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慕府篇 第三十九回、前夜之二
慕霆雲自送走了梁玉,便想起了許多往事。獨自提了壺酒到園子裡的石凳上坐著。
時間過得真快啊!又要回雲峰山了!這幾年雖常往陵州,卻沒正經回一趟山上,見一見師祖,不知道老爺子現在什麼樣了?
還記得雲峰山上終年雲霧繚繞。此山據說有一千五百米,雖常有人去攀爬登臨,題詩作詞,卻沒幾個人知道它真正的頂峰在哪。
只有從小長在其中的慕霆雲才知道,雲霧繚繞之中自有一條路同往師祖海真人設置的結界入口,結界內是另外一番天地——那是個叫雲海的地方。
世人知道雲峰山,卻很少人知道雲海。那是個很特別的存在。生活在那裡的人修習著一些獨到的武功、心法和技藝,稱為“雲海宗”。
嚴格上來說,雲海宗不算是武學派別,所以也不接受外來的拜師學藝之人。外人不清楚雲海宗到底有多少門人,因為據說許多門人最後都離開雲峰山,大隱於世,尋不到蹤跡。
雲海宗每代最後只留一位繼承衣缽之人,而這個人會漸漸的為外界所知曉。像慕霆雲的師祖海真人,還有師祖之前的那位……或者說是雲海宗的創始人……
而程楓、傅清秋、葉青、魏海、陸銘、陸銳、謝宛寧這七位師父之中,最後還沒有定下由誰來作為主位宗承人。
慕霆雲懷念雲峰山上的生活,年少的時光總是美好的、單純的。除了每天的課業,便是玩耍。而師祖是慕霆雲心裡最親近的人。
雖然老爺子偶爾也嚴厲的要命,但是那種天然年齡差,讓慕霆雲越發的想要做個孩子,想要討他的歡心。然後,從那一堆皺紋的笑臉中,體會到一些成功的喜悅,和長輩獨有的憐愛。但是老爺子望著自己時,總會不經意的流露出一絲不明的神色。直到很久以後,慕霆雲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才曉得那樣的神色背後是怎樣的一番心情。
慕霆雲雖常與師祖海真人親近,教習自己的卻是程楓等七位師父。他七個人並不總是都待在山上,今天這個現身,明天那個登場,總之不管是誰,對慕霆雲都很盡心。而七位師父不管是誰出門,也總會帶回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給自己。
小孩子對外界存了好奇,總想去見識一番,而這個願望終於在八歲生日之後成功實現了。雖然每次都要易容和更名,但是能見到外面的大千世界,他還是很開心,也在經歷一些事情之後成長了許多。
八歲啊——那年的生日,是慕霆雲回首往事時,記憶最深刻的一次生日。那日一大早,師祖便來見他,扶著他的肩膀,說道︰“彧,今天雲海會來一位客人,同為你慶生,他是我曾經的弟子,你喚他師伯,可記得了?”
“知道了,師祖。”孩子天真的聲音還回蕩在耳畔。景泰園中的慕霆雲飲了口酒,咽下滿嘴的哀愁,師伯呵!
那是個被病痛折磨的面容憔悴的男人,他雖病弱,卻氣宇軒昂,雖兩鬢斑白,雙眼卻炯炯有神,眼裡除了些紅色的血絲,竟沒有一絲混濁,是那樣的清明和威嚴。只是表情裡除了欣喜、訝異,似乎還有些自嘲和慚愧?年輕的男孩很詫異自己怎麼會想到那兩個本不該出現的詞,而且是在那樣一個男人的身上。
“師伯好!”小男孩規矩的行了晚輩禮。
男人緩緩蹲下,手指輕顫撫摸了小男孩的頭,說道︰“乖!你是彧!”不像是問,倒像是肯定了心中的想法似的,把“是”字強調的很重。
男孩再淡定也少許錯愕,“我是彧。師伯聽說過後?”
“呵呵,是啊!生日快樂,彧!”說著,摘下隨身栓掛的玉佩,繫在小男孩的腰上。
這是他第一次當面見他,這是他第一次親口叫他的名字,這是他第一次親手送給他禮物。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如果他不是感覺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他不會這麼勇敢。
男人的面容就那麼近距離的印在小男孩的心上,那男人身上像有種魔力,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親近,小男孩的心靈裡多了份向往,似乎那男人就該是一直陪著自己的。那種渴望直到多年後也不曾忘卻。
那次男人在山上停留了半日,便離開了。而後再也沒出現過。四年後,先帝駕崩,國殤期間,雲峰山上也吃了三天素,慕霆雲因為偷偷去打獵,被罰跪和面壁思過四天,加起來七天,也算是變相的行了孝道。只是當事人當時並不知情。
慕霆雲習慣了自己現在的名字,“彧”像是一個遙遠的呼喚,現在世界上只有兩個人在私底下這樣叫他,一個是師祖,一個是元曜──那個可以光明正大享有元氏的人,自己的血親哥哥。呵呵,苦笑一聲,又咽下一口酒。
輕盈的手指穿過衣領,掏出那枚精致的玉佩,上面浸潤著自己的體溫,玉身晶瑩透亮,中間一尊瑞獸騰雲駕霧,很是愜意。瑞獸的尾上隱約可見一字,正是自己的名字——彧。
十五歲那年游學,慕霆雲初見元曜,元曜的腰間也掛著那樣一枚玉佩。慕霆雲雖做了些易容,但熟悉此道的人都看得出對方大致的真容,元曜也是抑制不住的訝異。二人思前想後,真相已經初露端倪。各自懷揣了心事,結拜了。慕霆雲把生日說晚了一天,認了個小。
“彧嗎?”慕霆雲不再稱這個名字。自他十五歲回山跟師祖長談之後,便刻意的去忽略那個名字。
只是在遇到梁玉時,慕霆雲會盡可能多的叫他“玉”,也算是對自己的一種慰籍。而梁玉那溫和的氣質,正暗合了名字裡的玉字,且他待人和善真誠,恰似個家生的兄弟一般。
雖兩人不常親近,慕霆雲卻在心裡給他留了些位置,算是給親情的一種救贖。也正是因為如此,這次他才毅然決定隨梁玉同往陵州。
慕霆雲抬頭看時,夜已深了,隨口說道︰“劉夜!你回來了?”
黑衣人瞬間落地,在對面穩住身形,說道︰“是,主子!我回來了!”
“你辛苦了!劉夜。”
“劉夜不敢。主子,這是回信!”
慕霆雲接過信拆開,劉夜抽出火折子,點燃桌角的燈籠。
片刻後,慕霆雲將閱完的信件直接就著燈籠裡的火燒掉。起身對劉夜說道︰“回吧。抓緊時間休息。明天一早出發。”
說完,兩人各自散了。剩下那盞燈籠隨著利器的破空聲,瞬間熄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