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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獵物 (上) 【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3】 作者:黑潔明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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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4 20:24:3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出版日期】 2014/08/15
【出版社名稱】 禾馬文化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 BK180
【內容簡介】


她需要結婚!需要有一個男人站在她的身邊
只是她沒時間慢慢找對象,對愛情也沒期待
選擇相親是最快能嫁出去的方式──
雖然他不是白馬王子,沒有萬貫家財,腦袋也不聰明
可是這個男人幾乎符合她所有的條件
而且他是個好人,最重要的是他願意娶她……
自從遇見他之後,所有的事情就都不照她的計畫走
原本以為結婚很簡單,她可以不放心,不用情
就只是把婚姻當護身符,偷得喘息的空間
誰知他卻真心的把她當老婆,想和她攜手白頭
在這些成天忙著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中
這個男人偷偷溜過了她的防備,悄悄佔據了她的心……
因為他對她好,她才忍不住對他好,怎知會深陷其中
渴望和這個平凡的男人,過著平凡卻溫暖的日子
奈何老天不肯成全她的渴望,不願給她一條生路
當過往夢魘找上門來,她必須捨下一切再度逃跑
所有與他共度一生的夢想,注定終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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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4 20:25:4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玩家可自行挑選遊戲中之狩獵者與獵物任意下注。

  獵物無等級差別,每注價碼均相同。

  狩獵者有等級之分,等級越高,一注價碼越高。

  狩獵者與獵物均有詳細背景資料以供查詢。

  獵物若死亡,下注金額將自動轉移至狩獵者所屬玩家。

  狩獵者若死亡,其身上之下注金額亦比照辦理。

  玩家下注金額不可取消,但能任意對尚在遊戲中的狩獵者及獵物加碼。

  玩家可參加競標購買狩獵者,對其進行專業技能訓練,並獲得狩獵者參加遊戲贏取之賭注。

  遊戲一旦開始,除非獵物全數死亡,遊戲不會結束。

  咖啡店。

  女人坐在店內的角落,靠牆坐著。

  她提早到了,來得太早,因爲她不喜歡在街頭瞎晃,所以選擇提早進來。

  媒人和男方都還沒來,當店員拿著MENU過來,她點了一杯咖啡。

  也許她應該要等到人來了再說,但她不想一個人坐在這裏,顯得無所適從。

  咖啡來了,冒著氤氲的白煙。

  她輕啜了一口,那液體有點苦,有點酸。

  她沒再多喝一口,只是捧握著那杯黑色的酸苦水,看著那冉冉上升的白煙。

  白煙慢慢的、緩緩的,變淡,更淡。杯子也從熱燙,轉爲微溫。

  就在這時,門開了,她擡起眼來,看見住家附近那位好事的媒人,和那位跟在媒人身後的男人。

  不由自主的,因爲緊張,她渾身微僵,但仍強迫自己盡量放松。

  男人有些高,大手大腳,身材壯碩,一張臉有些方,鼻子和嘴巴稍微大了點,長得不是特別的帥,也不會太難看,就很老實的感覺。

  他沒有穿西裝打領帶,就只是穿著簡單乾淨的T恤牛仔褲。

  她站了起來,看著他和媒人一起來到她面前。

  媒人笑著介紹。

  「小葉,不好意思啊,路上有點塞,你等很久了嗎?」

  「沒有,還好。」她微笑,搖頭。

  「沒有就好,快坐下、快坐下。」媒人呵呵笑著,催著她坐下,也推著那男人在她對面落坐,一邊道:「小葉啊,這是阿峰。阿峰,這是小葉。好了,我知道,我在這兒你們也不好講話。阿姨先走,不打擾你們了,讓你們年輕人自己聊聊。」

  說著,那媒人就萬分乾脆的走了。

  她愣了一愣,但也沒阻止,那男人對媒人的離開同樣沒說什麽,只看著她,道:「我叫呂奇峰。」

  男人的聲音有些低沈,但意外的好聽。

  「葉懷安。」她開口,告訴他。

  「怎麽寫?」他問。

  她從包包裏拿出紙筆,寫給他看。

  店員在這時走來,他點了一杯咖啡。

  當她寫好,把那張紙推到他面前,他看了一下,和她討了筆,把自己的名字也寫上去,再把紙推回給她,然後道:「你可以叫我阿峰。」

  她沒有回答,只點點頭。

  然後,兩人陷入一陣尴尬的沈默。

  她繼續捧握著她那杯快冷掉的咖啡,看見他伸手摸了摸有點淩亂的發,然後擱在桌上。

  他的手很大,滿布著粗糙的厚繭,粗大指頭前方的指甲剪得很短,但裏面還是卡著一點陳年的髒汙,沒有完全清洗乾淨。

  像是注意到她在看什麽,他把手縮了回去,放到大腿上。

  「老板娘說你是會計?」他找了一個話題問。

  「只是助理。」她說。

  「我是工人,蓋房子的。」

  「嗯,我知道。」她點點頭:「梅姨說過。」

  話題,再次告一段落,尴尬的沈默,再次浮現。

  相親幾次,她知道光是短短幾分鍾是無法看出什麽的,她至少得和這男人相處一陣子。

  她應該要試著找點話題,但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思索著安全的話題。

  「你剛下班嗎?」

  「嗯。」他點頭應聲:「剛剛才下班。」

  「我也是。」她說:「我搭捷運來的,你開車嗎?」

  「騎機車。」

  一瞬間,小小的尴尬又上湧,她不是故意要問得好像她希望他有汽車,她只是因爲梅姨說路上很塞,才會順口問了這個問題。

  話題第三次斷頭,她緊張的喝了一口溫冷的咖啡。

  咖啡很苦,好像臭水溝。

  他在那狹窄的座位上挪動了一下,試圖找出舒適的姿勢,但只是徒勞無功。她看見他將長腿伸長,又因爲快碰到她而老實縮回。

  這咖啡店的桌椅對他來說真的太小了。

  旁邊的人都在說話聊天,只有他與她這桌,安靜又沈默。

  就在她覺得越來越不自在的時候,他突然開了口。

  「你想去看電影嗎?前面有間電影院。」

  「好。」

  她想也沒想就點了頭,只要能脫離這尴尬的沈默,什麽也好。

  他松了口氣,立刻站起身,伸展長腿,走去櫃台結帳,把那杯咖啡改成外帶。

  她跟在他身後,本想要掏錢付自己的那杯咖啡,但他已經結好帳了,所以她站在他身後,陪他一起等。

  這男人有個很寬厚的背,結實的肌肉在他衣服底下隆起,粗壯的手臂將袖口完全撐了開來。

  那件T恤很白,很乾淨,但背部已經微微被他的汗浸濕了一小塊。

  差不多在這時,她才注意到他其實也很緊張。

  然後,當她視線再往上,看見他衣領裏面,有個小小的突起物,突起物有一小角從衣領上方露出了三角形。

  那是個紙卡。

  她愣了一下,才發現那東西,是吊牌。

  他這件T恤是新買的,才剛買,還沒來得及把標示價錢的標簽和吊牌剪掉。

  那吊牌,不知怎,莫名觸動了她。

  她有點想提醒他,但又怕他覺得尴尬,最後想了想,還是保持著沈默,反正它也不顯眼,不注意看真的不會發現。

  她知道大多數的男人很愛面子,如果她提醒了他,就算他原先對她有那麽一點好感,大概也會因爲尴尬,不會想再找她出去。

  相親這件事,就是只要一開始,對象就會源源不絕的出現。

  不是說她有多喜歡這家夥,但至少他長得還算順眼,到目前爲止,給人的感覺也不討厭。

  別人有時間慢慢找適合的對象,她沒有,她必須盡快結婚,而據她從媒人那裏聽來的說法,這男人幾乎符合她所有的條件。

  他老實、安分,父母雙亡,收入穩定,想要結婚。

  呂奇峰是她目前看過最適合的對象,如果接下來兩個星期,沒有更好的對象出現,她就只能選擇他了。

  她在清晨醒來。

  當她緩緩睜開眼,看見窗簾透著光,然後慢慢的、慢慢的越來越亮。

  一室寂靜,只有鬧鍾的秒針在輕移,發出答答的聲響。

  身旁的男人散發著熱燙的體溫,呼吸徐緩而深長。

  她沒有轉頭看他,只是又躺了一下子,等到了鬧鍾要響起的前五秒,才像往日一般,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按掉了鬧鍾。

  室內的空氣,不像被窩那樣溫暖,教她一起床就忍不住打了冷顫,但她仍是逼著自己起身,穿著當睡衣的舊T恤、短褲,開門到客廳,在靠近大門的地板上,做著簡單的伸展操,稍微活動之後,她總算不再打顫,感覺較能應付寒冷的空氣,然後才把瑜珈墊拿出來,安靜的做了半個小時的瑜珈。

  因爲天才剛亮,附近還很安靜,她在靜谧的空氣中,伸展著自己的身體,直到有些出汗,才又回到臥室,拿著乾淨的衣物到浴室裏衝澡盥洗。

  爲了省電,她沒把浴室鏡子的除霧電源插上,反正她平常也沒那麽愛照鏡子。她面對著滿是霧氣的鏡面,將頭發拿發圈綁好,把兩人的髒衣服收到洗衣籃裏,提著籃子打開浴室門。

  那男人仍在床上睡覺,粗壯的手腳因爲她的離開,得到了伸展的空間,攤成了大字形,占據了整張雙人床,長了粗繭的大腳丫露到了被子外面,懸在床尾。

  那大大的腳掌雖然經過清洗,仍因長了厚繭,看起來不是那麽美觀,腳趾甲還裂了一小塊,她很想去拿指甲剪來幫他剪掉,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反正等他起來發現後,他自己會處理的。

  壓下那衝動,她提著洗衣籃,靜靜的穿過房間,開門走了出去,經過小廚房,來到後陽台,把髒衣物都丟到洗衣機裏,按下浸泡功能,並啓動它,才回到廚房,開始做簡單的早餐。

  當她早餐做到一半時,那男人穿著一條四角內褲睡眼惺忪的走了出來。

  「你有看到我那件藍色的T恤嗎?」

  「在陽台曬著,我還沒收。」

  「乾了嗎?」

  「應該吧。」她一邊煎蛋,一邊道:「外頭很冷,你別穿這樣跑出去。」

  紗門砰的一聲撞在門框上,她嚇了一跳,回頭只見他已拉開了門,走到陽台上,她無言的看著他從衣架上扯下那件T恤,推開紗門,又砰的讓門再次撞在門框上,然後邊套著T恤,邊問她。

  「你說什麽?」

  她看著那大剌剌的家夥,忍著想叨念的衝動,把煎好的荷包蛋鏟到了盤子上,道:「沒什麽。」

  聞言,他也不追問,只打著呵欠又晃回臥房。

  她聽見他洗臉刷牙的聲音,知道他很快就會再出來,所以忙著從鍋子裏把燙青菜從滾開的水中撈起,拌上油與蒜泥,再快速的煎了一片鲑魚,加熱昨夜剩下的鹵肉,當她把魚和肉端上桌時,他已經穿好衣褲,來到電鍋旁,掀開鍋蓋替自己添了一碗熱騰騰的白飯。

  他也幫她添了一小碗,和他那堆得和小山一樣的不同,她的那碗連一半都不到。不像他,她剛起床時,向來沒什麽食慾。

  他端著兩碗飯來到餐桌旁,在她的位子擱下她那一碗,然後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跟著抓起筷子就唏哩呼噜的開始吃飯。

  她在自己的位子坐下,忍不住看著對面埋頭猛吃的男人一眼,即便結婚已三年,她對他一大早就有如此旺盛的食慾還是感到很不習慣。

  他是個建築工人,因爲做的是體力活,所以喜歡一大早就吃白飯。西式的早餐太簡單素淡,填不了他的肚子。

  他的發有些長了,像雜草一樣散亂在他頭頂上,她猜他這幾天就會去把它們剪短,他很懶得梳頭,所以只要變長就會去理發,結婚這三年,他始終維持著俐落的發型。

  但他倒是不曾忘記要剃胡子,雖然沒有剃得很乾淨,因爲沒有耐性,他總是會不小心遺漏某些胡碴,可就像他的腳一樣,他盡力了,她知道。

  說真的,她從沒想過她會嫁給像他這樣的男人,如果有人告訴十五歲的她,她有一天會嫁給像他這樣一個藍領階級,她絕對不會相信。

  他樣貌粗犷,動作粗魯,學曆也不高,據她所知,他似乎連高中都沒畢業,對自身的外貌幾乎不在意,整個人和斯文沾不上一點邊,就算腳踩一雙幾十元的藍白拖,他也能臉不紅氣不喘的走進百貨公司。

  當初相親時,就連媒人都不覺得她會看上他,那媒人只是抱著碰碰運氣、試試看的心態。

  可三年前,當她決定她需要結婚時,她考量的從來就不是學曆或外貌,他不是白馬王子,沒有萬貫家財,腦袋也不聰明,但他身強體壯、不賭不嫖,雖然會喝點小酒,但他會把薪水拿回家,也不會打老婆。

  他是個好人,而且他願意娶她。

  對她來說,這就夠了。

  十歲時她還會作夢,但二十歲時,她早已認清什麽叫現實。

  她對這場婚姻沒有任何期待,她猜他其實也沒有,他似乎只是覺得,因爲時間到了,該結婚了,所以人家叫他去相親結婚,他就去相親結婚。

  有時候,她覺得這男人之所以娶她,只是因爲她是第一個在他隨口求婚時,點頭說好的女人。

  她低下頭來吃自己的飯,不再看他。

  當他吃完第二碗白飯時,她才剛把她那碗解決掉,他去喝湯時,她把碗盤收到洗碗槽裏洗好,當她幫他裝中午的便當時,看見他把屋子裏各處的垃圾桶垃圾都收到同一只垃圾袋裏。

  這個社區的垃圾車,在晚上六點就會來收垃圾,無論是他或她,都來不及趕回來倒垃圾,所以家裏的垃圾都是他拿到工地的垃圾子車去丟的。

  七點整,她穿上外套,和提著垃圾的他一起下了樓。

  連著幾天下了雨,地上還有點濕,空氣中透著些許涼意,但天上雖還有雲,卻感覺沒那麽厚重。

  她不認爲會下雨,所以沒有和他要雨衣穿,連日的雨,讓她已經開始有些厭煩,就算是小雨,她也甯願穿著外套,而不想套上悶濕的雨衣,所以她只是戴上半罩式安全帽和口罩,環著他的腰,坐在他破舊的老機車後座,讓他騎機車載她去上班。

  揪抓著男人的棉質外套,她看著街上熟悉的招牌和店家在眼前飛逝,感覺迎面襲來的風比靜止時更冷,即便戴著口罩也覺冷,不自覺把臉貼靠到他寬大的背後,讓他幫忙擋風。

  機車穿過大街小巷,上了橋。

  沒了建築物的遮擋,眼前視野一開,她能看見遠方在高樓大廈後的山,看見橋下灰色的河。

  山那頭露出一方淺淺的藍,讓人希望那是放晴的徵兆。

  下橋後,他又騎了一陣子,熟門熟路的挑著小巷走,避開了會塞車的地段,然後在她工作的那間會計事務所前停下。

  她下車時,把安全帽遞給他,如常一般開口問。

  「晚上有想吃些什麽嗎?」

  他接過安全帽,擱在機車腳踏墊,如常一般張嘴答。

  「隨便。」

  她背著自己的大包包從機車旁退開,道:「那我上去了,你騎慢點。」

  他點了下頭,當做聽到,然後握緊把手,催了油門,騎著那輛即便被雨水衝刷了數天,看來依然又破又舊的老機車走了。

  她看著他轉過街角,這才轉身走進那間小事務所,騎樓裏,另一位同事剛好也到了門口,看到她,笑著和她打招呼。

  「小葉,早啊。」

  「陳姐,早。」

  「你老公人真好,每天都送你上下班。」陳淑惠提著包包走上前來,笑著調侃說。

  她牽扯嘴角,客氣的道:「還好啦,剛好他最近工地在這附近,有順路就順便送一下,省點交通費。」

  「唉喲,有接送就不錯啦,哪像我家那位大爺,就算下雨也不願意開車送我。」

  她再笑了笑,道:「轎車容易塞車嘛,我們騎機車,比較沒這問題。再說陳姐你家在捷運站附近,交通方便,與其等王大哥送你,你自己搭車快多了。」

  「也是啦。」陳淑惠呵呵的笑著,道:「幸好當初咬牙買下去了,現在房子真的貴到買不起啦,我們隔壁的才買了幾年轉手就賺了好幾百萬呢。」

  她和同事一起走進事務所,聽著同事大姐叨絮的話語,只點頭微笑,時不時應上一聲,稱贊對方眼光獨到,直到坐到自己位子上了,才換來一方安甯。

  她打開電腦,趁開機時,去飲水機那裏泡了杯咖啡,然後回到位子上,開始一天的工作。

  她是會計助理,工作內容十分單調枯燥,基本上就是協助會計師整理廠商的文件、傳票、帳務、發票……等等單據,整天面對的就是電腦螢幕,和一大堆的阿拉伯數字。

  這間事務所不是什麽太大型的公司,請的員工也就七八位,給的薪水只是還可以,但工作環境穩定,不需要應付太多的人,老板的兒子畢業後打算繼承家業,她在這裏做了三年多,如果她想,應該可以繼續再做三十年。

  

  她處理著和往日一般的帳務,忙碌時,時間總是過得飛快。中午十二點,當陳姐他們都出去外面吃飯,她把自己的便當從保溫盒裏拿出來,坐在位子上吃著早上裝的便當,一邊看著網路上的料理食譜,考慮晚上要買哪些菜回去煮。

  剛結婚時,她的廚藝並不是很好,他似乎也不太介意,前半年兩人大多是吃外食,但後來爲了省錢,她才開始買菜回去煮。

  事實證明,什麽事情都需要練習,她除了上網找食譜,看電視也會找料理節目來看,偶爾在超商或書局看到相關書籍,有空就會翻個幾頁,漸漸的也學了不少訣竅,久了還做出點興趣來。

  即便剛開始她的實驗性料理常常出包,那男人從頭到尾一句沒吭過,她給他什麽,他就吃什麽。問他想吃什麽,他也總是拿「隨便」這兩個字來打發她。說實話,起初她也不是真的很在乎他的想法,也不是真的就是要聽到他稱贊她,可到後來還真的有點賭氣起來,結果她的廚藝突飛猛進,她自覺有些菜還不輸外面高級餐廳賣的差,那男人卻還是從來沒稱贊過她,無論她做了多費心的料理,他就只是沈默的吃完。

  結果有一天,她在洗碗時,突然發現,無論她煮得難吃還是好吃,他其實從來沒剩下過一點飯菜,她轉身看著那癱坐在沙發上的家夥,忽然覺得自己在心裏和他計較這個真的很傻。

  他本來就不是那種懂得甜言蜜語的人,他要真懂,就不需要去相親了。

  看開之後,她沒再多想,只把那些無謂的情緒擱到了一旁。她還是持續著自己掌廚的習慣,依他的食量,兩人自己在家煮食,確實比在外頭吃要便宜許多。

  簡單吃完了便當,她把便當盒洗淨收好,抄下網路上的食譜,稍事休息之後,繼續下午的工作。

  五點,下班。

  若不是報稅的季節,廠商又沒遇上什麽大事時,她通常能准時下班。

  五點二十分,她走到事務所附近的超市,買了需要的食材,順便補充了一些諸如洗發精、垃圾袋等日用品。

  六點時,她走出超市門口,看見他已經等在那裏。

  見她走來,他把安全帽遞給她,交換她手中的雜貨,然後載她回家。

  雖然早上和陳姐說他接送她,只是工地在附近才順便接送,可其實雖然他工作的建築工地會變動,房子蓋好了,就會移動到下一個工地去,而那些工地,不是每次都剛好在她工作地點附近,但除非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或他得到外縣市去工作,否則只要有時間,他都會載她上下班。

  她和那女人說謊,是因爲不想多生是非,陳姐人不壞,但很喜歡比較。那女人若知他只要有空幾乎天天接她上下班,必會到處嚷嚷她嫁了多好的男人,但實際上卻會在話語中,將他明褒暗貶一頓。

  有些人,天生就喜歡把人踩在腳下,才顯得自己的好。

  她不喜歡他被羞辱,即便他聽不到也不愛。

  她坐上機車後座,環抱著他的腰,靠在那溫暖結實又寬闊的背上,他身上都是汗臭味,即便隔著口罩她依然聞得到那味道,剛認識他時,起初她是有些抗拒得貼在他汗濕的背上,尤其到了夏天,那汗臭還會微微的發酸,可曾幾何時,他身上的味道反而讓她莫名心安。

  他發動了機車,在黑夜中,帶她穿越那些五顔六色的霓虹招牌。

  輕輕喟歎了口氣,她放松下來,感覺夜風帶走了整天累積在肩頭上的僵硬,讓那些如石頭般的塊壘都隨風而去。

  他自己騎車時,總騎得飛快,可若是載著她,他車速會放慢下來,她知那是他沒有說出口的體貼,就像他會接送她一樣。

  或許他沒錢買豪華轎車,也買不起地段昂貴的豪宅,穿著也不稱頭,但他有他的優點,她當初在那幾位相親對象中選了他,就是因爲從客觀條件來說,他最符合她的需要。

  她今年二十八歲,有一個工作,嫁了一個忠厚老實,安分守己的男人,她用兩人的薪水一起付房租和生活費,到了月底還能存下一點錢。

  日子能夠這樣過,算不錯了。

  她沒有什麽不滿意的。

  

  他在沙發上睡著了。

  吃飽飯,洗完碗筷,到後院曬了定時清洗好的衣物之後,她盤腿坐在那看電視的男人身邊的沙發上,拿著帳簿把每一筆帳款都記下,無論她買的菜或日用品,或是每月該繳的水電、瓦斯、手機費用,她都清清楚楚記在家用的帳簿裏。

  他對理財沒什麽概念,房子是租的,機車就是只要沒壞到不能修就繼續騎,用剩的錢就放銀行裏,他每個月會給她一些家用,拿來支付水電房租等開支,若有多的開支,他會另外再去領錢支付。

  差不多是在結婚半年後,她告訴他想存錢買房子,她想了好幾天該怎麽說服他開一個戶頭把兩人的錢存進去當購屋基金,他一邊看電視一邊聽她說,最後也只應了一聲好。

  他態度太隨便,她還以爲他只是敷衍她一下,對他的允諾半信半疑,但到了月初,她在自己的存款簿裏,看見他把所有的薪水轉了進來。

  那一天之後,她就開始記帳,爲了買房子,她對每一筆家用都精打細算,她每個星期會給他一些零用金,她知道他會需要有些現金在身上,但他幾乎沒有用完過,她開始煮飯後,他就吃家裏的,除了偶爾幾罐啤酒之外,他也不太喝外面的飲料,雖然她後來會幫他准備飲料讓他帶去上班,可能也是原因之一,不過她清楚最重要的是,他很配合。

  配合著她的買房大計,跟著她一起省吃儉用。

  在聽到他的打呼聲時,她停下了記帳的筆,轉頭朝那家夥看去,他整個人癱在沙發上,穿著牛仔褲的雙腿大開,腦袋往後仰天擱在椅背上方,厚唇微張,發出輕微的打呼聲。

  電視裏正播放著一部老電影,劇情她早就看到會背,但她懷疑身旁這男人有從頭到尾看完過。

  或許就是因爲這樣,他才老愛看電影台,電影裏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對他來說很催眠。

  他從來撐不到最後。

  無論是愛情片、動作片,對他來說都一樣催眠。

  相親後的那個星期天,他打了電話給她,約她去看電影。

  兩人的第一次約會,就是在電影院。

  他在電影剛開始沒多久就睡著了,一路睡到電影結束。

  他在事後顯得有些抱歉,但第二次,他還是約了她去電影院,也依然在電影院裏睡著了,第三次亦然。

  她不知道他是故意的,抑或只是因爲不知道還能約她去哪裏。

  他是個沈默寡言,幾乎顯得有些木讷的人,他與她的約會總是千遍一律,去看電影,然後吃宵夜,跟著他會送她回家。

  第四次約會,他送她回家時,在門口吻了她。

  那感覺並不討厭,事實上,那一吻讓她做了決定。

  她很清楚,若要結婚,她必須和這個男人上床,如果她對他沒有感覺,接下來的日子會很難熬。讓她意外的是,即便他平常很粗手粗腳,也沒什麽耐性,但當他吻她時,卻很小心,像是怕驚嚇到她似的。

  她喜歡那個吻。

  他或許不聰明,但他很清楚該怎麽對待女人,加上她所觀察到的其他事情,讓她很快做了決定。

  他與她交往兩個月就結婚了,因爲雙方都沒什麽親人,兩人同意一切從簡,直接去辦理登記,除了包紅包給媒人之外,連宴客都省了,他與她都是實際的人,甯願把錢省下來過日子。

  結婚那一天,她很焦慮,也很緊張,懷疑自己的行爲有欠考慮,她幾乎想要反悔,但她想離開時,他已經在門口等她,她還是可以走的,即便他比她高大強壯,但她清楚要怎麽應付像他這樣的男人。

  他或許高大強壯,但他不聰明,她隨便都能找出十幾種理由脫身。可到頭來,她卻只是看著他來到眼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看得出他的緊張,感覺到他粗糙的大手有些汗濕。

  那一秒,她知道她不能在這時反悔。

  這是她做的決定,他是這幾個月來,她遇見最適合的對象,他想要娶個老婆,而她確實需要結婚,需要有一個男人,站在她的身邊。

  所以,她任他握著自己的手,和他一起下了樓,坐上了他的機車後座,讓他帶她去做結婚登記。

  蓋下印章的那一瞬間,她知道無論如何,當他娶她時,她就已經欠了這個男人。

  看著眼前男人放松的睡臉,她忍不住伸手輕撫著他被陽光曬得萬分黝黑的臉龐,摸著他像雜草一般粗硬的黑發。

  他其實長得不難看,雖然不是大帥哥,但確實有著濃眉大眼,即便鼻子有點稍大,配上那張嘴大小卻很剛好,只不過因爲經常日曬,讓他皮膚黝黑,雖然才三十二歲,眼角和眉心已經有了細紋,臉上毛孔也有些粗大,禁不起細看。

  可整體而言,他是順眼的。

  也或許,是因爲她看習慣了吧。

  他沒有醒來,她沒有叫醒他,只是收回了手,關掉了電視,起身拿了條小毯子,替他蓋上,然後回房間去洗澡。

  半個小時後,她從房間裏出來,他維持著同樣的姿勢仍在睡,她來到他面前,伸手輕推他的肩頭,她推了好幾下,他才有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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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4 20:26:09 |只看該作者
  「別睡這裏,起來洗澡,回房裏睡。」

  他咕哝一聲,睜開惺忪的睡眼。

  「去洗澡,我幫你放好水了。」她說。

  他深吸口氣,站起身來,搔抓著後腦勺走回房裏,她跟在他身後,關掉了客廳的燈,確定他進了浴室,聽到水聲,才躺上床睡覺。

  半晌後,吹風機的聲音響起,又一會兒,他開門走了出來,跟著疲倦的在床上重重躺下。

  他那邊的床墊因爲他的體重陷了下去,沒有兩秒,他就已經再次睡著。

  她張開眼,看見浴室的燈仍亮著,便下床走去上廁所,順便關燈,然後在黑暗中回到床上躺好。

  她背對著他側睡,可空氣裏,充滿著他的味道,她可以感覺到被窩中,從他那兒輻射而來的熱力。

  她的腳很冷,一路冷上背脊,讓肩背都冷痛了起來,雖然覺得這樣不太好,她最後還是忍不住偷偷把腳貼到他溫熱的小腿上。

  身後的男人沒有醒來,也沒有把腳抽開。

  身體慢慢暖了起來,她凝視著黑暗,偷偷汲取著他提供的溫暖,她的背還是有點冷痛,但已經比一開始好多了。

  輕輕歎了口氣,她閉上眼睛,試圖入睡。

  剛開始那還是有些難,可她強迫自己躺著,強迫自己慢慢的深呼吸,告訴自己要放松下來,放松每一根僵硬的肌肉。

  夜很黑,但她很安全,她在人口近千萬的都市裏,還有個男人在身邊。

  她很安全,不需要緊張。

  她不知道這樣自我催眠了多久,也許一個小時,也許兩個小時,有一度她很想乾脆去吃那包醫生開給她的安眠藥,但比起失眠,她更害怕被藥物奪走知覺,處於全然的毫無防備。

  可與其這樣躺著,讓恐懼逐漸占據她的心智,或許她該直接爬起來到客廳去,把所有的燈都打開,照亮身邊每一處陰暗的空間。

  當她才想要起身時,身後的男人翻了身,將長腿和長手都跨到了她身上,抱住了她。

  有那麽一瞬間,驚慌讓全身僵硬,她差點想從床上跳起來,掙脫他的掌握,但理智告訴她,那不是別人,只是她嫁的那個男人。

  所以她沒有動,只是屏住了氣息,告訴自己鎮定下來,他對她沒有什麽企圖,就算他有,也了不起只是想做那件事而已,他不會傷害她。

  事實上,她還真希望他是想和她做那件事,那至少能轉移她的注意力,而且每次完事之後,她都會睡得比較好。但他翻身之後就沒有動了,她能聽到那溫熱徐緩的呼吸拂過她的耳,能感覺到他的心跳貼著她冰冷的背規律的跳著。

  他還在睡,抱著她睡。

  他的手腳有些重,但那重量已經不像新婚時前幾個月那樣,讓她驚慌失措,事實上,當她清楚讓恐慌的腦袋知道抱著她的人是他,反而讓她鎮定了下來。

  剛開始,有好幾次她真的嚇得跳下了床,從他懷中掙脫了開來,甚至差點攻擊他。幸好她總是及時清醒,而他幾乎不曾因此清醒過來,或許是因爲做的是需要大量體力的工作,他只要入睡,總是睡得很沈。

  這是另一個她選擇嫁給他的原因。

  他睡得很沈,不會在半夜被她嚇醒,不會發現自己娶的女人是個瘋子。

  胸中的心,狂亂的跳,然後隨著她的自我催眠,慢慢變緩。

  她告訴自己再試著躺一下。

  只要夠累了,她就能睡著,就算睡不著,躺著也是一種休息,她知道。

  所以她躺著,安靜的躺著,聽著他的呼吸,感覺他的體溫,數著他的心跳,甚至刻意跟著他一起吸氣吐氣,那並不容易,他的吐息很深長,但這招很有幫助,她不需要去多想別的,讓她能夠專心在他與自己的呼吸上。

  在這漫漫長夜中,他溫熱的胸膛,將她的背也溫暖,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身體無法自主的僵硬肌肉,一束一束的松開。

  她的小腿抽搐了一下,她知道自己開始放松。

  恍惚中,她不自覺覆握住他擱在她腰上的大手,摩挲著他手上的粗繭,再次歎了口氣,然後在下一秒陷入黑甜的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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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4 20:27: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他在晨光中睜開眼睛。

  他三年前娶得的那女人已經在浴室裏洗臉刷牙。

  她是個很安靜的女子,有點小小的神經質,牙膏牙刷一定要放左邊,洗面乳一定要放右邊,用過的毛巾一定好好的攤開在杆子上,出門前還會特地拿到後院去曬幹。

  浴室裏的水聲停了,她沒出來,他知道她正在裏面梳頭,她每天早上都會梳一百下,晚上睡前也一樣。

  他下了床,推開浴室門走進去。

  她穿著昨晚那件棉t和小短褲,屏住了呼吸,握著梳子的手停了一下,然後才有繼續。

  「早。」他咕哝著說。

  「早。」她悄聲回答。

  她剛起床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莫名的性感,像某種滑順又香濃的香草冰霜淋,讓他想吻她,但他不認爲她會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他還沒刷牙。

  他站到她身邊,她習慣性的從鏡子前讓開一點,讓他方便拿起自己的牙刷,沾了水和牙膏,對著鏡子開始刷牙。

  這間浴室的空間不大,即便已經過了三年,他看得出來,當他全裸時,她還是有些不自在,她往旁看了一眼,他知道她在考慮離開浴室到房間裏梳頭,但她已經梳到一半了,而且到房間梳頭,會讓頭發也掉在那裏,這樣就要掃兩邊的地板。

  她是有點神經質,但也沒有勤勞到天天掃地。

  她把視線拉了回來,決定待在原地繼續梳她的頭。

  一百下。

  他慢慢的刷著牙,從鏡子裏不著痕迹的看著她,覺得她這個小小的強迫症有點可愛。

  當她擡起眼時,他低頭吐掉一口泡沫,那漱口杯漱口,然後聽見她在身邊問。

  「你這次的工地附近有手機繳費的門市嗎?」

  「有。」

  「那這個月的賬單給你繳。」

  「好。」

  她把房貸做了自動扣繳,但水電和瓦斯,以及手機電話費,都沒有這麽做,每個月都是受到賬單采取繳。

  有一次他問她,爲什麽不全都辦成自動扣繳?

  她告訴他,因爲自動扣繳就會扣得不知不覺,一點也不心痛,若是收到賬單,就會看見數字,還得從錢包裏掏錢付賬,感覺起來就會不一樣,若上個月太超過,看到賬單後,這個月就會警醒的節制一點,而且若有異常消費,兩人也才能及早發現。

  他不是很在乎那些花費,不覺得差那幾塊錢有差,可她在乎,所以他配合她,他知道她花了心思在上面,她省錢是爲了准備存錢買房子,只要她高興,他不介意多走那幾步路去繳錢。

  這城市的房價很貴,他知道他也不是真的想要買在地段昂貴的市區,而是遠一點、便宜一些的住宅區,她婚後半年那時就很細心的說明了一切,關于他爲什麽需要買間房子來住的理由,雖然他沒仔細聽,那些數字、理由、原因,沒在腦海裏停留太久,幾乎是左耳進、右耳出,但他知道她是爲了他好。

  所以,他把薪水都交給她,不去煩惱那些。

  漱完了口,他擡起頭,看見她梳完了頭,正低著頭把梳子上的頭發清到垃圾桶裏,過肩的發被她梳得萬分柔順,輕柔的垂在她白淨的小臉旁。

  他考慮著將她拉進懷裏親吻,但她已經轉身走了出去。

  這一回,她沒有把門帶上,他知道她之前會關門是爲了怕吵到他,她習慣早上都要做瑜伽,做完就會淋浴,如果時間充裕,她每天早上都要在浴室裏耗上三四十分鍾,把自己弄得清爽又整齊。

  她今天睡晚了,所以才顯得有些匆忙,不然平常他起來時,她早已穿好上班的衣褲。

  他一邊洗臉,一邊從鏡子裏,看著半開的門外,女人在房裏來回的身影。

  她從衣櫃裏拿出襯衫,背對著他,脫掉了上衣,露出她誘人的裸背,然後套上內衣。

  他看著她略微傾身調整內衣,再支起身子,動作輕柔的把肩帶順好,跟著穿上了襯衫,白色的襯衫,略微透著光,光線清楚勾勒出她的身影,她一顆一顆的把紐扣扣好,把黑發從襯衫裏撈出來,在彎腰脫下那小巧的短褲。

  她不高,但身材很均勻,臀部略顯豐滿,但很翹,摸起來手感很好。

  他喜歡它們在他手裏的感覺。

  她套上略帶一點彈性的西裝褲,讓剪裁適中、略微收腰的白襯衫蓋住她的腰臀,然後拿發圈把那豐厚的黑發綁成馬尾,再伸手用那纖細的手指,順了下襯衫的衣領,跟著稍稍拉停上衣,這才轉身走了出去。

  在娶她之前,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女人穿衣可以那麽性感,不像他,她的動作向來很優雅,總是不疾不徐的。看著她那樣小心仔細的穿著衣服,把自己打扮整齊,總讓他有種想把身上衣服剝下來的衝動。

  那也不是個好主意,她是個秀氣又容易受到驚嚇的小東西,所以他從來沒有真的那樣做過。

  聽著她在廚房裏活動的聲音,他打開水龍頭,低頭捧著冰冷的水,衝洗滿是泡沫的臉,

  那沒有太大的幫助,他胯下的小兄弟還是很有朝氣,他考慮了一下,打開蓮蓬頭,跨進浴缸裏淋浴。

  冰冷的水讓身體冒出雞皮疙瘩,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有辦法放松下來,但當他跨出浴缸,拿毛巾擦拭身體時,還是忍不住猜想,若他哪天真的在早上把她拉到懷裏,帶回床上和她做愛,她不知道會有什麽反應。

  說不定她不會拒絕,只要他想,除非她身體不適,她從來不曾拒絕他。但那會打壞她的作息,他知道她很喜歡規律的生活,她不喜歡意外,也不愛遲到。

  而如果他想在早上和她做,一定會讓她遲到,遲到會讓她不開心,她不開心會影響他的情緒。不過要是她真的沒有拒絕,他只會更加不開心,因爲他知道,那表示她正在勉強自己。

  所以,那些關于早上的奇思狂想,他從來就只是想想而已。

  他旋轉水龍頭,關掉了冷水,深吸口氣,然後抓了條毛巾擦拭自己,轉身走了出去。

  

  吃了飯,他載著她去上班。

  她下車後,把兩人的手機賬單從包包裏掏出來,和需要繳交的金額交給他,再問他想要吃些什麽,他照常回答,然後催動油門離開。

  他從後視鏡裏,看見她站在原地看著他,直到他要轉彎了,那個綁著馬尾的女人才轉身走進那棟建築裏。

  她不是那種時髦的都市女子,她從來不像那些都會上班族一樣,總穿著雖然漂亮卻又窄又不舒適的高跟鞋,她有的鞋子都市沒什麽裝飾好走又好穿的平底鞋,身上穿的都是簡單又實用且素雅的衣服,她當然也有裙子,他在櫃子裏看到過,可結婚三年來,她穿裙子的次數屈指可數。她也不再臉上塗抹太多化妝品,除了基本的保養品,她通常就只塗口紅,那口紅還沒什麽顔色。

  她如果認真打扮起來可以很好看,幸好她從來沒想要那樣做過,他喜歡她現在的樣子,喜歡她穿的簡簡單單的,和他站在一起很般配,一點也不突兀。

  他也喜歡她那種簡單實在又不唠叨的性格。

  等紅綠燈時,他看見遠處的藍天比昨天更加開闊,他能夠嗅到陽光的氣味,天氣已經開始放晴。

  這樣很好,他受夠陰雨連綿的天了。

  沒有那個女人窩在身後,路上的風有些冷,但也讓他整個人更加清醒。

  他把車騎到工地,將機車停好,摘下安全帽,打開車廂,拿出裏面裝著保溫盒便當的袋子,把她與他的帽子,一起塞進了車廂裏,然後走進工地裏,搭電梯上樓,到了三十樓,和同事、工頭打了招呼,再背著便當來到塔式吊車下方,然後徒手握住爬梯開始往上爬。

  大樓上的塔吊是沒有電梯的,要上去操作室就只能徒手爬梯子上去。

  他從來沒怕過高,早已習慣在高空上作業。

  忙了一上午之後,他從操作室裏出來,坐在將近四十層樓高的塔式起重機的鋼臂上,看著腳下的城市,吃著她幫他做的特大號便當。

  這天天氣還不錯,不會太熱,也不會太冷,算是一年之中,少數風輕雲淡的日子,所以他甯願出來吃,也不想待在那等一下還得繼續待上好幾個小時的操作室中。

  便當因爲放在保溫盒裏,所以還有點微溫,雖然不像外送的便當那樣熱燙,但卻比較健康,而且能讓他吃飽。

  她在便當裏塞了一堆肉和青菜,袋子裏還有不需要刀,只需要用手剝皮就能輕松吃的水果,通常是香蕉或橘子,有時也會有橙子或火龍果。她要是有空,會幫他切一些需要處理的水果,另外放在保鮮盒裏。

  他吃完了便當繼續吃水果,然後拿出袋子裏的保溫壺,喝了一大口加了地瓜去熬煮的熱姜茶,忍不住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城市風景,歎了口氣。

  他知道自己運氣很好,才能娶到像她這樣的老婆。

  「夭壽,阿峰,你怎麽老愛在那種地方吃飯啊?」

  無線電對講機響了起來,他抓起對講機,低頭看下方那戴著黃色工地安全帽的工頭,笑了笑,回道:「這邊空氣比較好,我出來透透氣。」

  「好啦,你自己小心點,注意安全。」工頭笑著搖搖頭,沒再多說什麽,拿著自己的礦泉水走了。

  他轉回頭,看著眼前的城市,深吸口氣。

  這種起重機平衡懸臂上又走道,走道旁有欄杆,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麽不安全,只是高度很高,所以一般人才會怕。他說這裏空氣好是真的,高樓上沒有什麽遮擋在眼前,這裏是很高,有時風大起來,整個起重機還會晃,但要是他怕高,就不會來做這工作了。

  他又喝了一口地瓜姜茶,才把被他吃得精光的便當收拾好,從那懸在兩百多公尺的高空上站起來。走回操作室。

  

  晚上八點半。

  他泡在浴缸裏,因爲放松,差點睡著,然後聽到她打開大門回來的聲音。

  每隔一天,她會在晚上去慢跑。

  雖然他不了解,她明明吃得不多,是要從哪榨出體力來跑步,可三年來,她一直很規律的維持著她的運動習慣。有時候,當她睡得很差時,她甚至天天都回去跑步。

  剛結婚時,他以爲她會要求他一起去運動,但她沒有,就只是自己一個人去慢跑,一次五公裏,不多也不少。有時他加班回來,還會看見她穿著運動服,一個人在附近跑步,如果遇見她,他會去買罐啤酒,把機車停在路邊等她跑完,再一起回家。

  不像有些人運動時,總會一邊聽音樂,她從來不在跑步時戴耳機,所以總是能在第一時間發現他,她會和他揮揮手,然後加速跑完剩下的距離。

  他喜歡看著她跑步,有種微風一般流暢的優雅,汗水在她身上的模樣,也很誘人。

  他從浴缸裏爬起來,邊拿毛巾把自己擦幹,邊走出去。

  她不再房裏,他晃到客廳,看到她正在廚房那兒喝水,仰著頭喝水壺裏的水,熱汗從她臉上往下流,滑過她白皙的脖子,流進她的衣領。汗水早浸濕了她的衣,讓那T恤緊貼在她身上,隱隱透出其下運動內衣的線條。

  「回來了?」他走上前去。

  她停下喝水的動作,迅速轉過頭來,再看見他只裹著一條浴巾在腰上時,明亮的黑眸大睜,活像被車頭燈照到的小動物。

  「恩。」她飛快拉回視線,應了一聲。「回來了。」

  他來到她身邊,看見她汗濕的雙頰透著淡淡的紅暈。

  跑步本來就會臉紅,可他知道,那紅暈至少有一半是因爲他。

  都三年了,他一直以爲她會喜歡看見他的身體,但羞怯似乎是她的天性,他每次裸身,總能察覺到她的緊張與不自在。

  他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啤酒,打開來昂首灌了好幾口,補充泡澡流失的水分。

  他感覺到她在看他,當天停下來喘口氣時,逮到她真的再看他,看他的胸膛和小腹,但她很快又調開了視線,張嘴繼續喝水,小臉上的紅暈變得更深。

  他喝完了他的啤酒,然後把那空罐放在桌上。

  她繼續喝她的水,這次喝得沒那麽匆忙,而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喝,而她臉頰上的那抹紅,已經爬上了她的耳朵。

  他等著,等她喝完那壺水。

  它沒剩多少了,總是會喝完的,她知道那不可能拖延太久,她已經不渴了,他看得出來,她不再把水壺拿到嘴邊,但也沒將那水壺放下,只是握著那透明細長的壺身。

  他伸手握住它,把它從她手中拿過來,她沒有堅持,只是看著他喝完壺中剩下的水,將它擱到了桌上。

  她盯著他看,沾了水的粉唇微張,呼吸急促,瞳孔收縮,眼睫上也有汗水。

  無法控制的,他擡手輕觸那顆懸在她小巧下巴上的汗,感覺她屏住了呼吸,他低頭親吻她,嘗到她嘴上的水與汗,還有那小小的抽氣。

  她的小手擱到了他胸膛上,但沒有拒絕,只是擱著,她從來不曾拒絕他。

  他感覺到她昂首張開了小嘴,回應著他。

  從來不曾。

  她聞起來感覺很好,嘗起來感覺很好,就連她的汗,感覺起來也是香的。這八成是他的錯覺,但他喜歡她香汗淋漓的樣子,喜歡她滿身大汗的樣子。

  他幾乎忍不住想伸手將她拉得更近,讓她整個人貼在他身上,但即便她的小嘴裏除了喘息,還有小小的嘤咛,她的小手卻仍在他胸膛上,擱著,沒有往上,沒有往下,沒有更進一步。

  從來不會。

  這年頭,在腦海裏大聲嚷嚷,讓他萬分惱火的退了開來。

  她嫩頰酡紅,一雙大眼朦朦胧胧的,被他蹂躏過的唇濕潤,飽滿的半張著,悄悄的喘著,他能清楚看見她脖子上的脈搏在白皙的肌膚下狂跳。

  他一定是他媽的瘋了!

  這個女人是他老婆,婚姻賦予了他權利,她給了他權利,他如果想和她上床,她也沒拒絕,爲什麽不可以?對這件事,她不覺得有什麽勉爲其難的,他知道,可當他推開,她沒阻止他,沒有伸手抓住他,沒有開口抗議,她只是喘著氣,靠在桌邊,用那雙迷離的大眼看著他。

  他不知道他在發什麽神經,但他抓起桌上的啤酒空瓶,把它捏得扁扁的扔到垃圾桶,然後轉身大步走回房間去。

  她沒有跟上來。

  當然沒有,他想也是。

  當他走進房門,他真的忍不住想回頭看看她是不是跟了上來,期待她跟了上來,拉住他,親吻他,扯掉他腰上的浴巾,把他推倒在床上。

  不過,這只是他的妄想。

  他單獨一個人回到房裏,自己扯掉了毛巾,拿吹風機吹幹了頭發,故意賭氣的套上被她洗好、曬好、折好收在五鬥櫃裏的四角褲,然後躺上床,蓋上被子,生悶氣。

  十分鍾、二十分鍾過去,然後是半小時,一個小時。

  房門外,靜悄悄的,他沒聽到她開門出去的聲音,知道她還在客廳,或許仍在廚房餐桌旁,納悶他到底在搞什麽飛機。

  他知道她覺得尴尬,或許還有點生氣?最好她是會生氣,他還甯願她會生氣。

  當然她也是有脾氣的,他知道,他看過她眼中的怒氣,但她從來不對著他發脾氣,她把一切都吞忍下來,像個小媳婦似的。

  三年了。

  她是個好女人,她幫他洗衣做飯,打掃存錢,她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在床上和他契合得不得了。

  換做別的男人,大概求神拜佛就想要能有這麽一個老婆。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麽不滿意,可他媽的,最近他還真的莫名不爽起來。

  一個小時十三分鍾,那女人悄悄走了進來,他躺在自己這一側,閉著眼睛裝睡。

  她小小的腳步聲,有點匆忙的經過,小心的拉開五鬥櫃,拿出幹淨的睡衣,又匆匆的離開,把房間燈關掉,進了浴室,關上了門。

  他聽見水聲,她洗了好一陣子,吹風機響起又停下,他幾乎可以看見她在梳頭的模樣。

  一百下。

  她那小小的、可愛又頑固的梳頭儀式。

  可惡,現在他覺得自己好像欺負可愛小白兔的大野狼了。

  浴室門被悄悄轉開了,一縷光線透了出來,濕潤的水汽溜進了空氣裏。

  她關了浴室燈,抹黑來到床邊,掀開被子躺下,甚至沒有看到他多此一舉套上的四角褲。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體溫,能夠聞到她身上的香味,他睜開眼,知道她一定是背對著他,如同以往那一千多個日子一樣。

  屋子裏陷入一片黑暗,可牆上冷氣的液晶面板,有一個阿拉伯數字顯示著氣溫,那小小的綠色光亮,已足夠讓他適應了房間黑暗的眼,看清一切。

  他在黑暗中,就著那微弱的光,看著那蜷縮在大床邊緣的小小背影,幾乎忍不住想伸手將她攔進懷中。

  他不想安慰她,這女人並不想要他的安慰,大概也不需要他的擁抱。

  所以他繼續講雙手交抱在胸前,側身躺著,在黑暗中盯著她纖弱的肩頭,小巧誘人的耳朵和可愛又頑固的小腦袋。

  這夜,如同以往。

  他也如往常那般,把窗子關上,窗簾也拉了起來。

  關了窗,就沒有風,顯得悶,但那些細微的聲響,被隔絕了大半。

  他回到床上,再次躺了下來。

  她幾乎在第一時間,就無意識的朝他依偎過去,他側躺著,就著那微弱的綠光,看著她的臉。

  他很熟悉她的模樣,就算完全沒有光源,也能清楚描繪,畢竟兩人已結婚三年,可他其實並不真的了解她。

  他還記得相親的那一天,他到了約好的咖啡廳時,她已經到了,就坐在最靠裏面的那張桌,背靠著牆面坐著,坐得又直又挺。當媒人帶著他推門進去時,她瞬間就朝他看來,像只驚慌的小兔子發現有人闖到她的洞裏來那般緊張戒備。

  她盡力掩飾著那情緒,他卻還是感覺得到,那隱隱的,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緊張和不安。

  來相親的女人,大多數都會緊張,但她的特別明顯,可她仍是和他去看了電影,甚至在他不小心睡著之後,接受了他第二次的邀約。

  她的條件沒有那麽不好,她有大學文憑,看起來很文靜,說話輕聲細語,沒有不良嗜好,沒有啰嗦愛管閑事的親戚。最後一點,是他和她少數的共同點。

  他賺的錢雖然還過得去,但他知道那媒人同時介紹好幾位有錢有車有房的男人給她,其中隨便那一個,身家都比他多好幾個零。

  可到頭來,她卻選了他,而且說真的,他並不清楚她是以什麽做標准的。

  但他喜歡她。

  她看著他時,臉上沒有那種挑剔審視的表情,更沒有高人一等的鄙夷。就連他再看電影途中睡著,她也沒有抗議他的無禮。

  她不挑剔他。

  或許他當時就應該察覺這個問題。

  他擰眉,清楚知道她並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麽溫順,她只是隱忍著,但在那個當下,他並沒有想那麽多,他還以爲那是個優點。

  他喜歡她,他想要結婚,想要回家時有個人在哪裏,她是個很適合的對象,所以他和她求婚了。

  老實說他本來有心理准備她會拒絕,誰知她竟真的荅應了。

  兩人一路走來,一直沒有什麽問題,直到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麽幵始發起神經.拒絕他?對他生氣?主動誘惑他?

  他不知道,也許有問題的其實是他。

  做人要知足,他很清楚,他本來也很知足,直到他發現夫妻都會吵架,就連他看過感情最好的夫妻,都會吵架。

  這個女人卻從來沒和他吵過架。

  她對他過度容忍。

  以前他不在乎這種事.從不認爲這有什麽重要的,結果不知從何時開始,那問題卻開始困擾他,像根刺紮在心裏,而那根刺還隨著曰子過去,一天天變大。

  十五天,他忍了十五天沒碰她,以爲她會發現,會覺得不對勁,但她沒有,她飯照吃、日子照過,好像他只是個人體活動家俱,好像她並不想要他,也不需要他。

  他和她是夫妻,但有時候,他總覺得,自己只是幫助她睡覺的助眠劑,而且她還不是很願意使用,甚至不肯主動拿取。

  夜更深,他無聲歎了□氣,將那小女人榄入懷中,把下巴擱在她腦袋上。

  好吧,或許不和她辦事,不是個好主意,只是折磨了自己。關于性愛這件事,女人似乎總是沒有男人那麽需要,只是他本來以爲,她喜歡和他在一起。

  他以爲她會因爲需要,主動和他求歡。

  即便只是一點暗示也好,可她似乎連暗示也不願意。

  他不願相信.她對那件事一點也不想念,她喜歡它,享受它,他知道。

  或者就連那份愉悅也是她裝出來的?

  這念頭讓心一沈,但他迅速將其抹去。

  不會的,她喜歡,他確定。

  他很難想象,她就連在這件事上都戴羞面具,都在隱忍。

  這想法讓人難以忍受.讓他臉孔有些扭曲.幾乎想當場把她搖醒.和她做愛.看著她的雙眼.確認人她的反應。

  他差一點就真的這麽做了。

  差一點。

  可他想起她的睡眠有多珍貴,而他的煩惱有多可笑。

  他清楚,這女人當然是在乎他的。

  她幫他存錢,爲他煮飯洗衣,照顧著他,如果不在乎,不會這麽做。他見過太多雖然同住一起,卻相敬如冰、形同陌路的夫妻。

  她和那些女人不一樣.她在乎他。

  可她的在乎有多少?只是因爲他會拿錢回家?只是因爲他會替她暖床?

  他不知道,一個人如何能夠了解另一個人的想法?即便是同床共枕的夫妻?

  他的問題,是他本來以爲娶個老婆很簡單,有個女人在家等他,感覺很好。

  他從來沒想過,他竟然有一天,會希望得到這個女入更多的關注。

  忍不住又歎□氣,他閉上眼,收攏雙臂,聞著她的發香,感覺她柔軟的嬌軀,感覺她在睡夢中.把手環上了他的腰,感覺自己被她的味道包圍。

  他不再思考,懷抱著她,在轉眼間讓自己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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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4 20:28: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小葉,今天老公沒來接你啊?」

  「他要加班。」

  「是喔,那麗玲星期六的結婚喜酒,他會來嗎?」

  「可能沒辦法了。」

  陳姐露出同情的微笑:「他最近好像常加班喔。」

  「嗯,是啊。」懷安點頭,回以無奈的笑容。

  陳姐好像又說了些什麽,她沒注意聽,只是時不時的應上一聲,捷運一站過了一站,窗外的景物一片黑,只有燈光刷刷閃過。

  她不知道那男人在想什麽。

  不是說,她總是知道他在想什麽,她並非他肚子裏的蛔蟲,只是那個男人向來單純,他不喜歡多想。對他來說,生活很簡單,就是餓了吃飯,累了睡覺,通常他想要什麽就做什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他是那種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而且他喜歡做愛做的事。

  所以,她真的不了解,他這陣子是怎麽回事。

  二十天了,除了越來越稀少的吻,他沒真的碰過她,五天前她慢跑回來時,那個火辣的吻,是最後一次。

  他是個很感官的男人,他很喜歡做那件事。

  她曾經到過他的工地,知道他的工作壓力很大。在幾百公尺以上的高空工作,不是普通人做得了的。

  他有壓力,可他不抽煙,也不酗酒,但他喜歡性。

  所以就連他到外地工作,也會在放假時抽空回來,或要她在假日搭車去陪他。

  他打電話找她,她就去,他有需要,至少是找她,不是和同事出去找小姐。

  她不清楚一般夫妻多久會行房一次,但他兩三天就會想要,有時甚至會連著好幾天。

  這是婚後第一次,他長達二十天沒有碰她。

  五天前,當他赤裸著身體,只在腰上圍著浴巾走出來時,她真的以爲他打算在廚房就辦事。

  可是,除了那個吻,他什麽也沒做。

  當他離開,她腿軟的靠在桌邊,有好一會兒都無法回過氣來,只有心在狂跳。

  但他沒有繼續下去,而她不知道是什麽阻止了他。

  四天前,他開始加班,常常回家吃個飯、洗個澡,就已經是深夜,她沒什麽機會和他說到話,也不知該和他說什麽。

  那男人除了突然不和她做愛之外,一切表現如常,她能說什麽?

  問他爲什麽不找她上床?問他加班是不是在躲她?問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

  這念頭,擾著心,讓她抿緊了唇。

  她不是沒想過,找個男人結婚,也是會有風險,她甚至想好了,若有任何意外,她該如何處理。

  「唉呀,我下一站就到了,不和你多聊了。不過不是我在說,小葉,如果老公常加班,你自己可要多注意。男人每次想偷吃,一定拿加班當借口。班加多了可不是好事,你記得有空多查一下他的勤。要是他常到陽台或廁所打電話,那十之八九一定有鬼。」

  車停了,陳姐拍拍她的手臂,笑道:「多注意點總是沒錯的,我下車了,明天見啊。」

  「嗯,明天見。」

  她扯出一記微笑,看著陳姐隨著人潮離開車廂,胸中一陣郁悶。

  那男人雖然沒在廁所接電話,但確實很常走到陽台去接聽手機,但她之前一直以爲那是他的習慣,她還覺得走出去接電話這件事,顯得不會打擾別人,很有禮貌。

  可如今被陳姐這麽一說,本來看似正常的事,好像也沒那麽正常了,讓她心頭罩上一片烏雲。

  車子繼續往前開,身邊的人上上下下的,她到了站,下車前往公車站轉車。

  一路上,她止不住翻騰的思緒,只覺得心煩,誰知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從旁跑過,抓了她背在肩上的包包就想跑。

  因爲心有旁骛,加上受到驚嚇,在對方手觸碰到她肩頭的那瞬間,她反手逮住對方手腕,轉身揪住那人衣領,跟著彎腰屈膝,用一個俐落的過肩摔,唰地將對方摔倒在地,右手肘跟著就朝那家夥的臉面招呼過去,左手同時掏出塞在口袋中的鑰匙——

  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她沒有絲毫停頓。

  那搶包包的賊是個小混混,沒料到會被這麽瘦弱的女人摔倒在地,嚇得兩眼發直目瞪口呆,被她手肘這麽一擊,更是痛得鼻血直流,搗著鼻子痛嚎出聲。

  街道兩旁的人看傻了眼,懷安驚魂未定的喘著氣,這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麽,她注意到有人掏出了手機想拍照,忙匆匆直起身子,抓起自己的包包,丟下那倒地哀號的小賊,迅速快步轉身離開。

  該死、該死,她太不小心了。

  那些小混混下手是會挑人的,她心不在焉得太明顯,才會成爲他們眼中的肥羊。懷安緊緊握著手中鑰匙,她心口狂跳,知道若不是她及時回神反應過來,她會在下一秒用鑰匙挖出那小混混的眼珠。

  如果真的變成那樣,她就麻煩大了。

  她轉進巷子,特地又繞了一大圈,多走了一站的路,確定沒有人跟著她,才到下一個站牌轉搭公車,坐車回家。

  上車後,她看著車外的景物,汗水在她額上滲出,她把鑰匙塞回口袋裏,將雙手交抱在胸前,握著自己的手臂,而不是那冰冷的金屬。

  她真的很蠢。

  對自己的輕忽,感到些許的惱,胸中的心,仍在狂跳,她仍感覺到腎上腺素充斥在身體裏,讓肌肉緊繃。

  她花了一點時間,才讓自己平靜下來。

  

  回到家後,她習慣性的打開電視,洗了手,開始洗米煮飯。

  她煮了一鍋紅燒肉,將它放到焖燒鍋裏,又熬了一鍋湯,做了一道涼拌苦瓜冰到冰箱,然後再把大量的青菜先洗好,蒜頭切好。

  七點半,她自己先隨便吃了東西當晚餐。

  八點半,她洗好了澡,收了後陽台的衣服到沙發前坐下,一邊聽電視播報新聞,一邊折叠籃子裏的衣服。

  九點,她把衣服收好,還稍微掃了地,甚至洗了平常是他負責清洗的浴室。

  他在加班,她只是順便幫一下忙,結算時她加班,他也會幫著收拾廚房。

  現在會幫忙做家事的男人不多了,他賺的錢比她多兩倍,工作也是重度勞動,她不認爲她多做一點家事有什麽,但他確實會幫忙做家事。

  當初要嫁他時,她可沒預料到這個,她還以爲,他會幫著倒垃圾就很好了,但他分攤了打掃的工作,有時候甚至會幫著收衣服,可他確實不會折就是了,他以前的整理方法,就是把所有曬幹的衣服,全部一起塞進衣櫃裏。

  婚前,有一回她特別煮了雞湯到他宿舍給他,她知道那天他休假,所以提早在約會前到他那兒,卻意外看見他衣櫃裏的慘狀,那真的是讓她傻眼。

  「它們是幹淨的。」

  當他注意到她震驚的表情,他迅速把從衣櫃裏滾出來的衣服全塞回去,將櫃門關上,緊緊壓著,開口辯解。

  「我只是沒空整理。」他黝黑的臉,浮現些許的不自在,雙耳甚至紅了起來。

  她瞧著他那尴尬的模樣,不知爲何,雖然他又高又壯,身上穿的衣服褪色脫線,牛仔褲還沾著機械的油汙,那天他也還沒來得及刮胡子,看來真的有點像邋遢的大熊。

  可是,在那一秒,她只覺得這男人看來,竟然有些可愛。

  然後,她聽見自己說。

  「沒關系,我有。」她把雞湯遞給他,然後伸出手握住衣櫃門把。

  他低頭看著她,一臉愕然,半晌,才松開了壓在櫃門上的大手,讓她把衣櫃打開。

  那些衣物在瞬間滾了一地,在她腳邊堆成一座小山。

  她好笑的坐下來開始分類。

  他的衣服樣式不多,但件數還不少,大多數都是棉質的T恤和牛仔褲,她把還可以穿的留下折好收回衣櫃,把一些脫線、褪色、染色、衣領變形的都放到黑色的大垃圾袋裏;她不敢相信那男人連破洞且已經完全失去彈性的襪子和內褲都還留著,雖然它們確實都已經洗幹淨,但也確確實實的無法再穿,她還真不知他是把它們留下來做什麽。

  他坐在她旁邊喝雞湯,看著她整理他的衣櫃,把他的舊衣舊襪舊褲清空,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吭。

  她只在最後,提著那黑色垃圾袋,開口問那傻大呆。

  「這裏面有你想要留的衣服嗎?」

  他看了眼那黑色垃圾袋,再瞧了瞧她,然後搖搖頭。

  「沒有。」

  「你可以留個兩件當睡衣。」她知道舊衣穿起來比較舒服。

  他眼也不眨的看著她,慢吞吞的說:「我沒有穿睡衣的習慣。」

  她楞了一楞,然後領悟過來,在那瞬間感覺到小臉熱紅起來。

  「哦。」

  「如果你想,結婚後我會穿。」他說。

  她感覺臉更紅,但仍因爲他的願意,心有些暖,所以她告訴他:「不用,你照你習慣的方式就好。」

  後來,他與她沒去看電影,她帶著他去逛街,幫他補充了一些衣褲鞋襪。

  她記得他那天晚上在夜市裏,他一直握著她的手、攬著她的肩頭,不讓人擠著了她。

  那是一個屬于保護的動作,在那人擠人的街巷中,他幾乎是無意識的將她護在懷中,而那加強了她選擇他的決定。

  事實證明,她的選擇沒錯。

  她把他的內褲折好,將少數的兩件襯衫拿熨鬥燙平,電視繼續播放著,新聞主播的聲音回蕩在空氣中。

  蓦地,被她隨身貼放在口袋中的手機無聲輕震。她心頭一驚,閃電般從沙發坐墊下的暗格中,掏出一把黑色的槍,同時抓了遙控器,快速的連按了其中幾個按鍵。

  電視螢幕跑出另一個畫面,新聞主播仍在播報新聞,但只剩聲音而已,螢幕上的新聞畫面變成小型的子畫面,主畫面則被分割出四個監視畫面,各自映照著巷口、樓梯間、防火巷、屋頂等不同的地方。

  樓梯間有兩個人,正站在她門外,停留了超過十秒,所以觸動了警報。

  她認得那對年輕的情侶是住對門的,那兩人正在吵架,她抓著那把槍,戒備的看著那兩人,直到那男人憤怒的甩開了那女人,快步下了樓。

  女人跌倒在地,痛哭流涕,卻仍是爬起來追了下去。

  兩人都離開了她門外,她仍小心的緊盯著,切換不同的畫面,查看附近其他動靜。一切看似都很正常,屋頂沒人,防火巷沒人,樓梯間現在也沒人了,那兩人跑到了街巷中,仍在爭吵、哭泣。

  她微微松了口氣,但仍抓著那把槍,小心的彎著身子,潛行到陽台往下看。

  她只聽了一會兒,就聽出那男人劈腿想分手,但女人不願意。

  外面下起了雨,兩人拉拉扯扯,一整個像在演八點檔。

  她注意到,對面那棟公寓也有人從陽台上往下偷看,那也難免,聲音會往上傳,他們倆在巷子裏,吵起來的聲音比在樓梯間時還要清楚,畢竟那時還隔了一道門與牆,可在陽台上,那就沒什麽阻隔了。

  只要站上陽台,家家戶戶都能聽見樓下在吵什麽,聲音在公寓的牆面上回蕩,她知道在這兒聽,比在一樓門裏聽還清晰。搬來這兒的那個月,她就已經知道,千萬不要在一樓街上亂說話,因爲無論說了什麽,樓上的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之前有人酒醉在樓下發酒瘋,沒多久就有人報警,把那家夥帶回了警察局。

  確定那兩人只是情侶之間的爭執,她微微松了口氣,沒有繼續站在陽台,只是安靜的退回了客廳,把槍收回原位。

  可是,被這麽一嚇,她神經又再次繃緊,她沒敢把畫面切換回新聞,只是繼續看著那些監視畫面。

  男人已經走了,女人跪坐在雨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過去,她很難想象那個女人的心情,劈腿的是那個男人,人不愛了,心不在了,又何必強求?

  若是她,她甯願痛快分手。

  是的,若是她嫁的男人外遇,若他有了別的喜歡的女人,她會成全他。

  這本來就是她一開始的打算。

  可如今,這念頭,莫名的揪緊了心,讓胸口微微的郁悶。

  她並沒有改變她的決定,這場婚姻,對她來說,本來就是權宜之計。

  對她屁股下暗格裏的那把槍,眼前這些監視的隱藏鏡頭,和她爲了自身安全,在屋裏所做的一些防衛措施,她嫁的那個男人什麽也不曉得。

  那女人,哭得讓人好心煩。

  她按掉了按鈕,將畫面切回新聞,但那主播機關槍一般喋喋不休的話語,沒讓情況好一點,她幹脆的將電視關掉,讓一室陷入寂靜。

  淅瀝的雨聲,輕輕的響著,敲著遮雨篷,敲著冷氣的室外機,淅淅瀝瀝,叮叮咚咚的,下個不停。

  她將他的襯衫和T恤都收折好,卻沒有拿回房裏衣櫃收,只是屈著腿,抱著那叠衣物,繼續坐在沙發上。

  這些日子,那男人表現得比她所期待的要好上太多。

  呂奇峰待她很好,傻傻的待她好,什麽都不知道的待她好。他分享他的床,他的食物,他車後的座位,他身邊的位置,他戶口名簿上,旁邊的配偶欄。

  他不聰明,但他知道該怎麽照顧他的女人。

  結婚的頭一年,她對他沒有任何奢望,她只是拿婚姻,買一個男人,掩飾她脆弱的身分,交換自身的安全。

  可是,他真的把她當老婆,想和她攜手白頭。

  她感冒了,他會照顧她;她腳扭傷,他會一聲不吭的天天背著她上下五樓公寓;她月事來,他甚至會去幫她買衛生棉,而且是正確的廠牌與大小,連材質都沒搞錯。

  那男人,讓她,不由自主的想對他好一點。

  她不想對他放太多的感情,她只是看不過去他糟糕的理財方式,看不下去他老是吃外頭那些不健康的食物,所以她幫著他存錢,試著學做料理,畢竟她不想他突然發現外頭有許多更合他心意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總有一天,必須離開,就因爲如此,才無法放任他不管,他不是商人,賺的是死薪水,她總莫名擔心哪天她要是得被迫離開,他到頭來會把錢都亂花掉,老了連個房子也沒有,最後被逼得流落街頭、無人聞問。

  她實在無法不去管他,畢竟她確實欠了他。

  而她能回報的,就只有讓他過得好一點,讓他在她離開之後,能比遇見她時,過得更好一些。

  她想讓他更好,越來越好。

  好到將來她走了,他也能找到另一個女人,一個真的能和他相守到老的女人,好好的過。

  她是真的這樣想的,她喜歡這個男人,他是個好人,她希望他過得很好。

  捧抓著他的衣物,她在靜夜雨聲中,垂眼想著。

  所以他若真有了喜歡的女人,如果他真的在外面有了女人,她恐怕只能另做打算。她確實有備案,若和他離婚,她的身分也不會受到質疑,只會增添可信度,畢竟他這個前夫,是真實存在的。

  深吸口氣,她壓下胸中那股萦回不去的郁悶,抱著他的衣物站起來,回到臥房裏,把它們放回衣櫃。

  差不多在這時,手機又微微輕震,她掏出來點開螢幕,看見他在門口,正一邊打著呵欠,拿鏡匙開門。

  他發微濕,沾著雨水,她把手機放回口袋,到浴室抓了毛巾,走出臥房。

  他已經走了進來,關上了門,在陽台脫去鞋襪。

  「回來了?」她迎上前去,打開紗門。

  「嗯,我回來了。」

  「把頭擦幹,別著涼了。」她把毛巾給他,同時接過他手上的雨衣,挂到門外晾幹。「你先去洗澡,我炒個青菜,馬上就能吃飯了。」

  「好。」他拿毛巾蓋著頭,擦著被雨淋濕的發,沒多說什麽就進門去洗澡了。

  她到廚房把菜下鍋拿蒜頭清炒,剛盛盤,他已經洗好澡,走了出來,坐到了餐桌這兒,她這時才看見他額頭和下巴上有兩道擦傷,手肘和手背上也有。

  她一楞,開口問:「怎麽回事?怎麽弄傷了?」

  「沒什麽。」他自己添了飯,聳著肩,不以爲意的道:「下雨路面積水,車輪打滑,不小心摔了一下。」

  聞言,她秀眉卻仍微擰,把菜在桌上擱下,邊道:「上次機車行的老板就說,我們的車胎胎紋都快磨沒了,這樣騎很危險,明天你還是先去機車行一趟,換個輪胎吧。」

  「嗯。」他點頭,坐下來吃飯。

  她回房裏去幫他收髒衣服,上面果然沾了不少泥水,她拿到後陽台稍微清洗再浸泡,回廚房時,他已經吃完了,正在洗碗。

  她回到臥房裏翻出醫藥箱,他走進來時,她要他在床邊坐好。

  「只是擦傷而已。」他說。

  「我知道。」她說著,仍是打開了醫藥箱,拿出生理食鹽水和棉花,伸手輕觸他的下巴:「把臉擡起來。」

  他沒再抗議,只乖乖把頭擡起來,讓她檢查清洗額頭和下巴上的傷口。

  「你們公司上回打破傷風針是什麽時候?」她邊替他消毒擦藥,邊問。

  「半年前做健檢時才打過。」他坐在床邊仰頭看她站在他的雙腿間,低頭專心替他擦藥。

  「時效過了吧?」她擦好了他額頭和下巴上的傷,要他把手擡起來,繼續處理他手肘和手背上的傷口。

  「沒有。」他瞧著那女人清秀的面容,心不在焉的隨口答著。「破傷風疫苗能撐很久,一劑可以撐十年。」

  她看著他手肘那摩擦掉一小片皮的傷口時,不自覺緊蹙著眉頭,看那傷口的模樣,她懷疑他是在剛剛洗澡時,嫌麻煩,就幹脆把那整片皮剝掉了。

  「十年?你確定?破傷風疫苗效期有那麽久嗎?」

  雖然他表現得好似不痛不癢,她依然盡量小心,不知爲何總感覺那磨掉的皮像是在她自個兒手上似的,讓她看了就頭皮有點發麻。

  「去年打疫苗時,醫生說的。」

  既然是醫生說的,她就沒再追問下去。他手背和指節上的情況還好,就是有些紅腫,但爲了以防萬一,她還是抓著他的大手,拿藥水消毒了一下。

  和右手相比,他左手的情況好一點,只是指節也有些微紅,倒是沒有什麽擦傷,她看見他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有些髒,沒多想,便將它摘了下來拿酒精擦拭。

  他的婚戒和她是一對的,同樣是純銀做的,樣式很簡單,上頭沒有任何設計或鑽石珠寶,整個就只是很素的一對指環,他的大一些,她的小一點,內側簡單刻著兩人的姓和結婚日期。

  婚後,他幾乎沒拆下來過,就連洗澡也戴著,那戒指在他被太陽曬得萬分黝黑的無名指上,留下一圈清楚的白。

  那,是屬于她的痕迹。

  因爲她,才存在。

  看著那圈白痕,她心口微微的緊縮,熨著奇異的暖。

  他在這時,像即將冬眠的大熊一樣,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一邊用自由的右手搔抓著後頸。

  看見他眼裏已經泛著紅絲,知道他累了,她小心的替他把戒指套回去。

  「好了,去刷牙吧。」

  「我剛洗澡時刷過了。」

  「那是吃飯前。」她有些好笑的看著這男人,有時候,她真的覺得他像個沒長大的小男生。「吃完飯要刷牙,才不容易蛀牙和得牙周病。」

  他咕哝著聽不清楚的字句,卻仍是起身走進浴室,乖乖的刷了牙。

  她把醫藥箱收拾好,又到廚房把剩菜、剩飯收到冰箱裏,然後關掉廚房與客廳的燈。

  等她回房時,他已經在床上躺平,完全睡死。

  吃飽就睡,對身體不好,但她知道他是不可能再爬起來了。

  她忍著想將他搖醒的衝動,熄了房間的燈,掀開被子上床,在他身邊躺下。

  這一夜,爲了她也無法確定的原因,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比平常花了更多時間才睡著。

  火車轟轟從身前駛過,揚起一陣風,撕扯著她的發。

  她猛然回過神,快速轉身從月台邊退開。

  地鐵月台上,人潮洶湧,人與人擠到摩肩擦踵,她卻看不清身邊的沒一張臉。

  她推擠過人群,爬上樓梯,離開車站,快步走在不知名的城市裏,只覺心髒狂跳,頭皮發麻。

  有人在跟蹤她。

  她很想拔腿狂奔,卻不敢加速,甚至不敢回頭。

  這是個噩夢,她知道。

  眼前的街道與建築是拼湊出來的,香港的中環,倫敦的大本鍾,紐約的時代廣場,悉尼的歌劇院,東京的天空樹,都在身邊流轉。

  這是夢,她不需要害怕。

  那些人不能傷害她,她能夠應付這些,她應付過了,她逃離了他們的掌握,她知道現實是什麽。

  她已經有了正常且真實的生活。

  這是夢,她不怕。

  但他依然不敢停下腳步,只在擁擠的人潮中,快步而行,她不會怕,但她也不想回身面對那些追趕她的人。

  她轉過街角,慕地,看見了一棟正在興建的大樓,那是沙烏阿拉伯的王國塔,它是如此巨大,高聳入雲,宛若傳說中的巴比倫塔。

  而在其頂端,有好幾輛塔式起重機聳立在哪裏,來回運作著。

  那塔樓如此之高,她不可能看得到上面的人是誰,可她清楚看到了,他在那裏,坐在其中一座塔吊的操作室之中,快速的吊挂鋼梁,興建那嚇人的高塔。

  不可以,他不能蓋那樓,不能在那樓上。

  這一秒,她忽然驚慌了起來,明知是夢,恐懼卻仍讓她拔腿狂奔,朝他所在的那棟高樓跑去,試圖要阻止他。

  她跑過大街,衝進門裏,狂亂的按著電梯,但電梯不聽使喚,她快步跑上那如螺旋一般,好似永無止境的樓梯,可只要她擡頭,就能看見他,看見她在那裏,在高聳的樓頂,像只螞蟻一樣勤勞的工作。

  她不斷的往上奔跑,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只覺得心肺好像快要裂開,正當她終于跑到他所在的樓層時,忽然間天旋地轉,狂風驟起,他所在的塔吊,像玩具車一樣左右搖擺。

  她嚇得無法呼吸,下一瞬間,那巨大的起重機攔腰斬斷,摔了下來,經過她的身旁,用一種可怕的緩慢速度,重重跌落一千公尺,轟然摔倒在地面上,爛成一團,她在那瞬間從夢中驚醒,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渾身是汗。

  還是夜。

  屋子裏漆黑一片,但她能借由顯示冷氣溫度的光亮,看見他躺在她身邊,他動也不動的,有那麽一瞬間,她不敢動,不敢呼吸,害怕仍在噩夢之中,或許是另一個噩夢。但她能感覺自己在床上,蓋著溫暖的棉被,而他,在其中散發著誘人的溫暖。

  然後,她聽見他徐緩深長的呼吸,她吞咽著唾液,舔著幹澀的唇,跟著才終于能夠喘息。

  她環抱自己,感覺有些耳鳴,無法克制胸中如在夢中那樣狂跳的心。

  不要害怕,別恐慌。

  這沒什麽,就是夢,雖然是噩夢,也只是一個夢而已。

  她不需要恐慌,她在自己的床上,他也一樣。

  他很好!他很好!他很好!

  他沒有摔落那幾百層樓的高塔,他只是再睡覺。

  她試圖說服自己,試圖跟著他呼吸,和他一起吐息,那很難,她喘不過氣來,而那恐怖的過往,就要浮現。

  她不要,他不想回憶那些事情。不願意去回想那些。

  所以她爬起身,脫掉了衣褲,跨坐在他身上,朝他伸出手,捧著他的臉,附身低頭親吻他。

  她舔吻他的嘴,他的脖頸,撫摸他溫暖的身體,然後感覺到他脈搏加快,他的身體熱了起來,越來越熱,他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她握住他胯下沈重的男性,察覺到他小腹在那瞬間緊繃,她來回撫摸他,直到他硬了起來,直到她能將他納入身體裏。

  她的身體還沒有准備好,不夠濕潤,而且太過緊張,但她需要感覺他,需要忘記其他,現在就要。在這世上,所有一切都很虛假,只有他是真實的。她不讓自己多想其他,只是專注在身下的男人身上,強迫自己接納他,她弄痛了自己,然後他握住了她的腰,她才發現,她將他吵醒了,或許也弄痛了他。

  他在半夢半醒間,用那惺忪的睡眼瞧著她。

  她應該要覺得尴尬,卻只覺得想哭,說不出的苦痛,充滿心中,世界是那麽黑暗,如此絕望。

  就在這時,他擡手撫摸她,她的腰,她裸露的乳房,她緊繃的大腿,那徐緩的愛撫是如此溫暖,她能感覺自己因爲他的撫摸,濕潤了起來,察覺身體因他的觸碰,興起渴望,真實的渴望,深切的需要。

  他的大手仿佛帶著魔法,緩和了她的緊張,引導她坐在他身上來回輕搖。

  身體再次緊繃,卻不是因爲緊張,而是因爲需要,她將雙手撐在他結實緊繃的小腹上,不知羞恥的騎著他搖擺,直到那累積的壓力得到釋放。

  她含淚仰頭輕喊出聲,然後喘著氣趴倒他身上。

  可他還沒有結束,他撫著她的背,握著她的腰,跟著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深深的來回衝刺,她抓著他強壯的臂膀,難耐的呻吟,火熱的壓力在難耐的摩擦與灼人的汗水再次堆積,堆得好高好高,她的肌肉難以相信的緊繃,然後她再也承受不住。

  他在那一瞬,低頭吻住她的嘴,吞下她的嬌喊,狠狠的再次進擊,一次、兩次,然後捧握著她的腰臀,深深的停在最深處,顫抖著把自己清空。

  她的心跳聲在耳中大又響、又急又快、他舔吻著她的臉頰,她才發現她不知何時,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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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4 20:29:07 |只看該作者
  暗夜裏,她看不清他的眼,瞧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清楚感覺到他。熱湯的體溫,濕潤的皮膚,強而有力的心跳,還有那仍停留在她身體裏,難以忽視的存在。

  他已經醒了,完全的清醒過來。

  有那麽一秒,她擔心他會開口問她爲什麽這麽做,但事實證明她想多了,他什麽也沒問,只是抱著她翻成側躺,歎了口氣,將她摟在懷裏,然後沒兩秒就在次睡著。

  聽著他徐緩的心跳,她不知道該怎麽想。

  也許他沒真的醒來?可能他以爲這是夢?也或許這個男人認爲她大半夜爬到他身上,對他亂來,一點也不奇怪。

  更有可能的,是他其實什麽也沒想,他通常什麽也懶得想。

  急促的心跳,慢慢緩和下來。

  她希望他什麽也沒想,她需要他什麽也不去想。

  淚水,莫名又盈滿眼眶。

  一開始,她只是爲了利用他。

  誰知道,日子一天天過去,事情卻在不知不覺中走樣。

  不知何時,她的噩夢一點一滴變了樣,過往可怕的夢魇,竟不再是她潛意識裏最害怕的事,不知怎地,這個男人反而成爲她心上最深的恐懼,

  當年,她總以爲他不聰明,有些傻,到頭來,才發現傻的人是她。

  暗夜裏,他感覺如此溫暖,

  凝望著他的身影,她悄悄伸出手,卻又停在半空,微微的抖,不敢真的觸碰,不敢真的索取,強烈的渴望,最終還是讓他擡手環抱住他,把心貼在他心上,偷偷汲取他的溫暖。

  她閉上眼,將那沈睡的男人,緊擁在懷中。

  這感覺很好,擁抱他的感覺好好,讓喉頭微微哽咽,教心微熱,讓她情不自禁的吐出長年壓在胸中的郁悶。

  過去,即便和他同床共枕,她一直不敢依賴他,不敢和他拿取什麽,不敢要的更多。

  她是個騙子,關于她的一切,什麽都是假的,她知道她沒有資格和他多要什麽,更何況她一開始就打算抛棄他。

  可三年了,她已經和他在一起三年多了,那是一千多個日子。

  或許,老天爺終于決定放她一條生路,讓她能在這裏,和這個男人,過平凡的日子。她既然能這樣躲了三年多,說不定能就這樣躲下去,說不定能就這樣和他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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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4 20:30: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一早醒來,身邊的女人已經不在,有一秒,他幾乎以爲昨夜的激情只是夢,但空氣之中,殘留著交歡之後的味道。

  然後,他聽見水聲輕響,知道她正在浴室裏洗澡。

  說實話,他還以爲她半夜就會跑去洗澡,她向來喜歡幹幹淨淨、清清爽爽的睡覺,他不是不愛她洗澡,只是每次歡愛過後,她就算再累,總也會爬起來迫不及待的去清洗自己,然後穿上幹淨的舊衣褲再回來睡覺,讓他偶爾會納悶她是否覺得他很髒。

  可昨夜,她卻沒這麽做,也許是因爲她太累了。

  她利用了他。

  在黑夜裏,摸黑爬到他身上,徹徹底底的上了他。

  不是說他不喜歡這樣,但他原來是希望她能光明正大一點。

  話說回來,她本來就不是那種狂野豪放的小野貓,她一直都很文靜,即便在床上,和他一起時,也總盡量忍著到嘴的聲音,直到她再也壓抑不住。

  他很喜歡她那種小小的嘤咛、悄悄的喘息,那比什麽都還要誘人。

  水聲,嘩啦啦,輕輕的響。

  他幾乎可以看見,她在蓮蓬頭下,渾身濕透的性感模樣。

  她不喜歡遲到,不愛打破那些小小的規律。

  他應該要讓她洗她的澡,她昨天已經被迫爬到他身上了,那八成會讓她小小懊惱好一陣子,他不應該得寸進尺。

  這樣已經很好。

  她要他,主動找了他。

  他已經得到他想要的小小勝利,聰明的男人要懂得適可而止。

  可是,昨天夜裏,她伸手擁抱了他。

  那是認識她之後,她第一次主動伸手擁抱他,不是在激情狂愛之時,不是在昏睡無意識的情況下。

  她沒有睡著,那時還沒有,他知道。

  她自己打破了那小小的規矩,所以,爲什麽他不行?

  他走進浴室裏,聽見開門的聲音,站在浴缸中淋浴的她匆匆轉身,看見他,她習慣性的伸手遮掩自己,粉唇微張,小臉除了驚訝,還有緊張。

  眼前的女人,比想象中還要誘人。

  蓮蓬頭仍開著,蒸騰的熱氣中,溫熱的水一再灑落流下,讓她雪白的肌膚泛著微微的紅,濕透的黑發緊貼在她凹凸有致的身軀,粉嫩的乳尖在淙淙的水流中挺立。

  他走上前,跨進浴缸,她往後退,腳步有些不穩,他伸手攬握住她的腰,幫她站穩,讓她貼著自己。

  她輕喘口氣,小手又擱在他胸膛上了。

  熱水繼續噴灑,迅速淋濕他的胸膛,她隔著水幕看著他,有那麽一秒,他以爲她會推他,但她沒有。

  她的心跳得很快,他能看到,感覺到。

  然後,她將擱在他胸膛上的小手,緩緩的往上滑,在他屏息的注視下,滑上了他的肩頭,撫上了他的脖頸,輕輕將他往下拉。

  一股強烈的釋然上湧,他才發現,內心深處,他還是有點擔心,昨夜的歡愉只是春夢一場。

  情不自禁的,他低下頭來,在溫熱的水花中親吻她。

  她張開嘴,回應著他,和他唇舌交纏。

  他將她抱了起來,分開她的雙腿,將她抵在牆上,進入她的身體。

  懷裏的小女人又濕又熱,緊緊的包裹著他,讓他渾身顫栗。

  她喘著氣,小手攀抓著他,濕潤的雙眼氤氲迷蒙,他舔吻、吮吻她的唇舌,品嘗她小小的顫栗與嬌喘。

  一開始,她就只是個女人,和別的女人,沒有太大的不同。

  唯一的差別是,她是他娶的老婆,他打算一起生活的女人。

  他喜歡上床,性愛是很好的運動,也是他所知最妤壓的方式,他很喜歡那整個過程,但他對上床的對象是誰,其實沒有太多的執著,只要是你情我願就好。就他過往的經驗,嘿咻差不多就是那樣,雖然可以換一些花招,但老實說久了之後,也就是那樣。

  起初,他真的不覺得她和別的女人有什麽不同,她雖然不是處女,但也不是什麽性愛高手,他不知她和他結婚前,和多少男人交往過,但應該屈指可數。

  和他相比,她對床事相對保守許多,過程中甚至有些僵硬。

  但他猜那是不習慣所致,幾次之後,她的反應越來越好,也放得越來越開。雖然還是保守,但只要他要求,她都願意配合。

  不知從何時起,他越來越在乎她的感受,他知道她的敏感帶在哪裏,曉得她喜歡什麽樣的方式,清楚如何碰觸她能讓她顫抖,讓她失控。

  然後,有一天,他突然發現,一切再也不同。

  以前,這就只是一種運動,一種發泄的方式。可如今,這件事不再一樣,他喜歡看著她、感覺她、品嘗她,慢慢的、慢慢的,和她一起,厮磨。

  爲了他也說不清的原因,她和別的女人不一樣,再也不一樣,沒有一處相同,她帶來的感覺那麽好,好得讓他幾乎要害怕起來,而他這輩子,真的很少有害怕的時候。

  到底是爲什麽,她會變得如此不同?感覺起來會差那麽多?

  明明和三年前,是同一個女人,他卻比以前更清楚感覺到她的所有一切,她的喘息、味道、體溫、顫傈,還有那很小聲、好可愛,卻難以壓抑的呻吟。

  關于她的一切,都如此鮮明,像是他的感官,只針對她,被放大了好幾倍。

  她的手指,唇瓣,心跳,泛紅的柔嫩肌膚,倒映著他的水漾雙眸……

  她嘗起來,感覺起來,如此溫暖美好,甜蜜誘人,讓他一次比一次著迷,一回比一回愛戀。

  他在水花中親吻她,和她一起攀上高潮。

  事後,她仍緊緊環抱著他,攀附著他,顫栗著。

  他將臉埋在她肩頭上,感覺有些腿軟,差點站不住腳,難以想象感覺能這麽好,竟然還能比之前更好。

  這女人像毒品,讓他癡迷上瘾,還戒除不掉。

  如果她昨夜沒找他,他也會放棄那可笑的堅持,他原本就打算趁這個星期假日,補完先前的進度。

  說真的,他都快有戒斷症狀出現了。

  當她終于有辦法松開手腳,他稍微退後,讓她站好,她的小臉紅透,像蘋果一般,一雙眼低垂著,完全不敢看他。

  他故意俯身再次親吻她水嫩的唇,一次又一次,誘哄著,直到她又擡手攀著他,又因此擡起頭來,他才抵著她的額,看著她的眼,開口道。

  「早安。」

  她回神,瞳眸裏浮現尴尬與羞澀。

  看著他,她舔了舔唇,才張開嘴,悄聲吐出一個字。

  「早。」

  他忍不住微笑,無法控制的咧開嘴角。

  那是得意的笑,他知道這太囂張,但他克制不了。

  她羞惱的瞅他一眼,倒也沒多說什麽,只是轉過身快速的清洗了自己,跨出浴缸,抓了大浴巾包住那白嫩的身體,匆匆溜了出去。

  他沒阻止她,盡管她沒說出口,但他知道,有什麽改變了。

  三年了,她雖然嫁給了他,和他朝夕相處、同床共枕,可他卻感覺得到她設下的那種種無形的界限,這女人像是隨時隨地,都穿著一層透明的防護罩,不讓人靠近,不讓他真的靠近。

  只有在兩人交歡時,當她和他一樣渾身是汗,當她在他身下接納他,和他一起喘息、交纏,甚至無法克制的伸出手腳緊緊攀抓著他時,他才覺得稍微觸及到她的心,覺得這女人真的是和他一起。

  有時候,甚至在那種時候,他都覺得她沒有完全放開。

  可如今,她眼中有一種他不知道該怎麽說的東西,已經改變。

  他感覺她靠近了一點,比之前更靠近一些。

  總有一天,他會知道她在想什麽,她會願意全心全意的信任他,然後把她收在床頭櫃裏的那盒避孕藥丟掉。

  蓮蓬頭繼續噴灑著水花,他抓起肥皂往身上抹,心情愉快的開始吹起口哨。

  

  他的手機響了。

  才坐下要吃早餐的男人,放下了筷子,抓起手機就往陽台走去。

  她瞧著他講話的身影,雖然聽不見他在講什麽,卻看見他在笑。

  陳姐的警告,莫名浮上心頭。

  他搔抓著剛吹幹的發,看著窗外的藍天,說了幾句話,又靜下來聽對方說,然後又笑,跟著再說了幾句,才結束了通話,轉身走回屋裏來,在餐桌旁坐下,抓起碗筷繼續吃飯。

  是誰打來的?

  這話,差點就脫口而出,但那太像在查勤,所以她在最後一秒,及時忍了下來,改口問。

  「你明天還加班嗎?」

  「嗯。」他扒著飯,看了她一眼,問:「怎麽了?」

  「沒什麽。」她頓了一下,回道:「只是我們老板嫁女兒,明天中午請吃喜酒。」

  「我以爲是下星期。」他邊說邊吃。

  「是明天。」她沒辦法像他那樣一心二用,所以停下了筷子。

  「喔。」他點點頭,吞下嘴裏那塊肉,邊把青菜夾到碗裏,邊再問:「喜酒幾點開始?」

  「你要去?」她微楞,回問:「你不是要加班?」

  「我可以找人代班。」他瞅著她,道:「你想要我去吧?」

  她眨了眨眼,唇半張,不知他怎會注意到這件事。

  一時間,不知怎地,有些尴尬,只低垂著眼,看著自己碗裏那吃不到一半的白飯,用最平靜的語調,道:「你不去也沒關系,只是吃個喜酒而已,你還要趕來跑去的,太麻煩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我會到的。」

  聽到這句話,她楞了一下,不禁擡眼,只見他瞧著她,問:「那喜酒請在哪裏?」

  她瞧著他,見他沒打退堂鼓的意思,才起身去拿喜帖給他。

  他打開來看了一眼。

  她以爲他看了地點之後,會打消想去的意願,他卻只是把那喜帖塞到牛仔褲後面的屁股口袋裏,隨口再問:「要我回來載你嗎?」

  「不用,我自己搭捷運轉公車就能到了。」

  「假日路上可能會有點塞,你要是先到就先進去,別在外頭等。」

  「好。」

  

  星期六一早,他自己騎著車去上班了。

  到了中午,她來到了那間位在郊區山上的知名餐廳。

  這餐廳位在國家公園內,依山傍水,有極大的庭圜,空氣清新、風景優美,平常供的餐點動辄幾千上萬,會來這兒的人都是政商權貴、富豪名賈,像她這種小老百姓,若非老板嫁女兒,還真不會到這地方來吃飯。

  她到門口時,幾位同事陸續來了,大部分的人都開車,只有她是搭公車,從公車站走來的。

  到門口時,她傳了簡訊給他。

  他沒有回她簡訊,她其實不是很介意。

  說實話,如果他最後沒來,她也不會太意外。

  就連她自己,都不是真的想來,她和公司裏的同事並沒有太深的交情,和老板的女兒更是沒說過幾句話,但這是老板給的喜帖,她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這場喜酒一定要到。

  簡言之,這是應酬飯。

  一來,他和她一樣,本來就不是那種擅長和人交際的人。二來,這種在高級餐廳請客的喜酒,上來的菜雖然精致美觀,但相對分量極小,也就是說,他根本吃不飽。三來,她自己都和同事不熟了,他當然也不會有什麽熟識的人。加上她的同事,雖然有男有女,但對象都是白領,和他完全沒有任何話題上的交集。

  對他來說,參加這種喜宴,既無聊又折磨。

  上回他陪她一起出席另一場喜酒,中途不但兩眼放空,還一度忍不住打起瞌睡,她其實並不會想強迫他一定要陪著出席,只不過,爲了她也說不清楚的原因,有他在,時間總是過得比較快,就算他坐在她身邊打瞌睡也好。

  喜帖上寫喜酒是十二點開席,但通常大家都會遲到,十二點半時,桌子才陸續坐滿。因爲不是什麽重要的親朋好友,她被帶到最尾桌的地方,到接近開席時,也還有一半是空位。

  老板的女兒,謝麗玲,嫁的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某個富二代,不過她一點印象也沒有,也不是很有興趣。

  但在等待開席時,牆上的螢幕播放著新郎與新娘的婚紗照,把兩人拍得既唯美又浪漫。

  「小葉。」陳姐遠遠看見她,朝著她揮手。「你一個人來啊,你老公呢?昨天你不是改口說他會來?」

  「路上塞車,他一會兒就到。」她禮貌的站起身,微笑回答。

  「他和你沒一道嗎?」

  「他加班,直接從工地過來。」

  陳姐的老公慢吞吞的從後頭走來,聞言挑眉道:「星期六還加班啊?那些建商還真狠,假日也不讓工人休息啊?」

  陳姐一聽,瞪了老公一眼:「餵,說什麽你。」

  「怎麽了?」那穿著西裝的家夥順了順身上手工訂做的西服外套,瞧著老婆道:「他是工人啊,我又沒說錯。」

  「人家是開那個什麽重機的。」陳姐瞪著老公說。

  「塔式起重機。」懷安開口補充。

  「對,是塔式起重機。」

  「不就是蓋房子的嗎?」那男人冷漠的說。

  「你這人怎麽這麽牛!」

  見陳姐惱了,怕這兩人還真在桌邊吵起來,懷安微笑開口道:「陳姐,王大哥說的也對,阿峰是蓋房子的工人沒錯。」

  「你看,人家自己都這麽說了。」男人冷哼一聲,跟著在看見一位商界大老進門時,立刻轉身掉頭,湊上前去試圖和對方攀談。

  「小葉,抱歉,我家那口子性格就這樣,他沒惡意,你可別放心上。」陳姐一臉抱歉。

  「我知道。」她保持著臉上的微笑。

  「這年頭有工作比沒工作好,男人肯加班是好事,最重要的是肯做,又不偷不搶的。」

  陳姐拍拍她的手,說法和之前是天差地別,雖然看似安慰的言語,卻聽來還是有些刺耳,不過她知道這女人這次可真不是故意的,所以也沒多計較,只是順著那話題點頭。

  「是啊,他就是老實。」她繼續微笑。

  「老實的男人少見了,這樣安安分分的做,日子才踏實。」

  這句感歎,倒是實在了。

  「不過你也真是見外,當年你要是早說你想結婚,同我說一聲,我可也認識不少條件不錯的單身漢,雖然不見得有鑲金包銀,但多的是月入十幾萬,斯文白淨的科技新貴,你怎會看上像他那樣的——」

  臉上的微笑,在那瞬間,差點崩壞掉。

  這雖然不是她第一次見識到,什麽叫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但每次發生時,她還是覺得青筋隱隱跳動,以往她總能忍住的,可今天,那根被拉緊的神經終于斷了。

  「我會看上阿峰,」她開口打斷了那女人,輕言淺笑的說:「當然是因爲他體格好、腰力佳,非但擁有結實的六塊肌,強壯的二頭肌,在家還會幫忙洗馬桶、擦地板,你知道,他雖然沒有月入十萬,但我認爲他擁有的技藝足以彌補金錢上的差距。」

  陳姐一時啞口,楞看著她,「技……技藝?什麽技藝?」

  聞言,她笑得更甜美了,眼也不眨的說:「他可以輕而易舉的,在我需要的時候,抱著我爬上五樓,大氣也不喘一下。」

  陳姐又一楞,忽然懂了她的暗示,雙眼圓睜,一張臉瞬間熱紅,結結巴巴的說。

  「你是說……他可以……抱著你……」

  「爬上五樓。」男人開口接話。

  這一句,讓兩個女人猛地轉頭,只見呂奇峰不知何時已經來了,就站在她倆身旁,微笑開口。

  「是的,我可以。只要她想,我願意抱著她到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這下子,換她小臉暴紅,她瞪著那男人,小嘴半張,一時間,幾乎有些耳鳴,好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噢……」陳姐忍不住擡手掮著小臉。「噢……」

  「陳姐,對吧?好久不見。」他禮貌客氣的和那八婆問好。

  「呃,是,好久不見。」陳姐面紅耳赤的瞧著他,結結巴巴的道:「那個,我老公好像在叫我了,我先過去,改天聊。」

  說著,陳姐迅速轉身溜了。

  有那麽一秒,她幾乎也想要跟著落荒而逃,但他擋住了她的逃亡路線,而且還伸出了手,幫她把椅子重新拉開,讓她方便坐下。

  她無路可逃,只好紅著臉,乖乖坐下。

  「抱歉,我不是故意拿你說嘴,我只是……」

  「你只是想讓她閉嘴。」他說。

  沒錯,她只是想讓那女人閉嘴。

  「陳姐其實人不壞,只是不知適可而止。」她告訴他。

  「我知道。」他嘴角噙著笑,在她旁邊的位子落坐前,彎身在她耳邊說:「不過我還是覺得那白目的八婆很討厭,謝謝你幫我說話。」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感覺兩耳熱到發燙。

  「不過我想如果我抱著你上五樓,還是會喘一下。」他說著坐了下來,「我們或許不該讓她有太多不切實際的妄想,那對她老公太殘忍了。」

  這話,讓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笑著伸手把桌上裝著現榨柳橙汁的玻璃壺拿起來,替她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果汁,喝了一大口。

  陸陸續續的,另外又有同事和廠商到場,她起身和人打招呼,他跟著起身。人們互相介紹寒暄,常常遺漏了他倆,要不就是在看見她和他時,露出些許困惑的表情,很多人叫不出她的名字,當然就更別提他了。

  她並不介意,他也一樣。

  這是個社交的場合,可惜他倆都不是社交動物。

  相較于陳姐和她老公如花蝴蝶一樣滿場亂飛,忙著和人交際,她和他從頭到尾就待在尾桌。

  好不容易,終于可以再次坐下時,他把剛倒好的果汁拿給她。

  她接過他遞來的果汁,放松了下來,這才注意到他爲了今天,穿了西裝。

  他只有這一百零一套西裝,她不知道他今天有帶它出門替換,她還以爲他會像上次一樣,穿著輕松簡單的休閑服就來了。

  不過,他腳上當然還是套著早上出門的那雙布鞋,而不是皮鞋。

  注意到她的視線,他湊向她,開口解釋:「我本來想換皮鞋,不過太久沒穿,我一穿它竟然脫底了。」

  她一愣,「真的?」

  「真的,一整個開口笑。」說著,自己先笑了出來,左手還帶動作,手指像鴨嘴一樣開合著。

  「現在的鞋都是環保材質,不常穿會自動分解。」她告訴他,道:「等你有空,我們再去買一雙。」

  「不能每次都穿布鞋就好嗎?」他挑眉咕哝:「反正不常穿會壞,買了也是浪費。」

  她忍不住輕笑,「你要覺得這樣可以,我當然也沒問題。」

  「你不介意?」他再問。

  她搖搖頭,告訴他:「其實你這樣搭也很好看。」

  「真的?」

  「嗯。」她點頭,說:「還滿有型的。」

  他聞言笑了起來。

  她知道他不當一回事,大概以爲她說說而已,但她是認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他的態度太過坦然,他這樣穿搭,真的一點也不突兀,至少她看起來很順眼。

  因爲天氣熱,外頭太陽很大,他穿著西裝一路騎機車過來,額頭上早滲冒出汗珠,她忍不住掏出手帕遞給他。

  「把汗擦一擦。」

  他接過她的手帕,擦去臉上的汗水。

  「還有脖子後面。」她開口提醒。

  他聽話的照做,但動作有些粗魯,擦完之後,他襯衫的衣領被弄皺,還翹了起來,她忍不住擡手幫他整理衣領。

  她的行爲,讓他揚起嘴角,瞧見他的笑,她小臉微熱,差點想收回手,最後卻還是在把他衣領全順平之後,才把手收了回來。

  幾乎在同時,餐廳內的燈光暗了下來。

  主持人站到了前方的舞台上,開始介紹起今天的新人。

  他往後靠在椅背上,百般無聊的抓著她被弄濕的手帕來回折叠把玩。老實說,無聊的人不只是他,她注意到不少人都低頭在滑手機,沒有太多人專心在聽前面的人講話。

  主持人講完,換雙方家長,然後是政商大老,然後是親朋好友,中間還穿插播放著這對新人如何相知相識的戀愛過程。

  身旁的男人,打了個呵欠,然後又一個。

  她瞧了他一眼,看見他眼神又開始放空,陷入半呆滯狀態。

  忽然間,這一切讓她覺得好蠢。

  她根本不太認識老板的女兒,更別提新郎了,但她卻得和他一起,在這裏呆坐至少兩個小時。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輕捏了一下。

  他瞬間回神,朝她看來,無言挑眉詢問。

  她傾身,悄聲道:「我們走吧。」

  他一楞,但沒多問,就只是在她起身時,把她濕掉的手帕塞到褲口袋裏,跟著起身,任她牽握著他走出去,因爲坐在尾桌,酒席又才剛開始,沒人注意他倆的離開。

  

  餐廳外,春光明媚。

  天是藍的,雲是白的,燦燦的驕陽下,山林不時隨風發出沙沙的聲響。

  外頭雖然沒有冷氣,陽光也大,但相較屋內的封閉,屋外新鮮的空氣,寬闊的天地,還是讓人精神爲之一振,忍不住大口深呼吸。

  這裏其實很漂亮,建築前方的庭院有大片綠色的草皮,還有某種藤蔓攀爬鐵架形成的綠色廊道。

  他不明白外面這麽寬敞明亮,還有好山好水,那些人爲什麽還是要擠在陰暗封閉的建築裏辦婚禮。

  不過他向來不懂,也不是很在乎那些有錢人的想法。

  她帶他走過那長廊時,他開口問。

  「我們不需要留在餐廳裏嗎?」

  懷安放慢了腳步,瞧了他一眼,說,「我身體不太舒服,所以你提早帶我回家休息。」

  「你不舒服?」他愣了一下,猛然一大步,趕到她身前站定,迫使她也停下,低頭瞧著她,大手輕觸她的臉,「怎麽回事?」

  這男人的關心,讓她愣了一下,心中莫名微暖。

  瞧著他微蹙的眉頭,她柔聲解釋,「抱歉,我沒說清楚。我沒有不舒服,那只是我打算說的借口。」

  他意會過來,然後笑了出來。

  「那就好,我以爲你從公車站走過來時熱到了。」他騎車來時,才發現公車站到這兒,一路上都沒什麽遮陰。

  她抓下他在她臉上的手,握著繼續往前走,輕笑著說,「就走那十幾分鍾而已,其實也還好,偶爾會有雲的,你知道我沒那麽嬌貴。」

  這女人確實一定也不嬌貴,但他也曉得她有多倔強,她是那種標准外柔內剛的女人,也就是說,她其實很愛逞強。

  他清楚記得上次她告訴他,她不太舒服時,整個人已經發燒到快四十度。扭傷腳那次,因爲她沒喊疼,他還以爲不嚴重,等去看醫生,才發現她踝關節韌帶有撕裂傷,嚴重到需要打石膏固定。

  那兩次意外,讓他清楚了解,如果不是到了極限,她絕不會輕易喊苦叫痛。通常當她說身體不太舒服時,那就真的是已經很不舒服了,她才會開口。

  跟在她身旁,他忍不住又偷偷觀察她,確定她手心沒冒冷汗,臉色不蒼白,他才偷偷松了口氣。

  她與他來到餐廳大門口,那裏放著一張很大的婚紗照,新郎新娘甜蜜的站在海邊,浪漫深情對望,

  走出門時,他看見她多瞧了那照片一眼。

  「你知道,如果你想,我們可以找一天去補拍。」

  「補拍?」她和他一起走向停車場。

  「婚紗照。」他朝那巨大的照片點了一下頭。

  當年兩人結婚一切從簡,他是過了好一陣子,才發現自己似乎不該就認定那樣很應該,幾乎每個他認識的女人,聽到他結婚沒宴客,也沒和老婆拍婚紗照都覺得他非常委屈她,害他漸漸開始有些不安。

  「你爲什麽覺得我想拍婚紗照?」她再看身旁男人一眼。

  「我以爲你們女人都喜歡穿的漂漂亮亮的,留個紀念。」

  她眼也不眨的說:「我比較喜歡把錢省下來過日子。」

  這回答,實際到不行,讓他小小松了口氣,也教他爲之莞爾。

  兩人來到停車場,他帶著她到機車停放處,拿出安全帽給她。

  「你幾點要趕回去加班?」她戴上安全帽,邊問。

  「下星期一。」他說。

  她一愣,瞧著他,「下星期一?」

  「我想說既然要到山上,就幹脆和人換班休息了。」

  「所以你今天不用回工地去了?」

  「嗯。」

  「你又想吃什麽嗎?」

  「隨便。」他聳了下肩,跨上機車,然後補充,「只要能吃飽的都行。」

  這話,讓他忍不住又笑,小心的拉起裙子,在他身後做好,道:「聽說前面有家賣童子雞的餐廳還不錯,我們去試試看吧。」

  

  他睡著了,枕在她大腿上睡覺。

  清風徐徐吹來,夾著山林的香氣,透著些許涼爽。

  她坐在草皮上,背靠著大樹,只覺莫名放松。

  她本來只是想去找間土雞城餵飽他,但在假日,山上餐廳的人意外的多,沒有位子,他很幹脆的決定打包帶走,她本以爲他是要回家,他卻往山裏走,到了這地方。

  她其實不是很清楚這是哪裏,可他十分熟門熟路。

  這兒離馬路不遠,有階梯可以走上來,應該是某條登山步道,幾乎快被雜草湮沒的路口,顯示人煙不多,可走上來之後,離開了那條步道,轉過一處樹叢,這兒卻有一塊平坦的草皮,還有大樹遮蔭,雖然前方有山遮擋,但風景仍十分優美。

  一叢無人看顧的野姜花在山坡上開得萬般燦爛,白紋蝶和鳳蝶在花叢上翩翩飛舞著。

  他在樹蔭下坐好,和她分吃打包的食物,當他吃完,她忙著把垃圾和餐具收拾在袋子裏,才一不注意,回神就看見他已經像只吃飽喝足的大熊一樣,大刺刺的躺在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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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4 20:30:50 |只看該作者
  她回到他身邊蹲下,只見他閉著眼,咕哝道。

  「抱歉,我躺一下就好。」

  他累了,這男人已經連續加班了好幾天,她能看見他眼下透出的疲倦。

  她輕觸他的臉,道:「別直接把腦袋擱地上,過來我這裏。」

  他張開沈重的眼皮,看見她已經在身旁坐下,撫平了腿上的裙,然後朝他伸出手。

  也許她不該這麽做,可她不想讓他把頭直接放草地上。

  他看著她,唇角微揚,手臂一撐,輕松挪移了身體,毫不客氣的把腦袋枕在她提供的大腿上,這才重新閉上了眼,喟歎了口氣。

  他在半路上已經解開了束縛他的領帶和襯衫最上面兩顆扣子,吃飯前也已脫下了西裝外套擱在一旁,她把外套拉過來,蓋到他腹部上。

  他唇角又再次輕揚,讓她忍不住伸手輕撫他的臉龐,抹去他額上又滲冒出的汗水,用手指梳著他還沒去剪短的黑發。

  他黝黑的臉龐漸漸放松下來,呼吸也變得徐緩深長。

  陽光穿林透葉,光影隨風晃蕩著。

  差不多在這時,她才發現這似乎是兩人認識之後,第一次一起離開城市到郊外走走。

  她還以爲到山裏,會讓她憶起前塵舊事,但那些久遠之前的浮光掠影,沒有找上門來。

  或許,是因爲他在吧……

  山上空氣很好,教人幾乎忘卻心中煩憂。

  蝴蝶飛來,又翩翩飛走。

  白雲在天上隨風緩緩漫遊。

  這兒好安靜,除了些許的蟲鳴鳥叫,沒有太多喧囂,讓人很放松,她撫摸著他的額與發,當她發覺時,已經聽到自己開了口。

  「阿峰。」

  「嗯?」他合著眼,睡意濃重的應著。

  「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後悔什麽?」

  「嫁給你。」她柔聲說。

  他張開那雙黑眸,凝望著她,啞聲說:「我也沒有。」

  心口湧上一股暖熱,教喉微緊,她擡手覆住他的眼,不自禁的俯身親吻他的額,小小聲的道。

  「不吵你了,你睡吧。」

  他乖乖閉著眼,讓她繼續用空出來的那只手,溫柔的撫著他的額,他的發,他的耳。

  在這短短的夏日午後,一切仿佛都在千裏之外。

  今天,他可以不要來的,她不會怪他。

  但他來了,爲了不讓她丟臉,還特地換上西裝,打上領帶,盡力讓自己看起來體面一些。雖然他明知不管怎麽做,仍會受到人們批評的眼光,他還是來了,來忍受這吃不飽的食物,不友善的態度,還有萬分無聊的時光。

  爲了她。

  這不是什麽太了不起的事,只是生活中小小的細節,卻比什麽都還要窩心。

  她在微風中,凝望著腿上的男人,一顆心,好暖。

  好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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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4 20:35:2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日正當中。

  十二點,他到了休息時間,對講機裏傳來工頭的通報。

  「阿峰,你有個朋友來找你。」

  他還沒開口問是誰,已看到那男人站在塔吊操作室的門外,舉手和他打了聲招呼。

  「我看到了,謝謝。」他通報回去,這才起身提著便當,開門走了出去。

  外頭風有點強,但那家夥站得很穩,對身處高空,沒有露出半點畏懼,只在他出來時,帶頭走到一旁稍微寬一點的小平台。

  「怎麽有空過來?」他跟在那男人身後,問。

  「我放假,想到久沒看到你了,所以過來找你一起吃飯。」男人有著金發藍眼,但說著一口標准的中文,然後從口袋中掏出一包厚實的信封袋遞給他。「有人要我順便送這給你。」

  他接過那幾乎像磚塊一樣厚重的信封,隨手放在一旁,盤腿在平台上坐下,瞅著那家夥,直言道:「我這沒多的食物給你。」

  男人在他身旁並肩盤腿坐下,摘下頭上的工地安全帽,噙著笑從一旁入口處,拉過一包便當袋,秀給他看,說:「我知道,我自己帶了便當。」

  確定自己的便當無被分食之險,他這才安心的打開老婆做的便當,開始吃飯,邊吃邊問旁邊那家夥:「我以爲你放假時,比較喜歡和你老婆一起吃飯。」

  「我也想,但她今天和客戶有約。」金發男吃著自己做的便當,半點也不害臊的坦言。

  他猜也是如此,不然這家夥平常放假守著他那小可愛甜心都來不及了,哪會有閑工夫幫人送東西。

  他把心思放回自己的保溫大便當,她今天幫他做了油焖茄子、清炒空心菜、一顆鹵蛋、一只鹵雞腿,還有一大盒雜糧飯,和一大盒的蓮藕排骨湯。

  他把它們一層一層的打開,在眼前通通排好,這才拿起那盒飯,配著菜一起吃。

  「你老婆廚藝是進步了,還是它只是看起來還可以?」

  「她進步了。」他微擰眉,替自家老婆辯駁。

  金發男笑了笑,吃著自己的便當,道:「你得承認,她以前廚藝真的不怎麽樣。我記得一開始,她煮的雜糧飯軟爛到不行,像泥巴似的,虧你還吃得下去。」

  「味道好就行了。」他用鼻孔哼了一聲,粗聲道:「食物是用來吃又不是用來看的。」

  話雖這麽說,不過其實剛開始他看到雜糧飯時,他真的不是那麽愛,但她也不是天天都煮,所以他就將就著吃了,誰知沒過多久,她的雜糧飯就開始進步,不像之前他在別的地方吃到的,不是又硬又幹,就是軟爛到不行,她的雜糧飯總是煮得軟硬適中的剛剛好。

  「她現在煮得非常好吃。」

  說著,像是要證明似的,他大大的扒了兩口飯,再道:「她爲了學煮飯,花了很多心思的。」

  「既然如此,你還擔心什麽?她要是不在乎你,就不會花那麽多功夫幫你准備便當。」

  他聞言一楞,擰眉瞪那家夥一眼,低聲咒罵。

  「狗屎,誰和你說的?」

  金發男同情的看著他,「這世界上沒有永遠的秘密,八卦總是傳得最快的。」

  他翻著白眼,嘴裏咕哝著髒話,低聲詛咒那關不住那張大嘴的老大哥。

  金發男吃了一口南瓜炖飯,邊和那家夥說:「其實你老婆真的很有心,雞腿用鹵的比較不油膩,鹵蛋能補充蛋白質,空心菜對肝很好,茄子能清熱、活血,苦瓜和蓮藕都能去濕退火,雜糧飯當然也是爲了你的健康著想,你的便當營養搭配很好,你老婆是用了心的,她要是不在乎你,白飯加雞腿,再隨便炒個青菜就很好了,哪還顧你那麽多。」

  「我知道她很用心。」可他也知道,那女人的性格,就是只要認真起來,就會一心一意的做到最好,和在不在乎他可不一定有什麽太大的關系。

  「既然如此,你還擔心什麽?你和她在那方面也沒什麽問題,不是嗎?」

  「我現在已經不擔心了。」他口是心非的說著,狠狠咬了一口雞腿,嚼了幾下,才哼聲道:「她在學習,就像她學會煮飯一樣,她總有一天會學會的。」

  金發男聽了輕笑,沒再多說啥,就只是繼續吃他的飯。

  吊車上,風不小,但景色很好,能看得很遠,讓人見了心曠神怡,他能理解這家夥爲什麽選擇了這個得在高空上待上一整天的職業。

  吃掉大半食物之後,他瞧著那曾是他同事的男人,問。

  「阿峰,你當初爲什麽會選擇相親?」

  他一聳肩,坦然道:「那是最快能找到老婆的方式。」

  「爲什麽是她?」

  男人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吃了一口茄子,再吃一口青菜,然後又一口雜糧飯,細嚼慢咽了許久,才看著前方遼闊的天地,緩緩道。

  「相親時,我來不及回去換衣服,臨時買了件T恤,因爲太趕,忘了剪掉寫了價錢的吊牌,後來看電影的時候,她趁我睡著,幫我偷偷把那跑出來的吊牌塞回衣領裏。她真的很小心,從頭到尾花了好幾分鍾,就怕把我吵醒。」

  金發男一楞,轉頭瞧著那家夥,看見他剛硬黝黑的臉上,透著溫柔,忽然理解這男人娶那女人的原因。

  「她很好心。」他說,那女人顧及了這家夥的面子。

  「嗯,她很好心。」呂奇峰揚起嘴角,又吃了一口茄子,點頭說:「是個好女人。」

  三年前乍聽到這男人說要去相親,他並不訝異,他知道這家夥向來打定了主意,就會勇往直前,他知道阿峰只是想要一個能夠回去的地方,一個會等他的女人,一個家。

  愛情不是他期待渴望的事,但家庭是。

  呂奇峰的願望很簡單,幾乎每個認識他的人多少都知道,他想要老婆,想要孩子,想要一個屬于他的家。

  阿峰是娶了那女人之後,才發現她不打算懷孕,她一直在吃避孕藥。

  他其實可以和她攤牌,不是說服她,就是選擇離婚,但這家夥卻像是吃了迷魂藥似的,就這樣和她耗著,一耗三年多。

  以前他不了解這男人爲什麽這麽做,阿峰向來是很幹脆的人,直到他遇到自己的女人之後,才領悟這家夥爲什麽要和那女人耗著。

  天下女人多得是,但對的那一個,沒有人能替。

  他把最後幾口飯送入嘴裏,瞥了身邊那男人一眼,才又問。

  「你和你老婆提過你之前的工作嗎?」

  那家夥肩背微聳,繃了起來,眼角微抽,半晌才吐出一句。

  「沒有。」

  「也許你應該和她說。」他建議。

  「上星期那事,我只是剛好遇到,那不會變成常態。」呂奇峰扒光最後幾口飯,粗聲道:「沒有什麽好說的。」

  「我們都希望你能回來。」他注視著好友,真摯的說:「你認真考慮看看。」

  「再說吧。」他聳肩。

  金發男沒再多加勸說,就只是把自己的便當盒收好,卻在這時,聽見那男人開口問。

  「餵,那件事,有進展嗎?」

  聞言,金發男神色不自覺暗了下來,苦笑。

  「沒有。」

  男人沈默著,半晌,才道。

  「如果有需要,你知道怎麽找我。」

  他一楞,轉頭看著那頭戴工地安全帽,身穿藍色工作服,一邊瞧著遠方風景,一邊吃飯的男人,不覺揚起嘴角。

  「是的,我知道。」

  風一直吹著,卷起雲,拉成絲。

  兩個男人靜靜的坐著,沒再多聊。

  這是午休時間,而有時候,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情誼,都不需說出口。

  一切,盡在不言中,只需各自知道就好。

  

  手機在響。

  又是星期六。

  一早,他和朋友有約,出門去了,那支他不知用了幾百年的破手機響了起來。

  她曾想幫他換一只新手機,但他說不用,新的沒有舊的好用,摔兩下就壞了,不想這種舊手機雖然傷痕累累,卻因爲身經百戰,仿佛練就金剛不壞之身,讓他用了幾年也沒有壞,就算那天真的壞了,也不用心疼。

  而此時此刻,那支手機再響。震動著,亮著光。

  懷安收衣服進來時,看見它在響,她講衣服收到衣櫃裏,走過去要接它時,它卻在這時停了。

  她本想把它放回櫃子上,卻在那一秒,想起陳姐說的話。

  班家多了可不是好事,你記得有空多查一下他的勤……鑰匙他常到陽台或廁所打電話,拿十之八九一定有鬼……

  夫妻間也該有隱私。她自己就有一大堆的秘密。

  但她忘不了陳姐的警告,他確實常常走到外面講電話,這陣子也常加班,再加上這幾個星期的異常。雖然找兩天他好像已經恢複正常。她還是很難不多想。

  她嫁給他就爲了保護自己,她不自覺輕咬著唇瓣,掙紮著、遲疑著,幾度想將它放回去,最終還是忍不住將手機重新拿到眼前。

  她得確保自身安全,就只是爲了安全。

  懷安深吸口氣,低頭按下按鈕,打開通話記錄的頁面。

  同一只號碼。不斷重複出現。

  她緩緩往下檢查,第二頁也是,第三頁也一樣,他出來打給她之外,即使合那人通話最多。

  也許只是她多想。可這只號碼出現的頻率也太煩多了,甚至比她的號碼還常出現,又是一天甚至三四次,連他上班時間也一樣。

  當她回神,她已經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手機,撥打那支號碼。

  電話聲響起,她閉上眼。

  這真的不是個好主意。

  嘟——

  但她需要知道。

  嘟——

  他想要知道。

  手機在這一秒,被人接起。

  她抓著他的手機,有那麽一眨眼的時間,不知爲何竟說不出話來,然後才聽見自己開口詢問。

  「餵,請問是便當店嗎?我要叫外送,來個雞腿便當。」

  「小姐,抱歉,這裏不是便當店,你打錯電話了。」

  那人語音低沈。帶著笑意,是個男的。

  一股釋然毫無預警的湧上心頭,她不自覺吐出一口悶氣,才發覺自己不知合適,停止了呼吸。

  「不好意思,謝謝你。」她說著,按掉了通話鍵。

  折紙電話號碼是男人的。

  男的。

  她睜開眼睛,在床上坐下,感覺心頭狂跳,讓熱氣衝頭上腦。

  真蠢。

  她墨子熱燙的臉。覺得自己好蠢。

  那是個男的,他在外面沒有女人。

  沒有。

  放下他的手機,華南把自己的放回口袋裏,轉身回到客廳,拿起菜籃出門到附件市場買車。

  

  這天上午,風輕雲淡,陽光與風,感覺起來特別舒服,就連市場攤販賣的菜都特別鮮豔,看來萬分新鮮好吃。

  她一一挑選著那些五顔六色的食材,沒察覺自己臉上始終挂著淡淡的笑。

  「太太,買條虱目魚吧,煮湯幹煎都好吃,魚刺都挑掉了,不用擔心小朋友被刺卡到喉嚨。」

  「還是買斤蛤蜊?冬瓜蛤蜊湯對肝很好,退火最好啦。」

  「美女,來把青菜吧,多吃青菜身體好,一把二十,我三把算你五十就好。」

  市場裏的攤販吆喝著,她一邊采買,一邊計畫著接下來三天的菜單。

  那男人從沒說過自己對食物的喜好,雖然她煮了,他一定會吃,可她煮久了,也多少知道他喜歡什麽,又不愛什麽,只要是他喜愛的料理,他都會多吃好幾碗白飯。

  他喜歡鹵肉裏吸飽了鹵汁的油豆腐,還有炖得軟軟的紅白蘿蔔。他不喜歡青椒,卻很愛苦瓜,舉凡苦瓜料理,像是苦瓜釀肉、涼拌的冰鎮梅子苦瓜、苦瓜炒鹹蛋,都是他的心頭好。

  魚料理之中,相較于口味濃厚的紅燒魚,他更偏好簡單的清蒸。不過雞肉他就愛加了很多香料的烤雞,還有烤雞時放在下面的馬鈴薯和蘿蔔等浸滿了雞汁的根莖類。

  而在那麽多料理之中,她煮的酸菜鴨,是他的最愛,光是配著那鍋湯,他就能自己吃掉一整鍋的飯。

  她一路逛下去,等她發現時,手裏早提了超過三天的食材。

  雞鴨魚肉她全買遍了,蔬菜水果也沒漏,讓她兩手提了將近十公斤的食材,當她幾乎沒手去拿那包阿婆自制的客家酸菜時,才驚覺自己不小心買過了頭。

  「小姐,啊你今天是要請客喔?」阿婆幫她把酸菜包好,笑問:「怎麽買這麽多菜?」

  一時間,紅了臉。

  「嗯,有客人來。」她掩不住臉上的尴尬,只能點頭虛應,說著便匆匆付了錢,提著大包小包快步離開。

  老天,她真的是買太多了。

  這麽多菜,她都能去辦桌了吧?

  懷安好笑的想著,邊走邊在心中安排計畫手裏這些過多的食物。

  魚得趁鮮吃,可以今天來清蒸,烤雞要腌一天才會入味,就明天晚上再進烤箱,晚餐剩下的還能讓他帶後天的便當……

  發現能帶烤雞便當,他應該會很開心。

  她噙著笑走出市場,繼續在心裏盤算。

  洋蔥能放久一點,應該還好。牛肉也能先用紅酒腌起來冰在冰箱讓它慢慢入味,可以過兩天再來炖那番茄紅酒炖牛肉,只是排骨可能就得先冰到冷凍庫了……

  前面的十字路口正亮著紅燈,她停下來等紅綠燈。

  這時節筍子正當時,來做個涼拌也不錯,但這樣一餐會有兩道涼拌菜,不過筍子應該能先燙起來冰在冰箱裏,晚上再吃。鴨湯的話,一會兒就能炖煮起——

  綠燈了,她提著大包小包往前走,卻在斑馬線上走到一半時,看見那男人和一位九頭身的絕世美女走出對面一間咖啡店。

  女人身材高躭,挺鼻大眼,蓬松的黑發又卷又長,塗著大紅色唇膏的一張嘴,和深V的白色吊頸背心,萬分引人注意,卻又透出慵懶的性感。

  那仿佛絕世妖姬的美女幾乎和他一樣高,在勾著他的手走出咖啡店之後,停在路邊,和他說了幾句話,他笑了出來。

  那是真正開心的笑,不是什麽敷衍的笑容,應酬的假笑。

  他喜歡那個女人,她知道。

  她不自覺停下了腳步,在大馬路中停下了腳步,然後那女人看到了她。

  兩個女人視線交會,就在這一秒,她突然間知道這個女人認得她,知道她是他的老婆。

  女人瞅著她,勾起紅豔豔的唇,眉微挑,下一秒,就這樣噙著笑,當著她的面,傾身吻了他。

  有那麽一刹,她無法動彈,不能呼吸,世界突然變得安靜又漆黑,血液好似在瞬間被人抽走,灌進了冰冷的液體。

  哔——

  刺耳的喇叭聲突然響起,懷安猛然驚醒過來,才發現手中的袋子掉了,雞鴨魚肉掉在斑馬線上,番茄、洋蔥滾了一地,苦瓜更是滾到大老遠去,被一輛車碾壓了過去。

  她慌亂的蹲下,低頭忙撿那些食物,旁邊好心的路人紛紛上前來幫忙。

  「對不起,謝謝,謝謝。」

  因爲羞窘,也因爲太過震驚,她完全不敢擡頭,只能一直道歉和道謝。

  掉在地上的菜很快就被撿拾起來,然後她看見他黝黑的手出現在眼前,提著其中幾包菜,還接手了另外幾包較重的肉品。

  「謝謝,不好意思。」他跟著幫忙一起道歉和道謝:「謝謝。」

  她沒有擡頭看他,只是讓他提著他要吃的那些食物,然後在燈號變換之前,快速的離開馬路,走到人行道上。

  他幾個大步趕到她身邊,她繼續往前走,幾乎有些害怕他會和她說話,但他沒有,他就只是安靜的和她並肩走著。

  陽光依舊燦爛,她卻感覺有些冷,五髒六腑更像是已經結成了硬塊。

  兩人一路無語的走回家。

  她沒有問他那女人是誰,他也沒有解釋。

  她懷疑他以爲她沒看到,或者他覺得那沒什麽?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她不太能夠思考,她也不想去思考他是不是打算和她攤牌。

  回到兩人住的公寓之後,她就進了廚房整理那些食物,然後開始煮飯。

  他一聲不吭的幫她忙,她努力忍耐著、壓抑著、麻木著自己,將所有的問題和情緒都壓到心底最深處。

  她不會問,她不要問,她只需要先專心手上正在做的事。

  她讓自己保持忙碌,忙著切菜‘洗菜、燙菜,替雞肉抹上鹽酒和香料,把牛肉腌起來,拿大鍋炖煮酸菜鴨湯。

  在這之中,他始終在旁幫忙端鍋拿盤,清洗砧板、鍋碗瓢盆。

  平常做這些事,做這些瑣碎的事,總能讓她好一點,讓她變得正常,讓她平靜下來,但今天沒用。平常他在身旁,光是和他同處一室,她都能放松下來,可今天也沒用。

  他就在旁邊,一直在她身邊打轉,龐大但沈默,一點一滴的輻射散發出漸增的不耐。

  她喘不過氣來,她覺得她快要崩潰了,她不能在他面前崩潰。

  不可以。

  她轉過身,匆匆離開,他卻伸手抓住了她。

  「你要去哪裏?」

  她驚慌的看著他,臉色蒼白的擠出一句話,「我……不太舒服,去躺一下。」

  他擰著濃眉,沒有松手,反倒再問:「你不問嗎?」

  「問……什麽?」她睜大了眼,看著他,虛弱的開口。

  「那個女人是誰。」他將她拉到面前,握著她的雙臂,低垂著頭,微眯著眼,粗聲道,「爲什麽吻我。」

  她瞪著他,屏住了呼吸,一時間有些耳鳴,不敢相信他竟然就這樣說了出來,她不想和他攤牌,她都已經試圖裝聾作啞了,她可以假裝什麽都沒發生,繼續這樣過下去。

  但他卻說了,挑明的說,和她攤牌。

  被她緊緊壓住的心,在那瞬間迸裂開來,痛得她喘不過氣來。

  他要攤牌,是因爲他喜歡那悃女人,那個高躭明豔的美女,所以才和她攤開了講。

  他想要分手,和她分手、離婚,和那女人在一起。

  「我……不知道……」她聽見自己張開嘴,說著她以前從不認爲自己會做的垂死掙紮。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她唇微顫,輕抖。

  「你知道,我知道你看到了。」他凝視著她,啞聲說。

  「我沒有……是袋子破了……」

  別說了,這樣太難看,她應該要放手。

  她在說謊,他顯然也知道她在說謊。

  她知道她應該要認了,應該要把話和他說清楚,放他走,讓他去和他真心喜歡的人在一起,她本來就在利用他,這三年來,他對她很好,這男人什麽也不欠她,是她欠了他。

  她知道,她真的知道,可是在這世上,她什麽都沒有了,她早已失去了所有一切,除了他。

  她只剩下他而已,只剩下眼前這個男人而已。

  所以,當她張嘴,卻仍是鴕鳥似的謊。

  「只是因爲袋子破了……」

  這句話,讓他眼裏冒出火氣,冷聲道:「袋子沒破,你看見她吻我,所以你才會失手掉了那些菜。」

  他的直言,讓她血色盡失,小臉更白。

  「我沒——」

  「別說你沒有。」他眼角微抽,下颚緊繃的將她壓在冰箱前:「你有,我知道你看到了。該死的,你應該要生氣,當你看見別的女人當街親吻我的時候,你應該要火冒三丈,如果你在乎的話,你會氣得想掐死我,就像如果我看見別的男人當街吻你,我會把他的頭當場摘下來當球踢!」

  眼前的男人,越說越火大,到後來幾乎是在對著她低咆。

  她震懾的瞪著他,認識他以來,他從不曾發過這麽大的脾氣,而且竟然是爲了……爲了她沒有生氣?

  她不懂,她腦袋裏一片混亂,一下子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麽情況。

  「你應該要生氣!」他惡狠狠的瞪著她,惱怒的說:「除非你一點也不在乎!」

  她楞看著他,有些傻眼,粉唇半張,瞬間脫口:「別傻了,我當然——」

  話出口,他雙眼發亮,她驚覺自己差點說了什麽,猛地收住了口。

  「當然什麽?」他眯著黑瞳,開口逼問。

  她臉耳一陣熱紅,心頭狂跳,喉緊縮。

  「當然什麽?」他傾身再問,擡手撫著她的小臉,啞聲追問:「你想說什麽?」

  「我……」她凝望著他,全身因爲衝刷上腦的狂喜和自我厭惡忽冷忽熱。

  情況失控了,在這一秒,她清楚從他眼中看見他的惱火、期盼、渴望——

  老天。

  她震懾的瞪著眼前的男人,看見他眼底讓她驚慌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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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4 20:35:46 |只看該作者
  這不可能。

  她從來沒想過會變成這樣,她沒有給他更多,她只是和他一起過日子,他不該對她有所期望,不該有除了喜歡更深的情感。

  這世上有太多夫妻不都是這樣將就著過,不是嗎?

  不是嗎?

  可是,顯然她錯了。

  這件事她打一開始就做錯。

  他是人,不是東西,不是道具,當然會有感情,當然能期望更多,懷抱更多。

  就像她一樣。

  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她不知道她怎會蠢到這種程度,她再怎麽樣害怕,也不該利用他,不該玩弄這男人的感情。

  「你什麽?告訴我。」

  「我……」她試圖壓住心中那洶湧澎湃的情緒,把心一橫,抖顫著唇,吐出一句:「沒什麽好說的。」

  這一句,教他又火從心起。

  「所以你一點也不在乎我和別的女人一起?不在乎她親我?不在乎我和她出去開房間?不在乎我昨天和你做愛,今天就和另一個女人在床上翻雲覆雨,說不定還一起討論你和她的技巧誰比較——」

  她一巴掌打掉他剩下的話,蒼白小臉上的黑眸盈著淚光,卻也透出怒氣。

  她打歪了他的臉,但這一巴掌,卻打掉了他的火氣。

  他舔掉嘴角的血,歪頭瞧著眼前的女人。

  「所以你是在乎的。」

  她羞惱窘迫的瞪著他,「你到底想怎樣?」

  「我要你承認,承認你在乎。」

  他下颚緊繃,黑眸炯炯,粗聲道:「我要你因爲在乎而生氣,我要你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我要你問我那個女人是誰,問我有沒有外遇,問她爲什麽吻我?我要你想哭的時候到我懷裏哭,想生氣的時候就對我發脾氣。」

  她喘不過氣來,只覺淚盈眶。

  他擡起手,凝望著眼前倔強的小女人,既惱又憐的撫著她的小臉,看著她盈著淚光的雙眸,啞聲開口:「你是我老婆,你有權利對我發脾氣,你有權利追問我那個女人是誰,我不會因爲你發脾氣就和你離婚,不會因爲你追問我那個女人是誰,就和你翻臉。」

  她看著他,小手緊壓著唇,一顆心緊揪著,淚水蓦然滑落。

  「該死的。」看見她的淚,他低咒一聲,垂首舔吻那滴淚,啞聲催促:「問啊,問我那些該死的問題。」

  聞言,她淚又滑落,只因她比誰都還渴望能和他在一起,能維持這段她一開始就想結束的婚姻。

  這是不對的,如果她還有點腦袋,就該在事情變得更糟之前,結束這段婚姻,和他分手,那才是對他最好的決定。

  可她計畫的一切早已出了軌、亂了套。

  還以爲結婚很簡單,可以不放心,不用情,就只是出賣身體,偷得喘息的空間,苟且偷安。

  她從來沒想過,竟會如此在乎他。

  她不該在乎,不能在乎,不在乎,若出了事,才走得了,才跑得掉,才不會爲此賠上一條命,才能繼續生存下去。

  可這男人在不知不覺中,在這些成天忙著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中,偷偷溜過了她的防備,悄悄占據了她的心。

  爲了他好,爲了她自己好,她應該要立刻離開。

  但是,當這男人這樣看著她,她就是做不到,她說不出口,她不想離開他,如果是因爲她被找到,那也就算了,可現在不是,非但不是,這男人還願意給得更多。

  那麽多。

  她不該拿的,可她好想要,她想和這男人,再相處多一點,再生活久一些,再收藏更多那些平凡’簡單又溫暖的日子。

  即便知道自己又蠢又可惡,明知不該加深他的期望,不該對他許下承諾,懷安仍是咬著唇,望著眼前的男人,哽咽開口問出積壓在心底的問題。

  「你有沒有……外遇?」

  「沒有。」他回得斬釘截鐵。

  「那女人……是誰?」她含淚再問。

  「我以前的同事。」他撫著她顫抖的唇,悄聲回道。

  「她爲什麽……吻你?」

  他黑瞳微眯,額角浮現微微的青筋,然後吐出一口悶氣,道:「因爲她喜歡惡作劇,她想知道你有多在乎我。」

  說著,他凝視著她的眼,語音沙啞的問。

  「告訴我,你在乎嗎?」

  她看見他屏住了呼吸,看見他眼中的不確定,她感覺到他的心,跳得和她一樣急促。

  她無法控制自己,只能開口承認。

  「是的,我在乎。」她淚眼盈眶的凝視著他,抖顫著唇,道:「我在乎。」

  他黑眸加深,拇指溫柔的撫著她顫栗的唇瓣,然後捧著她的臉,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親吻她的唇,悄聲低語。

  「你知道嗎?你並不是一個人,你有我。」

  她屏住了氣息,心微抖,輕顫。

  眼前的男人不可能知道她的恐懼,絕不會曉得她的害怕,不會懂得她的需要,卻說了她此生最渴望聽到的話。

  「你有我。」

  他說,語音沙啞,黑眸深情。

  淚水又迸落一串,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受充塞四肢百骸,她渾身毛孔在那瞬間全部打開,她忍不住伸手將他拉近,昂首親吻他,感覺他。

  他張嘴回應著她的吻,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帶回房裏,和她做愛。

  

  又是夜。

  她在半夜醒來喝水時,想起她今天忘記吃藥。

  她拿著水杯,習慣性的彎身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拿出那盒藥,打開紙盒,抽出一排藥。

  這是最後一排了,而且只剩下五顆,她需要再去藥局補充,當年她去看診的時候,醫生說過,這藥得定時吃,才能維持血液中藥效的濃度,達到她想要的效果。

  她將其中一顆小藥丸,從包裝裏擠出來,倒在手上。

  白色的藥丸落在手心裏,小小的藥丸很輕,輕的感覺不出它的重量,可她卻清楚感覺到它的存在。

  她不知道他曉不曉得她再吃這藥,他從來沒和她討論這個問題,像是對她的肚皮爲什麽沒有任何動靜,一點也不在意。

  但她知道他喜歡孩子,有時她在公園慢跑,會看見他看著小孩去公園玩的鄰居,一臉藏不住的羨慕。

  她的處境,讓她不能任意妄爲,可是……

  合起手指,她握住了那顆藥,轉頭朝床上熟睡的男人看去。

  他睡得那麽熟,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曉得。

  你有我。

  他低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有我。

  胸口抽緊,一顆心又緊又熱。

  凝望著那個男人,她在黑夜中緊抿著唇,半響,她拉回視線,握著那顆藥,抓著那一盒,轉身走進浴室,踩下垃圾桶的踏板,把手中的小藥丸,連同包裝袋和那排剩下的藥丸,全扔了進去。

  它們輕輕落在桶子裏,她挪開腳,看著蓋子重新落下合上。

  她不該這麽做,但這世上有許多事,都有太多的不該。

  她轉過身,離開浴室,回到床邊。

  這些年,她不斷的逃跑,換過許多名字,擁有不少身份,做過許多行業,她早已習慣,甚至接受她必須這樣過一輩子,直到她死亡爲止。

  那些名字、身份,只是個符號,都沒有意義,可現在這個不一樣。

  葉懷安不一樣。

  她上了床,縮回那男人懷裏,伸手環住他的腰,把身體貼在他身上,感覺他的溫暖和心跳。

  她想當葉懷安,一直當葉懷安。

  葉懷安有他。

  眷戀的,她深吸口氣,悄悄將他的味道納入口鼻心肺,然後閉上眼,偷偷盼望一生一世都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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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6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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