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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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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光暗之心] 陽光大秦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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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3 08:30: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七章【衛鞅的難題】

               
    衛鞅哈哈大笑:「聽了杜司空之語,鞅就放心了。衛鞅變法,正是要富民強國,其利又何止千百倍?今日老秦用我之法,十年後收復河西,五十年內縱然不能橫絕天下,也成一代霸主,鞅敢在君前立下軍令狀,若不成事,當斬我頭,可有人敢與鞅一賭麼!」

    這就是個瘋子啊......老秦滿朝無不搖頭,太沒有士子應有的風度了,誰會沒事兒跟你賭腦袋?

    老甘龍氣得渾身發抖:「君上,此乃妄人,萬萬不可任由他更改祖宗之法啊!」

    白棟暗暗搖頭,甘伯伯說得其實沒有錯,衛鞅正是個大大的妄人,可要行此翻天覆地之事,偏偏就要妄人才好,遇到行事謹慎做一望三的君子,估計十年百年也成不得事;哥倫布不就是個大大的妄人麼?還有後世那位嫁接了大猩猩睾~丸的康南海,更不知欺騙了多少人,可就是這樣的妄人反倒能做成事情,溫良恭儉讓的君子反不能也。

    「臣等附議!」

    「此子狷狂,欲亂老秦!所行變法之項,皆禍國之行也,祖宗之法豈可妄動?望君上清察此獠,驅逐之!」

    不說廢除井田會不會激起老貴族集團的劇烈反對、從而引起老秦不穩,光是這一項抑制商業就會觸犯多少人的利益了,更不用說連坐之法,此為酷毒害民之源,越是忠誠君子,就越要激烈反對。

    「哼!」

    嬴渠梁大為震怒,不理百官請求,轉而望著白棟道:「白左更。你是寡人融血過命的兄弟。若論功勞之盛。十年來以你為最,如今百官皆言衛鞅當逐,寡人卻想聽聽你的看法,務必要據實而言,不可辜負了寡人......」

    這話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小子,別忘了在白家莊說過的話,如今已到了兌現承諾之時。

    「君上既讓臣下直言。那臣下就直說了,祖宗之法千錘百煉,自不可輕易而變......」

    「平安郎,你!」

    嬴渠梁情急之下竟然忘記了這會兒是在朝堂,可不是在白家莊裡,居然把白棟的乳名都叫上了。衛鞅更是面色大變,他最大的依仗就是嬴渠梁和白棟的支持;尤其是後者,曾經要景監轉交龜兔賽跑的故事,顯見是對自己大為支持的。怎想到了關鍵時刻,白棟居然和那些老臣一個鼻孔出氣。這是讓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臣下的話還不曾說完......臣下曾聞,五帝之前。人自猿來,後成其部落,有禮儀文化,而文化囿於石刀石斧,禮儀繫於女子......」

    「禮儀繫於女子?」

    這可真是天下奇聞,別說是老甘龍等眾臣子,就連嬴渠梁和衛鞅都瞪起了眼睛。

    「不錯,正是繫於女子。因為女子有生育繁衍之能,在部落中地位最高,正如巢中蜂后,一切禮儀規則自然都要圍繞她來建立。不過隨著人類族群漸漸擴大,生產能力和戰鬥能力漸漸變得更為重要,於是部落中地位最高的人就漸漸變成了男子,女子則開始變成附庸......至黃帝時,國中已有約禮俗成,雖堯舜夏商而未變,可到周公制禮,僅憑俗成之禮已難治國,方有禮法之說,此時禮即是法、法即為禮。君上、各位同僚,可見今日之禮法並非一成不變,便是先君在位時,也有開初租、廢殉葬之舉,莫非先君就是不遵祖宗之法了麼?如今以祖宗之法非難衛鞅,小子實為不解。」

    「哈哈,哈哈哈哈!說得好,說得好!白左更此言正合寡人之意!上大夫,你等還有何話說?」

    嬴渠梁哈哈大笑,說到底還得是自家兄弟,你看看人家平安郎這一番論辯,直接就說到了人類起源......不過這人自猿來是不是真的,如此寡人豈非成了猴子的親戚?管他呢,平安郎既然這樣說了,那就一定是對的!

    老甘龍一把拉過白棟,壓低了聲音罵道:「豈有此理!你小子是不是瘋了?人從猿猴變來?古時女子地位最高?老夫也算飽讀詩書,怎麼就沒聽過這種說法?你小子滿口胡言,居然去幫助那個衛鞅,是要氣死甘伯伯麼?」

    「君上變法之心已定,伯伯難道就看不出大勢難阻?不錯,衛鞅是個妄人,不過正是這種妄人才能做我和伯伯都不能去做的事情;拋開別的不說,單是一個徹底廢除井田制,就值得我們支持了。伯伯與先君當年推行初租禾,難道不是看出了井田之弊,生產低下、偷漏賦稅,這是國之大害呀!」

    「廢話,伯伯如何看不出?你小子聰明絕頂,難道就不知道要消滅一株大樹,應該從其外圍入手,待其根部漸漸枯死才是最佳方法?若像衛鞅這般直接連根拔起,你可知會帶出多少『泥土』來!」

    「帶出泥土又如何?如今的老秦已不比當年,還要顧忌那些老貴族多久?孟西白和章家橫行太久了,君上不會再像先君般隱忍等待,莫非伯伯就看不出麼?所以小侄以為,衛鞅來得及時,君上也定是做好了準備,變法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既然如此,還不如現在支持、日後再慢慢引導他才是正理......」

    「好吧,你小子總是有道理的......伯伯知道衛鞅是你推薦給君上的,你可要看住了他!老秦需要變法,這個道理人人都明白,難道就他衛鞅是聰明的?不過法家之士天性酷毒好殺,讓他來變法必有無數人頭落地,你若是看不住他,伯伯怕你日後會做惡夢!」

    「伯伯放心,小侄理會得......」

    甘龍最後這段話聽得白棟出了一身冷汗。原來這才是甘龍他們激烈反對衛鞅變法的根本原因,至於什麼祖宗之法不過是藉口而已。說白了,這些老臣最怕的還是法家的酷毒手段。窮民而富國。這才是根本大患!

    「既無異議。寡人今日便封衛鞅為變法大臣,爵至左庶長,得君主劍,對公乘以下貴族可先斬後奏!此外為保法令通達,當建左庶長府為行令所在,特賜一千精良甲士,供衛鞅調遣!」

    「君上恩比天高,衛鞅當為老秦肝腦塗地!」

    衛鞅走到嬴渠梁面前深深跪拜。雙目盡赤。

    「呵呵,寡人不要你肝腦塗地,只要你還寡人一個強橫的老秦!不要忘了,十年盡收河西之地,五十年稱霸天下,這可是你對老秦和寡人的承諾,能做到麼?」

    「若不能成功,請斬衛鞅之首!」

    「好好好,左庶長有此決心,寡人信你。快快起來罷......左庶長。不要忘記推薦你的人是誰,若要變法得力。日後還要多多向白左更請教才是。」

    聽了嬴渠梁的話,甘龍都人都望向白棟,有的憤然,有的搖頭,實在想不通白棟這個聰明人怎麼就做了如此一件蠢事?你昨天推薦他,他今日就要重農抑商,你白家可就是老秦最大的商家,如今感覺如何啊?

    「且慢!」

    公孫賈再次出班道:「白子所言雖有道理,變法也不可倉促行之。臣下以為,左庶長作出新法細則後,還應經群臣討論通過,否則就不是變法、而為專權!另外變法並非只是朝堂之事,更干係國中萬民;自古變法者,無不是首得民信而後方行,國民若不肯信任,新法如何能夠順利推行?所以左庶長欲行變法之事,需先得民信也,否則這法不變也罷。」

    「長史公所言極是,左庶長既是天下大才,要得民信應該很容易罷?我看這件事要首先做好了才是,否則大家也不用討論什麼新法了,因為根本不會有人相信,更不要說推廣,呵呵。」

    「臣等附議!」

    「民信......左庶長以為如何?」

    嬴渠梁微微皺眉。這次倒是沒有直接訓斥眾臣,因為他也想看看衛鞅有何手段得到國民信任;公孫賈他們其實沒有說錯,若是得不到國民的信任和支持,你還變得什麼法?這也是他一心想要白棟主持變法的原因,以白棟的威信,只要新法內容不出問題,就可迅速推行全國,換了是衛鞅就有些困難了,首先就是威信不足,立信就成了首要功課。

    這就是城門立木的由來麼?

    白棟心中暗笑,能夠見證歷史事件的發生其實也是一種樂趣,這是唯有穿越者才能享受到的。

    「回稟君上,衛鞅初來老秦,又如何能夠迅速確立威信?長史公和杜司空他們是在有意為難臣下。以臣下看來,臣之威信當在新法推行中逐漸樹立方是正理,此時新法未立,實在難為......」

    「嗯,左庶長所言並非沒有道理,公孫長史和杜司空是否太過為難他了?」嬴渠梁也有些猶豫起來,自己好奇歸好奇,衛鞅若是做不到,那豈非要影響了變法大事?

    「君上,臣下等並不是有意為難左庶長,只是變法關係重大,考察他的民信威望,同時也是在考察他的資格而已。需知管仲變法時,雖有一代大賢鮑叔牙力薦,齊桓公仍是做了許多考察;百里奚雖是奴僕出身,天下卻無人不知其賢,衛鞅不過是衛國旁出公孫,文名不盛、諸侯不用之人,若不能證明自己有能力獲得國民信任,憑何身為變法大臣?臣不服!」

    公孫賈步步緊逼,哪裡還像是往日那個老好人?

    「臣等亦不服!」

    「老臣甘龍附議,實是不服!」

    「哎!寡人不過是想老秦富強才用衛鞅變法,你們卻附議的附議,不服的不服......也罷,衛鞅你既有經世治國之才,那就想個法子取得民信、讓百官住口罷,寡人是不管了!」

    嬴渠梁偷偷看了白棟好幾眼,真想希望他能說幾句話;可白棟這次是拿定了主意絕不抬頭,任你『暗送秋波』,我就給你個天靈蓋。嬴渠梁是又好氣又好笑。知道這小子就是故意的。乾脆自己也不管了。一甩袖子出了櫟陽殿,爛攤子讓衛鞅收拾算了。

    「退朝......」

    范強深深看了殿中群臣和衛鞅一眼,面上還是如往常般平靜無波,也不知這位老秦『內相』究竟是支持變法、還是反對變法。

    ***

    出了櫟陽殿白棟就是一溜小跑,跳上自家的馬車就命令立即返回白家莊,聶諸很是奇怪:「不是說要去看看文華超市麼?咱家出品的頂級香水今天在老秦發售,那可是用上等瓷瓶和香木匣包裝的高級貨色限量版,苦酒姑娘寄望極大。你也說過要去站場助威的;而且《新文字大全》也是在今天上架,本來都是說好了你會簽售前十本,空言承諾會被人笑話的。」

    「管他呢,好東西自然有人會買,我去不去都是一個樣。快走!萬一被那些同僚圍上,我會被煩死,快快快......」

    已經看到公孫賈和菌改他們『撲』上來了,這幫人因為衛鞅憋了一肚子氣,沒膽量找嬴渠梁去發洩,自己這個出氣筒自然就成了第一目標。傻瓜才不跑呢!

    聶諸已經算反應很快了,公孫賈他們還沒上車。白棟的馬車便衝向了城門,可就算如此,還是被杜摯一個百米衝刺追了上來,這貨跑得滿頭大汗,一屁股跳到車上:「我要去造紙坊,搭你的車剛好。放心,我是不會埋怨兄弟的,知道你推薦衛鞅必有原因......白老弟,難道你連我也要隱瞞麼,衛鞅變法是否蘊藏了無限商機,我們又要賺大錢了罷?」

    白棟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滾蛋,除了錢就是錢,你還有別的想法沒有?真虧你還是老秦重臣。衛鞅就沒說錯你,就是個唯利是圖之輩!」

    「嘿嘿,彼此彼此......你我兄弟是聰明人才會唯利,那些蠢笨的傢伙想要謀利怕也沒有法門呢,羨慕死他們。好兄弟,你就不要繞彎子了,快說說變法帶來的巨大商機吧,哥哥我很著急的......」

    「賺錢的法子當然是有,你去買些井田回來。據我所知,井田名義上雖為周天子所有,其實卻屬於各國諸侯,各國國君又賞賜給卿大夫,由他們安排族人或奴隸耕種......如今這些井田中肥沃高產的部分,都被世家族人把持,廢田卻給了奴隸農民,到了繳納稅賦時,卻都按照廢田產出來計算,更有一些貴族世家將井田荒廢,暗中購置肥沃的私田,卻秘不上報,到了繳納稅賦時則以井田套私田,偷漏私田的稅賦......

    「衛鞅要變法,就要廢棄這些井田,重劃私田。可他總不能一家家的打過去罷?就算要收繳也會給些補償,以免國中震盪;所以你就有了賺錢的機會,只要用極少的代價購買一些行將廢棄的井田,到時我會告訴你養護田地的法子,用上一年時間養護,就是上好的私田,日後再賣給衛鞅、由他分配給那些無田的奴隸。你放心,除了孟西白這樣的世族大家,一些小的奴隸主貴族並不敢抗衡衛鞅這個變法大臣,與其到時白白交出,還不如賣給你這位杜司空呢......」

    「這倒是個賺錢的買賣,可那衛鞅若是不給我顏面,一定要強行收繳田地,我不是要賠個精光?」

    「放心,你不要看衛鞅言辭激烈,到了真正開始變法時,他的最大敵人其實還是那些老世族,想著拉攏親近你這等朝中重臣還來不及呢,如何又會得罪你?而且他要收繳井田,越是那些小貴族的零星田地,就越要花費人力物力,就算收繳的上來,也要花費心思財力去養護地力、重新劃分給無田的奴隸們,有你幫他做了這些事情,到時就是左司空主動響應變法,這意義是何等重大?衛鞅就算花費些金錢買來又算什麼?他也不是傻瓜,還是能夠算清這筆賬的。」

    「是這樣?」

    「我還會坑你不成?不是說了麼,咱們是好兄弟......」

    「我的白兄弟,你忘記了我才是老秦司空?你這還不是坑我麼?衛鞅就是個窮光蛋,他變法所需的資費都是出自老秦稟庫,那可是君上的錢啊!你......你要我借變法之機賺取君上的錢?兄弟,我可沒有得罪過你吧,何以要取我的首級......」

    杜摯越說越心酸,人家一心當你是好朋友、好夥伴,你卻來害我?

    「想賺錢又瞻前顧後可不是道理,也不想想我們一直合作愉快,我又幾時坑害過你?也罷,兄弟我就直說了,你以為老秦庫中還有多少積蓄供衛鞅使用?放心,他一定會不夠錢用的,要巴巴地找我來商借,到時我是他的大債主,還怕保不下你?放心去收購吧,等到有了利潤,你我兄弟一人一半,絕對是童叟無欺。」

    「這我就聽不懂了,拿你的錢借給衛鞅,然後再把我收購的田地賣給他?有了利益,我們兄弟再一人一半......白兄弟,我真的有些頭暈,這樣繞來繞去,豈非成了你自己花錢收購自己的田地,又怎麼可能從中謀利呢?」

    杜摯很痛苦,與白棟接觸的越多,他就越懷疑自己的智商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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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白子教我】

               
    「呸!也虧你自稱老秦算學名家,這就計算不清楚了?仔細想想,我借錢給衛鞅會是白借麼?你賣田給他會不要錢?提示了這麼多,你要是還想不明白,真要打你的屁股了。」

    「等等等等,我有點亂......這個衛鞅為了變法成功,那是一定要用錢的,老秦稟庫的錢不夠,多半就要找你商借,你借給了他,他才能夠順利變法,變法後有了利益,給你些錢息也是應當的......嗯,衛鞅會很滿意,甚至還會感謝你,我賣田給他,那是一定要賺錢的,所以我也很滿意,分給兄弟你一些,也是理所當然?」

    杜摯掰著手指頭算了半天:「大家都可以滿意,都得到了利益,可是這利益是從哪裡來的?」

    「再想想?」

    「我明白了,是錢生出了錢!真是太神奇了!以往我就知道將本求利,無非就是將錢投入生產或者購買本貨,而後以貨品圖利,原來有的時候只要讓錢轉上這麼一轉,就能讓大家都得到好處?不過我算來算去,似乎還是兄弟你賺得最多啊......」

    「還算你聰明。」

    白棟哈哈大笑,杜摯也算是個聰明人了,可惜還是只能看到金錢流通的表面作用,再要想深一層卻是萬萬不能了,不過這是時代所限,與他的智商無關。

    ***

    在白棟面前,衛鞅好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白遲送上了熱騰騰的香茶和果子。他似乎也沒有多少食慾。只是望著白棟。神情緊張中還帶了一絲激動,哪裡還像那個雨中登上花樓,與白棟談論法家之道的瀟灑士子?

    「這次君前論辯,幸虧有白子的支持,否則滿場皆是反對之聲,鞅會非常狼狽。」

    「若沒有我支持你,遇到滿朝文武反對,你就會退卻麼?」

    白棟笑吟吟地望著衛鞅。自己前腳剛進家門不久,他就後腳送上拜帖來了,如果只是為了爭取自己後續的支持,那便不是歷史上的那個衛鞅了,會讓自己失望的。

    「即使白子反對,鞅也會堅持變法理念,否則就是愧對君上信任、愧對白子的推薦大恩!」

    「好!如此才是我認識的衛鞅,才不枉我在君前推薦你。要行大事者,就沒有溫吞水,必須要有激烈情懷。不過激烈不等於固執自大,我送給你的那個『龜兔賽跑』的故事。不知你可曾用心體會其中深意?」

    「兔子力強而快,卻輸給了烏龜,就是因為它太過驕傲自大、懈怠不前。白子是要告訴衛鞅,就算自己是兔子,也不可以小看烏龜一樣的對手,既然是比賽,就應該全力奔向目標,不留給對手一絲機會。衛鞅是這樣理解,更是這樣做的。」

    白棟愣了一愣,不覺哈哈大笑:「差了差了,左庶長大差了!」

    「差了?不知鞅錯在哪裡?」

    「老秦滿朝文武,又有哪一個是烏龜呢?我看他們都是兔子!左庶長還未真正交手,就視自己為兔子,以為眾人都是烏龜,如此唐突驕傲,我怕你會比那隻兔子輸得更慘。」

    白棟微微嘆道:「做一隻最終能夠走到終點,卻不會引人注意的烏龜難道就不好麼?那隻兔子跑得雖快,可就算它不在中途放鬆,只怕也會跌倒吧?烏龜就不同了,每走一步都會穩健行之、謹慎為之,所以當它從起點出發時,我就知道它一定會走到終點,這樣不是更好?十年收復河西,五十年橫絕天下,那是多麼遙遠的事情?你有很多時間的,又何苦要做一個旅途急人,難道就不怕行差踏錯,被石頭絆倒、或者掉入他人挖的陷阱?」

    「衛鞅不明白,既已確立目標,就當投入全部力量,難道還有故意走慢一說?衛鞅要做就做奔跑迅速的兔子,為何要去做烏龜?」

    「你還是不明白啊......變法唯艱,首在積習難改,祖宗之法不可輕動;你要廢除井田制,令耕者有其田,我是贊同的,先君當年多有顧慮,如今的老秦卻具備了迅速改變的條件,所以你做的對。可你並非聖賢,新法內容就都是正確的麼?正如杜摯所言,重農而未必需要抑商,先君首開關市,促進老秦商業交流,每年因此獲得的賦稅是歲入的半數,又豈是你一言可廢?我和上大夫、杜司空、還有許多貴族世家,都有經商,你難道要把我們都視為敵人?你的力量夠嗎?這就是你一心急行,慮事不周的壞處了。人或受識見所限,有些道理不能立即明白,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自以為是,不求學知,豈非又是被『急』字所誤?」

    「我......」

    衛鞅胸膛起伏,喘息聲變得粗重,顯然是不能接受白棟的說法,想要當場反駁,卻被白棟阻住:「不要著急,有你反駁我的機會,現在先聽我把話說完!我也知道老秦素有胡風,例如女子早嫁早孕,父母兄弟子女共居一室卻不肯分家......這些陋習有礙民力國力,是需要改變,可你要以嚴法強改,一掃積習惡俗,卻是又錯在了一個『急』字!」

    「白子和盧醫先生所著的《女兒方》衛鞅也是拜讀過的,白子提出『晚婚晚育』可大大增長秦人均壽的說法確為正道,鞅也見到白子與盧醫先生親去藍田推行此法。本以為變更這些積習惡俗,正是白子所願,難道也是錯了?莫非這種關係民力國力的大事,還要一拖三延,過上十年後再來推行麼?」

    衛鞅實在按捺不住,忍不住出言反駁。

    「我與盧醫先生是引導國人,並非立法強制,其中的分別你就看不出?你要記住,這個世上最難改變的就是積習。國人習慣父母子女共居一室。是習慣、是孝道、更為經濟困窘之故。豈是你一紙法令就可瞬間改變的?你若要強制,只怕那些老貴族不來找你的麻煩,也會引起舉國反對,到時你自顧尚且不暇,還有心力推行新法麼?不要忘記了,君上今日信你,是為心急變法,可要說到資歷根底。你不過就是一個入秦討前程的衛國落魄公孫,若是觸動了老秦根本,真以為君上還會保你不成?」

    這一番話說得衛鞅冷汗直流,眼巴巴地望著白棟:「好險!還請白子教我......」

    「不是要教你,我會說這許多的廢話?廢井田而開阡陌,令人人有其田,這一項可行;重農賞爵卻不必抑商,可免人說你妄動祖宗之法;行連坐而嚴法紀,卻要少殺些人;至於改積習而去惡風,則可略為後延。你不妨將變法分為兩個階段。等你威望日著、在朝堂站穩了腳跟、老秦國力強盛時再變不遲......現在總該明白做『烏龜』的好處了罷?」

    白棟這是苦口婆心,也就是衛鞅這個兩千年前的同行、曾經讓後世的他為之心儀的人物。換了別人才懶得理會呢。

    「聽白子一言,如開層層迷霧,請受鞅一拜!」

    衛鞅很認真地站起身來,雖然不是行叩拜大禮,卻是恭恭敬敬地面對白棟九十度鞠躬。

    「白子說得有理,鞅變法當分為兩步,變法初期,定然不涉老秦風俗陳規。不過老秦人力匱乏,農為國家之本,鞅還是會堅持重農抑商之策,且會在變法初期就提出法令規範;只禁退耕經商之人,不禁國外行商和歷代為商之家。」

    「呵呵,你只管提出,不過滿朝文武就一定會反對,而且這次我不會再支持你,只會改變你的固執做法。」

    白棟哈哈大笑,這才是真實的衛鞅,若他因為自己勢大便唯唯諾諾,自己說什麼就是什麼,那就不是歷史上的變法強人了,反倒會讓自己失望。

    「鞅也一定會改變白子的看法!秦人都說白子有神鬼手段,可鞅還是要挑戰白子,若能與你在櫟陽殿再次論辯,似乎也是人生快事?」

    衛鞅微笑道:「不過白子要在櫟陽殿說服鞅,似乎也該讓鞅得到這個被說服的機會才是。今天公孫賈出了個難題給我,鞅變法未行、秦人皆視我為陌生,要得到民信實在艱難,還望白子教我。」

    「哈哈,你倒是狡猾,竟然要我......怎麼,你難道想不出取信於民的法子麼?」

    白棟不覺一愣,城門立木可是初中課本上就有的典故,每次老師講述都要大大誇獎一番衛鞅的智慧;這不是他的拿手好戲麼,怎麼卻想不出了?難道是自己給了他太多的方便,讓他有了依賴之心?

    想想應是如此,原本歷史上並沒有一位手段神奇的白子,衛鞅要取信於民,自會冥思苦想,憑藉自身智慧想出『城門立木』的法子來;如今既然知道有位手段神奇的清溪高弟在,與其自己費腦筋去想,倒不如直接來請教,把精力節省下來用在新法的設定上。

    這傢伙就是在偷懶啊......而且他偷懶的心思一起,智慧之路頓時堵塞,那就真的想不出辦法了,這算是自己改變了歷史麼?

    「此事確實難為,還請白子教我,鞅知道此事一定難不住您。」

    「哎......也罷!看在君上之面,我似乎也該幫一幫你,就教你個法子罷。聽清楚了,我只說一遍,這個方法叫做『城門立木』、也叫『城門立信』......」

    改變歷史似乎也沒有多麼可怕,自己並沒有因此少條胳膊腿兒什麼的;再說連『添兵減灶』都敢『剽竊』,白棟還怕什麼?而且親自教會衛鞅用『城門立木』來取信國民,還是很有成就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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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4 08:27:48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四十八章【范氏家主】

               
    衛鞅做了一件看似很傻的事情,他讓人在櫟陽城門立了一根水桶粗細,長一丈的巨木,重約兩百斤,剛好可以讓一個健壯的男子勉強扛起,不過卻會非常艱難。然後又在城門貼了告示,若有人將此木從城南扛去城北,賞十金!

    這件事成了櫟陽城最大的笑話。衛鞅是誰?大家都沒聽說過,據說是位衛國來的士子,剛被君上封了個左庶長;這就是了,若是咱老秦本國的官長又怎會如此輕浮?用這種法子耍笑咱們很有意思麼?

    秦人的想法簡單而又質樸,在他們看來只有有意義的事情才會值錢,某個大戶人家要僱人耕作土地,而後給糧食給工錢,這就是有意義,這位左庶長卻要咱們將木頭從城南扛到城北?城北又沒修城牆,要木頭做什麼,一根木頭本身還不值十金呢,在城裡走個來回就給錢?別傻了,這就是人家貴族拿咱們開心呢,真要去扛了木頭,錢拿不到不說,還會被人笑話是傻子,老子聰明的跟猴兒一樣,會相信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左庶長?狗屁!

    看得人很多,也就是當成個笑話看,倒要看看是哪個傻瓜去扛木頭,大家已經做好了準備嘲笑他。

    衛鞅坐在城頭觀樓中,看著示民官聲嘶力竭地一遍遍朗讀著告示,可是他每讀一遍,就會惹來民眾的大聲嘲笑。

    「下去吧,我們是不會相信官家的!更不會相信什麼左庶長。衛國人跑到咱們老秦當官,這原本就是稀奇古怪的事情。如今還要耍笑咱們,當老秦人都是傻瓜麼?」

    「說得是!十金?這根木頭怕是連一金也不值。扛到城北莫非就會變成楚地黃金了?咱們這些小民容易麼,一年來做工種田,才能勉強混個肚子圓,哪裡還有多餘的力氣被貴族耍笑?大家不要相信,這個左庶長是在欺騙大家!」

    「對對,不要信他!」

    「當真是刁民!來人!」

    衛鞅不覺大怒,早就聽說秦人生性桀驁,說好聽是熱血好鬥。說不好聽就是一群刁悍之民。城門公告是什麼?這就是國府的聲音,這些人居然敢質疑指責?真是豈有此理!正要命人先抓了那幾個帶頭鬧事的,卻被身旁的景監一把按住:「這裡是老秦,可不是你眼中禮樂鼎盛的齊魯。此刻在城門附近還不知有多少朝中大臣派來的耳目,你所為稍有差池,不用一炷香的時間就會有人報至君前,你信不信?我們此來是為立信。可不是為了立威,著急什麼?」

    景監其實也很鬱悶,他是嬴渠梁最寵幸的臣子,這次滿朝文武都要反對衛鞅,嬴渠梁為表支持,便讓他兼職做了『左庶長府』的副將。算是為衛鞅撐腰打氣;既是君上吩咐,他自然要真心擁護衛鞅,不過也能想像自己日後將會得罪多少朝中重臣。

    「嗯來人,將賞錢加至五十金。告訴這些國民,只要他們將這根巨木扛至城北。本庶長立即賞金!」

    「諾!」

    賞錢從十金加到了五十金,城門前的笑聲不但沒有因此消失。反倒更大了,很多人已經開始搖頭離開,鼓躁者越發來勁,說什麼十金都是騙人,五十金就更是騙人了,一介小民若得了這五十金,立即就成一個富裕的小地主,大家以為能是真實的麼?大家紛紛搖頭,眼看就要散盡。

    「各位且慢,我就是老秦新任左庶長、發出這張告示的衛鞅!各位或是有些誤會,衛鞅此來,旨在立信,並非是為了耍笑大家。如今賞錢加至百金!難道我老秦竟無壯士能夠將巨木扛至北門麼?」

    衛鞅親自登上臨時搭建的高台,指著立在台下的木頭,一臉的誠懇,倒不像是在騙人。

    「我願一試!」

    一個白淨年輕人跳上木台,脫去上衣,露出半身肌肉囚結的腱子肉。

    「真是個傻瓜!」

    「扛個木頭就給百金?這種話你也能夠相信麼,當心白白出了力氣卻被官家耍笑,丟了我老秦的顏面。」

    「還不快下來?大家都不去,看把你能為的,丟人啊!」

    人類就是如此,大家都不去嘗試,那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第一個去嘗試的便是另類;若是年輕人被騙了,會被所有人嘲笑,如果他成功得到賞金,也會被所有人嫉妒。所有人都希望他打消嘗試的想法,大家都一樣不是很好麼,就你非要逞強?

    「這位兄弟叫什麼名字?本庶長要記下你的姓名,待你成功後會公告整個秦國。」

    「我叫木京,是從極遠西方來的,來自一個遙遠的國家。所以大家不用擔心我會給老秦丟臉,因為我不是秦人。」

    年輕人笑著走到立木前,向掌心中吐了兩口吐沫,雙手扶住巨木中部,右腳踢動木根,就聽『嘭』一聲響,巨木緩緩倒在他肩上;他兩手穩住了巨木,腳下也是走得極穩,一步步下了高台,向城北而去,自有秦卒為他開路,同時監察他是否真的走到了城北。

    約有頓飯光景,年輕人從北門走回,胸前已經多了一朵紅色布花,這是北門守候的秦卒驗證了巨木後,給予他的證明。衛鞅哈哈大笑,當即下令賞賜,見到黃橙橙的百金送上,聚集在城門前的秦人頓時騷動起來,多是捶胸頓足,後悔自己沒有第一個去扛木頭。

    「木京謝左庶長賞賜,不過木京是個西方來的求學之人,心慕華夏文明,卻無求學之徑,幸虧得白家蒙學館收留,每於課上常有收穫;白家學館為我師、更如我父,得知蒙學館均出白左更善行,木京心中感佩,希望能將這百金賞賜捐贈學館。也算是表明木京的心跡。」

    「哦?好,好好!」

    聽到這個木京居然還是白家學館的學生。衛鞅更是大喜,當即命人牽來駿馬,讓木京佩花馭馬,一路由秦軍護送著返回白家學館;這一來既取信於民、又替白棟揚名,正是他最滿意的結果。

    「城門立木,意在取信,這個衛鞅倒是個有頭腦的。而且他的運氣竟然如此之好,來了個扛木頭的小子。居然還是白家蒙學館的學子?來人,去探聽一下這個木京的來歷;白家蒙學館並非在櫟陽城內,他若是經常到城中流連,以這小子的人才和白家學子的背景,定然不會是個無名之輩」

    櫟陽南門的酒樓雅間內,越姬和一名頭戴斗笠的男子對面而坐。這個男子的身材十分高大,面容卻被斗笠邊緣垂下的黑紗遮擋住了。看不清真實樣子,顯得極為神秘。他的身旁有四名面容精悍的黑衣男子,或在窗前、或在門畔,一個個全神貫注,偶爾還會雙耳抖動,似乎是在聆聽戒備。一看就是身手高明的保鏢衛士一流。

    「不用特意打探了,得兄長吩咐,所有與白家有關人員皆在越姬的調查之中,自然也包括白家蒙學館中的學子。這個木京自稱是從極西之國而來,通曉華夏語言。而且是個好學的年輕人,半個月前進入白家蒙學館為學。他似乎對老秦的一切都感好奇。每天入學前,都會早早起身,來到櫟陽關市」

    「哦?他來櫟陽關市做什麼?」

    「也沒見他買賣東西,就是喜歡到處走走看看,似乎每家商舖都會吸引他;尤其是白家的文華超市,更是每日必去,有時還會購買些筆墨紙硯,據說正在練習白棟創出的隸。」

    「倒是個有心人如此說來,應該不是白棟特別安排他來幫助衛鞅了,他只是適逢其會?」

    「應是如此。小妹很是奇怪,兄長為我范氏家主,怎會如此關心一個小人物了?而且見他只是適逢其會,兄長似乎很是滿意;莫非兄長是不喜白棟與衛鞅交好麼?也對,法家人物向來都對商家有偏見,衛鞅現在被秦君封為左庶長,據說日後的左庶長府就為老秦變法中心,他若是變法,多半要抑制商業,對我范氏大有不利。」

    「呵呵,越姬你雖然聰明,卻還是看錯了一點。為兄並非擔心衛鞅抑制商業,反倒是怕他與白棟交好,會被白棟影響取消了抑商之舉,如此一來,才是對我范氏大大不利。」

    「哦,難道衛鞅抑制商業倒是對我范家有好處了?小妹愚鈍,還請兄長指教。」

    「其實道理很簡單,衛鞅並非蠢人,如何會看不到商業交流帶來的好處?他要抑制商業,無非是因為老秦戶丁不足、人力匱乏,擔心人人都去經商而退耕廢田,所以他的抑商,只是抑制農家從商,而非抑制商戶和外國行商!自我范家先祖確立了那條『千年商路』,我范家就在老秦和山東五國苦心經營以築根基,我家在老秦所用之人,皆屬外國行商,還怕他衛鞅抑商麼?所以衛鞅若是抑商,對老秦商家不利,卻對我范家大大有益」

    「白家的生意雖然遍佈天下,就連楚國人都在出售他家燒製的瓷器,可他的根基畢竟還在秦國;若是衛鞅抑商,我范家對他而言就會變得更為重要,兄長一直頭疼該如何相認他母子,這正是一個大好的機會?」

    越姬想了一會兒,忽然咯咯嬌笑起來,她終究不是個笨人。

    神秘男子哈哈大笑,舉手摘去了頭上的斗笠:「范家子弟千百,能知我心事者唯小妹也!不錯,為了我范家大計,范家應全力支持衛鞅!我就是要他重農抑商,手段越是兇狠就越是合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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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5 00:43:52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四十九章【曲轅犁】

               
    白家最近出產了一種新的香水,不但芳香,而且清涼,嬴渠梁塗抹了一些在兩側太陽穴上,頓覺精神奕奕,驅散了昨晚睡眠不佳帶來的疲憊。

    拿起面前的紅泥小壺,『吱溜』喝了口茶水,芳香的茶液順吼而下,很是舒服,如今他是越來越離不開這玩意兒了,忍不住誇獎了一句:「好茶!」

    「是白棟那小子私人珍藏的雨前茶,存量已經不多了,是老臣打了君上的名義才從他那裡要來的,君上若喝著好,老臣便再去要些。」

    范強呵呵笑著,慷他人之慨是件很舒心的事情,尤其是慷那小子之慨,更不會有任何心理上的負擔。

    「嗯,也給衛鞅他們送上一壺罷。爭吵了這麼久,連寡人都聽得頭暈,他們不累才怪。范伯你說說,上大夫也是七十多的人了,怎麼還像是年輕人一般的精神?這也就是寡人在座,若是寡人不在,他還不得指著衛鞅的鼻子罵娘?還有菌改中更,寡人看他火氣旺盛、中氣十足,大可再次領兵殺敵、決戰於千里之外......」

    做了一個月的秦君,嬴渠梁如今是越來越習慣這個位子了,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在不斷的成長。現在他看著臣子們火熱爭吵,已經不會再感覺煩躁,而是將其視為一種樂趣;還記得公父臨去時曾經摒退左右,拉著他的手說過,『臣子不爭、則君危;臣子大爭,則國危,臣子小爭。則國泰君安。君之趣。乃在分衡臣子之道也。不可令其大爭,更不可使其不爭......』

    記得自己那時還不十分明白,曾經反問公父『臣事君當以誠、事國當以忠,若滿朝忠良又如何會爭?』公父微笑答曰『滿朝皆奸佞,昏君也;滿朝皆忠良、愚君也!吾兒當謹記,若滿朝權歸一人,此人無論忠奸,皆當殺之臣也!』

    這場新法論辯已經進行了三個朝會。自己起初是極為憤怒的,君主劍都賞賜給衛鞅了,這些老臣還在夾纏不清,一個個雞蛋裡挑骨頭,這哪裡是不給衛鞅顏面,分明就是不給自己這個老秦新君面子!可隨著辯論越來越是激烈,衛鞅和老臣們涇渭分明,自己卻感覺臣子們越來越是恭敬,每每到了關鍵處,總是會真心誠意的來請求君裁;以往雖然也是恭敬。自己卻能感覺多半是公父餘威所致,倒是借了這場新法論辯。君威才算真正的豎立起來。

    所以到了第二日、第三日,嬴渠梁已經不再惱怒,而是越來越心平氣和,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為君的快樂——原來就是建築在臣子的痛苦之上......

    城門立木讓衛鞅通過了公孫賈設下的難題,也讓老臣們咬碎了鋼牙,衛鞅的名字開始從櫟陽傳到雍都、傳到郿地、傳到各大郡縣,現在秦人都說左庶長是個守信重諾之人,並不會欺騙咱們這些小民;與此同時,老甘龍和公孫賈他們排著隊的到白家莊蹭吃蹭喝,輪番對白棟展開報復性的疲勞轟炸,雖知於事無補,卻感覺這樣做特別解恨。

    好在老臣們還是有理智的,也明白畢竟是君上在支持衛鞅,更知老秦急需變法,衛鞅確是個合適的人才;不過變歸變,新法中的某些條款是一定要反對的,譬如『重農抑商』之法,這是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據說甘升聽到這個消息後躲在廚房裡磨刀磨到天亮,然後一刀捅翻了自家養的小豬。

    在這場疾風驟雨般的新法論辯中,論辯雙方就如準備開始新生活的小夫妻,從激烈爭吵到相互退讓,經歷了一個必要的磨合過程。只是還遠遠無法達成共識,好在最讓人擔心的連坐法還是在白棟的力爭下得到了一定改進。

    白棟從沒有像今日這般嚴肅認真過,在肯定變法當用重典的同時也提出了『首從皆可誅,唯坐者有無辜』的觀點;也就是支持用重法懲治罪犯,在變法初期,為求威懾作用,甚至可以不分首從一律嚴懲,卻對『連什成保,一人犯罪,十家連坐同罪』的法令進行了嚴厲的批判!

    連坐法本身是為瞭解決古時『警力有限』『偵查手段落後』的問題而設,說白了就是發動人民群眾的力量應對犯罪分子的一種方法,不過衛鞅設定的連坐法卻是報者無獎、不報者有罪、而且還是與犯者同罪!這就屬於蠻不講理。白棟甚至懷疑孟母三遷其實並非完全是考慮兒子的成長,多半是她所在的國家也有個類似衛鞅的立法者,因此害怕被鄰居連累罷?

    這種惡法在很多國家已經被取消或改良,衛鞅卻堅持要將其『原汁原味』的端上來,這就不能怪白棟挑食了。左庶長既要推行此法,那就當以身作則才是,本左更願意私人出錢在你的庶長府附近建幾座宅子,再請些美女僕從,而後去到雍都購買些曾經犯過罪的奴隸來,我還會出錢為他們脫離奴籍,而後就讓他們住在這些宅子中,與左庶長做個鄰居如何?

    對了,本左更的錢也並非大風颳來的,待這些人住下後,日後一切的日用花費,都要靠他們自身去賺取,所以左庶長就要小心謹慎了,一定要盯住這些傢伙,否則萬一他們殺人越貨,你可是要連坐同罪的......方才左庶長說過『公子犯法也當與庶民同罪』說得好,說得妙。

    衛鞅都聽傻了,我的親親白左更,咱不帶這麼坑人的吧?眼看滿朝文武轟然叫好,七十多的老甘龍更是跳著腳的同意,他都不知該說些什麼了。還是嬴渠梁打了圓場,白左更所言不無道理,行法當以重典,卻不能過多連坐,不如就請白左更提出改良這『連坐法』的意見罷?

    白棟提出的是連坐罪減三等,或肉刑、或罰金,例如犯者當剮。則『坐什』內的鄰居則減為鞭三十之刑。如果這些鄰居有錢。還可用罰金抵刑;另外也不能只罰不獎,若是鄰居主動揭發罪行,查有實據者,還當由國府出面獎賞才是。

    其實他更想提出現代刑法中的抗辯制度和『無罪推定』概念,好在還算理智,明白在這個時代提出這種跳躍性的現代法律概念會嚇壞人的,自己說不定還會被當成怪胎,只有慢慢來了。

    衛鞅畢竟是法家名士。對『罰金刑』的接受力度還要大過了甘龍這些人,被白棟一番『戲耍』後,居然是他最快接受白棟的新思路,認為此舉不但可以起到遏制犯罪的作用,且有增加庫入的妙用。有錢可賺也就不至被人說他只會靡耗國力了,畢竟在變法初期,左庶長府花出的錢遠比賺的要多。

    如今爭論的焦點就在『重農抑商』上,嬴渠梁固然也愛錢,不過更希望的是建立武功;收復合河西全土、出兵函谷而爭霸天下才是他最大的追求。金錢是好,可真正打起仗來。還是手中有糧的人才能做到心中不慌,老秦可以麼?

    衛鞅拿出的數據也很有說服力。老秦戶一百五十萬,民不過四百餘萬,除去貴族、士子、商戶,所餘不過三百萬民,再去除老弱婦孺,可為農為軍者則不過百餘萬。獻公初年,為農者尚有百萬,自獻公開關市而通貿易,便有棄農為商之人;商者又多需用工,更會出現大量退耕者跑去為商家做工,這就更加減少了農耕的人數。

    例如一再擴建的白家工坊、印刷坊、造紙坊,起初只是百數族人為工,如今吸收的『工匠』卻漸漸接近了千人,這些人不為農事,豈非就是國之蠹蟲?現在老秦商家都望著白左更,若是家家都來學他興工坊出產品,豈非會造成退耕之人越來越多?到時沒人去種田產糧,我老秦大軍難道可以學神獸哼哼吃金拉鐵麼!

    「國人都說白左更設立《發明專利法》與《商標法》是大大促進了商業發展、增加了老秦賦稅,卻不知正是這兩法的存在,讓那些唯利是圖的商家漸漸演變規模,擴大影響,於是為害更劇!鞅為白左更所薦,感其至深,正因為此,更要指出白左更之錯!如今『抑商重農』,正是要限制白家商社為首的各大商社,老秦要富強,靠得終究不是為商之人,而是那些汗滴禾下的農夫!他們才是老秦最寶貴的財富!以前不得伸張,那是衛鞅不曾入秦,如今鞅既為老秦變法大臣,自當為農家言!」

    好一番慷慨激昂的話啊,而且讓人無從反駁,就算是反對衛鞅最激烈的甘龍杜摯等人也不得不承認他是有一定道理的;山東各國商業鼎盛,那是因為人口夠多,比如魏國戶數在三百萬以上,國人千萬,才有帶甲五十萬之盛!齊國戶數兩百五十萬,乃成東地大國,就連較為弱小的趙韓,那也都是戶數超過兩百萬的國家,老秦卻只有區區一百五十萬戶,若是大量國民為商為工,誰來種地,老秦人吃什麼?

    看了衛鞅呈上的數據,現在連嬴渠梁都開始懷疑白棟真的錯了,賺再多的錢有用麼?真正到了戰時,山東各國還會賣糧食給咱們麼?楚地黃金再好也填不飽肚子啊。

    白棟卻笑了,笑著走過滿臉義憤的衛鞅身旁,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走到嬴渠梁面前深深一禮:「君上,請給臣下三日時間。三日後請君上與各位大臣來白家田地......」

    ***

    公輸清最近總愛像個孩子一樣發出傻笑,害得家中子弟還以為家主是受了什麼刺激。

    苦苦尋找許久的《公輸秘典》已經被白棟歸還了,公輸家還收到了來自越女門的致歉信書;這些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公輸清終於可以向族中長老們證明,當初自己選擇白家是多麼的正確。

    印刷術、造紙術、滑輪、槓桿......如果不是紀念意義特別重大,公輸清早已不將家族歷代傳承的秘典放在眼中,他感覺白棟才是一本真正的秘典,那些奇思妙想甚至遠遠超過了家祖和當年號稱天下第一巧匠的墨翟,公輸家要興旺發展。當在這個神奇年輕人的身上。

    白家需要巧匠。公輸家需要的則是巧思。與白棟接觸的越多。公輸清心中便越來越是淡泊名利,他已經開始追求更大的目標,讓公輸家列入朝堂、蓋壓墨家又算得了什麼?改變這個世界對公輸家而言才是唯一的大道!

    將公輸家的命運與白家莊緊緊捆綁在一處,就是公輸清這生做出的最為正確的決定。這段時間他經常會秘密拜訪一些櫟陽出名的喜婆子,也會在大清早跑去和白家莊的婆姨們一同打打白棟教授的『養生拳』;據李敵說,這套拳法奧妙無窮,當是某位大能所創,公輸清倒沒心思研究什麼拳法武學。他的心思在白家莊那些適齡少年男女身上,公輸家其實也有不少小夥子大姑娘的,親上加親永遠是最好的聯盟手段......

    白棟一位堂叔的女兒其實不算美女,最近日子過得好,甚至還有些痴肥,前不久卻與公輸家的一位子弟喜結連理,而且還是倒插門兒;據說這是公輸清決定的,原因就是白家的姑娘戀家,公輸家的子侄也看上了白家莊的『福利』,認為住在莊裡更有助於『工作和學習』。

    人丁興旺自然是好事。而且白棟也從中看到了公輸家的誠意;這是一個對科學技術無比瘋狂的家族,為了科學。他們甚至可以不顧及世人的嘲笑。

    這真是太好了,他是天下第一巧思之人,可要說到動手能力,公輸家隨便拉出一個來也能甩他八條街,所以白家與公輸家的結合簡直就是天作之合。還不用擔心公輸清會背叛,因為他有足夠的籌碼讓公輸家時刻處於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之中;要吸引一群科學瘋子是不用胡蘿蔔的,隨便給他們一兩項發明創造就能讓他們為之癲狂,這簡直就是無本的買賣。

    比如區區一個嬰兒車和軟木奶瓶的構思,就讓公輸家大開了眼界;樣品還是公輸清親自送來的,推著嬰兒車,這位年近不惑的族長大人又在傻笑了,他在遙想不久的將來天下貴族家中都會出現公輸家親手製作的嬰兒車,這樣奇妙的東西,你墨家做得來麼?

    還有那個叫做『奶瓶』的,當真就是奇思妙想。居然用軟木就可以模仿女子的私隱處?把人奶或羊奶灌進這東西里面,想熱就熱想吃就吃,再也不用擔心做娘親的會奶多浪費或者奶水不夠了;有錢人家有了這玩意兒就可以省下僱傭奶娘的錢,沒錢人家若是奶水不夠也能勉強淘換些羊奶狗奶什麼的喂孩子了。

    『一個奶瓶,健康整個大秦』,這句廣告詞是白棟想出來的,公輸清感覺簡直太貼切、太牛~逼了......

    白棟盯著公輸清看了許久,最後認定這個人瘋了。東西不在大小,而在巧思,若是他現在就煉出現代鋼鐵,鑄造一把蓋世神劍,公輸清或許會興奮讚歎,卻不會如此瘋狂,關鍵就在這嬰兒車和奶瓶所用的材料非常簡單,設計思路卻打破了先秦人的想像力瓶頸,這才是讓公輸清瘋狂的根本原因。

    「白子,這兩樣物品似乎還有改進的可能,若是公輸家能夠成功改良,是否可以冠以公輸兒車、公輸奶瓶之稱?」

    「公輸奶瓶?」

    白棟剛喝了口茶,聽到這話險些沒被嗆死,無奈點頭道:「盡隨公輸兄之意......不過我這裡還有樣東西,三日內就要完成,這是圖樣。」

    「哦?」

    接過圖樣,公輸清只看了一眼,便立即忘記了嬰兒車和和奶瓶,定定地望著白棟:「這是耕犁?」

    「我叫它曲轅犁。」

    「曲轅梨?從圖樣上看,此物遠比魏犁精巧,前面這個梨盤似乎是可以自由轉動的?妙,妙極!如此巧思,真不知白子是如何想出來的!」

    「呵呵,我也是偶得靈感,不過也就是能想想,真正要把它製作出來,非公輸家不能為也......對了,此物關係天下民生,乃一國之用也,所以我並不準備申請專利以之謀財,雖然我是發明者,公輸家如果有意,大可冠名為『公輸犁』,不知公輸兄意下如何?」

    「白子此言可真!」公輸清愛不釋手地看著圖樣,越看眼睛越直,忽然聽到白棟這樣說,頓時激動的全身發抖。

    「不用這樣大的反應吧?」

    白棟暗暗搖頭,微笑道:「我幾時哄騙過公輸兄?」

    「好,好!大恩不言謝,我這就去做!此犁不可假手他人,必需要我親自動手!」

    曲轅犁可是個好東西,本來是到唐時才會出現,比起戰國秦漢時使用的長犁,長轅被改為曲轅和短轅,並在轅頭安裝了可以自由轉動的犁盤,這樣不僅使犁架變小變輕,而且更便於調頭和轉彎,操作靈活,十分節省人力和畜力。

    魏國李悝曾經提出『盡地力之教』的強國之策,其實就是用肥合理、精耕細作,魏犁也因此得到了極大的發展。偏偏這天下最好的魏犁就是出自墨家之手,為此公輸家憤憤不平多年,如今見到了曲轅梨這種『跨越時代』的新產品,如何能夠不興奮?而且白棟還如此大方,居然同意讓公輸家冠名!

    公輸清一把將圖紙揣進懷中,扭頭就跑,彷彿生怕白棟會後悔一般,連他的奶瓶和嬰兒車也顧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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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6 00:51:32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五十章【農家神器】

               
    「你小子神神秘秘,要寡人和滿朝臣子來他家的田地做什麼?還以為會見到你家的田地冬天長出莊稼來呢,現在看來似乎並非如此,不過這味道實在太難聞了......」

    白家的田地旁熱鬧非凡,五百秦宮衛士如臨大敵般圍上了這快肥田,嬴渠梁在田邊搭了個坐,有些好奇地看著白棟,文武百官也都在竊竊私語;這個時代的關中平原是沒有過冬莊稼的,冬天就成了養護地力的好季節,養護的手段很簡單,多半是將燒過的草灰覆蓋在地上,再加入一些人肥畜肥就好,一場冬雪過後,肥料滲入土中,就叫做瑞雪兆豐年,來年必會有個好收成。

    衛鞅說商家侵農,白棟就請了嬴渠梁和百官來他家的田地,顯然是要證明什麼,而且多半與地力、產量有關。老秦的官員們沒有蠢人,一猜就猜到了白棟的心思,更是見多了他的手段,認為在白家田地中發生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可以理解,大家更是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只是目前看來很讓人失望,白家的田地一樣無法在冬天種莊稼,而且味道還很怪,逆著風還好,若是迎著風,那地裡的臭氣能把人熏個跟頭,這絕非是簡簡單單的人畜肥料所致,天知道這小子在地裡加了些什麼玩意兒?

    「白左更,你家田中究竟用了多少糞尿,真是太臭了!大冷天的將寡人和各位臣子叫來,該不是來聞這種味道的吧?有什麼花樣就快使出來好了,寡人可不想在這裡吃午飯!」

    嬴渠梁望著白棟。心中很是無奈。

    「君上有所不知。人類的種植手段其實古今演變不大。無非就在一個『肥』字。黃帝堯舜時,還只是最簡單的刀耕火種,燒些荒草就算是養地,拿石刀在地上戳個洞就可以種莊稼,所以產量低下;到了商代,才知道冬日養地,當施尿糞,如此才能使來年產量增加。而臣下在夢中之國......」

    「怎麼又是夢中之國?」

    嬴渠梁看了一眼笑嘻嘻的白棟:「寡人的耳朵裡都聽出繭子了。你也不用繞圈子,是不是又『發明』了什麼厲害的肥料,可以提高地力增加莊稼產量?左庶長說老秦人丁不足,所以要重農抑商,你就提出增加產量的法子來反駁他?是不是這麼一回事兒?」

    衛鞅眼睛亂轉,圍著田地已經走了幾個來回。別人怕臭,他卻彷彿身入蘭麝之室,居然還張大了鼻翅子聞,似乎這味道好極了。見到嬴渠梁詢問,他便插口道:「君上所見正是。白左更家中的田地與眾不同,養護地力所用的肥料似乎不僅是人和豬羊的糞尿。其臭無比,為鞅僅見。」

    甘龍和菌改這些老臣就坐在嬴渠梁身旁,聽到衛鞅居然這樣說,菌改哈哈大笑:「小子好本事啊?原來你用鼻子聞一下,就能分辨糞尿的種類?怪不得方才如此專心呢,本中更還以為你喜歡這樣的味道......」因為不是在朝堂,他在嬴渠梁面前也可縱聲大笑,叫衛鞅一句小子也是理所應當的。

    衛鞅望了菌改一眼:「中更說得是,鞅既要『重農抑商』,自然要對農事下些功夫。老秦得關中之利,擁有天下五色土中最肥厚的黃土地;此土本性醇厚,且能容外肥,燕地黑土所用外肥不過三分,關中黃土則可納五分,因此用肥若是得當,且有足夠的農力與耕,就算我老秦人丁數量比不得魏國,糧食產量卻未必會低了,畢竟魏國土地半黃半黑,並非天下第一等肥沃的土地。」

    華夏文明,源出關中。此時的黃土地可不是日後的黃土高原,而是黃帝分五土中最為肥沃的黃色土。自鳳鳴岐山到秦漢鼎盛,再至漢唐,華夏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皆不出三晉,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黃土地的地力雄厚,又得涇、渭、洛、大河之水;就連這個時代最好的糧食麥子也是關中種植的最多,楚地所謂一年兩熟的莊稼,其實是營養極差口感更差的先秦水稻,這東西可不比後世的稻米,吃不習慣的人入口就會吐出來,因為味道是酸的,甚至還不如關中所產的雕胡飯。

    衛鞅並不是信口胡說,而是真正下過研究功夫。

    「哦?如此說來左庶長是下過苦功的,寡人果然沒有看錯人。」嬴渠梁微微一笑,望著白棟道:「白左更以為如何?」

    「左庶長當是下了一番苦功,不過卻是只知其理、不明其用。君上,關中黃土能夠承受的肥力遠非紅土、黑土可比,可我們是否完全喂飽了黃土呢?非也!如今所用之肥,不過人畜糞尿而已;人食五穀、羊吃草料,豬為雜食,卻始終無法脫離地域的限制、也就是一方水土之限,因此肥力也被先天限制。白棟以為,要讓地力達到充沛巔峰,就必須要打破這個地域肥料的限制才對......」

    衛鞅聽得大為好奇:「白左更所言鞅從未聽聞,請教又該如何打破肥料的地域限制呢?莫非我們還要派出車馬,卻山東各國收納各國人畜的尿糞不成?對了,似乎魏人吃得東西也與老秦人沒有多大不同,魏國的豬羊也不見得會去吃魚鮮......」

    這句話引得嬴渠梁和滿朝文武大笑不已,就連老甘龍這樣穩重的老臣都笑得連連打跌。白棟的說法確實太過可笑,這與政見無關,此刻他們都變成了衛鞅的支持者,很想聽聽白棟會如何解釋。

    「能夠打破肥料地域限制的唯有鳥糞!禽鳥飛行萬里,春日北上,到了秋日又會南下,一路上遇糧吃糧、遇蟲吃蟲,而且多為活蟲;所以鳥類糞便是結構最為完善、肥力最強的肥料!君上和各位同僚認為白家田中臭味奇特,就是因為白家會在固定地點投放鳥食,引誘這些禽鳥落地。它們吃飽了。多半就會『方便』後才走。而後白家就會收集這些鳥肥,將其與人肥畜肥混合施入土中,才成今日之獨特臭味。君上此刻耐不得這田中的臭味,可到了明年夏收時,卻會發現白家田中產量是別家田地的兩倍有餘!」

    美洲鳥糞被發現後,歐洲的糧食產量便得到了極大的提升,這就是新大陸物種交換帶來的好處。先秦時期自然還不具備發現新大陸的條件,可白棟提出的『肥料地域限制』卻與美洲鳥糞是同一個道理。這是科學,可不是胡說八道。

    「兩倍有餘?若是老秦所有的田地都用鳥糞,豈非就沒有了缺糧之虞?」嬴渠梁聞言大喜,深深呼吸了一口白家田邊特有的味道,這哪裡還是臭的,簡直就是『芳香無比』。

    「白子謬論!鞅也曾入農家深研,如何不知用肥的道理?像你這樣又是人畜肥料、又是禽鳥之肥,用來種樹就差不多,用來種莊稼恐怕會適得其反。土地無法吸收肥料,種上的莊稼反會『亢死』。到時莫說是增產,恐怕還會減產!」

    衛鞅微微冷笑。想用一個鳥糞來增加產量,繼而反駁自己『重農抑商』的新法策略,也未免想得太過簡單了。

    「若土地不能精耕細作,吸收融合肥料的能力自然不夠,就會出現左庶長所言的『亢死』莊稼之事。可這並不是肥料本身的問題,我們只需要合理配入各種肥料,並且將土地進一步深耕細作,便不會有問題了。」

    「不錯,這正是李悝提出的觀點,魏犁也因此而生。不過要將老秦全國的田地精耕一遍,恐怕要動用大量的人力畜力;國中耕牛的數量是有限的,那就必須要增加農力,可見推行『重農抑商』更為切急。」

    衛鞅笑著望了白棟一眼,他是論辯名家,往往對手還在鋪陳論點的時候,他便已經開始考慮該如何反駁對方的論據了。白子還是太過大意了啊,你只想到增加肥料可以提升地力,如何就想不到土地便如舊人,老秦的田地習慣了現在的施肥方式,一旦改變,就要徹底深耕方可,否則不燒死亢死莊稼才怪。可要徹底深耕細作談何容易?老秦的畜力不夠,就要人力補充,最好是商戶工匠都要退商從耕,那便可實現你心中所想了......

    「誰說要精耕細作就要耗費更多的人力畜力了?若有一種遠勝魏犁的新式耕犁,這個難題也就不為難題。」

    白棟笑道:「君上,臣下已將圖樣交於公輸家主,今日就是交接新犁的日子。只要稍等片刻,新式耕犁就會送來,用此犁耕地勝過尋常魏犁十倍,而且就算沒有耕牛可用,只需要一人牽動、一人扶犁,兩人一日間便可細耕百畝!」

    「不用牛力,兩人一日間就可細耕百畝?這絕不可能!」

    衛鞅大為吃驚,不過看他的表情,並非是擔心自己會失敗,反是極為興奮,似乎是一副樂見其成的樣子。

    白棟看了眼衛鞅,心中感到欣慰,這才是那個一心為了實現理想而稟公稟忠的衛鞅,樂見的是老秦強盛,哪怕與自己激烈對抗,卻並非出於私心。如今聽到有新式耕犁,首先想到的並非他一力推行的新法可能因此動搖,而是新犁是否真有自己說得那般神奇、能否為老秦帶來好處。

    陣陣竹爆聲從遠處傳來,還有吹奏竽樂的聲音,遠遠就見田隴上走過一隊人來;公輸清滿面春風地走在最前面,幾名公輸家的子弟則喜孜孜地扛著一架形狀奇特的犁具。公輸清也真會別出心裁,居然為這架梨具披紅掛花,又命人在前面打了一條絹制橫幅——『盡地力之器』!看這字跡還是楊朱的手筆,用的是白棟新創的隸書。

    公輸清興沖沖地來到老秦君臣面前,先對嬴渠梁施禮,又沖白棟擠了擠眼睛:「公輸清幸不辱命。」看他兩個黑眼圈兒比哼哼也差不了多少,白棟笑道:「辛苦公輸兄了。」

    「這就是白左更誇耀的新式犁具麼?寡人很是好奇,不知此犁何名?」

    嬴渠梁走到曲轅犁前,仔細看了半晌。可惜他是個外行。看著這東西是比魏犁複雜多了。而且出自公輸家之手。應該是個好東西,就是不知實際應用如何。

    「此犁名為......公輸犁。是白子所創,公輸家手制,白子胸懷若海,讓公輸家平白佔了些便宜。」

    「呵呵,原來如此。公輸先生也不用感動,這小子的便宜可是不好佔呢......」

    嬴渠梁哈哈大笑:「司農處的人來了沒有?」這次被白棟約到白家田邊,就知道他要指著土地做文章。嬴渠梁是早有準備,隨來的司農處官員可都是真正的農業專家。

    兩名司農處的官員應聲而出。這兩人早就按捺不住了,先前白左更的『肥料區域』理論就已讓他們為之傾倒,剛才雖然只是站在遠處觀察這架『公輸犁』,以他們的經驗也看出是好東西了,這會兒聽到嬴渠梁叫他們,頓時興奮無比,三步並做兩步衝了過來,一人把住犁頭,一人把住犁尾。用手在犁身上輕輕摩拭,又是咂舌又是搖頭。不時發出讚歎聲。

    「好了,你們兩個既然喜歡這犁,就到田裡試耕一回吧,看它是否真如白左更所說的那般神奇?寡人就在上面看著,你們兩個要認真揣摩,對寡人如實回報!」

    「諾!」

    還真是農業專家,兩個司農處的官員稍做熟悉,就將這架『公輸犁』輕鬆搬到了田中,一人在前面牽引,一人在後面扶推,開始時似乎用力過猛,前面的人腳步一空,險些崴到腳,後面推犁者則身體前傾,下巴險些頂在了犁尾上。

    「這犁真的如此省力?」

    除了這兩名司農處的官員,衛鞅算是這幫貴族中最識農時之人,如何看不出這片地先前雖翻耕施過肥,可是前些天的一場大雪後,又被凍住了表層?如今沒有牛,若是用魏犁,兩個人必須出盡全力才能犁開土面,尤其是剛起步時最為困難,需要花費的力氣也是最大。

    兩名司農處的官員自然也是內行,所以在起手時都用上了吃奶的力氣,不想手中一虛,地面就被輕鬆犁開,還險些因為用力過大傷了自己。

    兩人驚喜萬分地互望一眼,開始緩緩用力,果然感覺輕鬆無比,而且還發現只要輕輕轉動犁尾,就可牽引前置犁盤左右晃動,如此一來,犁道不但又深又寬,就連兩側泥土也被同時鬆動,這等於是走一遍就有魏犁走上兩個來回的效果!

    沒吃過豬肉也該見過豬跑,嬴渠梁和貴族大臣們雖然沒正經種過地,卻也瞭解農夫犁地的場景;若是沒有牛,前牽的那人都要背弓如蝦拚命拉拽,犁具才會向前移動,往往幾趟下來,就要換人才行。

    可看這兩名司農處的官員哪裡有絲毫費力的感覺?一人從容把住犁尾,一人輕輕拉著犁繩,腳下也很輕鬆,偏偏拉出的犁道卻是又深又寬,到了田邊盡頭,兩人輕輕一轉就將犁頭掉轉了過來,渾然沒有魏犁轉頭時的艱難。

    兩個傢伙似乎拉上癮了,若不是嬴渠梁及時喊停,他倆能把這畝地全數犁過一遍,戀戀不捨地放開犁車,來到嬴渠梁面前,不等嬴渠梁詢問,已異口同聲道:「君上,此犁遠勝魏犁,乃為農家神物!」

    「哦?以你等看來,此犁是否可以大大節省人力畜力?」

    「回稟君上,農家得此犁,如得一牛之力!若是以牛力牽引,立成十牛之功!」

    「很好!你們下去休息吧......」

    嬴渠梁望了白棟一眼,忽然哈哈大笑:「白左更啊白左更,你個好小子!寡人今日算是沒有白來一趟。左庶長,你以為如何?我老秦若得此犁,再加白左更用肥的方法,是否就不必重農抑商了?哎,寡人也知糧食比金錢更為重要,可若是沒錢也不成啊......」

    「君上,鞅並非不懂商業、更非排斥商家,之所以提出抑商而重農,也是因為老秦人丁不足,當以田糧為重;白左更的用肥手段或需驗證,這公輸犁的好處卻是臣下親眼見到了,有此神物,我老秦等於平添一倍人丁,並不弱於魏齊,既然魏齊不會重農抑商,鞅也非愚蠢之人,又怎會無謂堅持呢?」

    說到這裡,衛鞅面對白棟深深一拜:「白左更手段通天,鞅輸得心服口服,請受鞅一拜,也請接受鞅之歉意。」

    「呵呵,左庶長是為國而爭,又何必對我道歉?」

    白棟哈哈大笑,孺子可教也!如今看來,歷史上的衛鞅之所以會成為有名的『酷吏』,甚至被車裂而死,一來是因為他本性太過固執,一旦認了死理兒,就不會給任何人面子,二來也是缺少一個能夠令他心服口服的『引導者』。如今自己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還能忍心看著他一步步走向滅亡麼?

    「多謝白左更,鞅深愧也。君上,臣下以為,公輸犁當不可外傳,日後無論製造、使用,都應有司農處監督,使用者必須是我老秦之民,用後立即收回!洩露此犁秘密者,一律嚴辦,十鄰同坐!只有如此,方可免得被他國得到製作之法。」

    這番話有見地啊,嬴渠梁微微點頭,正要誇獎衛鞅幾句,忽聽白棟笑道:「左庶長又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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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6 00:52:12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五十一章【天下糧倉】

               
    「白左更,左庶長怎麼又錯了?」

    不只是嬴渠梁有此疑問,就連老甘龍等人都有些無法理解;從討論新法以來,衛鞅為人雖然有些無禮,卻還算剛直,而且在改良了連坐法、取消了『重農抑商』的新法策略後,與大部分臣子的矛盾便告消除,大家看他也感覺順眼了許多。

    而且衛鞅提出的建議並非無理,公輸犁就算遲早要流傳天下,保密時間還是越長越好,時間越長,老秦的優勢也就越大,日後兵精糧足,十年收復河西全土或許並非夢想。

    唯一不滿的也就是公輸清了,公輸家被墨家壓制了這麼久,如今好容易有了壓過墨家的機會,如今卻被衛鞅阻攔,怕是又要等待幾年才能揚眉吐氣;公輸清望著白棟,只希望他能說出個道理,讓公輸犁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流傳天下。這是公輸家的私心,也是天下工匠的公心,任何時代的巧匠都希望通過自己製造的工具幫助天下人,倒是沒有多少國別之分。

    「我聽杜司空算過一筆賬,以老秦目前的糧食產量,僅僅是夠自用而已,就算拚命節省,也儲存不下多少。所以老秦雖能動用十五萬大軍,可在上次討伐義渠的戰爭中卻只敢動用三萬人,原因何在?因為大軍一動,錢糧消耗巨大,老秦用不起!我還聽說,先君石門一戰雖是大勝魏軍,卻因此耗盡存糧,後來為了收復河西,甚至還要去向那些老貴族世家借糧!如今老秦有了公輸犁。可以大量節省人力畜力。增加產糧數。可就算產糧量增加一倍,以老秦目前的能力,又要多久才能儲存夠足以支撐一場陷國級戰爭的糧食呢?十年還是二十年?」

    「這小子沒有說錯,就算有了公輸犁和他的用肥手段,老秦窮十年時間也未必能夠儲夠一場戰爭所需的糧食......」

    嬴渠梁微微皺眉,若要收復河西全境,戰事怕要拖上幾年,錢糧消耗將是一個恐怖的數字。就算有了公輸犁,老秦也無法迅速變成天下糧食最多的國家,畢竟田地數量是有限的;說是老秦地廣人稀、開拓新田是個好辦法,可秦人無不流戀舊地,誰又肯捨棄祖宗的墳塋,然後背井離鄉去開闢新田?這不是人多人少的問題,而是人心不向,需要國府長時間的引導、鼓勵,甚至大量遷移民眾,才可能見到效果。這就需要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時間。

    「就算是魏國這樣的強大國家,糧食產量也是有極限的。老秦和魏國一樣,有了新的犁具、人力畜力固然可以得到節省,可因此開發出的潛力也是有限度的,就以每年產量倍增來計算,十年後精兵養成,有了與魏國一戰之力,儲備的糧食可能夠用麼?」

    「十年時間,怕是不足。」

    嬴渠梁暗暗點頭,白棟看得沒錯,收復河西始終是橫在他心中的一根刺,在衛鞅未曾被任命為變法大臣前,演練新兵就已經搬上了他的日程,如今藍田新軍正在秘密增加,隴東鐵騎也在公子少官的訓練中,可練兵甚至比用兵更費糧食!現在老秦糧庫就已經快要見底了。日後隨著老秦的糧產量增加,他的心思也會更大,五萬新軍可不可以變成十萬?十五萬秦軍可否突破到二十萬?水漲了,船也會變高啊......似乎還是存不下多少糧食來?

    就算推行衛鞅的『重農抑商』也無法解決這個問題。有了白棟的『跨地域肥料』和公輸犁,目前限制糧產量的只是田地數量而已;這個限制如果不能突破,五成秦人做農夫是一樣,十成秦人做農夫也是一樣。

    「白左更,你就不必繞圈子了,寡人想聽你的方法。」太瞭解自己這個四弟了,見到他言笑晏晏的模樣,就知道應該早有腹稿。

    「不瞞君上,臣下請公輸家為此犁冠名,就是要借公輸家的影響力,將此犁在最短的時間內推行天下,最好是山東各國和齊楚都能用上才好......」『白子』的影響力也很大,卻更多在文事方面,雖然也有發明壯面法的壯舉,可要說在製造器具方面,現在還是遠遠比不過公輸家和墨家。

    「什麼,如此農家神器,你要讓天下各國都用上?」

    嬴渠梁瞪眼看著白棟,若非這小子是自己的四弟、嬴家的大恩人,他真要懷疑這是敵國內應了。老秦出了好東西,不說藏著掖著,反倒要推行天下?為了能夠迅速推行,還要冠上公輸家的名頭,這不是暗通敵國又是什麼?

    衛鞅這次卻沒有開口,只是等著白棟說出理由。他現在和杜摯一樣的鬱悶,感覺在這位白子面前,自己的智商嚴重不夠;以後一定要遠離這位白子才是,跟他接觸久了絕對會打擊到自己的信心......

    「公輸犁一旦推行天下,老秦的產糧數不會因此減少,各國的產糧數卻會因此增加。君上,東海明珠珍貴,是因為數量極其稀少,採珠人窮其一生時間也未必能找到幾顆;南海沉香木價比黃金,是因為只在極少數地區才能生長,而且生長極慢,十年成木、三十年方得成材。可如果東海明珠比黃河中的魚兒更多,南海沉香木多過河邊的蘆葦,還會珍貴麼?山東各國中以魏國首開『盡地力之教』,韓趙隨之。齊楚則得天獨厚,齊東楚南均有兩熟之稻,再加數十年來無陷國之戰,這些國家的糧倉都快滿了......如果他們再得到公輸犁,每年糧產量倍增,那又會如何?」

    「天下各國的產糧量都在增加,而且他們不比老秦缺糧,所以天下糧價就會降低到一個前所未有的低價!」杜摯的反應最快。

    「杜司空所言極是。天下突然多了幾倍的糧食,糧價不跌才怪!老秦的田地數量有限,那就只得用一用魏國的田地、楚國的田地了?他們的國人會幫助老秦種糧的,到時我們只要略施手段,就會讓糧價再次狂跌,那時全天下就秦國一個買主,恐怕天下的糧商都要哭求著將糧食賣給我們,老秦還怕儲存不夠需用的糧食?十年之後,國府當可引導國人開拓新田,老秦也將再無缺糧之憂。君上,到時天下各國之糧源源進入老秦,老秦則為天下糧倉,豈非是好?」

    生產和消費是一對需要平衡的雙胞胎,任何一方失重,都會帶來經濟事故。

    這個時代的生產力其實遠遠比不上後世,就算有白棟的新式犁具和肥料的合理配比手段,也斷然不會出現後世將牛奶倒進大西洋的事情;只不過在天下人的消費心理沒有得到轉變前,生產力卻突然增加兩三倍甚至更多,那些農夫並不會因此就多吃一碗飯、然後變成糟蹋糧食的紈褲子弟,他們只會看著滿倉的糧食喜不自勝,然後繼續過他們吃糠咽菜節衣縮食的日子。

    白棟打得就是這個時間差,在天下人的『消費理念』無法跟上生產力發展的前幾年,當各國國君發現他們的糧倉已經被堆滿,糧食就要發霉腐爛的時候、當那些農夫發現家裡的存糧已經招來了無數『碩鼠』,自己卻還是捨不得多吃一口的時候,像徐公這樣的大糧商就會『驚喜』的發現糧價跌了!

    此時白棟不會介意用上一點點小手段,讓糧價跌得更為猛烈,然後老秦只需要暗中買進足夠的數量即可;若是手段運用得當,說不定『買完』了糧食後還會賺些小錢......

    先進科技這種東西,保密壟斷自然有保密壟斷的好處,可若是能夠善加利用、攪起一天風雨,只怕好處會更大。等到白棟把便宜佔完時,天下人才會如夢初醒,消費心理也會漸漸成熟,這其實才是他喜聞樂見的;有時要改變這個時代,未必一切都要依靠拳頭,還有經濟以及建築在經濟基礎上的各種高大上的理論。

    自從來到這個時代,白棟就在或有意或無意地下著一盤棋,一盤很大的棋。

    天下各國、列君諸侯,總有一天都會變成他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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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7 10:02:10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五十二章【將進學】

               
    快近年關了,天氣尤其冷得厲害。

    自從白家莊興起了土炕,這種經濟實用的取暖方式便很快傳播到整個老秦,據說現在連韓國人也在用,不過再好的東西也是有利有弊的,自打這土炕出現,稍微上了些年齡的人便不愛出門,總喜歡在家裡貓著。

    現在就連楊朱這種中年知識分子也漸漸有了宅男傾向,娘親才不到四十的人,居然也學會了盤腿炕上跟人聊天兒,這可不成,白棟最愛看娘親那不經意間透出的大家風範,可不希望她『老人家』變成羅圈腿的碎嘴老娘們兒;當然不是說後世的東北娘們兒就不好,其實特質樸可愛,但是這種習慣有礙健康也是事實,人家東北有大秧歌二人轉,不怕盤腿久了阻塞血脈,他總不能也教會娘親扭秧歌吧?不敢相信那種場面 ,堂堂白左更家中排開一溜兒的老娘們扭秧歌,再靠過來幾個擠眉弄眼的本~山叔,那就太扯了......

    為此白棟每日都會身體力行,只要不是陰天,就會跑到內湖上曬太陽,順便再打上一回養生拳,跟族人們聊天說話,不過午都不回屋;如今族中的年輕人都視他為榜樣,自然也就有樣學樣,尤以草兒桑娃子他們最為踴躍,看到年輕人如此開心,老人們也漸漸肯走出屋子,呼吸幾口新鮮空氣,曬曬冬日裡難得的陽光,慢慢也就養成了一種健康的生活習慣。

    今天的天氣特別好,有些族中老者早晨鍛鍊過了,吃過了午飯還沒有回去的打算。便扯開釣竿。乾脆就在孩子們砸開的冰窟窿裡釣魚。釣到了再扔回去,就是圖個樂兒;草兒卻負手站在冰上,看著無顓蹲在冰窟窿旁邊丈量冰層的厚度,見他量來量去的沒個完,不覺惱了,用小手敲敲他的後腦勺:「好了沒有啊?說好了今天要幫人家調胭脂的,莊後的梅花都開了......」

    「七寸......前幾日我去了鳳鳴學院,在涇水旁量了冰層。因為水下有急流,冰層就薄了許多,只得三寸,人站在上面,就會出現裂痕,很是危險。可若是人臥在冰上,就不會如此,這究竟是什麼道理?冰層厚度應該只是原因之一,人在冰上採用何種姿態似乎也非常重要......如果我們知道了人的體重和身高,又該如何才能準確計算出站立和坐臥情況下的冰層安全厚度呢?師傅的書上沒有講到這些內容。我想去請教師傅,要不明天我們再去調胭脂吧?」

    「不行!你這個瘋子。什麼安全厚度不安全厚度的,用腳踩一下不就知道了,用得著這樣費力?快走哦,調完了胭脂,還要去見楊朱先生呢。先生說了,等書院建成,我們都要參加入學考試才成的,人家是一定要去書院讀書的,不多多溫習可不成,你還不走?」

    草兒惱怒起來,一把揪住了無顓的耳朵,疼得這小子哇哇亂叫:「哎呀,疼死我了。好啦好啦,陪你去調胭脂就是了,快松手啊......」

    「澠池一別,顏老康泰否?尤記別離之時,先生殷殷期許之意;年後鳳鳴書院初步落成,當有百名學子入院,惜無名師矣,顏老若肯屈就,有教無類,盡天下之教,小子當感之,唯盼玉駕......」

    放下筆,將這封信封在鴿筒中,白棟又取過一張凌紙,想了想,開始寫下一封邀請函。

    上次在澠池文會,顏儉和幾位當代學宗都表示有意來書院就教,就連孟珂似乎也動了心,這卻不是衝著老秦,而是幾位學宗都對他這個創出新詩體、新文字的白子大為看好。也是因為他的手筆實在太大,隨便建一個鳳鳴學院,居然就號稱超越稷下學宮十倍,先秦學家又有哪家不想著廣收弟子,成為天下第一的顯學的?如今鳳鳴書院有白棟倡引氣運,又有如此規模,若是自己不來,豈非被別家捷足先登,白白落了後手?

    不過這些大家學宗都是十分矜持,自尊心尤其強烈,而且個個身份高貴,到了任何一國,國君都要降階相迎;因此心裡再是想來,也要白棟一請再請,像此類邀請函不發上兩三次,那都是沒臉來老秦的。

    如今隸書已開始推行天下,周天子的一道王命猶如催化劑,打破了那些老貴族老世家的堅持,現在學習隸書的人越來越多,不過多半都是第一次真正將筆墨紙硯做為書寫的主要工具,更沒有後世臨帖幕碑的經歷,靠自家揣摩如何能行?於是白棟就成了當今天下第一書法家。連這文字都是人家創造的,誰敢質疑?

    現在隸書已經被稱為『白體』,白棟親書的文字更是成為天下士子追尋的墨寶,畢竟那本《新文字大全》是印刷體,見不得神韻啊?必須要白子真跡才有學習價值。現在不僅是一般的士子,就連各大學宗也要從瞭解白棟的文字開始,然後才能談到建立自家的風格。

    老顏儉和孟珂他們都是狡猾狡猾滴,這都是白棟發出的第三封信書了,他們不是沒看到,可就是要多留一份細細揣摩;這些老傢伙的心思白棟如何不懂?乾脆就在信書中加上幾句『自己創造』的新詩,什麼表達故人思念之情的『故人迢遞天南北,明月娟娟獨倚樓』啊,什麼見時即景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啊,隨手拈來幾句,當可讓這幫老傢伙欲~仙欲死。老顏儉見詩後大為吃驚,還特別發信來問,你小子是如何知道老夫最愛釣魚的?而且還就是水邊獨釣,那天真是下著大雪的......

    將寫好的幾封信書給了白遲,白棟走出涼亭,輕輕伸了個懶腰。把心情放鬆下來。也不用車馬。就這樣信步走到後莊。

    草兒和幾個族中的小姑娘正歡笑著摘取梅花,然後放在一個個陶罐中,用陶杵輕輕搗著,無顓則坐在小石桌上配作胭脂料;這是純天然無污染的做法,無顓手藝高明,做出的胭脂不在『燕脂』之下,而且前不久還開發出了新產品,女孩子可以用來美容。吃了還能美膚。

    現在草兒的皮膚白中透紅,越來越是馥郁芳香,估計就是吃胭脂吃的。只是這小子也吃,據說最愛吃的還是女孩子嘴上的胭脂;桑娃子為此憤憤不平,已經幾次來找白棟告黑狀了,無奈白棟太偏心,每次都幫無顓遮擋了下來,只說桑娃子沒證據,不許隨便欺負人家一個外來的可憐孩子......

    不知道他吃沒吃到過草兒嘴上的胭脂?白棟站在遠處笑著搖了搖頭。

    對於一個後世穿越者來說,自由戀愛和純純的初吻沒什麼好反對的。孩子們在青春爛漫的花季時節不追求愛情,難道要等到七老八十才去追求麼?那才叫違逆人性呢。

    何況他也非常喜歡無顓這個孩子。這小子才隨自己學了幾天算術,居然就會考慮壓強問題了?這讓他感到非常親切。

    在狗剩子、桑娃子、無顓和草兒的『四角初戀』中,他將會保持中立。這三個小子都是自己喜愛的人,任何一個人得到草兒的芳心都不算什麼壞事,就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不想破壞如此美好的場景,轉身走出莊後梅林,叫上了聶諸,白棟準備去鳳鳴書院的工地看看。年後就要開學了,不去看一眼,總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

    衛鞅跳下馬車,抬頭望向正在建設中的鳳鳴書院。

    入秦以來就聽說書院的大名,只是一直忙於新法的設立、論辯和推行,無法抽身來此,今天去白家莊結果撲了個空,只得來此尋找白棟,順便一飽眼福。

    這就是商業的力量麼?明明是在冬季,工地上還是一番興旺的景象,成百上千的工人在忙碌勞作,第一期工程已經進入了竣工階段,這才過了多久,兩個月還是三個月?

    輕輕搖著頭,衛鞅把目光望向鳳鳴書院的外圍。這裡已經建設起一座座兩層或三層的小樓,並不似櫟陽城中的房屋那樣成行排列,而是分成一個個的群落。

    每個群落中都有引來的活水成湖,各種樹木栽培,樹木間還有大片的空地,看來是要用來植草的;可以想見,到了來春生發季節,這裡將是綠色成林、草色青青,繁花盛開,更有呈階梯狀伸展向太公山頂的雅緻房舍,錯落有致地隱於林間,偶露飛簷一角。那屋頂鋪設的好像不是普通秦瓦,怎麼還會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還有那牆體外黏貼的是什麼?像是一片片超薄的秦磚,卻又似乎是白家出產的精美瓷器......

    建築材料新奇、房屋群落佈局新奇、就連屋型也與老秦古樸方正的宮室完全不同,看上去小巧玲瓏,氣象新穎。衛鞅敢打賭,這樣的房屋造型他在任何一個國家都不曾見到過。

    這又是白子的巧思罷?聽說他建設這鳳鳴書院不曾投入一分錢,唯一承擔的也就是那種神奇的『粘土』,只要加入適量的水與河沙,就能將秦磚緊密粘合,仿若一體,居然堅比金石!連這種神奇的東西也能發明出來,還有什麼事情是這個人做不到的?日後改變老秦的究竟會是法家士子衛鞅,還是這位清溪高弟、老秦第一手段神奇的白子?

    「看到了罷?這就是商業的力量,而他就有將這種力量運用到極致的能力......」

    景監隨後跳下車,笑嘻嘻地走到衛鞅身後,望了一眼正在建設的鳳鳴書院和鳳鳴別府,很是有些痴迷:「這裡的房子我很喜歡,日後該向平安郎討要一間才是;想想都醉人啊,流水淙淙、鳥語花香,每天起床後,就能聽到朗朗的讀書聲......可惜啊,平安郎說了,這裡的房屋是要正經出售的,除非是肯來學院為學的天下學宗才會得贈,否則誰也不白給......」

    「以白子的神奇手段,恐怕鳳鳴書院真會成為天下第一學府,到了那時。這鳳鳴別院的價格......嘖嘖......」

    衛鞅微微搖頭。眼睛卻在放光。

    他並非不懂商業。在準備『重農抑商』的新法條款時,曾經深入研究過各國商情。齊楚就不說了,這兩個是老牌的崇商國家,楚商通巴蜀、齊商盡山東,就是三晉之地也是商旅興旺。說起來老秦反倒是商業發展最為落後的國家,雍郿白家曾經號稱天下三大商社之一,可惜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那還是穆公百里奚的時代。老秦與晉國商業交流廣泛,白家因勢而起,如今經過了兩百多年,雍郿白家早已大不如前,成了秋日的殘花。

    他當初要『重農抑商』,其實就是看穿了老秦商業底蘊不足,國力貧弱,與其花費精力在開闢商業一途,遠不如重視農業兵武來得快捷,而且白棟崛起迅速。居然花得起百萬巨金生生『砸』死了南墨,更讓他暗生戒備。說到底。他真正追求的是對老秦的絕對控制權,唯有此,方能保證變法順利成功、實現他胸中理想。

    不想就是一輪交手,白棟便讓他心服口服,不但要答應人家取消『重農抑商』的錯誤策略,也看清了一個現實,要想控制老秦,首先就必須要取得白棟的支持,否則他將在老秦寸步難行!一個不花一文錢就能讓天下工商為其免費建築書院、一個隨手就能發明『公輸犁』這種神物、一個年不足弱冠,就能被載入嬴家家訓的人,他惹得起麼?

    惹不起這個人,就該想辦法瞭解他,接近他,做他的朋友。衛鞅不蠢,而且還非常聰明,如果說初入秦國時被白棟連拒三日,還有一絲不服爭勝之心,現在的他就已經完全成熟,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走進工地,衛鞅停在幾名泥工身旁,衝他們點頭笑笑:「幾位兄弟,這就是白家粘土麼?我能否看看?」

    「呵呵,這可不叫粘土,叫做石灰土。可神奇的很呢,咱們在稷下學宮做工的時候,那宮牆也多是用夯土的法子,就算用磚,那也要用上好的草灰粘土拌了糯米汁才能粘合,太費錢啊......如今有了這種石灰土,加些水與河沙就能粘合磚體,一日夜就變得像石頭般堅硬。別說先生好奇,咱家世子都看了幾次,可就是想不出這東西是如何弄出來的......」

    「是麼?」

    衛鞅抓起一把石灰土看看,灰中透白,似乎沒什麼特別,又走到新建起的房屋前,用手指摳了幾下磚縫,果然堅硬如鐵,心中頓時一喜,若有了這種快捷的東西,建築房屋豈非就是舉手之勞?日後國府要說動老秦人遷居開荒,也會更容易一些罷?

    白棟弄出的這種東西不是簡單的石灰,而是用燒成的石灰加上粘土二次回燒,就是最原始的水泥;別說是衛鞅這個外行人,就連晏安這種大內行都看不明白,纏了他幾次,才算得到了『水泥』的齊國代理權,雖然不用出現錢,原定鳳鳴別院的份額卻是因此減少了一半,讓晏安肉疼不已。

    「呵呵,左庶長不是應該忙著準備變法事項麼?怎麼有時間到我這裡來,難道也對我家的『石灰土』感興趣麼?」

    白棟遠遠地就看到了衛鞅和景監,微笑著走了過來。他正有事要找衛鞅商議,既在這裡遇到,便不用另選時日了。

    「白子所為無不出人意料,好神奇的『石灰土』啊......衛鞅拜服。」

    衛鞅輕施一禮道:「鞅此來正是為了變法之事,還要請白子幫助則個。白子是鞅的舉薦恩公,當不會狠心拒絕鞅吧?」

    「多半又是君上要你來找我的吧?你這一來,我多半又有麻煩了。也罷......既然來了,就先看看鳳鳴書院吧,剛好我也有事要為難你一回,咱們邊走邊說如何?」

    「敢不從命......只是不知白子要如何為難鞅呢?」

    衛鞅的心跳有些加快。這位恩公不難為人就算了,他要為難自己,恐怕就是個天大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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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4-8-29 01:32 編輯

第兩百五十三章 【招生司領】

               
    陽光懶洋洋地穿過排列成行的松柏,灑進被白棟稱為『教室』的建築物中。

    綾紙裱糊的窗子、新式的課桌課椅、掛在入門處的空白課程表,這些不算稀奇,都是白家蒙學館早就出現過的東西;讓衛鞅感到十分新奇的是掛在牆上的那張原色木板,這可不是後世塗了黑漆的低檔貨色,時間一久黑漆就會片片剝離,十分難看,而是選用樹齡夠久的上好原木,用炭火輕輕烤過,就會變成較深的褐色,好像後世吉他和小提琴的表面顏色,用白灰筆在上面書寫,會發出好聽的『滋滋』聲。

    灰筆就是將顏色偏白的石灰石燒成灰後再加入適量的松脂製成,以前就算在白家的蒙學館中都不曾出現過,衛鞅好奇地拿起來在原木黑板上寫了幾個字,連連稱讚道:「好東西。有了這灰筆和木板,日後書院的先生要傳道授業就會方便許多,不僅可以口傳,還可書寫為範。白子,這兩樣東西你可申請了發明專利沒有?鞅其實早有一個疑問,發明專利固然有著刺激商業的作用,可惜卻只是老秦的法令,就算你在老秦申請了專利,他國人若要侵犯,老秦豈非也是鞭長莫及?」

    「左庶長是法家士子,如何卻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所謂惡法倚刀劍,善法在人心,老秦的《發明專利法》和《商標法》既然能為商業發展帶來好處,它國豈會不見?如今白家的生意遍及天下列國,無論直銷還是代理,其實都是在暗中影響各國。各國諸侯如果不是蠢人。自然會漸漸接受。應該不用太久了。當這種影響達到一定的量,就會產生質的變化,讓天下各國主動推行類似的法令......」

    衛鞅撫掌大笑:「好一個量變與質變的關係!現在我相信《思學》是白子親手所寫的了,否則又怎能隨手拈來?想不到白子對善法的解釋竟與我法家中人一般無二,不錯,真為善法者,利在天下,那是不需要用刀劍推行的。只有惡法才會倚靠刀劍之威。不過仗刀劍而行的卻並非均是惡法,鞅欲廢井田而令人人有其田,若無刀劍,又如何能夠應付那些頑固的世家貴族?除非白子肯助鞅一臂之力,則刀劍可免,佳事速成,豈非最好?」

    「你不要套我,什麼事情都要來找我,我會活活累死,還要你這個變法大臣做什麼?而且自會有人幫你順利成事。不用感謝他,他也是為了好處......」

    白棟輕輕一笑:「走罷。我看衛子心中有事,今天就不帶你去看書院的藏了。你我去日後夫子們休息備教的『文事樓』,我已經命人備下了香茶點心,可邊吃邊聊......」

    「多謝白子。」

    出了教學樓,經過被白棟取名為『水木芳華』的書院內湖,就是日後夫子們休息備課的文事樓了。這棟樓卻不是用秦磚水泥建築,而是通體為梨木打造,不僅木香襲人,走在樓梯上也十分舒服,腳下還會發出悅耳的『砰砰』聲。

    這是公輸家的手藝,整座樓都是靠榫眼拼接而成,見不到後世的鋼釘鐵釘,白棟每次見了都會讚嘆稱奇。不過衛鞅卻不覺得怎樣,在他眼中那些樣式奇怪的水泥教室才是最奇妙的建築。

    書院還沒有正式開課,所以院中沒有師長學生,也沒有諸般雜役,不過這文事樓的一間間『文事房』中卻都擺設好了桌椅,書架上也放好了各類教學會用到的資料,隨來的白家子弟更是早就泡好了香茶,擺上了點心,白棟衛鞅加上聶諸和景監,就好像是一個小型的茶話會,氣氛融洽,讓人很容易就能放鬆身心。

    「白子要將公輸犁推行天下,令天下之糧激增、老秦成為天下糧倉,此舉不可謂不大,心胸算計更讓鞅欽佩萬分。可鞅心中卻有不甘,是否應用公輸犁製法為老秦換取利益?如此在推廣時老秦便有收穫,且不影響白子之謀,豈非更妙?」

    喝了幾口香茶,讚美了幾句文事房中的擺設和白瓷魚缸,衛鞅終於打開了正題。變法之難還不在與那些老貴族爭利,而是手中無錢,嬴渠梁要練兵、更要穩定臣子國民之心,用錢的地方太多了,老秦能給他的『變法經費』實在可憐,所以他便盯上了公輸犁可能帶來的利益。明明就是天上掉麥子的好事,為什麼不抓住這個機會先賺上一筆呢?他想不通。

    「呵呵,這怕不只是左庶長一人的想法,君上多半也有此意?」

    白棟微笑道:「左庶長可聽過抓蛇的法子?農夫要抓蛇,最好的辦法不是去打草,因為那會驚走了肥蛇,而是要『引蛇出洞』。要引蛇出洞,難道不需要誘餌麼?天下諸侯不是傻瓜,若我們將公輸犁當成寶貝一樣與他們交換利益,難免就會引起各國注意,到時天下糧食雖然驟增,老秦卻是得不到最大的利益。所以我們要暗中推行,讓天下的商家工匠『無意』中發現公輸犁這個好東西,讓此物在民間自行流傳,如此雖然未必躲得過所有『有心人』的眼睛,卻會將不利影響降至最低,我老秦的利益也能得到最大的保證。」

    「打草驚蛇......白子的心意鞅有幾分明白了。如果公輸犁在民間流傳,來年天下各國的糧食必會大量增產,白子又要用何等手段收取呢?您在君上面前做了保證,說是此舉不會耗費老秦多少金錢,反倒有賺錢的可能,鞅實在愚鈍,想不明其中的道理。」

    「不只是你想不明白,就算天下最精明的商家也想不明其中的道理,必須要等我做過一次,才會豁然開朗;不過等到你們都明白的時候,老秦已成天下糧倉,明白也晚了。衛子是聰明人,聰明人就會多思多慮,這其實並非好事,你還是一心主持變法大事罷,此時我就算解釋,怕你也聽不明白......」

    白棟只是微笑,要讓衛鞅明白後世操控市場的手段,那等於對牛彈琴,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

    「既然白子如此說,鞅便不問了。不過老秦沒錢,又不能借公輸犁獲取利益,君上能給鞅的變法之資大有不足啊......鞅聽聞杜司空正在大量收購中小貴族的舊田,此舉原本是幫了衛鞅,令鞅節省可許多不必要的人力開支,可以杜司空的為人秉性,鞅若是沒錢,只怕也無法從他手中得到這些舊田,這可就為難了。」

    衛鞅要廢除井田舊制,首先要做的就是收回這些老貴族手中的土地。換了孟西白那樣的大家族,就算他拿了真金白銀去買,人家也是不肯賣的;而這些中小貴族就不同,他們從舊田中得利有限,又不敢公開抗衡衛鞅,還不如轉讓了事,所以杜摯這樣做雖是為利,卻也算是幫到了衛鞅,只是沒錢還是不成的,人家辛苦幫他收來田地,總不能搶過來就算罷?

    白棟笑而不語,就知道衛鞅的話題終究要回到錢上,看了景監一眼,見他也在笑,更知自己沒有猜錯。

    「白子是鞅之恩公,鞅便直言了。白子為老秦豪富,尋常一個念頭,便是數十萬金落囊,鞅遠遠不及。還望白子念在鞅變法不易,能夠慷慨解囊,則老秦與鞅無不感念白子......」

    「行了,說了這麼多,就是想找我要錢是吧?果然是樹大招風啊,你堂堂一個變法大臣,居然也打我的主意......你想要多少?」

    「若要得少了,豈非是小看了白子?白子平滅南墨時,連眼睛都不曾眨過一下,便豪擲百萬金,如今鞅為國而求,便也是百萬金罷?諒來白子定會慷慨......」

    「不可能。誇我幾句就想要百萬金,當我是金山銀坑呢?最多五十萬金,加上君上撥付給你的,應該足夠初期變法之用了!」

    「哈哈,白子說多少,就是多少。鞅多謝......」

    「先不用著急謝我。你既是為國家所請,那就該公事公辦,我這可是借,不是送。五十萬金,年利一分,可不算是我坑你吧?」

    衛鞅說得沒錯,白棟隨便一個念頭,就能賺到幾十萬金。可凡事都有規矩,總把白家當成老秦的稟庫可不成,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白棟還是明白的;更何況這是先秦時代,市場再大也有個飽和的時候,不要以為玻璃和瓷器就不會相互影響,好東西出的太快太多,也會因為購買力的下降而變得不值錢,否則白棟何以到如今還不燒玻璃?得慢慢來,等各國貴族購買白家瓷器花了大價錢,而後休養生息又有了錢,再燒也不遲......

    「年利一分?」衛鞅張口結舌。

    「而且還有一個條件,你縱然為難也要答應下來,否則這錢我是不借的。」

    「也罷,年利一分就一分!白子還有什麼條件就請吩咐罷......」

    「嗯,年後鳳鳴書院就要進學開院,到時請求入院的學子斷不會少。鳳鳴書院秉承的是精英教育,首次招生只取百人,不問出身門弟、更不問學識文名,必須是能夠通過書院的考試方可。若是外國貴族子弟也就罷了,老秦的臣子貴族與我多半都是熟人,我若是拒絕,難免要得罪了他們,十分不美。思來想去,也就是你最適合做這個『招生司領』了。不要拒絕,我是非常看好你的......」

    衛鞅聽得瞪大了眼睛,你得罪人就十分不美,我就活該被人罵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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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9 01:33:27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五十四章【先秦時代的春聯】

               
    年關了,在古人看來,這真的是道關口。沒有秋糧收穫、年尾寒雀難食,家中也沒有多少積糧了,可過年總還要賣些糧食換塊肉,給小孩子扯上幾尺新布量衣罷?家底都快掏空了,債主還要逼門,這不是關是什麼?過去了才叫來年大吉,過不去的就一家人抱著哭吧,然後賣身為奴,去那些大家族中當豬狗,只為一日兩餐。

    白家莊自從出了個白左更,就能一眼望出五十年的興旺光景;只要有白棟在,白家的年關就不叫關,可以像那些貴族一樣管這叫『節』。大年二十九這一天,大清早莊子裡就殺翻了上百頭豬羊,那豬都是按了白棟的要求閹割過的,不羶,比羊肉的味道更正。

    最好的羊腱子肉和豬臀肉只有白龍爺家和白棟家才能享用,一大早就有族人送了來,可白棟卻在對著羊腱子肉發愁。秦人以羊肉為貴,尤其是這種從上百隻羊中挑選出來的上等腱子肉,按照老秦人的規矩,過年時當兒媳的就要用心烹調此肉、用來孝敬公婆;白棟的父親早亡,那就該由白家正妻做了這肉送給娘親品嚐,娘親吃好了,開心一笑,這就算是兒媳盡了孝道,來年和和美美。

    難就難在白棟正妻未娶,卻已經有了苦酒和跳蚤這兩個旁妾;雖說苦酒是驪姜親為大媒,身份與普通的妾室不同,可跳蚤也是為白家流過血立過功的,娘親沒有偏心偏愛,白棟也是視為手心手背。可這兩個平日裡好的彷彿交心閨蜜一般的女子這次卻是暗中較上了勁兒。

    如今想起這事白棟就想給自己一巴掌。要怪就得怪自己啊!看著跳蚤訓練那幫老軍訓練的好。居然就讓公輸家打造了些類似飛虎爪吊鋼索一類的玩意兒,想著將這幫老軍打造成白家獨有的『飛虎隊』,就是沒想到跳蚤會如此給力,用了他提供的訓練方案,竟然硬生生將這幫老軍打造成了個個都能飛簷走壁的奇人。

    雖然白棟下令保密消息,卻是瞞不得苦酒,這妮子找了個纏綿悱惻的夜晚,趁著月朦朧鳥朦朧。又是墩雞湯又是馬殺雞的,哄得白棟舒舒服服了,就在他耳朵邊吹起了枕頭風:「夫君滅殺南墨,那是多大的威風,天下遊俠都被震懾了,還有誰敢侵犯咱白家莊?再說了,就算有那大膽包天的鼠輩,咱家中不是還有桑娃子和跳蚤妹妹這樣的高手麼?倒是咱家的文華超市在各國國城都開設了分店,出售的又都是最珍貴的貨品,每到遠行運貨的時候。都要擔心路上遇到山賊盜匪。光是那些請來的遊俠兒畢竟靠不住啊,上回就有個遊俠兒盜竊貨品。還打傷了咱家派出的押送總管。我看啊.....還是這些跟隨夫君上過戰場的老兵靠得住,三百人都留在莊裡太浪費了,就不能分撥給我一些,也免了人家每次都要擔心受怕。」

    白棟很是為難,這三百老兵都是被跳蚤一鞭子一鞭子調教出來的,被她看成了心肝寶貝一樣,如今苦酒開口要人,總是有些不合適,大過年的,若是因此惹得兩個媳婦兒鬧起矛盾,那豈不是要家宅不寧?

    「知道你為難。我又不是要與跳蚤妹妹過不去?她的身世比我更為可憐,我還有父親在,她卻連父母都不曾見過,為了你和白家的安全,一個人在墨血梅林中拚殺,想想就讓人心疼......可是夫君說過的,經商之道,就是要將手中所有資源充分利用,若是浪費一錢,結果就會是損失十錢;這三百老軍如此精悍,可比那些遊俠兒好用多了,都留在莊裡豈非就是最大的浪費?你若是怕跳蚤妹妹誤會,那就調出一百人做商社的護衛,再調五十人為日後書院之用,這便是正常的調配,可不算是我貪心了罷?」

    苦酒這番話說得極有道理,而且她也不是真要與跳蚤爭風吃醋,只是身為一名商界女強人,見不得這些『老軍資源』被白白浪費。

    白棟就不該答應她,結果跑去跟跳蚤一說,險些就被跳蚤一頓暴揍,幸虧有聶諸忠心護主才算有驚無險;跳蚤姑娘怒氣發洩完了,倒也知道以大局為重,答應他調走一百五十名老軍,不過顧全大局歸顧全大局,若說心裡沒些小疙瘩就是自欺欺人了。前幾日就纏著白棟,要他教自己做羊肉的法子,今早宰羊的時候就指著待宰的羔羊說了,腱子肉要留給她,她要孝敬婆婆。

    白棟頓時頭大,早先就答應了苦酒的,今年得的腱子肉都要由苦酒來做,誰能想到從來都是不愛紅裝愛武裝的小媳婦兒今年要玩高難度?

    這可就難辦了,已經答應過苦酒,這會兒分走她的『孝心』不合適,可跳蚤也是一片孝心可鑑,憑啥就得打消人家的積極性?羊腱子肉剛送進門,苦酒就聞見味道了,接了就要去清洗分割,忽然身前香風閃過,跳蚤出現在面前,用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白棟:「夫君,人家說過的,也要孝敬婆婆,這腱子肉我也要!」

    「跳蚤妹妹,你不會做肉,沒地糟蹋了這好東西......還是讓姐姐來做吧,娘親一個人吃不完,第二個就給你吃,保證會香掉了你的舌頭。」

    苦酒捧著肉轉身欲走,卻被跳蚤擋在面前:「慢。姐姐這麼辛苦,又要操心文華超市,又要操心那三百名老軍的分配使用,妹妹慚愧的很呢。這次就讓妹妹也幫姐姐分擔一些吧,姐姐要是客氣,妹妹可要生氣了。」

    「哎呀,妹妹這話說得就不對了,姐姐可不怕辛苦。再說了,這羊腱子肉若是分了,那不是連孝心也被分了麼?所以今年還是姐姐一個人做吧,按照長幼順序,明年才該妹妹來做。你也不用著急啊?」

    「姐姐是知道的。妹妹我就是個急性子......」

    就知道會是這樣!天啊。苦酒婚前是個多麼溫柔的女子,跳蚤雖然荒唐,卻還是個可愛的性子,這才過了多久,就都變成呷風吃醋的婆娘了?後世哲人就沒說錯,婚姻就是愛情的墳墓啊!

    白棟一個頭兩個大,看著兩個女子笑嘻嘻地你有來言我與去語,卻是能夠嗅到其中深藏的火藥味兒。苦酒也就罷了。一手掌握白家商社和文華超市,身居要位久了,嘴裡自然是不饒人,想不到跳蚤一旦治好了心理疾病,那張小嘴兒也是能說會道......自己怎麼就忘記了,這小妮子可是出身墨家,墨家子弟有哪一個不是文武雙全、上馬能舞劍下馬能論辯的高人?救命啊!

    「君書至。君上說了,白左更不必恭迎......」

    苦酒和跳蚤兩個發了性子,一時相持不下。白棟正感頭疼,熟悉的聲音入耳。卻是范強到了。老秦『內相』親自傳書自然非同小可,換了別的臣子那是要焚香恭迎的。白棟卻是大喜過望,范伯您就是我的親伯伯,來得太及時了!

    「年節將至,寡人可還唸著你小子呢,可想來想去,卻實在不知該賞你些什麼。你嫂子說了,你小子比寡人還有錢,媳婦能文能武,比寡人更有豔福;賞賜金錢就算了,你不會稀罕,賞賜美女也不成,怕是我那跳蚤弟妹會打進櫟華宮的,不如就賞你一塊胙肉罷?還有紅布一匹,記住要掛在門前,討個吉兆......」

    范強唸完了君書,也沒急著走,喝著白遲送上的香茶,有一眼沒一眼地偷偷打量苦酒和跳蚤,看清了形式後,老傢伙對白棟詭異一笑:「小子,君上待你可是恩寵有加啊。范伯傳了半生君書,還是第一次見君上用如此口吻對臣子說話。快過年了,你這家裡可要和和美美,不要讓君上擔心啊?」

    「范伯說得是,苦酒、跳蚤,還不快接了君上的賞賜?」

    兩個媳婦還在望著羊腱子肉運氣,還不借嬴渠梁的賞賜打岔更待何時?苦酒和跳蚤互望一眼,一個走來接了胙肉,一個走來接了紅布,看到紅布,白棟心中一跳:「這是掛門上的?」

    范強看他一眼:「不然還讓你做衣裳麼?」

    「哈哈,白遲,準備筆墨!裁取三塊紅布,兩長一短,尺寸是......本左更要寫春聯!」

    「春聯?」

    白遲微微一愣,實在不明白這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想到自家主人向來手段新奇,也就沒多問,拿了白棟的尺寸,找人裁剪紅布去了。

    「後天就是元日,也是春發之季,你這個『春聯』莫非是與元節有關?范伯倒是要看看,你能寫出些什麼東西來......」

    范強也不是喫茶吃點心了,看到白遲捧了筆墨和裁好的紅布來,便也走向院中石桌,要看白棟的新發明;跳蚤和苦酒也顧不上糾纏,一人捧了羊腱子肉,一人捧了嬴渠梁賜的胙肉,站在白棟身旁好奇的觀望。

    白棟微微沉思,揮筆寫下了上聯『夫唱婦隨此是聚財長富道』,范強看了立即叫彩,苦酒和跳蚤相互看了一眼,卻均是粉面微紅。

    白棟笑著看了看兩個媳婦兒,接著寫出了下聯『母慈子孝才有子孫福祿綿』。

    「這一句更好!兩行詩道出了母子夫妻間的情意,可總讓人覺得還少了些什麼?」范強看看跳蚤和苦酒,分明是想借題發揮。

    「范伯,這不是新詩,而是叫對聯,分為上聯下聯兩部分。您倒是沒有說錯,還少了個橫批,起到點題之用。」

    白棟微微一笑,撥開上下聯,在那塊最短最窄的紅布上寫下了五個字——『家和萬事興』。

    范強哈哈大笑,而且笑得十分古怪;苦酒和跳蚤的臉卻更紅了,夫君這副對聯可不就是寫給自己看得麼?

    看著白棟指揮家人將對聯貼在門上,范強念了幾遍,每念一遍都是連連點頭,將他暗中拉到一旁,壓低了聲音道:「小子,范伯這次算是來對了。你小子倒是會哄媳婦兒,看來這件事是非你不能調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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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9 01:34:21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五十五章【清官難斷】

               
    范強滿懷希望的把事情說了,然後就被灌醉了,醉後就被送走了,這就是個老災星,不送走會坑死白家的;什麼事情都來找我調和,我調和的了麼?那可是三哥嬴渠梁都要頭疼萬分的事情,得罪人的活計。

    贏駟滿百天了,小傢伙現在生得白白胖胖,見人就會豎起手指頭咿呀呀的亂叫,彷彿是在展示後世睥睨天下的霸主雄風,在驪姜看來,這是小寶貝兒聰明伶俐的表現,必須要全力培養,以為老秦日後的接班人。

    小傢伙就是有一點不好,特別愛摔東西,見到東西就要抓,抓到手裡就會扔出去,有一次還狠狠抓在驪姜臉上,險些就破皮見血。

    驪姜自然不會怪心肝寶貝兒的小孫孫,就吧這筆賬算在了卜戎異頭上,認為她出身異族,小孫孫的野性便是從她哪裡得來,若是任由孫兒呆著她身旁,只怕影響日深,遲早會變成個野性難馴的草原小戎狄,於是就決定自己接來孫兒養育,卜戎異作為母親,每日只有喂奶的時候才有機會見到小寶寶一面,而且時間還不能過長。

    在公侯之家,生子而不能親養的事情屢見不鮮,可卜戎異並非自小學習華夏禮儀的『良家女子』,好歹也是只曾經翱翔草原的雌鷹,為了與嬴渠梁真心相愛,她甚至可以拋棄家國、可以離開白髮蒼蒼的老父、可以無示草原英雄木仲屠的火熱追求,如此一個敢愛敢恨、行事決絕的女子又豈會是任人揉捏之輩?

    在一次喂養贏駟時,卜戎異徹底爆發了。她只不過就是想與自己的寶寶多呆一會兒。這能有什麼錯?可那個不開眼的內侍仗著太夫人的權勢。就敢從她懷中搶奪寶寶?去你娘的!卜戎異當場爆起,一腳就將這位年輕俊美的內侍官踹出去兩丈多遠,如此還不解氣,走過去一腳踢爆了他的臉蛋,你個混蛋東西,整天在太夫人面前邀媚獻寵也便罷了,如今竟敢欺到了本夫人頭上,我踢死你!

    好在范強來的及時才救了那小子一命。驪姜卻是勃然大怒。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她認為卜戎異打的不是手下內侍,而是她這張老臉!叫來卜戎異當面訓誡,不想卜戎異這個失子母雁也是滿懷烈火,竟然回罵了驪姜一句『老寡婦』!這可是天塌了,驪姜撲在兒子懷中痛哭流涕,陳說自己是如何如何不容易,先君走啦,人老礙眼啦,渠梁我兒。快快打開你公父的墳塋,讓為娘也進去吧。活不了啦,不能活了......

    嬴渠梁一個頭兩個大,周禮中也有孝道至大的說法,此刻他若回護妻子,難免就要落個『無人子之禮』的罪名,輕則引起後宮震盪,重則舉國不穩,無奈之下,吩咐人鞭責了卜戎異三十,哪裡會是真打啊?行刑的宮衛都是高舉輕落,好像在替卜戎異撓癢癢一般,可在國夫人看來卻並非如此,她感覺自己太可憐了,為了這個男人離開家國,為了他幾乎與老父反目,他卻為了一個不講道理的母親如此懲罰自己?一氣之下,國夫人不用人請,自己就進了冷宮。這時代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冷宮,大概就是櫟華宮中某間閒置的房屋,並非國夫人的正宮就是了。

    嬴渠梁在君書中對白棟說你嫂子如何如何,那就是在胡扯;這都快過大年了,卜戎異還是與他冷眼相對,婆媳矛盾已經到了幾乎不可調和的程度,堂堂老秦國君又沒做『雙面膠』的本事,現在就是只風箱裡的老鼠。這次派范強來賜肉賞紅布,一方面是肯定白棟對老秦的貢獻,同時也是讓范強尋機問計,在嬴渠梁看來,能擺平娘親和老婆的怕是只有這位四弟了,老四最講義氣,如今哥哥遇到麻煩,他總不會袖手旁觀罷?

    什麼事情都能管,國君的家事如何管得?何況自己這邊屁股都還沒徹底擦乾淨呢,用高度白酒將范強灌了個半醉,親自把他送上馬車,白棟終究還是心軟了些,在范強耳邊壓低了聲音道:「回去告訴三哥,忍!忍忍就過去了。」范強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老傢伙眼中其實清明的很,他也帶走了一副對聯,還是白棟寫得那幅『家和萬事興』。

    送走了范強,白棟發現苦酒和跳蚤正肩並肩站在門前一起看對聯,娘親和草兒也出來了,草兒在對他扮鬼臉,娘親則笑吟吟地望著兩個兒媳婦;苦酒和跳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苦酒先開口:「跳蚤妹妹,這羊腱子肉好難分割,你的力氣大,不如你幫我吧?咱們一起來孝敬娘親?」

    「好啊,這快胙肉是風乾過的,正不知該如何做才好,姐姐你也幫幫我,看是回鍋炒了,還是煮了吃香呢?」

    「自然是回鍋炒的好,夫君就愛吃回鍋肉呢。」

    「好啊好啊,那咱們這就去做,明天就是年末元初的好日子了,可不能耽誤。」

    兩人嘰嘰喳喳地說著話,笑得比誰都開心,看著就像是親姐妹。

    白越氏看著離去的兩個媳婦兒,轉過頭對兒子擠擠眼、伸出了大拇指:「棟兒,你這春聯最好,怎麼不多寫幾副呢?白龍爺家要送,族人們也都送上一副最好,白家莊就是一家人,可不能厚此薄彼。」

    「兒子明白。」看一眼還在偷笑的草兒,白棟佯怒道:「笑什麼笑,你也來幫我寫。」

    白遲捧來了更多紅布和染過的紅紙,白棟邊說邊寫,草兒也跟著筆走龍蛇,什麼『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什麼『一年四季春常在 萬紫千紅花永開』,上世過年的時候,家家戶戶都要貼春聯,白棟雖然只記住了十幾種,卻也儘夠用了。

    族人們聽說有了這種好東西,紛紛蜂擁而至。沒用半日。白家莊家家戶戶就都貼上了春聯。莊外集市上那些趁年出貨的商家大感新奇,其中也有通曉文字的,立即就學著開筆來寫,一副對子居然就敢賣到五個圓錢,比後世搞傳~銷的都黑。

    過年了,人人都不會拒絕春聯這種代表喜慶的好東西,從白家莊到櫟陽,白棟首創的春聯一夜間就傳遍了整個老秦;到了大年三十的早上。連魏國韓國都知道了,口口相傳接力互遞的速度甚至快過了奔馬,正在向天下波及。

    過年三件事,祭祖拜神擊鼓。這個時代還沒有鞭炮,所以在戰國時就是用擊鼓驅趕『疫癘之鬼』,這其實才是『除夕』的真正由來,至於驅趕名為『夕』的年獸,多半是後人的牽強附會。大年三十稱歲末,白家族人在白龍爺的帶領下祭拜祖先,大禮上提及最多的就是白棟的名字。

    拜完了祖先,香香的回鍋肉早就準備好了。喝上幾杯白家高度酒,酒意剛起,就被草兒抓了要去擊鼓,看苦酒和跳蚤一副意動的樣子,白棟哈哈笑道:「那東西有什麼意思?我有更好的東西呢,現在就去弄。」

    讓白遲準備了紅紙,又命人騎了快馬去造紙坊弄了些造紙時留在竹簾子上的薄漿皮,用木炭和硝石末配了些不合標準的黑火藥,一層層地裹在紅紙中,又用薄漿皮搓了些炮捻子,最原始的鞭炮就成形了。白棟對此並不擔心,早在唐時就有人發現了硝石可以放在竹筒中燃放,聲音比直接燒竹子要響,可直到宋代,用得卻還是殺傷力十分有限的火藥,真正意義上的黑火藥出現,恐怕要到明代了。

    而且他故意只用了木炭和硝石,並沒有加入硫磺,就是不希望黑火藥過早出現,平白亂了嬴渠梁之心。上次嬴渠梁曾經詢問過『掌心雷』的事情,他只說時機未到,不可強求,否則定會被師門嚴懲;如今過年了,不弄些鞭炮出來實在心癢,管他呢,若是嬴渠梁差人來問,將一切都推到老鬼師傅身上就是,反正白家莊上下只他一人知道如何配比,就連這不算合格的『黑火藥』都是自己躲在屋子裡秘密弄出來的,到時還不是由他解釋,別人也只能聽著?

    「這東西叫做『鞭炮』,內中所用之藥乃是我師門秘傳,下了神奇的符咒,所以就算用紙皮包裹,燃放起來也會十分響亮;外人要問,就說是清溪秘學,不可洩露,最多送他們些成品就是。記住了麼?記住了就隨我出去放炮......」

    第一枚鞭炮是白棟親自放的,苦酒她們被嚇了一跳,跳蚤更是跳到白棟身旁,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她本來是不相信有什麼『掌心雷』的,這會兒卻是有些半信半疑了。此物如此響亮,點燃後真如霹靂行雷一般,夫君說那裹炮的藥中下了符咒,莫非這是真的?

    草兒的膽量倒大,第一次放炮是小心翼翼,第二次就有了經驗,試了十幾次後,就已經敢拿在手中,等炮捻子快燒盡了才扔出去,讓它在空中開花,她喜歡看著炮皮紛飛的樣子。

    跳蚤早就按捺不住了,也跳過來搶了鞭炮放,再加上苦酒,幾個女子嘻嘻哈哈的鬧成一團,不知引來了多少族人圍觀;這東西可比擊鼓好,一樣能夠驅趕不祥之氣,咱們也得要啊?

    於是一大盆一大盆白棟下了『符咒』的炮藥被分給了這些族人,裹炮仗是最簡單的事情,入夜時分,便見白家莊火光閃動,炮聲連綿,有好事者跑來詢問,就會被族人嚴肅告之這是咱家白左更的神仙手段,別多問,聽著就是你家的福氣了。

    沒人會懷疑,白左更會用『掌心雷』的事情老秦人誰不知道?看著白家莊內不時閃動的詭異火光,聽著噼裡啪啦的鞭炮聲,老秦人的安全感大增,有白左更這樣的神人在,咱老秦算是有福嘍......

    過了子時,已經是元日了,白棟卻毫無睡意,這個時代沒有春節聯歡晚會,卻有21世紀早已告別人類視野的璀璨星空,穿上厚厚的衣裘,身邊放上幾個暖爐,白家自制的銅火鍋裡煮上滾沸的羊湯,鮮紅薄透的羊肉就在觸手可及處,喝著小酒。吃著涮羊肉。聽取遠處稀稀落落的鞭炮聲。為媳婦兒講起媽媽講過的神話故事,這也是一種人生。

    元日的天空乾淨的沒有半絲云彩,上弦月只能露出一絲『頭皮』,更顯得滿天星斗燦爛,僅憑肉眼就能看到整條銀河、繁星無數;因為看得太清楚了,總讓人感覺星星就在頭皮上,彷彿伸出手就能抓到一樣。

    跳蚤喝多了酒,已經沉沉睡了。半條**就搭在白棟的大腿根處,偶爾翻動一下,嘴裡還會念叨幾句夢話:「臭夫君,不許再翻跟頭了,呃......」

    苦酒聽得吃吃嬌笑,取了兩領狐裘給她蓋在身上,然後就拉起白棟的手陪她一起抓星星,可惜總也抓不到,便失望地埋怨:「為什麼我總是抓不到呢?夫君你說,天上的星星是否都像君上賞賜的天外金星一般大小?它們是怎麼飛到天上去的呢。又為什麼會掉下來?真是太奇怪了......」

    同樣是在看星空,無顓就會提出不同的問題。他其實很想走過來詢問白棟,卻被草兒狠狠打了一下腦殼,這才想起來兩位師娘都在,自己確是不方便過去。

    草兒也在遠處看星星,無顓就坐在她身旁,還有這段時間一直堅持做『電燈泡』的桑娃子。

    草兒望著痴痴呆呆的無顓,越看越感覺這個小男人一根筋的樣子特別可愛,桑娃子卻越看越是氣惱,難道裝傻充愣也能捕獲草兒的心麼,自己是不是也該裝一裝?實在看不下去了,乾脆賭氣去逗哼哼,在他眼裡哼哼比自己幸福多了,如今還添了一個小哼哼,一家三口也坐在這裡『看星空』,其實是被誘人的羊肉味道吸引,時不時就會爬過來索要一片。

    「星星你是抓不到的,看著似乎距離我們很近,其實遠得超出你的想像,所以你還是緊緊抓住我這個夫君吧,抓住了我,不就等於抓住了整個星空?」

    苦酒抓星星抓累了,乾脆就躺在白棟懷中,腦袋剛好頂在跳蚤穿了羅襪的腳丫子上,她的星眸半睜半閉,俏面在星光下越發顯得光潤如玉,白棟看得心中柔軟,說出的話也便柔軟浪漫,聽了這樣煽情的話語,苦酒的身子都輕顫起來,幸福的感覺悄悄爬進了眼睛。

    「你就會騙人家,能有多遠?你的本事這樣大,人家就要你抓顆星星給我......」

    「比你能夠想像到的最遠距離還要遠上一百倍。而且它們巨大無比,甚至還要遠遠超過我們所在的天地;這些星星其實也是一方天地,其中也可能有像我們一樣的人,或許他們此刻就在看著我們,猜測我們距離他們有多遠?像這樣的星星,正不知有幾萬幾億顆,而且從亙古以來就存在了,或許要經過幾萬萬年,它們才會隕落,如果恰巧落在我們的這方天地,就是你見到的天外金星了,那不是它們真正的大小,而是縮小了幾萬萬倍後的樣子。」

    「真的?如果我們可以像星星一樣活上幾萬萬年,那該有多好啊?苦酒希望可以永遠陪伴夫君,每到元日的時候,都能躺在你的懷中數星星......」

    苦酒漸漸瞪大了眼睛,因為這已經超出了她能夠理解的範圍;遠處的無顓則悄悄豎起了耳朵,滿面都是震驚之色。

    雖然距離很遠,師傅的聲音卻隨風進入耳中,十分的清晰;每一顆星星都是一個世界麼?它們的壽命居然有幾萬萬年?和這些星星比起來,人類真是太渺小了,周天子又如何、稱霸天下的魏王又如何?我們在嘲笑那些無法過冬的秋蟲,卻不知道這些星星其實才更有資格嘲笑我們......

    「生命是偉大還是渺小,不應以生存的時間來決定,哪怕是一生也不能見到冰雪的夏蟲,它們也會有自己的精彩。所以我們不用去羨慕星星,擁有現在、珍惜身邊人,讓我們的生命變得更有意義,便可不枉此生了;如果盲目追求,一心只想著和那些星星一樣可以存在幾萬萬年,又有什麼意義呢?如果生命沒有了意義,十萬年和一天還有什麼區別?」

    苦酒最近的變化很大,換了是當初那個軍營中的可憐女子,她是不會想著分薄跳蚤的三百老軍、更不會因為一塊腱子肉就與跳蚤糾纏的。雖然分薄老軍也是為了白家。她並沒有做錯什麼。可白棟還是感覺有些異樣;隨著白家漸漸成為龐然大物。哪怕是白家的媳婦兒也會擁有普通人無法企及的權力,苦酒和跳蚤能否保持本心將直接關係到白家的穩定和他的幸福,今天藉著星空說話,也是在點醒苦酒,她比沒心沒肺的跳蚤更需要自己的特別關照。

    「珍惜身旁人......苦酒懂了,謝夫君教導。」

    苦酒閉起眼睛,輕輕向白棟懷中挪了挪:「夫君放心,跳蚤以前是苦酒的好妹妹。今後也會是,苦酒要珍惜夫君,又怎能不珍惜這個好妹妹呢?你聽,她還會打鼾呢......」

    跳蚤應該是睡熟了,鼻端響起了輕輕的鼾聲,白棟笑著拍了下苦酒,示意她起身,輕輕將跳蚤抱起放進早就準備好的帳篷中,帳篷裡生了火盆,不會冷到她的。

    白棟從帳篷中走出的時候。苦酒剛剛重新熱過了鍋子,將鮮嫩的羊肉燙熟了。夾起一片沾了醬料,輕輕送入他的口中:「說完了自家老婆,就當真不關心你那位好哥哥的老婆了麼?夫君,卜戎異姐姐真的好可憐......」

    「我與范伯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誰要偷聽你們說話。三日前卜戎異姐姐邀我入宮,便是對我哭訴這事,你是沒有看到她可憐的樣子。夫君......好老公,一個母親為什麼不能照顧自己的孩子?這明明就是太夫人沒有道理嘛!人家知道,老公你若是肯出手,就一定有辦法幫助卜姐姐的。」

    「原來如此,辦法倒不是沒有......」

    白棟微微皺眉:「可是這件事管不得。因為問題不在我三哥和三嫂,而在太夫人。太夫人強橫了半生,就連先君在時都要事事順著她,三嫂居然罵她是『老寡婦』,她如何肯罷休?我太瞭解太夫人了,得罪了她保證會生不如死,而且現在弱勢的一方是三嫂,我不出手則罷,一旦出手就是站在三嫂一邊,那就難免要得罪太夫人,這畢竟是三哥的家事,我若貿然出手,三哥也未必就會開心,說不定還會怪我多事......」

    「不知夫君若是出手,會用何等手段?苦酒以為,要幫助卜姐姐,也未必就會惹惱太夫人呢。」

    「哦?我都想不出有什麼兩全的好辦法,莫非你有好主意?」

    「夫君是老秦第一聰明人,也是天下人尊敬的白子,可你並不是女人,自然不明白女人的心事。太夫人本來是個剛強女子,先君在時,每每分握朝政,可自從先君一去,朝政由君上掌握,她便不好插手;一個女子失去了丈夫、又無法做她最愛做的事情,她心中的煩惱又有誰知?所以苦酒以為,太夫人並非是真的要與卜姐姐過不去,只是她心境浮躁,才會使得宮中不和,婆媳反目......」

    白棟有些吃驚地看著苦酒:「說得好,繼續說下去......」

    「苦酒那日出宮時,剛好遇到了太夫人最寵愛的內侍女官,看似閒話,她卻在有意無意地向我打聽鳳鳴書院的事情,例如書院會不會招收女學生,院長除了夫君外,還有沒有別的人選......夫君,你說她是不是在替太夫人詢問呢?」

    說到這裡,苦酒抬頭望著白棟,面上似笑非笑,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白棟看看苦酒,不覺大笑:「好,不愧是我白棟的老婆。苦酒,這次連夫君都要佩服你了......也罷!本來是清官不斷家務事,不過『那位』既然存了這個心思,我們倒是方便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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