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aeolian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641
發表於 2015-9-26 21:59: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六章 在世界中心呼喚


    “當時你為什麼要衝過來?”

    “因為怕你被花盆砸傷。”

    “哪怕當時你深在夜宮,一旦被人發現,會惹出很大的麻煩?”

    “我沒來得及想。”

    “哪怕當時你急著去未央宮參加青藤宴,取出婚書破壞秋山家的求親?”

    “我沒想那麼多。”

    “三隻松鼠。”

    “什麼?”

    天書陵頂被籠罩在暴雨裡。

    陳長生和天海聖后對話的聲音卻沒有被雨聲淹沒。

    他不明白她說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三隻松鼠?

    天海聖后看著漸漸消失在雨中的那只松鼠,沉默了很長時間。

    她第一次看見陳長生的時候,有一隻松鼠。

    剛才在國教學院裡,有一隻松鼠。

    這時候還有一隻松鼠。

    看見第一隻松鼠的時候,他正處於很麻煩的境況裡,卻什麼都不管不顧地沖了過來救人。

    看見第二隻松鼠的時候,他正處於很危險的境況裡,卻只想著求她放過劉青和那些離宮教士,完全放棄了所謂的倔強與驕傲。

    看見第三只松鼠的時候,他正處於很絕望的境況裡,眼看著就要被她殺死,卻因為她說的那句話,很認真地對她說了聲謝謝。

    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年輕人。

    天海聖后的臉上現出極為複雜的情緒,有些嘲諷,有些不屑,有些生氣,有些厭惡,最終化為一片漠然。

    “如此婦人之仁,和你那父親倒有些相似,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一個沒用的兒子?”

    說完這句話,她美麗的眉眼間閃過一抹凜意,然後迅疾化作難以想像的煞意。

    沒有任何言語,沒有任何預兆,她甚至看都沒有再看他一眼,抬起右手擊向他的頭頂。

    她的右手在漆黑的夜裡帶起一道有如閃電般的軌跡,如一座山般落下。

    夜色裡的京都響起無數聲驚呼,情緒各自不同,卻同樣震驚。

    沒有人想到,她就這樣出手了。

    轟!

    天書陵頂仿佛響起了一道雷。

    無數道閃電亮起,然後落在天書陵上。

    暴雨如注,夜色如墨,被不時落下的閃電撕裂,照亮,顯出明暗不定的畫面。

    天海聖后迎著暴風雨而立。

    她的右手落在了陳長生的頭頂上。

    一道強大而恐怖的力量和一道神聖而高妙的氣息,幾乎同時出現在天地之間。

    這道力量來自天海聖后的身軀。

    這道氣息來自她腳下的天書陵,甚至是整個世界。

    這是天地間最至高無上的力量與氣息,引發無數異象,狂風暴雨間雷電轟鳴。

    那道力量與那道氣息在她的身體裡相遇,然後通過她的右手進入了陳長生的身體。

    風暴來臨。

    瞬間,陳長生體內那七十根斷裂的經脈被碾壓至粉碎,三百六十五處氣竅盡破,腑髒表面的深口向下深入,鮮血在體內狂湧。

    在斷裂經脈角落和氣竅深處的那些殘餘星輝,也無法躲過這場風暴,被盡數逼出。

    無數粉末般的星光屑,從他的身體深處來到皮膚表面,透過濕透的道袍,散發著可憐而淡然的光輝。

    暴雨再如何猛烈,也無法洗去那些星輝。

    暴風再如何肆虐,也無法淹沒他痛苦的喊聲。

    片刻後,他的精神與意志被這場風暴碾壓至粉碎,再也無法承受住,痛苦地喊出聲來!

    他的喊聲穿透暴風暴雨,傳遍了整座天書陵,然後向著更遠的地方傳去。

    裡面有無數痛意,沙啞而撕裂,就像是幼獸最後的呼救,給人一種無比絕望的感覺。

    所有聽到他喊聲的人,都能感受到他此時的情緒與處境,無論是敵是友,都有為之流淚的衝動。

    ……

    ……

    余人一直在天書陵裡。

    他在觀碑。

    那些大人物與絕世強者們隔著數十里甚至數千里交談的時候,整座京都裡的民眾都無法聽到,他自然也沒有聽到。

    夜空裡落下了微雨,他扶著拐向碑廬裡走了兩步,借著廬簷避雨,繼續看著碑上的線條。

    風雨漸驟,夜色更加深沉,他繼續向碑廬裡走去,無法視物,那便用手去摸石碑上的線條。

    風雨再如何暴烈,都無法影響到他觀碑的心情。

    偶爾有閃電照亮碑面,也不能讓他從觀碑的精神世界裡醒來。

    直到那道痛苦的喊聲傳遍了整座天書陵,傳到了這座碑廬,落在了他的耳裡。

    余人如遭雷擊,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因為他聽得出來,這是師弟的喊聲。

    他更從這道喊聲裡聽出了師弟現在很痛苦、很絕望。

    他轉身向那道喊聲響起的地方望去。

    他現在已經在天書陵的很高處,那個地方更高,很有可能就是天書陵的峰頂。

    他沒有再想什麼,向著那邊便一瘸一拐地跑了過去。

    那副已經陪了他二十年的拐杖,靜靜地躺在那座碑廬裡,等著他回來。

    天書陵越往上,地勢越是陡峭,越難攀爬,而且到處都是灌木,暴雨讓山石無比濕滑,山野裡盡是爛泥,更是增加了難度。

    更不要說,他本來就是一個腿腳不便的人。

    他哪裡會管這些,用手抓著石縫,用腿蹬著著滿是泥水的地面與樹根,拼命地向著峰頂爬去。

    他只有一隻手,他的腿有些變形。

    他的手很快便破了,有指甲被掀掉。

    他的腿也很快便磨破了。

    他攀爬過的道路上,到處都是血跡,只是很快便被暴雨沖洗掉。

    他應該很疼,但他感覺不到。

    他這樣做很危險,但他意識不到。

    因為師弟的喊聲還在山陵裡回蕩,他只知道師弟現在很疼,很危險。

    忽然間,余人停下了動作,

    暴風雨忽然停了,也再沒有閃電自天而落。

    那道喊聲也消失了。

    整座天書陵,整個天地間,沒有一點聲音,安靜到直至死寂。

    這座山陵仿佛成了一座真正的陵墓。

    他的心裡生出很多恐懼,覺得好生寒冷。

    他看著天書陵頂,痛苦地喊了兩聲。

    他說不出話來,便是喊聲都有些怪異,啊啊啊啊的,像個孩子。

    像個著急的、委屈的孩子。

    然後他抹掉臉上的泥水或者淚水,繼續向峰頂爬去。

    ……

    ……

    陳長生靜靜地躺在地面上,渾身濕透,緊閉雙眼,一動未動。

    從他身體裡飄出來的那些星屑,無法被暴雨沖洗掉,這時候卻隨著夜風漸漸散去,歸於無莆。

    雨停雲散,如水般的星光落在峰頂。

    天海聖后背著雙手,看著夜空裡的繁星,沉默不語。

    她站在他的身前,便擋住了星光,也擋住了滿天繁星後的命運。

    “以後不要再做那些莫名其妙的舉動了。”

    天海聖后的聲音有些疲憊,這是非常少見的事情。

    峰頂只有她與陳長生二人。

    陳長生已經死了。

    她在對誰說話?

    陳長生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他臉色蒼白,虛弱無比,不停咳著雨水。

    他望向她的背影,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謝謝你。”

    天海聖后沒有回頭,說道:“不客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642
發表於 2015-9-26 21:59: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星垂平野闊


     當整個世界都以為陳長生的命很好的時候,只有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當整個世界、甚至包括他自己都以為他必死無疑的時候,他卻活了下來。

    他沒有死。

    他躺在天書陵頂的雨水裡,臉色蒼白,虛弱無比,但他沒有死。

    整個世界都安靜,死寂一片。

    暴雨在夜色里肆虐,閃電不停地恐怖照亮天書陵時,天海聖后一掌拍向陳長生的頭頂,並不是要殺他,而是要救他。

    此時,雨已經變得極其微渺,潤物無聲。

    京都裡的民眾還在沈睡,沒有醒來。

    計道人站在雨街上看著天書陵方向,心想究竟誰是真正醒著的人呢?

    他沒有想到,這件事情會迎來這樣的變化。

    從六百年前開始,從兩百年前開始,從二十年前開始,他便準備著今夜、警惕著今夜、籌謀著今夜。

    他為今夜布置了無數的後手,做了最完美的準備,無論天海聖后殺死陳長生、或是吃掉陳長生,都在他的局中。

    他這個局的真正殺著,現在還在天書陵的雨林裡,沒有任何人發現。

    天海聖后是大周王朝現在的主人,她說天書陵是自己的主場,沒有任何問題。

    但他是國教正統傳人,天書陵同樣也是他的主場。

    他已經做好準備,當她殺死陳長生後,便揭開這整件事情的真相,動搖她的神魂與意志,然後用陳長生死時釋放出來的無限聖光,激發天道感應,獻祭星空,請下神罰,直接把她誅於當場。

    但……天海沒有殺陳長生,也沒有吃掉陳長生。

    那麼就算他此時揭開整件事情的真相,也沒有辦法在她道心破開一道裂縫。

    陳長生還活著,他自然也沒有辦法利用他體內蘊藏著那些聖光,請動神罰。

    計道人沒有想明白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她為什麼要救陳長生?

    終究還是虎毒不食子?沒有人相信天海聖后會在意這個,至少他不會。

    難道你就真的不怕天道反噬嗎?

    他平靜不語望著遠方,明白了一些什麼——選擇已經做出,影響才剛剛開始顯現。

    ……

    陳長生最清楚自己身體的變化,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當時狂暴的風雨沖洗著他的身體,如光蛇般的閃電照亮漆黑的世界,天海聖后沒有轉身,右手帶著無數風雨、挾群山之力而至,直接落在了他的頭頂,那道天地偉力與那道無比滄桑的氣息,向著他的身體裡灌注了進來。

    一瞬間,真的只是一瞬間,連思考都來不及的一瞬間,他身體裡的一切就碎了。無論是事先已經出現了無數道裂口的腑臟,還是本來就已經千瘡百孔、斷烈成崖的經脈,還是那些氣竅,都直接碎了,融進了骨血之中。

    所有的事情都是在極短的時間裡發生,但對陳長生來說卻漫長的像是已經百年,來不及思考的時間片段裡,他感受到了太多的痛苦,那些痛苦有無數種形態,有無數種味道,盡數混在了一起,變成了無數把小刀,通過無數個角度與手法向他靈魂最深處切去。

    這並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一瞬間,真的只是一瞬間,連絕望都來不及的一瞬間,他身體裡的一切開始重組,無論是那些裂成花瓣似的腑臟還是斷成沙土般的經脈還是已經慘不忍睹、沒有形狀的氣竅,在那道宏偉力量與滄桑氣息的共同作用下,開始凝聚,然後成形。

    在前後兩個瞬間之間的那個瞬間裡,他整個人只有外表是完好無損的,裡面已經變成了一片血的海洋。

    血海裡漸有白蓮生,那是骨,然後有珊瑚生,那是肉,然後有枝蔓生,那是經脈,然後有葉片生,那是氣竅。

    被碾碎的腑臟、經脈、氣竅,漸漸重新組合成形,重新回到他的身體裡。

    如果有人能夠看到這些畫面,一定會因為神奇而震驚失聲?

    對承受這一切的陳長生來說,這卻是痛苦到了極點的過程。

    形容極致的痛苦,往往會用痛入骨髓,但他的骨髓都碎了,然後重新凝成小溪。

    還有一個詞叫痛入心扉,但他的心也碎了,然後在血海裡漸漸重新浮出。

    這是毀滅,也是重生,或者說新生,這是改天換地,這是日月換新顏,卻在一個人的身體裡。

    不要說是他,就算是折袖,也絕對無法承受得住這種痛苦。

    風雨裡的京都,回蕩著他痛苦的喊聲,那就是他在對抗這種痛苦。

    在當時他的心神早就已經痛的麻木,直至將要渙散,如果真的如此,那麼就算他醒來,也會變成白癡。

    更可能的結局是,他的識海直接破碎,就在這個過程裡,無聲無息地死去。

    很明顯,天海聖后並不在意他能不能承受得住這些,她只是在做她想做的事情。

    她神情漠然,冷看雨夜,右手輕撫他的頭頂,繼續施予著最仁慈的恩賜與最殘忍的折磨。

    很幸運,或許是因為劍意海洋的磨礪,或許是因為折袖的榜樣,或許是因為很多天的那個夜裡,在百草園的秋林中,天海聖后曾經在他的眉心點過一滴清茶,或者是因為陳長生的靈魂最深處始終有那麼一抹不甘心,所以他撐住了。

    在漫長的仿佛無數個夜晚之後,他清醒了過來。

    那道宏偉的力量與久遠的滄桑意,還有些殘餘在他的身體裡繼續來回著,過程已經結束,痛苦還在持續,無數把極為寒冷真實的小刀,在他的身體裡漠然地穿行,繼續刮弄著他的骨與肉、神與意。

    他痛苦到了極點,那便是酸。

    他覺得從頭髮到腳趾,身體的每一個地方都有無數只螞蟻在貪婪地噬咬著自己。

    他沒有一點力氣,就連睜開眼睛都做不到,只能坐照自觀。

    他的神識微動,開始觀察身體的變化。

    那是一幅有些眼熟、又已經發生了極大變化的圖景。

    那片懸在天空裡湖水依然清澈,靈山在其間孤寂無言,幽府之門已然大開,門前的石階上落著數片黃葉,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來。

    荒原裡鋪著薄薄的一層雪,很疏松,仿佛只要有風吹過,便能盡數帶走,應該是先前這一刻,剛剛落下的星輝。

    在雪原的原處,有漸融的雪水,正在原野間緩緩地流淌著,那些細細的雪水匯流成溪,然後成河,一路繼續前行。

    前面……沒有斷裂的山崖,也沒有乾涸的河床,更沒有無盡的深淵,只是……一片平坦的原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643
發表於 2015-9-26 22:00: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八章 萬里之外,數息之間


    這意味著什麼?難道說那些斷掉堵塞的經脈?都已經修複好了?

    陳長生看著眼前的畫面,震驚無語。

    無數條大河,在原野間自由地流淌著,灌溉著兩岸的稻田。

    在原野裡,還能看到很多湖泊,或大或小,星羅密布。

    清麗的山水,美麗的景物,萬千氣象,現在就在他的身體裡。

    原來,正常的經脈是這樣的。

    原來,完美的氣竅是那樣的。

    原來,真氣在經脈裡運行,本就應該是這樣的平滑順暢,而不是自己以前一直感受的那般凝滯難行。

    陳長生怔怔地看著,還沒有來得及生出喜悅,便感傷起來。

    是的,他還活著,而且看起來,他會比以前活的更好。

    他的病……似乎真的治好了。

    再也沒有詛咒。

    命運被打翻在地。

    他雖然還在坐照自觀,但仿佛已經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得輕了很多,似乎卸下了無數的負擔。

    他眼前的天空邊際,也不再有那個與他形影不離七年時間的陰影,有的只是大好河山,無限光明!

    他睜開眼睛。

    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背著雙手,站在神道邊緣,看著夜空,衣衫微濕。

    遠處的雨夜裡,落下最後一道極粗的閃電,照亮了整座天書陵,也把她的身影映照的異常高大。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除了謝謝你。

    天海聖后的回答很不客氣,似乎她只是隨手做一件小事。

    可這是為什麼呢?

    “朕救你,不是因為你是朕的兒子,也不是因為那三隻松鼠,因為朕不喜歡那樣的你。”

    “那您為什麼要救我?”

    “朕即意志,你是朕的兒子,你就是朕意志的存續。”

    “我不懂。”

    天海聖后沒有做具體的解釋,她做事情本來就不需要解釋,哪怕對象是他。

    “朕聽說你說過,你的病不能治,是命。”

    陳長生沈默,這句話確實說過,對徐有容,對小黑龍,對自己,說過很多次。

    “哪怕這真的是你的命,朕不讓你死,你就不能死。”

    天海聖后說道。

    當初在寒山,徐有容說過不讓他死。

    在北新橋底,小黑龍也說不讓他死。

    天海聖后說這句話的感覺,自然又有很大不同。

    因為她說到,就能做到。

    哪怕她的對手叫做命運。

    “朕相信命運這種東西,但朕從來都不曾尊敬過它。”

    天海聖后看著星空,面無表情說道:“既然要逆天改命,當然就不能尊敬它,只能利用它。”

    陳長生想起了王之策在筆記上寫下的第一句話。

    都是真正了不起的人,對待命運的態度或者有些區別,但本質上都是一樣的。

    此時風停雨歇,夜雲漸散,繁星露出真容,其後隱藏著的命運,卻不知是何模樣。

    天海聖后看著星空,說道:“天道要你死,朕就要你活,天道說你不死,朕就要死,那朕就與它戰上一場,看看究竟誰更強。”

    然後她收回視線,望向天書陵外的世界,說道:“至於這些人,終究不過是些跳梁小醜罷了。”

    隨著話音落下,有風繚繞天書陵上下,拂起她的衣袂一角。

    她的人還站在天書陵峰頂,但給陳長生一種感覺,仿佛她已經去了千里之外。

    ……

    數萬里之外的西寧鎮,夜深人靜,小溪淙淙。

    遊魚在石縫裡靜靜地休憩著,花瓣從上遊飄來,繞著那雙潔白如玉的赤足,不再離開。

    那名僧侶低著頭,看著清溪裡的花魚,若有所思。

    溪畔響起一道腳步聲,很平?,很舒緩,然而裡面卻仿佛蘊藏著無數風雷。

    溪底裡的遊魚驚恐四散,向著石縫更深處鑽去,然而卻找不到道路,不停地撞在鋒利的巖石邊緣,撞出了血。

    魚血在溪水裡彌散開來,把那些花瓣塗染的殷紅一片,那些花瓣離開了他的赤足,在溪水表面的那些小漩渦裡相遇。

    那名僧侶凝思片刻,擡起頭來望向小溪對岸,神情很是凝重。

    天海聖后背著手,站在溪畔,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數萬里路,對她的神魂而言,只是一念之間。

    那名僧侶從溪水裡擡起左腳,曲在身下,左手拇指與無名拇相合,似觸未觸,結了一個蓮花印。

    他的右手裡拿著一串深褐色的念珠,自行緩慢轉動,念珠行走之間,自有時間片段真義留存。

    他看著天海聖后,雙唇微啟,開始念經。

    他念誦的經文有些特殊,不是常見的道經,而是一種有些晦澀的文字,音調也有些古怪,起伏之間自有一種韻律。

    這是佛偈。

    佛宗在這片大陸早已斷了傳承,但天海聖后對此有所了解,鬢畔的青絲無風而動,似在思索著什麼。

    隨著聲聲佛偈響起,小溪水面那些漩渦里的花瓣,結合的更加緊密,漸漸合體,變成了朵朵蓮花。

    有清湛至極的聖光從那些重重疊疊的花瓣裡逐漸溢出。

    天海聖后站在溪畔,卻仿佛站在高遠的夜空之中。

    來到西寧鎮的並不是她的本體,而是她的神魂在空間裡的投影,隨神念而動,無比高大。

    一道難以形容的威壓,從她的身上散發出來,她的眼眸變得異常明亮,仿佛真正的星辰。

    溪水裡的那些蓮花,漸漸離開了漩渦,向著四處飄散,有幾朵飄向她,更多的卻是飄向了對岸。

    那名僧侶的神情變得更加凝重,手裡的念珠轉動的速度變得更加緩慢,仿佛就像是一座座山在掌間移行。

    小溪變得絕對靜止,不再有任何流動的跡象,溪畔的樹似乎也想隨之靜止,卻被驟然狂暴的夜風吹拂的到處搖擺。

    天海聖后看著那名僧侶說道:“既然敢歸來,那就不要想著再離開了。”

    ……

    千家萬戶還在沈睡,道人始終醒著。

    他看著天書陵的方向,眉眼間現出一抹凝重的神情,然後轉身離開。

    夜雨已微,他轉身便走進了夜色裡,不知去了何處。

    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現在了洛水之上的奈何橋畔。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很精致小巧的沙漏,擱在了欄桿上。

    時間的行走悄然無聲,往往很容易被人忽視,直至有了各種計量工具。

    沙漏毫無疑問是最原始的一種計量時間的工具,但正因為原始,所以可靠。

    道人平靜地看著沙漏,知道再過二十七息,對方便能夠確定自己的真實位置。

    細細的沙流從水漏的上半部分向下傾瀉,將要完全流盡的時候,道人再次消失。

    就在他消失之後,一道寒冷的氣息出現在奈何橋上,洛水感應,生起波瀾,然後迅速平靜,河面上甚至生出了一些冰屑。

    一道黑影出現在道人先前站立的位置,那是天海聖后腰畔的那柄如意。

    那柄如意裡仿佛隱藏著一道極其強大的魂魄,已非死物,正在搜尋著道人的去向。

    在北新橋底那個寒冷的洞窟裡,一身黑衣的小姑娘正在昏睡,她眉心間的那粒朱砂似的傷口,不知為何顯得格外鮮艷。

    道人這時候已經來到了京都西北側的一間羊肉包子鋪外。

    他看了眼手裡的沙漏,知道這一次自己只能停留二十三息時間。

    天海聖后確定他真實位置所需要的時間越來越短,這也意味著,距離發現他真實位置越來越近。

    如果她能夠確定道人的位置,必然會全力擊殺。

    ……

    天海聖后站在天書陵頂,平靜地看著離宮方向。

    今夜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距離黎明的到來已經沒有太久。

    然而,離宮一直非常安靜,居住在那裡的那個老人,那個她都必須慎重對待的老人,始終沒有發出自己的聲音。

    ……

    朱洛、觀星客、別樣紅、無窮碧,這些挾風雨而至的大人物,都聽到了天海聖后的聲音。

    趁著夜色潛入京都的十五位陳家王爺,還有那些已經蠢蠢欲動的反對者,也都聽到了她的聲音。

    那聲音很淡然,卻是那般的霸道無匹。

    先前計道人說她不敢吃陳長生,是因為膽怯,不敢賭,畏懼天道的存在。

    然而,她竟是根本不屑於用陳長生這顆果子來賭天道的走向,她卻是要與天道賭個勝負!

    除了很少幾位強者,沒有人知道,聖后娘娘的神魂已經去了數萬里之外,她最強的隨身法器,也正在京都的街巷裡搜尋敵人的蹤影,人們看著她背著手靜靜站在天書陵頂的身影,內心深處便生出一道無法抑止的顫慄。

    那裡是京都的最高處,也是世界的最高處,因為她就站在那裡,已經兩百餘年。

    遠方的地面忽然顫抖起來,積著的雨水隨之濺起,變成很多水花四處灑落。

    原野上響起轟隆的雷鳴,偶爾有閃電在那處亮起,照出無數若隱若現的騎兵身影。

    雷鳴是真實的,也是蹄聲。

    除了擁雪關等需要重兵布防的北方要塞,數萬最精銳的大周騎兵,正在十一位神將的帶領下,向著京都進發!

    他們都是天海聖后統治這個世界最忠誠的部屬,也是最強大的武力。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644
發表於 2015-9-28 00:19: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九章 森然大陣


    數萬大周騎兵還在自各州郡入京的路途之上,距離天書陵還很遠,但無窮碧的神情已然劇變。作為神聖領域強者,位列八方風雨,她的實力境界高深至極,能夠輕易地看到遠處原野裡那恐怖的軍勢,也能看到在雨雲裡閃電般飛行的紅鷹以及紅雁。

    “原來是天海的陰謀,我們必須離開了。”她轉身望向自己的夫君,臉色蒼白。

    被雨水打濕的拂塵,在她的肘彎裡有氣無力地耷拉著,就像她這時候的精神。

    今夜到現在為止,雙方都還沒有正式開戰,無法判明局勢,但天海聖后的平靜與自信,已經讓她已經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她無法忘記當初在京都裡,天海聖后在甘露臺上向自己發出的遙遙一擊,在她的內心深處,她根本沒有與對方正面對敵的勇氣。

    勇氣這種東西,或者需要十餘年,甚至更長時間的羞辱與夜夜難眠才能積蓄起來,但要失去,往往卻只是一瞬間的事。

    看著天書陵峰頂那個強大的身影,那些來自各州郡的王爺們也紛紛色變,有些人像無窮碧一樣,生出了退走的衝動。

    局勢確實還沒有明朗,但有一點已經非常清楚,那就是今夜這場本來應該是由計道人謀劃的局,現在已經變成了天海聖后的局。

    既然天海聖后早就知道了一切,那麼誰還能戰勝她呢?

    然而,到了這個時候,就算他們想走,也已經走不了了。

    隨著一聲鷹鳴響徹京都的夜空,京都各處驟然生出反應。

    轟的一聲!在京和園的秋林裡,濕漉的泥地整體下陷,出現了一個大洞,沙石俱落,地泉湧出。

    隨著地泉湧出的,還有一位由黑矅石雕成的前代賢者像。

    那座石像的表面到處都是泥土,漸漸被泉水沖洗幹凈,露出了真實面目,也開始漸漸散發出一道恢宏的力量。

    在紅居南街的正中間,出現了一道裂縫,約摸三尺寬,深不見底,幽深無比,然而從地縫深處冒出來的,卻不是寒冷的氣息,相反則是無比炙熱,仿佛地縫的最下方,有座經年不熄的銅火爐,街面上的雨水流進地縫裡,瞬間被蒸發,變成霧氣。

    數息間,這條以清靜著稱的名街,便變成了雲霧繚繞的仙境,美的仿佛不在人間,然而霧裡的熾熱氣息,卻在宣示著其間的兇險。

    在白紙坊北里的第三座宅院裡,伴隨著喀喇喀喇的聲音,所有建築的梁木,仿佛受到了千年時光的侵襲,被蟲駐風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朽倒塌,變為塵礫,只留下了地基,那是一片非常古老的、由磚石砌成的淺道。

    院落裡唯一的那口井也塌了,斷井殘垣裡,井水激蕩而起,倒灌進建築地基裡的那些淺道,於是地基便變成了水渠。

    一道極為清冽肅殺的氣息,從水渠里向著夜空散去。

    建功北里有一座仿佛小山般的土丘,在數百年的時間照拂之下,上面已經生滿了松柏與青草,看著很是幽美,平時有很多京都百姓會選擇在這裡遊玩,而早就已經忘記了在數百年之前,這裡曾經是一座大墓。

    哢嚓一聲,一道閃電自天降落,擊中在小山丘上。

    那棵最粗的翠松,被閃電擊中,冒出道道青煙,然後緩緩倒塌。

    青松倒在了山丘上,濺起泥土,砸碎秋草。

    緊接著,這座小山丘漸漸裂開,露出了裡面的真實畫面。

    那裡面沒有棺材,也沒有什麼陪葬品,只有數不清的白骨。

    這些白骨,都是當年太宗皇帝駕崩時,自願陪葬的宮女。

    然而這時候感受著大墓裡的幽毒寒冷氣息,所謂自願二字,或者需要再作討論。

    那些怨毒而寒冷的氣息,沒能對建功北里四周的京都民眾造成任何影響。

    因為一道強大的氣息,從山丘底部的最深處的地河裡生了起來,如清風般輕而易舉洗去了那些怨意,凈化了那些白骨。

    那道氣息沖天而起,直入夜穹,散發著淡淡的金黃光澤,煌煌然,至為威嚴神聖!

    ……

    京都各處,到處都有這樣的異象發生,或者石雕為基,或者地裂引火,或者地泉反湧為湯,或者皇氣浩蕩顯現。

    無數道強大的氣息沖天而起,或破層層鉛雲直上夜穹,或耀眼奪目壓下星辰的光輝,漸漸形成了一座巍峨壯觀的大陣。

    這座陣無法看見,但修道者們能清晰地感覺到,頓時生出有若塵埃的渺小感,以及無盡的敬畏感。

    白紙坊北里那些倒灌入地基的泉水,幻作了國教七境里著名的金湯,卻只是這座大陣裡極不起眼的一小部分。

    建功北里的皇氣,破墓凈骨而上九天,忽而落在了皇宮裡。

    數百年來,始終緊閉、有如黑夜一般的淩煙閣,溢出道道乳白色的光毫。

    同時,一道無比霸道、威嚴、正大的氣息,出現在所有人的感知中。

    那是已經多年不現人間的百器榜首——霜余神槍!

    感覺到霜余神槍的氣息以及淩煙閣的變化,別樣紅的神情終於變得冷峻起來,懸在尾指上的那朵小紅花忽然停止了擺動,懸停在了風中。

    圍繞著天書陵有一條河,忽然間,河裡的河水盡數消失無蹤,不是幹涸,而像是被大地吸收了一般。

    七十餘座應該是仿佛的天書碑,出現在河底,仿佛石林一般,石碑上散發著莊穆的氣息。

    本已向著天地四野散去的雨雲,受到京都裡這座大陣的感召,漸漸重新流回,雖沒有完全遮蔽住星光,卻也讓繁星黯淡了數分。

    極其森然的陣意,仿佛無數把利劍,似乎要把天地間的法理都斬斷,其中隱藏著的力量,足以誅殺神聖領域的強者!

    無窮碧的臉色已經變得很蒼白,眉間的那抹戾意早已被驚懼所取代。

    觀星客依然沈默著,笠帽遮著他那平實無奇的容顏,也遮住了他此時真實的心情。

    “這是皇輦圖?”

    朱洛神情劇變,望向天書陵頂,難以置信問道:“你不是皇族,憑什麼?”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645
發表於 2015-9-28 00:19: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章 陳家的王爺們


    什麼是皇族?登基便能稱皇,從這個角度上說,天海聖后能夠喚醒這座皇輦圖,並不是難以理解的事情。

    但朱洛與陳氏皇族相交數百年,清楚很多秘辛,知道想要動用皇輦圖,必須擁有真正的皇血。

    天海聖后執政已逾二百年,但登基不過二十載,她根本沒有時間,讓皇輦圖承認她的血就是皇血。

    她在天書陵頂看著這個世界,看著京都裡的這座大陣,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漠然至極。

    是的,她不姓陳,她的身體里流淌的是天鳳真血,而不是皇血,她也沒有足夠的時間讓皇輦圖投降,但這不代表她就沒有辦法。

    計道人也很清楚她一定有辦法,所以沒有像朱洛一樣發問。

    事實上,就在下一刻,包括朱洛在內的很多人都想到了那一點。

    皇輦圖這座大陣,建於很多年前,歷史無比悠久,至少要比陳氏皇族的歷史還要悠久。

    京都,現在是大周京都,但在有大周之前,這裡已經是京都。

    在陳氏皇族之前,這片大陸還有一個血統極為純正的皇族,並且一直存續到了現在。

    朱洛望向皇宮方向,厲聲說道:“梁王孫,你居然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

    京都的最高處有三。

    天書陵與甘露臺,還有一處便是淩煙閣。

    淩煙閣在皇宮深處,乃是一座高樓。

    大周皇族對皇輦圖這座大陣做的最重要改動,便是新修了一座淩煙閣,陳樞也在此間。

    梁王孫坐在淩煙閣正中間的地面上。

    今夜,他的手裡沒有握著那根金剛杵,而是握著一根火把。

    那根火把的材質非金非玉,有晶瑩之感,頂端燃燒著一道白色的火焰。

    這是魔族神器——白日焰火。

    梁王孫雙眼緊閉,臉色蒼白,握著火把的手不停地流著鮮血。

    那些鮮血流淌到白日焰火上,沒有繼續向地面滴落,而是被吸收了進去。

    白日焰火怒放出來的光線沒有因此被染上血色,依然聖潔,仿佛蘊藏著無數的能量。

    那些光線是如此的熾烈,以至於永遠都是那般幽暗的淩煙閣,今夜也變得明亮起來。

    至於淩煙閣的內部更是被照耀的極為明亮,仿佛白晝,或者說更像是想象中的神國。

    墻壁上的那些畫像被照耀的非常清楚,畫像上的開國諸臣們仿佛在靜靜地看著梁王孫。

    如果他們知道這位年輕的王爺便是他們當年辛苦推翻的梁氏皇族的後人,不知會有怎樣的感慨。

    這些畫像裡的傳奇們,會願意保佑誰呢?

    在過往的數百年裡,淩煙閣始終在皇宮深處沈默,仿佛夜色一般,從來不會輕易讓人看見。

    今夜它卻變得越來越明亮。

    在過往的數百年裡,淩煙閣前的石階與廣場上向無人跡。

    今夜這些地方卻站滿了人。

    羽林軍警惕地注視著四周。

    薛醒川坐在火雲麟上,神情漠然地看著前方。

    前方黑洞洞,那是皇城的正門。

    今夜皇城的門沒有關,仿佛準備在迎客。

    此時霜余神槍正在皇宮裡散發著無比霸道強大的氣息。

    他在這裡。

    那麼,誰敢進來?

    ……

    這個初秋的雨夜,反對天海聖后的人們,從大陸各處來到京都,意圖一舉推翻她的統治。

    但願意效忠天海聖后的人,同樣也有很多。

    除了像薛醒川這樣的大周軍方重將,還有一些隱匿在夜色裡的人們。或者說唐家二爺所說,天機老人經過寒山一役後,真的再也無法抵抗時間的磋磨,已然將死,但擁有天機老人友誼的天海聖后,自然也會擁有整個天機閣的幫助。

    前半夜的時候,陳長生突入北兵馬司胡同,直接毀了那座海棠樹的小院,清吏司的運轉卻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周通剛剛醒來便強忍傷勢,命令下屬官員與天機閣的刺客合流,開始在夜色裡潛行,時刻準備攻擊自己的目標。

    借助著皇輦圖的指引與遮掩,至少數百名精銳刺客,此時已經來到了那些王公貴族的府邸外,靠近了那十五座來自各州郡王府的輦駕,只需要一聲令下,刺客們便會替聖后娘娘清洗掉那些膽敢不忠於她的大臣與子孫們……

    能夠下令的人,當然就是天海聖后本人。

    現在只需要她的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京都便會迎來一場血洗,過程或者會有些艱難,但看起來結局似乎已經註定。

    如果說因果,陳長生這顆果子,在這件事情裡面反而是因。

    她的對手等待著她受到天道的反噬,或者中計,紛紛來到京都。

    那些在夜色裡隱藏了兩百年的敵人們,那些隱忍了很多年的故人們……她早就不想再看見他們了。

    今夜之後,所有的敵人都會被她殺死,然後,她就可以放手做自己的事情了。

    這是她想要的結果,除此之外,今夜發生的任何事情,對她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也沒有任何影響。

    包括她借助天地偉力以及天書陵的古老氣息,直接替陳長生逆天改命,仿佛也只是一件小事。

    夜雨微落,沒有聲音,也仿佛沒有實物,只有極淡的濕意。

    她負著雙手看著夜色裡的京都,神情平靜。

    只有在她身後的陳長生,隱約能夠看到,她的雙手有些微微顫抖。

    ……

    京都某條街上,忽然響起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

    “母后,您為了弟弟可以付出這麼多,兒臣……兒臣也是您的兒子啊!”

    趁著夜色進入京都的十五座王輦裡,其中一座輦上翻下來了一個男子,那男子穿著淡黃色的衣衫,容顏醜陋,神情異常真摯,對著天書陵的方向跪拜不止,一面流淚一面說道:“母親,您就饒了我吧,孩兒是受了人蒙蔽……不,寶寶是被人騙到這裡來的!”

    短短的一句話裡,這名男子對天海聖后便前後不同,對自己的稱謂更是連改三次,令聞者直欲掩耳。

    這名男子便是以庸碌無能出名的婁陽王。你可以說這位王爺沒有什麼廉恥,但還真沒有人認為他說的是假話。

    ——他自幼就膽小怕事,要說十餘路反王進京這等大事,以他平日裡的習性,是萬萬不敢參與的,還真是被人騙到了京都。待進了京都,婁陽王才知曉今夜要做什麼事情,嚇得渾身發抖,待看著天海聖后輕而易舉地控制了局面,更是嚇得腿都軟了,哪里還敢停留,只是走也無法走,心驚膽顫之下,趕緊爬出車輦,跪在地上求饒。

    緊接著,有兩三位王爺想著聖后娘娘往日的威嚴氣勢,也紛紛走出車輦,對著天書陵的方向叩拜不已。但更多的王爺則是對著天書陵破口大罵,他們今夜前來京都,早就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一時間,妖后、受死之類的詞語,到處響起。

    天海聖后站在天書陵頂,看著這些名義上的兒子,微微挑眉。對婁陽王她其實已經沒有什麼太深的印象,只記得這個兒子很蠢,至於其餘的那些兒子更是讓她極為不喜,喝斥道:“看到你們這些廢物,我就會替先皇感到難過,生了這麼多,偏偏一個有出息的都沒有!”

    她是在教訓這些陳家的王爺,那麼陳家的王爺便都聽到了她的聲音,無論是在京都,還是在從洛陽到京都的官道上。

    在那條兩側盡是荒草的官道上,相王雙手扶著腰間的肥肉,氣喘籲籲地走到車前,看著京都方向大聲喊道:“母親,我可以的,我有出息,兒子當年對您多孝順,百草園裡的野花,我都摘來給您插在瓶裡,果子都洗乾凈了送到您的榻前,您想玩什麼我都陪著您玩……”

    他越說越是委屈,捂著胸口,哀怨說道:“陳長生到現在為止,只怕連一聲母親都不肯喊,這樣的逆子您都願意施予這麼多的仁慈,您為什麼就不能對兒子我好點呢?我也是您的兒子啊,您就讓我當太子吧。”

    這番極其不要臉的陳述,落在官道上那些王府隨從的耳中,令眾人很是尷尬,不知該作何反應。

    遠在京都天書陵頂的天海聖后,聽著這番話,眉眼間的那抹煞意卻消除了些許,說道:“你算是最有出息的一個了。”

    聽著在夜空裡響起的這道聲音,相王滿臉喜色,難以自抑。

    天海聖后說道:“但你長的太胖,太醜,像頭豬。”

    ……

    天海聖后與相王時隔二十年的這番情真意切的對話,讓已經來到京都的很多王爺先是笑出聲來,然後鴉雀無聲。

    婁陽王根本沒有理會這些事情,帶著王府的隨從伴當,趁著夜色,繞過一條幼時熟時的偏巷,沒有按照大家事先約定好的計劃,直接前去觀星臺,而是往著某個方向而去。

    “王爺,咱們這是要去哪里?”

    “去桔園。”婁陽王臉色蒼白說道。

    他是最後一批被趕出京都的陳姓王爺,有機會與莫雨相識,並且相處的還算不錯。

    在現在如此危險的時刻,他第一時間想的就是,得去找到她,求她保自己一命。

    他從來沒有想過,莫雨這時候會不在京都。

    如此重要的時刻,作為聖后娘娘最寵信的左膀右臂,莫大姑娘沒有任何道理不在。

    然而,她真的不在,桔園的門關著,門前的小桔燈也沒有點亮。

    婁陽王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心想這可怎麼辦。

    “王爺,接下來咱們去哪兒?”

    婁陽王一咬牙,說道:“去皇宮,莫大姑娘應該在那裡。”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646
發表於 2015-9-29 00:17: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一章 真言如血


    皇輦圖動,大軍將返,瞬息之間,局勢千變萬化,京都再次重新落入聖后娘娘的控制之中。

    她站在天書陵頂,看著京都某處說道:「你們來做什麼?」

    秋山家主與那位供奉進入京都後,一直都表現的非常沉默低調,很容易讓人忘記他們的存在。

    但這時候天海聖后既然說話了,那麼他們總不能繼續假裝自己不存在。

    「這整件事情與我秋山家沒有半點關聯。」

    秋山家主看著天書陵頂,神態異常謙卑說道:「好教娘娘知曉,我們來京都,是準備來賞楓的。」

    這個解釋沒有人信,特別拙劣,甚至愚蠢。

    但那無所謂,因為天海聖后需要的只是一個解釋,一個態度。

    秋山家主的態度很端正,他的理由越愚蠢,說明態度越端正。

    天海聖后有些滿意,望向京都另外兩個位置,問道:「那你們呢?也是來賞楓的?」

    前清門下停著一輛馬車,木拓家的老太君手裡拿著龍頭枴杖,站在車畔。

    這位老太君裹著一雙小腳,然而落在滿是雨水的街面上,卻像是釘子一般,沒有絲毫顫抖,聲音卻有些顫抖。

    「老身只是久未至京都,所以來北方看看,順便有些事情要辦,好教娘娘知曉,我太孫媳婦就要臨產了。」

    德勝門緊閉著,吳家家主站在門前,對著天書陵方向認真解釋道:「娘娘您別誤會,我是來看女婿的。」

    同樣是拙劣愚蠢的解釋,但與秋山家主不同,因為這兩個理由裡提到了人。

    木拓家的老太君與吳家家主在夜色中離開了京都。

    天海聖后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是覺得這兩家的態度不夠端正,還是在想著四大世家裡唯一沒有出現的唐家?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了,就算四大世家真的表明了態度,也不可能改變當前的局面。

    她沒有殺死陳長生,更沒有吃掉陳長生,無論那個道人在夜色裡用二十年時間佈下的局如何深不可測,都不可能再影響到她。

    皇輦圖已然啟動,森然的氣息籠罩著整座京都城,除了計道人,還有始終沒敢踏入京都一步的木拓家老太君及吳家家主,誰都沒有辦法離開。

    天書陵前的四位神聖領域強者也不行。

    她的大周鐵騎正在向著京都進。

    京都裡還有很多忠於她的大臣將領。

    大局已定,現在似乎就只需要等著她的一聲令下。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道聲音在京都裡響了起來。

    那個聲音很輕,彷彿喃喃自言自語,然後漸漸升高,變成某種極具鋒芒感的質問,裡面還夾雜著一些笑聲,嘲諷的意味很濃,然而漸漸你會覺得那是在自嘲,蘊藏著無限感慨以及對某些事物的敬畏,最終一切歸於靜寂。

    如此複雜的聲音與情思,實際上只是很簡短的一句話。

    「你以為自己真的贏了嗎?」

    說話的人是計道人。

    他站在京都某個偏僻的街市前,腳踩著有些髒的污水,身後是一家散著血腥味道的羊肉舖。

    肉舖往往是一個城市最先醒來的地方,這時候夜已極深,在黎明到來之前,先亮起的是鋪子裡的燈光。

    斫斫斫斫,清楚的斬肉聲從鋪子裡傳來。

    肉舖裡的人們,並不知道不遠處那些森然而起的皇輦圖陣意,也不知道鋪子外站在一個人。

    計道人看著天書陵方向,感慨說道:「我一直以為今夜是我給你安排的局,現在才知道並不是。」

    在天書陵頂,陳長生看著夜色裡的畫面,看著畫面上的師父,情緒依然如先前一般惘然,又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或者是因為天海聖后站在他的身前,而她剛剛改變了他的命運?

    「但……這同樣也不是你的局。」

    「我是局中人,你同樣也是局中人,這依然還是一個局。」

    「這不是我安排的局,也不是你安排的局,這是天道給你我安排的一個局。」

    「天道局。」

    陳長生不明白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天海聖后淡然說道:「你和數百年前還是一樣,總喜歡說這些看似玄妙難懂的話語,神棍終究就是神棍,想用這些話來搖撼朕的心志?哪裡會有什麼天道局,不過就是你的一點陰謀小算盤罷了。」

    「不錯,這是我的局,應該是完美的,不管你選擇殺死他還是吃掉他,我都準備了相應的手段,但我沒有想到,你會選擇救他,因為我沒有想到,像你這般冷酷無情的女人,居然也會有心軟的時刻,更沒有想到的是,你已經進入了神隱境界。」

    計道人的聲音與肉舖裡的切肉聲混在了一起,並不含混,反而格外清晰,在天書陵頂迴蕩著。

    除此之外,整個京都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

    離宮一片安靜,天書陵下靜寂無聲。

    聖后娘娘已經進入了神隱境界?

    很多人對此都有過猜測,然而今夜終於得到了證實,這個消息依然會震驚整個大陸。

    「你確實很強,就算你吃了陳長生這顆果子,就算星空真的降下神罰,也不見得能夠傷到你的根本。」

    計道人的聲音在夜色裡迴蕩著。

    微寒的風在天書陵頂吹拂著,帶起天海聖后的黑。

    她就這樣靜靜站在這裡,站在世界的最高處,便有若魔神,給人一種不可戰勝的感覺。

    無論是近在咫尺的陳長生,還是天書陵下方的無窮碧觀星客,或者是數萬里之外溪畔的那名僧侶,都隱隱生出某種想法,就算天道有變,就算命運亂流,就算閃電落在她的身上,她也可以毫不在意。

    「能夠傷到你的根本的能夠讓你變弱的,只有你自己。」

    伴隨著肉舖裡的切肉聲,計道人的聲音變得強硬而冷酷起來。

    「在你看來,你的意志要比天道更加重要,也更加強大,當天道要你殺死他的時候,你偏偏要他活著,我必須承認,你的自信依然還是那般令人心折,但你有沒有想過,當你妄圖把自己的意志凌駕在天道之上,天道會做出怎樣的回答?」

    天海聖后說道:「朕何曾理會過他人的想法,即便是這片星空。」

    計道人的聲音很是感慨:「所以……你選擇了救他。」

    天海聖后說道:「救了他又如何?」

    「你是完美而強大的,我們本來沒有任何勝機,但今夜,你選擇替他改命,相信你為此也付出了很多代價。」

    計道人的聲音變得冷酷而強硬起來:「比如你的境界現在已經跌墮,你不再無敵,而這……就是天道對你的回答。」

    聽著這段話,隱藏在京都夜色裡的無數人,震驚之餘開始紛紛思考起來。

    計道人說的是真的嗎?天海聖后為了把陳長生從死亡深淵的邊緣帶回來,真的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

    陳長生望向天海聖后的背影,看著她負在身後的那雙手,心情有些異樣,神思有些恍惚。

    微涼的夜風穿行在街巷裡,帶走殘餘的溫度與淡淡的血腥味。

    片刻的安靜後,天海聖后的聲音響了起來,很冷漠,很居高臨下,帶著一抹淡淡的嘲諷。

    「朕要做的事情,你們這些凡人永遠都無法理解。」

    她看著夜色籠罩的世界,說道:「朕的心意,便是所謂天道也不能掌握。」

    這句話並不霸道,卻隱隱透著絕對的自信。

    她沒有否認計道人的話——為了替陳長生重續經脈逆天改命,哪怕早已晉入神隱境界的她,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那麼她現在的自信究竟從何而來?

    「是的,我剛才說錯了,娘娘你不惜自墮境界,也要救他,自然不可能是因為慈母憐子這般可笑的理由。」

    計道人站在雨街上,看著天書陵頂平靜說道:「你是想通過此舉,對抗當年獻祭星空時下的血誓,抹掉逆天改命這四個字在你心靈上留下的陰影,如此你才能有機會獲得真正的大自由。」

    這幾句簡短的對話,不是所有人都能聽明白。

    只有朱洛等神聖領域的強者,或者已經看到那道門檻的強者,才能體會到其中的真義。

    天海聖后是當今大陸最強者,擁有難以想像的強大意志。

    她唯一的弱點或者是心靈上的缺口,就在於當年她為了逆天改命,向星空獻祭時下的誓言。

    這裡指的並不是誓言本身,而是指這個行為本身,就像她先前對陳長生說的那樣,當年的她,對天道曾經低下過頭。

    現在她要做的事情,就是抹掉當年那件舊事,在自己心靈上蒙著的那層塵埃。

    她要讓陳長生活下來。

    如果她能夠做到這件事情,那麼她便圓滿了,再沒有任何弱點。

    這種狀態下的她,即便從神隱境界跌墮至從聖,依然不可戰勝!

    天海聖后說道:「你想的太多,也說得太多,這樣會顯得很無趣。」

    計道人說道:「是嗎?那麼如果我說,陳長生其實並不是娘娘你的兒子,這樣會不會有趣些?」

    他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什麼情緒,於是,顯得格外冷酷。

    街邊鋪子最深處的房間裡,厚厚的油刀重重地落在案板上,羊肉被不停地切開,到處都是噴濺的血。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647
發表於 2015-9-30 00:48: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二章 原來你什麽都不是


    無論天書陵還是京都的街巷,都陷入了死寂般的安靜。

    很多人震驚地張著嘴,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人們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是夜風呼嘯的聲音忽然加疾,讓自己沒有聽清?

    天海聖后的眼睛很美麗,明亮有若星辰,就如真正的鳳眼。

    她的眼眸裡閃過一道亮光,神念微動一縷。

    她望向天書陵某處,沒有看得真切,卻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那個感覺依然存在,原來一直都在,原來是在這裡。

    哢嚓!數道如大樹粗細的閃電,自夜空裡落下,落在天書陵頂四周,將一切景物照耀的無比清楚。

    夜穹裡黑雲狂捲,不停絞動,仿佛有無數條龍在裡面廝殺,似乎天機將動,天意將至。

    一道極淡的氣息,從天海聖后的身軀裡溢出,飄渺而上,直破層雲,回歸此時肉眼看不到的滿天繁星深處。

    她擡頭望向天空,神情漠然,一言不發。

    ……

    “什麼意思?”

    “陳長生不是聖后娘娘與先帝的兒子?”

    “難道他不是昭明太子?”

    隨著計道人的那句話,整座京都都陷入了無窮的震驚裡。

    去年那個流言開始時,沒有多少人相信,但後來發生的太多事情,讓人們不得不相信,其中最關鍵的一點,便是國教以及聖后娘娘的態度。

    為了他,朝廷與國教對峙連連,兩大勢力便要在今夜發起決戰,聖后娘娘不惜墮境,也要替他逆天改命,破除當年的血誓,圓滿心靈,可如果他不是昭明太子,那聖后娘娘做的這些事情,豈不是沒有任何意義?

    最震驚的人,當然是陳長生自己。

    一道不知道從哪裡生出的力氣,讓他艱難地站了起來,用劍鞘撐著身體,望向夜色裡的京都。

    他想看到師父究竟在哪裡,他想知道師父的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天海聖后沒有回頭,也沒有理他。

    天地間的安靜,持續了很長時間。

    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清稚的眉眼間寫滿了惘然的情緒。

    這是真的嗎?

    原來,都是假的。

    他忽然想明白了。

    是的,一切都是假的。

    假作真時真亦假。

    他的師父撒了一個彌天大謊,騙了整個世界。

    無論是聖后娘娘還是自己,都被騙了。

    光陰卷或者真能截短光陰,但並不意味著,就一定落在他的身上。

    西流典或者可以改變很多,卻改變不了大江終究西流去。

    ……

    在很短的時間里,陳長生便想通了很多事情,甚至可以說是所有事情。

    那些事情曾經是他不解的,是唐三十六不解的,也是徐有容不解的,同時也是他們隱隱擔憂的。

    是啊,如果他真的是昭明太子,師父怎麼會讓他進京,就這樣出現在聖后娘娘的眼前?

    兩年半前的那個春天,他離開西寧鎮,來到了京都。

    他退婚不成,也沒辦法考進青藤六院,最後進了荒廢的國教學院。無論教宗陛下當時知情與否,莫雨拿的那份文書與之有無關聯,現在想來,他必然是要進國教學院的。因為他的師父是國教學院的前任院長,他在國教學院,比較容易讓人聯想到這一點。

    教宗陛下最開始的時候,知道這件事情嗎?應該是不知道的。梅里砂大主教呢?他應該是知道的。

    那位蒼老的大主教,坐在教樞處滿是梅花的房間裡,替國教學院遮風擋雨,替陳長生開山搭橋。他讓陳長生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成長、成熟,他在神道上說陳長生會拿大朝試的首榜首名,他讓陳長生木秀於林,無限風光在險峰。

    所有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讓他更加醒目,更快讓聖后娘娘發現他,然後關注他,繼而對他產生疑心,開始調查。

    因為他是陳長生,他是國教正統傳人,國教學院的院長,修道天才,國教的繼承者,他是昭明太子。

    當然,這些都是假的。

    他什麼都不是。

    他是一顆果子。

    他只是一顆果子。

    一顆天生有毒的果子。

    他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命運便已經被安排好,那就是熟透之後被人吃掉。

    這是他的宿命。

    當他的命運隨著時間結束,一切風平浪靜後,真正的大周王朝的繼承者,才會走到舞臺上面,接收這一切。

    那個人是誰呢?師父?教宗?還是……真正的昭明太子?

    陳長生這時候應該感到悲傷,但他沒有。

    他已經麻木了。

    他呆呆地看著天書陵下的世界。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麼什麼才是真的?

    忽然,他很想念西寧鎮的那座舊廟,他想回去,假裝自己沒有來過京都,自己還和師兄在溪邊咿咿呀呀……

    師兄……他知道這些事情嗎?

    ……

    直到此時,包括那些夜色裡潛入京都的十五位陳姓王爺,很多人才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震驚之餘,人們開始思考這件事情對聖后娘娘的打擊以及對整個局勢的影響,同時,也很自然地開始思考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聖后娘娘既然還未圓滿,說明昭明太子肯定還活著,陳長生不是,那麼真正的昭明太子在哪裡?

    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播速度要比紅鷹還快無數倍。

    在洛陽到京都的官道上,身體臃腫的相王,忽然從地面上彈了起來,對著京都方向破口大罵了一番。

    誰也聽不清楚,他究竟是在罵誰,計道人還是陳長生,但隨侍們很肯定的是,他沒有罵聖后娘娘一個字。

    然後他氣喘籲籲地走回輦上,說道:“進京後查查我那可憐的弟弟在哪裡。”

    在江南州通往京都的水路上,中山王對下屬們發出了相似的命令,只不過他比相王要直接的多。

    “如果能瞞著人偷偷殺死,那就殺死,如果不能,那就替本王搶先效個忠,投個誠。”

    不知道還有多少王爺在這一刻生出相同的念頭。

    相王掀起窗簾,望向京都。

    中山王站在船首,望向京都。

    他們看不到天書陵頂的畫面,但總覺得能夠看到。

    哪怕心狠手辣至極的他們,也覺得這時候的陳長生很可憐。

    同時,他們覺得商院長很可怕。

    ……

    雲真的散了。

    陳長生在夜色裡尋找著師父的身影,卻無所獲,慢慢地低下了頭,雨水順著濕漉的頭發緩緩滴落。

    天海聖后看著滿天繁星,安靜了很長時間,然後說了四個字。

    “原來如此。”

    然後她收回視線,望向夜色裡的京都,語帶嘲諷說了四個字。

    “那又如何?”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648
發表於 2015-9-30 00:49: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三章 借皇血,降夜宮


    “這就是天意。”

    星光落在雨街上化作無數片銀葉。

    計道人站在萬千銀葉裡,說道:“一切都是天意。”

    天海聖后說道:“朕救他,是因為朕想救他,與他是不是朕的兒子沒有任何關系,與天意也沒有關系。”

    “事已至此,娘娘你還是不肯認輸嗎?到最後你連誰是你真正的兒子都沒有弄清楚,也居然敢妄與天道相爭?你為了救一個與自己無親無故無血緣的年輕人,結果墮入天道循環,再也無力超脫,難道不覺得這很可悲?”

    計道人說道:“天道不需要罰你,只需要你按照你的意志行事,就可以達到他的目的。天道不可言。你自以為在與天道進行抗爭,卻不知道你的每一次抗爭都是天道的安排,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很可笑?”

    天海聖后神情漠然說道:“如果這真是天道布的局,你讓它來殺了我。”

    計道人說道:“天道不能殺人,人才能殺人,你自以為能控制一切,其實不然,天上不能,人間亦是不能。”

    他話音甫落,京都裡忽然想起一片風聲。

    那是一片真正的風聲,呼嘯作響,直欲撕裂人的耳膜。

    風聲起處,是皇宮。

    ……

    就算聖后娘娘因為要替陳長生逆天改命,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已經不像巔峰時那般不可戰勝,但京都的局勢依然處於她的控制之中,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皇輦圖已經啟動。

    無數森然的劍意,從京都的各處破空而起,將那些潛入京都的世間群豪分割包圍。

    就連天書陵附近的那些真正的絕世強者,也無法離開。

    只要再過一段時間,皇輦圖殺機盡現,除了像計道人這種級數的強者,或者可以安然遁離,其餘的強者,只怕都要被盡數殺死。

    如果想要獲得這場戰爭的最終勝利,便必須趕在大周軍方回援京都之前,破壞掉皇輦圖。

    皇輦圖的陣樞在皇宮裡,那裡有淩煙閣為鎮山的一座天道殺機陣。

    神聖領域強者如果想要直闖皇宮,會直接遭受這座天道殺機陣的打擊,神魂俱滅。

    而神聖領域以下的那些強者,根本沒有辦法闖進皇宮。

    因為在皇宮裡主持大局的人,是薛醒川。

    這是一個沒有任何辦法破掉的陣中陣。

    除了薛醒川之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人物,就是現在坐在淩煙閣裡的梁王孫。

    梁王孫的血亦是皇血,除了陳氏皇族,只有他的神魂之血才能驅動皇輦圖。

    先前朱洛就是憑借這一點,猜到是他在皇宮中,發出了那聲怒喝。

    淩煙閣裡明亮如晝,梁王孫坐在最中間,雙眼緊閉,臉色蒼白,鮮血從虎口里不停流出,淌到白日焰火上面。

    他聽到了朱洛的那聲質問。

    大逆不道?

    確實。

    這座京都,本來就是梁氏皇朝的京都。

    皇輦圖,本來就是梁氏皇族留下的大陣。

    只不過後來,這座京都和這座大陣,都被陳家搶走了。

    現在他以梁氏的血,來獻祭陳家的皇輦圖,確實是一件非常羞辱的事情,便是說大逆不道也不為過。

    但梁王孫並不以為意,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敵人是陳家,他恨的也是陳家,而不是那個姓天海的女人。

    任何能夠讓陳家難過的事情,他都願意做,更不要說今夜這件大事,極有可能直接陳家斷絕所有希望!

    只要能夠做到這一點,祖輩們的那些小情緒,有什麼好需要理會的?

    ……

    “我也姓陳,怎麼說都是陳家的子孫。”

    婁陽王帶著自己的數十位下屬,離開小桔園後,一路潛行,極其困難地避開四處搜索的羽林軍和兩處忽然爆發的皇輦圖陣意,終於來到楸皇宮的南華門外,看著夜色裡極其巍峨壯觀的皇宮,他極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時光,臉上露出了感懷的神色。

    “王爺,現在不是感傷的時刻,咱們接下來去哪兒?”婁陽王被下屬有些不禮貌的質問聲驚醒,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額頭,說道:“就藏在這個園子裡,咱們哪兒也不要去,這裡最是安全不過了。”

    在陳家的這些王爺裡,婁陽王實力最弱、性情最弱、背影也是最弱,自然也招攬不到什麼真正的高手,那些敢隨他一道闖京都的修道者,想來也不是什麼心存大義的英雄豪傑,更多的還是想趁亂搏命的野心勃勃之輩。此時聽著王爺的話,想著一路上王爺那等沒用的模樣,有些修道者便覺得有些心急,怨道:“亂世方能出英雄,王爺若是不想出頭,何苦來走這一遭?”

    婁陽王苦著臉說道:“本王是不敢不來啊,不然相王兄會整死我的。”

    王府侍衛早就知道自家王爺是什麼性情,那些新近招募的修道強者,到了這時候才是真正的斷了念頭。

    聽著街上不時傳來的廝殺聲與慘號,婁陽王的神情越來越緊張,臉色越來越蒼白,喃喃念著:“這是打啥哩……母親也是的,他們要做皇帝,你就讓他們做去好了,那些子人可兇得哩。”

    這個時候,一個穿著青色長衫、戴著花斑虎面具的男人來到他的身邊,說道:“王爺,從南華門進去到淩煙閣不遠吧?”

    “淩煙閣可高得哩,若是到下面倒是不遠……哎,我說你想作甚?可不要胡來啊,薛神將可厲害了,你曉得不?”

    婁陽王看著那名男人,有些不安地勸說道。

    那名男人正在擦拭著手里的刀,根本沒有理會婁陽王在說些什麼,只是在婁陽王說到曉得不三字時,手微微僵了一下。

    “王爺,我要找你借樣事物。”

    “啥事物?”

    “借點血。”

    說完這句話?那名戴著面具的青衫男子,提起手裡的刀,在婁陽王的右胳膊上劃了一道——鮮血頓時從那道刀口裡湧了出來,婁陽王痛的臉色煞白,正要痛呼出聲的時候,忽又想起不能讓外面的人聽見,趕緊用左手捂在了嘴巴上。

    那名青衫男子正準備順手把他擊昏,以免他發出聲音,沒料到這位王爺竟是怕死到了這種程度,不由怔了怔。

    待王府侍衛與其餘人聽到動靜,趕過來時,那名青衫男子已經掠過了院墻。

    有名侍衛從墻上的花眼裡向外望去,身體頓時僵住了。

    那名青衫男子向皇宮裡沖了過去。

    ……

    那名青衫男子的速度快的驚人,甚至給人一種非人的感覺。

    夜色下的皇城前,出現了一道煙塵,被星光照亮,那人便在煙塵在最前端,快到看不清楚身形。

    看著這幕畫面,有些資歷極深的羽林軍將領,下意識裡響起數百年前那場大戰中,速度最快的那名妖將。

    那名青衫男子自然不是金玉律,但想來與妖族有些關系。

    今夜皇宮的門都沒有關,那名青衫男子如閃電般,直如南華門。

    南華門裡沒有人,只是空蕩蕩的一片,然而卻隱藏著無限殺機。

    那名青衫男子沒有任何意外,暴喝一聲,一刀便向著遠方那座淩煙閣斬去。

    他手裡的刀上,帶著婁陽王的鮮血,一刀斬落,皇宮裡的氣息自然有所感應,生出種種變化,無數道金光從虛無裡呈現!

    這便是天道殺機陣嗎?

    那名青衫男子還沒有踏入神聖領域,竟能憑借手裡的刀與那一抹皇血,強行讓天道殺機陣顯形,境界實力強的可怕!

    無數道金光凝結成線,將淩煙閣四周層層束縛,有幾縷似有意無意地在皇宮的地面上飄過,就像是被風吹動的落葉。

    那名青衫男子真元盡暴,拖出道道殘影,向側方突進,卻沒能躲過那兩道金光。

    只聽得啪啪數聲碎響,氣息大亂,那名青衫男子不知祭出幾樣法器,盡皆破碎,依然沒能完全避開天道殺機陣的餘威,青衫上多出了無數道碎口與血跡,蒙在臉上的那副面具也破碎開來,被夜風拂落到地面上。

    那是一張英氣與霸氣交織的臉,上面生滿了鋼刺般的獸毛,明顯不是普通人類,而是一名處於狂化狀態裡的妖族高手。

    如此年輕的妖族強者,還擁有如此快的速度,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人。

    皇城上不知何處,響起一位將軍的喝聲。

    “小德!”

    是的,這名直闖皇宮的青衫男子,便是妖族青年一代的最強者,逍遙榜第五小德!

    這位妖族強者在世間的名聲極為響亮,然而,卻未能讓場間的氣氛發生任何變化。

    因為這裡是大周皇宮!

    伴隨著無數低沈的嗡鳴聲,皇城四周隱隱約約出現了無數軍士,黑壓壓的一片。

    神弩上的弩箭在漆黑的夜色里反射著噬人的光澤。

    皇宮中間的地面上,依然空曠,只有小德一個人。

    縱使你是逍遙榜第五的強者,敢闖大周皇宮,終究也是一個死字!

    看著夜色裡的神弩,感受著正在漸漸隱去的天道殺機陣的恐怖氣息,小德毫不猶豫……

    棄刀。

    跪地。

    舉手。

    大喊。

    “我降!”

    ……

    降是一個多音字。

    可以代表投降,也可以代表降落。

    妖族強者小德,對著大周皇朝的無數神弩,毫不猶豫地喊出投降。

    於是,夜空裡的那個人開始下降。

    能夠馭風而行的神聖領域強者,都在天書陵。

    各山門宗派的仙禽異獸,今夜如果敢在京都的天空裡出現,必然會被射死,或者被紅鷹群追殺。

    誰在夜空裡飛行?

    那是一個很大的紙鳶。

    紙鳶在夜風裡嘩嘩的響著。

    紙鳶下面有一根線,線的那頭是個人。

    那個人的臉上蒙著一張白紙,也在夜風裡嘩嘩的響著。

    那張白紙上挖了三個洞,看著有些恐怖。

    逍遙榜第二,畫甲肖張!

    他從天空裡跳了下來!

    他避開小德剛剛逼出來的那些金光線條,像塊隕石,直接砸向了淩煙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649
發表於 2015-10-2 00:11: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最是人間毒不過


    淩煙閣裡的梁王孫感覺到了肖張的到來。

    同為逍遙榜前段的高手,他們彼此之間太過熟悉。

    他知道肖張是個多麼瘋狂可怕的人,甚至能夠感受得到,肖張今夜的這一記鐵槍,甚至要比當初在潯陽城裡刺向蘇離的那一記還要強。

    但他沒有抬頭,因為他有些疲憊,也因為他知道肖張不可能落到淩煙閣裡。

    淩煙閣前的夜色,忽然燃燒了起來,在極短的時間裡,變成了一片熾熱的火雲。

    嘶啦一聲,深紅色的火雲中間出現一道裂縫。

    一根鐵槍從那道裂縫裡探了出來。

    這根鐵槍外表看著很普通的,黝黑無比,沒有任何花紋,然而卻給人一種極其恐怖的感覺。

    ——就像一隻從深淵底部伸出的惡魔的手。

    向淩煙閣落去的肖張,臉上的白紙上忽然被鍍上了一層幽暗的鐵色,兩個洞裡露出的眼神忽然變得極其熾熱,甚至有些癲狂。

    燃燒的夜色被撕成碎片,熾紅的燃雲被絞成無數碎絮,他的鐵槍狠狠地刺到那根鐵槍之上。

    轟的一聲巨響!

    一聲痛嚎從肖張的唇間迸出,把他臉上的白紙擊打出無數裂縫,而他的人則像是被擊飛的石頭一般,從淩煙閣前的夜空裡,向著後方高速倒掠,化作一道流光,重重地撞擊在皇城的牆上。

    皇城的厚牆上出現無數道裂縫,就像他臉上的白紙,無數碎屑從那些縫隙裡簌簌落下。

    燃燒的夜色漸漸恢復平靜,再沒有任何火焰,只有一片火光,那是火雲麟。

    薛醒川坐在火雲麟上,看著從皇城牆滑落到地面的肖張,神情漠然。

    從城牆裂縫裡落下的碎屑,落到了肖張的身上。

    他用鐵槍撐著身體站了起來,肩上的磚屑隨之再落,如他噴出的那道鮮血。

    他用有些顫抖的左臂擦掉臉上的血,看著數百丈外的淩煙閣前,眼神極其複雜,有些敬畏,有些恐懼,非常興奮。

    不愧是大陸第二神將,薛醒川的實力真的太強了,強到連他都有些承受不住。

    但他眼神裡的那些情緒,並不是完全是因為薛醒川而起,更多的是因為薛醒川手裡那根看似尋常無奇的鐵槍。

    “霜餘神槍!”

    肖張盯著薛醒川手裡那根鐵槍,尖聲喝道。

    他的眼神無比熾熱,聲音顫抖的像是煮沸的茶水。

    霜餘神槍!

    當年太宗皇帝陛下的隨駕神兵!

    百器榜第一!

    ……

    ……

    薛醒川的實力真的太強了,甚至比傳聞裡還要強,強的不像話。

    皇輦圖的陣樞在皇宮裡,聖後娘娘讓薛醒川鎮守皇宮,就是因為對他有絕對的信心。

    今夜來到京都的神聖領域強者,盡數被聖後娘娘吸引在天書陵附近。

    就算有神聖領域強者,借夜色潛至,也無法避開皇宮裡的天道殺機陣。

    至於神聖領域以下的強者,沒有人是薛醒川的對手。

    肖張一招慘敗,便是明證。

    更不要說,現在霜餘神槍也在他的手裡,便是與神聖領域強者也有一戰之力!

    現在除非王破也來了,並且還拿著周獨夫的兩斷刀,或者還有一絲機會。

    但所有人都知道,王破今夜不可能出現,因為他不喜天海聖後的暴政,但與陳氏皇族之間,更有解不開的千年仇怨。

    沒有人能夠戰勝手持霜餘神槍的薛醒川,就沒有人能夠破除皇輿圖,京都的局面,便會始終在聖後娘娘的掌握之中。

    無論怎麼看,這都是一個沒有辦法破解的局面。

    薛醒川從火雲麟上下來,拍拍它的背,示意它離開。

    一道火線照亮夜色,火雲麟離開戰場,去了夜宮某處,等待召喚。

    薛醒川站在淩煙閣的長階下方,神情平靜看著肖張與小德這兩名逍遙榜的高手,緩緩舉起手裡的霜餘神槍。

    皇城上的數千名軍士舉起了手裡的神弩,準備釋放一場暴烈的弩雨。

    忽然,薛醒川的眉頭生皺,臉色微變。

    “抱歉。”肖張的聲音穿透滿是血花的白紙,顯得格外寒冷且恐怖:“我不是你的對手,但今夜並不是較量!”

    薛醒川聽著這話,臉色再變,眼神變得極其寒冷,如冰川一般。

    小德單膝跪在地面上,忽然一掌拍向地面,地上的那些青石盡數碎裂,然後向空中濺射。

    同時,他施出了最後一件法器,一道狂暴的氣息,隨著那些青石,向著四面八方而去,掀起無數煙塵,頓時掩去了場間的畫面。

    一聲極其暴烈的狂喝,在煙塵裡響起。

    那是肖張的聲音。

    夜色與煙塵雙重籠罩的皇城裡,響起戰鼓般的腳步聲。

    肖張開始衝鋒,如烈馬一般,撞破那些碎屑煙塵,撕破夜色,於瞬息之間,來到淩煙閣前。

    轟的一聲,他的鐵槍前端,仿佛綻開了一道春雷,刺向薛醒川的面門。

    薛醒川悶哼一聲,真元狂暴湧出,手腕一抖,霜餘神槍毫無花俏地當頭劈了下來。

    當的一聲脆鳴,仿佛千年古鐘被人敲響。

    霜余神槍於夜色煙塵之中明亮起來,仿佛秋日高空裡的那抹淡日,極盡蕭瑟肅殺之意。

    這一槍裡,同時包涵著難以形容的高遠意境與難以想像的皇道威壓。

    即便是肖張,也無法避開這一槍,直接被劈到了地上!

    啪啪數聲刺耳的異聲,在淩煙閣長階下響起。

    肖張雙手在鐵槍首尾,橫舉向天,鐵槍的中段已經彎了!

    他的雙臂也已經彎了!

    他的膝蓋也隨之彎了!

    他直接脆到了地面!

    地面的青石碎!

    他的膝蓋碎!

    他的腕骨碎!

    鮮血從肖張的身體各處包括他的雙唇間噴射而出,在夜色裡形成了一道血球。

    但令人感到恐怖的是,縱使受了如此重的傷,承受著霜餘神槍的威壓,肖張依然沒有完全倒下。

    他究竟在撐什麼?明知不是薛醒川的對手,他先前為何會再次向薛醒川發起衝鋒?

    便在這時,薛醒川的臉色再變。

    這已經是第三次。

    與前兩次不同,這一次薛醒川的神情有了更大的變化,他的眉挑了起來,顯得格外憤怒,他的臉色極其難看,似乎有些驚疑,他的眼神有些惘然,似乎不敢相信,然後……一口鮮血從他的唇裡噴了出來!

    那血是綠色的。

    就像他這時候的眼瞳,也正在變成幽幽的綠色。

    也像他這時候被夜風拂落的眉毛與頭髮,都是綠色的。

    薛醒川中了毒,劇毒。

    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有數萬把小刀正在自己的經脈裡不停刮弄、刺割。

    他的真元正以一種難以想像的速度,離開自己的身軀,向著天地間渲泄而去。

    這是什麼毒?居然能夠傷到他?

    在很短的時間裡,他便判斷出,自己中的毒裡,肯定有傳說中無色無味、無形無質的孔雀翎。

    但那不是魔族公主的手段嗎?難道說,今夜反對聖後娘娘的那些人,居然與魔族勾結了?

    可是自己是什麼時候中的毒呢?

    商院長既然是計道人,那麼這位醫道聖手,必然也是用毒大家,對這方面,他一直都很小心。

    這半年時間裡,無論飲食還是修行,甚至就連沐浴更衣,他都從來不假他人之手,很是謹慎。

    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情,明白了自己中毒的原因,望向夜色裡的一座宮殿,臉色再變,變得有些痛苦,有些難過,有些悲涼。

    原來,醫人的藥就是殺人的毒。

    最毒不過人心。

    ……

    ……

    那間幽靜的宮殿裡,前半夜被陳長生砍至重傷的周通,像個死人一樣躺在塌上,瞪圓了眼睛,看著殿頂。

    他的眼睛就像死魚的眼睛,沒有什麼光澤,看著有些令人作嘔,就像他嘴裡喃喃說出的話裡帶著的口臭一樣。

    “最毒不過是人心,人心就是人性,人性就是要活著,這有什麼錯呢?”

    周通看著殿頂,面色一片死灰,用誰都聽不到的微弱的聲音自言自語道:“我們都不是他的對手,娘娘也不行,我們家就我們兩個,總不能都死了吧,他承諾過,我會活下來,所以……哥哥……那就只好讓你死了。”

    ……

    ……

    鮮血,染綠了薛醒川的盔甲,泛著幽幽的光澤。

    夜色下的皇宮忽然變得異常安靜,無數道視線,落在了淩煙閣的長階前。

    肖張知道大事已成,再也無法支撐,痛苦地收回已經斷折的雙臂,用唯一完好無損的右腳蹬著碎裂的地面,離開了薛醒川的身前。

    薛醒川不停地咳著,每咳一聲,便有一道翠綠色的血水從唇間流淌出來。

    夜色輕輕地吹拂,拂落了他的眉毛與鬢間的發。

    他再沒有力氣拿住手裡的霜餘神槍,有些疲憊地放了下來。

    一聲悶響,地面微微震動,霜餘神槍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薛醒川沒有倒下,手裡握著鐵槍,緩緩地低下了頭,然後,閉上了眼睛。

    ……

    ……

    皇城之上響起無數道驚呼,滿是悲痛與震驚。

    忽然,西南兩座角樓裡,生出了沖天的火焰,東面的鷹閣忽然塌了,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夜色裡忽然多出很多陰險的弩箭,射進了同僚的身軀,慘呼聲不停響起,到處都開始騷動起來,禁軍與侍衛一片混亂,哪裡還顧得上已經身受重傷的肖張與小德。

    煙塵漸斂時,肖張與小德的身影已然消失,混亂還沒有結束,夜色裡到處都是呼喊聲與廝殺聲。

    一個瘦高的身影出現在皇城西面的初寅門外。

    皇城門裡的火光照亮了他的容顏,清俊而又漠然,正是唐家二爺。

    一名羽林軍裨將從皇城門裡走了出來,看著他低聲道:“舅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650
發表於 2015-10-2 00:12: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五章 舉世反天海


    唐家二爺向著皇城裡走去。

    這是他第一來皇宮,但他對皇宮很熟悉,無論是天道殺機陣還是別的機關陣法,都無法讓他的腳步有片刻遲疑。

    不多時,青衫便消失在了夜色裡,再出現時,已經到了淩煙閣前。

    他眼前近的這條石階很長,直入夜穹,仿佛可以緣此登天。

    對很多人來說,淩煙閣以及這條長階是皇宮裡最壯觀、美麗的建築。

    但對唐家二爺來說,這道石階以及高處的那幢獨樓,卻是皇宮裡最難看的建築。

    在他看來,淩煙閣與這道長階與皇宮的建築風格,完全無法融合在一起,太新,而且太顯眼。

    “真是暴發戶的審美。”

    他微嘲說道,然後沿著長階走了上去。

    來到淩煙閣前,他沒有任何慎重的表現,直接推門走了進去,顯得過於平靜從容。

    梁王孫坐在淩煙閣中間的地面上,靜靜看著緊閉的窗戶,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的鮮血依然在流淌,通過白日焰火散發的光線,進入京都的大街小巷裡。

    “太宗皇帝對皇輦圖的改造並不徹底,有些問題沒法解決,如果你再這麼堅持下去,血會很快流乾凈。”

    唐家二爺走進淩煙閣裡,看了眼四周墻壁上的畫像,用折扇敲了敲掌心,搖了搖頭。

    梁王孫擡起頭來,望向他說道:“你是誰?”

    唐家二爺平靜說道:“我姓唐,行二。”

    梁王孫神情微凝,說道:“原來是唐家二爺。”

    唐家二爺無聲而笑,似乎因為覺得梁王孫這樣的名人也知道自己而覺得很開心。

    然後他的笑容驟然斂去,面無表情說道:“既然王爺知道我,那你應該也清楚,你不是我的對手。”

    梁王孫靜靜看著他,說道:“別人不知道唐家二爺的可怕,我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但我現在與皇輦圖神魂相聯,你又如何動得了我?”

    唐家二爺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一道明亮的、金黃色的氣息,正在梁王孫的身上若隱若現。

    他坐在淩煙閣裡,卻與京都裡的皇輦圖融為了一體。

    任何對他的攻擊,都可以被視為對皇輦圖的攻擊,會受到皇輦圖毫不留情的反噬。

    可是如果不對梁王孫出手,如何能夠把他與皇輦圖分離開來?

    唐家二爺再次無聲而笑,模樣本應有些滑稽,但在明亮的有若白晝的淩煙閣裡,卻顯得格外恐怖。

    他看都沒有看梁王孫一眼,直接走到淩煙閣里唯一的四根梁柱向著東方的那根前,從袖中取出一樣事物,然後插進了梁柱間。

    梁王孫看著這幕畫面,神情驟變,想要做些什麼,卻沒有辦法起身。

    一道極其古老的氣息,從唐家二爺的手掌裡溢出,順著那樣事物,直接進入了梁柱里,然後繼續向下深入,越過漫長的石階,進入皇宮地底某處,然後經由那些無人知曉的秘道和水渠,向著京都的四面八方漫去。

    淩煙閣裡拂起了一場微風,響起了輕微的嗡鳴聲,明亮的光線瞬間變暗!

    魔族神器白日焰火就這樣熄滅了!

    梁王孫的鮮血順著虎口落到白日焰火上,再也無法被吸收,而是繼續滴落到地面上。

    一聲極其痛楚的悶哼,從他的唇間迸出!

    他的神魂就這樣與皇輦圖分離開來,雖然沒有受到全部的陣意反噬,但這種強行脫離,仍然讓他受了極重的內傷!

    就在那聲痛楚的悶哼之後,鮮血從他的唇角溢出。

    梁王孫臉色變得異常蒼白,握著白日焰火的手微微顫抖,眼裡滿是震驚的情緒。

    他看著唐家二爺不可置信說道:“你怎麼知道陣樞與神法!”

    唐家二爺的手掌緩緩離開那根梁柱,從袖子裡取出手巾仔細地擦拭掉掌心裡殘留的木屑。

    那根梁上多了一個古銅制成的法器,大部分都嵌進了裡面,只剩下最上面的一層,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眼睛。

    一只極其古舊的眼睛。

    “就在不久前,我對一個晚輩說過,要學會敬畏,我唐家最值得敬畏的地方,就是歷史。”他看著梁王孫說道:“無論是陳氏家還是你們梁家,都以為京都裡的這座大陣是屬於你們的,但你們都忘了,這座大陣……是我們唐家修的。”

    ……

    京和園的秋林裡,那座由黑矅石雕成的前代賢者像,慢慢地向著地底重新陷落,濕漉的泥土表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生出微黃的草。

    紅居南街正中間的那道裂縫,緩慢地重新合攏,深處溢出的那些炙熱氣息,漸漸被隔絕開來,風聲漸厲,呼嘯不停,仿佛絕望不甘的嚎叫。

    白紙坊北里的那座宅院里,腐朽的建築未能重新複原,但那些水渠里的清水,則是向著半塌的井裡重新流去。

    建功北里的土丘表面,蒼翠的青松從泥土裡重新站立起來,白骨與屍首被掩蓋,閃電不停落下,那道沖天而起的金黃光澤,重新被怨毒的氣息塗染,再也不複先前的威嚴神聖,一切歸於沈寂,始終還是一座無人知曉的大墓!

    淩煙閣向外溢散的光線驟然消失,重新歸於夜色之中,就如過去的千年時光。

    ……

    籠罩整座京都的森然陣意,漸漸消散在天地之間。

    夜色裡強自壓抑了很長時間的騷動,漸漸要浮出水面。

    婁陽王惴惴不安地藏在皇宮外的那座府邸裡,其餘的陳家王爺們,則是向著自己以及父輩們熟悉的門生故舊府上趕去。

    大周朝廷諸部諸寺都處於詭異的安靜之中,不知稍後會發生怎樣的變動。

    青藤諸院也處於絕對的安靜之中,無論是朝廷騎兵還是國教騎兵,都已經撤離,去了局勢更緊張的地方。

    誰也不知道,天道院的院長莊之渙這時候正在禮部尚書的府裡。

    在奈何橋一戰裡,才表現出自己真實傾向的禮部尚書,在朝廷裡擁有很高的威望,所以這一年來他雖然熬的非常辛苦,但聖后娘娘卻沒有像對付別的臣子那般,直接把他趕出朝堂,甚至賜他一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的態度並不像很多人以為的那般激烈。

    “能不死人,最好就別死人,能少死些人,就少死些人。”

    禮部尚書從袖子裡取出很厚的一疊紙,遞到莊之渙的身前,說道:“我在朝中守了二百餘年,守的是雲開月明,等的不是一朝得勢,血流飄杵,對娘娘,我有敬重之義,對那些臣子,我也有憐憫之心,不是所有人都是周通,都是程俊,都是賊子。”

    自從莊換羽自刎而死,失去獨子的莊院長便變得更加沈默,今夜也不例外。

    他接過那疊紙,看了眼上面的人名,轉身便向府外走去,沒有對禮部尚書承諾什麼。

    禮部尚書看著他的背影嘆息了一聲,心知今夜之後,無論是聖后娘娘勝了,還是己方勝了,必然會迎來一個極其慘烈的局面。

    ……

    今夜的京都,局勢異常緊張,但又格外詭異。

    能夠對今夜局勢產生足夠影響力的幾方勢力裡,有些始終沒有發出自己的聲音。

    離宮的安靜,或者說明教宗大人仍然在猶豫,就像那盆青葉般,還在搖擺當中。

    可在京都經營多年、無論在軍方還是朝堂都有很大力量的天海家……為何到了現在也始終保持著沈默?

    天海家的府邸與莊園周邊的夜色裡,隱藏著至少萬餘名騎兵,還有很多修道強者,不時破空掠過。

    這些騎兵與修道強者,都是天海家控制的力量,問題在於,這些力量,這時候本應該出現在皇宮,出現在各王公府邸,出現在朝廷各部衙裡,而不應該停留在這裡,而且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都沒有出動的跡象。

    所謂沈默,其實只是對外,在天海家的府邸與莊園內部,已經發生了很多事情。

    那些事情很血腥,很殘忍,因為爭鬥的雙方是族人,是家人,是親人,是父子……

    庭間地面上的鮮血,在燈火的照耀下分外刺眼。

    天海勝雪瞇著眼睛,還是覺得胸口一陣煩惡,有些暈眩之感。

    就在這段時間裡,陸續有消息傳來,一些沒有聽從命令、堅持要出兵的天海家年輕一代子弟,被家主的力量,極其冷酷的鎮壓了。

    他的幾位堂弟,這時候應該已經被制伏,甚至是殺死。

    他的親弟弟,就在剛才,就在他的眼前,被他的父親,砍斷了一只胳膊。

    “為什麼?”

    他擡起頭來,望向自己的父親,聲音微微顫抖說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什麼為什麼?”

    在空曠的大堂裡,那把椅子顯得格外孤單,天海承武坐在椅子裡,也顯得很孤單,但這並沒有讓他的神情有任何變化。

    他看著自己的兒子,面無表情問道:“你究竟想要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的事情有很多!”

    天海勝雪憤怒地大聲喊了起來:“你究竟要做什麼!”

    經歷過前半夜的動蕩與血腥的鎮壓,這時候場間已經沒有任何人,只有他們父子,孤單的有些令人心悸。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5 12:3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