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aeolian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631
發表於 2015-9-17 18:24: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五章 母子(下)


    “周通就是一條狗,一個奴才。”

    天海聖后看著他神情漠然說道:“而你是我的兒子,哪怕你就要死了,哪怕你就要死在我的手裡,哪怕你只能再活一天時間,但只要你活著,你就要比他重要一千倍一萬倍,如果你連這種認知都沒有,又有什麼資格做我的兒子?”

    陳長生記起在車裡,陳留王說過近乎完全相同的話。他沒有因此而感慨些什麼,只是覺得這話有些怪異,不符合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既然你要冷血無情地殺死我,為何還要理會我有是不是有資格做你的兒子?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於是再次沈默。

    天海聖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兩年前,這樣的場景便曾經發生過,他很抵觸,很難才習慣,現在他有些噁心。那種寵溺憐愛的眼神是給誰看的?這種親近的愛撫又是為何出現?這是虛偽還是自我的精神慰籍?還是說你只是想借此撫平道心,以確保在殺死自己的兒子之後,心境不會受到影響?

    陳長生感覺就像有毒蛇在自己的臉上緩慢地遊過,那種極端厭憎的感覺,讓他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他無法繼續忍受下去,他想要避開,身體卻無法做出任何動作,他想要取出懷中那封蘇離留下的信,卻連指尖都動不了。

    “你想殺我?”天海聖后看著他的眼睛問道。

    不知道為什麼,既然感知到了陳長生的心意,她卻沒有因此而憤怒,如星辰般的眼眸裡卻多一抹笑意,

    那是一種代表贊賞的笑意,似乎她很欣慰於陳長生對自己的母親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念頭。

    陳長生只是想要離開,並沒有這方面的想法,看著她的眼神,知道她誤會了些什麼,卻不明白她誤會之後為何會有這樣的反應。

    “天道輪回、天理倫常都是假的,母子相殘,父子相殘,在這個世界上已經發生過無數次。我也很想殺死你,所以你想殺我,我並不覺得有些不對的地方,相反,你能無視那些虛偽的、無趣的道德法理,對我生出殺心,才說明你真的有資格做我的兒子。”

    天海聖后看著他說道。

    陳長生看著她認真問道:“您……真的要殺我嗎?”

    天海聖后說道:“我說過,那些都是假的,既然如此,我為何不能殺你?”

    陳長生沈默片刻後問道:“那究竟什麼才是真的呢?”

    天海聖后望向皇宮,安靜了很長時間。

    她這時候身在百草園。

    皇宮與百草園,是她生活了無數時間的地方。

    很多年前,她在皇宮裡看到了一匹難以馴服的龍馬,太宗陛下問大家,怎樣才能讓這匹龍馬聽話。

    她自告奮勇上前,然後……她便被逐去了百草園。

    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太宗皇帝當時看著她的眼神裡充滿了鄙夷、厭惡。

    在百草園裡,她過著誰都無法想象的苦日子,她的族人在那段日子裡更是苦不堪言。就在她以為自己將會就此沈淪的時候,先帝沒有忘記她,悄悄來到了這裡。

    然後她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太宗皇帝對自己如此鄙夷、厭惡……那麼說明自己身上一定有讓對方感到不安的東西。那是什麼呢?是力量,是擁有強大力量的潛質,是世間罕見的真鳳血脈,是天道隱隱顯示出來的預兆?

    如果要說對天道的理解,這個世界上大概再也沒有比她更深刻的了。但即便是她,有時候也會產生一些疲憊的情緒,是的,不是惘然,不是困惑,而疲憊,因為要抵達彼岸,進入真正的自由世界,需要太過漫長的歲月。

    她望向陳長生準備說些什麼,發現陳長生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同時一抹不正常的血色出現在他的眼角——他的傷勢在這一刻終於暴發了。蘊藏著神魂或者說聖光或者說生命力量的血液,沖破他早已千瘡百孔的經脈,在他的腑臟之間不停地滲透著、流淌著,身體表面的聖光,已經無法完全遮掩住那種味道,初秋的夜林里,忽然傳出無數昆蟲的鳴叫。

    天海聖后靜靜看著他,顯得格外冷酷。

    “如此濃郁的生命氣息,聞著確實不錯,我果然沒有看錯。”

    這說得是先前她擷取了陳長生體內的一縷氣息,之後得出的結論。

    “當年的那些遺族原來真的去了聖光大陸,難怪以太宗皇帝的本事,花了兩百年時間也一直沒有找到。”

    陳長生這時候特別難受,身體裡仿佛有數萬把小刀正在刮弄著自己的骨頭,但聽著這話,注意力依然被分了些許。

    他知道她這時候說的對象是誰。

    所謂遺族,指的是當年百草園之變後,從京都逃走的陳氏皇族的一部分,那部分陳氏皇族或者是太子的家人,或者是親近太子的皇族中人,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位陳玄霸的家人,據道藏上的記載,這部分陳氏皇族不下千人,而且都極具才幹,極具天賦。

    天機老人說他的身體裡蘊藏著無數聖光,必然與聖光大陸有關系,師兄說自己是在溪邊被揀到的,而那條小溪是從雲墓裡流出來的,徐有容曾經說過,雲墓裡的那座孤峰,就有可能是通往聖光大陸的道路……

    這些信息組合在一起,這件事情的原初本貌便已經漸漸呈現。

    自己果然是陳氏皇族重新奪回皇位的希望,或者說手段。

    天海聖后感受著秋林間越來越濃的那種味道,眉頭也皺得越來越深,眼瞳最深處那顆明亮的星辰微微搖撼,光線也變得有些昏暗起來,同時她的臉上流露出冷酷、厭憎等並不截然相反、卻很不應該同時出現的情緒。

    下一刻,她閉上了眼睛。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那些情緒盡數消失無蹤,剩下的只有平靜與漠然。

    她輕拂衣袖,一道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威壓,頓時籠罩了整片秋林,數道清光自袖間灑出,落在了陳長生的身上。

    那道足以令世間所有生靈癡迷渴望以至瘋狂的氣息,在這數道清光的隔絕下,暫時消失了。

    百草園裡那些正在拼命叫喚著的昆蟲,有些茫然地漸漸停止了鳴叫,秋林再次歸於安靜。

    天海聖后看著陳長生的神情,微嘲說道:“現在你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的了吧?”

    陳長生沈默了很長時間,有些困難地擡起因為疼痛而顫抖的右手,握著已經被喝空的茶杯,說道:“我沒有見過那些人。”

    這里說的那些人指的自然是隱藏在夜色後方的遺族,那些離開這個大陸已經很多年的陳氏皇族後人。

    “有些人不需要見,也能知道他們有多麼的卑鄙下作無恥,因為他們的血脈就是臭的。”

    天海聖后負著雙手望向夜空下遙遠的東方,毫無情緒說道:“父親殺死自己的兒子,弟弟殺死自己的兄長,這樣的事情,在這個家族裡發生過太多次,我還記得當年太宗當朝的時候,太子承乾被處死,魏王泰進宮去看太宗皇帝,一見面便撲進了太宗皇帝的懷裡,哭喊著說,我從今天起才算得上是陛下您真正的兒子,我有一個兒子,等我死的時候,一定會為陛下殺了,然後傳給您喜歡的晉王。”

    說到這裡,她轉身看著陳長生,說道:“聽著這番話,你覺得如何?”

    陳長生的身體還在顫抖著,因為痛楚,也因為情緒,說道:“我覺得……很噁心,也很寒冷。”

    天海聖后似笑非笑說道:“當時所有聽到這番話的人,都與你有相同的感受,然而……我們的太宗皇帝陛下卻似乎並不這樣想,他覺得很欣慰,還說人誰不愛其子,朕看見魏王如此,很是憐惜他。”

    陳長生心想太宗皇帝被稱作千古明君,何至於被這等幼稚荒謬的言語所騙?

    “太宗皇帝當然不會被騙,只不過他是真的很欣賞魏王的無恥——才把自己的兄長殺死,便恨不得鉆進父親的懷裡去吮他的奶子,這種事情不是誰都能做到的……都說子肖其父,太宗皇帝當年也這樣做過,難道他還好意思批評魏王什麼?”

    天海聖后的言語在提到太宗皇帝時,變得有些刻薄,甚至有些粗俗。

    陳長生擡頭望向她,說道:“您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先前您以為我想殺你的時候,覺得很欣慰,就是相同的道理?”

    天海聖后說道:“我只是想告訴你,陳氏皇族無論是太宗一系還是那些遺族,都是些虛偽噁心的東西。”

    陳長生沈默了會兒後說道:“我的身體裡也流淌著陳氏的血液,所以我也必然是虛偽噁心的?”

    天海聖后說道:“你可以這樣理解我的意思。”

    陳長生看著她的眼睛,說道:“終究,您只是想要殺我,為此找些理由或者借口罷了。”

    天海聖后看著他微諷說道:“我要殺人,何時還需要理由或借口?”

    陳長生說道:“但我畢竟是不同的。”

    天海聖后挑眉道:“你的不同在何處?”

    陳長生說道:“我畢竟是你的兒子,如果你像太宗皇帝一樣,在意後世的史書上會如何寫,那麼你總要做出一些解釋。”

    天海聖后說道:“我一個女子坐上皇位,就沒有奢想過後世能有什麼好評價,你看我可像會在乎議論的人?”

    陳長生想著她登基後處理朝政的冷酷手段,確實如此,但是,還有些別的問題是需要解決的。

    他說道:“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選擇做出解釋,就算不在意世人如何看,也總要說服自己。”

    天海聖后靜靜地看著他,說道:“也許是這樣的。”

    陳長生說道:“既然已經說完了,那您還等什麼呢?殺了我,或者吃了我,完成逆天改命,圓滿所有的因果,助您千秋萬代。”

    天海聖后說道:“有道理,你本來就是我肚子裡落下來的一塊肉,我再把你吃進肚子裡,這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632
發表於 2015-9-17 18:25: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二隻松鼠


    夜林寂靜無語,寒蟬噤聲,秋蟲不鳴。

    石桌上茶已涼,燈已殘。

    忽然間,樹林裡某處傳來細細索索的聲音。

    二人望了過去,只見一只松鼠在一棵樹上高速跑過。

    那只松鼠很肥,毛茸茸的尾巴拖出了一道灰影,看著很可愛。

    看著這幕畫面,不知道為什麼,陳長生忘記了即將到來的死亡、甚至是可能比死亡更淒慘的結局,臉上露出天真的笑容。

    天海聖后沒有笑,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只松鼠,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揮了揮衣袖,仿佛要拂走一些自己不喜歡的情緒。

    那只可愛的松鼠正從一株樹往另一株樹上跳去,便在半空裡變成了一片血花。

    陳長生怔住了,有些難過問道:“為什麼?”

    天海聖后沒有回答他的話,回答他的是初秋夜林裡陸續響起的聲音。

    那些聲音很沈悶,噗噗作響,就像是裝滿了酒的皮囊再也承受不住內部的壓力,就這樣忽然裂開。

    一個中年男子從一棵樹後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胸腹處已經癟了下去,仿佛受到了某種恐怖力量地直接碾壓,他的眼鼻口耳裡不停地噴著血,什麼話都沒有來得及說,便倒了下來。

    陳長生認識他,他是教樞處三位紅衣主教之一。

    他是來找陳長生的,或者說是按照離宮的命令前來保護陳長生的。

    現在他就這樣在陳長生的眼前死去。

    那些沈悶的聲音繼續響著,初秋的夜林裡,或者在樹上或者在滿地落葉裡,暴出了十餘處血花。

    每處血花便代表著有一名國教的高手暴體而死。

    更遠處的夜色裡,有些沒有被波及的國教高手紛紛被迫現出身來,四散逃逸,但他們又如何能夠快過夜林裡穿行的風?

    看著眼前這幕恐怖甚至近乎詭異的畫面,陳長生身心俱寒。

    這些正在死去的人們,在世間都是難得一見的高手,但在天海聖后的面前,卻根本沒有任何還手的力量。

    天海聖后的雙手已經重新負到了身後,雙袖拂出的風還在林間穿行。

    無情地殺戮還在繼續,不時有人死去,慘狀難以形容。

    陳長生喊道夠了。

    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已經足夠大,然而她卻像是沒有聽見。

    他覺得自己的聲音裡帶著血,然而她卻像是沒有任何感覺。

    數十具不複完整的屍體,靜靜地躺在夜林裡。

    天海聖后面無表情看著夜色,再次舉起右手。

    夜色裡忽然響起一聲痛苦的悶哼,然後有個人從夜色裡被逼了出來。

    從夜色裡出來的人是劉青,他手裡的劍已經彎折變形,衣服上到處都是裂口,鮮血不停地淌流著。

    他跪在落葉之間,看著陳長生身後的天海聖后,眼睛是滿是震撼與敬畏,但沒有恐懼。

    蘇離和那位神秘的刺客都離開了這片大陸,在寒山時便已經修至聚星巔峰的他,毫無疑問是現在世上最強大的刺客。但他根本沒有辦法靠近天海聖后,甚至就連隱匿在夜色裡的秘術也被她一眼看穿,簡直就像個笑話。

    在寒山遇到魔君之後,他便已經非常清楚自己與那些真正的神聖領域強者之間的差距,明白當年非要蘇離帶著自己這些人進京都殺聖后是多麼可笑的一件事情,但他還是來了京都。

    因為他是刺客,這是他應該做的事情。

    刺客總是會死的,能夠死在一場對大陸最強者的刺殺裡,他沒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甚至他覺得很興奮,無論蘇離還是大姐都沒有與天海真正交手過,他雖然毫無意外地敗了,但他畢竟嘗試過,而且……天海真的這麼強!

    看著石桌旁的天海聖后,劉青的氣息有些急,眼睛很亮,似有些興奮。

    天海聖后微微挑眉。

    她知道劉青是天機閣的人,原本看在與機老人的面子上不準備殺他,但現在她準備殺掉他,因為她不喜歡被人這樣看著。

    不知道是因為一直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還是因為冥冥之中真的有所謂連心的感應,聽著桌旁的落葉被靴底輕踩發出的一聲碎響,看著她挑起的眉,陳長生便知道她準備殺死劉青,就像先前冷酷地殺死那些離宮教士一樣。

    劉青在潯陽城裡救過蘇離,在寒山上幫過他,陳長生當然不想他死,所以他很著急,尤其是聽到圍墻外隱隱響起蹄聲,猜到應該是國教騎兵聽著動靜,正在向這邊趕來之後。如果他不能阻止她繼續殺人,那麼今夜的國教學院和百草園極有可能變成一座恐怖的墓地。

    但他現在不能動,只有頸部以上能做很微小的動作,只能再次嘗試用語言來說服她。他看著天海聖后請求道:“請放過他們,他們都是些低階的騎兵,和這種大事沒有什麼關系,至於他……本來就是個瘋子,何必殺他。”

    天海聖后低頭看了他一眼,說道:“我為什麼要答應你?”

    陳長生沈默片刻,說道:“畢竟是你生了我,但你沒有養我長大,我也不要求別的,就求你這麼一件事情。”

    天海聖后的雙眉再次挑了起來,似有些嘲弄的意味。

    陳長生就當沒有看見她的神情變化,繼續說道:“何必要殺這麼多人呢?你殺了我不就夠了嗎?”

    天海聖后收回視線,望向落葉間的一蓬血跡,那處血跡不是離宮教士留下的,而是那只有著蓬松尾巴的松鼠留下的。

    不知道為什麼,她看著那蓬血跡,沈默了很長時間,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院墻外的騎兵蹄聲越來越近,隱約能夠聽到國教學院裡也亂了起來,陳長生甚至聽到了唐三十六的喊聲。

    時間依然在流逝,他越來越緊張。

    忽然間,天海聖后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領,夜風拂過秋林,二人就此消失不見。

    劉青從落葉上艱難地站起,再次噴出一口鮮血,看著已經空無一人的石桌,神情有些茫然。

    伴隨著撞擊聲與開門聲,院墻破開數道口子,國教騎兵以及國教學院裡的人們向樹林裡沖了過來。

    劉青轉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

    陳長生只覺得身體一輕,然後便發現自己來到了空中,百草園的秋林變成了腳下遠處的一塊毯子,皇宮裡的燈火也變成了河裡星星的倒影,國教學院里燃燒的火把也漸漸遠去,接著他看到了遠處的曲江,看到了煮時林,然後進入了一片雲霧之中。

    破雲而出,微涼的夜風呼嘯而來,地面以及那些清淺的水渠迎面而來,他雙腳落到地上,放眼望去,才發現已經來到了天書陵。

    下一刻,他的雙腳再次離開了地面,不是再次飛翔,而是被提了起來。

    天海聖后提著他,就像提著一只待宰的小雞,越過石坪間的那些清渠,來到了天書陵神道的最下方。

    那裡有一座涼亭,亭下坐著一個人,全身都藏在盔甲里,仿佛一座銅像。

    今夜京都多雲,能夠看到的星星很少。

    當天海聖后提著陳長生來到涼亭前時,夜空裡的雲散開一道極小的縫隙,有星光灑落,落在盔甲上。

    盔甲裡的人就此醒了過來,黑暗的頭盔深處出現兩道悠遠滄桑的目光。

    天海聖后說道:“上神道者,皆殺。”

    盔甲裡的人沒有說話,只是緩慢地擡起右手,握住了腰畔的劍柄。

    隨著這個動作,盔甲里有幾縷塵土濺出,仿佛六百餘年的歲月都在其間。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633
發表於 2015-9-18 21:59: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今夜


    天海聖后順著白玉砌成的神道向上走去。

    天書陵是大陸上最特殊的地方,在這裡,天地運行的規則法理都受到極大影響,即便是超出神聖領域的至強者,也無法飛行,只能憑著自己的雙腳登臨,當然,除了像她這樣的絕世強者,別的人根本不要指望能夠站上神道一步。

    這是陳長生第一次登上天書陵的神道,雖然他的腳沒有落在神道上。

    這是世間無數修道者夢想著能夠踏上的地方,他當年曾經親眼看著荀梅闖神道而身死,感觸更是深刻。

    這時看著星光下聖潔的仿佛不在人間的神道,他來不及生出感慨,先生出很多疑問。

    為什麼聖后要帶著自己來這裡?為什麼先前在神道下方,她對汗青神將留下那樣一句話?——舉世皆知,大周王朝的軍隊在三十八位神將的統屬之下,而這三十八位神將絕大多數都效忠於聖后娘娘,除了……排名首位的汗青神將。

    汗青神將是太宗年間那一代神將裡碩果僅存之人,較諸費典神將資歷更老,他當年叱吒雪原的時候,聖后娘娘還在深宮裡,二人之間應該沒有什麼舊誼。

    據說他此生誓死效忠太宗皇帝陛下,之所以這六百餘年守陵不出,也是因為太宗皇帝留下遺命讓他守陵,可看先前聖后娘娘說話時的態度,似乎很確定他會聽從自己的旨意,這是為什麼?

    汗青神將多年前便已經無限接近神聖領域,被公認是聖人與風雨外的最強者,甚至有種說法,如果他不是枯守天書陵六百餘載,或者早就已經勘破那道門檻,進入了神聖領域!如果說他是聖后娘娘安排在天書陵的一記強手,聖后娘娘的那些對手一定會非常震驚。

    暗雲重布,星光再次消失,聖潔的白色神道在陰暗的夜色下也多了些幽暗的意味,看著令人有些寒冷。

    就在陳長生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神道在天海聖后的腳下變成西流的清水,流向了遠處,而她已經來到了最上遊。

    河流的最上遊便是天書陵的最高處,同時也是京都的最高處。

    天海聖后鬆手把他扔到地上,負著雙手走到神道邊緣,望向天書陵下的世界。

    這裡的地勢比甘露臺還要高,她望向世界,自然便是俯瞰,是最自然的居高臨下,因為這本來就是她的世界。

    能夠站在天書陵峰頂的人很少,先帝回歸星海後,應該便只有聖后娘娘與教宗陛下來過。

    陳長生是第三個來到這裡的人,但他沒有辦法感到榮耀,因為他是被拎上來的,而且他這時候特別痛苦,隨時都可能死去。

    當年在天書陵裡,陳長生親眼目睹荀梅為了登上天書陵的頂峰付出了自己的生命,現在看著她如此隨意地來到了這裡,不知為何心情有些低落,有些傷感。

    雖然低落傷感,但他還是向四周望去,想要把這裡的風景看清楚,記清楚。不是此時此刻還有對大道的渴望以及好奇,他只是想替荀梅前輩看看這裡,如果在星辰之上的神國真的能夠與那些逝去的人們再次相遇,他可以告訴對方,這裡是什麼模樣。

    天書陵峰頂很尋常無奇,就像隨意一座山峰的頂部,只是多了一片石坪。

    但畢竟這裡是所有修道者夢想抵達的地方,不可能像看上去這般普通。

    陳長生現在經脈盡斷,識海無波,無法釋出神識,也能感覺到這片石坪以及四周並無異樣的樹林山石之間,有某種極其玄妙難懂的法理規則存在,而且這種本應是無形且虛緲的規則,竟有著某種近乎真實的體現,只不過現在的他無法看到。

    這座山陵之所以是天書陵,是因為山間有很多座天書碑,天書陵的峰頂也會有天書碑嗎?

    他的視線在峰頂移動,最終落在石坪深處一塊黑乎乎的事物上。

    今夜多雲無星,京都殘著的燈火也無法照映到極高的天書陵峰頂,景物很是晦暗,無法看清,只能從形狀上判斷,那是一座石碑。這座天書碑,就像道源賦的最後一卷那般,上面記載著最玄奧難懂、也是最極致的大道嗎?

    陳長生這樣想著,卻無法看清楚那座石碑上到底寫著什麼,或者說畫面著什麼。

    “千年以來,能夠真正看懂這座碑的人,不超過五人。”

    天海聖后站在神道邊緣,沒有轉身。

    陳長生收回視線,望向她的背影。

    他這時候坐在地上,望向她便是仰視,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她仿佛站在雲中,仿佛在夜空裡,無比高大。

    “您還在等什麼呢?把我殺死,就可以結束這一切。”陳長生看著她說道。

    “問題在於,我並不想這麼快就結束這一切。”天海聖后看著天書陵下的世界,從最遙遠的海邊一直看到天書陵外那條河對岸的夜食攤,說道:“有多少人想你死,有多少人不想你死,今夜剛好全部都能看見,我想看看。”

    陳長生說道:“你為什麼要看見這些?”

    天海聖后說道:“今夜想要救你的人都是我的敵人,想你死好不見得就是我的人,如果他們今夜會出現,哪怕是隔著數千里的距離、像老鼠一樣偷偷看著這邊,也都算心存不軌,那麼也就是我的敵人。”

    “為什麼要知道誰是你的敵人?”

    “平時那些家夥隱藏的很好,趁著這次機會,我把他們找出來,然後全部殺掉。”

    “如果全世界都是你的敵人怎麼辦?”

    “那把整個世界殺掉一半,剩下的一半自然不敢再做我的敵人。”

    陳長生沈默了,到了此時他才知道她想做些什麼。

    真是一個令人敬畏的、可怕的女人。

    他坐在冰冷的地面,靠著臺階,看著天書陵下方那個看似靜美的夜色裡的世界,心想今夜究竟會有多少人死去呢?這取決於今天有多少人會出現在京都,或者如她所言,取決於有多少人在夜色裡的某處,悄悄望著京都。

    天海聖后拂了拂袖,一道清光閃過,約數尺方圓的光面,出現在神道前方的夜空裡。

    那片光面不遠不近,正好就在他們二人的眼前,可以看得非常清楚。

    夜空裡的畫面不停地變幻著,有時是皇宮,有時是國教學院,有時是京都外的官道,有時是夜色裡隱隱可見的黑影。

    畫面變化的速度太快,陳長生無法看清楚,只知道稍後那些畫面裡出現的人,都會是她今夜將要殺死的人。

    今夜是初秋的一個尋常夜晚。

    但今夜之後,今夜必將是大周王朝正統年間最重要的一個夜晚。

    今夜有資格或者說敢於來到京都想要救陳長生的人,必然不是普通人,那些隱藏在夜色裡關注著京都局勢的人,也不會是普通人。

    夜空裡的陰雲越來越厚,京都街巷裡的燈光越來越少,世界越來越黑暗,氣氛越來越緊張。

    隱隱可以看到京都某些地方隱有騷動,然後迅速平息,最終回歸的還是死寂。

    忽然間,在京都西北方面的夜空里忽然出現一片光明,那片光明並不刺眼,厚重的陰雲在那處仿佛被人撕掉了一片,露出後方夜穹裡的滿天繁星,在繁星的後方隱隱有更晶瑩的光華,或者那便是傳聞裡魔族才能看見的月亮?

    在那處的官道上,兩側的垂柳無風而動,仿佛對著官道中間行禮。

    官道中間沒有軍隊,也沒有車隊,只有兩個人。

    一個戴著笠帽的男人推著一個輪椅,從官道遠處向著京都看似緩慢地走來。

    從天涼郡殘破的萬柳園走到這裡,需要很長時間,對輪椅里的那個男人來說,他已經走了兩百餘年。

    兩百年前,先帝因病不稱朝,天海正式執政,輪椅裡的那個男人便再也沒有來過京都,因為他畏懼她。

    今夜他終於來了,大概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已經不多,在死亡之前,別的恐懼便會變得淡然很多。

    八方風雨之二,朱洛與觀星客來到了京都。

    ……

    看著神道前夜空裡的畫面,看著輪椅裡的朱洛,看著他腰畔的那把名劍,陳長生很自然地想起潯陽城里的那場雨戰。

    他記得很清楚,當時蘇離曾經羞辱過朱洛,說他因為害怕天海,結果一步都不敢踏進京都。

    朱洛今夜前來京都,或者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再加上同屬於八方風雨的觀星客,雖然只有兩個,聲勢卻勝過了千軍萬馬。

    “觀星客的心性太過淡然,對世間殊無愛憎,心意只在星辰之間,寂寞令人傷,此生止步於此,不足為慮。”

    天海聖后背著雙手,看著畫面上官道上的那兩個人,說道:“朱洛被蘇離嚇破了膽,居然還敢來京都,或者會有些變數,但他終究已經廢了,來也不過是送死而已。”

    朱洛與觀星客都是神聖領域的絕世強者,位列八方風雨,但在她的點評裡,就像是土雞瓦狗一般。

    夜空裡的畫面再次變化,落在神道上的光線也隨之變化,陳長生的臉色被照的有些陰晴不定。他此時的心情也是如此,因為畫面這時候已經轉到了京都東南方向的水道。

    那裡是從洛陽往京都運糧的水渠,水面極其寬闊,但按照朝廷律法嚴禁夜航,可此時的水渠上卻行著一艘極其誇張的大船。大船破水而前,水面被掀起陣陣波濤,本應清澈的渠水因為夜色的緣故,變得有些幽藍,然而卻無法掩去水裡的那抹殷紅之意。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634
發表於 2015-9-20 09:52: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十七路反王


    日出江花紅勝火。

    此時還是深夜,卻有一朵鮮艷的紅花在萬傾碧波里靜靜地盛開著。

    有兩個人站在船首,一個是穿著文士衣衫的男子,尾指處系著一朵不知是真還是絹做的小紅花,另外一人是個道姑,看不出年歲,容顏算是清美,眉眼之間卻有著一抹令人生厭的戾氣,擱在臂間的拂塵散發著寂滅恐怖的氣息,又有些不調的感覺。

    陳長生認識那名道姑,知道她便是八方風雨里的無窮碧。

    從寒山回京都的萬里旅程里,他也見過那朵鮮紅的小花,那名文士既然站在無窮碧的身旁,自然便是另一位八方風雨:別樣紅。

    無窮碧當初潛入京都,在國教學院里準備殺死軒轅破,被蘇離的那封信擊退驚走,而今夜,她與自己的夫君相攜入京,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卻是要救自己,陳長生此時的心緒有些複雜,便是由此而來。

    “這個蠢貨居然也敢來京都。”

    天海聖後看著畫面里那艘大般面無表情說道:“一根手指也就捏死了,倒是她男人不錯,至少抵得上三個她。”

    陳長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無論是西北官道上的那兩個男人,還是西南水渠里的那對夫妻,在世間所有修道者的心目中都有若神明,但在天海聖後的言語里,除了別樣紅之外,竟沒有一個人能夠讓她生出一點警惕。

    但她畢竟是天海聖後。

    陳長生的感受當然與她不同。

    八方風雨,已至其四。

    今夜的京都,必然風雨如晦,天搖地動。

    這只是一場盛大的開幕,緊接著,又有無數人依次登場。

    在京都四周仿佛蛛網般四通八達的官道上,忽然出現了很多隊伍。那些人仿佛一直隱匿在夜色里,只是等待著那四位絕世強者登場,便突然撕破夜色,出現在整個世界的面前,就像這兩百余年里他們一直在做的那樣。

    官道是由大周王朝的各州各郡通向京都。

    那些楸一直住在那些遠離京都的州郡里,他們之間有一個相同的地方,那就是他們都姓陳,都是太宗皇帝的子孫。

    陳長生看著不停變化的畫面,在心里默默地數著,確認此時的夜色里有十五個車隊正在向著京都行來。

    那些來自各州郡王府的人數並不多,但都是強者,行走在車輦外的那些王府高手,至少都是聚星上境。陳氏皇族在這兩百余年里,尤其是最近二十年里,近乎消聲匿跡一般,到了今夜,終於顯露出自己無比深厚的隱藏實力!

    十五州郡,十五位王爺,十五座輦。

    夜色里的官道煙塵漸起,如風雲相交,席卷而至,來到了京都四周。

    大周京都沒有城墻,但有城門,亦有城門司,由東禦神將徐世績統領。然而……這些來自諸州郡的王爺車輦又如何是城門司能夠攔得住的?誰知道那些城門司里哪位裨將便是哪位王爺的門生,哪名校尉的父親還在廬陵王府里做著長吏?

    數個城門處暴起激烈的氣息波動,隱隱可見劍光,然後迅速斂沒。

    陳家的王爺們終於回到了他們闊別已久的京都。

    那些隨侍在王府車輦旁的高手們,神情堅毅地註視著夜色里的一切,隨時準備迎接大周王朝軍隊的鎮壓。如果要形容這些高手,可以用一個詞——世間群豪,他們對自己的境界實力有足夠的信心,而且他們認為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確的。

    “群雄會京都,意圖斬妖後於秋夜,拋頭顱,灑熱血,以身殉國?”

    天海聖後看著夜色里的那些畫面,毫不掩飾自己的嘲弄,“數萬年後的史書或者會這樣寫,這真是件荒唐的事情。”

    陳長生看著畫面上那些面帶慷慨之色的高手們,沈默片刻後問道:“那應該怎麽寫呢?”

    “大周王朝正統二十一年,十七路反王進京都,全滅。”

    天海聖後淡然說道,輕輕拂袖,仿佛要把所有這些都拂的灰飛煙滅。

    陳長生心想,還有兩路反王在何處?

    距離京都數百里外的洛陽城,今夜沒有太多雲,繁星如常,照耀著世間,無論是貧民居住的滿是臭味的街巷還是滿是朱門的北城。

    王府的大門被緩緩推開,相王從府里走了出來,挪動著肥胖的身軀,艱難地走下石階,在屬官的幫助下,費了半天時間才爬上並不怎麽高的車輦,便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便讓他氣喘籲籲起來。

    坐到位置上,他腹部的肥肉從明黃色的腰帶上流了下來,勒得有些難受。

    相王伸手把腰間的明黃緞帶解開,揉了揉那些肥肉,忽然心中生出一股極其濃郁的悲戚意味。

    在洛陽住了這麽多年,為了讓母後不再關註自己,拼命地吃喝,自己都胖成這樣了,日後若能登上大寶,這副模樣如何受百官朝拜?不過還好,至少不像七弟那樣,為了裝瘋賣傻,居然抓著驢糞就往自己的嘴里塞,呸,那真是個瘋子!

    王府里的所有人,無論是姬妾還是屬官都走了出來,在長街上黑壓壓地跪了一地,齊聲道:“恭賀王爺回京。”

    相王看著人群嘆了口氣,說道:“有個屁好恭喜的,鬼知道我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王府外的大街上隨之變得鴉雀無聲,那些得寵的姬妾面面相覷,有人甚至悲傷地哭了起來,卻不知道有幾分真情實意。

    相王有些厭煩地揮了揮手,說道:“這就開始哭喪了?好了好了,如果我回不來,你們都自盡吧,去陪本王。”

    聽著這話,王府外先是片刻安靜,然後哭聲大作,這一次很明顯,那些姬妾與屬官們哭的很是真實,傷心至極。

    ……

    ……

    在江南州州府的大街上,也有類似的畫面發生,但並不完全相同。

    中山王從跪拜的人群里走過,蒼白的臉頰上沒有什麽樣表情,只有微帶血絲的雙眼深處,隱隱可以看到瘋狂的意味。

    隨著他的行走,王府門外的地面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足印,那是血的足印。

    他仿佛從血海里走過一般。

    事實上,這時候的中山王府里已經變成了一片血海,那些朝廷派來的屬官,都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身首異處。

    所有人都是中山王親手殺的。

    唯獨有一個人被沒有被殺死,那是一位太監首領,正被人押著跪在王府的門後。

    這位太監首領已經很老,滿臉皺紋,明知即將死去,卻依然神情平靜。他看著即將登上車輦的中山王,說道:“王爺,你既然沒有殺我,想來也是不願意與與娘娘徹底反目,此去京都路途遙遠,您不妨徐徐行之,看看情形再說。”

    這是非常精妙的勸說之辭,先替中山王開解,再替中山王出主意,並且確實是老成持重的主意。

    中山王沒有理會這名老太監,跳上車輦,說道:“我不殺你,不是想留什麽後路,只是想讓你也嘗嘗我這些年的感覺。”

    那名老太監聞言色變,再也無法保持平靜。

    在數十名王府精銳的護送下,中山王府的車輦進入夜色,向京都行去。

    只有王爺寒冷刺骨的聲音還在長街上回蕩。

    “不要讓這個老狗死,不要給他飯吃,只給他驢糞吃,記住,要新鮮的,最新鮮的。”

    ……

    ……

    風雨如晦,相會。

    十七路反王入京。

    看著夜色里的畫面,陳長生知道自己親眼目睹的乃是國教學院慘案之後,這個大陸最重要的事件。

    他便是這個事件的起因或者說引子,想到今夜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事後又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會流離失所,死於戰亂,他的心情有些激蕩不安,胸口只覺一片煩惡,忍不住咳嗽起來,每咳一聲痛苦便加深一層,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

    “這幕荒唐的大戲,很有意思,多看看再死,你不要死的太早了。”

    天海聖後聽著他的咳聲,沒有轉身,面無表情說道。

    隨著這句話,陳長生忽然發現自己能動了。

    他知道她的意思,他在思考,自己能不能做些別的。

    他的懷里還有蘇離的那封信,他的劍鞘里還有很多劍,還有天書碑,還有很多。

    然而,她的身影是那樣的高大,就在夜空之下,卻仿佛在夜空之上。

    他把手伸進懷里,沒有拿出那封信,而是取出了一個小瓷瓶。

    小瓷瓶里是藥。

    他從小瓷瓶里倒出了數十顆藥,未作分辯,直接送進了嘴里,像嚼糖豆一樣地嚼著,發出嘎崩嘎崩的聲音

    來到天書陵頂後,聖後一直沒有回頭看他,直到這時聽到聲音,回頭看了他一眼。

    陳長生沒有在乎她的目光,接著從手指上取下纏著的金針,在頸部幾個兇險的氣竅上深深地紮了進去。

    他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身體都微微顫抖起來,仿佛不禁秋風。

    隨著時間的流逝,顫抖漸漸結束,他的臉上多出了兩抹並不正常的血色。

    ……

    ……

    聖後的敵人紛紛從夜色里顯出身影,不是因為這是他們最好的機會,而是因為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

    如果讓她殺死陳長生,完成千年以來的第三次逆天改命,那麽或者再也沒有人能夠把她從大周皇位下請下去。

    隱居世外的絕世強者、隱忍多年的皇族王爺、忍氣吞聲的世間群雄,雲集京都,但這並不是全部,因為世界很大,聖後娘娘的敵人還有很多。南方的官道上,漸有人影出現,離山劍宗沒有來人,聖女峰沒有來人,槐院沒有來人,長生宗沒有來人,但秋山家家主與那位老供奉來了,木拓家的老太君來了,吳家那位以老謀深算的家主也來了,四大世家已至其三,那麽唐家呢?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635
發表於 2015-9-21 13:44: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 唐家二爺


    國教學院今夜很熱鬧,先是陳長生失蹤,朝廷的軍隊與國教騎兵對峙,接著陳長生回來,沒過多長時間,他又失蹤了,院牆外的秋林裡響起無數慘呼與可怕的氣息波動,然而待國教騎兵與唐三十六等人趕過去的時候,除了屍體與血什麼都沒有看見。

    朝廷的軍隊依然在外圍包圍著國教學院,從百花巷外的正街到皇宮的城牆,到處都是人,街面上與牆壁上偶爾還可以看到零星衝突的痕跡,唐三十六站在國教學院門口,看著夜色,英俊的臉上再也看不到平日裡的漫不在乎,凝重到了極點。

    蘇墨虞在安撫師生,折袖和南溪齋弟子們在四處巡視。國教學院的院門前有國教騎兵重點看守,按道理來說,沒有人敢從這裡發起強攻,但唐三十六很清楚今天國教學院不可能就此獲得平靜,一定還會有事情發生。

    國教學院門前巷側有座茶樓,去年秋天諸院演武的時節,茅秋雨與司源道人這兩位國教巨頭經常在那裡喝茶,以確保局面不會超出控制,但很明顯,今夜的離宮必然處於風雨飄零之中,這兩位國教巨頭肯定不會在茶樓裡。

    可是茶樓裡忽然響起了聲音,那是有人下樓的聲音。

    有人下樓了。

    唐三十六微微眯眼,那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烈,覺得這腳步聲自己在哪裡聽過。

    那座茶樓的木門被人從裡面打開,茶樓老闆恭謹地送了一個人出來。

    那是一個很英俊的男人,眉眼間、與唐三十六有些相似,只是年歲明顯要大很多,可仍已至中年,卻依然足以迷倒世間無數女子。

    院門前的國教騎兵頓時緊張起來,今夜朝廷的軍隊守著外圍,國教騎兵守著裡面,很難有人能夠接近國教學院,然而誰能想到,就在兩大勢力之間,有人在國教學院門口這座茶樓裡喝了整整一夜茶?

    當他走出這座茶樓的時候,便等於突破了朝廷的監視,直接來到了國教學院。

    唐三十六看著那名男子,臉上的情緒變得異常複雜。

    事先他就已經想到,肯定會來人,但他沒有想到,來的居然是他。

    那名男子來自汶水,唐家二爺。

    ……

    ……

    「二叔,你怎麼來了?」

    唐三十六看著那個男人微笑問道,心裡卻異常警惕。

    京都局勢如此緊張,他知道汶水家裡肯定會來人,但怎麼也想不到來的會是此人。

    他最不想家裡派此人過來。

    汶水唐家乃是四大世家之首,實力無比雄厚,唐老太爺的名號能嚇死這個世界一半人,同時讓另一半人獻媚,但唐老太爺的三個兒子名聲都不是如何大,甚至都遠遠不如唐三十六,尤其是唐家二爺,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汶水城裡的民眾知道,每當有外地的旅客說起唐三十六在京都的事蹟,感慨於他的紈褲時,汶水城裡的民眾都會極其不屑地說到,他和他那位二叔比起來,哪算得上什麼紈褲,想要知道敗家兩個字怎麼寫,看看唐家二爺小時候就知道了。

    但這依然是假象。

    只有最直系的唐家子弟才知道,二爺是多麼可怕的一個人。

    在唐家,二爺的修行天賦最高,浪費天賦也最徹底,現任天道院院長莊之渙十餘年前去汶水作客,見過此人之後曾經有過這樣的評論能把如此驚人的天賦如此浪費,這樣的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這句話看似沒有什麼道理,實際上特別有道理。

    沒有在乎的事物,便沒有敬畏的事物,這樣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唐三十六是唐家獨孫,被整個唐家捧在掌心裡長大,但他都不願意面對自己的二叔。

    來到京都後,他甚至都不願意想起還有這麼一個叔叔。

    今夜,唐家二爺來到了京都,下樓。

    這代表著唐家下樓了,他們將以最冷酷的姿態,最無情的手段,加入到這場戰爭中來。

    這是唐三十六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家裡要做什麼?」他再次問道。

    唐家二爺搖了搖紙扇,打量著國教學院裡的景緻,像極了一個紈褲公子,但說的話卻絕對無法從一個紈褲公子嘴裡說出來。

    「沒辦法置身事外,那麼總要做些事情,我覺得這件事情有些意思,所以就來了。」

    唐三十六問道:「爺爺就不擔心二叔你發瘋嗎?」

    唐家二爺啪的一聲把紙扇收攏,握在手裡,看著他微笑說道:「如此亂局,除了我這樣的瘋子,誰能破之?」

    唐三十六神情不變,心卻沉了下去。

    無論是父親還是三叔來京都,他都有信心能夠說服對方,以陳長生的安全為重,因為汶水家裡應該不知道陳長生沒有幾日好活,那麼如果陳長生能在這場風波裡活下來,便是大周皇位最強力的繼承者,對唐家來說,這是極好的事情。

    但來的是唐家二爺。

    他很清楚,自己這位二叔從來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

    「京都很大,您不一定非要來國教學院。」唐三十六說道。

    唐家二爺靜靜地看著他,說道:「你是我唐家在京都唯一的弱點,在做事之前,我當然要先把你帶走。」

    唐三十六直視他的眼睛,說道:「您也說過京都現在很亂,我是國教學院的院監,怎麼可能在這時候離開。」

    唐家二爺笑了起來。

    他的笑很有特點,顯得特別陽光開朗,嘴張的特別大,一點都未做掩飾,但是……沒有聲音。

    無聲的咧嘴大笑,可以是天真,也可以是無邪,有時候也會讓人覺得很恐怖。

    「院監啊……」唐家二爺斂了笑容,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你還沒有玩夠嗎?」

    聽到玩這個字,唐三十六很自然地想起去年秋天在國教學院大榕樹上與陳長生的那番對話,然後又想起國教學院與天海家發生衝突的前夜,落落便被迫搬離了此地,住進了離宮裡的青葉世界。

    在長輩們的眼中,國教學院的年輕人們為國教學院做的一切事情,原來終究都是在玩啊。

    唐三十六想了很多事情,臉上的神情卻沒有任何變化,不知何時已經背在身後的手,悄悄比了一個動作。

    在國教學院的夜色裡穿行的風中忽然多了一抹血腥的味道,彷彿有隻凶獸不知何時已經潛到場間,隨時可能發出最強的攻擊。

    數十道清冽的劍意從湖畔的草地裡迸發而起,只需片刻時間,便能形成森然的劍陣。

    唐家二爺的臉上忽然露出一抹嘲諷的意味,不知何時,他已經來到了唐三十六的身邊,右手落在了他的頸後。

    唐三十六覺得那隻手格外的冰冷,又有些粘膩,不像是蛇,就像是潭石上的青苔。

    他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二叔很可怕、但沒有想到,二叔居然強大到了這種程度,自己在他的面前,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唐家二爺看著夜色裡的那棵大榕樹,說道:「你就是那隻狼崽子?」

    折袖從大榕樹後走了出來,只見他眼睛裡一片血紅,身上散著著暴戾的氣息,露面短袖外的手臂上生滿了長毛,已經做好了變身的準備。南溪齋弟子們也從夜色裡現身,握著長劍,看著制住唐三十六的那名中年男子,有些緊張,又有些困惑。

    這名中年男子應該來自唐家,不知為何唐三十六會暗中發出信號,讓眾人準備出手。

    然而無論折袖還是南溪齋弟子們,都還沒有來得及做出任何動作,這名中年男子便極其隨意地控制住了場間的局勢。

    折袖看了眼唐三十六。

    唐三十六神情沒有變化,就這樣看著他,傳過去非常清楚的意思他不想離開國教學院,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折袖的視線移到唐家二爺的臉上,向前走了一步。

    「我很討厭你這種眼神,因為太原始,太野蠻,沒文化……」

    唐家二爺看著折袖說道:「如果是平時,我不介意把你身上的骨頭全部都捏碎,但看在我這親侄兒的面子上,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但如果你再往前走一步,或者這些來自南溪齋的姑娘們再把劍舉起來,那麼我就只好殺了他。」

    折袖和南溪齋女弟子們到此刻為止,都還是不特別清楚場間的局面,心想你制住唐三十六又有什麼用,難道你還能用他來威脅我們?然後,他們聽到了對方很平靜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平靜到他們雖然無法相信這句話的內容卻又不得不相信。

    「他是你的親侄子。」葉小漣像看著怪物一樣看著唐家二爺說道。

    唐家二爺看著她微微一笑,說道:「他是我最疼愛的侄兒。」

    唐三十六忽然說道:「二叔,你是不是一直都很想我死?」

    「這是哪裡來的混帳話?」唐家二爺看著他輕柔說道:「這是老爺子的命令,我全權處理京都事務,無論是你還是誰,只要不服從我的命令,我都可以當場殺了,事關家族千萬代的大業,一些犧牲是在所難免的。」

    唐三十六笑了起來,說道:「我是唐家獨孫,你殺了我,怎麼向家裡交待?」

    唐家二爺看起來確實有所困擾,思考了很長時間後,很認真地說道:「那麼,我就再生一個好了。」

    唐三十六不再發笑,靜靜看著他說道:「再生一個?看來二叔你真的很想我死啊。」

    唐家二爺微笑說道:「為了唐家,我和你三叔一直都沒有生孩子,疼你寵你,但可不是要把你寵成一個熊孩子,不要任性。」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636
發表於 2015-9-21 13:45: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章 一幅京都地圖


    聽著熊孩子三個字,唐三十六想起了軒轅破,再次笑了起來,只是笑容有些微澀。

    他還在國教學院,但已經開始提前想念不在國教學院的人,以及在國教學院的日子。

    這段日子真是無比美好、令人懷念,可惜在今夜之後就將一去不返。

    “明白了。”他對唐家二爺說道:“我隨你走。”

    唐家二爺靜靜看著他,再次無聲地笑了起來,嘴張的很大,模樣看著有些滑稽。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才收斂住笑意,說道:“這樣很好。”

    說完這四個字,他帶著唐三十六向國教學院門外走去。

    折袖和南溪齋弟子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裡。

    唐家二爺帶著唐三十六走出百花巷,來到正街上,已經有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馬車停在街上等他們。

    看著這幕畫面,在夜街裡監視國教學院的羽林軍精銳略有騷動,然後很快便安靜下來。

    無論是國教騎兵還是這些朝廷的軍隊,仿佛都沒有看到那輛馬車,沒有看到唐家二爺帶著唐三十六上了馬車。

    汶水唐家就是這樣可怕的存在。

    雖然表面上,他們的勢力已經有很多年無法進入京都,實際上依然擁有難以想象的影響力。

    因為世間真正能夠通神的事物,不是信仰也不是力量,而是金錢。

    馬車在夜色籠罩下的京都前行,附著陣法的車輪無論碾過青石板還是紅磚地,都不會發出任何響聲,看著就像是幽靈一般,相信平國公主那輛用雪白天馬拖行於天空的飛輦,也沒有這輛看似普通的馬車行進的更快。

    坐在這輛車裡的人感受不到任何顛簸,卻並不覺得如何舒服,這裡說的是唐三十六。

    他問道:“家裡究竟要做什麼?”

    唐家二爺說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因為行駛的太快,夜風拂起車窗的布簾,唐三十六看著不停倒退的街景,看著那些大門緊閉的商鋪,沈默地思考著。

    在一片坊市的最深處,車停了,這裡是天香坊總會所在地。

    在走進通往地下的那扇門之前,唐三十六停向腳步,望向唐家二爺說道:“你們要接收天機閣在京都的產業?”

    唐家二爺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他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猜到家族真正的目的。

    “就算大陸局勢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天機閣就這麼好對付?如果天機老人不來京都怎麼辦?”

    想要對付天機閣,當然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天機老人的存在。

    就算天海聖后請天機老人來京都相助,唐家又憑何斷定天機老人會就此隕落?

    要知道那位老人有洞悉天機之能,更是八方風雨之首。

    “天機老人不會來京都。”唐家二爺往幽暗的地道裡走去,頭也不回說道:“因為他要死了。”

    唐三十六剛剛擡起的腳步再次停下,震驚到了極點。

    天機老人要死了?為什麼?

    “當今世間的這些神聖領域強者里,他與教宗陛下的年歲最長,始終未能神隱,便逃不開生老病死四字。”

    唐家二爺沒有停下腳步,平靜說道:“在寒山裡他與魔君隔空交手受了傷,加快了這個進程。”

    唐三十六跟了上去,說道:“那聖后娘娘呢?你們就這麼確定她一定會輸?”

    唐家二爺說道:“天海娘娘的強大,靠的就是心狠二字,陳長生入京已逾兩年,她卻始終沒有動他,就算現在她殺了他,也已經晚了。”

    沈重的鐵門在二人身後緩緩關閉,把京都隔絕在了門外。

    這裡的地底空間很大,也並不幽暗,到處都是夜明珠與玉火的光明,也不幽靜,因為到處都是人。

    數百名帳房先生,正在各自的桌前抄寫著什麼、計算著什麼,每個人身前的桌上都堆著如小山般的卷宗。

    “他們在做什麼?”唐三十六問道。

    唐家二爺說道:“我們唐家最應該被敬畏的是什麼?”

    唐三十六想不出來。

    汶水唐家乃是大陸首富,即便是天機閣都沒有辦法超越。在陳氏皇族建立大周王朝之前,唐家便已經是唐家,唐家什麼生意都做,軍械、法器、糧草、晶石、礦山……要說最值得被敬畏的,難道是錢?

    走到最深處的那個房間裡,三位天香坊的大管事,看著跟在唐家二爺身後走進來的唐三十六,臉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這一年多時間,他們一直在做的那件事情,始終都瞞著他。

    這裡是天香坊,是唐三十六去年秋天借著國教學院新生之勢,替家族在京都撕開的一道口子。

    家族早就已經在暗中把一切都接手了過去,而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在處理國教學院事務之余,管理天香坊,用的當然是家裡派來的管事,那麼天香坊很自然地便變成了家族的產業。

    是的,他是汶水唐家最受寵的孫輩,但在這種大事上,依然沒有任何發言權。

    但在這些管事想來,多年後的唐家必然是唐三十六做家主,想著現在己等雖然不是背叛,卻和背叛差不多,難免有些不安。

    “唐家永遠是唐家的唐家,不是哪一個人的唐家。”

    唐家二爺端起桌上的茶壺喝了口,走到墻壁前,背對著三名管事說道:“把這件事情做好,唐家就不會虧待你們。”

    三名大管事看了眼唐三十六,低聲應是。

    唐家二爺輕彈茶壺,一張七尺長寬的地圖從上方垂了下來,擋在了墻壁的前方。

    這副地圖是由最堅韌的金蠶絲制成,用的是最細的南水墨,墨水里應該還混了些烏金,在夜明珠與玉火的光線照耀下,非常清楚。

    這是京都的地圖,繪制的格外細致,無論是皇宮、離宮還是最普通的民宅,都沒有任何遺漏。

    唐家二爺左手端著茶壺,看這幅地圖,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說道:“報。”

    那三名大管事依次排好,翻開懷裡厚厚的卷宗,開始匯報。

    “京和園確認,強度減弱三二三。”

    “紅居南街確認,強度如初始數據。”

    “建功北里無法確認,太宗駕崩之日,自殉宮女太多,陰氣可能有所干擾。”

    “白紙坊北里確認,強度增一四一。”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637
發表於 2015-9-24 01:42: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一章 時隔千年的兩副皇輿圖


    三名大管事說一句,牆壁上那幅地圖相應的位置,便會變得明亮起來,而且明亮程度各有不同。

    唐三十六站在角落裏聽著,神情越來越凝重,他聽不懂這些彙報裏的數據,但能感覺得那種氣氛。

    唐家二爺看著地圖上那些逐漸亮起的地點,並不如何緊張,也沒有隨著時間流失而變得更加放鬆。

    對他來說,仿佛這隻是一樣很普通的工作。

    不知道過了多久,三名大管事的彙報結束了,唐家二爺看著地圖,眉頭微蹙,有些不滿意說道:“進度還是慢了些。”

    算盤珠撞擊的聲音不停地從屋外傳了進來,數百張算盤同時被拔動的聲音,混在一起,實在是談不上好聽。

    一名大管事說道:“這一年的準備時間,隻能獲得一些粗略的數字,真正開始計算,還是從今夜開始,實在是無法更快了。”

    唐家二爺看著屋外那些埋首案上,不停拔著算盤珠的帳房先生,說道:“最多還有半個時辰。”

    那名大管事說道:“我會盯著他們。”

    “光盯著不夠。”唐家二爺盯著這名大管事的眼睛說道:“你們也去,另外,給我一把算盤。”

    不多時,算盤以及一大堆卷宗被搬了進來。

    唐家二爺沒有理會站在角落裏的唐三十六,右手翻著卷宗,左手不停拔弄著算盤珠,隔上一段時間,才會稍微停一下,在卷宗上做記號。

    與屋外的那些帳房先生相比較,他的速度看上去並不是特別的快,但每個動作卻格外清晰,右手翻動卷宗的速度與左手計算的速度,以一種很難解釋的節奏近乎完美地合在了一起,看著像小山似的卷宗,很快便被他算完了。

    有下屬從屋外搬來了第二堆卷宗。

    沒有過多久,又算完了。

    直至此時,唐家二爺才稍微休息了片刻,從桌上端起早已涼透的茶壺,慢慢地啜了一口。

    在如此短的時間裏,進行如此海量的計算,他的臉色變得有些發青,這是因為神?損耗太多的緣故。

    “如果徐有容拿著命星盤在這裏做推演計算,應該能比我還要快上一倍。”

    唐家二爺疲憊地擱下茶壺,說道:“可如果王破還在我們家裏做帳房先生,哪裏還需要我這般辛苦。”

    這時候的屋子裏隻有他和唐三十六兩個人,這話自然是對唐三十六說的。

    “我們家是做生意的,做生意就不能吃虧,老爺子當初讓王破離開汶水,這筆生意太虧了。”

    唐三十六知道,二叔這是在警告自己,不要為了陳長生和國教學院而拖累了家裏的生意。

    “當初王破離開汶水,難道不是因為二叔你小肚雞腸,看他不順眼,想盡辦法硬生生逼走的嗎?”

    他看著唐家二爺微諷說道。

    唐家二爺靜靜地看著他,說道:“閉上你的嘴,我今天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沒有心情陪你玩這些幼稚的小把戲。”

    數百名帳房先生的推算結果,不停地被彙總到小屋裏,然後被整理成最簡單的語句。

    京都某處可否確認,強度如何,就這樣兩件事情。

    牆壁上那幅地圖上的光點越來越多,漸漸相連成線,最後變成了一幅看不出意思的圖案。

    唐三十六站在角落裏,看著那幅圖案,隱約想起小時候,老太爺把自己抱在膝上講述久遠的故事時,似乎說過相關的事情……

    只是那是什麼事?

    最終所有的推算都結束了,屋外那些令人心煩意亂的算珠撞擊聲再也沒有響起,隻能聽到有些帳房先生疲憊至極的歎息聲以及手臂酸痛的呻吟聲,唐三十六甚至看到有兩名帳房先生甚至因為心神消耗過大,直接昏死了過去。

    唐家二爺再次走到石壁前,看著地圖上的那個圖案,雙眉微挑,伸手從袖中取出一樣事物。

    無數道光線從那樣事物上投射出來,落在京都的地圖上,同樣變成了一個圖案。

    兩個圖案前後相疊,可以看到輪廓大致相同,隻是在某些細微處上有些差異,再就是明亮度有所不同。

    “變化大嗎?”唐家二爺問道。

    唐三十六微怔,心想自己沒有看過這兩幅圖案,怎麼知道答案,而且變化……指的是什麼變化?

    “已經過了一千年,變化自然不會太小。”

    一道蒼老的聲音在房間的陰影裏響起,一個穿著棉襖的老人出現在那裏。

    唐三十六看著那名老人,吃驚說道:“大供奉,您也在這裏?”

    那位穿著棉襖的老人向他點了點頭,走到唐家二爺身旁看著地圖上那兩幅仿佛要合在一起的圖案,說道:“還好可以解決。”

    唐三十六再也無法壓抑心裏的好奇情緒,走了過去,問道:“這到底是什麼圖?”

    “兩張都是京都的皇輿圖,今夜剛剛算出來的這張圖是現在的,二爺剛才拿出來的那張圖則是千年之前的。”

    那位來自汶水唐家的老供奉說道。

    唐家二爺說道:“京都千年的變化,就在這兩副圖裏,這就是曆史。”

    聽著這話,唐三十六再次望向牆上的圖案時,自然有了很多不同的感受。

    “隻有我們唐家才能夠看到這段曆史的變化,因為我們唐家就存在於曆史之中,至少在京都的曆史裏,我們比誰都要更加久遠,比陳氏皇族還要更加久遠,所以我們唐家有足夠有理由回到京都,你要懂得敬畏這種曆史的必然。”

    唐家二爺看著他說道:“如果連這都不懂,又如何配姓唐?”

    這句話是在回答最開始的時候他問唐三十六的那個問題——唐家最應該被敬畏的是什麼?

    不是能夠通神的金錢,不是遍布大陸無數世家山門部衙甚至深入雪老城的關係,而是作為四大世家之首所擁有的無比悠遠的曆史。

    按道理來說,聽到這番話,唐三十六應該有所想法,但他這時?在想別的事情,然後想到了一些事情,臉色驟然變得蒼白起來。

    他想起來了地圖上這兩副前後相距千年的圖案是什麼。

    是的,那就是皇輿圖。

    就像大供奉說的那樣。

    世間沒有幾個人知道皇輿圖的存在,但他小時候在老太爺的膝上聽說過。

    那是大周王朝京都最大的秘密,也是一座威力極其可怕的道陣!

    汶水家裏究竟想做什麼?他看著牆上那幅京都的地圖,心裏生出無數狂瀾,今夜需要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來嗎?

    唐家二爺與大供奉也在看著那幅地圖。

    那兩張相隔千年的皇輿圖裏的所有線條,都指向地圖裏的某個地方。

    就在此時屋裏三人視線落下的那個地方。

    京都地圖的正中偏北,那裏是皇宮。

    唐家二爺漠然說道:“陣樞果然就在那裏。”

    大供奉感慨說道:“陣樞原來還在那裏。”

    “太祖在天書陵前登基後,便開始對皇輿圖進行改造,其後太宗、先帝,也都沒有停止過。”

    唐家二爺看著京都地圖說道:“改造最多的地方,除了建功北裏沿洛渠一線,便是深在皇宮裏的陣樞。”

    大供奉看著第二張皇輿圖上那片明亮的光點,說道:“現在看來,當年的那些傳聞都是真的,太宗修建淩煙閣,就是要把最重要也是最容易被攻擊的陣樞,變成最凶險的天意殺機陣,專門針對神聖領域的強者。”

    唐家二爺說道:“父親說過,如果太宗皇帝真的修成了天意殺機陣,神聖領域的強者想要硬闖也隻有死路一條。”

    大供奉看著那處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我會試著能不能潛進去。”

    唐三十六在後方聽著這番對話,再次震驚。

    大供奉境界深不可測,多年前距離神聖領域便隻有半步之遙,乃是汶水唐家除了老太爺之外最後的神主牌,居然也要出動?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638
發表於 2015-9-24 01:43: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二章 溪畔的僧侶,雨中的道人


    唐家二爺沈默不語。

    大供奉說道:“薛醒川今夜必然會留在宮中主持皇輿圖,此人氣血極盛,又正值巔峰,我與他交手也沒有太多勝機,而且聖后娘娘極有可能會把霜余神槍交付於他,如果是真的,那麼他便有了無限接近神聖領域的能力。”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如果薛醒川手持霜余神槍,那麼便只有神聖領域的強者可以戰勝他,以唐家在大陸的千年底蘊,或者真的可以請動一位神聖領域的強者出手,但皇宮裡那座天意殺機陣專門針對的就是神聖領域強者。

    看起來這是無法破解的局面,只有大供奉冒險出手,才能找到破局的一線可能。

    唐家二爺繼續沈默。

    大供奉說道:“秋山家那位供奉實力不及我,相王老奸巨滑,絕對不會在定局之前趕到京都,中山王又是個瘋子,除我之外,再沒有人了。”

    “不。”唐家二爺搖頭說道:“我們唐家永遠只會提供信息、判斷以及金錢,不到最後一刻,我們不會出一個人。”

    “那天意殺機陣由誰來破?進不了皇宮,就算老太爺親至京都,也沒有辦法把皇輿圖拿到手中。”

    “那人對老太爺說過,這件事情由他解決。”

    “關系重大,這種事情信不過人,與信任無關,只與能力有關。”

    唐家二爺說道:“那人便是連我都感到恐懼,所以相信他說能做到,那就一定能做到。”

    他沒有明說那個人是誰。

    唐三十六自然不可能知道,但不知道為什麼,卻非常肯定,他說的就是陳長生的那位老師,國教學院曾經的院長,商行舟。

    “既然今夜大家的目標都是請聖后娘娘回歸星海,為什麼不順便把陳長生救了?”

    他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些,淡然些,表現的不是太過在意。

    但這沒有辦法瞞過唐家二爺的眼睛,他看著唐三十六說道:“這是兩件沒有關系的事。”

    唐三十六說道:“如果是天道所指,讓陳長生活著,或多或少會影響到聖后娘娘的心境。”

    唐家二爺無聲而笑,然後淡然說道:“首先,我們不是在替天行道,而是在聊盡人事,其次,我們姓唐不姓陳,我們不是那些跟隨十七位王府歸京的忠臣義士,陳長生的死活,我們不應該關心,因為我們要確保自己活著。”

    唐三十六說道:“那二叔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們失敗了怎麼辦?”

    唐家二爺微笑說道:“如果那人沒有辦破破掉天意殺機陣,幫我們走進皇宮,那我們自然只好回到汶水。”

    唐三十六平靜說道:“你就這麼確定,我們唐家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當然,因為沒有人會看到我們曾經出現在京都。”

    唐家二爺平靜說道:“不要忘記我先前說過,我們唐家永遠不會做可能吃虧的生意。”

    唐三十六說道:“可是你先前也提到過王破的名字。”

    唐家二爺沒有動怒,嘆息說道:“不錯,除了王破還有蘇離,這是老太爺這輩子做的最虧的兩門生意,如果今夜二人都在京都,蘇離去天書陵困住聖后,讓王破算出陣法變動,找到弱點,然後單刀直入皇宮與薛醒川戰上一場,哪裡還需要我們親自出面?結果呢?一個人非要做孤耿的名士染了滿身的寒酸氣,一個人非要做離世的浪子卻丟不下如花美眷,真真令人可惜。”

    “不提王破當年被二叔你逼出汶水的事情。”

    唐三十六看著他微笑說道:“在唐家最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卻偏偏都不在,或者正是因為他們都看出來了,我們唐家,不,你們唐家只會算數字、說銀錢,讓他們覺得噁心,更不要說能讓他們感到敬畏了。”

    他的笑容很天真,很純凈,很刺眼。

    唐家二爺靜靜地看著他,忽然擡起右手,抽在了他的臉上。

    啪的一聲脆響,唐三十六重重地撞到了墻上,左臉高高的腫起,唇角流出一道血水,看著很是狼狽。

    但他依然還在笑,笑的還是那般開心,於是顯得更加刺眼。

    “我說過,我不想和你玩這種幼稚的把戲。”唐家二爺看著他非常認真地說道。

    唐三十六搖晃著站起身來,從袖子里取出手帕,把唇角的鮮血仔細地擦掉,說道:“不,你是因為知道我說的沒錯。”

    唐家二爺看著他微笑說道:“你真的以為二叔不敢殺你?”

    唐三十六看著他微笑說道:“在國教學院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我就已經說過,二叔你一直都很想我死,我怎麼會以為你不敢殺我呢?”

    不等唐家二爺說話,他笑著繼續說道:“相信老太爺這時候已經知道了國教學院裡我們的對話,相信大供奉爺爺也會把我們的對話傳回汶水,等我回家後我也會親自對老太爺說這件事情,所以二叔如果你今天不殺死我,還真的有些麻煩。”

    唐家二爺看著他微笑說道:“老太爺的眼神與脾氣,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唐三十六呵呵一笑,說道:“老人家嘛,眼神再好也快濁了,脾氣再大,也寵獨孫,二叔你就算生一個,養到我這麼大,嘴這麼甜,至少也得好幾年時間,我估計來不及,所以二叔啊,如果您想繼續自己的紈絝生活,或者繼續隱忍、在所有人都知道的情況下扮演一個紈絝子弟,或者你可能真的需要在我回汶水之前把我殺了,不然這場你瞞著我,我假裝瞞著你的遊戲,還真的沒辦法繼續下去。”

    二人對話的時候,都微微笑著,很是相似的兩張同樣英俊的臉,這樣相對,畫面卻絕不和諧,反而令人不寒而慄。

    這是怎樣的一對叔侄啊。

    唐家二爺的微笑終於漸漸地斂沒,看著唐三十六說道:“你這是逼著我爭家產?”

    唐三十六笑著說道:“我們唐家……不,你們唐家不是最喜歡用利益操弄人心嗎?我也想試試。”

    聽到這句話,唐家二爺再次無聲而笑,張著嘴,看著有些可怕。

    “別這麼笑了,二叔。”唐三十六忽然斂了笑容,看著他認真說道:“這樣很傻,這樣真的很像個傻叉。”

    ……

    因為距離夜空更近,平日裡有星星的時候,天書陵峰頂應該比地面亮些,但今夜雲多無星,這裡的夜色於是比京都別的地方更加深沈,神道前方那片由清光凝成的畫面,也就被襯托的更加清楚,能夠看到哪怕最細微的畫面。

    在先前那段時間裡,陳長生在上面看到了國教學院,看到了那個和唐三十六很像的中年男人,他不知道那人是誰,但能大概猜到,只是現在的他怎麼也想像不到那對叔侄之間會發生什麼事情,也不知道汶水唐家的人來京都準備做些什麼。

    天海聖后應該知道很多,但她並不在意。

    她事先就想到,唐家肯定會來人,唐家也應該來人,被她用無上的威權壓制在汶水畔兩百餘年的那個老人家怎麼會錯過今夜的機會?

    該來的人好像都已經來了。

    “不該來人的,也來了。”

    天海聖后的視線離開了夜色裡的畫面,投向了遠方。

    這裡所說的遠方,是極為遙遠的它方。

    先前無論是朱洛與觀星客、無窮碧與別樣紅,還是十七路反王、四大世家的出現,都沒能讓她臉上的情緒有絲毫變化。

    然而,當她此時望向那個遙遠的地方時,神情終於變得凝重了數分。

    京都在大陸的中央,距離這裡最遙遠的地方,或者是大西洲,或者是南海裡的諸島,或者是雪老城北方的無盡雪原。

    或者就是那片雲墓。

    雲墓裡有座孤峰,孤峰外三百里有座人煙稀疏的小鎮,鎮名西寧。

    小鎮外有間舊廟,廟後有條小溪,都說那條溪是從雲墓裡的那座孤峰流出來的。

    不知何時,溪畔多了一個僧侶。

    那僧侶穿著件黑色的僧衣,上面滿是灰塵與裂縫,卻自有一種飄然脫塵的感覺。

    那僧侶容顏清俊,看不出來具體的年歲,大概中年,眼角有幾道淡淡的皺紋,眼神寧靜湛然,有無窮的悲憫與愛、仿佛能夠看到無限遠的地方,能夠看見所有。

    那僧侶把雙腳伸進微涼的溪水裡,發出一聲嘆息。

    這聲嘆息裡的情緒異常複雜。

    他的這雙腳已經走了數十萬里路,太累了。

    他和他的族人離開這個大陸已經近千年,太久了。

    那僧侶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小溪上方的天空裡忽然落下雨來。

    雲墓是所有雲的歸宿,也是所有水的源頭,這裡距離雲墓很近,這雨便是最新的雨。

    數萬里外的京都也開始下雨,如煙般的雨絲穿透夜色,灑落在街巷與山陵之間。

    南城一條普通的直街上,飄落的雨絲微微變形,光線在其間折射往返。

    一位道人從雨夜裡走了出來,平空走了出來。

    他站在秋雨裡的夜街上,卻給人一種感覺,並不在此地。

    他在某處,在世間的任何一處,真實的位置不停地變化著,根本無法確定。

    細雨落地無聲,普通的街巷兩側,世人正在沈睡,沒有一個人醒來。

    只有他是醒著的。

    道人望向更南方的那座山陵,神情平靜。

    在那座山陵的峰頂,天海聖后正靜靜看著夜色裡的她。

    陳長生也在看著那名道人。

    他默默地喊了聲師父,但沒有喊出聲。

    因為那名道人沒有看他,只是看著天海聖后。

    他想起來,在西寧鎮舊廟生活的十餘年裡,師父往往也只是看著師兄,不會看自己,好像師父的眼裡,從來沒有他的存在。

    “娘娘,退位吧。”那名道人看著天書陵說道。。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639
發表於 2015-9-24 01:46:07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5-9-24 11:22 編輯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朕偏偏不


    “為什麼?”

    “六百七十七年三百六十四天前,你私離百草園,與師兄及我相見,當時你說,若我們能助先帝登基,你會如何。兩百一十四年六十九天前,先帝眼疾加重,無力視物,決意讓你代為批改奏折,詢問師兄與我的意見,當時你說只是暫代,這一暫便是兩百一十四年六十九天。二十年前,先帝回歸星海之前,你對先帝說只垂簾一年,便會將皇位交還給陳氏,然而……”

    “你的意思是朕應該依循當初的承諾,把皇位傳給……這些廢物當中的一個?”

    天海聖后看著已經進入京都的十五座輦,看著輦上的那些陳氏皇族的王爺們,臉上流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這是很好的理由,所謂蒼生大義,看起來似乎確實要比個人的承諾更加重要,而且你還會說,要為天海家的存續考慮。”

    道人站在雨裡看著天書陵,平靜說道:“但這些理由放在二十年前可以用,現在則不行了,因為我已經替你考慮好了。”

    天海聖后收回視線,望向夜色裡的畫面,說道:“那在你看來,朕的皇位應該傳給誰?”

    那名道人就在畫面裡,應該是京都南城的街上,卻又仿佛同時出現在別處。

    沒有人能夠確定他現在的真實位置,因為他並沒有真實的位置,他就像微雨里的燕子,看似在雨中,或者可能在雨之上。

    他說道:“大周皇位當然應該傳給娘娘你和先帝唯一的兒子。”

    陳長生就在天海聖后的身後,但她沒有轉身,淡然說道:“傳給這個要死的小家夥?”

    “先帝有很多兒子,但娘娘你只有這一個兒子,他是理所當然的太子,他的身體裡除了陳氏皇族的血,也流淌著天海一氏的血,登基之後,自然也會照拂母家,由他繼承大寶,相信皇族不會有意見,天海家也不會有意見,這樣豈不完美?”

    道人說道:“南北合流已然成功,大周王朝必將千秋萬代,而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請娘娘你退位而已。”

    退位而已,不過四字而已。

    好一個而已。

    天海聖后靜靜看著雨中那位道人。

    那名道人安靜地站在雨裡,不再說話,因為他要說的話已經差不多說完了,而且他與她的這番對話,相信整個大陸都已經聽到了。

    不知因為何事,天海聖后忽然笑了起來,笑的極其疏朗,又有很濃的嘲諷意味。

    “從兩年多前你送他入京,一直到現在,你似乎一直都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讓朕看見他。”

    陳長生坐在地上,看著她的高大背影,聽著這句話,發現似乎確實如此。

    無論是與東禦神將府的婚約,還是國教學院的新生,青藤宴以及神道上的宣告,在過去那段時光裡發生的很多事,現在看起來,似乎都是為了讓他更快地成長,同時盡早地出現在聖后娘娘的視線之中。

    很多事情都是由梅里砂大主教推動的,但在他的身後,必然有著那位道人的身影。

    “看見他,會有好奇,會有探究之心,會有懷疑。”

    天海聖后背著雙手,對雨中的道人,對雨中的世界緩聲說道:“他就像是一顆青澀的果子,被你們培育著,催熟著,被朕靜靜地看著,直至最後終於將要熟了,散發著果香,被人聞到,生出吃掉他的慾望。”

    “對整個世界來說,這顆果子都是極誘人的,對朕來說,更是如此。”

    天海回頭看了陳長生一眼,說道:“如果我吃掉他,便是最圓滿的天道循環,便是這場因果最完美的了結。”

    她轉身望向夜雨裡的整個世界,唇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但是……朕偏偏不吃。”

    整個世界一片安靜,無論是天書陵還是京都裡,只能聽到微雨落在地面上的聲音。

    她繼續說道:“這顆長生果,或者能助凡人成仙,但想來對我只有壞處。”

    最後她帶著些遺憾的意味感慨說道:“仙人贈我長生果……可惜,你們不是仙人,你們只是人而已。”

    人而已。

    而已。

    ……

    神國裡有片園林,園林裡有棵樹,樹上結著一顆果子。

    那顆果子裡蘊藏著無比豐富的生命,只要吃掉它,便能夠超越世俗,獲得難以想象的精神體驗與收獲。

    這是一個傳說,這是聖光大陸的傳說。

    這個世界上的人應該沒有聽說過,但他聽說過。

    那名來自遠方的僧侶,在溪畔緩緩擡起頭來,望向遙遠的京都,清湛的眼眸裡,多出了一抹凝重的意味。

    ……

    道人站在夜雨裡,依然很平靜,卻不知道此刻真實的情緒如何。

    四周的街巷很安靜,在這極深的夜裡,人們還在沈睡,只有他是醒著的,但他是清醒的嗎?

    他從夜雨裡平空出現之後,自天落下的那些雨絲便沒有一道能夠落在他的道袍上,然而此刻,他的髮間多了些水珠,晶瑩剔透。

    是的,那顆長生果就是一個陰謀,或者說是一個局。

    除了隱藏在整個事件之後的那卷西流典,沒有太多玄妙的地方,很簡單,並不複雜。

    從二十年前他設這個局開始,他就很清醒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這個局本來就沒有辦法太複雜,因為事涉天道妙意,而且越是複雜的局,越容易引發像天海這等層級人物的警惕。

    但他相信,除了那個遙遠大陸上的某些神明,沒有誰能夠看破,那顆長生果的問題,天海也不行。

    而且他相信,那顆長生果對任何人來說,都是難以抑止的誘惑,尤其對天海來說。

    這是一個暗合天道的殺局,沒有任何理由不成立。

    然而,天海卻沒有落入局中。

    她沒有看破那顆長生果的問題,她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她想吃掉那顆長生果嗎?當然。

    但她清楚,那些人花了無數精力,用了二十年時間,把他送到我的面前來,表面上用西流典把他的年歲斬了三載,看似不想她我知道他是誰,但那些人怎麼會不知道她一定會知道他是誰?所以那些人就是要她吃掉他。

    整個世界都在靜靜等待著她吃掉他。

    整個世界都準備看著她吃掉自己的親生兒子。

    那麼她就不會吃。

    哪怕這顆果子可能沒有問題,吃掉這顆果子,或者真的能夠超脫生死,進入真正的大自由境界,她還是不會吃。

    不是因為警惕與謹慎,而是忠誠於自己的意志。

    她就是她的意志。

    她的意志就是當整個世界都想讓她做什麼的時候,她就一定不會做。

    ……

    西寧鎮舊廟後。

    那名僧侶隱約明白了些什麼,微微轉頭,望向小溪的上遊。

    夜已深,荒涼的小鎮上沒有任何燈火,四周漆黑一片。

    但在他的眼裡,四周的景致依然明亮如晝,他能夠看到靜靜浮在石縫裡的遊魚,能夠看到有花瓣隨著流水漸漸飄至。

    花瓣飄到他的赤足邊,緩緩地回轉著。

    他微笑著,嘆息了一聲。

    有些遺憾,但並沒有失望。

    ……

    “或者長生,或者永墮深淵,這是一場賭博,你不吃他,不代表你的眼光能夠看穿至高無上的天道,只能說明你在畏懼。”

    站在夜雨裡的道人也沒有失望,因為這只是剛剛開始。

    他說道:“你知道這是天道局,你的對手不是我,而是天道,所以你根本不敢落場。”

    聽到這句話,天海聖后微微挑眉,如鳳凰將飛。

    “既然你對天道心存畏懼,難道你就不怕天道的反噬?”

    道人看著她平靜說道:“不要忘記當年你對著星空發出血誓的時候,我也在場。”

    “就算天道降臨,要死的人也是他。”

    天海聖后平靜說道:“朕會親眼看著他死去,確保不會有任何意外發生。”

    道人感慨說道:“你果然還是那個世間最冷酷無情的人。”

    天海聖后說道:“彼此。”

    二人似乎是在對面說話,其實隔著數十里的距離,有時候甚至覺得像是隔著數千里。

    因為道人在這個世界裡的位置依然虛無縹緲,無法確定究竟在哪裡。

    陳長生也不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裡的位置。

    他曾經以為自己是西寧鎮舊廟的少年道士,是師父的學生,然而現在發現,自己只不過是一顆果子。

    如果能被吃掉,便算有些價值,如果沒有,那麼便會被人無視,只等著熟透、落下,然後成泥。

    他是天海聖后的親生兒子,但她卻在如此平靜地看著他死去。

    從道理上來說,此時當著整個世界在對話的兩個人本應該都是他最親的人。

    一個是他的親生母親,一個是把他養育成人的師父。

    然而他們對話的時候,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說到冷酷無情,又有誰能比今夜的他體會的更真切,更深刻呢?

    那種淡漠的、悲涼的、又有些令人發笑的感覺,是什麼感覺?

    很是刺骨。

    刺骨般的痛楚,在非常短的時間里,從他身體里的所有地方暴發出來。

    幾聲細微的破空聲,他頸間的金針被激飛了出去,深深地刺進石板裡。

    蘊藏著無窮能量的鮮血在他的腑臟間像洪水一般洶湧地奔流著。

    殘餘的真氣在他斷裂的經脈裡到處亂竄,向著骨與肉不停地侵伐。

    他的腑臟上開始出現蛛網般的裂口。

    他的臉色蒼白。

    他很痛苦。

    他要死了。



  看書之餘請按下感謝作者~感恩啦!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640
發表於 2015-9-25 00:50: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只是當時已惘然


    那名從雨夜裡平空出現的道人,就是國教學院的前院長商行舟,也是太宗年間便極為神秘的計道人。

    他是今夜京都之事的領袖,或者說主謀。

    在他出現之後,天地間便只能聽到天海聖后與他對話的聲音。

    無論朱洛與觀星客,還是已經進入京都的十五位王爺,都保持著安靜,這代表著尊重,或者說敬畏。

    但天地很遼闊,世界很大,終究不會只有一種或者兩種聲音,總會有些別的聲音出現。

    “何必如此?”

    一道聲音在京都東南方向的水渠間響了起來。

    行駛在水渠裡的那艘大船緩緩停下了來。

    站在船首的那名道姑神情驟變,閃電般伸手,卻抓了一個空。

    在幽暗的渠水裡始終蕩漾著一抹別樣的紅色,這時正在漸漸淡去。

    下一刻,天書陵外的夜空裡忽然多出了一道亮光,將自天而落的雨線照耀的清清楚楚,也照亮其間的一道身影。

    那不是陰雲裡落下的閃電,而是那道身影與天書陵禁制相遇時生出的氣息。

    那道身影從雨空裡緩緩飄落,落在了天書陵外的河畔。

    那是一位中年文士,長衫已經被雨水打濕,卻絲毫不顯狼狽,平靜的眼神裡,有一種令人心折的風采。

    他的右手尾指上系著一朵鮮紅的小花,此時在雨中輕輕地擺蕩著。

    別樣紅。

    這位神聖領域的強者,也沒能突破天書陵的禁制,被隔絕在了外面。

    但既然他已經發出了自己的聲音,那麼便會繼續發聲。

    一道尖銳的破空聲響起。

    別樣紅的身影驟然虛化,重重雨簾裡出現一道清晰的通道,天書陵外那條河上出現一條筆直的浪花。

    瞬息間,他便闖進了天書陵,來到了神道的最下方,那片石坪的前面。

    但他沒有辦法再繼續前進,因為天海聖后看了他一眼。

    一道閃電自天而降,落在了別樣紅的身前。

    一片熾白刺眼的光線,直接將那條淺渠裡的水盡數蒸發,堅硬的黑石上出現了數道極粗的焦痕。

    別樣紅望向神道盡頭的天書陵頂,神情凝重。

    先前那一刻,他感知到了天地氣息的隱約變化,停下腳步,不然他便可能被這道閃電擊中,身受重傷。

    天海聖后只是看了一眼。

    她展露出來的境界實在是太可怕了,居然隱約已經有了能夠調動天地法則的感覺!

    所有人都知道,天海聖后的境界深不可測,但直到此時,人們才知道,所有的猜測,依然是低估了她!

    西北官道上,觀星客擡起頭來,把笠帽向上推了推,露出一張平淡無奇的面容,眼里有幾分凜意。

    輪椅裡的朱洛靜靜看著那處,用左手輕輕地敲擊著劍鞘,那是他現在唯一的手。

    “京都是朕的主場,你們不該選在這裡。”

    天海聖后對這個世界平靜說道。

    別樣紅停下了腳步,但他還可以繼續發出自己的聲音:“無論在何處,我們終究是要來的。”

    “朕不希望你來。”天海聖后看著他平靜說道:“因為朕不想殺你。”

    別樣紅說道:“既然讀的是聖賢書,總要求個心安。”

    天海聖后說道:“不愧是別樣紅,朕心甚慰,在這些人裡,朕一向覺得就你還算不錯,別有顏色,別有氣度。”

    夜雨驟亂,化作無數水波,天書陵外那條河裡的浪花變得放肆起來,氣息微亂。

    那名道姑也來到了天書陵裡,站在了別樣紅的身邊,神情警惕地望向上方。

    “你這一生做的最糊塗的事情,就是娶了這麼個東西。”

    天海聖后看著別樣紅微嘲說道。

    那名道姑便是他的妻子,同列八方風雨裡的無窮碧。

    無窮碧聽著這話很是憤怒,覺得夜雨的聲音和那個女人的聲音好生令人心煩,卻不敢有何表示。

    這種時候,別樣紅也不能說些什麼,稍一沈默後說道:“娘娘,既然總歸是死,您為何不給他一個痛快?”

    他的這句話沒有說完。

    沒有說完的後半段是——然後,我們來戰個痛快。

    ……

    痛快,在很少的時候可以理解為痛且快哉。

    陳長生這時候非常痛苦,感受不到任何快哉,哪怕雨中的夜風來自千里之外,越來越勁。

    聽著別樣紅的話,天海聖后側身看了他一眼,只是漠然的一眼,便把他身體裡的情況看得分明無比。

    按天機老人的推演計算,他還沒有出生便已經日輪盡毀,九經皆斷。

    此時的陳長生,則是七十二道經盡數斷裂,三百六十五處氣竅都已經破開。

    他正在承受難以想象的痛苦,就像當年在她腹中時一樣,只不過那時候的他還無知無覺,世間唯一能夠感受得到他的痛苦的人就是她。

    天海聖后想著當年懷他時的痛苦,生他時的痛苦,微微皺眉,有些厭憎。

    夜雨漸急,卻有星辰隱耀,還有更澄靜寧柔的那片光華。

    觀星客推著輪椅里的朱洛,也來到了天書陵裡。

    四方風雨至。

    那道人在不知何處的夜雨裡。

    那僧侶在數萬里外的溪畔。

    今夜的京都本就是天海聖后的謀劃,此刻人都已經到齊了,陳長生也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了,那麼自然可以死了。

    從夜空裡落下的雨越來越大,相連成線,然後漸要如注,挾著的夜風也變得越來越大。

    風雨深處傳來轟隆隆的雷鳴,不時有真正的閃電照亮夜空,照亮了天書陵頂的畫面。

    天海聖后負手站在神道邊緣,絕美的臉龐上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黑髮在身後飄舞著,如魔神一般。

    暴雨無法打濕她的一根髮絲,卻讓陳長生濕透了衣衫。

    陳長生臉色蒼白,渾身濕透,看著異常虛弱,可憐。

    他喘息著,用撐著滿是積水的地面,艱難地擡起頭來,望向她。

    此時此刻,他真的很平靜,因為他已經麻木了,他對這個世界已經失望到了極點。

    天海聖后感知到了他的動作,淡然說道:“有容想要救你,我把她送走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沒有轉身看他。

    陳長生因為寒冷、痛苦、失望而變得有些麻木的身軀,在聽到這句話後變得稍微軟了些,胸口處還殘著最後一點暖意。

    是啊,這個世界終究還是有人在意他,比如有容,比如國教學院裡的人們,比如遠在白帝城的落落,比如不知在哪裡的師兄……

    “謝謝您。”他看著天海聖后的背影說道。

    他感謝她在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刻裡說出這句話,從而幫助他想起,生命裡終究還是有些美好。

    這樣當他離開的時候,或者會因為懷念而有些不捨,但至少不會因為無所懷念而難過。

    雨越來越大,順著白石神道的兩側向天書陵下流去,越匯越多,最後漸要變成瀑布一般,聲勢很是驚人。

    夜雨聲煩,暴雨成災,樹林裡隱隱可以看到很多野獸走避的身影,卻再也無法聽到秋蟲的鳴叫。

    一只松鼠在樹林間跳躍著、穿行著,似乎想要找到合適的避雨位置,卻無法做到,很快便被淋濕,雨勢太大,以至於松鼠本應油滑防水的毛,都無法完全承受得住,蓬松的尾巴耷拉了下來,灰毛濕漉漉地貼在身上,看著很是可憐。

    如果那些灰毛是乾燥的,蓬鬆的,或者這只松鼠看上去應該很肥。

    就像先前百草園樹林裡的那隻松鼠一樣。

    天海聖后的目光隨那只松鼠在樹林間移動,直到很久之後,才收回來。

    天書陵這裡,已經是強者雲集,夜雨裡的京都看似平靜,不知有多少暗流正在湧動。

    她對大周王朝的統治,正在遭受最強有力的挑戰。

    然而在這個時候,她卻很專心地看一只松鼠躲雨。

    她究竟在想什麼?

    “兩年前在宮裡,你應該看見過一只松鼠。”

    她忽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這句話沒有頭也沒有尾。

    陳長生有些恍惚,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然後,他恍惚記起來了一些事情。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兩年前青藤宴的那個夜晚,他被莫雨引入冷宮,被桐宮陣法囚禁,他為了脫困,冒險經由生門進入地底,卻遇著了黑龍,好不容易回到地面卻到了皇宮里的一方池塘中。

    當時池畔邊站著位中年婦人,不知道是準備洗手還是洗衣裳。

    當時在池塘裡的他,渾身濕透,形容狼狽,又值深夜,那位中年婦人似是被嚇著,向後退了一步,木屐踩在青石上,發出一聲響。

    當時池畔的林子裡,有只松鼠正在吃食,被嚇了一跳,扔下果子跳到偏殿二樓,順著欄桿奔跑,擺動的尾巴帶歪了一個花盆。

    當時中年婦人就在那盆花的正下方。

    當時陳長生始脫困境,還在深宮之中,正是緊張萬分,不能被人發現的時候,但看著這幕畫面,卻是想也未想便沖了過去。

    他把那名中年婦人抱進懷裡,轉了半個圈,這樣,就算花盆落下來,也只會砸到他的背上,不會砸中對方。

    幸運的是,那個花盆沒有落下來。

    現在想來,這一切並非真實,因為她不是普通的中年婦人,她是天海聖后,又怎麼會被嚇到?

    當時自己的那些動作,在她的眼裡,肯定很多余,很可笑吧?

    只是為什麼她這時候會忽然提起那隻松鼠呢?

    想著當時,陳長生微覺惘然。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5 12:0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