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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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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
匿名  發表於 2014-6-25 10:53:03
210、開始

    蘇岑強忍了噁心,道︰“走吧。”

   實在沒有看下去的必要,就是舞女,她也不想在看了,神馬此或彼的選擇,她壓根就沒得選擇, 不過是夾縫中苟活,非此即彼,說穿了左邊的快刀,右邊的利刃,碰上哪個,在怎麼小心翼翼,也是滿身的血窟窿。

   青痕並不阻攔,也不多話,只跟著蘇岑的後面往樓梯走,屋裡聲聲的呻吟突然放大,像是刻意一樣,直沖進蘇岑的耳朵裡,那聲音柔媚甜美,又夾染著讓人憐惜似的似泣似訴的柔弱,真是聞之心動,聽者動容。

    蘇岑悟了下胸口,一股泛酸的味道直衝口鼻,她差一點就吐了出來。

    青素迎上來,和青痕彼此對視,兩人都是漠然的神情。

    蘇岑卻已經順著沿路返回到自己最初醒來的院子。

    青素緊走幾步,攔住蘇岑道︰“蘇姑娘,小王爺說如果你有了決斷,就去告訴他一聲,他也好早作安排。”

    蘇岑征了下,自嘲的頓住了步子,道︰“勞煩,帶路。”

    她沒有考慮的時間。

    作了選擇,她便不能在住在以前的地方,什麼身分什麼環境,什麼人得到什麼待遇,她怨不著任何人。

    歐陽軒沒有想到蘇岑會來的這麼快,背手轉身,盯著蘇岑道︰“你決定了?”

    蘇岑無奈的一聲淺笑,道︰“是。”

    歐陽軒便道︰“哦,說來聽聽。”

    蘇岑道︰“你還肯叫我選擇,可是我對之於你來說,卻沒得選擇,一來蘇岑人勢悲微,當不起公主這麼高的待遇。”提到公主兩字,蘇岑簡直要咬牙切齒了,作嘔的感覺又湧了上來,她又想吐。

    歐陽軒毫不意外的笑笑,道︰“甲之熊掌,乙之砒霜,你深惡痛絕的東西,別人卻樂得當成人生的享受,你真沒資格置琢評論。”

    好吧,她沒資格,她也壓根沒打算評論,那女子的神情,情態,的確沒有一點被強迫的痛苦意味,甚至還帶著享受的極樂之姿。

    每個人想要的追求的,的確是不一樣的。

    蘇岑壓下胸口擁上來的不適,道︰“這個自然,小王爺行事自然有你自己的準則,蘇岑是何許人也,豈敢妄加議論?指不過就是事說事罷了,蘇岑不擅跳舞,有心無力,未必能盡如人意。”

    歐陽軒的笑還堆在臉上,只是那雙眼睛涼薄的沒有一點溫度,他毫不溫柔的道︰“這就不是我要擔心的事了,舞陵閣自有教養嬤嬤,就算是一具死屍,她也能用鞭子教她跳出一曲優美的舞蹈來。”

    早知道歐陽軒心狠手辣,殘忍無情,頭一次從他嘴裡聽到這樣冷血的話,蘇岑還是忍不住心頭劇顫。事以到此,怕也無益,她道︰“蘇岑選擇做舞女。”

    歐陽軒便點了下頭,仍然溫柔的道︰“你考慮清楚了?若是公主,還有可能與他國合親,現下兩國議和已成定局,說不得我朝皇主就要派人去景國和親,這可是你唯一回家的機會。”

    蘇岑搖頭,所謂的和親也不過是幌子,遙遙無期,在這做一天公主,就要忍受那樣的生活,她受不了,退一萬步說,她真的和親回了景國,誰知道她嫁的又是什麼人,她難道就要以這樣的身分活一輩子嗎?”

    歐陽軒見蘇岑不為所動,不由得大感遺憾,不過她既願意做舞女,也未必沒有機會讓那人親眼看到,到時候兩人相見不相識,才是更好看的戲也說不定。

    當下便吩咐青痕︰“取忘憂散來。”

    青痕端了碗清水,把白玉瓶的瓶塞打開,遞給歐陽軒,他放到鼻子下聞了聞,點了點頭,又還給青痕。

    青痕素手執瓶,將裡面的粉紅色粉末倒入水中,那粉末遇水即融,初時還是粉紅色,到最後如同開水般沸騰,冒起無數晶瑩剔透的小水珠,在碗面上跳耀騰達,有一盞茶的時間才慢慢的四散破裂,水也恢復到清可見底的本色。

    歐陽軒見蘇岑端起了碗,還是那般溫文可親,十分好心的作最後提醒︰“這忘憂散,如期名,喝下去之後便忘卻以前的種種,它還有一各很好聽的名字,叫初晨露,預示著新的開始。”

    蘇岑只是無聲的笑了笑。

    歐陽軒又道︰“此藥無解。”

    蘇岑還是沒有停頓,端起碗,貼著唇邊,一小口一小口的都抿了進去,沒什麼特別的怪味,甚至是甜的,只是這甜的太濃太膩,化不開的感覺。

    蘇岑放下碗,看向歐陽軒,想聽聽他還有什麼話說。

    歐陽軒回看向蘇岑那漸漸有些失焦的瞳仁。道︰“從明日起,你住到舞陵閣,那裡會有人教你跳舞。”

    再度睜開眼,天才剛濛濛亮,耳邊竟是唏索的著衣聲,還夾染著女子小聲的抱怨︰“你壓著我衣服了.......”

    “你用的是我的口脂...........”

    “ 小氣,不過拿來用用罷了,還你,當我沒有更好的嗎?”

    “我的髮釵呢?找不到了?急死人了,一會嬤嬤又要罵人了.......”

    “你怕她呢?她哪天不罵人?罵你都是輕的,你在不快些,仔細她拿鞭子剝了你的皮......”

    正這時有人推蘇岑︰“蘇岑,你怎麼還睡,在不起來,嬤嬤要吃人了。”

    蘇岑懵懂得睜開眼,下意識的問了一句︰“起這麼早,要去哪裡?”

    推她的女子便在濛濛亮的魚肚中露出一個笑,道︰“你真是睡糊塗了,自然是要去受訓啊。”

    旁邊一各穿紅紗裙的女子湊過來奇怪的看了一眼蘇岑,微微撇嘴道︰“你以為你是從王爺身邊來的就比誰高一頭嗎?還不是一樣,嬤嬤手裡的鞭子從來不長眼,它可不認人。”

    蘇岑掙扎的坐起來,微皺了眉,竭力的想要弄明白究竟在哪裡,又是什麼地方,站在她床邊的是各穿黃紗裙的高挑女子,憐憫的看著她道︰“你昨各才從小王爺那過來,可能還不太董這裡的規矩,別耽隔了,快點起來,該走了。”

    蘇岑跟著一行12各女子進了舞凌閣。

    四下打量,見這閣樓上有十數個房間,每各房間裡都有一各三十左右的中年女人,每各手裡拿著一條鞭子,想來這就是這些舞妓口中的嬤嬤。

    蘇岑站在人群的最後,進了房間,和她所見的舞蹈房一樣,除了相對牆壁上兩面大大的鏡子,房間裡幾乎什麼都沒有。

    當然,嬤嬤們有柔軟的溫暖的坐墊。

    蘇岑很奇怪錦國竟然有這樣質地上乘,又面積如此大的銅鏡,除了不如現世的玻璃鏡漂亮之外,幾乎毫無瑕疵。

    嬤嬤揮了揮手裡的鞭子,一雙嚴厲的眼睛從十二各女子的身上掠過,不論是誰身上有一點點的不適,都逃不過她的眼。

    她也不廢話,鞭子一揚,逕直抽到那女子手背上。

    簡直太精準了,離的那麼遠,手背的面積又那麼小,並且十二各女子是前後似的站著的,可她還是一揚手就找到了目標。

    挨罰的女子不敢坑聲,更不敢哭,只是連疼帶嚇的眨了眨眼,縮著脖子,死命的咬著嘴唇。

    幾乎每個人都受到了懲罰,嬤嬤也停下了緩緩行進的腳步,銀鞭如一條銀蛇,安安份份的擱在她的手心,她抬眼打量著蘇岑,半餉一指她道︰“出來。”

    蘇岑便走了出來。

    嬤嬤便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吩咐道︰“練習。”

    這命令是下給那十一各女子的,她逕自將蘇岑帶到一邊,傲慢的盯著蘇岑道︰“我不管你以前是誰的小妾,或是誰的ㄚ頭,到了我這,就只是普通的舞妓,以踏進這道門的那天開始,你就沒有機會在走出去,除非是得到了我的允許,如果你跳的出色,從這離開去別的地方,那是你自己的榮幸,可現在,你只能聽命於我。”

    蘇岑很平靜的點頭,她只是有些小小的疑惑,她究竟是誰的小妾?

    嬤嬤沒有給她釋疑惑感的耐心,訓完話就叫她站到眾女子的最後面,跟著她們學習舞蹈動作。

    她的要求近乎苛刻無情,她要求蘇岑明日必須能夠跟著她們一起跳。

    蘇岑站在最後面,看著銅鏡裡這十二各身段姚窕,衣香鬢影,曼妙絕倫的身影,除了陌生,空白,她沒有任何知覺。

    就好像,她從一各夢裡走出來,夢醒了,虛幻消失,她卻並沒能在這現實的空間裡有値得回憶的記憶。

    她甚至不知道原來自己叫蘇岑。

    嬤嬤喝完第二杯茶的時候,站起身走到了還呆在那,無動於衷的蘇岑面前,道︰“為什麼不跳?”

    蘇岑答道︰“我在學。”

    嬤嬤惱怒的道︰“跳各看看。”

    蘇岑平靜的道︰“這一共是二十六各動作,手臂的動作十各,雙腿的動作九各,手和腳連動的動作七各.......”她邊說邊緩慢的示範。

    嬤嬤手裡的銀鞭才露出一各頭,就又縮了回去,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還是沒有表情,只是丟下一句︰“好好學。”

    而後轉身走了。

    蘇岑輕輕吁了口氣,她試探的舉起自己的手臂,呆看了半響,笨拙的揮了揮,好像,大概,貌似她不怎麼會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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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5 10:53:19
211、決定

     歐陽軒正喝著茶,聽著嬤嬤的匯報。

    等她說完了,不禁挑眉一笑,那張艷色絕倫的臉上,熠熠生輝,讓人不敢正視。嬤嬤雖然年紀大了,卻也不禁兩耳通紅,低了頭不敢仰視。

    歐陽軒笑道︰“聽你說了半天,倒是蘇岑受到的懲罰最少了。”

    嬤嬤倒沒往那處想,經歐陽軒這麼一提醒,細細想來,她除了說誰誰跳的最好,誰跳的最差,誰又挨了鞭子傷了皮膚,誰被鞭打的傷了腰再不能動,倒果然沒提蘇岑。

    可不就她受的懲罰最少麼,幾乎說她就沒挨過鞭子。

    小王爺聽了這半天的廢話,卻從這繁冗之中抽出了這麼一個細微的信息,說他不在乎蘇岑,那簡直就是唬人的。

    嬤嬤也就正顏正色,腦中飛快的轉著,臉上卻還是面無表情,應聲道︰“是。”

    歐陽軒把玩著茶柄,在桌上轉著圈圈。他的手細長如同上好的白玉,與那白玉一樣的茶蓋幾乎融為一體,不可思議的道︰“她竟然很有跳舞的天分。”

    嬤嬤卻露出一個淺淺的幾乎看不出形狀的笑,道︰“王爺,非是蘇岑姑娘有跳舞的天分,她在這十二個人中,不說是最差的,也差不到哪去了。”

    “哦?”歐陽軒挑起一雙多情又撩撥人的眼楮,問︰“這是怎麼說?”

    嬤嬤仔細回想著蘇岑這些日子以來的一舉一動,認真而小心的道︰“怎麼說呢,這位蘇岑姑娘沒有了從前的記憶,就像初生的嬰兒一樣,奴婢遵著小王爺的吩咐,眾口一詞,所有人明里暗里,都只說她是小王爺身邊失寵了的妾……她便深信不疑。”

    大抵是想到蘇岑那精彩的模樣,歐陽軒不禁一笑。

    嬤嬤又道︰“她似乎並不痛苦,也不覺得失落,接受的殊無困難。她的動作雖不至於完全僵硬,可顯然是沒怎麼學過的,又或者說她久不練習。但她對舞蹈的動作有另一種獨到而精闢的見解,比如,她看過一遍,就可以把動作分解……”

    歐陽軒的心思如同風一樣,不是誰都能掌控得住的,嬤嬤才揀她自以為歐陽軒感興趣的話題來說,他在那廂已經收了手,把茶蓋好端端的放回去,收了手,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道︰“我是叫你教她們跳舞的,不是叫你教她們如何做人。這次一損一傷,你可知罪?”

    嬤嬤嚇的出了一身冷汗,慌忙離座,跪下道︰“奴婢知罪。”

    歐陽軒卻只是從鼻子里冷哼一聲,道︰“過兩天,讓她們小試牛刀,去皇宮里給父皇舞上幾曲。”

    嬤嬤暗地里抹著冷汗,道︰“奴婢謹遵小王爺吩咐。可是……兩天……”時間太短了,受傷的一時半會好不起來,皮膚受傷的也不可能一夕之間就恢復如初。舞伎最要緊的就是皮膚,若是傷痕累累,那還有什麼看頭?

    歐陽軒卻只是淡淡的道︰“怎麼?你有意見?”

    嬤嬤忙低頭道︰“奴婢無能,奴婢不敢,懇請小王爺,容許奴婢跟別的姐妹們暫借一兩個舞女……”

    歐陽軒卻似乎想起了什麼,問一旁侍立的青痕︰“長福公主如今怎麼樣了?”

    青痕站出來,垂手答道︰“還是賓客如雲……不過長福公主似乎已經接受了事實,又有合歡香,不容得她不願意。又見過了長樂公主,每天倒也欣然迎客……”

    歐陽軒鄙夷的眨了眨眼,轉身跪在地上的嬤嬤道︰“回頭把長福公主借給你。”

    嬤嬤吁了一口氣,謝恩告退。

    歐陽軒懶懶的靠坐在椅子上,用手指彈了下茶碗,聽著那清脆的聲音余音蕩漾,不由自主的道︰“景國的使者也快要到了。”

    青痕道︰“是,聽說這次派來的使者是孟君文孟小將軍。”

    歐陽軒一點都不驚訝,似乎對這個消息早就爛熟於心,只是微微的笑了下,道︰“叫孟夫人無意間跟蘇岑見上一面。”

    青痕道︰“是。”她明白歐陽軒的意思。蘇岑飲下了忘憂散,也是時候檢查一下藥效了。

    歐陽軒又道︰“把長福公主叫過來。”

    青痕略微有一點猶豫,道︰“只怕,等著的那些大人們……不肯輕易放人。”

    歐陽軒道︰“讓他們去長樂公主那,母女一脈相承,想來滋味也差不到哪去。”

    青痕便轉身出去。

    蘇岑累的胳膊酸疼,雖是隆冬,穿著又少,可是身上仍被汗浸的濕透。嬤嬤輕輕的在手心敲打著鞭子柄,從她身邊經過,有意無意的看了她一眼。

    蘇岑不敢懈怠,便挺了挺背,朝著嬤嬤勉強溫和的一笑。

    嬤嬤並不接受她的友好,沒說話,旁若無人的走了過去。

    蘇岑暗暗松了口氣。這嬤嬤姓任,雖然嚴厲,卻也不是那種一味蠻橫凶狠,毫不講理之人。她若動手鞭人,必然有鞭笞的理由。蘇岑雖然不再記得從前種種,卻自有傳承下來的習慣,已經深入骨髓,不需要特意的從記憶里提取,就已經順手做了出來,如行雲流水一般自如。

    她不好脂粉,也不愛打扮,更與世無爭,從來都是有什麼用什麼,但求著裝整齊整潔,頭發梳的一絲不亂。

    所以說她挨的鞭子少之又少,也不過歸功於她的好習慣而已。但她看著任嬤嬤毫不留情的把鞭子揮在眾女子身上,還是覺得觸目驚心。雖沒打在身上,那疼卻似乎一點都沒消減,連心都是立起來的。

    是以任嬤嬤每每從她身旁經過,她就覺得不寒而栗。

    到了休息的時間,任嬤嬤才一聲吩咐,眾人就都嬌聲抱怨著跑到一旁,邊擦汗邊聚在一起咭咭咕咕的說著私房話,一邊說一邊笑。

    蘇岑是被排擠在外的那個。

    她來的時間短,又和誰都不認識,況且她性子又冷清,曾經有些人靠近,她並不多熱絡,時間長了,也就沒人在腆著臉搭理她了。

    門口一暗,接著一個身著白紗的女子出現在門口。眾女子按捺不住好奇,同時抬頭望過去。那是一個絕美的女子,讓人看了失神。

    眾人驚怔之下,都忘了說話,有的甚至屏住呼息,把臉都憋紅了。

    任嬤嬤的眼神從眾女子臉上一掃而過,見蘇岑的臉上也有短暫的失神,隨即卻又徑自低下頭去,用巾子輕式著自己肌膚上的汗,竟是別人都沒有的淡定和從容。

    她的臉上閃過不易察覺的驚訝。不怪小王爺注意,這蘇岑也實在不像個普通人。

    任嬤嬤收回視線,恭恭敬敬的行禮︰“奴婢給長福公主請安。”

    眾女子這才咦一聲回過神來,臉上是說不出來的神情。有艷羨,有不屑,有惆悵,有幸災樂禍。

    不過也都翻身趕快來給她見禮,同聲道︰“見過長福公主。”

    蘇岑也夾雜在人群中彎下了腰。她只比旁人慢了一些,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行禮。

    白衣女子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便朝人群走了過來。她所過之處,都留下一縷馨香。眾人一時心旌搖蕩,卻只看見她那白晰、修長、筆直的雙腿從自己眼前掠過。

    每個人的心都跳的怦怦的。像長福公主這般,擁有這樣白晰滑膩的膚膚、傲人玲瓏的身段,再配上她那絕美的面容,幾乎是每個人的奢望。

    連女人見了都要忍不住摸一摸,更何況是男人,得有多愛啊?

    白衣女子停在蘇岑面前,伸出一只縴柔素巧的葇荑,輕聲道︰“姐姐不必多禮,請起。”

    她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了。

    蘇岑僵了一下,沒動,任憑那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從地上拽了起來。她抬頭看向眼前這絕美的女子,困惑的眼神寫滿了茫然,接觸到冰涼的手指,不由的往後退了退,綻出一個輕淺的笑來,道︰“抱歉……我不記得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記得有爹娘和兄弟姐妹。突然跑出來一個長福公主,叫自己姐姐……自己究竟是誰?

    長福公主的眼楮有些冷清,看著蘇岑,卻漸漸的浮起一層水霧,更讓她顯得如嬌花帶雨,楚楚可憐。她執緊蘇岑的手,哽咽道︰“姐姐,妹妹想你想的好苦……”

    長福公主搖搖欲墜,珠淚低垂,竟有弱不勝衣之態,軟軟的靠在蘇岑的身前,竟彷彿傷心欲絕,幾乎不能自持。

    她的淚暖暖的,粘在蘇岑的肌膚之上,很快就變的微涼。

    蘇岑呆怔著,終於還是推開她,尷尬的道︰“公主,怕是認錯人了……”

    長福公主越發哭的傷心,低聲道︰“可憐的姐姐,你竟然,把我和娘,都忘了嗎?可憐的爹爹生前那麼疼愛你,卻因為你……慘死在敵人之手,你……你就都不記得了嗎?”。

    蘇岑就是一震。

    她煩惱於自己沒有任何的記憶,可這不代表她對自己的身世就一點都不好奇,見長福公主說的頭頭是道,連爹娘都拉出來了,不由得她不信。

    她急切的問長福公主︰“我,我到底是誰?你說爹,死在誰的手里?那,娘呢,她在哪?我要見她。”

    長福公主再次飲泣著撲到蘇岑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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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
匿名  發表於 2014-6-25 10:53:41
212、禮物

    長福公主的加入,使得眾女子們少受了許多懲罰。畢竟身份在那里,她跳的又出彩,任嬤嬤對她不敢放肆。

    眾女子聽說過長福公主的逸事,可當著她的面誰也不敢亂講。

    況且她又真是個有本事的,舞姿絕美,一襲白紗,四肢縴柔,跳起來就如同風中的一枝白曇,讓人忘了身在何處。

    長福公主只和蘇岑親近,幾乎無時無刻不在一起。才一天時間,已經到了不能分離的地步。

    任嬤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並不多加干涉。

    日漸薄暮,長福公主要回去了,她戀戀不舍的拉著蘇岑的手,道︰“姐姐,救我。”

    蘇岑不明所以,道︰“公主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還有什麼不如意的,何出此言呢?況且我不過是個小小的舞女,就算有心也是無力……”

    長福公主並不多言,只是輕顫著如花骨朵一樣的唇瓣,睜著一雙滿含眼淚的妙目,楚楚可憐的看著蘇岑︰“姐姐,姐姐——”她一聲一聲的叫,叫的人不忍聽聞,聽的心都要碎了。

    任嬤嬤走過來,只喝斥蘇岑︰“身份有別,蘇岑,回你自己的房間去。”

    長福公主雖也跟著來跳舞,卻並不住在這里,而蘇岑和一眾舞伎就住在舞凌閣的頂層,平日里不許隨便出入。

    長福公主只抹了抹淚,身後有兩個侍女迎上來,替她披上一件絕美奢華的白狐大氅,輕聲道︰“公主,該回去了。”

    瞧著蘇岑已經上了閣樓,尚且一步三回頭,眼里都是疑惑,很快的身影消失,長福公主的臉上雖然還掛著淚,卻已經沒有了那份委屈和可憐,只剩下了漠然和冷厲。

    她轉過身,問侍女︰“永夕,今天娘那邊怎麼樣?”

    永夕低頭為難的道︰“長樂公主那邊……”她實在沒法說。自從瑯琊回來,被冠以長福以主的名號,一下子身份尊崇起來,卻也不過是這錦朝要臣們公開玩弄嫖宿的娼妓。可是瑯琊並無多痛苦,她甚至是使盡渾身解數,把長樂公主那邊的男人們都招了過來,就是為了讓長樂公主少受些蹂躪。

    只是她這才離開一天,長樂公主那邊又是賓客如雲。

    瑯琊冷漠的笑了下,道︰“走,去看看娘。”

    永夕和輕嬛便默然無聲的跟上,直奔了長樂公主的閣樓。

    遠遠的就瞧見許多男人排著長隊,在樓門外或坐或站,高談闊論,有的還不時的暴發出大笑之聲。

    瑯琊無聲的翕動嘴唇,說了兩個字︰禽獸。

    見著了娘親,也不能說上兩句話,她也不過是把自己送到這群禽獸嘴里罷了。他們毫無廉恥,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甚至可以公然把她們母女都剝光了按在身下,一群人一涌而上一起蹂躪的。

    瑯琊咬了咬嘴唇,停下步子,問道︰“小王爺呢?”

    永夕道︰“小王爺出門了。”

    他不在,他竟然不在。

    瑯琊無力的嘆了口氣,竭力的仰頭把淚咽回去,道︰“回去吧,我想一個人走走。”她是如此的孤立無援,活著比死了還要難捱,真想就此死了,再也不要睜眼看著這骯髒齷齪的世界。

    可是憑什麼,蘇岑就算是落到錦國,也要比自己的待遇好呢?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啊。

    第二日,永福公主與蘇岑就更親近了許多。可是礙著眾人虎視眈眈,又有任嬤嬤在一旁疾言厲色,饒是瑯琊自恃身份,也不敢和蘇岑多說。

    她已經恢復了如花嬌靨,神色依然透著冰雪般的冷情,可看向蘇岑的時候,還是帶了些濃烈的意味在里面。

    蘇岑經過一夜的碾轉,竟是無以成眠,再見到瑯琊,不免細細打量,要從彼此的容貌中看到一點相像之處來。

    很遺憾,瑯琊的美是精致的,張揚的美,不容人逼視,蘇岑固然也美,但太婉約,太大氣了,乍看之下,與瑯琊根本不在一個層面。

    實在看不出來是姐妹。不過姐妹之間亦有不想像的,有的人肖父,有的人肖母。

    任嬤嬤加大了受訓力度,索性分成兩撥,一撥由她親自執鞭任教,另一撥由永福公主教授。

    蘇岑堪堪分在瑯琊這一組。

    瑯琊倒是想手下留情,怎奈任務緊急,她也不能松懈。

    蘇岑自覺胸悶,頭暈,一陣陣的嘔意上涌,終於沒能忍住,捂著嘴跑出去,吐了一地。

    不管是出於好奇,或是出於關心,亦或是純粹出於看熱鬧,各個房間里都涌出了無數身著輕紗的舞伎,扶著門,急先恐後,嘰嘰喳喳的看著狼狽的蘇岑。

    任嬤嬤的眼色深沉,揮動著長鞭,在空氣中淒厲的鳴響,把眾女子都趕了出去,走到蘇岑身邊,居高臨下的看著猶自蹲身,連嘔不止的蘇岑,問︰“蘇岑,你怎麼回事?”

    蘇岑臉色雪白,一雙平素靈動沉靜的大眼卻陷入了恐慌之中。她沒聽見任嬤嬤說的什麼,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她不知道都發生過什麼,可是好像過了這麼長時間,曲指算來也有快三十多天了,她都沒有來月事。

    基本常識還是在的,也無需人教,她便知道只有一種可能。

    這種念頭一涌進腦子里,蘇岑就覺得頭尖銳的刺痛。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都發生過什麼,怎麼腹中就有了這麼一個——小生命呢?

    這簡直是老天給她的最諷刺的禮物。

    她現在的身份,是形同於關是牢籠的最卑賤的舞伎,有這麼一個不明不白的孩子,誰知道能不能保證她們兩個的安全呢?

    蘇岑感覺有人在搖晃著自己的肩膀,緩緩回神抬起頭,就看見瑯琊含淚的俏臉,她關切的問︰“姐姐,你到底怎麼了?哪里不舒服?我叫人傳大夫……”

    蘇岑猛反手抓住了瑯琊的手腕,道︰“不用。我很好。”力道之大,抓得瑯琊手腕有些疼。她卻勉強笑道︰“姐姐別怕,有妹妹在呢,不怕……”

    蘇岑只是笑笑,站起身朝著任嬤嬤道︰“昨夜著涼,吃壞了肚子,不妨事。”

    任嬤嬤冷漠的轉身,道︰“明日要去御前獻舞,你若這會兒出了變故,就請等著到小王爺跟前去領罰吧。”

    蘇岑不明白這懲罰有什麼嚴厲的,卻見瑯琊白了臉,身子都在微微顫抖。蘇岑心一軟,松開握著瑯琊手腕的手,安慰道︰“我沒事,真的,你瞧我不是好好的?”

    她只除了想吐,四肢乏力,很想躺下來睡覺以外,真的沒事。

    瑯琊又哽咽失聲,道︰“姐姐,你等著,我去求小王爺,求他……不管他要逼我做什麼,我為了你和娘都應下,只要他肯善待你。”

    說著轉身就跑下了樓。

    蘇岑一抓,抓個了空,也忙跟上道︰“公主,你回來,我真的沒事。”她不需要公主這份盛情的犧牲。

    心里卻是冰寒一樣的冷。都說她是從小王爺身邊出來的,莫非這孩子是小王爺的?不即想透徹,已經先打了個寒顫,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蘇岑不曾見過這神一樣的小王爺,卻已經在心底里對他有了隱隱的抗拒。都說她是從小王爺身邊過來的,她也從來不覺得她就該記得這個男人。

    如果一直這樣永不相見,她甚至覺得她和那個人沒有一點關系。

    永福公主這般失控,顯然她知道許多,也許,可以趁這個機會好好談談。但當務之急是先叫住公主。

    瑯琊跑的並不快,雖然喊得急,哭的狠,卻仍然不失風度。是以蘇岑追出來時,她也不過就堪堪領先了幾步。

    蘇岑捂著小腹站住,叫她︰“公主,請稍待,容蘇岑說幾句。”

    瑯琊便停下來,不無尤怨的看著蘇岑道︰“姐姐——”她這樣的眼神,總是能讓蘇岑涌起負罪感,好像是自己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一樣。

    蘇岑緊走幾步追上來,道︰“公主別沖動,我真的沒事。”

    “真的?”瑯琊一臉的焦急中又帶著欣喜。

    蘇岑點頭,道︰“能不能,和我說說,到底是個什麼情況?”蘇岑有些為難的用手做了一個為難的動作。

    瑯琊一咬唇,道︰“我不在乎你不信我,現在我帶你去見一個人,見了她,你自是知道一切。”說時拉著蘇岑就走。

    七拐八繞,也不知道是到了哪,只見前面是一個獨立的小院,雖然不如舞凌閣奢華精致,倒也小巧怡人。門口有幾個侍女站著,見瑯琊過來,齊齊行禮︰“見過公主。”

    瑯琊停住,道︰“姐姐,你去里面,見見娘吧。”

    “娘?”蘇岑有些遲疑的看向瑯琊。瑯琊一臉苦笑,道︰“是啊,你去見娘吧,你有什麼疑問,她都會告訴你的……我就不陪你了,她一定恨死我了……”

    她用力的一推蘇岑,自己則滿面哀傷的退到一旁,用手背遮了臉,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

    蘇岑也就吁了口氣,鎮定了一下心神,邁步往里。青石小路,兩邊是長青的灌木,郁郁蔥蔥,一派盎然。蘇岑就在小路上沉穩的走著,不知道小路的盡頭又是什麼樣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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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聽說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踩到了蘇岑的心頭。腳步的聲音不算太輕,和著她怦怦的心跳,讓這短暫而又無盡的小路靜的充滿了忐忑。

    每往前一步,蘇岑的緊張就多一分。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什麼。也許門口,只是一個笑話,或者,干脆什麼都沒有,只是一個捉弄人的惡作劇。

    再長的路也有個盡頭,蘇岑與門,只剩下了幾步之遙。

    蘇岑壓根沒想過退卻,不管事實有多不堪,她總得學著面對和接受。縱然太難,縱然太苦太疼,也不可能兩眼一閉,就假裝什麼都會過去。

    這世上沒人可以代替你走路,就是疼和苦也得自己受著,不管你是笑著承受,亦或是流著淚大哭小叫……

    當然,再疼再苦,蘇岑也不會如此有失風度。倒不是她有多虛榮,而是白白的讓人看了笑話。

    除了院門口,一直到了里屋,也不見再有一個人。

    蘇岑在緊闔的門上輕叩了下,道︰“蘇岑冒昧來訪……”

    屋內響起低低的一聲叫,接著門猛然被拉開,一個衣著還算精致的四十余歲的中年婦人站在門口,不及說話,已經是一臉淚痕。

    她看清來的是蘇岑之後,如同見到了親人,猛的抱住蘇岑,大哭道︰“岑兒……我的兒啊……”

    蘇岑被她抱在懷里,就只剩下了耳邊嗡嗡的回音。

    婦人太過激動,哭了兩聲就哽咽的不能呼吸。蘇岑順勢把她扶穩了,盡可能心平靜氣的安撫道︰“夫人稍安勿躁……”

    那婦人一把抓住蘇岑的手腕,道︰“你叫我什麼?岑兒,我是你母親啊……”

    蘇岑的頭就嗡了一聲。她的確看這位夫人有些眼熟,卻並無多親近之感。可是她原本就被抹掉了一切記憶,自然是任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蘇岑便乖巧的叫了聲︰“娘——”

    這婦人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捶床,道︰“我可憐的兒啊……你怎的就如此命苦……”

    蘇岑不由得頭疼。照這樣哭下去,只怕哭上一天兩夜,也還只是哭。

    她不由得安撫道︰“娘,你別急著哭,蘇岑忘記了很多事,你倒是跟我說說,都發生了什麼?我爹呢?”

    這婦人這才拭了淚,拉著蘇岑的手道︰“岑兒啊,你爹命苦……我只剩下你們兩姐妹,可是……”說一會,哭一會,雖然語無倫次,好歹把事情說清楚了。

    “你們姐妹,是娘手心里捧大的珍珠寶貝,小王爺中意,就送到了小王爺身邊,誰想去了一趟景國,你便……那男人始亂終棄,把你丟下不管。你既已失了清白,小王爺震怒,才罰你去做了舞伎。瑯琊卻受得你拖累,封了長福公主……”

    蘇岑不禁大為頭疼。她竟是這般任性不成?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就跟他……咳……難道這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的?

    還有瑯琊,封公主是好事,怎麼是被她連累?

    這婦人道︰“那男人在兩軍陣前,將你爹生擒,一刀砍于馬下,可憐他忠勇一生,卻死無全屍……你妹妹,如今,算是毀了,做公主雖是萬萬人之上,卻也是萬萬人之下……這樣的罪,還不知道受到什麼時候是個盡頭……”

    蘇岑總算是聽白了這婦人口中隱晦“萬萬人之下”是怎麼回事,一時瞪目結舌,臉漲的通紅。她總也知道,一個女人所求也不過是一世一雙人,像瑯琊這樣,可不就是受一輩子的罪麼?

    蘇岑不禁暗自懊悔從前自己的孟浪,問︰“娘,那男人到底是誰?”

    “娘只知道他姓孟,不日就要到錦國來了……”

    蘇岑從院子里退出來,臉上已經是掩飾不住的怒意。她記住了︰孟君文。她是受他誘惑才上床的,卻被他始亂終棄,還拖累了妹妹瑯琊。

    他是她的仇人,是殺父毀掉妹妹的仇人。

    因此一聽說他的母親就在這宮里,她就恨不得親自去把那女人剮了報仇。

    瑯琊迎上來,小心翼翼的問道︰“姐姐,你怎麼了?”

    再看著這張嬌怯可憐的臉,蘇岑也不禁涌出淚來,道︰“瑯琊,都是姐姐對不住你,才讓你這般受苦……”這麼漂亮的妹妹,卻要受到眾多男人的蹂躪,她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

    瑯琊眼含熱淚,一臉的痛楚,卻倔強的道︰“我不怕,姐姐,只要你過的好,妹妹就是受著千刀萬剮也不妨事的。”

    多麼懂事的妹妹,卻有她這樣不懂事的姐姐。

    蘇岑倔強的一咬唇,道︰“瑯琊,好妹妹,我一定會救你的。你且先忍著……”可那些事,對於女人來說是終生不可揮去的惡夢,又豈是忍著就能忍過去的。

    還有,要救,她怎麼才能救?現在她自己都身不由己,又如何能救瑯琊?

    蘇岑一時心如刀絞,只覺得這話未免太貧血太蒼白了。她猛的放掉瑯琊的手,道︰“你回去吧,我還有事。”

    “你去哪?”瑯琊追上來問。

    蘇岑道︰“你別管,快回去吧,不然要受罰了。”

    “我不怕,好歹我還是公主,任嬤嬤不敢拿我怎麼樣,倒是姐姐,是不許這樣亂跑的,若是被小王爺知道……”

    蘇岑一咬牙,道︰“你別管。”

    “我們是姐妹,怎麼可能不管?要去一起去。”

    歐陽軒笑意盈盈的瞪著跪在腳底下的蘇岑,語態溫柔,好像不是在審問犯人,倒像是在和情人說著甜言蜜語︰“蘇岑,你可知罪?”

    蘇岑頭一次見傳說中的小王爺。這位小王爺年輕俊美,不似凡人,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撩撥人心的風華,讓人呆怔神往。

    可是看著瑯琊那嚇的渾身哆嗦的模樣,也知道這男人的心思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這樣的親和,當下便道︰“蘇岑不知,請小王爺示下。”

    歐陽軒頗有意味的挑挑眉,道︰“你還敢狡辯。既入舞凌閣,便不許多踏出一步,今日為何闖出去?孟夫人是本王最尊貴的客人,你怎麼敢對她無禮?”

    蘇岑傲然道︰“殺父之仇,不能不報,打她兩個耳光也不過是輕的,如果不是小王爺帶人去攔下蘇岑,我定然將她千刀萬剮……”

    歐陽軒只是微蹙了眉,搖搖頭道︰“你竟不記得,當日對她何等尊敬孝順了?她病榻纏綿,是你親手侍藥,一直到她安健……”

    “不要再說了,是蘇岑識人不清,遇人不淑,從前種種……”蘇岑咬唇,竟然說不下去。從前種種,她是最沒資格說這話的,因為不是旁人背棄了她,而是她背棄了這四個字。從前種種,已經被抹殺的一點痕跡也沒有,就是旁人說起來她從前的情狀,她也覺得很是陌生,一點感觸都沒有。

    這是多麼悲哀的一件事。

    歐陽軒輕輕一嘆,若有所思的道︰“少女懷春,吉士誘之,原也怪不得你。只是,你既回來,選擇了一條你願意選擇的路,就不得反悔,否則,我總有辦法讓你踏進萬劫不復,再不能脫生。”

    蘇岑面紅耳赤,堅決的道︰“不會,蘇岑不會。”

    她的心底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自己不會什麼,也不知道自己選擇的究竟是一條怎樣的路。舞伎嗎?就這樣苟活也無所謂,可是瑯琊該怎麼辦?

    蘇岑抬頭,懇求道︰“蘇岑自知罪孽深重,可是瑯琊無辜,蘇岑懇請小王爺高抬貴手……”

    歐陽軒似笑非笑的看一眼瑯琊,道︰“她有什麼?貴為公主,盡享人生之歡,不知多少人羨慕還來不及呢。”

    “不——”蘇岑辯解︰“小王爺,你可曾有問過瑯琊的意願?她並不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

    “是嗎?”。歐陽軒看向瑯琊︰“你對現狀不滿意?”

    瑯琊不說話。當日,歐陽軒便是用這樣輕松的語調問她︰“你自己選……”

    他從不逼她,可是她卻硬是沒有一條生路可走,如今就算是做戲,也沒法辯駁,索性還以以哭。

    歐陽軒看透了瑯琊的小把戲,也不說破,更沒有一點計較的意思。總算今天她不負他所望。

    她與蘇岑走的很近,誠然有為了她自己打算的理由在內,但他一向不過是要利用而已,倒不管她要什麼。

    歐陽軒只笑看向蘇岑,道︰“你覺得是一種刑罰,對於旁人來說未必不是享受,別多事吧,要不然,你同她換換?”

    蘇岑瞠目結舌。這話語,這腔調,她分明聽說過。可是在哪聽的,又是誰說,她怎麼一點都記不起來了?

    蘇岑輕擰長眉,視線有點恍惚,彷彿是在一座精致的樓前,屋里點著奇怪的甜香,空氣里都是美妙的,卻腥澀的味道。

    她吞咽著,想要把上涌的嘔吐之感壓制回去。

    歐陽軒無比仁慈的揮手,對蘇岑道︰“你回去吧,明日好好表現,別讓本王失望。”

    蘇岑還想再說,可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她直覺,她沒法接受瑯琊那樣的生活方式。可她又不忍心看著瑯琊受苦。

    瑯琊卻朝她眨眨眼,又搖搖頭,示意她別再多說。

    蘇岑也只得另做計較,應諾之後退身出去。才到了門口,歐陽軒卻突的揚聲道︰“聽說你今日身子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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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詛咒

    他也聽說了,這麼快!

    是啊,他是這里的主子,所有人都是唯他命是從的,有什麼風吹草動,他自然會第一個知曉。究竟,他是怎麼把這件小事當成事的?

    蘇岑很想表現的落落大方,渾不在意,一點都不心虛。

    可她還是不受控制的身子一僵,停下腳步,勉強的道︰“沒有,只是昨天吃壞了肚子……啊——”眼前一花,歐陽軒飄身到了近前,一把抓住了蘇岑的腕子,手指就按到了她的脈搏上。

    蘇岑什麼都沒想,她只知道不能讓他把脈。她不確定歐陽軒是否懂醫,可是那對未來全然無知的恐懼以及對這孩子的維護,讓蘇岑下意識的一下子就甩脫了歐陽軒的手,身形往後就退。

    歐陽軒的眸子里殺意頓顯,另一手抽上來,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抽在蘇岑臉上。

    蘇岑被這大力沖擊,身子踉蹌,差一點摔倒。

    歐陽軒被甩開的手指又如影隨形的貼了上來,微微用力,在蘇岑的腕子上按下去。片刻功夫,他的手指變成了手掌,硬扯著蘇岑歪歪晃晃的手臂,將她硬生生的扯了回來。

    蘇岑終是站穩了。心底卻是一片冰涼,只看著歐陽軒的臉色和眼神,她便知道,越是怕什麼越來什麼,他已經完全知曉了那不為人知,連她自己都不確定的秘密。

    蘇岑顫抖著唇想要辯解,明知道徒勞無力,卻還要垂死掙扎︰“我,沒有。”這是本能,是她唯一能做的保護。

    就這麼一瞬,歐陽軒已經放開了蘇岑的腕子,猛的鉗著她的下巴,讓她仰起一張紅腫了半邊的臉,陰狠的道︰“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他倒不知道,這女人失了記憶,還這麼聰敏靈秀。她毫不驚訝,並且戒心很重,竟似對這件事早就胸有成竹一樣,居然還妄想瞞過他。

    那麼,如果拖的時間再長,他不確定這忘憂散真的會對她有效。等到她想起了從前種種,只怕就不是這麼好控制的了。

    所以,不能再對她心慈手軟。

    蘇岑的心不受控制的往下沉,就連她的身子也沉重無比的往下墮。她想撐起自己的脊背,卻只覺得陰風透骨,怎麼也不受控制的哆嗦起來。

    她不知道什麼是殺氣,可現在知道了,歐陽軒的眼楮里一片冰冷,只有寒意。她退後著,搖頭道,道︰“蘇岑,不懂,小王爺的意思。”

    歐陽軒只是冷笑了下,道︰“你剛才不是說從前種種麼?現在給你一個機會,與從前種種做一個了斷。來人——”

    “我不——”蘇岑想跑。手緊緊抓著門框,卻是一步都動不了。掙扎中發釵散亂,長發飛揚,此時都在歐陽軒的手里,他一笑,冷血的道︰“蘇岑,自己選,用什麼方式打掉你肚子里的孽種?”

    青痕站在蘇岑面前,手里已經多了一條銀色的閃著寒光的鞭子,另一只手上,托著一碗黑色的泛著濃苦味道的藥汁。

    蘇岑唇角微揚,綻出一抹嘲弄之極的笑,道︰“我自己選?”欺人太甚,還要說的這麼冠冕堂皇,何曾她有過選擇的資格?

    歐陽軒松開了蘇岑的長發,逼著她轉過身,兩相面對,用他的兩根修長的手指,如同兩只鉗子,夾著她那尖尖的小巧的下頷,似乎要捏碎了一般。他看著她慘白的容顏,卻已經恢復了平靜的臉,頭一次對一個女人生出佩服來。

    說實話,總看見女人的眼淚,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很乏味的一件事。不過,不哭,也不代表她就有多出眾。

    瑯琊從小到大,就總是淡漠的柔順。歐陽軒知道她害怕,也知道她最後總是會選擇聽話。蘇岑也不例外,憑她現在怎麼憤怒、絕望,到最後,她都會選擇屈服。

    蘇岑倒是想屈服,可屈服的底限是不能讓她的孩子受到任何傷害。

    她道︰“我不選——”她也知道自己真的很矛盾,才說了孟君文是她的殺父仇人,是她遇人不淑,反過來卻要維護這個孽種。

    歐陽軒一笑,道︰“可以,我替你選。”女人軟弱,逃避,便常常把選擇的權力交給別人,也好給自己的軟弱找借口。他不介意多做一回惡人。

    可蘇岑還是三個字︰不用你。

    瑯琊從後邊撲上來,抱住蘇岑的腿,道︰“姐姐,別說氣話,聽小王爺的吩咐,好不好?姐姐,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我和娘著想……”

    很好,這桶油澆的真是時候,這盆冰也覆的真是時候。

    蘇岑怔怔的,垂頭看著瑯琊,她真的說不出來任性的話︰我不管,我不要……隻身一人固然淒涼,可是了無掛礙,不像現在,突然從各處冒出來許許多多的牽掛,蘇岑竟覺得無比的疲憊。

    達則兼濟天下,她現在沒有這個能力。

    身前是歐陽軒柔中帶剛的壓迫,身後是瑯琊柔中帶淚的逼迫,蘇岑的心被這前後夾擊壓的快人爆了。

    其實,這孩子,還沒成形,其實,如果以它做為交換的條件,換得所有親人的安好,也不是不可以舍棄。或者,舍棄起來沒那麼難?

    是誰在耳邊問她︰我是誰,我是誰?

    不知道。蘇岑煩亂的晃了下頭。

    無忌。

    誰,誰是無忌?和她有什麼關系?又是誰在替她回答?蘇岑越發覺得頭疼難忍。她猛然推開瑯琊,揮開歐陽軒的手,道︰“不是我的,不是我的。”那不是她,一定不是,他們把虛幻的過去強加到了她的身上。這不公平。

    不管怎麼樣,孩子也是無辜的。

    她不要打掉他。

    迎著歐陽軒弒血的眼,蘇岑堅決的道︰“你沒有資格……沒有資格掌控我的人生。縱然生死易變,可你沒有資格代我做主,我不會打掉……”

    歐陽軒的眼楮里涌上了一層血色,他狀若無意的笑了下,伸手拿起青痕手里的鞭子,隨手那麼一甩,銀色的鞭子就在空中劃過一道銀光。

    蘇岑卻絲毫沒有畏縮和恐懼的意思,但她也沒想過逞匹夫之勇,而是戒備的往後退。瑯琊阻礙了她的退路,她毫不留情的把她踢開,道︰“你們騙我,你們合起伙來騙我。”

    “騙”字一出,她的腦子里似乎有什麼轟然作響,心口一陣絞痛,彷彿這句話她曾經說過,對著誰說過。

    可是碎片太碎,她抓不住,就連那痛楚也一閃而過。

    她只是雙臂交叉在前,掮住了腹部。這個動作很是刺眼,刺的歐陽軒眼皮劇烈的跳動,他想也不想的上前。

    蘇岑卻只是迎著他帶著殺意的臉微笑,道︰“誰都沒有資格替我做主。”

    歐陽軒臉色微變,眼楮瞟過地上的瑯琊,猛的鞭子一動,就甩在了瑯琊身上。

    蘇岑怔住,不明白明明憤怒到了極點的歐陽軒為什麼把瑯琊當成了替罪羔羊。

    瑯琊一聲尖叫,捂住了臉。她尖利的道︰“不是我的錯,為什麼要罰到我身上……”這是對蘇岑最直白的指控。

    她恨,恨死了歐陽軒,恨死了蘇岑。她的生活一味的黑暗,連一點亮色和溫暖都沒有,她認了,就讓她在青樓里輾轉於眾多不堪男人之下,也比讓她見識過孟君文之後,經歷了那樣平靜安寧的生活,再踏進地獄里來的痛苦。

    都是蘇岑,是她給了自己希望,又讓自己活生生絕望。

    瑯琊的尖叫只換來再一次淒厲的鞭聲。

    歐陽軒眼楮里的血色漸漸淡去,換上了另一種玩味的情緒,那雙眼楮更加的漆黑,讓人琢磨不到一點他的心思。

    他揮鞭抽著瑯琊,卻只看著蘇岑,道︰“我不會懲罰你,你卻不會少受一點懲罰。蘇岑,你自己想,這樣做到底值不值?”

    值,還是不值?那要看怎麼想了。一個是拋棄她的男人,從此他自有嬌妻美眷,似水華年,而她,卻要再一次的眾叛親離,連現在的妹妹和母親都再一次失去。身體不疼,可心是疼的。

    大抵是不值的吧。

    蘇岑的眼楮里都是瑯琊的哭叫和血痕,一時心弦劇烈抽搐,幾乎不能自持。空氣里濃厚的血腥味刺激著她的胃部,她又想吐。

    歐陽軒停了鞭子,松了松手臂,輕柔的道︰“來人,把長樂公主那里的人宣上十個來,叫長福公主服侍……”

    青素毫不猶豫的轉身出去。

    瑯琊猛的跪坐起來,抓著自己的衣襟道︰“不要,不要,王爺,你不能這麼對我……”

    歐陽軒輕松的笑道︰“我怎麼對你?你應該知道是誰讓你變成了這樣,要求也不該求我。”

    蘇岑惱怒的瞪著歐陽軒。他竟然挑撥。

    歐陽軒無所謂的笑笑。

    就算他有心挑撥,也要能挑撥的動才是。

    瑯琊果然怨毒的看向蘇岑,控訴著︰“蘇岑,都是你,都是你害得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是你毀了我一輩子,你害死了我的孩子,現在,你還要繼續看我在你眼皮子底下被人公然蹂躪你才算完不成?蘇岑,你不是人,你會遭到報應的……”

    蘇岑再也撐不下去,雙腿一軟,整個人就跌坐在地上。她只是呆怔怔的看著絕美的如同世外仙子的瑯琊,忽然變的如此猙獰,血色翻涌的唇里都是最惡毒最刻薄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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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交換

    蘇岑垂頭,低下眸子,狠狠的閉上眼楮。

    她不是刀槍不入的鐵甲神人,聽到這來自於最親的人的詛咒,讓她覺得痛不可當。詛咒是最凶猛的殺傷力強大的武器,可眼淚卻是最柔軟而最有影響力的武器。

    瑯琊詛咒之後,又開始含淚泣訴︰“姐姐,他就那麼重要嗎?你為了他,已經背叛過我們一次,如今,你還要為了一個再也不可能和你相見,再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男人,再一次將我們踢進地獄不成?姐姐,別再執迷不悟,你醒醒好不好?”

    醒醒,她也很想醒過來,清清楚楚的記得從前都發生過什麼,也好讓她可以做個判斷,究竟怎麼做是對的。

    可是她醒不了。

    蘇岑問自己,如果易地而處,只怕她也未必比瑯琊做的有多好。的確,相較於瑯琊和娘來說,這個孩子遠遠沒有那麼大的份量。

    她到底在執著於什麼呢?

    沒有親人,沒有記憶,那些強塞給她的事實,與其說她相信接受,不如說是拒絕自己孤單。可是這些都是虛幻的,蘇岑明白耳聽為虛,眾口一詞,如此一致,她不是沒有一點疑心的。

    所以,這些情、這些真,這些過去,都沒有她肚子里這個孩子如此實實在在。盡管它還那麼小,小到無法觸摸,小到無法感知,小到連樣子都沒法想像,可她知道它會一點點長大,變成一個和自己有些相似,或者和那個人相像,會哭坐笑,會撒嬌會生氣,會調皮會可愛的小人兒。

    所以她自私、執著的不肯放棄,因為這才是完完全全屬於她的確實的存在。

    門外匆匆進來的是一個侍衛打扮的人,才行了禮就湊到歐陽軒身邊,小聲說了幾句。

    歐陽軒一怔,隨即笑起來,道︰“什麼時候他也學起了雞鳴狗盜這些宵小手段,真是讓人看走了眼,加緊防御。”

    侍衛應一聲退了出去。

    歐陽軒便從容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看著地上兩個形容狼狽的女人,收了疾言厲色,道︰“行了,都下去吧。”

    好像前一刻的羅剎魔鬼之容都是假的虛幻的,才一瞬間就又恢復了人才有的臉容。

    候在外面的永夕和輕嬛進來,把瑯琊扶了出去。似乎從死里掙脫出來的一樣,瑯琊滿身都是虛汗。

    蘇岑還坐在地上,那張蒼白的小臉上寫滿了不解。

    歐陽軒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對青痕道︰“帶她去後面,別回舞凌閣了,只把她看好了就無妨。”

    青痕應聲,又問︰“孟夫人那,要不要多加戒備?”

    “不用。他還不會那麼蠢……”

    這一夜,王府里無聲無息,卻沉悶的透不過氣來,偶爾能聽得見夜色里傳來的風聲,隱隱的夾帶著兵器相踫撞的聲音。待要細聽,又沒有了。

    蘇岑睡的很不安穩。雖說這件事被陌生人打斷了,卻依然沒有解決,歐陽軒是決不會善罷干休的。

    她初時只坐在陌生、房間陌生的床上,連晚飯都沒吃。到後來實在撐不住了,也只是合衣而臥,蓋著被子,兩手還緊緊的拽著被角,仍然睜大眼楮,望向燭火搖曳在帳頂留下的陰影。

    一閉上眼楮,就聽見有個低沉,壓抑著諸多痛楚的聲音問︰“蘇岑,我是誰,我是誰?”

    蘇岑豁然睜開眼,那人和那聲音一起消失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迷糊著,耳邊又是那暖昧不清的,卻極強烈的聲音︰“我是誰?我是誰?”

    蘇岑煩躁的把枕頭都丟到地下去。

    她怎麼知道他是誰?現在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做人的原則是什麼,做什麼是對的,怎麼做是錯的,她就像在大海上漂泊,找不到一塊浮木,抓不到一根水草,看不到一只海鳥的溺水者。

    四下而望,全是一望無際的黑藍。藍的發黑,透著深沉的絕望。黑中又帶著藍,漩渦中也有希望。

    似乎在告訴蘇岑怎麼做就能抓到救她出苦海的東西了,可也不過是一瞬,就什麼都沒有了。腦子里和心里,一樣都空茫茫的黑藍,她連自己的掙扎都看不到,就像一座深深的古井,把石子拋下去,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清早陽光照進房里,蘇岑還窩在那里睜著眼發呆。青痕進來道︰“小王爺要見你。”

    蘇岑怔了下,忙翻身起來下地。

    自己找了涼水簡單梳洗,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青痕卻早就另拿了一身蔥綠色的紗衣過來。

    蘇岑只得穿上,隨著青痕去見歐陽軒。

    歐陽軒永遠都那麼優雅迷人,也永遠那麼神彩熠熠,臉上永遠帶著那抹若有似無的,略微有些勾人的笑。看見蘇岑進來,他便笑了起來︰“昨天是不是一夜沒睡?”

    蘇岑既被他看出來,也就不遮掩,大大方方的承認道︰“是沒睡好。”

    歐陽軒一指座位,道︰“坐下來說。”

    蘇岑搖了搖頭︰“小王爺有話只管說,蘇岑站著就行了。”

    歐陽軒道︰“你現在的表現,真是讓本王刮目相看……”原以為打出親情牌,她怎麼也會屈服。她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她這憑空出來的娘和妹妹。

    畢竟從前她就是這麼誤導他的。為了別人,為了親情,為了大義,她是很舍得犧牲自己的。誰想這次一點效用也沒有。

    就是沒了記憶,她對這個孩子也有一種堅持而執拗的情懷。不過她有肯在乎的人就好,這個孩子就是她的軟肋,不怕她不乖乖的聽話。

    歐陽軒道︰“初為人母,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所以麼……”

    蘇岑就那麼睜著眼楮盯著他瞧。眼神清澈,幾可見底,他在她的眼眸深處看見了跳躍著的希望之火。

    果然打蛇要打七寸。

    “所以麼……你要留下他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他拉長了語調,等著蘇岑忍不住的時候再說。她表現的越急切,他的勝算才越大。

    蘇岑眼中的光芒閃了一閃,卻又泯滅下去,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打掉這個孩子。”當然,這只是她的決心而已,畢竟她的身份在那,低微卑賤到極致,以歐陽軒的身份和權力,想收拾她,易如反掌。

    但她有決心和他同生共死。

    所以,想威脅她,歐陽軒還是省省吧。

    歐陽軒只是輕蔑的一笑,那輕蔑藏的極深,卻極大的挑起了蘇岑血脈里的不屈。多說無益,她索性就等著歐陽軒開口了。

    歐陽軒道︰“蘇岑,我很佩服你的勇氣,你勇敢的近乎天真。”

    也就是說她壓根就是無知者無畏。她以為這是什麼地方?他想弄死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還用征求一下她的意見麼?甚至連手指都不需要抬,一個眼神都不用使,便會有許多種無聲無息的辦法讓她就此消失在這個世界,連一點痕跡都不留。

    她似乎還不知道什麼是怕,那只不過是因為她還沒有經歷過。有一種東西,是沒有免疫的,越是經歷的多越是害怕,那便是疼。

    蘇岑讀懂了歐陽軒的潛台詞。空茫的心里,連最觸手的浮木都沒有,不過她好歹知道一個道理︰識時務者為俊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就是因為她現在有看重的人了,所以她只能屈服。

    她垂下頭,道︰“小王爺謬贊,蘇岑實在是惶恐。既然小王爺有好生之德,蘇岑也任憑小王爺驅馳。”

    歐陽軒淡笑道︰“你還算聰明,只不過聰明的硬骨頭,本王是不屑於啃的。也許你該多跟瑯琊聊聊,叫她多教教你做人做事的道理。”

    蘇岑不用想也知道,瑯琊就是個血淋淋的教訓。她曾經想過,如果瑯琊的命運強加到自己身上,她會如何呢?

    這個念頭就如同任嬤嬤手里的寒鞭,未曾抽到身上,已經覺得陰寒的疼痛。蘇岑強行讓自己不去想這個如果……

    太殘忍了。

    不是誰都可以大言不慚的說不成功便成仁。

    很多時候,很多人,都和瑯琊一樣,為著不得已的理由,不得已的活著,死是奢侈,活著受罪,卻不得不一天一天的苦捱下去。

    她不確定自己可以快於歐陽軒的速度,殘忍於他的手段,提前了結自己的性命。否則一旦給了他機會,她就是死了也難逃其辱。

    蘇岑笑的無奈,笑的苦澀,道︰“小王爺有話只管吩咐,蘇岑定當盡全力便是。”不用再嚇唬她了,她已經知道自己的處境了。要她做什麼,直接說吧。

    歐陽軒道︰“明日的御賜宴上,你會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我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出好戲。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那麼,我可以允許你留著這個孽種。”

    蘇岑沒有說不的權利,她澀然的笑笑,殊無喜色,道︰“小王爺肯格外開恩,蘇岑自然殫精竭慮……只是,這出戲,到底怎麼演,還請小王爺明示。”

    歐陽軒倒是認真的考慮了考慮,忽然一笑道︰“也是,說的太模糊了,這樣吧,你替我做好三件事……”

    蘇岑咬了咬牙,道︰“是,蘇岑自會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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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相見

    秦縱意再一次來到錦國的都城。

    再一次,卻已經物是人非。

    耳邊盡是一口一個恭敬的孟將軍,他也應對自如,渾然天成,沒有一點猶豫和難安,只是,那張不屬於他的臉,雖然看似無動於衷,卻開始隱隱作痛。

    錦國的鬼醫用的乾坤大挪移,簡直是天衣無縫,可是秦縱意就是能感覺到他重新踏上這片土地,孟君文的冤魂在某個不知名的暗處,淒厲的哀泣。

    午夜夢迴,都是孟君文在烈火中化成灰燼的場景,還有他親眼的看到血淋淋的,褪下人皮之後的那張猙獰面容。

    一次次的,秦縱意問自己︰我是誰?我是誰?

    沒人能給他答案。

    他已經漸漸習慣了戴著這張屬於昔日好兄弟的臉,接受著他的身份,甚至有意無意的要模仿他的舉手投足,按照他的人生軌跡活著。

    是,按照他的人生軌跡活著。這不只是一個銘記,一個恥辱,更是一個儀式,一個決定。

    他早就已經決定放棄了他是秦縱意這一身份。

    這世上,從此再沒有秦縱意,只有孟君文,他要侍奉孟家二老,以使他們得享天年,他要替孟家傳承香火,開枝散葉,子子孫孫,永生永世都姓孟。

    他時常會想起那香艷的幾天幾夜。

    那個溫潤如玉的女子,在他身下風情綻放,嫵媚承歡。

    他對她說,他叫無忌。

    盡管不承認,可他知道他在這樣的情勢下得到她,多數要歸功於那張臉。那張臉,就是影響著蘇岑許多決定的關鍵的身份。

    他不確信她在極致歡娛的情況下,心里想著的人是誰。是無忌,還是孟君文呢?

    秦縱意知道自己糾結這個問題很是可笑,他既然已經決定了沿襲這個身份,就不該對蘇岑有這麼強烈的抵觸。可他就是痛恨她看著他的臉時那份專注與溫柔的探詢,這讓他覺得自己就是躲在一張皮下面的魔鬼,用這樣欺騙奸滑的手段,卑劣的掠奪了她的第一夜,毀了她的生活。

    可他不後悔。不後悔騙她,不後悔休她,不後悔……

    他這次來,就是要接孟夫人回景國的。

    他受到了大相徑庭的禮遇。曾經是階下囚,如今是使者,身前身後,總有許多人簇擁著,陪著笑臉,說著好話。

    在驛館里住下,第二天便見到了錦國的外相司馬呂。這是老狐狸,笑面虎,把著秦縱意的手,道︰“孟小將軍,前些時多有得罪,哈哈,也算不打不相交,孟小將軍勿怪。”

    秦縱意很想甩開他那保養的白白嫩嫩的手,如法炮制,也把他臉上那張永遠笑著笑容的臉皮扒下來。

    不知道那時他是不是還在笑,是不是笑的還這麼好看。

    不過他不會給誰安在臉上,而是掛在城門口,讓西古堡的百姓們日日在那上面唾著污穢……

    也不過是想想罷了。秦縱意自失的笑笑,道︰“各位其主,認賭服輸,孟某也沒什麼可在意的。司馬丞相太客氣了。”他當然在意,他怎麼可能不在意?就算是他戰勝的時候,也沒有用這樣殘酷非人的手段對待過敵國的將士。

    可這會不是在意的時候。這一筆筆的帳,他都記下,總有一天,會一筆一筆的討回來。

    司馬呂倒是大感意外。他見識過孟君文的直性和任性,固然是一條漢子,怎麼酷烈的刑罰,也賭不住那張嘴,罵起人來是一點都不含糊。

    可今天一看,他倒是成熟了許多。

    孟君文的死,在錦國只有為數不多的人知道,是以司馬呂只當眼前的秦縱意還是那個分毫不差的孟君文。

    他見秦縱意不受他的挑撥,當下便呵呵一笑,道︰“孟小將軍此來,可一定要多住些時日,我家皇主再三囑咐,一定要陪好孟小將軍,如果孟小將軍有意,還可以叫我國的兩位公主相陪。”

    秦縱意臉色微微一暗,道︰“司馬相的盛情,孟某愧領,貴國公主金枝玉葉,孟某一介武夫,豈敢唐突?還勞煩司馬相代為回稟貴皇主一聲,我想即刻就見到家母。”

    “好說,這個好說,孟小將軍一片孝心,我國皇主自是能夠理解,不過難得來一趟錦國,孟小將軍別太見外了才是,走吧,皇主在宮里擺下了接風宴,請孟小將軍過去呢。”

    秦縱意也就一笑,跟著司馬呂出了驛棧,直奔皇宮。

    到了宮里,解下佩劍,司馬呂笑道︰“這是宮里的規矩,想來孟小將軍也能理解。這佩劍自有人會專門照管,等孟小將軍出去時便會奉還。咦……”

    司馬呂接過這劍,奇怪的道︰“這劍瞧著好生眼熟,倒像是老朽在哪見過一般。”

    他身後有人輕笑道︰“司馬相果然是貴人多忘事,這不是名震天下的名劍青霜麼?”

    司馬呂一回頭,道︰“小王爺果然博識……”

    歐陽軒從司馬呂手里把青霜劍拿過來,抽出劍鞘,那劍身凜凜然猶若霜雪,不由的展顏一笑道︰“紫電青霜,絕世無雙……”意味深長的笑笑,把劍合回劍鞘,遞給一旁的宮中侍衛,朝著秦縱意道︰“據本王所知,這青霜劍可是秦縱意秦將軍的合手兵器,不想竟在孟小將軍手里……”

    他這是明知顧問,不啻於揭開秦縱意的臉,質問著他︰你偷著別人的臉皮活著,卻活的是你自己,你不覺得丟人嗎?

    秦縱意眯了眯眸子,冷而傲然的看著歐陽軒,道︰“他死了,而我活著,所以,我把他的那份,連同我那份,一起活下去。”

    歐陽軒呵呵一笑,道︰“孟小將軍果然多情。”不知道看見孟君文的妻妾,他又會作如何想。他唰的一扭身子,縱身上馬,笑聲在冷風中尖利的飛揚。

    秦縱意卻只徑自理了理馬的鬃毛。他進皇宮,不但要解下佩劍,還只能徒步而行。這是差別。

    其實也沒差別。都是人,他有理由活的堂堂正正。

    他不在乎歐陽軒揭開他的秘密,他也不在乎歐陽軒故意而刻薄的冷嘲熱諷。不管他是孟君文還是秦縱意,他活著,就是活著兩個人的份。即使這全天下的人都拿他當成魔鬼,他也不覺得自己就多麼可恥。

    畢竟,歐陽軒才是始作俑者。他的心思和行為,比魔鬼還要讓人齒冷膽寒。昨夜他探皇宮,並沒有把握就一定能探得到蘇岑的下落,不過是試探而已。

    歐陽軒的殿宇守衛森嚴,他才露面就暴露了。不過想來歐陽軒拿著蘇岑做人質,不會什麼都不做,他想什麼,應該很快就會有結果。

    這一場宴飲,實在說不上什麼趣味來。秦縱意只覺得滿眼的山珍海味,瓊漿玉液,吞進嘴里也都是苦的澀的,不過是撐著和錦國的皇上虛與委蛇。

    管弦絲竹,樂聲悠揚,身著薄紗的舞女們露著雪白的手臂和修長的雙腿,就在秦縱意和各位大臣們面前擺動柔軟腰肢。

    秦縱意無動於衷。盡管視線也在舞女們的身上流連,眼底卻冰冷黝黑,沒有一點笑意、暖意。

    酒過三巡,歐陽軒提著酒壺走了過來,一只手臂搭在秦縱意的肩上,道︰“孟君文,我們兩個也是這麼多年的老交情了,不喝一杯豈不辜負了你我的交情?我發現你和我在很多事情上都很有共鳴,就是欣賞女人的品味也相差無幾,如果不是分屬兩國,本王就和你拜把子稱兄道弟了。”

    秦縱意波瀾不驚,只道︰“不敢。”

    歐陽軒斟了杯酒,在秦縱意面前舉了舉,道︰“聽聞匈奴有這樣的風俗,父死,妻其後母;兄死則妻其嫂……恕小王孤陋寡聞,不知其詳……”

    秦縱意臉色微變。歐陽軒是變著法兒的往自己心窩子上扎一刀啊。

    垂了眸子,淺笑道︰“確有此事,不過具體的,孟某也一無所知。”

    歐陽軒卻哈哈笑起來,道︰“孟小將軍太自謙了,這樣說吧,我是不介意和孟小將軍同妻同榮的,雖然你我是異性兄弟。”

    秦縱意忍了又忍,終是勃然變色道︰“此乃禽獸之行徑,恕孟某不能從。”

    歐陽軒也不相逼,只拍拍他的肩笑道︰“孟小將軍實是君子也。”

    君子?呵,他是君子?

    秦縱意明知歐陽軒是故意的,卻沒辦法地動於衷。

    歐陽軒提著酒壺,肆意的揚長而去。

    秦縱意捏著杯子的手青筋暴起,抖了半晌,才終是把酒盞放到桌上,若無其事的看向正中間空地上的舞伎。

    腰肢柔軟,舞姿曼妙,樂聲悅耳,美酒佳肴,這樣的場景,似乎人間幻境,就是神仙也不換了。

    一位舞伎輕巧的走到秦縱意的身邊,執壺倒酒,縴縴素手擎起杯盞,直送到秦縱意的嘴邊,柔聲道︰“將軍請用。”

    秦縱意連眼楮都不抬,仍然專注的看向舞動著長袖的舞女,道︰“放下吧。”

    那舞伎似乎猶豫了一下,擎著杯盞的手沒動。

    秦縱意就有了些不耐,道︰“放下吧,我不需要人服侍,你……”他忽然愕住,呆看著眼前這位綠紗衣裙,如同一枝青荷的妙齡女子,忘記了下邊要說的話。

    竟然是蘇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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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不識

     蘇岑很疑惑的看向眼前這個俊逸的年輕將軍。第一個感覺就是他長的很好看,起碼她對他是沒有惡感的。蘇岑自覺不是那種以貌取人的浮淺女子,所以她對他的不反感,並不僅僅因為他的容貌。

    藉口吧。蘇岑自失的嘲笑自己。一個沒有記憶的女人,對著曾經和她有過親密關系,卻已經形同於路人的男人,還有這麼多想法做什麼?毫無意義。

    長的好看的男人,就是用這張好皮相來迷惑人的吧。固然男人可惡,可恨,但是女人如果不動心,又怎麼會飛蛾撲火呢?最後的結局不是所有的都讓人如意,總不能因為沒能在一起便說是他薄情負心?

    她總覺得那個故事太不適合她。她其實很沒有秦香蓮的潛質,就是做個苦守寒窯十八年的王寶釧也是相當有難度的。

    不過,這男人臉上愕然的神色很是怪異。怎麼說呢,明明那張好看的臉並沒有動容,可是那雙眼眸里有著很深刻的痛楚和急切,還有回避的羞愧,以及許許多的深情厚意。

    他垂著眸子,視線落在蘇岑的手上。

    蘇岑的手就像被燙了一般灼熱。她很懷疑自己的手是不是被燙傷了。因為他的眸子里似乎長出了一只手,已經把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不住的柔情萬端的摩挲了很多遍。

    但他的眼神並不猥瑣,帶著很純淨的抱歉。

    抱歉。

    對,就是抱歉。

    蘇岑耳邊忽然就響起四個字來︰始亂終棄。

    就是他把她始亂終棄了麼?而且,還讓她有了一個小小的紀念品?他就是為了這個而抱歉?如果他是那種輕浮的浪蕩子弟,始亂終棄的女人不知凡幾,他又怎麼會單獨對她一個而感到抱歉?如果他不是那種負心薄幸的人,又怎麼會對她始亂終棄?

    真是奇怪,她竟然會有許許多多的怪念頭和怪詞語,彷彿不需要學習就能自動自發的從腦海里映射出來。

    她知道,這些念頭和詞語,是身旁的人不懂得的,甚至也不能接受的。她隱隱的感覺到自己與身邊的人是格格不入的。

    蘇岑想,她不愛說話,不愛跟人親近,不是她清高驕傲,而是怕自己一不小心露出馬腳來。僅此而已。

    她應該很憤怒很委屈的把這盞酒潑灑到他的臉上,然後氣勢洶洶的說︰“你不要我了,那是你的損失,我也不會覺得遺憾,因為這也是我人生中的一件禮物,讓我把你看清楚……”

    什麼亂七八糟的。

    蘇岑搖了搖頭,克制著不再去想各種紛亂的念頭,只是沉靜的回視著秦縱意。其實,是有兩個字,在心里,在腦海里,在唇齒之間不住的翻涌著的,但是蘇岑不記得。

    她怎麼也想不起來。

    想到最後,只覺得四肢百骸說不出來的躁熱,還帶了一種難以言說的羞窘,最後就變成了頭疼欲裂。

    蘇岑才蹙起秀眉,露出一個疼痛難當的神情,秦縱意已經把那杯酒穩穩當當的從她手里接了過來。

    蘇岑也就解脫般的一笑,純粹是禮貌的客氣的一笑。

    秦縱意竟然僵硬的回了她一笑。

    這麼短暫是眼神交會,自然落入了有心人眼中。司馬呂便探過頭來道︰“孟小將軍可是對這位舞伎有興致?”

    秦縱意當然想順水推舟的說是,但司馬呂卻一笑封死了他的話頭︰“可惜,我國對於舞伎有著嚴格的身份界定,一日為伎,終身不得為良。不若請小王爺替孟小將軍牽線搭橋,把我國的長福公主送過來服侍孟小將軍。”

    秦縱意的心一沉,朝著不遠處的歐陽軒瞥了一眼,淡淡的笑道︰“不必。”

    跟歐陽軒交手不多,他卻也知道,他敢故意叫蘇岑前來,自然有著必勝的打算。他表現的越急切,越是落入了歐陽軒的圈套。

    不急。

    左右他也看到了蘇岑,知道蘇岑目前的狀況雖不是很好,卻也不是很糟。人不能太貪,太貪心了容易失手,到最後雞飛蛋打,什麼都不剩。

    他現在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先把孟夫人接回去。

    司馬呂笑笑,道︰“孟小將軍太見外了,其實這位永福公主並不是外人,孟小將軍一定認得。”

    秦縱意挑眉,故作驚訝的問︰“哦?我倒不知孟某什麼時候會和貴國的公主有過交集,願聞其詳。”

    司馬呂老奸巨滑的笑上帶了些輕浮的謔笑之意,道︰“這位永福公主,說來確實是有皇室血統,與這宮里的公主不太一樣。她的母親長樂公主曾經服侍過先皇,珠胎暗結,生下了長福公主。只是那會長樂公主不在宮中,在民間流蕩。是小王爺偶然機遇才將這母女二人接回宮中……後來機緣巧合,長福公主又到了景國。才子佳人,一段佳話……哈哈哈,孟小將軍,您當直不記得瑯琊了麼?”

    秦縱意臉色忽變,把手中的杯子往桌案上重重一頓,道︰“不記得?我怎麼會不記得。”

    司馬呂視若無睹,仍然輕淡的笑著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孟小將軍並非無情之輩,重拾舊緣,可喜可賀啊。”

    秦縱意一聲冷笑,道︰“司馬相直是貴人多忘事,如果不是貴國這位永福公主,孟某何必多此一舉,跑這一趟?身為人子,卻讓母親落入敵國奸人之手,這種奇恥大辱,孟某永世不敢忘。”

    “哈哈哈哈——”司馬呂低聲笑著,道︰“孟小將軍,兩國相戰,都是男人的事,何必把無辜的女人牽扯進來。說句難聽點的大實話,長福公主也是忠君之事,有著許多的不得已啊……”

    連司馬呂都肯這樣為瑯琊說項,真有點出乎秦縱意的預料之外。他面色稍霽,道︰“司馬相說的倒是有理,國家大事,本來就是男人的事,興衰也罷,榮辱也罷,的確與女人不相干。”說完便抿緊了唇,一副不欲多談的模樣。

    司馬呂也就笑笑沒接話。

    接下來就安靜了不少,司馬呂沒再出言試探,就是歐陽軒都安靜的詭異。

    秦縱意實在不明白歐陽軒這麼大費周折的把蘇岑弄出來,就是為了讓蘇岑在自己眼前晃這麼一晃?如果以他對歐陽軒的了解來看,他拋下這麼大一個誘餌,卻這麼小的動靜,實在是有點大材小用,不像歐陽軒的行事風格。

    歌舞歇下去,錦國的皇帝笑呵呵的把酒,對秦縱意道︰“孟小將軍初來敝國,是我們最尊貴的客人,可要好好的招待才成。一杯水酒,送給最英勇的少年將軍……”

    秦縱意站起來,傲然的身姿挺拔如白楊,輕淺的一笑道︰“孟某愧不敢當。凡人都有七情六欲,孟某也不例外,這些日子以來思母心切,憂急如焚,還請貴國盡早將家母送還。她老人家年紀大了,身在異國,只怕寢食難安,夜夜垂淚,思念著家鄉。身為人子,孟某實在是又羞又愧,恨不能以身而代之。”

    “孟小將軍的一片孝心,感天動地,朕豈能不加以體恤?宴罷就可叫你們母子相見,即日便可啟程回國,還望孟小將軍代朕向令尊表達朕的一番歉意。索性軒兒對令尊並無一分一毫的怠慢……”他眸色一沉,似是想起了什麼,轉頭看向歐陽軒︰“把那女人一並交給孟小將軍吧。凡作孽者,自是不得活,不必憐惜,憑孟小將軍如何處置。”

    歐陽軒便欠身站起來,唇角含笑,道︰“是。”

    秦縱意垂下眸子,很是不懂他們父子口中的“那女人”到底是誰。他知道孟夫人是在京城失蹤的,卻並不知道與瑯琊有關。畢竟當初孟家報的是瑯琊暴病。這種人家的秘辛,秦縱意一個不在京城,遠在邊關的男人,實在是不能猜測得詳細。

    不過想也知道,錦國既然不介意用這種美人計,定然就圖謀著更大的利益。已經失敗過一回了,卻還這樣肆無忌憚的送到他手里來,是覺得他會為了一個女人的美貌而心軟麼?

    不過秦縱意並沒有表達自己的意願。

    辭別了錦國的皇帝,秦縱意由司馬呂陪同一起出了宮門。侍衛把他的青霜劍還回來,他也只是默然的接了別在腰下。

    司馬呂道︰“明日小王爺鄭重邀請孟小將軍進王府一敘。令尊現下就在王府,介時即可相見。”

    秦縱意拱手︰“請轉告小王爺,孟某定然準時負約。”看來明天的宴席才是重頭戲,酒無好酒,宴無好宴,歐陽軒在這等著他呢。

    出了宮門,成熠跟上來,輕聲道︰“將軍,今日可還順利?”

    秦縱意點點頭,反問道︰“你聽說了什麼?”

    “這次隨行來的特使李大人私下和歐陽軒會面,兩人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就見歐陽軒把一柄寶劍送給了李大人。我叫人去問了,據說那是一柄絕世好劍︰紫電。”

    秦縱意就是一怔。

    歐陽軒白日里才說的紫電青霜,絕世無雙,原來這劍竟是在他手里,只是他無端端的為什麼要轉送給這次同行的李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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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過關

     成熠見秦縱意疑惑,便不以為然的道︰“我問過了,說是李大人看中了歐陽軒府里的一個小舞女。他便要以百萬之金索取,歐陽軒就拿紫電做為信物,訂下了盟約。”

    “舞女?”秦縱意心頭蒙上一層不祥的陰雲,問︰“什麼舞女?”

    成熠道︰“皇宮里的舞女多了,不知道是哪一個,想來不過是略有些姿色罷了。能被歐陽軒這麼容易的轉送,想來也不是什麼不可多得的角色。”

    秦縱意卻是一聲不吭。他幾乎已經可以確定,歐陽軒不會無緣無故的送給李大人一個舞女。只是沒有得到確證之前,他也不好多事。

    他吩咐成熠︰“你去看看李大人,就說要借他的紫電寶劍一看。”

    成熠應了一聲,問︰“然後呢?”不過一把寶劍,再好又有什麼稀奇的。他看過的寶劍多了,只有能夠上戰場殺敵的寶劍才是真正的好寶劍。

    李大人不過是個大肚肥腸,一肚子酸氣壞水的文官,再鋒利的寶劍到了他手里,也不過是附庸風雅的擺設罷了,沒的暴殮天物。

    最好是奪過來。寶劍送英雄,那才是物得其所。

    秦縱意沉吟了下,道︰“以假換真。”

    成熠見果然如自己所想,心下大喜,道︰“好 ,將軍你就放心吧,這點小事,我是手到擒來,必不叫將軍為難。”

    回到驛棧,當夜無話。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來請秦縱意過去赴宴。

    秦縱意只帶了一個隨從,輕衣簡裝,腰間也不過著了把青霜劍而已。他舉止從容,神色淡定,眉宇間都透著大氣沉著,讓人不敢小瞧。

    歐陽軒將他讓進府里,寒暄過後,便分賓主落座。先有侍兒奉上茶,兩人對座品茗,說些閑話。

    秦縱意無心陪著歐陽軒打哈哈,直接道︰“在下要先見見家母,還請小王爺給個方便。”

    歐陽軒道︰“好說,來人,請孟夫人——”

    秦縱意喝著茶,心里卻一直在打鼓。他以孟君文的名義活著,要過的第一關就是孟夫人這關。對于吳裕常,是因為彼此相交太近的緣故,況且那時候蘇岑離開,他心神俱碎,掩飾的就不那麼嚴密,所以才被他看出端倪,。

    但吳裕常為人最是謹慎,他既已知道自己的心意和心思,就斷斷不會把這個驚天秘密泄露出去。

    但是孟夫人呢,就與吳裕常又大大不同。她若知道此孟君文非彼孟君文,只怕他代替君文行孝心的想法就不只是一個笑話,還會被多心人歪曲成更不堪的想法。

    他不是怕,只是不想讓一個可憐的母親遭受這種非常的痛苦。

    門外腳步聲響,接著是侍女的聲音︰“回小王爺,孟夫人到了。”

    秦縱意抬頭,朝著門口望去,果然在門口看見了孟夫人的身影。孟夫人頭發灰白,容顏憔悴,更兼瘦的厲害,乍看上去,就像是老了十幾歲。

    只是她多年來的氣勢和余威還在,就那樣冷冷的站著,眼神里帶著不屈和倔強。

    雖說歐陽軒和錦皇口口聲聲不曾怠慢了孟夫人,可是她如今只是一個階下囚,一個人質,能得到多好的待遇?就算是衣食不差,畢竟不是自己的家,心境落差之大,也難以讓她有一種優越和雍容的心態。

    秦縱意孟的站起身,顫動著唇,叫了一聲︰“娘——”

    孟夫人看過來,眼神定定,望住秦縱意,身上戒備的神態猛的一松,往前走了幾步,站到了秦縱意的面前,眼楮一眨,淚已經落了下來。她伸出顫巍巍的手指,想要摸摸秦縱意的臉。

    她個子太矮,秦縱意的個子太高,那手又抖動的厲害,壓根就摸不準。

    秦縱意撲通一聲跪下,道︰“娘,都是兒子不孝……”自己的娘親受到這種無妄之災,根本就不必辯解,自然都是他這當兒子的不孝順。

    孟君文那會兒在邊關呢。這一仗又沒能打贏,更是不孝中的不孝。

    孟夫人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又是驚喜又是憤怒,伸出手,竟然一個耳光打在了秦縱意的臉上,斥道︰“逆子。”

    他怎麼就納了那麼一個妖精也似的侍妾?那根本就是一頭狼,挑撥是非,挑撥父子,挑撥的一家不和,都是因為那個妖精,才讓她含恨受辱,成了錦國的階下囚,都是因為那個妖精,才讓她體會到被丈夫背叛的痛楚。

    不只是納妾的眼光不好,就是娶妻的決定也是錯的。蘇岑……蘇岑……一想到這個名字,孟夫人就覺得說不出來的絕望。人是會變的,而且變的那麼陌生。人的心思是如此復雜,以至于如此的難以猜測,她簡直無法接受蘇岑轉變的這麼迅速,和變臉一樣令人匪夷所思。

    秦縱意不躲不避,生生受了這一耳光,一聲不吭。孟夫人極是心疼,卻執拗的握緊雙手,只是一徑的流淚。

    她是真的恨啊,恨的這些日子以來,這恨念是唯一的信念。她想過,如果能夠再見到兒子,她一定狠狠的抽醒他,讓他知道他曾經錯的多麼離譜。

    她怪不到別人頭上,要怪就只怪兒子沒長著一雙慧眼,識人不清,看人不明,種種後果都是因為當初種下的惡因。

    可是真的見到了,又所有話都說不出來了。

    秦縱意膝行一步,抬眼道︰“娘,千錯萬錯,都是兒子的錯,您千萬別生氣,要打要罵,只管動手,只是千萬別氣壞了您自己的身子。”

    “你——”孟夫人抬手,指點著秦縱意,氣道︰“到了現在,我還有什麼好話說?你如今年紀也漸漸長成,又有軍功在身,從前就任性刁鑽,何曾把娘的話放在心上一點半點?若是早早就懂事聽話,又何嘗會落到現在的下場……”

    秦縱意低頭不語,滿目蒼涼。他不知道孟君文若是活著,聽著孟夫人這痛徹肺腑的教誨會做何感想。

    如今他是孟君文,便將從前種種一並都承攬下來,誠懇的道︰“娘若指出來,兒子必一一改正。”

    孟夫人長嘆一聲道“罷了,家丑不可外揚,何必在這丟人現眼,有什麼話,回去再說吧。”

    秦縱意便恭敬的應道︰“是,兒子謹遵母親的教誨。”

    歐陽軒看完了一場母慈子孝的好戲,這才過來打圓場︰“孟夫人與孟小將軍母子重逢,小王特此來賀喜,已經備下了薄宴,還請孟夫人與孟小將軍不要嫌棄才是。”

    秦縱意只看著孟夫人。他沒什麼可怕的,也知道歐陽軒不會就此善罷干休,但是孟夫人未必願意在這再耽擱下去。

    果然,孟夫人淡漠而有禮的道︰“不敢再叨擾小王爺,小婦人已經在此滯溜數月,思鄉心切,恨不能肋生雙翅,即刻回家,小王爺的盛情,小婦人心領。君文,你送娘回家。”

    秦縱意只應了一聲“是”,便長身挺立,站到了孟夫人的身前。

    歐陽軒似乎早就料到了會這樣,也不以為意,仍是笑盈盈的道︰“孟夫人這又是何必?此一番冒昧唐突,是本王的不是,本王已經向孟夫人陪過禮道過歉了……若孟夫人還對小王耿耿于懷,那小王實在無顏見人了……如今分別在即,本王與孟小將軍還有許多話不曾講,何必急在這一時?若是孟夫人實在不願意留下來,不如由本王派人將孟夫人先送回客棧,如何?”

    孟夫人就知道歐陽軒不是那麼好打發的,卻也沒想到他難纏到這個程度,當下就微微有些惱怒,一時又怕自己的兒子會禁不住他的撩撥,發起脾氣來又沖動任性。當下只擔憂的看向秦縱意,卻見他絲毫不動容,只是垂眸斂目,一副洗耳恭聽,任自己做決定的模樣。

    心里又是安慰,又是驚奇。驚奇的是兒子竟然有了這麼大的轉變,從前是一點就著的爆竹性子,現在竟然沉穩如山。欣慰之情自然不在話下。

    孟夫人有了主心骨,也就從容了許多,淡然一笑,道︰“小婦人久居深閨,不懂國家大事,難免心胸狹窄……卻也知道君文與小王爺所談都是關乎社稷的大事,不敢在一旁相擾,有勞小王爺,小婦人還是先回客棧。”

    她這一退步,眾人皆大歡喜,也不為難秦縱意,可見孟夫人雖然說的不堪,卻也著實明理識趣。

    歐陽軒便道︰“這便是好,來人,送孟夫人回驛棧。”

    秦縱意卻攔了,道︰“不必了,我自帶了隨從,叫他護送便可。”

    歐陽軒也不相強,知道秦縱意是信不過他。秦縱意自叫隨從上來,囑咐他把孟夫人護送回驛棧,這才轉身對孟夫人道︰“母親不必焦躁,兒子一時便回。”

    孟夫人看定秦縱意,眼神間就帶了柔軟,慈母心腸表露無移。秦縱意卻覺得心頭撲撲亂跳,手心里也有些潮,他不是個會懂得討好長輩,說些溫言軟話之人,與孟君文相比,既不會撒嬌發嗲,也不會在長輩面前一言一笑,彩衣娛親,他真怕自己會露出馬腳。

    孟夫人卻只是輕嘆一聲,道︰“文兒,保重。”

    這一聲“文兒”,秦縱意知道自己在孟夫人這算是過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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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25 10:56:05
219、羞辱

     歐陽軒目送孟夫人出門,閒適散淡的看著秦縱意退而復返,笑道︰“這下孟小將軍可以安心了吧?”

    人有父母親情,便是心中掛礙。秦縱意縱然不願意承認,可他卻不得不承認他的軟肋實在是太多,也因此掣手掣腳,做什麼都得三思而後行,不能隨心所欲。

    秦縱意也不辯駁,只微微一笑,道︰“謝小王爺體諒。”

    歐陽軒便拍手道︰“酒宴開始。”

    桌椅重新擺起來,佳肴呈上來,美酒也有兩個美婢軟腰款步抬了上來。歐陽軒請秦縱意上座,道︰“遠來是客,孟小將軍別客氣。”

    秦縱意也就微微客套了一番,施施然坐下。他和歐陽軒心知肚明,彼此都知道這假像的和平不過是最後一層庶羞步,誰按捺不住了,誰先按劍跳起來,兩國的和平便就此告罄。

    歐陽軒吩咐︰“孟小將軍難得來本王府上,是難得一見的貴客,本王不敢怠慢,來人,叫公主前來敬酒。”

    秦縱意只是淡然的坐著,推辭道︰“既是公主,身份高貴,孟某何德何能,敢得公主服侍?小王爺還是莫羞殺了孟某。”

    歐陽軒道︰“何必客氣,孟小將軍,這里沒有外人,你我之間的話,再也傳不到第三個人耳中。這長福公主可不是外人,孟小將軍難道就一點都不想見見嗎?”。

    秦縱意的臉色微微一黯,似乎在壓抑著什麼,良久才澀然一笑,道︰“相見又如何?情願不曾見。”

    那意思,竟是恨不得把永福公主碎屍萬斷,置之死地而後快的模樣。

    歐陽軒呵呵一笑,毫無一點愧疚之心,道︰“男子漢大丈夫,何必跟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計較?說到底,國家大事,和她們沒有關系。”

    秦縱意只瞥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小王爺果然見解獨到。”他把女人利用的如此徹底,到最後還假惺惺的替女人開脫,真是無恥到家了。

    他接著道︰“兵不厭詐,美人計也是其中之一,孟某無能,願賭服輸,倒還不至于拿個女人撒氣。”

    歐陽軒斷章取義,哈哈笑道︰“孟小將軍果然是個爽快人。”

    說話間,一個身著粉紅色輕紗的女人裊裊婷婷的走了進來。秦縱意抬頭,狀若不經意的一瞥,饒他自恃見過無數千奇百怪,已經沒有什麼可以驚到他的事了,可見到面前的女子,還是驚的眼楮瞪了一瞪,耳根有一抹顯而易見的嫣紅,迅速的扭了頭。

    眼前的女子生的絕世無倫,輕紗之下,雪白的肌膚一覽無余,只除了在重點部位用同色的綢布勉強遮了一下,竟是渾身赤裸,一絲不掛。

    歐陽軒把秦縱意的窘況看在眼底,露出淡然的嘲弄的笑意,朝向瑯琊,道︰“瑯琊,還不向孟小將軍請罪?”

    瑯琊便果然施施然上前,脂粉的香氣一點點靠近,幾乎將秦縱意整個人都淹沒了。她緩緩的彎下身,雪白的高聳渾圓就這樣不經意的撞進秦縱意的視線里。

    只是他的臉,沒有一點表情,甚至,連那抹可疑的紅暈也消失了。他目光咄咄的落在瑯琊那幾乎赤裸的身上,再挪到她的臉上,嗤笑了一聲,道︰“請罪不必,孟某也不敢當,只是從此以後,孟君文與你再無關系。”

    瑯琊本來就覺得孟君文的脾氣不是很好琢磨。看上去陽光溫文的一個人,性子和心思卻多是打著結的,一個不小心,就會從他眼底露出一種玩味十足的神情來。

    說不上是什麼,總之很人精。

    過了這麼久,她也經過了這麼多,已經是沒什麼不可以再拋下再放下的了,對上秦縱意這張沒什麼怨恨卻嫌惡十足的眼,倒是頭一次很清晰的揣測透了他的心思。

    他是不願意要她的了。

    可是怎麼行呢?沒有他,她就是活在地獄之中,寧可被他一個人折磨,也不要被歐陽軒拿捏在手心里,生不如死啊。

    瑯琊撲通一聲跪下,眼淚如斷線的珍珠,道︰“將軍,奴婢,知道錯了,可是,奴婢亦是身不由己,將離深明大義,想來也能體諒奴婢的一番苦心。”

    秦縱意倒是笑出來。不管從前孟君文有多寵眼前的女人,他對她是沒有一點好感的。不管這女人有多漂亮,有多風情,可她一來是敵國派過來的奸細,孟君文竟不能察,就是識人不明。況且她不過是個妾,孟君文卻置蘇岑于不顧,抬舉一個來路不明白的侍妾,就是不辯是非。

    有前車之鑒,他怎麼還會上當?

    秦縱意不再看瑯琊,只看向歐陽軒,道︰“小王爺,如果你此次叫孟某過府,單是為了這個女人做說客,那麼恕孟某無禮,告辭……”

    歐陽軒帶笑的瞥一眼瑯琊,不禁暗暗搖頭。這女人空長了一副好胚子,還真是沒用,孟君文她迷惑不了倒罷了,竟是連孟大人她都沒能得手,更別提眼前的秦縱意了,他是壓根都不帶正眼瞧她的。

    枉自己費了這麼多心思。

    歐陽軒攔住秦縱意︰“哈哈哈,區區一個女人,何必為她壞了我們喝酒的興致,本王也不過是為了父皇的旨意麼。既是你不待見她,那就稍後……再任你處置。”

    他一揮手,對著瑯琊道︰“既是請罪,就該有些誠意,下去準備吧。”

    秦縱意不置可否。歐陽軒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時間和機會,也就是說,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把瑯琊推給自己的了。

    他自然是不怕,只是……明明一個沒有用了的廢棋,歐陽軒還在自己眼前顯擺,究竟意欲為何?

    其實根本不必大費周折的猜,定然與蘇岑有關。只是一涉及到蘇岑,秦縱意的心就有大片大片的空白。這空白很輕,卻讓他窒息,沒法思考,他所有的聰明才智,在此刻全部失效,他現在只想看看蘇岑……

    不,看看不夠。他已經看到了,甚至還對答過了,可是不夠。他總覺得,他和她之間,似乎更疏遠了。明明對面相視,卻已經遠遠無法看到對方的心里。

    他有很多話想說,想解釋,想澄清,想辯白,可是沒有時間,沒有機緣,沒法讓他緊緊的抱著真實的蘇岑,不管是哄的求的還是威脅著的,讓她聽他說說心里話。

    這不只因為橫亙著歐陽軒這個最大的阻礙……

    秦縱意無聲的嘆息,眼底掠過一陣無措的茫然。

    歐陽軒不負秦縱意所望。一招手,絲竹之樂漸起,瑯琊輕舒雪臂,就在眼前的空地上跳起了胡旋舞。

    另有十幾個舞女魚貫而入,得了歐陽軒的召喚,其中有四個舞女便紛紛走過來,挨著秦縱意坐下,有的布菜,有的斟酒,有的倒茶,有的用縴縴素手把湯直送到秦縱意的嘴邊。

    秦縱意看向歐陽軒,臉上沒什麼笑意,卻也沒什麼惱意,道︰“我倒不知,原來小王爺喜歡在脂粉堆里泡著……”

    歐陽軒笑道︰“人生得意需盡歡嘛……這些舞女各個都身負才藝,孟小將軍若是看中了哪個,大可以盡歡至歸。”

    他說著,隨手就攬了一個舞女,把她按坐在自己的腿上。

    秦縱意的眸子微微的沉了下,卻只是淡淡的,從容的把眼前白膩膩的手都擋開來,道︰“人有情有愛,否則什麼歡娛,都不過與禽獸無異,孟某不感興趣。”

    “是麼?孟小將軍果然本性高潔。”歐陽軒淡淡的笑著,手臂卻撫上眼前舞女的手臂,一邊把玩,一邊道︰“這些舞女的衣飾如何?這可是本王從貴國的羽霓瓽千辛萬苦才訂到的,聽說,還是出自尊夫人的設計……”

    秦縱意不置可否,道︰“女人用的東西,我一向不怎麼感興趣。”

    “哈哈,也是,還聽說尊夫人擅跳我國的胡旋舞,本王無福,不能親見,與我國的公主相交,誰跳的更地道些呢?”

    秦縱意仍是淡淡的道︰“各有千秋。”

    歐陽軒又道︰“本王還聽聞尊夫人一手好琴技,不知何時可以一飽耳福?”

    “本王聽聞尊夫人廚藝也是出神入化……”

    “尊夫人……”

    歐陽軒一口一個“尊夫人”,手上也或輕或重,沿著舞女的手臂蜿蜒而上,有意無意的扯開那舞女的脖頸,狀若流連的撫摸著她的鎖骨。

    那舞女的身子僵的很,卻面無表情的,目光咄咄的盯著秦縱意。

    秦縱意恨的心里面一口一口的都是血,他真想就此噴出來,射瞎歐陽軒那雙眼楮,或者不如痛快點,拔出腰下的青霜劍,一劍砍掉他那多余的狗爪子是正經。

    可他沒動,再恨再痛,只是挪了挪視線,又舍不得錯過蘇岑那雙清澈見底的眼楮,竟然也就狀若無意的迎著她的視線,權當歐陽軒是一只討厭的蒼蠅。

    蘇岑的眼楮里是平靜,和昨天相見時一樣,這會離的近了,他有閑情逸致想要眉目達意了,他才忽然意識到蘇岑哪里有不對。

    她不該這麼冷靜和平靜的。在經過了他和她那一場生死纏綿之後,她怎麼會如此的平靜,平靜的近乎于麻木?

    這個念頭,讓秦縱意心神一凜,再看向蘇岑時,越發覺得她那眸子平靜的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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