔族完全可以集全力,先把他和折袖殺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直到等到七間進入必死之局,劉小婉才說出那三個字,梁笑曉終於出劍。

    折袖明白這一點,雖然他不明白,七間就算是離山掌門的關門弟子,又憑什麼讓魔族如此重視。

    他也明白,陳長生把那顆鈕扣給了自己,便等於是把生的希望給了自己,而陳長生留下來,便要直面死亡。

    他還明白,陳長生不會自己帶七間走,也不會扔下七間,那麼在排列組合裡,便只剩下一種可能。

    他同時明白,自己這時候中了劇毒,無力再戰,留下來幫不了陳長生,還不如帶著七間離開。

    他最明白的是,陳長生既然已經拿定了主意,那麼無論自己怎麼做,都沒有意義,只能是浪費時間。

    折袖毫不猶豫,把七間抱了起來,同時激發了掌心裡的那顆鈕扣。

    在他懷中,七間的小臉異常蒼白,蹙著眉尖,閉著眼睛,睫毛微眨,看著非常可憐,卻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道青煙,在黃傘下生起。

    在最後的時刻,折袖看著陳長生的後背,面無表情想著,到底誰是誰的保鏢?今天如果自己能活下來,好像真的要欠某人一條命了。

    幾乎同時,魔將的第三記扁擔落了下來。

    地面劇烈地震動,無數煙塵彌漫,遮住了那道青煙。

    無數道裂縫出現,新鮮的泥土翻滾而出,仿佛春耕時的田地。

    煙塵靜斂。

    陳長生一個人站在原地。

    他左手撐著傘。

    他右手握著短劍。

    他的神情極為認真,準備著最後的戰鬥。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266
發表於 2014-11-27 23:33: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條名為勇氣的路


    “那是千里鈕?”劉小婉看著陳長生左手裡的傘,微詫問道:“難道這是蘇離都買不起的那把傘?”

    人類與魔族之間的戰爭格外殘酷,在雪原的分界線上,暗殺之類的事情從來沒有停止過。為了贏得這場滅族之戰的最終勝利,雙方無所不用其極,只要有機會,絕對會不惜一切代價,殺死對方陣營裡,有機會成長起來的那些年輕天才們,折袖之所以年紀這麼小、還在坐照境時,便在大陸上擁有了如此大的名聲,便是因為,他孤身一人,卻能在最殘酷、最危險的地方生存了下來。

    為了保護己方的年輕天才,讓他們有足夠的時間成長,人類世界的宗派學院會在最器重的晚輩弟子們真正成長起來之前,派出強者暗中保護,或者贈予一些保命的法器,比如天海勝雪在擁雪關戰鬥的時候,神將費典時常隱匿在旁,像神國七律、莊換羽、蘇墨虞、鍾會這樣的年輕天才,都有這樣的待遇。魔族之所以會選擇周園裡進行暗殺,正是因為周園很特殊,人類的前輩強者無法進入,年輕的人類修行者們只能自己保護自己。

    當然,那些年輕的人類修行者肯定會有保命的法器,像陳長生這樣深受教宗寵愛的人更是如此,只是……陳長生的法器實在是太多了些,而且都是那樣的罕見強大。無論是傳說中的黃紙傘,還是被修行者珍視若命的千里鈕,放在大陸上,都是最高等級的法器

    至於他手中那把看似普通的短劍,擁有著難以想象的鋒利程度,更是令劉小婉都感覺有些懼意。

    按照他們原先的安排,潛進周園的魔族強者,以劍池傳聞為引,集中在湖畔,加上隱藏在人類裡的那個奸細,暴起發難,應該能夠很輕易地殺死陳長生、折袖和七間三人,如此便算是完成了任務的四分之三,然後再去與大人會合,殺死徐有容。

    誰能想到,如此周密的安排,最終竟被陳長生一個人給破壞了。

    折袖中了孔雀翎的毒,七間的小腹被劍貫穿,想來腑臟經脈也受到了極大的創傷,但終究是離開了湖畔,暫時還沒有死。

    劉小婉望向梁笑曉,目光落在他左手腕那道雲紋絲帶上,點了點頭。

    她並不認識這名離山劍宗的弟子,只知道他是在南方聲名頗盛的神國三律,是入園之前軍師說過的那個會幫助他們的人類。

    梁笑曉的臉色依然蒼白,聲音也有些輕微的顫抖,但語氣很堅定:“必須確認七間死……來到這邊的所有人都必須死。”

    陳長生用一顆珍貴的千里鈕送折袖和七間離開,如果是在真實的世界,這些魔族高手再如何強大,也沒有辦法追上他們,遺憾的是,這裡是周園,有天然的空間壁壘,折袖和七間不可能真的去了千里之外,必然還在園內。

    最關鍵的是,劉小婉可以隨時掌握到他們的行蹤。

    “不用殺你,我很滿意,因為我很喜歡你。”

    她看著陳長生神情溫和說道:“我很難得會喜歡一個人類,因為剛才你很認真地勸我不要吃人肉,別的人類,包括我的很多族人,知曉關於我們夫妻的傳聞之後,只會厭憎或者害怕,沒有誰會像你一樣認真地勸說,你是個很不一樣的孩子。”

    “可惜的是,你不能活下來,因為這是軍師的要求。”

    說完這句話,她拎起那個破了洞的大鐵鍋,身影驟虛,向著湖面上飄了過去,騰小明把兩個筐子重新係到扁擔上,也隨之而去。

    湖畔只剩下了那名魔族美人、端莊女子,以及梁笑曉。

    陳長生看著梁笑曉問了一個問題:“為什麼?”

    這是他很想知道的事,也是七間最想知道的事——數百年來,很少出現人類為魔族效力的事情,更何況梁笑曉身為神國七律,前途無比光明遠大,魔族根本不可能給予他更多的好處和前途,怎麼想,他的叛變也沒有任何道理。

    梁笑曉沒有回答,緩緩舉起手中的劍,眉眼之間盡是霜意。

    “留下我們三個,你會不會覺得這低估了你?要知道我都很好奇,你身上還會不會有別的什麼寶貝。”

    那名魔族美人,看著他媚聲說道。

    那對夫婦去追殺七間和折袖,似乎確實是一種輕視,但陳長生不會這樣想,這個陰謀幕後是那位神秘而可怕的黑袍大人,無數年來的無數事跡早已證明,那位魔族軍師向來算無遺策。魔族留下三個人殺他,那便說明,他們三個人一定能夠殺死他。

    “人類曆史上最年輕的國教學院院長,就要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去,連我都覺得有些悵然。”那名魔族美人看著他歎息說道。

    那名神態端莊的美麗女子,與她的氣息截然相反,然而當她們站在一起,卻真的很像,就像一對雙胞胎般。

    隱隱約約間,陳長生甚至看到她們兩個人的身後,生出一道清光凝成的羽翼,就像先前她們斷手重生時的畫面一樣。

    一道強大而寒冷的氣息,從這兩名女子身後的光翼裡散發出來。

    陳長生的神識感知非常敏銳,他非常確定,這種強大不是自己能夠對抗的。

    更何況,梁笑曉那柄卑鄙陰險、但確實強大的劍,還在一旁。

    他的肋骨已經斷了數根,臂骨的表面不知道有多少道裂紋,先前他數次險些噴出鮮血,都被他強行咽了回去,識海受震嚴重,本來就不通暢的經脈,此時真元的運行更加凝滯——雖然表面看著沒有傷,但他的傷已經非常重。

    很明顯,他的敵人們也非常清楚這一點。

    這是一場沒有任何懸念的戰鬥,哪怕他有很強大的法器,很鋒利的短劍。

    如果戰鬥再持續片刻,他連傘都快要舉不起來,他連劍柄都會握不住,又能有什麼用?

    但陳長生根本沒有這種自覺。

    他一手拿傘,一手拿劍,神情依然認真專注。

    絕望?不,只要堅持下去,一定會有希望。

    遠方的山林裡,那個人影似乎有些猶豫。

    如果他能在這場戰鬥中,展現出來意志與能力,或者可以幫助那個人獲得更多的勇氣。

    而且,他一直在等待著黑龍回來的好消息。

    白色祭服在山風裡輕輕搖擺,少女在山脊上沉默地向前行走,有些孤單,所以疲憊,但神情依然寧靜。

    看著少女背著的那把長弓,黑龍心生警懼之意,明明她就是來找她的,可忽然間,她不想靠近她。

    黑龍的視線,順著白衣少女的足跡望向遠方,看到了伸向草原深處的那座山峰。

    此時太陽再一次向西方落下,那片神秘的草原再次開始燃燒,那座山峰也變得血紅一片。

    前日看到那座山峰時生出的異樣感覺,再次出現在黑龍的神識裡。

    她想去那邊看看,那裡仿佛有什麼事物,正在遙遙地呼喚著她。

    但她不敢過去。

    因為此時此刻,暮峪的頂峰,萬丈霞光裡,坐著一位十來歲的小姑娘,和一個彈琴的老者。

    黑龍的視力非常好,她甚至能夠看清楚,那個小姑娘眉眼間的稚氣。

    她非常清楚,先前心裡生出的警懼不安,一半來自白衣少女的長弓,一半便來自這個小姑娘的眉眼間。

    作為世間血統最高貴、最驕傲的玄霜巨龍,她因為這種警懼不安而感到萬分羞恥。

    如果是真實本體的她,無論是那個白衣少女,還是那個小姑娘與彈琴老者,她可以輕而易舉地一口吞了,連水都不用喝一口。

    但現在,她只是一縷附著在玉如意上的龍魂。

    她沒有能力參與到陳長生與那些魔族強者的戰鬥之中。

    至於現在,即將開始的這場戰鬥,她更是連靠近都不能。

    穿著白色祭服的少女,繼續沉默地翻山越嶺。

    眉眼漠然的小姑娘,繼續在山的那頭等待。

    無論要過多長時間,她們總會相遇。

    滿山的野草間,忽然出現一道陷痕,向著山下不停蔓延,仿佛有塊大石頭在向下滾落。

    從山上滾下來的不是石頭,是折袖和七間。

    草葉鋒利,山石堅硬,沒有在折袖的臉上留下任何傷痕。

    七間頹然無力地伏在他的肩上,黑發散亂,小臉蒼白。

    折袖背起七間,向著落日的方向狂奔,鮮血不停淌落。

    此時,他們已經穿過了那片天地倒錯的湖,來到了山崖這邊的世界。

    他不知道那對魔將夫婦正在身後追過來,更不知道對方能夠隨時掌握自己的行蹤,但本能裡對危險的敏銳嗅覺,讓他異常警惕,他仿佛能夠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甚至能夠聽到那口破了的鐵鍋發出的怪聲。

    他必須更快些。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停下了腳步。

    七間艱難地睜開眼睛,看著麵前那條筆直的道路,虛弱地問道:“怎麼了?”

    折袖面無表情看著眼前的路,問道:“接下來怎麼走?”

    七間聲音微弱說道:“我怎麼知道。”

    因為大朝試對戰裡的一些事情,他一直很厭憎這個狼族少年,根本不想和對方有任何交集。現在,他卻被對方背在了身上,這已經讓他很委屈難過,誰知道,這個家夥居然還要問自己這個重傷之人如何走,真是一點用都沒有。

    “我看不見了,所以從現在開始,由你指路。”

    折袖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晚霞映照著他的眼睛,不是紅色的,而是深沉的綠。

    孔雀翎的毒終於發了。

    晚霞同樣映照著山道,更加幽靜,也更加漫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267
發表於 2014-11-28 20:22:41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4-11-29 00:37 編輯

第二百六十三章 狼突


    因為失血過多,七間有些迷糊,聽到折袖的話,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瞬間清醒了很多,臉色更加蒼白,艱難轉頭望向折袖的側臉,看著他依然面無表情的臉上,那雙明顯已經失去神采的眼睛,身體頓時僵硬無比。

    “你……看不見了?”七間聲音顫抖說道,便要從他的身上下來。

    折袖沒有讓他下來的意思,兩只手像鐵條一般抓著他的腿彎,讓他無法離開。

    感受著腿上傳來的溫度與力量,七間又羞又急,用盡力氣想要離開。任由他如何掙紮,折袖都毫無反應,就這般站著,像座雕像一樣。七間的力氣越來越小,掙紮的幅度也越來越小,終於放棄了,無力地重新伏到了他的肩上。

    這時候再望向折袖,平日里那張面無表情、令他無比厭憎,只想遠離的死人臉,忽然間,多了一些說不清楚的味道。

    是的,真的很像一座雕像,像一只站在山崖上,望著遠方的狼,或者是少年。

    不知不覺間,七間的心底變得柔軟了很多,眼底也柔軟了下來,看著折袖的臉,蒼白的小臉上流露出敬佩的神情,然而不知為何,他又覺得特別難過,尤其是看著折袖的眼睛時,於是他哭了起來,哭的很是傷心。

    折袖的神情依舊漠然,似乎根本沒有受到不能視物的影響,說道:“如果哭能解決問題,我絕對是世界上最擅長哭的那個人。”

    在雪原上,在與魔族的戰鬥當中,有無數需要解決的、與生死相關的問題。

    七間覺得很丟臉,擡起手臂用袖子去擦臉上的淚水,卻怎麽也擦不幹凈,因為淚水不停地在流。

    折袖的聲音變得有些遲疑:“或者……你……”

    然後他沈默了會兒,又說道:“不要哭了,沒事兒。”

    很明顯,他不擅長安慰人,更不擅長哄人,所以語氣顯得有些生硬,但因此更顯真摯。

    七間抽了抽鼻子,有些委屈地嗯了聲,也不知道這份委屈是對誰的,然後低聲說道:“那……咱們走吧。”

    折袖看著眼前的黑暗,定了定神後說道:“還是往畔山林語的方向。”

    七間扶著他的肩,有些困難地擡起頭來,望向二人身前那條筆直的山道,說道:“一直向前,四百丈後右轉,我會說。”

    折袖毫不猶豫,抱緊他的腿彎,便向前走去,竟對他的話沒有任何懷疑。

    這讓七間有些感動,也有些不解。

    山風吹拂著折袖的臉,他已經幹脆閉上了眼睛。

    然後,山風才落到七間的小臉上。

    那風,仿佛帶著某種溫度。

    七間覺得有些溫暖,有些安心。

    周園的山野里,不停地響著腳步聲和七間清稚虛弱的指路聲,還有折袖依然沈穩冷漠的應答聲。

    “慢點,前面有坎。”

    “一條小溪,兩丈,對面是沙地。”

    “你沒事兒吧?”

    “再快點兒。”

    “可是……”

    “沒有可是。”

    “小心,別撞樹上了。”

    ……

    ……

    按照折袖的想法,他們必須盡快地找到周園里的那些人類修行者,然而奔跑了數十里地,竟是一個人都沒有遇到。絕大多數人類修行者,昨夜已經按照陳長生或者那個白衣少女的安排,集中在了那幾處園林。

    現在想來,這應該也是魔族那位傳奇軍師早就算到了的事情。

    周園與外界隔絕,人類修行者為了爭奪法器或者傳承之類的事物,必然會內訌。就算有人成功地阻止了混亂,那麽入園的人類修行者,肯定也會被集中到幾個區域,而像折袖、離山劍宗弟子,這些魔族必殺的目標,反而更可能自行其事。

    折袖和七間在某片山崖處停了下來,距離最近的人類修行者聚集地畔山林語,還有數十里的路程。

    在他們側後方的那道山坡上,已經能夠看到兩道被落日映照的極長的身影。

    那對魔將夫婦已經追了上來,依然挑著擔,拎著大鐵鍋,看似像搬家一樣,實際上速度快的有些駭人。

    七間痛苦地咳了兩聲,小臉變得更加蒼白,報告道:“西南,圭軫星位,大約……六里,不,五里。”

    對他們來說,遠方山坡上那對魔將夫婦的影子,就像死亡的陰影,必須要想辦法擺脫。

    “他們停下來了。”七間有些吃驚。

    折袖說道:“他們在看我們會往哪邊走。”

    他現在雖然看不見任何景物,但前兩天他隨陳長生在周園外圍的這些山野里走了很多遍,把地理環境都記在了心里。如果他們還是按照原先的計劃,去畔山林語與人類修行者會合,那對魔將夫婦只需要往斜里一插,穿過一片山林,便能攔截住他們。

    折袖沈默片刻,計算了一下雙方的距離與位置關系,知道沒有辦法趕到畔山林語。

    他隱約記得在湖畔似乎聽誰說過,魔族能夠隨時掌握他們的位置。

    就算對方不能掌握自己的位置,現在看來,那對夫婦不愧是魔將,明明是兩個人對兩個人的追殺,竟是用上了兵法與布陣——追殺與逃亡已經持續了數刻時間,他們竟是根本沒有辦法靠近畔山林語一步,反而被逼的越來越遠。

    折袖背著七間,感受著落在臉上的最後的余暉,沈默片刻後,轉身望向西南方向。

    他看不見,但他想看看那對想殺自己的魔將。

    遠處的那片山坡,被晚霞籠罩,正在燃燒。

    劉小婉和騰小明站在火燒一般的草甸里,也在看著他們。

    彼此遙遙相望。

    “我要開始跑了。”

    折袖忽然說道,平靜而堅定。

    看不見路,卻要奔跑?

    七間很吃驚,抓著他肩頭的手,下意識里攥緊了些。

    折袖說道:“你隨時報告他們的位置,同時替我指路,現在……你首先告訴我,面前這座山崖,有多陡。”

    七間的聲音很虛弱,這時候更加顫抖,因為緊張,看了會兒後說道:“大概是四三分角……你真的可以嗎?”

    “肯定會經常跌倒,只要爬起來再跑。”

    折袖沈默了會兒,說道:“會摔的很痛,你不要哭。”

    七間輕輕嗯了聲。

    折袖又沈默了會兒,說道:“抱緊點。”

    七間又輕輕嗯了聲,然後雙手向前緊緊地摟住他的頸,頭靠著他的肩。

    做好了所有準備,折袖深深吸了一口氣,體內的真元狂暴地運轉起來,將那些試圖從眼底向更多地方散去的孔雀翎毒素盡數壓制,然後向下蹲去。

    隨著他的動作,他的雙膝,以一種超出人類想象的方式,奇異地彎折起來。

    他腳上的靴子前端破裂開來,鋒利的爪鋒從深色的狼毛里探出,刺進堅硬的崖石里,發出鋥的聲音。

    同時,他的臉頰邊緣和頸上,生出無數堅硬粗糙的毛發。

    他的眼瞳因為妖化而變得血紅一片,又與眼瞳深處的綠色毒素一混,變成了一種很奇怪的顏色。

    看著就像是新結的檸檬果,酸的很有力量,可以刺激出來無數精神。

    “怕嗎?”他問道。

    七間沒有回答,手摟的更緊了些,靠的也更緊了些。

    折袖似乎有些意外,安靜片刻後,唇角微微揚起,應該是笑了。

    如果陳長生看到這幕畫面,一定會非常吃驚,因為他不記得自己曾經看見折袖笑過。

    遺憾的是,七間這時候把臉埋在他的頸間,沒有看到。

    折袖不再多說什麽,抱緊七間的雙腿,便向崖下陡峭無比的巖壁沖了下去。

    ……

    ……

    沙石四濺,巖屑亂飛。

    折袖背著七間在山野間狂奔,他的腳每一次落下,都會深深地刺進堅硬的山崖,抓地的效果極好。

    孔雀翎的毒素,損害到他的眼睛,卻沒有影響到他別的能力。

    妖化之後的狼族少年,擁有近乎完美的平衡能力與速度,在奔跑中對力量的運用,以及對環境的本能適應,強大到難以想象的程度。

    只是片刻時間,他便背著七間,沖到了山崖的下方。

    數里外那片山坡上的魔將夫婦,明顯沒有想到他們會選擇這種方式,這個方向突圍,停頓了會兒才開始再次追擊。

    伴著轟隆隆的聲音,山崖微微震動,兩道塵龍緊隨而來。

    ……

    ……

    “南野,軫星位,四里。”

    七間收回視線,用虛弱的聲音盡可能清楚地說道:“三百,二百四,二百,一百七,石階,斜四一角,準備……跳!”

    折袖如同一只真的年輕公狼,背著他在山野間狂奔著,化作一道灰影,向前方縱躍十余丈,直接跳到了石階上方。

    七間感受著下方傳來的劇震,小腹劇痛,卻忍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虛弱說道:“直行四百丈,入林?”

    折袖此時全部的心神都用在奔跑上,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七間重新把頭擱到他的肩上,感受著不停傳來的震動,看著越來越近的那片樹林,雙手更緊,心情也更加緊張。

    ……

    ……

    看不見路,背著一個身受重傷的人,卻依然要以最快的速度奔跑。

    而且是在山野間。

    這很瘋狂。

    折袖做的就是這麽瘋狂的事情。

    瘋狂必然要付出代價。

    哪怕他已經妖化,七間用盡所有努力計算著,不停地給他指著路,依然難免跌倒,而且是重重的跌倒。

    但就像在山崖上,他說過的那樣,每次跌倒,他都會毫不停頓地再次爬起,然後繼續奔跑。

    因為只有這般瘋狂不要命的突奔,才能活下來。

    最開始數次摔倒的時候,七間總會下意識里閉上眼睛,但後來他不再閉眼,因為每次摔倒的時候,折袖總會在落地之前,用強悍的身體協調能力調整姿式,確保承受最多沖擊的是自己,盡可能地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

    無論他們摔倒的地方是泥地,還是沙地,是柔軟的溪水,還是堅硬甚至鋒利的山崖。

    七間不再閉眼,不是因為折袖的保護讓他不再害怕,而是他想盡可能地把前路看的更清楚一些,希望他能少摔幾次。

    折袖的身上已經滿是傷口,鮮血不停地流著。

    他閉著眼睛,低著頭,沈默著,繼續狂奔著。

    七間緊緊地抱著他,眼圈早就紅了。

    她想哭。

    但他說不要哭。

    她聽話。

    所以她不哭。

    ……

    ……

    一路追殺逃亡。

    看著暮峪,卻無法靠近,只能平行而前。

    最終,無路可走。

    折袖背著七間來到了那片草原的外圍,終於停下了奔跑的腳步。

    劉小婉和騰小明,也停下了追擊的腳步。

    這對魔將夫婦,看著遠處將要落下的太陽,和那半片太陽之前那對少年的身影,眼中生出佩服的神情。

    折袖低著頭,不停地喘息著。

    汗水與血水在他的身上臉上到處都是,讓那些深色的毛發糾結在一起,顯得格外潦亂。

    七間靠在他的肩上,貼著那些很硬很刺的毛發,明明應該很不舒服,但她卻覺得很柔軟。

    “對不起。”他抱歉說道:“我指路沒有指好。”

    折袖面無表情說道:“是我跑的不夠快。”

    遠方的落日,始終還懸在天邊,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完全被地平線吞沒。

    無邊遼闊的草原,在晚霞下泛著金光,仿佛神國的廣場。

    這里便是周園最中心、最神秘,也是最兇險的地方——傳說中的日不落草原。

    數百年來,曾經有很多修行者試圖進入這片草原,然而進去的人,再也沒能活著回來過,只留下了一些傳聞。

    說來也很奇怪,如果真的沒有人能活著離開這片草原,那麽這些傳聞又是如何留下來的?

    “接下來,我們去哪里?”七間輕聲問道。

    向前走便是這片草原,是死亡。

    轉身,便是戰鬥,也是死亡。

    就像在青藤宴上,唐三十六和陳長生說過的那樣,七間是個很柔弱的孩子。

    但他畢竟是離山劍宗的弟子,而且他是離山掌門的關門弟子,他的腰間系著的是離山的法劍。

    在他看來,如果要死,那麽當然要轉身做最後的戰鬥。

    折袖沒有轉身,也沒有詢問他的意見,背著他,便向那片約一人多高的草原里走了進去。

    “沒有人能活著從這片草原里出來。”七間緊張說道。

    “我不是人,我是狼。”

    折袖說道:“草原是我的家,我不相信有什麽草原能困住我。”

    七間不再多說什麽,抱著他,有些舒服地把頭靠在他的肩上。

    草原里到處都是一樣的野草,再也不需要他指路了。

    那麽,隨便走吧,走多遠都行,走多久都行。

    哪怕是一條死路,有人陪著,也要走到盡頭去看一看。

    野草,擦著他們的衣衫,發出沙沙的聲響。

    遠方的太陽,依然沒有落下。

    就像他們一樣倔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268
發表於 2014-11-29 00:37: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不想走進黑夜的人們


    騰小明和劉小婉夫婦站在草原外圍,看著遠在天邊、懸在地上的那輪太陽。劉小婉說道:“聽說草原里的太陽永遠不會落下,所以才會叫做日不落草原……不過我更不明白的是,如果沒有人能活著從草原里出來,那麽不落的太陽又是誰看到的?”

    騰小明憨厚地笑了笑,沒有說話,他知道妻子並不是真地詢問什麽,而只是心情有些不好。

    “居然讓那個狼崽子背著人跑進了草原……就算他會死在里面,那我們怎麽辦?難道要一直等下去?怎麽才能確定他死了?”

    劉小婉望了騰小明一眼,心想以自家夫君的霸道修為,如果是在周園外面,何至於追了這麽長時間,都追不上一個中了毒的狼族少年,當然,更早些時候,陳長生他們肯定早就被殺死了,為了進入周園,他們夫妻二人付出的代價實在太慘重了些。

    騰小明知道妻子在想些什麽,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發,安慰說道:“我是願意的。”

    誰也不知道,這次魔族潛入周園的任務,是這對兇名在外的魔將夫婦自己要求的,因為……他們厭倦了無休無止與人類的戰爭,想要離開軍隊,歸老田園。然而他們很清楚,魔君陛下肯定不會同意自己的要求,整個魔域,只有軍師大人能夠幫助他們達成心願。

    所以他們找到了軍師,然後軍師要求他們進周園辦好這件事情——為此,他們強行降境,至少要損失兩百年的壽元,但如果說能夠完成這件事情,攜手歸於田園,那麽就像騰小明說的那樣,他們願意。

    他們是聚星中境的強大魔將,哪怕降境到了通幽,依然擁有通幽境修行者難以比擬的戰鬥能力,曾經攀上高峰的人,再在丘陵間漫步,自然行走隨心,按道理來說,在周園里的這些人類修行者,除了徐有容之外,他們都可以輕松殺死。

    只是他們沒有想到南客大人的那對侍女,會因為爭功而弄出那麽多麻煩事,更沒有想到,那個叫陳長生的人類少年身上居然帶著那麽多珍貴的法器,甚至就連折袖表現出來的強悍能力與意誌也超過了他們的預算,居然成功地跑進了日不落草原。

    雖然進入草原肯定也是死路一條,但畢竟不是被他們殺死的。

    這里是草原外圍的邊緣,那輪紅日看似永遠不會落下,其實只是落的慢了些,隨著時間的推移,三分之二的日面被眼中一望無盡的野草吞食,天色變得更加暗淡,劉小婉說道:“等段時間看看情況,先吃飯吧。”

    騰小明很老實地嗯了聲,放下肩上沈重的擔子,取出幹柴與磚石開始砌爐生火。劉小婉從擔子取出今年的新稻與玉泉山上取的清泉,開始準備淘米煮飯,然而看著清水從鍋底汩汩流淌而出,才想起來,先前在湖畔的時候,這口大鐵鍋被陳長生的劍刺穿了。

    劉小婉怔了怔,始終都很溫和親切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惱意:“陳長生這個小家夥難道不知道砸鍋毀竈,是大陸最重的仇怨?”

    騰小明憨厚地笑了笑,說道:“咱們要殺他,他哪里還顧得上這些。”

    劉小婉像少女般哼了哼,不悅說道:“總之這個仇我記住了,如果那兩個丫頭還殺不死他,我可不會讓他好過。”

    騰小明安慰說道:“回老家後,咱們也不會再和人打架,砸鍋賣鐵,能得些錢也不錯。”

    說完這句話,他從筐子里取出另一口鍋,接過她手里的米開始淘洗,準備蒸飯。

    “晚上吃什麽菜?”劉小婉問道。

    騰小明望向草原里,聽著隱約傳來的一些嘯聲,猶豫說道:“里面應該有不少妖獸,我進去逮兩只?不走太遠,應該沒事。”

    “為了飯菜冒險……我們不是鳥,也不是人類。”劉小婉沒好氣說道,然後走到筐邊,翻揀了半天,找到了一個東西,拿起來說道:“剛才走的時候,我把左侍的左手帶過來了,擱飯鍋上蒸熟,蘸著自貢辣椒水吃?”

    先前在湖畔,以公平的名義,她斬斷了那名端莊女子的一只手。

    那只手,現在被她拿在手里,斷處還殘著些血跡。

    騰小明接過那只斷手,用泉水沖洗幹凈,揭開鍋蓋,加了一層蒸屜,又找了個瓷盤,放了進去。

    “雙侍近乎靈體,這手里的靈氣太足,只怕不好消化。”他想了想,說道:“還是不要用辣椒水了,呆會兒配些杏草。”

    家里向來是他做飯,劉小婉對這些不怎麽擅長,自然沒有意見。

    鍋的水還沒有開,草原里的那兩個少年不知道死沒死。

    劉小婉和騰小明並肩坐在草原外的一顆石頭上,看著以極緩慢速度下沈的落日。

    “好久沒有這樣了。”

    “嗯。”

    “七十三年前,你還是個小兵,怎麽就有膽子請我一起去看落日呢?”

    “嗯……和同僚打賭輸了。”

    劉小婉瞪了他一眼,說道:“你終於肯說實話了。”

    騰小明想了想,老實說道:“我已經承認了四百四十一次。”

    劉小婉不再理他,靠在他的肩上,看著遠處那輪落日,滿足說道:“真好看。”

    騰小明想了想,決定此處應該撒謊,說道:“嗯。”

    劉小婉面露向往的神色,說道:“回老家後,我們可以天天這樣坐著看夕陽。”

    騰小明想了想,覺得不能再繼續撒謊,不然將來會有些辛苦,老實說道:“會膩的。”

    劉小婉微微挑眉,說道:“看我看久了,也會膩。”

    騰小明不用想,也沒有撒謊,誠懇說道:“不會。”

    ……

    再美的人兒,如果只是看她的美,那麽總有一天會看膩。

    陳長生還沒有這種生活經驗,但他對看太陽這種事情很有發言權,因為他從來都看不膩。每天清晨五時醒來的時候,天都還沒有亮,洗漱清理完畢,站在梅下或是廟旁或是湖邊或是大榕樹上,看著太陽照常升起,是他最開心的事情。

    晚上他基本都在睡覺,對黑夜很陌生,而且因為那個原因,他不喜歡黑夜,

    無論是良夜還是寒夜,什麽夜他都不喜歡,無論是溫和地走,還是憤怒地進,他都不要。

    他怕死,因為他不想死。

    他不怕死,因為他想過無數次死。

    所以在死亡之前,他總能綻放出一種難以想象的力量。

    黑龍曾經看見過。

    聖後娘娘看見過。

    茍寒食看見過。

    現在,輪到他的敵人們看見那種力量。

    梁笑曉的肩頭多了一道劍傷,鮮血淋漓。

    那兩名強大的魔族美人,身上到處都是劍痕,臉上早已沒有笑容,只剩下嚴肅與認真。

    陳長生左手執傘,右手執劍,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真元已然消耗殆盡。

    但他的神情依然認真。

    從開始到現在,他始終這樣認真。

    在這種時候,他更要認真地活著,活給死亡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269
發表於 2014-11-30 11:43: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五章 光之翼


    陳長生神情認真專註,但不瀟灑,因為他這時候的姿式有些怪。

    如果他舉著傘以為盾,執劍向前,那麽便是英武登上戰場的勇士,但現在,他手里的傘沒有舉起來,而是拖在灘地上,短劍倒執於腕間,膝蓋微彎,身體微微前傾,似乎隨時準備跳起逃走,那麽看著就像個小賊,準備拼命的小賊。

    因為他已經快要不行了,體力枯竭的情況下根本沒有辦法長時間把黃紙傘撐開,只能任由它拖在地上,直到攻擊到來才舉起來擋一下攻擊,那把鋒利至極的短劍同樣如此,殘存的真元不足以讓他施展出那些威力極大的飛馭劍法,連劈刺這些較為費力的動作都很困難。

    短劍倒執於腕間,施展出來的劍法自然不可能大開大闔,只能在細微處下功夫,那兩名魔女連續遇著幾次危險之後才認出來,他用的竟是聖女峰的破冰劍,不由震驚異常——這套劍法向來只有聖女峰的女弟子練,他又是從哪里學會的?

    無論是那名渾身不著寸縷的魔族美人,還是那名穿著七間劍袍的端莊女子,她們現在的神情都很凝重,看著陳長生的眼光異常嚴肅。這名人類少年居然在這種境況下支撐了如此長時間,實在是讓她們有些難以理解,甚至隱隱有些佩服。

    但戰鬥終將持續,勝利永遠歸於神族!

    她們身後有兩道約丈許方圓的光翼,下一刻,光翼振動的速度驟然加快,沙灘只聞得嗖的一聲,她們在原地消失,下一刻便來到了陳長生的身後,雙手泛著詭異而可怕的綠芒,刺向他的面門!

    如此可怕的速度,近乎光電,詭魅如煙,完全已經超出了大多數人的想象能力。陳長生如此能夠撐這麽長的時間?

    他是怎麽應下來的?就在那兩道光翼在他身後顯現的瞬間,他動了,真元在截脈里湧動,腳步看似自然、實際上異常精確地向左前方一踏,身影驟然一虛,便來到了數丈之外。

    那兩道光翼再次疾動,帶動著那兩名女子來到陳長生的身後,攔在了他與湖水之間。

    陳長生舉傘格擋,只聽得嘶啦的一聲響,在極短的瞬間內,雙方不知道互相出了多少招,然後再次分開。

    兩名女子的身上再次出現數道劍痕,然後漸漸斂沒,就像她們身後光翼上那些被陳長生割破的裂縫一般。

    那名魔族美人盯著陳長生,臉色蒼白說道:“果然是耶識步!”

    先前她們便震驚於陳長生的詭異身法,幾番試探下來,終於做了確認。

    她們是南客的侍女,也是南客的雙翼,而且身軀並非凡質,所以擁有極其可怕的速度天賦,單以短距離內的趨躍速度或者沖刺能力,真的可以說是驟若光電,不要說通幽境修行者,就算是聚星境的真正強者,也沒有多少人能夠跟得上她們的速度。

    陳長生的身體浴過黑龍的真血之後,力量和速度都可以說達到了通幽境的巔峰,也沒有辦法比她們的速度更快,但……他會耶識步!

    是的,他的耶識步雖然不完整,是他自己做的簡化版的,但足以幫助他在最危險的時刻,避開對方快若閃電的攻擊。

    這就是他能夠活到現在的最重要原因。

    梁笑曉握著劍,站在山林之間,看著這幕畫面,聽著那名魔族女子的聲音,神情微變。

    至於與陳長生比拼速度與反應多次的那兩名女子,神情則是變得更加凝重。

    魔族在周園里的布置,之所以到此時還沒能完全成功,就是因為陳長生超過了她們的想象,無論是他身上的諸多強**器,還是他的身法劍法,又或是堅韌如石的意誌,但她們真正緊張的原因在於,陳長生的這些情況,包括那柄鋒利的劍,那把堅固至極的傘,還是那顆珍稀至極的千里鈕,以及他掌握的耶識步,軍師大人肯定非常清楚,可為什麽進入周園之前,軍師大人沒有做出過任何警示?

    軍師大人甚至連提都沒有提過!

    不要說那是陳長生的秘密,軍師大人都不知道,軍師大人無所不知,這是所有魔族人最堅定的信仰……那麽大人他究竟想做什麽?難道這場發生在周園里的陰謀,有她們都不知道的更多的內容?會不會與主人有關?她們想不明白這件事情,所以不安。事實上,不要說她們,就是她們的主人,甚至偉大的魔君陛下,都從來弄不清楚那個神秘的黑袍中人的真正想法。

    她們忽然覺得湖面上吹來的風有些寒冷,這才註意到太陽快要落山了。

    但她們沒有接到軍師的新命令,那麽便必須把命海里的那四盞燈火全部熄滅,把那四個人全部殺死。

    陳長生忽然向湖畔的樹林里疾掠而去。

    梁笑曉神色凝重,橫劍於胸,毫不猶豫,便是離山劍宗威力最大的劍招。

    先前,他和陳長生有過數次對劍,無論他的劍法如何強大,劍勢如何森然,都沒有辦法刺中施展出耶識步的對方,偶有兩次,陳長生被那兩名南客的侍女用光電般的速度纏住,他伺機出劍,卻又被陳長生的劍招輕易破掉。

    梁笑曉拿陳長生沒有任何辦法,覺得自己無論如何變招,仿佛都會被這名少年提前猜到,而且對方總能使出最合適的劍招破之。

    這種感覺非常不舒服,非常糟糕。

    這一次也不例外,陳長生貼著手臂的短劍,於滿天劍風之中,輕易地找到他劍勢的最終落處,伴著一聲脆響,用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格住,然後微暗的湖畔林間亮起一抹劍光,梁笑曉被迫急掠而後,才避了開來。

    離山劍法總訣,現在就在國教學院里。

    梁笑曉的正宗離山劍法學的再好,再如何嫻熟強大,又如何奈何得了陳長生?

    他的法器多,奇遇多,最多的還是知識,通讀道藏是一件事,國教學院藏書館里與修行相關的書籍,在短短一年時間之內,絕大部分也都變成了他識海里的養分,無數劍譜盡歸於心,除了茍寒食和關飛白,年輕一代的修行者里,誰敢說會的劍法比他更多?

    如果是在周園里面對別的魔族強者,哪怕以一敵三,陳長生有諸寶諸法護身,說不定還真的能殺將出去,甚至有可能獲得勝利,就像此時……他破了梁笑曉的離山劍,假意要投林而歸,實際上卻是將體內殘余的真元盡數燃燒,把全部的力量都灌註到了短劍之中,翻腕一振,化作一道淒厲至極的寒芒,斬向眼前看似虛空一片的林梢!

    擦的一聲銳響。

    那兩名女子扇動著光翼,剛好就在那處出現!

    只見一道血水飆起,兩名女子的頸前,出現了一道深刻的劍痕,如果再深一些,只怕能夠看到里面的骨頭!

     ……

    夕陽照著湖畔的樹林,風拂著湖面,濤聲微作。

    陳長生一手執劍,一手握著傘柄,胸口微微起伏,喘息漸止。

    他的眼中出現一抹遺憾的神色。

    這一劍,雖然重傷了那兩名女子,卻沒能一劍割喉,所以,沒有任何意義。

    她們被斬斷的手,都能重新複生,更何況是身上的那些傷口。

    為什麽那名容顏端莊的女子沒有角?為什麽她的血是紅色的?為什麽那名不著寸縷的魔族美人,動用魅功時,頭頂的魔角便會自動消失?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她們不是人,也不是魔。

    她們是巫,更準確地說,她們是巫靈,她們的身體介於真實的存在與靈體之間。

    她們站在一起,明明眉眼、神態截然不同,卻給人一種雙生子的感覺,因為她們本來就是雙生的,她們是一雙翅膀。

    就像此時她們身後的那對光翼。

    那對光翼和近乎靈體的身軀,讓她們擁有難以想象的速度,就算陳長生動用耶識步,也沒辦法逃離。

    如果只有一只翅膀,那麽永遠無法飛翔,就像她們如果分開,其實只是普通的通幽上境強者,所以在湖心里,在湖畔,才會被陳長生等人接連重傷,可如果她們站在一起,那麽便能直上青天,比單獨的戰力強上十倍有余!

    實力最強的劉小婉和騰小明這對魔將夫婦之所以離開去追殺折袖和七間,除了七間是他們要殺的首要目標,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對夫婦看得很清楚,陳長生因為真元或者修行功法的問題,瞬殺強度不夠,那麽怎麽都是一個死字。

    清光凝成的雙翼,在那兩名女子身後輕輕搖擺,很是美麗。

    在陳長生眼中,這對光之翼卻是如此的可怕,他握著劍柄的手微微用力,試圖找到脫困的可能,卻找不到。

    那兩名女子低頭望向頸間的傷口,卻看不見,於是側目,望向對方的頸間,動作極為同步。

    妖綠色的鮮血和艷紅的鮮血,從那兩道劍傷里不停流出。

    她們清晰地感覺到痛楚,和先前那一刻死亡的陰影,她們真的憤怒了,神情卻愈發平靜而嚴肅。

    那對光翼忽然疾速地振動起來。

    湖畔起了一場大風。

    暮色里,多了一道艷麗的流光。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270
發表於 2014-11-30 11:44: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六章 墜入落日的倒影


    最後的時刻到了,再隱藏後手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陳長生毫不猶豫坐照自觀,點燃了最後那片殘存的雪原。

    但不知為何,他沒有讓神識去觸動幽府之外的那片湖水。

    雪原瞬間猛烈地燃燒,源源不斷地補充著他的真元。

    耶識步動。

    他的身影驟然在林前消失,倏乎間出現在遠處,然後再次消失,再次出現,時隱時現,如魅似煙。

    但那道流光的速度實在太快,無論他出現在何處,下一刻便會迎頭遇上那道流光。

    劍鋒破空之聲,不停響起,湖畔的風和湖上傳來的濤聲,被切割成無數碎絮。

    不時有鮮血在空中濺射而出,像花朵一般,然而當血花落到地上的時候,先前戰鬥的人,已經出現在了數十丈外的地方。

    那些血花,有時是綠色的,有時是紅色的。

    陳長生的身體浴過龍血之後,果然強大無比,戰鬥到此時,表面竟還沒有任何傷口。只是,雖然有黃紙傘的保護,他還是被那兩名女子帶著劇毒的孔雀翎擊中了數次,那道陰險而森然的力量,穿透了他的肌膚,深入他的腑臟,帶來了極其嚴重的內傷,有兩次他險些吐血,都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但這一下他試圖行險,真元盡數在劍中,黃紙傘的防禦出現了漏洞,挨了一記重擊,沒有辦法再完全忍住,一道極細的血水從他的唇角流了下來。

    已經無力再握緊傘柄,黃紙傘失去意義,他可不想把這樣寶貴的法器留給敵人,心意微動,只聽得一陣細碎的金屬撞擊聲與摩擦聲,黃紙傘瞬間收攏,變回原先那個帶著鱗片的金屬球,然後消失在他的掌心里。

    他也不再翻腕執劍,就這般隨意地提著,看上去就像個提酒回家去大人喝的少年。

    太陽越來越低,溫度也越來越低,遠處草原方向的落日余暉,給湖水帶來最後的溫暖,為風帶來最後的驅使,拂在他的臉上。

    他從袖子里取出手帕仔細地將唇角流出的那道血水擦幹凈,然後收回,那塊手帕也不知去了何處。

    就在這般短暫的時間里,風還是與那道血發生了親密的接觸,帶出了一些味道。

    那不是血腥味,而是一種很奇怪的味道。

    梁笑曉站在山林前,橫劍嚴守以待,防止陳長生憑借耶識步遁入林中,隔得稍遠些。

    那兩名女子是巫靈,五識非常敏銳,而且就在陳長生的身前,很近,所以聞到了這個味道。

    真的不是血腥味,也不是甜味,更不是深冬的生鐵味,而是一種……香味。

    這香味很淡,像深谷里的幽蘭,卻又極香,仿佛那株幽蘭就在她們的眼前。

    那香味是某種晶瑩剔透的果子在緩緩成熟的過程里,釋放出來的氣息,又像是山風在萬壑松谷間吹拂一夜帶出的清新,又似乎是朝陽起時照著海灘上的石頭蒸出來的鹹意,這道香味無比複雜,卻又無比單純,醇美到了極點,卻又幹凈到了極點。

    數年前的那個夜晚,這種味道曾經讓西寧鎮後面那片大霧里,無數神奇的生命因之而不安。

    一年前,這種味道曾經讓國教學院隔壁那個小姑娘逾墻而至。

    除了定命星的那一夜,這種味道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在陳長生的身上出現過,哪怕他在大朝試對戰里流血,或是在地底空間里血肉模糊之時,然而,在天書陵那夜觀碑之後,這種味道重新出現了,就在他的血液里。

    越親近自然,越清靈的生命越能聞到這種味道,而且越無法拒絕,越想親近。

    擁有白帝一氏血脈天賦的落落,都會有那般表現,這兩名身為靈體的女子又哪里能夠禁受得住?

    只是瞬間,她們便醉了,癡了,仿佛回到了出生時的那片花海。

    她們身後那對光翼振動的速度漸漸變緩,顯得無比清柔,哪還有半點力量,更像是在扇風。

    陳長生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但他知道這是自己逃走的最後機會。

    梁笑曉聞不到那個味道,所以他很清醒,一直警惕,很快便發現了湖畔的異樣,神情驟凜,寒劍脫手而出,離山法劍里最威嚴、也是防禦力量最強的鐵崖三式連結續出手,在陳長生與湖水之間形成一道難以逾越的屏障。

    他希望借此一阻,能夠等到那兩名女子恢複正常。

    他很確信,就算陳長生對離山劍法再如何了解,耶識步再如何變幻莫測,也沒有辦法在這麽短的時間里穿過鐵崖三式。

    但陳長生沒有用耶識步。

    湖畔劍風大作,劍勢大起!

    汶水三式之夕陽掛!

    他倒轉劍招,以劍為人,以人為劍,直接把自己從湖畔擲向了空中。

    其時,夕陽紅艷,正在西面的天空里掛著。

    已經變得有些幽沈的湖面上,還有一輪落日。

    陳長生破空而起,越過梁笑曉的劍勢,高高飛向天上,然後落向湖面。

    他落在了湖面上那輪落日的倒影里!

    水花四濺!

    那兩名女子驚醒過來,眼睛里依然殘留著微惘的神情,不知道先前那刻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下一刻,微惘盡數轉成了怒意!

    眼看著,終於要把那個難纏的少年殺死,怎麽能讓他逃走!

    光翼疾速地振動起來,湖畔響起令人耳疼的嗡鳴聲。

    一道流光直射湖水中心,然後在空中陡然轉折,射進了湖水里。

    ……

    ……

    天色已暗,湖面上那輪落日的倒影,根本沒有辦法照亮太大的範圍。白天的時候清澈透明的湖水,現在已經變得有些幽暗,尤其是湖水深處更是晦沈一片,極難視物,就仿佛是墨水一般,唯如此,遠處那抹光亮顯得越來醒目。

    陳長生彈動雙腿,拼命地向那抹光亮遊去,他記得很清楚,那里便是他和折袖過來的通道。

    然而還沒有遊出去十余丈,他身後的湖水里便傳來了一道巨大的壓力。

    他不用回頭,便知道是那兩個女子追了過來。

    光翼在湖水深處急劇地振動,仿佛兩道永遠不會累的槳,帶動著那兩名女子的身體,破開一條清晰的水線,向他射了過來。

    湖水被攪動的一片大亂,仿佛沸騰一般。

    陳長生知道來不及遊到那片光亮處,在水中一個轉身,短劍再次握在手里,雙腿快速地彈動,保持著倒遊的姿式,同時準備著對手的到來。

    微弱的光線在湖水里散開,那兩名女子一人渾身裸著,一人的劍袍緊緊裹著身軀,看著就像兩條白魚,身後的光翼照亮了周遭的空間,泛著幽藍的光芒,非常美麗,即便是在這種時刻,他都心生贊嘆之意。

    那道水線不斷向前延伸,很快便來到了他的身前。

    陳長生握著劍向前刺去,不料那名神情端莊的女子竟是動了真怒,不躲不避,任由他把劍刺進了自己高高隆起的胸脯間,同時雙手像鎖一般抓住了他的手,幾乎同時,另一名女子也纏了上來,是真正地纏了上來,雙手抱住他的左臂,緊實的雙腿絞住了他的腰。

    那兩面光翼緩緩合攏,就像貝殼一般。

    陳長生被封在了光翼里,與那兩名女子緊緊地靠在一起。

    如果不是生死搏鬥,或者用依偎,是對此時畫面更好的形容。

    近在咫尺。

    他們看著彼此的臉,在湖水中微有變形的眉眼。

    那名神情端莊的女子,神情漠然。

    那名熟媚的女子,眼中流露出一絲調笑之意與歉意。

    湖水深處越來越黑,湖底更是如此,仿佛深淵,仿佛夜色。

    他最陌生也是最不想進入的夜色。

    只有那對光翼依然散發著光線。

    在冰冷的湖水里,向死亡的夜色落下,陳長生的眼前變得有些模糊。

    他知道不得不冒險去做那件事情了,不然等到意識也模糊的時候,後悔都會來不及。

    他現在就有些後悔,不該讓黑龍離開,它雖然不能幫自己戰鬥,但在這片湖中肯定有些別的辦法。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感覺到了一道劍意。

    那道劍意很微渺,但很清新。

    他想起來,在來到這邊之前,站在那片潭水旁的時候,他也感知到了一道劍意。

    就是這道劍意嗎?

    ……

    ……

    湖畔的三層鐵崖劍意漸漸消散。

    看著已然回複平靜的湖面,梁笑曉沈默了很長時間。

    從進入離山劍宗到現在,他的人生毫無疑問是非常成功的。

    但最成功的那瞬間,在他想來,應該是不久前,自己的劍刺穿七間小腹時的那一刻。

    當然,那也是他最難過的一刻。

    什麽時候最失敗?

    他以前認為是上離山後,遇到大師兄的那一刻。

    因為從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這輩子都沒有辦法追上大師兄。

    但現在,他不再這麽想。

    他的人生最失敗的那一刻,或者,便是遇見陳長生的每一刻。

    好在那個人死了。

    梁笑曉收劍回鞘,轉身向湖後的山林里走去,默然想著,只要把來到湖這邊的所有人都殺死,那麽這次周園之行便是成功的。

    山林里的那道身影,已經離開了很久,速度很快,是名副其實的逃跑,不過湖這邊的世界和遼闊的周園相比很小,他能逃到哪里去?

    沒有用多長時間,他便找到了那個人。

    莊換羽從來都不以英俊瀟灑著稱,在京都里的名聲大多來自他的修道天賦,在青藤六院的學生中,他也向來被認為是極樸素的一人,但他畢竟是天道院的驕傲,衣著雖然簡單,但很幹凈,而且不會有任何失禮的地方。

    這時候的他,卻很狼狽,衣衫上到處都是樹枝掛出來的破口,臉上還有草屑,鞋都跑丟了一只。

    而且,他也很失禮。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08:35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