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娃娃沒想到梓言會帶她來到小鎮西邊森林的湖畔露營地。
當她從自己浪漫的想像中回過神時,他們已經來到森林邊緣的露營地管理員小木屋前。
看見他從襯衫口袋裡拿出一把鑰匙的時候,她有點訝異。
這裡的管理員是一個叫做老金的大叔,當營地有人預約活動時,才會留宿在木屋裡,因此平時沒有露營活動的晚上,小木屋是不開放的。
老金是個年齡不詳、背景神秘、崇尚幽浮研究的小鎮居民。他很少出現在小鎮上,但是每個人都聽說過他。當然,那又是夏日鎮的另一則傳奇了。
現在娃娃只關心一件事,那就是——「你怎麼會有鑰匙?」
只見梓言在打開管理員室的大門時,回頭朝她一笑,雙唇吐出三字:
「猜猜看。」
一個秘密。剎那間,官梓言赫然成了世界上最具神秘感的男人。
娃娃站在木製階梯下,看著眼前這個穿著白襯衫、身材修長高挑的男人。
她的男人。
突然間,她強烈地明白到,眼前這個充滿神秘感的男人獨屬於她;像是發現了一個無人知曉的寶藏,那使她有一種野蠻的快樂。
只見他打開小木屋牆上的電燈開關,從櫥櫃裡找出一支手電筒,檢查電力是否充足後,又找出兩支木槳和一個防水的睡袋;接著從冰箱中拿出裡頭僅存的食物——兩罐可樂和一包洋芋片。他找來一個袋子,把那些東西統統裝進去。
娃娃沉住氣,看他忙碌地準備東西,期待他後續的表現。
這種感覺真的滿好的,她想。看著一個男人為自己張羅一切,令她忍不住揚起嘴角。不過,這應該不算是偷竊吧?
彷彿讀出了她的想法,梓言笑了笑。「不用擔心,老金知道我們今晚會過來這裡。」
「他怎麼會知道?」
「稍早時,我和他聯絡過。」他解釋。
「真神奇。據我所知,他通常不接電話。」所以才會近乎隱居地單獨在星星湖畔與森林的邊緣之地。聽說他經常露宿在森林中,宣稱要等待某個星球的訪客來拜訪他。他真的對幽浮很狂熱。
「對。所以稍早時我親自過來了一趟。記得嗎?剛升上高中的那年冬天,我在這裡打過工。」
「我想我記得。」她回想地說:「那一年老金摔斷了一條腿。那一整個冬天幾乎見不到你。」現在她總算明白梓言那把鑰匙是怎麼弄來的了。
「那時我在這裡幫忙老金做一些雜事。老金不喜歡跟人接觸,我沒有辦法說服他讓你一起來。」
「為了那件事,我曾發誓要一個月不跟你說話。」
「但支持不到兩天就破功了。」
「也不想想是誰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求我不要不理他。」
「是我。」梓言懂得見好就收,趕緊承認。
「當然是你。」她抬起下巴,假裝生氣。這個舉動為她換來一個甜蜜的親吻。
他吻了她高高抬起的驕傲下巴。「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幫我提一下這個袋子好嗎?」
「當然好。」她立刻軟化下來,接過他手中的提袋。
他扛著兩支槳與睡袋走出小木屋,鎖上門後,打開強力照明的手電筒。
站在通往森林入口的小徑上,他回身朝她伸出一隻手。「敢一起來嗎?我怕黑的公主。」
她用行動告訴他——她敢;她傲然地走到他身邊,將手放到他空著的手上,賦予他全然的信任。
「帶路吧,我的神秘騎士。」不管這條路將通往什麼地方,有他所在之地,她都敢跟隨。更何況森林裡其實沒有毒蛇,他們都很清楚。
但他仍溫柔地為她掌一盞明燈,指引彼此感情的方向。
他們沿著整理得十分乾淨的泥土小徑直直走進森林裡。
夜裡的霧氣漸漸攏聚過來,兩人的腳步卻未有片刻遲疑,彷彿這條路他們已經走過千遍百遍。
可他們也都明白,這片森林裡的小路錯綜曲折,即使梓言曾在這裡待過一個冬天,但十七歲那年,他們仍不可避免地困在森林深處,找不到離開的出路。
娃娃不禁猜想,是否就是為了這個原因,他才帶她重返這片森林?
當年他們曾在這裡迷失了方向,換來的結果是十年的分離;而今夜,或許他們將再一次迷失,也或者將會找到正確的出口,不再迷路。
梓言的腳步堅定而有信心。他牽著她的手,不時回頭詢問:「怕不怕?」
她想她知道他在問什麼。他在問,她是否擔心會像十年前一樣,在這片森林裡迷路。所以她回答:「不,不怕。」
儘管置身暗夜,漆黑森林裡只有他們兩人,但她仍似已預知地察覺到,這一回他們終將完成年少時未竟的尋覓之旅。
大片森林圍繞著星星湖畔,今晚雖然不是滿月,但湖面上的水氣與霧氣仍交織在一起,閃動著幽微的月光。
星星湖畔以長木樁繫著一艘平底小船。梓言先把從管理員小屋帶出來的船槳固定在小船上,然後接過娃娃手中的袋子,與睡袋一起扔到船上,接著跳上船板。
「來。」他伸出一手拉她上船。
娃娃很樂意讓他主導今晚的一切,這讓她感覺自己就像是個他口中戲稱的「公主」;而她願意做他一個人的公主。在這樣神奇的夜裡,每個女孩都能幻想自己成為一個獨一無二的角色。
小船剛好足夠容納兩個成年人,他們一人坐在一端,待梓言解開繫繩後,便將船划向湖面中央。湖水很深,稍一不慎就可能翻船,然而她卻一點兒也不怕;或許是因為下意識裡,她知道他不會讓這艘船失去方向或就此沉沒的緣故。
她信任他。
而他也很清楚她對他的信任,但不會將之視為理所當然。
要是夏日鎮真能夠提供一些隱密的地方的話,那麼大概就只剩下這裡了吧?在湖面上,他們終於能夠暫時與世隔絕,周圍的森林為他們提供所需的遮蔽。
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倆都沒有開口說話,四周只隱隱傳來船槳划水的聲音以及不知名夏蟲鳴奏的夜曲。
夜霧很濃,使她幾乎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注意到他們的位置幾乎來到了湖心處,他才放開船槳,任小船在湖心隨著微波飄蕩。
「你有過很多次這樣的經驗嗎?」她的聲音在寧靜的夜色中顯得有些遙遠。
「什麼經驗?」
「第一次約會就將女孩子帶到一個人煙罕至的地方。」
「你放心,我不是變態殺人魔。」他幽她一默。
「很高興聽到這一點。」
她假裝輕鬆的語氣使他笑了出來。他一向喜歡她的幽默感。
「而且我也沒有很多次類似的經驗。」他的聲音穿透霧氣,直直透進她的胸臆中。他說:「這是我第一次追求一個女孩子。」
「或許你之前都是在追求男孩子也說不定?」她半開玩笑地說。「你看起來似乎很熟悉這種事。」
過去十年來,他應該或多或少有過類似的經驗吧?但她一直以來卻都只有他而已。不是因為沒有其它機會,而是因為早已為他心動。十年來,從來沒有另一個人能在她心中停駐,但是她並不打算承認這一點。她不想讓他認為她沒有別的選擇、很好到手,如同珍珍她們一再提醒的——為了女性的尊嚴——她想。
「你知道我只有你。」隔著水霧,他捉住她的手,輕輕一句就打破她試圖維持女性尊嚴的迷思。「而我之所以會帶你來這裡,其實也只有一個目的。」
「真的?什麼目的?」這時候裝傻,似乎是最好的回應,她很樂意讓他來主導今晚的一切。他說他只有她,她相信,並為此歡喜不已。
他聲音沙啞地說:「我相信你已經注意到,當一個不會游泳的人被困在船上時,除了所乘坐的船以外,他已經沒有任何的退路。」
「我想我注意到了。」她有點緊張地舔了舔唇,不安地看了一眼船舷外晃動的湖水。儘管現在是夏季,但常識告訴她,深夜裡的湖水仍然十分地冷;除非必要,夜泳並不是吃過晚飯後最好的休閒活動。
「我不會游泳。」他乾脆坦承自己的弱點。「那意謂……」
「你沒有退路。」
他下巴一緊。「對。我沒有退路。」
「梓言,你讓自己無路可退,為什麼?」她有預感他會說出很令她震撼的話,她得穩住才行。
「因為只有這樣,你才會瞭解,這不是一時衝動下的決定,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選擇。」
「什麼樣的選擇?」她不自覺地顫聲問道,睜大著雙眼企圖穿過霧色,直直看進他心中。
「選擇把我自己交給你。」他輕聲回答,字字句句清晰有力地輕把著她心扉,而她再也守不住那道最後的藩籬,無法再有任何的保留。
就那麼簡簡單單地,她終於明白自己這輩子就只可能愛著他一個人,也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愛他了。他們相識得太早,心動得太早,是年少時對愛情的不安,讓他們因猶疑而鎖上心扉。
然而就在今晚,那些無謂的不安與猶疑再也無法阻止他們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心;打開上了鎖的心門,她愛他。
船的那端久久沒有傳來回應,梓言忍不住屏住呼吸,不敢打破這驟然降臨的寧靜。她太過安靜了,使他緊張不已。這是個好現象,他提醒自己,絕對不能再將她的感情視為唾手可得、理所當然。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有義務對另一個人付出自己,他是何其該死的幸運才能擁有她對他的關切。
彷彿岑寂了一百個世紀那麼久,終於,娃娃柔聲詢問:「全部嗎?」
「什麼?」他太過緊張,以致於沒聽清楚。
「全部都要給我嗎?」她語氣有點太過危險地再問了一次。「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完完全全地給我,一根頭髮都不保留嗎?」
這回他聽懂了,並且放下所有的尊嚴與驕傲,將自己擺放在銀盤中,任她取用。「如果你要的話,當然……全都是你的。」他擠出一抹緊張的微笑,試圖讓自己看起來輕鬆一點。
她又沉默了片刻,彷彿在考慮要不要接受他的提議。也許她會認為他終究不合她的胃口?畢竟他們從來沒有機會往這方面更進一步發展,說不定她對於他所提供的東西不滿意,而這想法令他胃部翻騰,嘴裡發酸。
「那好,張開你的手臂。現在。」終於,她下了一道命令。「別問為什麼。」
他早已投降,只能完全照辦。
當他溫順地張開手臂時,下一秒鐘,她便毫不遲疑地投進他的懷裡,雙手牢牢地抱住他的腰。「傻瓜,傻瓜梓言,你本來就是我的。」她壓在他身上,來回親吻他的眉心和下巴。「而且全部都屬於我。」
「包括我的白襯衫?」他緊抱著她,懷著一線希望地問。
「包括你的白襯衫。」她輕輕吻著他因緊張而緊繃的喉嚨。
她肯定的語氣使他如釋重負,總算鬆了一口氣,這才微笑地任由她觸摸他,感覺那美好的撫觸。老天!她好溫暖。他用手臂圈住她纖細的腰身。「我聽說你對白襯衫有特殊的癖好。」
「嗯哼,我知道鎮上一直流傳著這樣的說法。」
「我在想……你有沒有可能會願意進一步說明,你對我身上這件白襯衫的打算?」
「你可以猜猜看。」她放鬆地枕在他肩上,輕巧的手指頭在襯衫鈕扣上來回移動,而後靈巧地解開其中一顆。
「我猜不到。」
「發揮你的想像力。」她鼓勵道。
「當一個男人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某一個部位的時候,我想他不太可能還有辦法用腦袋思考。」他老實地說,低頭看著她的髮旋。
「哦。」突然會意的她低低笑出聲。「我想我知道你的血液都流到什麼地方去了。」
此刻頂在她小腹上的隆起令她既驚奇又羞怯。上過健康教育,有著足夠知識的她當然瞭解那是什麼,只是她從來沒有跟他這麼親密地在一起過,而他的反應,令她有種純然女性的滿足與勝利感。
「我希望你不會覺得討厭。」他有點擔心地說出心裡的想法。「娃娃,我們當了很多年的好朋友,過去我曾認為要跨越那條界線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友情與愛情的差別,在於前者缺少了後者在生理上更進一步的認識。愛一個人,會想要得到對方的全部,並在得到的同時也付出自己。身心靈都屬於對方,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娃娃想起梓言提過,他曾為了自己的反應而嚇得逃走的事。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發現他愛她的嗎?
手心底下的身體是那樣的緊繃僵硬,她想他現在一定很焦慮。
也許她可以讓他繼續擔心下去,也或許,她可以替他解決這個小問題。
「梓言,你確定從前的你我之間,只有單純的友情嗎?」
他沒有馬上回答。她決定給他一點時間思考,於是繼續問:「你仍然認為,當以前的我說愛你的時候,只是單純的朋友之愛嗎?」
「你是說過你對我有一些跟費洛蒙有關的衝動之類的話。」他悶悶地說,彷彿又變成年少時的那個自己,對於自己生理上不受控制的反應莫名尷尬,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看著他繃緊的下巴,突然間,娃娃決定不再拐彎抹角地引導他去思考兩人之間感情的真相。她倏地改變姿勢,跨坐在他的腰上。這突然的動作使小船失去平衡,在水面上劇烈搖晃起來。
「娃娃,怎麼——」梓言驚嚇地伸手捉住船舷,好穩住船身。
她壓根兒不理會他的驚慌,也無視於小船的晃動,相反地,她專注地將雙手按在他呼息混亂的胸膛上,雙眼閃動著慧黠的光。
「我突然發現我似乎愛上了一個反應很鈍的男人,他總是顧慮得太多,也想得太多,我想我最好教教他,有時候動口不如動手,你覺得呢?」她調皮地對他眨了眨眼,一隻手同時將他的襯衫下擺從褲頭裡拉出來。
梓言整個人驚愕地呆住,好半晌才恢復過來,眼色從驚慌轉為溫柔地看著她,大手覆蓋住她的小手,不自覺地舔了舔唇,聲音變得沙啞無比,性感的神情使人難以抗拒。
「我沒有準備……」捉住最後一絲理智,他說。
「保險套嗎?」她笑出聲。「我帶了。」滿好奇對此他會有什麼想法。
「你帶了?」他瞪大眼,看著她開始動手拆解他襯衫剩餘的鈕扣,不敢相信他會如此幸運。她帶了!
「美美為了說服我們,事先郵購來的樣品。」她解釋道,同時她的動作緩慢得幾近魅惑。他從來沒看過這麼性感迷人的方心語,在這瞬間,他終於明白她說得對,他一向顧慮太多。
其實愛就是愛了。他愛她,顯然她也愛他,他們幸運地愛著對方,不管相愛的理由是什麼,不管最初的愛是否起於單純的友誼。總之,這是不會令人錯認的愛。他的身心靈都在呼喚著她的碰觸,想要屬於她,被她全然地擁有。
她溫熱的手指輕輕碰觸他逐漸裸露出來的肌膚,使她自身也開始燃燒起來。
他看著她緩慢的動作,差一點就忍不住想一把將自己的襯衫撕開。但是她以眼神示意他別急。
「我一直覺得穿著白襯衫的男人,看起來就像是一件包裝精美的禮物。」
「禮物?」他氣息不穩地說,得非常努力克制自己才不會扭動起來,讓小船晃動得更厲害。老天!他熱得快燒起來了,也許他應該選擇跳進湖裡冷卻一下才對。
「沒錯,一件令人期待的生日禮物,讓人想要拆開表面精美的包裝,瞧一瞧裡頭的東西是不是同樣真材實料。」她微笑地解開他最後一顆鈕扣,而後將手滑進布料底下,攤開手指,感覺到他平滑的腹部以及結實的胸膛。
一個喘息逸出,無法確定聲音的來源是他或是她。
她拉開他已然解開的襯衫布料,看著他完美而男性化的胸膛。
「我的天啊,的確是個很棒的禮物。」他結實強壯,肌肉卻不會過分發達,從表面的包裝上來看,完全看不出面容偏向俊秀的他,會有這樣一副性感的好身材。她很高興是她拆開他的包裝,欣喜得就像是個第一次吃糖的孩子般,忍不住這邊摸摸、那邊碰碰,完全沒考慮到被碰觸的人正敏感的頻頻顫抖。
「很高興你喜歡。」他不得不捉住她的手,以免自己失控。
不能用手碰觸,她改用其它的方式碰他。「在美國時你常去健身房嗎?」調皮地,她咬了他的乳頭一下。
他差點沒心臟病發。「我像是那種會去健身房的人嗎?」
「不像。可是你的身材好棒。」手覆在比例堪稱完美的骨架上,那肌肉如絲緞般滑潤,摸起來的觸感有如天鵝絨布料般,令人愛不釋手。
她的讚歎讓他差點笑出來,因為他根本沒特意鍛煉過自己的身材。在她著迷地探索他時,他捉住她的長辮,手指輕巧地解開髮束,鬆開她的辮子。
他一直夢想著要這樣做。當她小小的臉蛋被彈性絕佳的長髮攏住時,他捧著她的臉印下細密的親吻,覺得她幾乎要與柔美的月光融在一起了。
她美得不可思議。
真奇怪他從來不曾特別覺得娃娃美麗,過去他甚至不常注意她的外表。
當然,他知道她有一雙水靈靈的大眼,微翹的鼻,一張小巧的紅唇,細緻的肌膚,纖細的骨架……但是他看著她時,往往,就只是看著她而已。
美醜、高矮、胖瘦……外在的表象從來就不曾真正重要過。但今晚他卻真心覺得她好美,甚至認為她比這世上任何女孩都要來得美麗。也因此,他很高興她也覺得他的身材很好,即使只是安慰他的話,他當然知道自己比不上阿諾史瓦辛格或是布蘭登羅素。
而這體驗對他來說是如此地新奇。
他密密地吻著她,並試著告訴她自己過去的生活。「我在美國時並不是錦衣玉食的貴族留學生。」他吻住她小小的耳垂。「我一個禮拜有三個晚上在餐廳洗盤子,週末時則到語言中心教中文,有時候也兼點其它的外快,幫洗衣店的老闆跑腿送貨,其它的時間都在讀書和練英文;再有一點點空閒的時候,就跑博物館或劇院。剛拿到學位,寄出履歷等通知的那一年,我跟一個同學開著輛二手旅行車從東岸到西岸,那是我第一次離開紐約做長途旅行。但是不管我到了哪裡或做了什麼,仍是沒有辦法得到真正的滿足與快樂。我花了很久的時間試著讓自己高興一些,可是我失敗了,沒有你在我身邊,我永遠都不踏實……」
發現自己吻到了她的淚,然後他抬起頭,一次又一次地吮乾她的淚水。「別哭,心愛的,那是我自找的,不要同情我。」
「我不可能不難過,因為當你那麼不快樂的時候,我也正苦苦地想念著你。儘管我告訴自己你八成不會再回來,但是我沒有辦法停止等待……一想到我可能永遠都會因為自尊的問題而一輩子見不到你,我就……」她就顫抖了起來。眼淚威脅著又要流下。
「別哭,娃娃。儘管過了十年,可是我終究還是回來了不是嗎?別哭。」
「那就想辦法轉移我的注意力。」她吸著鼻子,聲音乾澀地命令他說。
他只做了一件事。
那使她瞪大眼睛,「哇」了一聲,忘了前一刻還無法克制地眨著淚水。
他將她的手按到他此刻充滿熱血的堅硬之處。
「想再收個禮物嗎?我記得下禮拜三是你的生日。」夏至日。
她眨掉眼眶裡最後一顆淚水,舔了舔唇。「上一次我提早收到生日禮物時,結果好像換來你的離開。」害她再也不敢過生日,以免想起那次悲傷的事件。
「這次不會了。再也不會了。」他以眼神鼓勵她。「來吧,我準備好了,不用客氣。」
「哇。」她著迷地看著他。「我想我剛剛找到白襯衫與牛仔褲的相似之處了。」對不起,就是忍不住想開個玩笑,天性使然。
他得用盡全部的氣力保持專心,才有辦法聽她說話。「什麼相似之處?」會有人因為太過快樂或亢奮而死掉嗎?
娃娃揚起一個足以蠱惑人心的性感微笑。「哦,它們都有扣子,不是嗎?」
儘管已經快控制不住自己勃發的慾望了,他還是大笑出聲。
直到她開始動手拆開她的生日禮物,感謝上帝,然後他不笑了。
「方心語,我愛你。」
「噓,別說話。」她用一根食指放在他的唇上。「表現給我看就好。」
所以他表現了。
一整夜,他們用具體的行動表現了對彼此深刻的愛意。
當早晨第一道陽光照在相擁的兩人身上,隨著糾纏了一整夜的霧氣悄悄散去的同時,他們的心一同走出了漫漫長夜。
梓言終於瞭解到發生在他倆之間的一切,不管是友情還是愛情,從來就不能用「單純」兩個字來形容,妄想區分其間的差異只是浪費力氣而已。畢竟從一開始就不單純的事情,怎麼可能有辦法被單純地一分為二呢。唯一可以確信的是,他們的確屬於彼此,這大概是唯一一件簡單明瞭的事實吧。
晨光中,他低喃出他的結論。然後她笑了。
有時候,行動的確比言語還要來得更加實際。
***
在眾目睽睽之下談戀愛絕不是件簡單的事。然而官梓言和方心語這對戀人還是想盡辦法找出時間,進行他們的私人約會。
他們一起去鄰鎮的首輪戲院看了電影,一起去山上種花,一起做著一些只有熱戀中的戀人才會做的事,包括三不五時的傻笑與恍神狀態。
同一時候,小鎮的各種傳言依舊左右著鎮民的生活步調。
六月以來,全世界為之瘋狂的世足賽在夏日鎮也點起了戰火。老巴酒館在轉播比賽時,各球隊的支持群眾日益喧騰。打從日本與克羅埃西亞對戰,雙方以零比零握手言和,男性鎮民郝永敢與梅一男因為一言不和而揍了對方開始,每天酒館的世足賽轉播時間都成為全鎮共同期待參與的一大盛事。
為了防止鬥毆事件再度發生,夏日鎮警局因而固定派員到現場拉起警戒線。
娃娃工作上的忙碌讓兩人的戀情加溫得更加迅速。她與梓言把握著能夠相聚的每一片刻,盡情探索彼此的所有。
「他們八成已經一起睡過了。」諸如此類的流言開始流竄於每個鎮民的家中,並在各大集會場所持續發燒,諸如雜貨店、教堂、郵局以及加油站……等,族繁不及備載。
很快就會有一場婚禮。鎮民們預期如此的結果。
而地方小報一如以往,未曾令人失望地提供一個有關某人結婚日期下注的機會。據說下注者十分踴躍,賭金更高達小鎮有史以來公然設賭的最高金額。
正當許多事情都邁入高潮之際,另外一件大事則是春花奶奶的兒媳終於從加拿大回來探親。奶奶毫無歉意地請二樓的房客退租,官梓言只能包袱款款,回家投靠殘酷邪惡的外公,整日承受冷嘲熱諷,還被命令必須每天整理庭院與花園以換取免費的住宿。
該外公後來被票選為年度最邪惡的小鎮人物時,聲稱自己蒙受了天大的不白之冤,不過沒有人在意所謂的真相。小鎮居民喜歡自己居住的地方上,有一、兩件家族仇恨的情節可以宣傳。流言依然持續沸騰。
夏至日前三天,舉鎮轟動的大事則是,鎮委員會宣佈因為鎮公所資金不足,沒有辦法贊助今年的夏日祭活動,因此這項早早已在籌備的夏日鎮傳統可能被迫取消。
消息一經刊登公佈,立刻引起軒然大波。
儘管過去幾年來夏日祭的規模逐漸縮小,但那絕不意味小鎮的傳統可以就此中斷。
鎮上各主要團體開始發起募款活動。
婦運聯盟主席夏維珍帶頭捐款一萬元後,後續的捐款更是源源不絕,捐款累積的速度出乎鎮民意料的快,而且幾乎每個家庭都捐出了錢。
但那都不及一張放進教堂捐獻箱的五十萬元匿名即期支票,令小鎮居民津津樂道地猜測匿名捐贈者的可能對象。春花奶奶否認她捐出支票,儘管鎮民並未懷疑是她的熱心捐獻。
就這樣,2006年的夏日祭在鎮民的踴躍支持下,順利舉行。
依照往例,總是由日光小學的話劇公演拉開序幕。
為期一個月的慶祝活動,間雜著世足賽中巴西隊黯然退場、貝克漢灑淚離去、德國PK失誤、義大利第四次抱走金盃,席丹以一記震驚全球的頭槌紅牌離場……以及新超人克蘭登羅素帥氣的飛行姿勢、傑克船長的蓮花指等精采電影片段。
獨屬於夏日小鎮的花火節,最後以白天時熱鬧的花車大遊行,以及夜裡燦爛的花火作結。
施放煙火時,官梓言與方心語特地遠離了喧鬧的人群,爬上了小夏嶺山,倚著寂寞的大橡樹席地而坐。
他們手挽著手,一起看著遠方天空中燦爛的花火,心中有著無法形容的幸福與快樂。
幸福的種子,埋藏於他七歲、她六歲時,他們初相遇的那一年;經過二十年的漫長等待,過程中以同情、友誼、真誠、笑聲與眼淚持續灌溉,才在眾人期盼下開出愛情的花朵。
這朵得來不易的愛之花,使他們下定決心要好好守護。
如今他們身心靈都屬於彼此。梓言還在賭金簿上偷偷下注,賭她會願意成為他的十月新娘:因為他還不太敢開口,想要付出更多的耐心與時間好好追求娃娃。
他想,十月份秋高氣爽的天氣,似乎比較適合求婚。
娃娃則還尚未知情,不然她可能會有自己的意見。
愛著彼此,身心靈合而為一,不代表不能有一點小爭執或不同的意見。事實上,他們樂於反駁對方的看法。重點不在於獲得勝利,而是要享受辯論的過程。
就像此刻他們正在做的——
「我不認為你是在夏令營那年才發現你愛上我。」她很肯定的告訴他。
「我覺得是。」他反駁她的說法。「如果不是那一天晚上,我們在森林裡迷了路,一起過了一夜,我可能還不會那麼確定——」
「可不是嗎?你根本不確定你是何時愛上我的。」她得意地看著他說:「所以我認為,當我從廁所的角落裡跳出來拯救你時,你就已經愛上我了,只是當時你還不知道而已。」
「不知道就不能算是『發現』。」他笑著指出這一點。「就算當年我的確愛上了我的女戰士,我也笨得不明白那是愛。」
「對極了,說得沒錯。」她終於同意地說。「雖然你一開始沒有發現,可是在後來的十年當中,你一定隱隱約約知道了,只是你不肯承認而已。」
「我記得我說過我不確定。」他說。「我唯一能確定的是,在夏令營那次……」
他們開始在為他們愛上對方的關鍵不斷重複的討論,而且一點兒也不覺得麻煩或討厭,很是自得其樂。
兩人嘻嘻鬧鬧地得出一個「不同的」結論。
「我想你應該是對我一見鍾情。」她說。因為這應該也是她對他感情的寫照。
「我想我應該是對你日久生情。」他說。就如同她也是在他們共患難的過程中逐漸愛上他。
發現對方說了不在預期中的話,兩人都為之一愣。
「才不!應該相反過來才對。」兩人不約而同地抗議出聲,進而發現到,這是第一次兩人在辯論中唯一同調的意見。
他們大聲笑了出來,眼中閃過真切的瞭解。
其實,不管是一開始的一見鍾情,或者是日後逐漸發生的日久生情,都確實在他們身上得到印證了。畢竟,倘若沒有第一眼的注視,就不會有後來的留心;而假使沒有歷經長時間的瞭解與感情的醞釀,愛情就無深度可言,而那會使他們的愛情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單薄脆弱得禁不起考驗。
如果是在十年前,兩人在他們對彼此信心都還有點不足的時候,就莽撞地墜入愛河,他們現在可能已經因為太多可能的因素而分手。
那個可能性使她蜷起了手指,指尖陷入掌心。「梓言,我不敢想像……」他們被愛傷得體無完膚甚至對愛情感到失望……
他迅速握住她的手。「別那樣想。」他轉過頭看著她。「儘管我很慶幸我們能夠在成年的現在,因為終於懂得自己所要的而選擇在一起。」頓了頓,他繼續說道:「但是,即使在十年前我沒有因為喪失勇氣而逃走,那時候的我們也一定有辦法找到我們愛情的出口。原因很簡單,因為你比我堅強,你一定會想盡辦法教會我,只有真誠面對自己的感情,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娃娃深深地看著他的眼眸,許久,她彎起嘴角。「對,你說得對。不過我很高興,是你自己找到面對愛情的勇氣。你回來了,而且找到我,那使我輕鬆許多。」她只需要保持耐性地在一旁等待他用十年的時間想清楚「而已」。
「我的確那樣做了,不是嗎?」他輕輕吻了她的手。「我做得好不好?」
「我不能說百分之百完美。」她笑看著他說。「可是大致上都做對了。我特別喜歡那個把你自己當成禮物獻給我的主意,很吸引人。」
「你知道我可能也會期待你那樣做。」他不自覺地施放魅力勾引她。
她伸手環住他的頸項。「你是在暗示你也有一些特殊的癖好嗎?」
「當然。如果你肯配合的話,我會很感激。」他笑著輕咬她的耳朵。
那使她為之顫抖。「你知道鎮上每個人都在討論,我們睡在一起的可能性嗎?」連小媽都提議要搬去跟龍老師一起住一陣子,背後善解人意的居心不言而喻。
「我是聽說過,不過沒有必要讓大家都知道,這個傳言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少不是嗎?事實勝於雄辯。」
「沒錯,事實勝於雄辯。」她點頭笑出,再同意不過。
當愛以不同的面貌出現,他們以各自的方式認出了愛的真名。
不需向外找尋,答案正寫在此時此刻,他們熱情注視著彼此的眼眸深處。
伴隨著幾個精采的爆炸聲,數個大大的煙火在夜空中散成五顏六色的流光。
兩人在彼此眼底看見了夏日最燦爛的花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