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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獵物 (下) 【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3】 作者:黑潔明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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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4 20:43:3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出版日期】 2014/08/15
【出版社名稱】 禾馬文化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 BK180

【內容簡介】

 

  他想要結婚!想要回家時有個女人在那裏等著他
  只是他懶得花時間談戀愛,對愛情也沒渴望
  選擇相親是最快能找到老婆的方式──
  雖然打一開始他就發現她有些狀況、有點問題
  可是這個女人是個很適合的對象
  最重要的是他喜歡她,所以把娶她回家……
  一千多個日子的相處,證明了她是個好女人
  她會幫他洗衣做飯,打掃存錢,把他從頭顧到了腳
  他知道自己運氣很好,才能娶到像她這樣的好老婆──
  原本以爲婚姻很簡單,他喜歡她,選擇了她
  兩人有一起生活的共識,好好的過日子就夠了
  也不在意她設下種種無形的界限,不讓他真的靠近
  直到他驚覺只是在一起不夠,渴望能得到她更多的關注
  因爲她對他用了心,讓他動了心
  因爲她對他好,讓他也開始在乎她
  卻沒想到這女人該死的倔強,怎樣都不肯依賴他
  還要他放她自由,甚至說從來不曾當自己是他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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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4 20:45:2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他知道了,知道她瘋了。

  慌亂的,她伸手遮住了自己的臉,痛苦得無以複加。

  她聽見他把其他人趕走了,但她不敢把手拿下來,她不想面對他,不想面對這一切,她想躲起來,把自己藏起來,藏到最深最深的黑暗之中。

  當她回過神來,當她終于能夠思考,她當然知道他不可能是遊戲中的角色。

  或者他就是?而她只是不願意面對這件事實。

  不不不,他是真的,他說了——

  她又喘不過氣來了,但她這回沒有尖叫,她緊閉著唇,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拚死命忍住了想尖叫的衝動。

  她怎麽能尖叫?怎麽可以尖叫?尖叫只會引來那些獵人,引來殺身之禍,她不是已經學到教訓了?她還想害死多少人?

  她必須保持安靜、保持安靜、保持安靜,躲起來,然後保持安靜——

  「懷安。」

  他的聲音又響起,低沈,溫柔,堅定。

  「你知道我是真的,你知道你可以相信我。」

  是的,她知道他是真的,可她的瘋狂也是真的。

  她不正常,大概永遠也無法恢複正常了。

  「出去……」

  抖顫著,她開口要求。

  「他們都出去了。」他好聲安撫她。

  「你出去……」

  阿峰一楞,僵在當場,以爲自己聽錯,可她一手遮著臉,一手開始用力推他。

  「你出去……」她哽咽著,又推他一下,「你出去啊!」

  他不動,又朝她伸手,「懷安……」

  她遮著臉,狠狠推開他的手,忍不住再次開始尖叫、哭喊,用力推著他。

  「你走開——走啊——」

  這次,她是故意的,她知道那些人都還在,還在門外,所以她緊閉著雙眼,歇斯底裏的吼著、叫著。每次尖叫,她都好怕會引來獵人,雖然理智上,她知道並不會,她在屋子裏,她不是在遊戲中,可她無法控制那恐懼,她好想閉上嘴,躲起來就好,只要躲起來就好。可另一方面,她更不想讓他看到她這模樣,她不想看到他,不想讓他看。

  她不要。不要。

  所以,每次他試圖碰她,她都尖叫得更大聲,掙紮得更厲害,她不讓自己停下來,直到終于有人進來拉開了他。

  「阿峰,你先出去。」

  「她是我老婆!我不會放她一個人——」

  「你還看不出來嗎?就是你刺激到她了!」

  「我聽你在放屁!」

  她閉著眼繼續尖叫,一聲喊過一聲,讓恐懼穿過喉嚨,從口中流瀉。

  「媽的!到底我是醫生還是你是醫生?把他給我架出去!不然我耳朵要聾了!」

  「狗屎!放開我!」

  「兄弟,抱歉,我覺得阿南是對的。」

  「靠!臭小子,你揍我?有沒有搞錯?!你這個見色忘義的小王八蛋——」

  一陣混亂之後,門被砰然關上。

  浴室裏只剩下她的尖叫聲,還有另一個男人,那個叫阿南的男人。

  「好了,他滾了,你安靜一下,不然他又要衝進來了!」

  這威脅,有效的讓她閉上了嘴。

  「謝天謝地。」男人歎了口氣,對她彈了下手指,道:「OK,懷安,我幫你把他趕走了。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你把眼睛睜開,或者我開門讓你老公進來。」

  她喘著氣,抖著唇,終于睜開了淚眼。

  那痞子模樣的男人蹲在她面前,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嗨,我是阿南,你和阿峰結婚時,我也在場,記得嗎?」

  她透過模糊的視線,看著他,半晌,點了點頭。

  「很好。」他笑了笑,道:「剛剛韓也說過了。我呢,基本上是個醫生,這代表只要我想,我可以讓他一直待在外頭,所以現在起,我說什麽,你就做什麽,懂嗎?」

  她沒有動,只是戒備的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啞聲道。

  「你……要我做什麽?」

  瞧她那戒慎恐懼的樣子,他拿出自家最騙人的溫柔微笑,柔聲道:「你不需要害怕,你在這裏很安全,紅眼裏沒有人會傷害你。」

  她沒有因此被安撫,只啞聲再問:「你想要我做什麽?」

  他把手擱在膝頭上,用兩手撐著自己的臉,裝可愛的笑著說:「其實我是想要你笑一笑,不過你現在大概笑不出來,所以接下來這一天,你只需要做兩件事——」

  她等著,誰知卻見他陸續伸出兩根手指,吐出她想也沒想過的話。

  「去吃飯,然後睡覺。」

  她錯愕的瞪著他。

  「你沒聽錯,我要你去把床頭櫃上的三明治吃完,然後去睡上一覺。」他露出潔白的牙,笑著問:「你做得到嗎?」

  她不知該說什麽,只是瞪著他。

  「既然沒反對,我就當你是同意了,你現在沒睡飽,腦袋不清楚,沒有辦法思考。你好好去睡上一覺,我不會讓任何人打擾你。等你睡飽之後,你把電話拿起來,打內線按0,告訴小肥你要找我,她就會把電話轉到我那裏,到時候,我們再好好談談,OK?」

  這家夥的笑容像陽光般燦爛,她慢了半拍,才發現自己不由自主的點了頭。

  然後,那男人走了,沒有關上浴室的門,可下一秒,他又探頭回來,笑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副耳塞,丟給她。

  「對了,我們隔壁正在蓋大樓,九點以後開工會很吵,把這個戴著,能隔絕一點噪音。」

  她反射性接住那副耳塞。

  「還有,別想試圖逃走,這公寓破歸破,但有全世界最好的保全系統。如果你想跑,一定會被發現。如果你破壞了任何設備,我們那愛錢的老板會把所有的費用都加倍算在阿峰頭上,讓那小王八蛋就算賣一輩子屁股都還不完。」

  說著,他還朝她眨了下眼,這才把腦袋拉回去。

  

  阿南開門走出去時,看見大部分的人都不見了,就嚴風擋在門口,阿峰則將雙 手插在褲口袋裏,一臉不爽的靠在對面牆上,臉上多了 一個黑眼圈,八成是那愛記 仇的賊頭幹的。

  真是的,這些臭小子,脾氣一個比一個差,他本來還以爲阿峰是其中脾氣最好 的人呢,結果根本半斤八兩。

  他關門時,順手就把內鎖給按下,才把門拉上。

  見他出來,那小王八蛋立刻站直了身體,一副打算闖關的模樣。

  阿南挑眉,直接道:「我勸你最好不要,除非你想再聽她尖叫。」 「狗屎,她是我老婆,她需要我。」他往前站了 一步,咬著牙說。

  「是是是,她是你老婆,你講一百遍了,我耳朵聽到都快長繭了。」阿南笑咪 咪的看著那鼻子都快抵到他臉上的臭小子,道:「她是你老婆又怎樣?你信不信我 要是再進門,不用三分鍾就能拿一張離婚協議書出來?」

  小王八蛋臉色瞬間刷白,僵在當場。

  「很好。」阿南看著他,說:「看來你很清楚狀況,那我就挑明了說。她的情 況不太好,受傷和睡眠不足讓她精神狀況變得很糟,她現在需要的不是你,她需要的是休息。」

  他下颚緊繃,滿臉的不爽,「她可以和我一起休息。」

  「我的呂大少爺,你剛剛出來之後,有聽到她在尖叫嗎?沒有吧?現在呢?你 還有聽到她繼續在雞貓子鬼叫嗎?」

  他被問得啞口無言,臉色更加難看。

  「還是沒有,對吧?」阿南沒好氣的看著他說:「她方才會崩潰,擺明了和你 有關,我是不知道原因是什麽,女人的腦袋和我們不一樣,常常拐了 一百八十個 彎,我唯一確定的是,她現在根本不想看到你,你要是硬闖進去,我保證她會再次 崩潰給你看。」

  他聽了,氣一窒,黑眸閃過郁悶和惱怒。

  阿南將雙手交抱在胸前,再繼續說?. 「相信用不著我說,你也該知道,她精神 狀況會那麽糟,和那鬼遊戲八成脫不了關系,我不認爲你應該在她這麽脆弱的時候 剌激她,那也是爲什麽我沒有立刻逼問,她和那場遊戲到底有什麽關系的最主要 原因。當然,你要是想硬闖,這扇破門絕對擋不了你,可如果我是你,我會讓她休 息,然後等她心甘情願的打開門。」

  他知道阿南說的沒錯,他不該再剌激她,可是當她就在房裏,那麽痛苦,他怎 麽有辦法在這裏傻等?

  「小子,我這可是過來人的經驗,女人抓狂的時候,強逼是沒用的,她們通常 吃軟不吃硬,你不信問問嚴風,他要是不同意我,你就直接進去吧,反正也沒人會 再攔你。」

  說著,阿南拍了拍嚴風的肩頭,就笑著轉身走了。

  阿峰擰眉朝嚴風看去,那中俄混血的男人見狀一臉尴尬,但過了半晌,還是慢 吞吞的開了口。

  「我並不想承認他是對的。」

  但他是對的。

  阿峰知道,可這個答案並不是他想聽的,他雙唇緊抿,眉頭擰得更緊,著惱的 看著那男人沈聲問:「如果被關在裏面的是你老婆呢?」

  嚴風挑眉,瞧著他說:「阿南並沒有把她關起來,這門的鎖是內鎖,她想開, 隨時都能開門走出來,重點不是在這扇門,是在她心上那扇。」

  說著,嚴風不再擋在門口,轉身走開,臨走前只擡手拍了拍他的肩頭,給了最後一個建議。

  「她有心結,你得想辦法找出來。」

  

  當他走出房門,她隱約能聽見阿峰在房間門外走廊上的咆哮,還有那個怪醫生平靜而有說服力的聲音,她繼續蜷縮在原地,緊緊的環抱著自己。

  他吵個不停,讓她心頭抽緊,就在她快受不了時,他的抗議終于消失了。

  屋子裏,變得好安靜。

  有那麽一刻,她幾乎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

  她不知道過了多久,可等她發現,她已經站了起來,來到了緊閉的房門旁。

  他在門外,她知道,不知爲何,就是知道。

  不由自主的,她把頭貼靠在門上,擡手壓著心口。

  那男人沒有敲門,沒有咆哮,就只是站在那裏。

  然後,她聽見他沙啞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

  「老婆,把門打開,讓我進去。」

  她喉頭一哽,心緊縮,眼又濕,但她沒有開門,她只是退了開來,悄無聲息的遠離那扇門。

  雖然那醫生警告過她,她還是試著在房間裏找尋另一個出口,但她很快發現他說的沒錯,這公寓雖然老舊,但保全很好,除了玻璃是防彈的,朝外的門窗都裝設了警報系統,就連浴室的通風口也有。

  她死心回到房間,看見那扇嵌著子彈的窗戶,三發子彈,排列成一直線,不是任意的三角形。

  他開槍時,甚至沒有轉頭去看。

  他的槍法很好,好到嚇人。

  就像他不曾真的了解她一樣,顯然她也並不真的認識他。

  這場婚姻,如此虛假。

  心頭隱隱作痛,淚水又再次滑落。

  她蜷縮在床上,不由自主的壓著疼痛的心,隔壁卻在這時,突然傳來可怕的電鑽聲,那打地鑽牆的聲音,幾乎震動了整棟屋子。

  她嚇了一跳,然後才想起那怪醫生說的話,她把手中那子彈型透明的小盒子打開,倒出兩個耳塞,塞進耳朵,阻擋所有聲音。

  即便有了耳塞,她還是聽得見那蓋房子的聲音,可是已經好上許多。

  她沒有吃那三明治,但她拉上了窗簾,躺上了床,蜷縮成一團,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無論如何,那醫生說得對,她需要睡覺,睡飽了,腦袋才會清楚,然後她會想出辦法來。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二樓的公共客廳裏,幾名員工全擠在那裏。

  阿南才進門,就見老婆恬恬已經一個箭步衝上前來,搶先發難。

  「所以,你問出來了嗎?阿峰他老婆和那遊戲到底有什麽關系?」

  他看著心急的老婆,甜甜一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屠歡不敢相信的看著他,「你沒問嗎?」

  「屠歡大小姐,你聽過什麽叫欲速馬自達嗎?」

  「什麽馬自達啊,你賣汽車啊?」恬恬笑了出來,開口糾正他:「是欲速則不達。」

  「謝謝老婆大人的指教。」阿南朝自家老婆抛了個飛吻,才改口道:「你也聽到我老婆說了,是欲速則不達。總之呢,她的情況你也看到了,這時候再逼問她,只會加重她的症狀,到時逼急、嚇壞了她,反而得不償失。」

  「所以,她還好嗎?」可菲擔心的問。

  「不太好。」阿南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瞧著眼前那群女人道:「看她的反應,我猜她應該是其中一位獵物。」

  不用他說,客廳裏的人,大多都已經猜到。

  「所以,你覺得她瘋了嗎?」向來直爽的紅紅,眼也不眨的直接開口問出了大半人心中的疑問。

  「我不確定,她有些精神錯亂,顯然有那麽一瞬間,無法分辨現實與幻覺,但阿峰被架出去之後,她還是可以和我正常應答,我認爲應該只是因爲睡眠不足、壓力過大引起暫時性的意識紊亂,等她吃飽睡飽,應該會好一點。」阿南一聳肩,「但我不是精神科的,這可能要等「ain回來才能確定。」

  「阿峰呢?」屠歡再問。

  嚴風在這時走了進來,道:「他堅持要待在門外守著。」

  「武哥,現在怎麽辦?」

  「不怎麽辦,就照阿南說的,讓她先休息一下。」躺在沙發上拿冰塊敷眼的韓武麒,直到這時才開了口,警告所有人:「總之,這件事,先別通知老家那裏。」

  「你確定?」屠歡挑眉,雙手抱胸的問。

  「迪利凱、史托那次,你也在場,我可不想再來一次,沒有確切的線索之前,不管說什麽,都只是讓莫森和如月更痛苦而已。」

  屠歡聞言,瑟縮了一下。

  去年肯恩把可楠救回來時,可楠從迪利凱?史托收藏的影片中,發現失蹤多年的阿光可能還活著,當時每個人都懷抱希望,大老遠衝到羅馬尼亞去,誰知史托那家夥卻被人幹掉了,瞬間斷了這條可能的線索。

  雖然如月和莫森都說,至少阿光還活著,這已經很好了,比這些年來都好。

  可她看得出來兩夫妻眼裏的痛苦與擔憂。

  過去這九個多月來,大夥兒用盡了一切方法找尋遊戲相關者,可那是個有錢、封閉又變態的團體,很難找到消息,就算好不容易有了線索,對方一發現,很快就會快刀斬亂麻。

  這種宛如坐雲霄飛車,忽上忽下的情況,讓人非常難受,她自己也有好幾次因此大發雷霆,要不是她老公傑克脾氣好,她早不知被休掉幾回了。

  她能夠理解武哥爲什麽不讓人通知老家那些長輩,在沒有確定那女人到底了解多少之前,真的不如不說。

  「好吧,我同意。」她在沙發上坐下,盤起腿,問:「那阿磊呢?」

  「對啊,那阿磊呢?他一早送秀秀去工作室,等一下就會回來上班了耶。」小肥怯怯的問:「要讓他知道嗎?」

  韓武麒擰眉,歎了口氣,道:「幫他訂機票,把馬來西亞那件案子給他,叫他別回來了,直接去機場搭飛機,那至少能讓他忙個兩三天。」

  就在這時,隔壁蓋房子的聲音,轟隆隆響起,撲天蓋地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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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4 20:47:34 |只看該作者
  九點了。

  「老天,這些工人也太准時了吧?」

  「Shit,隔壁那房子到底是還要蓋多久?」

  「可惡,我還以爲上個月就應該要完工了。」

  受不了那魔音穿腦,大夥抱怨連連,紛紛從口袋裏拿出耳塞,在眨眼間做鳥獸散,只有韓武麒半點也不介意那可怕的噪音,反而往後躺回沙發上,把冰塊覆在被打腫的眼睛上,露出開心又愉悅的微笑。

  

  因爲餓了,所以才醒來。

  她以爲自己不可能有辦法睡著,再清醒時卻已經是三更半夜。

  然後才發現,她不知何時早把殘留他味道的枕頭,緊緊抱在懷裏,壓在心上。

  她強迫自己把那枕頭放開,從黑暗中坐了起來。

  天黑了,屋子裏沒什麽光亮,唯一的光源,是從窗簾縫中透進來的,那暗淡的微光,只讓她隱約能看見屋裏家倶模糊的線條。

  她應該要開燈,可她不想,還不想。

  她喜歡待在黑暗裏,躲著,藏著。看不見自己,也看不到別人。

  肚子響了起來,讓她想起自己餓了一天,她轉頭摸索,在床頭櫃上找到早上的三明治,她拿起來,咬了一口。

  雖然屋子裏有開冷氣,但放了一天之後,它還是酸掉了。

  她把它吐了出來。

  過去有段日子,爲了活下去,只要是食物,她什麽都吃,過期的也吃,可這幾年,她的嘴被她自己養刁了。

  她走到浴室漱口,再回到房裏,發現窗邊桌上放著一個新的托盤,上面放著幹淨的碗筷,還有一個保溫提鍋,上面貼了一張便條紙。

  她一悚,僵站在原地。

  那裏原來沒那東西,她不知道有人進來過,她沒聽見聲音。有那麽一秒,她恐慌了起來,緊張的查看屋裏其他地方,但屋裏除她之外,再沒別人,她甚至趴下來查看床底下。

  床下沒人,可當她趴在地上時,才忽然想起,自己睡前戴了耳塞。

  該死,她真是自己嚇自己。

  她松了口氣,坐在地上,把耳塞掏出來,這才朝那提鍋看去。

  便條紙仍靜靜的貼在提鍋上,她看著那保溫提鍋,遲疑了一下,才走過去,拉開窗簾一角,就著光,查看那便條紙。

  懷安你好,我是可菲,這是雜菜粥。

  抱歉擅自進來,希望沒嚇著你。

  但我敲門你沒應,怕你餓著,我就自己進來了。

  因爲你還在睡,所以我把粥放在這。

  若有任何需要,請打內線按0,千萬別客氣。

  PS:別擔心,房間鑰匙在我這,阿峰不會進來的。

  可菲

  紙上的筆迹,圓圓的,很可愛。

  早上人很多,她不記得可菲是哪一個,也沒印象自己有聽過這名字,可這字體,和紙上的字句,給人感覺既友善又貼心,托盤上的碗筷旁還有一支幹淨的湯勺。

  她拿下了便條紙,擱到一旁,打開了鍋蓋。

  氤氲的白煙,伴隨著食物的香氣冒了出來。

  她餓了。

  雖然她很難相信別人,可她不認爲那些獵人若找到她,還會好心幫她送食物來,把她關起來餓死,倒是更可能的事。

  況且,她知道她不可能不吃東西。

  她替自己舀了一碗蔬菜粥,拿著碗筷,坐在床尾,小心的吃了一口。

  溫熱的菜粥很清爽,她吃得出來,這是用大骨去熬的高湯,然後撇掉了油,之後才再拿來熬粥,先用大火快滾,再以小火慢炖,把白米熬開了花,將各種不同切碎的蔬菜也一並熬到入口即化。

  這粥很好吃,她吞下肚後,也沒有像之前那樣反胃。

  她又吃一口,再吃一口,一口一口的慢慢吃,感覺那用心的菜粥,慢慢的暖了胃,也暖了身體。

  原以爲,她吃不了一碗,卻在不覺中把大半鍋都吃掉了。

  睡飽、吃飽之後,她腦袋確實清楚了許多,也較沒那麽恐慌。

  然後,她看見她的包包被放在一張椅子上。

  她把它拿起來,打開來掏了一下,摸到了手機,她開了手機裏的手電筒,看見包包裏所有的東西都還在。

  她關掉手電筒,抓著那包包,縮坐在床尾地上。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什麽也不去想,什麽也不去管,就這樣一直縮坐在這黑暗之中。

  可是,那麽長久以來,她清楚逃避現實,坐以待斃的人,通常死得最快。

  她緊抱著那個救命包,喉頭緊縮著,知道她不能再逃避下去。

  那些人,這間公司裏的人,和阿峰,顯然都知道那個遊戲。她不知道他們爲什麽會知道那遊戲的存在,可是,這是她逃出來之後,第一次遇到有人曉得遊戲的事。

  她清楚自己這次必須把事情做對。

  慢慢的,她深吸口氣,鼓起勇氣轉過頭,朝清醒之後,就刻意逃避著,不敢注視的那扇門看去。

  門縫下,透著廊上的微光,那一線微光亮著,但仍有陰影。

  她知道他坐在那裏,背靠著門,坐著。

  心頭,像被他無形的大手,溫柔的包握住。

  待回神,她已無法控制的來到門邊,悄悄跪坐了下來,將額頭貼在門上。

  雖然仍隔著門,她卻幾乎能感覺到他的體溫,好像能聽見他的心跳。

  她是這麽、這麽的需要他。

  可是,她也曉得,她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不能再這樣對他,不可以再這樣利用他。

  這輩子,沒人待她像他這般。

  從來沒有……

  過去這麽多年來,她向來只相信自己,也只在乎自己,從不相信、也不在乎別人。

  任何人。

  但如今,她卻害怕他會因爲她的自私,失去一切。

  她已經瘋了,早已失去所有,在這世上,她唯一還有的,除了自己這條苟延殘喘的賤命,就是他了。

  她必須做對。

  所以即便再不想,縱然她只想永遠躲在黑暗之中,逃避這一切,她仍強迫自己張嘴開了口。

  「阿峰。」

  他在第一時間,回答了她。

  「我在聽。」

  她懷疑他一直都醒著,那讓眼眶又微濕。

  「我很抱歉。」她悄聲道。

  「你不需要抱歉。」他沙啞的說。

  「我需要。」她喉嚨緊縮的道:「我不該欺騙你。」

  「那你把門打開,讓我進去。」

  她深吸口氣,微哽再說:「除非你答應我一件事。」

  「不要。」他斬釘截鐵的說。

  他的拒絕,讓她一楞,啞聲道:「我還沒說是什麽事。」

  「我不會和你離婚。」他粗聲說。

  心口蓦然抽緊。

  她捂著唇,壓下一聲喘息,卻壓不下上湧的淚。

  「我們……你和我,根本不了解對方。這些年,你從來不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就像我,連你以前是做什麽的,都沒問過。」

  「因爲那不重要。」

  她含淚自嘲的笑了,「那當然重要,我們只是假裝它不重要。」

  他沈默著,半晌,才道。

  「你想知道什麽?」

  她說這些,並不是想知道什麽,她只是想放他自由,想說服他和她離婚。可是,當他這麽問,她才發現她其實想知道,想知道關于他的事,關于這個男人的一切。

  她閉著淚濕的眼,咬著唇,沒有回答,怕她問了,他會答,怕自己又傻到癡心妄想,可他卻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我是在這城市長大的。三歲的時候,我媽過世了,我爸和人合夥開公司,常常不在家,所以把我丟給外公帶。外公是八極拳的高手,我的武術就是他教的。你呢?三歲的時候你在做什麽?」

  門裏的女人靜悄悄的,沒有回答。

  他屏氣凝神的等著,不由得握緊了拳頭,有那麽幾秒,他幾乎以爲她不會再理他,然後他聽見她好小聲、好小聲的說。

  「我住在美國……」

  他松了口氣,緩聲再問:「你爸媽呢?做什麽的?」

  她遲疑了一下,才又說:「我沒有爸爸,我媽是餐廳的服務生。我七歲的時候,她出車禍死了,我被送到了社福機構。」

  七歲還好小。

  他心口緊縮著,背靠著門,看著前方牆壁上的壁紙花樣,啞聲再道:「我七歲時很討厭上學,常常跷課,被外公逮到就得去祖先牌位前蹲半天的馬步,然後得拿牙刷把家裏的廁所洗得亮晶晶的,我從小就很擅長洗廁所,所以你看,你並沒有那麽不了解我,我真的很會刷馬桶。」

  這話,讓她笑了出來。

  那笑,很小聲,十分短促,還帶著一點哽咽,但那是笑。

  他閉上眼,深吸口氣,真希望能打破身後這扇該死的門,將她擁在懷中。

  那聲笑之後,門裏又安靜了下來,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到她微弱的語音傳來。

  「我很喜歡上學。」她悄聲說:「學校裏有很多書可以看。」

  「寄養家庭的人,對你好嗎?」他再問。

  她沈默半晌,才道:「大部分的人還不錯,但有些時候,我只是個可以領社會補助的提款卡。」

  他可以理解,他知道寄人籬下的感覺。

  「上國中時,我爸生意失敗,欠了一屁股債,心髒病發死了。當時的鄰居邦叔,幫我付了學費。這一段,我和你說過了。」

  是的,她記得。

  她和他結婚時,邦叔有來,還包了一個紅包給她,她知道他現在就是在邦叔開的工程公司做事,逢年過節,他也會帶她去給邦叔拜年。

  她也記得,他說過他外公在他十二歲時就死了,很多事他之前都輕描淡寫的帶過,她也沒有多問,因爲不想知道太多,因爲害怕知道太多。

  「你怎麽會……你爲什麽會用槍?」她知道這裏不像美國,槍枝是有管制的,一般人沒什麽接觸的機會。

  「我爸死後,我需要賺錢還債,所以半工半讀去念夜校,因緣際會遇見了武哥,他曾和我外公練過幾個月的八極拳,知道我從小習武,反射神經好,膽子也夠大,對當調查員也有些天分,就找我到紅眼工作,這裏的人訓練我,教我怎麽用槍,還有其他工作上的技能。」

  「你爲什麽離開?」她再問。

  想也沒想,他開口就吐出慣性的借口。

  他想也沒想就說:「邦叔生病了,請我去他公司幫忙,我去了之後,發現塔吊的工作也不錯,就一直做到現在。」

  門裏的女人,安靜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句。

  「這兩種工作,好像差很多。」

  該死,他做錯了。

  她的語氣,乍聽之下沒有什麽改變,可是,這一秒,他知道她曉得他在說謊。

  這女人說她不了解他,可他清楚,她其實比誰都還熟悉他,就像他熟悉她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即便看不見她,他也可以輕易從她的聲音中,分辨她的情緒,他知道她也可以。

  他知道,若他還想留住她,他必須說實話。

  「你說的沒錯,是差很多。抱歉,我只是已經習慣這樣說。」他吞咽著口水,握緊了拳頭,張嘴道:「事實上,我離開,是因爲我搞砸了一件案子。」

  他頓了一下,深吸口氣,才張開眼,看著天花板,下颚緊繃的道:「當時委托人的女兒被歹徒綁架,我很快找到了她被綁架的廢棄公寓,發現那女兒和綁匪根本是同一挂的,那家夥朝我開槍,我開槍回擊射傷了那名綁匪,那女人衝上來,哭著求我放過她男友,我一時心軟,掏出手機要叫救護車,她男友抓了藏在腳踝的另一把槍,瞬間就對我開了三槍。」

  她聞言心口一抽,啞聲道:「我沒看到你身上有彈痕。」

  「我穿了防彈衣。」他自嘲的扯了下嘴角:「子彈全被擋下來了,但因爲衝擊力,我失去平衡,從四樓摔了下來,人沒死,但腿斷了。摔下樓之前,我朝那歹徒開了槍,那家夥卻把女友抓到身前替他擋槍。事後,委托人反過來控告我謀殺,法官判定我是自衛,但我還是離開了紅眼。」

  「爲什麽?那並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深深的,他再吸一口氣,舔著幹澀的唇,啞聲說:「但從那次之後,我每次拿槍,手就會……」

  他低頭看著自己攤開來的手掌,然後再次將其緊握成拳,坦承道。

  「我的手會抖,我總能看見那個女人的臉。」

  她知道那是什麽感覺,曾經有段日子,她也總是一直看見,第一個被她殺掉的獵人的臉,即便她曾親眼看見那獵人殘殺無數條人命,那也沒有讓她感覺好過一些。

  可後來,爲了生存,她被逼得習慣了殺戮,甚至早已不再試圖去算她究竟奪走了多少條人命。

  而這,或許是他和她最大的不同。

  隔著門板,她輕撫著那個在門後的男人,瘠啞再問:「你方才開槍,手並沒有抖,你克服它了嗎?」

  「那是因爲沒有對著人。」他苦笑,老實回答,沒有半點隱瞞。

  那麽的不同。

  她苦澀的想著,喉頭微哽。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在自己變得如此汙穢不堪之前,就遇見他。

  「十六歲。」她閉著眼,啞聲開口。

  不在乎的事,他不會藏,就是因爲在乎,他才會從來不曾提過他在紅眼工作的事。他不想讓人知道他的弱點,所以才說謊。可他和她說了,說了從來不曾和人說過的事。

  這男人把自己攤開來給她看,給葉懷安看。

  她知道,若想要他放棄,她必須讓他知道,她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她得把這層僞裝撕掉、掀開,讓他看見,真的看清,她的模樣。

  胸中的心,隱隱作痛,讓淚無聲滑落。

  她不想這麽做,一直不想,所以才逃避著,不肯說清楚、講明白,因爲即便發生了這麽多事,她卻還是自私的想他在心中,記得一些葉懷安的好。

  記得一些……她的好……

  可他需要知道,有權利知道,關于她的真相。

  她深吸口氣,壓下苦,咽下痛,強迫自己張嘴,開口說。

  「我……第一次殺人,是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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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4 20:48: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她沙啞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響起。

  我……第一次殺人,是十六歲……

  這告白,讓人心驚,教他震懾得屏住了呼吸。

  他早已猜到她可能的過往,他知道她和那狩獵遊戲有關,但他以爲那是這幾年的事,沒想到竟然那麽早。

  十六歲,還未成年,才是花樣年華,才剛要開始美好的人生。

  「發生了什麽事?」他聽見自己問。

  「有個同學帶了一款電玩軟體來學校玩。」她舔著幹澀的唇,告訴他:「她一直沒辦法破關,我開始學電腦之後,就對程式設計很有興趣,我發現那套軟體有bug,就幫她找出了問題點,修正了它。第二天,她邀請我回家,我才發現她父親是一間電玩公司的負責人,那款遊戲是測試版,他很驚訝我能找出那款遊戲的bug,還修正了它,所以希望我能到他公司去工作。」

  她扯了下嘴角,苦笑著,「我記得,我當時好高興,感覺好像中樂透一樣,我想上大學,我需要錢,他給的簽約金是我根本想都沒想過的數字,我眼也不眨就把那工作約簽下去了。

  「那間公司很大,專門開發各種遊戲軟體,接下來幾個月,我被分派到其中一個小組,我是小組的核心成員,除了上課之外,只要有時間我都拿來寫程式軟體,或和小組成員溝通、協調,我們一起架構遊戲的版圖、設計遊戲交互環節,制定規則、計算公式。也許因爲我們幾個都很年輕,想法不一樣吧,我不知道,總之,我們開發出來的遊戲,在市場上大賣,拿到的獎金多到讓我作夢都會笑……」

  她喘了口氣,挪了下位置,由跪改成坐,蜷縮在門邊,看著黑暗的房間,訴說著像是上輩子的過往。

  「我在那裏工作了一年,完全被衝昏了頭,第二年我連學校都不太去了,幾乎整天都待在公司裏,就連睡也睡在那裏,我想要賺更多的錢,有錢我就能早點獨立,不再需要寄人籬下,不再需要仰人鼻息,看人臉色。我很快被升到更高的位置,接手負責設計成本更高、更賣錢的遊戲。有一天,我的上司丹尼爾傳了一個新的案子給我,那是一款類似「PG的遊戲。」

  「什麽是「PG?」他聽不懂這句話,所以開口問。

  「「PG是一種角色扮演遊戲。」知道他向來對電腦、電玩沒興趣,她解釋給他聽,「就是由玩家操控遊戲世界中的角色,通過完成一系列的任務,來達到結局,贏得勝利。」

  她停頓了一下,才又說:「這是很常見的遊戲類型,但那設定讓我覺得不太對勁。」

  「怎麽說?」他問。

  「遊戲設定的任務,是讓玩家操作的狩獵者,殺死獵物。玩家能買下獵人,加以訓練、升級,這些都很常見。但除此之外,這款遊戲的玩家,還能以金額下注,賭哪個獵人能殺死最多獵物。讓我最不舒服的,是那些獵人,都是一些連續殺人犯。我本來沒注意到這件事,但我認得其中一個人的模樣,他兩個月前才剛被執行死刑。我上網一查,才發現那些狩獵者、那些獵人,全部都是死刑犯。」

  他渾身一震,整個人坐直了起來,翻身看著那扇緊閉的門。

  她的聲音,變得更沙啞,更疲倦。

  「我不喜歡那個遊戲,所以打電話和丹尼爾說,我不認爲拿死刑犯做電玩遊戲設定是個好主意。他告訴我,那是個誤會,他傳錯了設定,這件案子已經取消了,他要我把檔案刪掉,明早會把正確的檔案傳給我。」

  說著,她合上眼,又深深的吸了口氣,舔了舔唇,才又繼續。

  「我應該就這樣算了,但他的語氣聽起來不大對勁,感覺有些慌亂。挂斷電話之後,我本來要直接刪除那個資料夾,但它裏面還有附了幾個影片檔,我一時好奇,點開了它們。那是我這輩子做過最蠢的一件事。」

  即便已事隔多年,可至今,她幾乎還能聽見,自己點下滑鼠時,那幾不可聞的清脆機械輕響。

  答答。

  就這兩聲,她的人生,從點擊影片的那一秒,從此改變。

  好奇心殺死貓。

  這句俗諺多麽精准,但人們總是把這話當成玩笑。

  緩緩的,她睜開微濕的眼,瞪視著黑暗,就像多年前,在黑暗中,瞪視著那些螢幕上彈跳出來的畫面。

  「那些影片,全是殺人畫面,在叢林裏的獵殺,我一開始還以爲那是演出來的,但很快我就發現,那些都是真的。每一把刀,每一把槍,每一只斷掉的手腳,都是真的,子彈是真的,鮮血是真的,屍體也是真的。那些人發出的慘叫哀號,臉上透出的害怕與恐懼,如此真實赤裸,讓我嚇得要死。」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黑夜中輕響。

  「我知道自己看到不該看的東西,立刻關了電腦,用最快的速度下樓,當年我什麽都不懂,還傻傻的坐了電梯,可才出電梯,我就被人拿藥品迷昏,等我再醒過來,我已經身在遊戲之中了。」

  她在黑暗中環抱著自己,靠在門上,告訴他。

  「我知道該怎麽玩那遊戲,我看過設定,比其他獵物都還曉得該怎麽做,我試圖組織我們這些獵物,獵物之中,從事的職業都不同,各行各業什麽人都有。有個男人叫文森,他是特種部隊的人,他教我們怎麽用槍、如何反抗,我們在那狩獵遊戲裏,撐了一個多月,我以爲我們可以成功逃走,揭發這整件事,但那只是白費功夫。那些玩家很清楚,人是自私的,可以被收買,懂得如何背叛。他們知道,我們的合作有多脆弱。」

  無聲抹去臉上的淚水,懷安用她所知,最平靜冷淡的聲音,道:「獵人開始追殺我們,我殺了一個獵人,一個接著一個,我變得越來越熟練,我和文森掙紮著求生,兩年後,我們想辦法逃了出來,但文森出賣了我。」

  他蹲跪在門外,盯著眼前緊閉的房門,握緊了拳頭,沈聲開口點出她沒說出口的話。

  「文森是他們的暗樁。」

  「對。」她喉嚨緊縮著,承認自己的愚蠢,「文森把我帶回遊戲裏,另一場遊戲中,告訴我,他們沒有讓獵人馬上動手,只是爲了看我們掙紮的蠢樣。讓文森訓練我們,是因爲想要遊戲變得更有趣、更精彩。唯一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是我。因爲我的表現讓人驚豔,他們開始在我身上下注、競標,他們……那些人……那些玩家……更改了遊戲設定,讓頂級的獵物也可以下注,能夠升級。」

  她聲微顫,但她深吸了口氣,穩住聲音,道:「他們把我升級爲獵人。」

  無法控制的,他張開手掌,把手壓在門上,將額抵在門上,強忍著想把眼前的門破壞的衝動。

  即便看不見她,他依然可以感覺到她的痛苦。

  然後,他聽見她說。

  「文森說,我是個天生的獵人,我開槍時手不會抖,殺人時腿不會軟,我和他一樣,爲達目的不擇手段,是天生一對,只要我願意,我可以成爲頂級的獵人,擁有大把的鈔票,美好的人生。」

  說著,她笑了起來。

  「他是對的,我把刀插入他的心髒時,一點也不覺得愧疚,一點也不。」

  那幹啞的笑聲,無比苦澀,飽含說不出的痛。

  他知道,就是這一秒,他知道那男人憑借著朝夕相處、命在旦夕的日子,誘騙了她,占有了她,所以這整件事才會讓她如此痛苦。

  她曾經喜歡那家夥,信任那該死的王八蛋,但那豬頭是個變態。

  難怪她無法再相信他,難怪她沒有辦法把心交出來,她試過一次,卻只得到可怕的背叛。

  「我殺了他,又花了三年的時間,才成功從遊戲中再次逃脫。他們派人追殺我,這些年,死在我手上的人,多到連我自己也數不清。」

  門外的男人好安靜,沈默的聽著她說。

  不由自主的,懷安又伸手遮眼,她自嘲的扯著嘴角,在黑暗中,道:「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別再回到遊戲中,我什麽也不在乎,什麽都做得出來。所以我才去相親,我和你結婚,是爲了利用你。葉懷安只是我配合你的需要,扮演出來的角色,我從來就不是那樣溫柔賢淑的人。你娶的,只是一個幻覺。」

  她用雙手遮著、壓著自己濕透的眼,舔著發幹的唇,顫顫再吸口氣,說:「所以,別再叫我老婆了,因爲我從來不曾當自己是你老婆。」

  不知哪裏跑來的飛蛾,繞著廊上的燈泡飛舞著。

  我從來不曾當自己是你老婆。

  女人沙啞的聲音,穿透房門,流瀉在空氣中。

  男人跪在門外,將冒出青筋的額頭抵在門板上,兩手也在上頭攤平,壓著。

  她黑暗的過去,隨著瘡啞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夜裏,如此殘酷,那麽清晰,教他震驚、心疼、憤怒,不寒而栗。

  而她平靜而抱歉的告白,字字句句都像把刀,戳得他滿心窟窿。

  他緊抿著唇,下颚緊繃,只覺得胸口發緊,痛得眼角都在抽搐。

  而她,還再說,開口要求。

  「阿峰,你是個好人,這些年來,一直對我很好。但我並不……正常,我已經躲了半輩子,接下來還會繼續躲下去。我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如果你真的想幫我,請你放我自由吧。」

  說到底,她就是想離婚。

  有那麽一秒,他只想踹破眼前這扇門,對著她咆哮,告訴她他不介意她的過去,強逼她承認她的在乎。

  他知道他做得到,他做過一次,可以做第二次。

  她在乎他,比誰都還要在乎。

  可他也曉得,嚴風說得對,問題不在眼前這扇門,在她心上那扇。

  逼迫她,或許可以解決問題,但他做不到。

  在聽到她的經曆之後,他知道自己不能這麽做。

  當她訴說那些過去時,大部分的時候,都很平靜,可他知道並非如此,即便隔著門,就算看不到她的人,他也能感覺到她那冷靜僞裝下的痛苦。

  當她就這樣,活生生、血淋淋,毫不掩飾的撕下長久僞裝的那層皮,怎麽可能不痛?

  他聽了都痛,更遑論身在其中的她。

  相親那天,他就發現她有些狀況、有點問題,但他不以爲意。結婚之後,他看得更清楚,他依然不認爲那有什麽關系,每個人都有些小毛病、小怪癖,有屬于自己的隱私和秘密,他不需要全都知道,他自己也有不想和人說的過去。

  他喜歡她,選擇了她,兩人有一起生活的共識,好好的過日子,那就好了,就夠了。

  可他沒想到,她的問題如此嚴重、那麽可怕,他難以想象這些年,她是如何撐過來的。

  難怪她總是隨時保持警戒,總是穿著衣服睡覺,總是無法輕易睡著,總是不自覺保持著安靜,總是對他百般容忍……

  她的失眠、惡夢、神經質,那些總是需要東西好好待在原位,需要生活按部就班的怪癖,那些從來不肯輕易顯露的情緒,全都有了解釋,有了原因。

  她的人生在十六歲那年就失控了。

  她沒有安全感,所以她才緊緊抓著那些能夠掌控的東西,她需要那些規律,那些正常,那些人們視之理所當然的事物。

  對她來說,這些全都得之不易,都是在下一秒就會失去的東西。

  這些年,這麽多年來,這個女人,隨時隨地,都在准備逃跑。

  我和你結婚,是爲了利用你……

  他知道這是實話。

  葉懷安只是我配合你的需要,扮演出來的角色……

  該死的實話。

  可他不認爲,這些年她總是在演戲。

  他看得出來她的改變,那些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有意無意的變化。

  這些日子,她已經會主動睡在他懷裏,會無意識的伸手觸碰他、撫摸他,會在街上牽握著他的手,會和他依偎在一起。

  她不再在睡前,還堅持要把頭發綁得整整齊齊,假日還會被他拖著一起賴床,而不是一早就爬起來整理東西。

  他知道,那也是她,她對他是真的。

  就因爲是真的,所以才將話說得如此明白,才要讓他死心。

  她打定了主意,要和他離婚。

  她認定了,兩人之間沒有未來。

  他很清楚,現在說什麽也是白搭,就算他踹破這扇門,和她發誓一百次,他不在乎那些該死的過去,她也聽不進去。

  而在經曆過那些狗屁倒竈的事情之後,他還真他媽的沒有辦法怪她。

  那些該死的變態,奪走了她的自由、她的人生,還有她對人的信任。

  她沒有辦法相信人,任何人。

  即便是他。

  她不會相信他許下的承諾、說出的保證,不會相信還能過正常的生活,還能有美好的未來。

  就算她想,她也不敢。

  額上青筋因爲怒氣和無能爲力而贲起抽動著,他將貼壓在門上的手,重新緊握成拳。他想搗爛那些將她變成如此的變態,捏斷他們的脖子,親眼看著那些卑鄙的雜碎斷氣。

  可即便他真能這樣做,事到如今,恐怕也改變不了什麽。

  門裏的女人,沒再開口,可他曉得她在哭,無聲掉著淚,就像在公車上看他簡訊時一樣,即便是哭,也不敢出聲。

  她總是這樣,用盡所有力氣,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不讓人知道,不讓人曉得,讓他每回看見,都心痛到不行。

  該死的,他需要讓她再學會信任,懂得相信。

  相信他。

  他需要她把心門打開,心甘情願的讓他窩進去!

  阿峰吸氣,再吸氣,然後強迫自己跪坐回小腿上,將拳頭從門上抽離,他費了一點功夫,才有辦法松開拳頭,將手掌重新攤平,放在大腿上。

  他張開眼,看著那扇緊閉的門扉,咬著牙,狠著心,開了口。

  「好,我放你自由。」

  舔著幹澀的唇,他逼著自己粗聲說。

  「我們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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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4 20:49:41 |只看該作者
  我們離婚。

  四個字,像釘子一樣,釘在她心上,讓蜷縮在門邊的她,不自覺縮得更小,幾 乎將自己縮成了 一團球。

  這是她要的,要他放手,再也別管她,但即將失去他的恐懼,仍讓胸中的心, 大力快速的鼓動著,她幾乎又要尖叫起來,可她知道她不能這樣,她不可以再依賴 他了,和失去他的恐懼相比,她更害怕他因她而喪命。

  所以雖然張開了嘴,她卻只是用力的吸著氣,吸氣擴張心肺,吸氣壓抑恐懼。 沒有關系,她不會有事的。

  她一直都是一個人,她能活下去,她會活下去,過去可以,現在可以,以後也 可以。可即便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斷說服自己,即便離婚是她自己的要求,她仍 無法阻止疼痛充塞全身下上,無法遏止淚水溢出遮眼的指間。

  就在這時,她卻聽到門外那個男人,接著開口說話。

  「既然你說從一開始就不是真心的,我想我再強迫你也沒有意義。要離婚,可

  以。但我有一個條件。你若答應了,我立刻就去上網,列印離婚協議書,馬上簽好給你。」

  她不想理他,但理智卻讓她開了口。

  「什麽……條件?」

  「你必須繼續待在這裏。」

  「我不認爲……有這個必要……」她痛苦又慌亂的說:「你不懂,我不能留在這裏,那些獵人——」

  「那些獵人是一些早就被判死刑的連續殺人犯,他們全都是窮凶極惡的變態, 每一個都殺人不眨眼,有些甚至早已被執行死刑,卻死而複生,被裝上有GPS定位 的機器眼,放入遊戲中,獵殺被任意挑選的獵物。」

  他平鋪直敘的說著,聲調冷靜得像在做報告。

  「機器眼裏除了GPS定位系統,生命監控裝置,還有攝影鏡頭,可讓獵殺畫 面,經由網路,實況轉播到全球玩家的電腦裏,供人收看、下注。爲了讓獵人們乖 乖聽話,初級的獵人被打了藥,需定時領取解藥,才能活命。一 一級的獵人,被動了 更高級的手術,除了能回傳資訊,也能經由無線網路,即時接收最新的獵物資料與

  消息,一 一級獵人眼裏內含炸藥,玩家可自行選擇自爆時機。」

  門外男人對獵人的了解,讓她毛骨悚然,有那麽瞬間,恐慌攫抓住了她,讓她 差點又再次發作,可他很快就接著說。

  「以前我在紅眼工作時,有一個搭檔叫莫磊。莫磊的雙胞胎兄弟莫光,在十一 年前失蹤了,去年紅眼因爲接手一件案子,才發現失蹤的阿光沒死,而且出現在一 場以殺人犯獵殺真人的遊戲中。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聽過,也不知道這個遊戲的 存在。」

  她無法置信的屏住了氣息,不自覺拿下遮眼的手,瞪著眼前的黑暗。 「武哥他們本來抓到了 一個玩家,將他關在羅馬尼亞的牢裏,可當他們想去追 問阿光的下落時,那玩家卻被謀殺了,讓他們斷了線索。」

  這話,讓她吃驚的脫口。 「他們……抓到了 一個玩家?.」

  怎麽可能?怎麽會?她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過去她不是沒試過揭發這整件 事,但那些玩家有錢有權,勢力龐大,無論她是去報警,或試圖把消息吐露給記 者,抑或上網散布,總是立刻就被封鎖、抹滅,知情的相關人士,更是在短短數日

  到數小時見,就一 一被除去、暗殺,或失蹤。

  但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對。」

  因爲太過震驚,她結結巴巴的問:「多……多久?多久之前的事?」

  「去年,十一月。」

  那是九個多月前,可這間公司還存在,沒有被摧毀,沒有被消滅。

  她不敢相信的搗著唇,一時間竟有些耳鳴。

  這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有人真的成功對抗了那些玩家。

  不要相信任何人。

  冷酷的聲音在腦海裏警告。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是人都懂得如何背叛。

  她知道那警告是對的,她總是聽從它,她就是聽了它,才活到了現在。

  可是,她想要相信他,需要相信他。

  「你說……這間公司……叫什麽名字?」

  當她發現,她已重新面對那扇門,聽見他清楚而穩定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

  她張開嘴,聽見懷抱微弱希望的顫抖字句,飄浮在空氣中。 「沒……沒有人對付他們嗎?」

  他冷靜的聲音再次響起,回答。

  「武哥向來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清楚該如何應付處理這種事。」

  她瞪視著眼前的門板,有些迷惑,萬般不解。

  「可是……那些人、那些玩家……」

  「都是些有錢有勢的變態。」

  門外的男人幫她說完,然後道:「但武哥也是。」

  她眨了眨淚眼,不解的問。 「也是什麽?-」

  「有錢有勢的變態。」

  他告訴她,強調:「我可以和你離婚,但你要把你所知關於狩獵遊戲的一切, 都告訴紅眼的人。你若幫忙找到莫光,這三年六個月,我認了。」

  她緊閉著唇,沈默著,希望和恐懼,在心中相互拉扯。

  她不想和那僩遊戲扯上任何,她也並不真的認爲,這個紅眼意外調査公

  司,真的能改變什麽。

  可是,他們抓到了一個玩家,雖然那人死了,被暗殺了,但這間公司還存在, 過了九個月,還依然存在。

  她無法壓抑那在胸臆中熊熊燃起的希望。

  「那個人,你朋友的弟弟,可能早就死了。」她告訴他。

  他沈默了 一秒,然後開口說:「你活下來了。」

  是的,她活下來了,苟延殘喘的活著。

  在這之前,她確實想過,或許還有別的獵物,別的人,從遊戲中生存了下來。 可她自顧不暇,在那幾回嘗試都換得失敗,或遭背叛的下場之後,除了逃亡,除了 自保,她再也顧不了其他。

  真的有人能在遊戲中,活那麽久嗎?

  她很懷疑,但那些遊戲場所大多都在杳無人迹的地方,或許有人真的能在那遊 戲中生存下來。

  她記得自己在遊戲中,逃跑、躲藏,無法信任他人的那段日子。

  另一個人。

  一個和她一樣的人。

  淚水在不自覺中平息,她吞咽著口水,啞聲警告他。

  「那些玩家,最喜歡追求刺激,他們擁有的資源、掌控的權勢,不是你所能想 像的。他們有一部分的人,最喜歡的,就是像你和你朋友這樣的武術高手,你知道 這幾乎就像是推你這些朋友入火坑嗎?」

  「他們能在這行生存這麽久,也不是白混的。」他淡淡的說:「你只需要說好 或不好,其他都不是你的事。」

  她沈默了許久,掙紮著,他沈穩的聲音又再響起。

  「事到如今,對你來說,還有什麽損失?我只要求你和紅眼合作,若之後你察 覺情況不對,隨時都可以再跑。」

  聞言,她深吸口氣,終於舔著乾澀的唇,開了口。 「離婚之後,你不會再騷擾我?.」 「離婚之後,我不會再騷擾你。」

  她點頭,啞聲開口:「好,只要你和我簽字離婚,我就留下來,和他們合作。」

  「你等一下。」

  他二話不說,站起身,大踏步轉身離開。

  「阿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我真的不認爲這是個好主意。」

  「你要不要再考慮看看?」

  那個在樓梯間偷聽的女人,甚至沒想到要跑,打他看見她之後,那女人就一點也不覺得羞愧的跟在他身後,一路碎念到一樓的辦公室。

  他面無表情的反問:「你不想找到阿光了?」

  「當然不是,可是……拿你的婚姻換……這……」

  「你自己也聽到了,她已經吃了秤砣鐵了心,說什麽都是廢話。」他說著,伸手打開電腦和印表機的電源鍵。

  她一下子繞過他,擠到自己的位子上,不讓他操作電腦,只擰著眉頭,戳著他的胸膛,惱火的道:「她腦袋不清楚,你何必和她意氣用事?婚姻不是兒戲,哪有人像你這樣想結就結,想離婚就離婚的啊?我知道她不是你之前想要的那種身家清白、溫柔賢淑的老婆,但誰沒有過去——」

  她那喋喋不休的小嘴,在下一秒被一只大手捂住,另一只大手環過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抱開來。

  那聒噪的女人嚇了一跳,但很快發現綁架她的人是誰,即便嘴被捂住了,卻仍不住伸手去扳捂嘴的大手,還試圖要說話。

  「抱歉。」那金發藍眼的男人抓著自己的老婆,在燈光昏暗的辦公室裏瞧著他,拿下巴朝著電腦一比,示意道:「去做你要做的事吧。」

  她發出氣憤的聲音,更加用力的掙紮抗議,但那家夥只是低頭,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她聞言小臉暴紅,立刻安靜的和鹌鹑一樣,乖乖站著不動,不敢再掙紮。

  沒再多理會那對夫妻,他一屁股坐上了辦公椅,用滑鼠點開了網頁上網,很快找到了那個他需要的文件,他眼也不眨的將它下載,聽見身後那個女人又抗議了一聲。

  他沒有理會,只是打開那個注明了離婚協議書的文件,移動了一下滑鼠,敲了兩下鍵盤,跟著才將它列印了三份出來。

  他拿了筆,很快將自己該填的資料都填上去。

  當他站起身,和那位幫忙把小肥制住的男人點頭道謝時,看見他已經不再捂著小肥的嘴,那女人杏眼圓睜的瞪著他,小嘴半開,像是想要說什麽,可到了最後,她還是選擇閉上了嘴。

  他松了口氣,開口問那男人。

  「我需要兩個證人,你能幫忙嗎?」

  「當然。」男人點了點頭。

  「小肥?」他看著那女人再問。

  可菲看著眼前這家夥,眼也不眨的開口就想要拒絕,但身後的男人輕捏了她的腰肉一下,她嚇了一跳,臉紅心跳的忙答應道。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把筆給我。」

  她朝阿峰伸出手,拿了那三張紙,在證人處寫下自己的個人資料,才拿給身後那男人,讓他填寫他的。

  他寫完之後,把紙筆還給了阿峰。

  阿峰接過手,轉過身,上樓去遞交離婚協議書。

  被迫身爲證人的可菲,不得已只好跟上,但仍忍不住對走在身旁的男人嘀咕抱怨。

  「這種事,你幹嘛搶著做啊。」

  「誰讓你三更半夜不睡覺,沒事愛偷聽,還猛踩他痛腳。」

  「又不是只有我在聽,你還不是一樣……」

  「我是在工作,見你鬼鬼祟祟的躲在樓梯間,才放大螢幕,打開喇叭,看你在搞什麽鬼。」

  「什麽搞什麽鬼,我只是擔心她都沒吃,本來想去看看情況的,誰知道會聽到那些,我哪知道她一起床就會和阿峰談分手啊。而且我要是知道他——」

  眼看三樓就要到了,他輕捏了下她的手,示意她安靜。

  可菲會意,立即噤聲,但過了兩秒,還是忍不住咕哝抱怨。

  「恬恬就說門的費用不能省,武哥偏要用貼皮的三合板,隔音爛得要死,要是當初聽恬恬的,哪還有這麽多事,我早上床睡覺了。」

  

  輕輕的,有人敲了兩下門。

  她渾身一震,知道他回來了。

  從洗臉台中擡起臉,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鏡子裏的女人看來還是很糟,但至少不再滿臉是淚,她抽下一條毛巾,迅速的擦幹臉。

  她可以的,她辦得到。

  深吸口氣,她鎮定心神,這才轉身離開浴室,回到門邊。

  「誰?」

  「是我。」

  他回答時,她看見他從門縫下方,塞了一張A4紙進來。

  雖然開了浴室的燈,但她還是沒開房間的燈,她能從門縫透進的燈光,看見印在那張紙最上面,教人看了觸目驚心的黑色標題。

  那是一張離婚協議書。

  他已經用原子筆,把他的資料填好了,下方還有另外兩位證人的資料和簽名。

  她蹲下來,伸手要去拿,他卻像是在門上鑿了洞偷看似的,在那瞬間把紙抽出門外,開口說。

  「離婚和結婚一樣,需要見證人,你把門打開。」

  她本來希望能夠避免面對他的,但顯然那只是她的妄想。她慢慢站了起來,做好心理准備,握住了門把,旋轉喇叭鎖,把門打開。

  他站在門外,手上拿著離婚協議書,她不敢把眼擡起來看他,卻仍注意到他身後站著兩個人。

  他把協議書遞給她,她才注意到一共有三份,然後他側過身,指著那一男一女說。

  「這是屠震,還有他老婆小肥,他們兩個同意當我們離婚的證人。」

  她低垂著眼,緊抓著那一式三份的協議書,輕點了下頭。

  「你看一下協議書,沒有問題的話,就把資料填一填,我之後會拿去戶政事務所辦登記。」

  協議書非常簡單,三張都是一樣的,上頭其實沒寫什麽東西,就是簡短的幾句話。

  立離婚協議書人,呂奇峰,以下簡稱甲方……

  立約雙方,因故無法繼續婚姻生活……難偕白首……

  茲經雙方同意,在證人見證之下,訂立此兩願離婚協議書……

  婚姻關系消滅……男婚女嫁互不相幹……

  白紙上的每一個字都刺著她的眼,揪著她的心,她沒有再往下多看,只橫跨了一步,直接把紙抵在牆上,于另一位離婚人後方,寫下自己虛擬的資料。

  她不需要這張協議書,可她曉得,他需要。

  她的身分是假的,但他的是真的,他的身分證件、戶口名簿上,都有著她的名字,她虛假的身分。

  心口,隱隱作痛。

  她一個字一個字的寫,強迫自己填寫完所有資料,好讓他能將她從他的生命中刪除、取消。

  要填的字不多,很快的,她填寫完畢,把那些協議書遞還給他。

  他伸手接過那三張紙,她看著那紙從自己手上被抽走,有那麽一秒,她幾乎想要重新把它們捏住,不給他。

  但她必須做對,不能有任何遲疑,否則他不會死心。

  她強迫自己松開手,把手放下,卻見他把另一只手攤開,伸到她眼前,語氣平靜的道。

  「還有戒指。」

  有那麽一秒,她無法動彈,沒有辦法呼吸。

  當然,還有戒指,那是他買來送她的結婚戒指,她得還他。

  可在這之前,她不知怎,完全沒想到這點。

  這是她的。

  她的。

  她不想還他,她幾乎反射性的握緊了拳頭,差點就要開口抗議,但離婚是她提的,這婚姻對她沒有任何意義也是她說的,她沒有任何理由保留它。

  心好痛,那麽痛。

  她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可她麻木的擡起了手,拔掉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銀戒,把那簡單的戒指,放到他掌心裏,還給了他。

  小巧的銀戒,因爲被她長年戴著,有些小小的磨損,但也因此完全沒有氧化的痕迹,它輕巧的落在他粗糙的掌心裏,閃閃發亮。

  他合起了手指,握成拳,收回。

  屠震在這時開了口。

  「葉小姐,從現在開始,你和阿峰再也不是夫妻關系,你對這張協議書,有任何問題嗎?」

  「沒有。」她壓抑著胸口中的疼,聽見自己冷靜的說。

  「阿峰,你呢?」

  「沒有。」他淡淡的開口道。

  「那就這樣了,等戶政事務所上班之後,辦了登記,你和阿峰可各留一份協議書做底。」屠震看著那臉色顯得過度蒼白,從頭到尾沒擡起眼的女人,道:「葉小姐,抱歉這時和你提起這個,但關于那個狩獵遊戲,我相信你有話要和我說。」

  阿峰微微一僵,握緊了拳頭,但一句話也沒說。

  「阿震,」可菲低聲開口斥喝他,扯著他衣角,「人家才剛……那個,你也看一下情況,現在都三更半夜了——」

  屠震沒理會老婆的抗議,阿峰隱隱的不滿,只看著那女人。

  果然,她深吸口氣,擡起了眼,用那雙黑得宛如來自地獄之泉的瞳眸,直視著他,道:「你想知道什麽?」

  「很多。」他看著她,拿下巴朝樓梯口比了一下,「我們到樓下我辦公室去談吧。」

  她點頭同意,走出房門,然後聽見他對那個男人說。

  「接下來的事,我會處理,你去休息吧。」

  她沒有聽到他的回答,也不敢回頭看他,只是先行下了樓。

  到了一樓,她等在那裏,看見屠震自己走了下來,身後空無一人。

  「我的辦公室在地下室。」他說著,帶頭繼續往下走。

  樓梯上悄無聲息,沒有任何光影晃動。

  在聽到她的過去之後,他就答應和她離婚了,沒有一句挽留。

  他再傻,再執著,也有極限,當她把話講得這麽白,說得這麽狠,是人都會心死。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什麽,還期待什麽。

  他用最後的情分要求她和紅眼合作,而不是完全放她不管,已經夠仁至義盡了。

  這就是她要的,要他別再管她。

  婚姻關系消滅……男婚女嫁互不相幹……

  協議書上的字,浮現腦海,讓心緊縮發疼。

  深吸口氣,她壓下那椎心的疼,拉回視線,跟著那個男人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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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4 20:51: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地下室有好幾個房間,大部分都沒有開燈,只有那間以各種機器和電腦螢幕環繞周圍的房間仍亮著燈。

  那位在地下室長廊最底部的房間,冷氣開得很強。

  她知道,低溫是爲了讓電腦運轉維持正常。

  若不是正身處其中,她光看外表,絕不會想到這麽破爛的公寓地下室,竟然會有如此高級的電腦設備。

  當她回神時,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縮坐在那張大椅子上,回答問題。

  幾個小時前,眼前這冷得像冰的男人,把她帶下樓之後,給了她這張椅子,然後坐在她對面,告訴她,他是紅眼安全部門的負責人,之後就開始提問。

  這房間裏的設備,十分高級先進,有一些她甚至認不出那是什麽,當他開始問問題,並給她看了眼前這套電腦的強大功能之後,她立刻就忘了旁邊的一切事物,如實回答他的問題,告訴眼前這男人,她所記得的一切。

  從遊戲公司的名字,老板的名字,同事的名字,遊戲裏獵物與獵人名字、模樣、年齡、職業,所有一切特征。

  他在她面前搜尋那些人的資料,查出獵人被判刑或執行死刑的場所與時間,獵物失蹤的地點與時間,然後將所有資料交叉比對。

  這台主機強大到讓她歎爲觀止,她看得目不轉睛,不時補充他所需要的資訊。

  他告訴她,莫光失蹤的經過,以及後來另一位曾被玩家抓走的獵物湛可楠的事。他們對遊戲所知的大半資料,都來自那位湛小姐,但也有不少,是他們這幾個月自行查探出來的部分,包括了獵人等級的事。

  這中間,他老婆拿了一壺熱咖啡過來,還給了她一份三明治。

  她沒有胃口,但他要求她吃掉。

  「你需要進食,我不希望你血糖太低,讓記憶混淆。」屠震說。

  她吃了那份三明治,捧著那杯咖啡。

  他在她進食時,也吃了一些,等她吃完後,才又繼續問。

  「我們知道遊戲會設置特定場所,玩家稱其爲獵場,多數都是短期的,但有少部分,極少的部分,是長期的獵場。我們認爲,那是因爲遊戲規定,獵物若未被完全獵殺,因爲賭局的關系,遊戲就會持續。」

  她喉頭一緊,點頭道:「是的,那是遊戲規則之一,但規則是會改變的。」

  「我知道。」屠震點頭,「但我現在需要你告訴我,你所待的那兩處獵場在那裏?」

  要她回想那兩個地方,不是很快樂的事,但確實必要。

  「我並不是很確定正確的位置,只知道大概,那兩處都是人煙罕至之處。」

  「那不是問題,我們可以從一些細節,盡量縮小範圍。」

  她捧握著那杯散發著溫暖的咖啡,但沒有喝,只舔了舔唇,仔細回想,道:「第一處,在南美洲,亞馬遜叢林,那裏是文森帶我出來的。第二處,在非洲,剛果。」

  「不是島?」

  「不是。」她回答了之後,看見他藍眼中閃過失望的神色,才領悟過來,「莫光在島上?」

  「對。」

  「我很抱歉。」她不自覺脫口。

  可眼前這男人,一點也沒有氣餒的意思。

  「你不需要抱歉。」他看著她,堅定的說:「你給的消息,遠超過我們過去九個月的努力,那間遊戲公司雖然已經轉手,但我認爲還是有蛛絲馬迹可循。你若能幫我找出你待過的獵場所在地,將會更有幫助。」

  她點點頭,將所知的一切都告訴他,試著幫他找出她曾經待過的那兩處獵場的正確位置。

  屠震是個很聰明的人,記憶力驚人,腦袋條理分明,同時可以處理好幾件事。

  他在和她說話的同時,電腦螢幕裏,偶爾會有畫面或訊息跳出來,有些甚至是即時畫面的現場實況,他一邊口頭上協助對方,一邊還能用鍵盤輸入她給的資料,或者反過來處理。

  那些人,他稱之爲調查員的人,身處世界各地,有些地方是白天,有些地方才剛要天亮,有些地方夜正深。她看不見面孔,但能看見他們眼前的畫面,那感覺和那些所謂的獵人鏡頭極爲相似,讓她一瞬間有些恐慌,然後她聽見他們互相開著玩笑,做著瘋狂又好笑的事,有一個男人徒手就打倒了持刀圍著他想搶劫的一群流氓,另一個男人一邊抱怨一邊拿著刷地板的長刷,制伏了一群持槍的阿拉伯人,另一個在雨林裏的家夥甚至還把鏡頭拿下來,惡作劇的嘟著嘴親了鏡頭好幾下。

  「阿震哥,我最愛你了,啾啾啾啾——」

  那是她唯一看見的人,那家夥黝黑俊帥,開朗無賴,然後笑著從她這一輩子見過最高的懸崖上跳了下去。

  差不多在這時候,她才知道屠震是故意帶她來這房間,還刻意開啓這些畫面、聲音給她看的。

  他在展示,讓她看,這間公司的設備、成員,和能力。

  然後,有個異常面熟的男人出現在畫面上。

  男人有著冷酷的面容,高挺的鷹勾鼻,和嚇人的高傲氣勢。

  「我秘書通知我,韓武麒想要追加預算。」

  「對。」

  男人眉一挑,道:「把你那個立體投影設備的專利讓給我,他就能拿到他要的錢。」

  「可以。」他眼也不眨的說。

  「該死,你這小子讓我覺得自己像土匪。」男人怒目瞪著他。

  「我們需要錢。」他坦白的道:「你有錢。」

  這句話,讓對方畫面外的女人笑了出來。

  男人擰著眉,好氣又好笑的看了那在鏡頭外的女人一眼,讓她收住了笑,這才把視線拉回來,道:「臭小子,告訴姓韓的,他會拿到他的錢。我會讓人把合約傳給你,你簽好之後傳回來。」

  「沒問題。」

  男人結束了通訊,而她從頭到尾,只能目瞪口呆的瞪著那錢多到數不清的億萬富豪,等到他消失了,屠震轉回來面對她,她才忍不住開口問。

  「那是藍斯、巴特嗎?」

  「是。」

  「他和你們是什麽關系?」

  「他暫時是我們的提款機。」

  這個答案,讓她傻眼。「提款機?」

  「金主。」他看著她,說:「如果沒有大量金援,很難對付那些有錢有勢的玩家,所以武哥找了巴特當靠山。」

  她無言的看著他,終于了解,爲什麽阿峰如此相信紅眼的人能幫她。

  他之前說武哥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她還不覺得。

  可如今,她想,那位看起來嘻皮笑臉的男人,確實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這麽長久以來,她第一次覺得,似乎從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線曙光,一絲希望。

  她會答應下樓來回答問題,本來只是爲了能藉由這個方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讓自己沈浸在失去他的痛苦中,從沒想過,這間公司,這些人,真的有可能幫得了她。

  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屠震看著她,放下了手中的咖啡,道。

  「兩點了,今天我們暫時先到這裏,我想你也累了,先回房休息吧。若有任何需要,你可以打內線按0,就能找到可菲。」

  兩點?下午兩點嗎?

  她一楞,才發現自己在這裏待了十幾個小時,她根本沒有注意到時光的飛逝。這一夜,過得好快。

  至此,她方知,眼前這男人,爲什麽會要求她下樓,會在她剛簽下離婚協議書時,就要她來回答問題。

  他是個聰明人,太聰明了,那雙藍眼,清澈如一汪山泉。

  她放下手裏依然滿滿一杯的咖啡,站了起來,因爲貧血,她晃了一下,但那男人伸手試圖扶她。

  她反射性往旁退開,沒讓他扶。

  「抱歉。」他的手停在半空,她尴尬的擡眼,道:「我只是不習慣人家碰我。」

  「你OK就好。」他收回手,淡淡道:「我想你應該找得到樓梯在哪裏。」

  她是找得到,她轉身朝敞開的門口走去,卻聽到那重新轉身面對那些螢幕的男人又開口叫住了她。

  「葉小姐,雖然你和阿峰離了婚,但你不需要和我們客氣。事實上,我想,你會被遊戲玩家再發現,恐怕和我們有關。去年迪利凱被起底,他們顯然已經查出在背後操縱這一切的是我們,所以才會派人來這城市,因此發現你躲在這裏。他們會這麽快對你動手,顯然是因爲在遊戲裏生存下來的你知道太多,你是他們的心頭大患。」

  她一楞,回頭只看見那男人轉過身來,道:「我們這幾個月,在世界各地的停屍間發現不少獵人,我猜遊戲規則可能已經改變,不再局限于少數獵場。既然那些獵人滿城在找你,我希望你不要傻得跑到外面去,反正既然要躲藏,不如躲在我們這裏,別的不說,至少能安心睡覺。」

  說著,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遞了一張名片給她。

  「不過,你若想離開,我想讓你知道,如果有需要,你隨時都能再和我們連絡,阿光就和我的親弟弟一樣,你幫我找到了讓他回家的路。當然,如果你願意繼續留下來幫忙,我個人會非常感激。」

  她沒接過那張名片,只看著他,喉嚨有些發幹。

  「就算找到的只是他的屍骨也一樣嗎?」

  「我相信他還活著。」他斬釘截鐵的說。

  「說不定,當他真的回來時,你們會發現他早已變了,變成了完全不同的人。」

  她無法控制的說:「那遊戲,讓人瘋狂。」

  他凝視著她,道:「你並不瘋狂。」

  她撇開視線,喉頭緊縮,但仍忍不住說:「你並不知道。」

  「你若有疑慮,我們公司有一位專攻神經科學的博士,對精神醫學也有研究。她叫夏雨,是個醫學天才,現在正和她丈夫一起到德國參加醫學會議,下星期就會回來,我可以請她幫你安排一次全面性的檢查。」

  他說著,把名片又遞到了她眼前。

  這一回,她沒有拒絕。

  她接過名片,走出門去。

  待那女人離開之後,屠震才走回自己的椅子坐下,若有所思的看著茶幾上,那杯她整個晚上都不曾喝過一口的咖啡。

  她才上樓來到一樓,就在樓梯間遇見了屠震的老婆。

  「噢,嗨,葉小姐?呃,懷安?我可以叫你懷安嗎?你和阿震談完了嗎?」那可愛的女人露出怯怯的笑容,「我是可菲,丁可菲。你餓了嗎?我在二樓廚房裏炖了一鍋雞湯,可能沒有很好吃啦,但填填肚子還可以。」

  她楞看著眼前這笑得如小花般嬌羞燦爛,像是對人毫無防心的女人,有那麽一秒,不知該如何反應,結果等她回神,她已經被這女人帶到了二樓,穿過客廳,來到廚房,坐到了椅子上。

  「今天是假日,隔壁建商休息,不然平常這時真的是吵死人了。」

  可菲說著,邊在廚房裏像陀螺似的轉來轉去,邊繼續道:「不過我剛剛已經幫你把房間整理好了,還有新的牙刷和換洗衣物,浴室裏的髒衣服我拿去樓上洗了,希望你別介意,我不是故意的,但我收阿峰的髒衣服時沒注意,洗完要曬時才發現你的混在裏面。你要是需要什麽吃的用的,都可以和我說,我會去幫你買回來。」

  當那女人終于停下來,她眼前已經擺了一碗菜飯、一碗雞湯,一盤鹵白菜,和一小盤的水果拼盤。

  「別客氣,你快吃吧。」可菲拉開一張椅子,坐了下來,道:「我知道你一定餓了。阿震就是那樣,一忙起來就忘了時間,老是忘記吃飯,我才正要下樓呢。」

  在這女人拉著她到廚房之前,她真不覺得餓。

  可看著眼前這些熱騰騰的食物,她才發現她確實餓了,再加上那女人用那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眼神看著她,仿佛她要是不吃她煮的東西,她的臉就會像被打的小狗一樣,瞬間垮下來。

  因爲不想感覺自己欺負了小動物,她拿起雞湯,先喝了那熱燙燙的雞湯。她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吃菜飯,這女人的食物,真的十分好吃又溫暖,就像之前那雜菜粥一樣。當她擡眼朝那被喚作小肥的丁可菲看去,只見她露出欣慰又開心的笑容,讓她整張小臉都亮了起來。

  「好吃嗎?還可以嗎?會不會太鹹?」

  那模樣,看起來真的好像小狗狗,要是給她一條尾巴,她八成已經卯起來在搖了。

  她見狀,差點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頭,這莫名的衝動讓她楞了一下,只能回道:「不會,很好吃。」

  聽到稱贊,女人眼睛變得更亮,因爲單純的笑意而變得彎彎。

  「那你快吃,再多吃一些。」可菲興衝衝的說:「不夠鍋裏還有喔。」

  電話聲在這時響了起來,可菲立刻跳起來去接,講沒幾句就挂了電話,回身和她道歉。

  「懷安,不好意思,我有些家事要做,得先離開。你慢慢吃,不夠就自己添,千萬不要客氣喔,反正你不吃,等一下也會被其他人吃完的。二樓這裏是公共空間,你想待在這裏,或上樓回房休息都行。有事就打——」

  「內線按0。」她忍不住接口,溫聲道:「我知道,謝謝你。」

  「沒錯。那我先下去了,晚點再聊。」可菲笑著對她揮揮手。

  見那女人轉身就要離開,她忍不住開口叫住她。

  「等等……」

  「嗯?怎麽了嗎?」可菲迅速停下動作,張著大眼回身看她。

  「阿峰他……」她舔舔幹澀的唇,硬著頭皮問:「還在樓上嗎?」

  「你放心,他不在,去工作了。」

  所以,他走了。

  當然,他得回去工作,回去當塔吊員,回去過正常的生活。

  塔吊操作雖然辛苦,但與和她一起相比,危險層級完全是兩回事。

  這樣很好,他離她越遠越好。

  她松了口氣,但同時卻也感到無法控制的痛,絞扭著心頭。

  但那女人還在,且正看著她,她極力保持鎮定,擠出一抹微笑。

  「謝謝你。」

  「不客氣。」

  可菲笑著擺擺手,掉頭迅速離開,還沒到樓梯間就開口朝外大聲喊著:「等一不要先潑水,要先掃地啦!」

  懷安被她嚇了一跳,但那女人一下子就跑得不見蹤影。

  廚房裏只剩下她一人。

  午後的陽光,迤逦進窗,灑在流理台上。

  她低下頭,伸手扶著冒出青筋的額,張嘴喘了口氣,將壓了一晚上的痛,硬生生再壓回心底。

  沒關系的,她沒事,她沒事,不會有事。

  她再吸氣,又吸氣,把幾乎湧出眼眶的痛,再次咽下。

  那花了她一點時間,但她做到了。

  當她再擡頭,她強迫自己坐在原地,喝完了雞湯,吃完了菜飯,又吃了半盤的水果,真的吃不下了,才把剩下的菜和水果拿保鮮膜包起來,冰到滿是食物的冰箱裏。

  這間廚房又大又寬敞,冰箱有兩台,甚至還有一台獨立的冷凍庫,但所有的東西都被收得整整齊齊的。

  她洗了碗筷,擦幹了手,這才轉身上樓。

  可到了樓梯間,她很快就發現不對,樓梯濕答答的,有水正從樓上流下來,上面還一直傳來嬉笑怒罵的喧嘩聲。

  因爲好奇,她到了三樓之後,忍不住又往上探看,只見四個七到十二歲左右的小男生,光著腳丫,像猴子一樣的提著水桶跑了下來,其中一個還是把扶手當滑梯滑下來的。

  「借過、借過、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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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4 20:51:59 |只看該作者
  四個男孩邊笑邊喊,她側身讓他們過,但之後一個更小的孩子,有樣學樣的坐著扶手滑了下來,她嚇了一跳,眼看那大概只有四歲的小女生就要落地,地上還有積水,她連忙上前,但之前跑過去的男孩,有一個折了回頭,一個箭步接住了那小女生,卻因爲踩到積水,瞬間滑倒。

  她伸手及時抓住了他,沒讓他腦袋落地,那小女生抱著他的脖子,咯咯直笑,開心的道。

  「好好玩,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個鬼啦!你這個跟屁蟲是想嚇死誰啊?」那皮膚黝黑的小男生對著那小女生翻了個白眼,爬站起身,看見她,立刻擺出營業用笑臉,不忘彎腰道謝:「美女姊姊,謝謝你的幫忙。」

  她一楞,只覺那笑臉很眼熟。

  「呃,不客氣。」她說。

  「阿澤,你搞什麽,動作快一點啦!」另一個小男孩從二樓轉角探頭往上喊。

  「來了啦!」他探頭回應,跟著轉頭就把那小女生塞到她懷裏,「美女姊姊,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這一只先拜托你,我馬上就回來。」

  她還沒來得及拒絕,那油嘴滑舌的男孩已經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留下她和這個軟綿綿的四歲小女孩一起。

  她傻眼,一時間不知該怎麽辦,只能抱著她,和她大眼瞪小眼。

  小女孩看著她直笑,一點也沒有一般孩子會有的害羞及怕生。她本想將這小女孩放下來,那些男孩卻在這時又從樓下跑了上來,這次那些空桶子裏,全裝滿了肥皂水,她見了,只能抱著她退到一旁,讓他們過。

  「美女姊姊,再等我一分鍾,我馬上就回來。」那個年紀較大的男孩露出一口白牙,笑著保證,然後三步兩並的衝上了樓。

  結果,他的馬上就回來,重複了好幾遍。還真的每隔一兩分鍾,他或某一個男孩就會出現,這次拿水桶,下次拿刷子,跟著拿抹布,然後又衝去拿地板蠟。

  他們下樓都是用跑、用跳的,不然就是滑著扶手下來,有幾次爲了趕時間,甚至是直接抓著扶手,翻到下一層去,若不注意看,還真會以爲這些男生是一群雨林裏的猴子。

  跟著第一個男孩以秋風掃落葉之勢,拿著掃把虎虎生風的掃過每一層階梯,經過了她和那女孩,然後繼續往下。第二個男孩手提水桶,一路潑灑肥皂水經過。第三個拿著刷子卯起來刷洗,第四和第五位是拿著水管和刷子的女生,將肥皂水衝洗幹淨,第六個是原先那個帶頭的男孩子,他抓著舊衣服和第一個重新跑上來幫忙的掃地男孩一起擦去所有水漬。第二和第三個男孩也回到樓上,跟在兩人後面拿幹布和地板蠟一階一階的打著躐。

  前面幾個步驟,他們從頭到尾花了不到二十分鍾,可打蠟這事沒法混水摸魚,所有孩子,最後全都一起蹲在樓梯上拿著幹布和地板蠘打蠟,就連那小女生也要求下地,拿了塊幹布一起。

  等她發現,她也已經跟著蹲跪在樓梯間,幫忙他們打蠟了。

  說真的,她不是很確定這些小朋友是從哪跑出來的,但既然是在這公寓裏,應該是紅眼員工的孩子?她不知道。

  不管怎麽說,這是另一個她應該要盡快離開這裏的天啓。

  這裏有孩子,她無法理解他們明知有獵人在追殺她,爲何還讓她待在這地方,她不想牽連別人,更不想害死孩子。

  她得走了,現在,馬上,立刻就走。

  等她擦好這一階,幫忙擦亮這一階之後,她就離開。她一再這樣告訴自己,結果每次她想起身,卻又忍不住繼續往下擦。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但她實在看不順眼上面這裏被擦得幹幹淨淨,下面那一階卻還是灰蒙蒙的。

  而且幫樓梯打躐,讓人有該死的成就感。

  結果,她擦了一階又一階,到最後甚至沒再多加思考。

  不知過了多久,一樓到五樓的樓梯,被他們打掃得幹幹淨淨,上了蠘的樓梯變得幹淨又清爽,磨石子地的石頭都像寶石一樣閃閃發亮。

  做完所有的工作之後,也許是爲了感謝她一起共同奮鬥,她又被帶回二樓客廳,還分到了一杯草莓口味的冰淇淋。

  她坐在沙發上,看著它,有些呆楞。

  見她不動,阿澤晃了過來,好奇的問:「美女姊姊,你不喜歡草莓口味的嗎?我爸說女生都喜歡草莓口味的。」

  「才不是呢,是巧克力啦。我媽說女生最愛巧克力啦。」說著,男孩挖了一湯匙自己的,分給了她。「喏,這給你,很好吃喔。」

  「哪有,我是女生,我就比較喜歡香草口味的。美女姊姊,你吃我的。」

  結果,那些孩子爭先恐後的,很快就把她的杯子堆滿了不同口味的冰淇淋。

  他們那麽熱情,她也不好拒絕,結果只好乖乖把冰淇淋都吃光了。見她如此捧場,孩子們才開心的又在客廳裏玩鬧了起來,甚至打開了電視,玩起了電玩。

  說真的,她累了,早該上樓回房休息,就算睡不著,也該爲將來做點打算,她不該再繼續留在這裏,應該要再去和那走私偷渡船連絡,安排離開的時間。

  可是,眼前這些男孩與女孩,如此的天真活潑,歡笑聲、吵鬧聲此起彼落,不知爲何,卻讓她莫名安心。

  然後,不知何時,那四歲的小女生窩到了她身邊,呵欠連連,等她察覺,她也已經昏昏欲睡,還忍不住把腳都縮到了沙發上。

  她不能在這裏睡著,當然也不會在這地方睡著,她只是閉一下眼而已。

  可是,這地方好溫暖,夏日午後的風,透窗而進,孩子們笑著、鬧著,感覺那般平和。

  她合上了眼,再睜開,又合上。

  一下子就好,她想著,閉上了眼。

  

  一個小時後,男人走了進來,孩子們安安靜靜的圍在沙發旁,像看睡美人一樣的看著她,當他們瞧見他,他朝他們比了一個安靜的手勢。

  阿澤把壓在她腿上的小妹抱了起來,男人則伸手將那女人從沙發上抱起。

  她抽搐了一下,試圖睜眼,但他只是低頭在她耳邊低聲安撫。

  「呼,沒事的,你睡吧,還早呢。」

  她歎了口氣,如往常一般,放松下來,依偎在他身上。

  他知道,她只是因爲太累、太疲倦,才會誤以爲還在從前,可她這不自覺的行爲,仍讓他心口發緊。

  剛在阿震哥那裏,他從螢幕上,看見她在樓梯間幫孩子們打蠟,差點忍不住上來阻止她。

  但他知道,她如此疲倦,卻還是卯起來幫樓梯打蠟,是爲了逃避現實,是因爲 不敢自己一個人回房,一個人會想太多,會壓不住苦,吞不下痛。過去,有好幾 次,她做了惡夢,情緒很差時,就會半夜爬起來做家事,把所有東西都擦洗得乾乾 淨淨的。

  那是她麻木自己的方式,單調的工作,能讓她什麽都不去想,讓她累到什麽也 無法想,然後她才能睡著。

  他抱著這倔強又頑固的女人轉身上樓,送她回房,上床,蓋好棉被。

  她一躺上床,整個人又蜷縮成一團,咬著唇,擰著眉,眼角還泛出了淚光。 他應該要走了,卻無法控制的坐在她身旁,抹去她眼角的淚,再一次又一次的 輕撫著她的眉心,直到它們舒展開來。

  他很想和她一起躺下,好想將她緊擁在懷中,像過去那三年六個月,陪著她 睡,哄著她睡,但她並沒有邀請他,而他承諾了不會再騷擾她。

  所以,即便不想,他仍是抽回了手,把一個枕頭塞到她懷中,起身離開了那個 房間,替她關上了門。

  無論如何,至少她還在這裏。

  雖然她承諾會留下,可他知道,那只是她的敷衍之詞,就像他說過的,她隨時 都能再跑。她不欠他們,不欠紅眼,沒有義務留下來幫忙,而逃亡對她來說,早已 成爲本能。

  他真該感謝樓下那群猴子,讓她忙得忘了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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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她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她早該走了,在五天前就離開。

  可是每天她起床,總是會有不同的事情找上門來,不是可菲需要人幫忙煮飯,再不就是屠震有了新的發現,需要她下去提供更多的細節,不然就是有人需要她幫忙顧一下小孩。

  前天當那個有著卷發大眼,自稱叫紅紅的女人,把那三歲多的小女孩又塞她手上時,她試圖拒絕:「抱歉,我不認爲我適合照顧小孩,你應該聽說過我的狀況。」

  「什麽狀況?」紅紅杏眼圓睜的問。

  「有人在追殺我。」

  「噢,那個狀況。」紅紅擺擺手,笑著說,「放心,之前也常有人找我麻煩。我的經驗是,只要你乖乖待在公寓裏不出門,沒人能動你一根寒毛的。」

  她傻眼,只能再道:「我有精神問題。」

  「噢,那不是問題,我也有。」紅紅瞧著她,笑道:「在這個瘋狂的世界,誰沒有一點毛病?」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放心把孩子交給一個陌生人。」她擰著眉說。

  「但你不是陌生人啊,你是阿峰的老婆——抱歉,是前妻。」紅紅說到一半糾正這稱呼,噙著笑道:「總之,紅眼裏的男人有兩種,一種有腦袋,一種沒腦袋。有腦袋的通常聰明到很討人厭,沒腦袋的就是頭野獸,但他們獸性的直覺有時更讓人無言。阿峰就是那種沒腦袋的,就算他娶你時,什麽也不知道,但相信我,若你真的是某個心理變態,他一定察覺得出來。噢,還有那些小鬼也是,如果你有問題,他們絕對不會隨便靠近你,更別提我家這小鬼還願意睡你身上了。」

  她啞口無言,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老公出差去了,小肥又在忙,公司裏其他人也都沒空。我半個小時內一定要趕到法院出庭,那是謀殺案,真的不適合帶小朋友去,你幫我顧半天就好。大恩大德,感激不盡,我回來會經過超市,這是我電話,你確定要買什麽再打給我。」

  說著,紅紅把電話號碼塞在她手裏,親了寶貝女兒一下,就頭也不回的跑走了。

  于是,那小女孩又回到了她手上,和她一起過了大半天,一開始她真不知該拿這小女生怎麽辦,她沒有帶孩子的經驗,可那小女孩卻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她要她幫她梳頭、綁辮子,然後再一起下樓去吃飯,之後又從客廳的書櫃裏,抓了一本繪本,要她念給她聽。

  那孩子可愛到不行,尤其她一笑,露出那小虎牙時,真是讓人無法抗拒。

  對那小女生的要求,她一一照辦,然後一眨眼,一天又過去了。

  那個說她半天就回來的梁鈴紅,到了黃昏才出現,不過那女人確實幫她買了她要的那些補給品——布鞋、棒球帽、運動內衣‘酒精棉片、巧克力棒、蘇打餅幹,還有一袋檸檬。

  她其實本來想要請她買酸梅,但爲了以防萬一,最後還是忍住了。

  檸檬感覺沒酸梅那麽明顯,早上起床後吃塊蘇打餅,再含著檸檬片,多少平複了她開始造反的胃。前幾天忙著逃跑,她幾乎感覺不到事發之前的不適,但這兩天一放松下來,晨吐就再次洶湧澎湃的回來找她,讓她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廁所幹嘔。

  不過,這種反胃的感覺,她其實並不討厭。

  老實說,這幾天,她其實一直很擔心,肚子裏的孩子會因爲她活動量太大、進食又不正常而保不住。

  現在至少她能確定,這孩子還好好的待著,和她一起。

  這五天,最誇張的是,其中竟然有快兩天是被她睡掉的。

  她每天晚上上床,總是會被惡夢驚醒,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阿峰之前是住在這個房間,枕頭和床單都是他的味道,她常常在黑夜中,抱著那枕頭躺著,沒過多久,竟又睡著。

  每天晚上,都重複同樣的情況好幾次。

  可是,這已經比之前她一個人在外逃亡時好上太多。她甚至常會賴床到九點才起來。一方面是怕太早下樓,會遇見紅眼那些人,牽扯更多。另一方面,是因爲床上有他的味道。

  雖然明知這樣是自我欺騙,她卻還是會閉著眼,賴在床上,假裝她還在兩人同住的公寓裏,假裝這是某一個星期假日的早上。

  可怕的電鑽噪音,在這時響起。

  九點了。

  歎了口氣,她張開眼,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忍不住咬了一口含在嘴裏的檸檬片,讓那酸味刺激味蕾,等著那反胃的感覺平複下來,然後才慢慢爬起來,去洗臉刷牙。

  她臉上的瘀青淡去了一些,看起來沒那麽恐怖了,不過還是不好看,虧那些小朋友有辦法睜著眼睛說瞎話,口口聲聲的喊她美女姊姊。

  說真的,她不是很能夠理解,紅眼的人怎麽有辦法在這種環境之中,一邊養孩子,一邊工作,可他們似乎並不真的在意找上門來的麻煩。

  每一天,她都等著獵人出現,但事情一直沒有發生。

  紅眼的人顯然幫她擺脫了追蹤,紅紅說的也沒錯,只要她不出門,她暫時就不會有事。

  這是好事,她可以等孩子的情況穩定一點再走。

  老實說,她其實並不確定該拿腹中的孩子怎麽辦。

  如果她一生都得繼續逃亡,這孩子絕對不能和她在一起,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她懷孕了,她必須有更詳盡的計畫,也許她可以找個地方待産,然後……

  她止住那念頭,不讓自己去想,那是之後的事,她還有好幾個月,情況說不定會好轉,紅眼的人說不定真的能——

  她閉上眼,壓下那燃起的希望。

  她不能老是期待那些事,她早該學會不期不待,不受傷害。

  瞧瞧她上回懷抱期待,發生的事。

  她從來不想傷害他,但她並不是他要娶的那種女人,他會試圖挽留她,也只是因爲對她還存有幻覺。

  像她這種從泥濘之中爬出來,冷血又無情的女人,和葉懷安那樣的小家碧玉,根本天差地別。

  五天了,他沒再出現過,就這樣消失在她眼前。

  或許,看見她,對他來說,也只是提醒了,她讓他失去了什麽。

  熱氣,又上眼。

  她咬緊了牙關,忍住它,張開眼,看著自己。

  這沒什麽,她一個人也可以的,苦會過去,痛會過去,什麽都會過去。

  而他會活著,還活著,好好的活著,這就夠了。

  抓起梳子,她習慣性的梳起長發,從一數到一百,假裝她還在家裏,而他在浴室門外的大床上,把四肢張得開開的,大刺刺的睡懶覺。

  這世上,還是有些簡單又美好的事物。

  她可以靠著這些回憶撐下去,對她來說,這已經很好,比從未與他相遇之前,更好。

  這念頭,讓心痛減緩,甚至讓她能揚起嘴角。

  她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來,然後紮起馬尾,轉身下樓去吃飯。

  

  二樓的健身房裏有人在運動,她這幾天常看見有人在裏面慢跑、做瑜珈、伏地挺身,或做重量訓練,但那不是正常運動的聲音,那是打鬥聲,她警戒的看了一眼,才發現裏面有人在對招。

  兩個男人一來一往的切磋著,面對她的男人黑發微長,有張帥氣的臉,對打時臉上還挂著無賴般的笑,背對她的這位卻將黑發剃得很短,短到幾乎像光頭了。兩人都穿著簡單的背心搭黑色運動褲,看得出來是使用同一套武術,交手的動作很快,踏出的步伐穩且沈,每一下都發出巨大聲響。

  發現不是有狀況,她只隨意瞥了一眼,轉身往客廳去,但那把頭剃得很短的男人,背影看起來很眼熟,她忍不住停下腳步,猛然回頭。

  愛笑的男人在這時擡腿踢向那男人腦袋,短發的男人擡手格擋,跟著一個箭步上前,右腳往前重重一踏,右拳霍地擊出,重重打在那愛笑男人的腹部上,砰的一聲,那家夥往後彈飛了出去。

  這一招,她見過,在那天晚上。

  心頭猛然一抽,驚慌蓦然上湧。

  今天不是假日,他怎麽會在這裏?

  可那真的是他,她知道。

  該死!她以爲他死心了!

  她瞪著那男人,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看著他上前,朝那個被他打飛出去的男人伸出手。

  「抱歉,太久沒練,一時收不住。」

  「沒關系,我穿了防彈衣。」男人苦笑,掀開背心上衣給他看。「早知道你一練上,就會忘了留手。」

  「鳳哥你出招這麽狠,我那是自然反應。」他語帶笑意的說。

  「對付你,不狠一點,我早被打趴在地上了。」男人咧咧嘴,握住他的手,接受了他的幫助,站了起來。

  「要再來嗎?」他問。

  「當然。」男人笑著說。

  兩人分開,再次對起招來,這一回,她看得心驚膽跳,然後他在對招中轉身,和那男人換了位置,下一秒,他看見了她,一怔。

  無賴帥哥趁其不備,一個箭步上前,以同樣的方式,擊打他的腹部,只是這一回,他手上竟然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刀。

  她一凜,以爲他會被戳出一個窟窿,忍不住朝前衝了進去,但還跑沒兩步,就見他在那千鈞一發之際,側身,腳踏,手打,肩頭往那男人胸膛一靠,又將那男人給撞飛,握在那男人手上的刀子更因此被打飛出去。

  她驚魂未定的停下腳步,他則站在原地看著她。

  「該死,你打上瘾了嗎?」男人退了幾步站穩,大手揉著被撞的心口,笑著道:「算了算了,不玩了,你這臭小子,還真是半點便宜也不讓人討。本來以爲你會被女人分心,誰知道竟然比之前還狠。」

  「我那是……」他一臉尴尬。

  「自然反應。」鳳力剛翻了個白眼,無奈笑著說:「我知道,你就別再客氣了。再說下去,我真的要內傷了,我去找我老婆幫我療傷,你自己慢慢玩吧。」

  說著,鳳力剛拍拍他的肩,走出健身房大門,經過她時,還對她眨了下眼。

  那男人還在瞧她,汗水從他臉上滑落,在下巴彙聚。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短短幾天沒見,他看起來竟然像是變得更結實了。

  「你在搞什麽鬼?你承諾過不會再騷擾我。」她惱怒的瞪著他問。

  「我是說過。」他走到一旁,拿起毛巾擦汗,神色自然的道:「但我並沒有騷擾你,不是嗎?」

  她一眯眼:「那你在這裏做什麽?」

  「工作。」他眼也不眨的說。

  「工作?」她一楞,擰起了秀眉:「我以爲你的工作是蓋大樓。」

  「上星期我就把邦叔那裏辭了。」他將毛巾挂到脖子上,走到她面前,道:「武哥問我要不要回來,我說好。」

  她瞪著他,脫口道:「你辭了?你要回紅眼?你瘋了嗎?」

  「我以爲我們離婚了。可菲沒把協議書給你一份嗎?」

  「她……」懷安氣一窒,啞聲承認:「給了。」

  早在三天前就把那協議書給了她。

  「既然如此,」他歪著腦袋,瞅著她,道:「我做什麽工作,和你有什麽關系嗎?」

  她瞪著他,一時啞口。

  「顯然沒有,對吧?」他噙著笑,點出這件事實,然後道:「既然接下來,我們還會再見面,你希望我叫你葉小姐,還是愛麗絲?」

  「我希望你離開這裏。」她握緊了雙拳,氣惱的瞪著他說。

  他黑眸一沈,卻只是不氣不惱的扯著嘴角,道:「那恐怕沒有辦法,我和武哥簽了十年的長約。」

  說著,他從她身旁走了過去。

  「你不是說你拿槍手會抖?」一時心慌,她猛然拉住他,惱怒的脫口問:「不能用槍你要怎麽待這一行?」

  在紅眼待了幾天,又常待在屠震那兒,她比之前更加了解紅眼的工作,很多時候,他們都需要以暴制暴,沒辦法對人開槍自我保護的調查員,簡直和自殺沒兩樣。

  「事實上,和面對槍手相比,持刀的歹徒還比較危險,所以鳳哥才會刻意測試我。」他低頭看著她,挑眉道:「而我剛剛和他證明了我能勝任這個工作,事實上,我想我做得比以前更好。」

  可惡的是,他確實做得很好,她無法否認這件事,她親眼看過他面對獵人,處理過更棘手、危險的情況。而如果連他朋友出其不意的攻擊,都無法傷到他,她還真沒有理由反對這整件事。

  「謝謝你的關心。」他看著她,然後再看向她抓著他手臂的小手,「但如果你不想引起任何誤會,我想你最好放開我。」

  她一僵,猛地抽回了手。

  他又扯了下嘴角,將毛巾蓋到頭上擦汗,轉身上了樓。

  「你不能用他!」

  他前腳一上樓,她後腳就轉身下樓衝到一樓紅眼老板的辦公室裏。

  坐在辦公室裏,把腳擱在桌上看報紙的男人,沒有裝作聽不懂她在說誰,只回了三個字。

  「爲什麽?」

  「我不希望他在我眼前亂晃。」她冷聲威脅:「你知道你們還需要我,你把合約還他,我就留下,否則我立刻走人。」

  「請便,門在那裏,恕不遠送。」韓武麒舉起右手送客,一邊繼續看著報紙,眼也不擡的說:「但如果我是你,我會二十四小時看著那小子,而不是跑得不見蹤影。畢竟你要是一跑,他接下來可就會追著那些可愛的獵人跑了。」

  她心下一凜,再顧不得他的面子,咬牙道:「你知道他沒有辦法對人開槍嗎?」

  「我知道。」韓武麒擡起眼來瞅著她,露出光潔的白牙,賊笑說:「但你能啊。」

  她張口結舌的瞪著眼前這無恥的男人,這才發現自己不知怎地,竟被逼入了死胡同。她不能離開,否則阿峰會追著獵人跑,她也不能逼他走,因爲他和這可惡的家夥簽了工作約。

  「要怎麽做,你才願意放他走?」她氣惱的問。

  他沒有正面回答她,反倒把腳從桌子上拿下來,放下了報紙,瞧著她說:「你知道嗎?阿峰三歲就開始習武,武齡將近三十年,他是個武學奇才,將他外公傳授給他的八極拳,練到出神入化,這世界上能在實戰中打贏他的人,還真是屈指可數,但他其實小時候很笨,看起來呆呆的,說實話,長大了也沒好到哪裏去。可他外公從以前就和我說,他這外孫,什麽沒有,就是頑固。對他不感興趣的事,他怎麽樣都行,但要是哪個人、哪件事入了他的眼,那是幾百匹馬也拉不走。就因爲他的執著是天才級的,所以他雖然不聰明,卻年紀輕輕,武學造詣就如此高。重點來了——」

  他以左手撐著下巴,右手手指答啦答啦的輪流敲著桌子,好笑的瞅著她說。

  「當那小子輕輕松松就可以把我打得滿地找牙的時候,問題就不在于我願不願意放他走,而在于到底是誰,讓他不肯走啊。」

  她渾身一僵,再次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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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4 20:53:39 |只看該作者
  「要我還他合約,不是不行,但你恐怕要說服他自己來和我說。」

  她喉頭一緊,只能轉身走了出去,臨出門前,又不甘心的停下腳步,回頭道。

  「你知道,他不是無敵的,我就曾經打倒過他。」

  「那是因爲,你是他老婆。」韓武麒只是重新拿起報紙,跷起腳,噙著笑說:「我結婚那麽多年,也從來沒打贏過我老婆。不過既然你現在已經和他離婚了,他就不會顧慮那麽多了,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試試,若你能撃中他一次,我就把合約撕了。」

  

  可惡!該死!

  阿峰該死!那男人也該死!這間公司的人都瘋了嗎?

  擊中他一次?他們真以爲她做不到?

  她氣急敗壞的上樓要去找他,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他住哪間房,只得打電話問可菲,不問還好,一問她更惱火。

  因爲那男人,竟然從上星期開始,就一直住在她對門那間房,從來沒有離開過。之前可菲說他去工作,她還以爲他是回邦叔那邊上班,可那天是假日,他壓根就沒回邦叔那裏,他那天就已經回紅眼這邊上班了。

  她挂掉電話,大步走過去,用力拍他的門。

  他一直沒來開門,她因爲太過生氣,正想擡腳踹那扇門時,那男人渾身濕答答的把門打開了。

  原本想出手攻擊他的念頭,硬生生被打斷。

  因爲眼前這男人只在腰上圍著一條毛巾,裸著上半身,一副剛洗完澡,萬分秀色可餐的模樣。

  他挑起眉,瞧著她,問:「怎麽了?」

  shit!這太危險了!如果她攻擊他,沒兩下他腰上那條岌岌可危的毛巾就會掉下來。

  「去把衣服穿好,到樓下健身房!」

  她火冒三丈的對著他咆哮,跟著也不看他有沒有回答,說完掉頭就走。

  幾分鍾後,當她稍微冷靜下來時,那男人重新穿好了衣服,出現在健身房門口。

  她脫掉了鞋子,穿著運動服,赤腳站在場中央,冷聲說:「你老板說,我若是擊中你一次,他會把合約撕掉。」

  「我以爲你會想用偷襲的。」他挑眉,瞅著她。

  「那不能讓你輸得心服口服,不是嗎?」她雙手抱胸的冷眼看著他:「如果你連我都應付不了,我認爲你應該要重新考慮這個工作。」

  他摸著剃得超短的黑發,走進健身房,來到她面前,好笑的問。

  「讓我確認一下,如果你贏了,我得離開紅眼?」

  「對。」她仰頭看著他,眼角微抽的道。

  「若是我贏了呢?有什麽好處?」

  「你想要什麽好處?」

  他想要她把離婚宣言收回去,不過那八成不可能。

  所以他垂眼看著她說:「你得對我友善一點。」

  她美目微眯,唇角抽緊,眼裏冒出火氣。

  他忍住想摸她的衝動,學她將雙手環抱在胸前,「我不會主動騷擾你,但你也不要一看到我就橫眉豎目。既然你是紅眼的客戶,我是紅眼的員工,顯然之後會常常見面,我想這個要求並不爲過。」

  她瞪著他,點頭。

  「好。」

  話聲未落,她已突然朝他踢去一腳。

  他往旁一踏,讓她那腳踢空,誰知她卻臨時改變了踢擊的方向,以腳跟朝他掃去。

  他右腳往後一踏,後仰,閃過她那犀利的一腳。

  她右腳落地,左腳幾乎在同時飛踢了出來,差點擊中他的下巴,但他已再變換腳步,腳再朝旁一踏,一轉,站到了她身邊。

  「所以,你學過跆拳?」

  他這句話,幾乎是貼在她耳邊說的,讓她嚇了一跳,反射性的擡手以手肘朝他胸口撞去。

  他再往旁一踏,只是一步,就閃過了她的肘擊,繞到她身後。

  她心一驚,連忙轉身擡腳朝他腹部踹去。

  可他像是早看出她想這麽做,左腳再一踏,回到她面前,噙著笑說:「這招不錯,但若你的敵人閃過你的腳,就很容易讓你失去平衡。」

  她惱火的朝他連續攻擊,可無論她是用腳踢,或是以拳擊,他總能輕易閃過,而且從頭到尾都在她身邊晃悠,不只沒離開過她超過一公尺,甚至沒有把交叉在胸前的雙手松開過。

  這真是讓她氣惱,也教她心驚。

  他若想,早有無數次放倒她的機會。

  幾個回合之後,全力進攻的她,早已氣喘籲籲,滿身大汗,他卻一臉輕松自在,身上連滴汗也沒流。

  她完全搞不清楚他是如何做到的,但這男人確實只靠著轉身移動,就讓她的攻擊次次落空。揮空比擊中更耗體力,尤其是早上只吃了片蘇打餅幹,讓她很快就累得手腳發軟,臉色發白。

  一次踢擊落空之後,她眼前一黑,失去平衡。

  他一怔,連忙伸手去扶她,但她卻在他碰到她的那一秒,朝他腹部揮出一拳。

  她以爲這次一定成了,他離她那麽近,而且沒有防心,但當她揮出那一拳時,他卻再次側身閃過,大手更是抓著她擊出的那只手的手腕,往前一拉,右腳還拐了她一腳,讓她整個人失去了平衡,但他並沒有真的讓她跌倒。

  當她回神,她已經躺在他懷裏喘氣了。

  該死的!

  她瞪著眼前這男人,又驚又氣,又疑又惱。

  「你還好吧?你剛失焦了。」他擰眉瞪著她,「你吃早餐了嗎?」

  不知爲何,心虛了起來。

  「當然,我早吃了。」她著惱的說。

  「放屁!」他瞪她一眼,直接抱著她,轉身就往隔壁走去。「你若吃了會眼前發黑?」

  「那是我裝的!」她沒好氣的看著他,道:「爲了要打到你,才裝出來的。放我下來!」

  「裝的?你還真會裝。」他大踏步穿過客廳,沒好氣的說:「你知道你嘴唇都發白了嗎?」

  她一僵,差點忍不住伸手去遮唇,卻還是嘴硬的說:「我只是有點貧血!」

  他把她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放下來,老大不爽的說:「都貧血了,你還和我鬥什麽氣!對什麽招!」

  這男人少有對她發脾氣的時候,突然這麽凶,讓她一楞,忘了繼續回嘴。

  他在那瞬間,已回身抓了一顆蘋果,切成塊,丟進果汁機裏,打成汁,再整杯送到她面前。

  「快喝!」

  他的凶惡,讓她反射性的伸手拿到嘴邊喝了一口,水果的糖分一下肚,讓狀況好了一點,再擡眼,他已經又轉身從鍋裏舀了白稀飯,然後去幫她煎荷包蛋。

  結婚三年多,她很清楚一件事,這男人的廚藝很糟,爛到一個不行。

  他的火開太大了,那平底鍋是不鏽鋼的,雖然是上好的鋼材,但那不是不沾鍋,需要一點技術才好用,她光在後面看就知道,那顆蛋八成不能吃。

  果然,當他試圖要把那顆蛋從平底鍋鏟起來時,它不只又焦又黑又硬,還破爛不成形。

  他暗咒一聲,用蠻力把它鏟起來清到垃圾桶裏,又開火,重新打了一顆蛋。

  那顆蛋得到了相同悲慘的下場,讓他眉頭整個皺了起來。

  第三次,他打了兩顆蛋,試圖做炒蛋,但因爲沒有把蛋先打散,也沒有洗鍋子,前面燒焦的蛋渣和後來沒打散的蛋液混在一起,炒出來的蛋,黑、黃、白全混雜在一起,簡直慘不忍睹。

  當他試圖想淩虐第五顆蛋時,她終于受不了的站起來,走到他身邊。

  「夠了,你還要浪費多少蛋?」她沒好氣的朝他伸出手,「鍋子給我。」

  他看看她,看看那沾黏了一堆焦蛋的鍋子,認分的把那平底鍋交給了她。

  她直接把它拿去水槽裏泡水,沒有費事清洗它,只取下挂在牆上,同樣是用高級不鏽鋼材制作的中華炒菜鍋,先拿清水衝洗一遍,拿廚房紙巾擦幹,放上瓦斯爐,開火熱鍋。從另一個櫥櫃拿出苦茶油,等鍋熱後,倒油,打了兩顆蛋,關火,蓋上鍋蓋。

  然後,她才去洗了那根被他弄得前端沾滿焦蛋的鍋鏟,一邊道:「去拿個幹淨的盤子過來。」

  他把盤子拿過來。

  她接過手,打開鍋蓋,鍋裏的荷包蛋,早已被余熱焖熟,白的地方白,黃的地方黃,無論是蛋白與蛋黃,看起來都又嫩又軟,連一點焦邊都沒有。

  她將那兩顆緊緊依偎在一起的荷包蛋鏟起來,放到盤子裏,遞給他。

  她把鍋蓋放回去,炒菜鍋也拿到水槽裏泡水,回身坐回餐桌上,才發現自己習慣性的煎了兩顆蛋,他也習慣性的在一顆蛋上面灑了醬油,一顆蛋上面撒了鹽巴;他吃荷包蛋,習慣沾醬油,但她卻喜歡只沾鹽巴。

  她一楞,擡眼瞄著那坐在對面的男人,他替他自己也添了一碗稀飯,悶不吭聲的坐著吃。

  「我以爲你吃過早餐了。」她捧著自己的碗,忍不住說。

  「運動過後容易餓。」他眼也不擡的回,一邊伸手夾他自己那顆沾了醬油的荷包蛋,「而且你蛋都煎好了。」

  說著,他突然停住筷子,像是想到什麽,終于擡眼,有點尴尬的看著她。

  「這兩個荷包蛋,都是你的嗎?」

  她應該要說是的,但那顯得她好小心眼,結果張嘴卻只吐出兩個字。

  「不是。」

  溫暖的笑意,在他眼裏浮現,在唇邊漾開,讓她心頭猛跳了兩下,不由得飛快拉回視線,吃自己碗裏的稀飯,和那顆被撒了鹽巴的荷包蛋。

  他沒兩三下就吃完了他的那顆蛋和那碗稀飯,又從冰箱裏翻出柳丁、芭樂、奇異果,切了一盤放上來。

  他廚藝很糟,但他向來很會用刀,所以水果都是他切的。

  現在回想起來,這男人這麽會用刀,八成和他之前曾待過紅眼有關。

  這念頭,讓她又想起她方才的失敗,不禁又擰起眉頭。

  她知道他武藝高強,她看過他對付獵人和他那同事,但她也不是普通人,爲了生存,她在遊戲中學了一身格鬥技,文森將她訓練成頂尖的高手,她都解決了不知多少獵人了。

  她怎樣也想不透,她怎麽會連一下都碰不到他。

  「我沒學過跆拳。」

  當他把水果放上來,重新入座時,這句話,莫名從她嘴裏冒了出來。

  他擡眼,挑眉瞧著她。

  「我學的是殺人的方法。」她看著他:「我的攻擊都是最簡單、最快速、最直接的方式,我不是三腳貓。」

  爲了能讓他離開紅眼,她並沒有手下留情。她始終用最短的距離,最快的速度攻擊他。

  「你到底……」她擰著眉,不解的問:「你剛剛是怎麽做到的?你怎麽有辦法閃過我每一次的攻擊?」

  「你用的是格鬥技,我使的是拳術。」

  拳術?

  她無言的看著他,然後不滿的指出:「你根本沒用到手。」

  「拳術除了出拳的招數,還有配合閃躲的步法。」阿峰看著她,道:「特種部隊出身的人,喜歡直線攻擊,短、快,但也很好猜測。格鬥技中有類似的閃躲步法,可到目前爲止,你閃躲時,靠的都是反射動作,當初教你打鬥的那個王八蛋不安好心,他只教了你怎麽攻擊,沒教你如何閃躲,對吧?」

  她一楞,臉微白。

  仔細回想,文森確實沒教過她要如何閃。

  「他說,攻擊是最好的防守。」她看著他,啞聲承認。

  狗屎,若不是她天生運動神經好,反應快,早不知死幾百次了。

  阿峰眼角微抽,冷聲道:「他只是想讓遊戲更精彩。」

  她無法否認這件事,那些人喜歡見血,雖然早知道文森很可怕,可她還是爲那男人的冷酷與狠心感到不寒而栗。

  見她臉色發白,不自覺防備的環抱著自己,阿峰壓下湧現的怒氣,用最平靜的語氣,看著她說:「我剛用的,是拳術中最基本的閃躲步法,叫三才步。你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

  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她呆了一呆。

  「你要教我?」

  「你不會基本閃躲,比我無法對人開槍還糟糕。」他看著她,指出重點:「我們拿槍,有絕大部分是拿來威嚇,相較對人開槍,近身搏鬥的機會還比較多。你知道2一英尺法則嗎?」

  「不知道。」雖然不喜歡顯得那麽無知,但她還是老實承認,問:「那是什麽?」

  「有研究證實,如果槍放在槍套裏,從拔出到能夠正確射擊,需要2一英尺的安全距離。這就是2一英尺法則,槍能在瞬間制伏對手,先決條件是它已經被握在手上。」

  可惡,他是對的。

  她不知道有這個法則,但她在過去那麽多實戰中,確實曉得,要是靠得太近,若對方手上已握著刀,她的槍卻還在槍套裏,她若不想辦法轉移對方注意力,絕對來不及拔槍瞄准開槍,她若先試圖去拿槍,絕對會死得很難看。

  阿峰看著眼前擰著眉頭的女人,也不逼她,只又吃了一片奇異果,才淡淡道。

  「你若想學,把早餐吃完,到隔壁找我。若不想,也不用勉強。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們兩個並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就像你還是會擔心我,我也不可能對你見死不救。過去這三年六個月,並不完全是假的。我們之間,就算不能當夫妻,至少也還是朋友。」

  說著,他起身走了出去,卻聽她叫住了他。

  「阿峰。」

  這一聲叫喚,讓他精神爲之一振,他停下腳步,先把唇邊笑意壓下,擺出最平靜的表情,這才回頭朝她看去。

  「什麽事?」

  誰知,她沒回頭看他,只伸手指著洗碗槽裏的兩只鍋子。

  「把鍋子洗完再走。」

  一時間,只覺尴尬,但他仍乖乖走回流理台,把那炒菜鍋和平底鍋都洗得幹幹淨淨、閃閃發亮。

  他洗完時,她仍在吃那些水果,他收了兩人的碗筷,把它們也都洗了,這才轉身離開。

  從頭到尾,她沒再看他一眼。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男人坐在健身房的地板上拉筋,然後忍不住再次轉頭去看牆上的時鍾。

  十點二十三分。

  可惡。

  雖然才過了十五分鍾,他卻覺得好像已經過了三小時。

  她還沒有上樓或下樓,他知道,他很仔細在聽她的動靜,她一直沒有走出隔壁,大概是在考慮要不要過來。

  他本來很有把握她會來的,這麽多年的逃亡,她保命本能一定很強,才有辦法撐到現在。她很聰明,應該知道和他學武,能補足她的弱點,讓她能更輕松的對付那些獵人。

  十點二十五分了。

  他剛離開時,她那盤水果也早吃到剩沒兩口,就算她洗了盤子,再把它放烘碗機裏烘幹,也早該過來了。

  該死,如果這招不行,他得想別的方法,讓她主動接近他。

  因爲太過煩躁,他不再拉筋,幹脆起身練了一套小八極。

  就在這時,他聽見她的腳步聲,她走出來了,出了客廳,但又在樓梯間裏停了下來,他不讓自己轉頭去看,只是強迫自己專心,做完那基本功。

  當他停下來時,她已經走了進來,站在門內,看著他,張嘴開口。

  「我想學。」

  他無法控制嘴角上揚,幸好她沒因此轉身離開,只是走上前來,問。

  「方才,你是如何讓我失去平衡的?」

  他攤開手掌,朝她招了招手,「你再來一次,我放慢動作,做給你看。」

  她跨步揮拳,他往左踏出一步,右手從外側纏上抓住她的右手腕,朝他右側牽引,帶著她轉了半圈,右腳同時輕掃她的右腳讓她失去平衡,左手在瞬間扶住她的腰,右手松開她的手,從她手臂下穿出,輕推她的胸骨,讓她往後完全倒入他左手,然後下一秒,她就在他懷裏了。

  他已經放慢了速度,但仍讓她嚇了一跳。

  「這叫沾、連、粘、隨,太極拳裏也有,是一種不讓對手脫離攻擊範圍的方法。」他抱著她,低頭噙著笑,道:「簡單來說,就是先用四兩撥千斤,卸去其力,再順勢反擊。」

  他的臉靠得太近了,害她心跳一下子跳得好快,不禁紅著臉道。

  「讓我起來再說。」

  知道太過分會讓她逃走,他沒爲難她,很快松手,讓她重新站好。

  她腳一落地,就往後退了一步,但沒退到大老遠處,只深吸了口氣,看著他問:「那什麽是三才步?」

  「三才步分三才、反三才、倒三才,還有倒反三才。」

  他說著,把左腳朝斜前方踏出一步,然後擡手告訴她:「一般人是右撇子,當對手揮拳時,你舉左腳,朝左前方側身移動,就能很容易走出攻擊範圍。使用三才步時,如果同時從外側以纏絲勁,抓住對方手腕,就能輕易將其往前牽引,讓人失去平衡。」

  她楞住,沒想到原理這麽簡單。

  他走了一遍給她看,邊道:「左腳在前,左腳斜上,然後換右腳在前,右腳上,這是三才,以蛇行前進。向後退,是倒三才。若以後腳開始前進,就是反三才。」

  他邊說,邊移動雙腳,以慢動作示範。

  他說得簡單,做得也簡單,他讓她跟著他做,那真的不難,其實簡單得讓她有點傻眼。

  像是看出她的不以爲然,他告訴她:「三才步看起來很簡單,但若能反複練習,練到熟爛,對敵時無論前挪後移,都能踩得踏實,很多拳術都有類似的步法,三才步若配合拳術應用,才能克敵制勝。」

  她知道他的意思,實際上,他也真的靠這挪來移去的腳步,就閃躲掉了她的攻擊。剛才要過來之前,她就已經有了心理准備,知道這件事不可能這麽簡單就能搞定。

  自從遇見他之後,所有的事情就都不照她的計畫走。

  反正,她打又打不過他,逼又逼不走他,又不能逃走,此時此刻,除了認清現實,走一步算一步之外,她也無法再做什麽。

  深吸口氣,她盯著眼前這男人,認命的道。 「算了,你從頭教吧。」

  雖然沒練過拳術,她也知道基礎很重要,不是光學個步法就能解決的。

  聞言,他咧開嘴,露出白牙。

  「今天就到此爲止,你晚上早點睡,明天早上五點,准時到天台報到。」 「五點?爲什麽?.」五點也太早了吧。

  「明天再告訴你。」

  他眼也不眨的說完,轉身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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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4 20:55: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清晨四點五十分。

  天剛要亮,遠方天際,露出了魚肚白。

  他在天台的地上畫了一個巨大的圓圈。

  他知道,若想她來,話不能說盡,餌不能撒多,對付她,得欲擒故縱,方能手到擒來。

  雖然如此,他仍是緊張,昨天中午之後,她被出差回來的夏雨,帶到了地下室的實驗室,待了好幾個小時。

  他知道她們在談什麽,他其實不擔心那件事,他和她在一起夠久,知道她的腦袋沒有問題,但她需要專業的意見,而不是他的。

  可昨晚他被武哥叫出去幫忙,回來後她已經睡了,他沒看到她,也不知道她對他的想法,是否有任何改變。

  至少昨天她幫他煎了荷包蛋。

  他安慰自己,那女人已經習慣了他,他不會讓她輕易忘記這件事。

  然後,他感覺到她的存在,她沒有發出聲音,但他知道她來了。

  他轉過身,看見她。

  那女人穿著一身方便活動的黑衣黑褲,就像出事那天一樣,她甚至戴了黑色的棒球帽。

  他知道紅眼那些女人陸續幫她買了一些換洗衣褲,他猜她這麽穿,是爲了提醒他,她的身分與狀況。

  他忍住想叫她去換衣服的衝動,露出微笑,道:「早安。」

  她沒有回答,只提著洗衣籃經過他身邊,冷淡的說:「我的衣服都洗了,只剩這套而已。」

  顯然她從他臉上看出了他在想什麽,而這是個沒有必要的解釋,那讓他的嘴,拉得更開,然後邁開腳步,去幫她曬衣服。

  她微微一僵,但沒有阻止他的幫忙,她累積了幾天的衣服,才一起用洗衣機洗,要曬的衣服有五六件。

  她剛來的那兩天,都是可菲在她完全沒注意時,神不知鬼不覺的來收了髒衣服去洗,又神不知鬼不覺的送回來。那女人真的很神奇,活像萬能女管家似的,但她不習慣讓人照顧,更別說是洗內衣褲了,後來她不得不直接和可菲明說,她自己會處理髒衣服的事,那女人才讓她自己處理衣物。

  阿峰替她曬了一件上衣,一邊從眼角偷瞄身邊的女人,但帽檐遮住了她大半的表情,讓他只能看見她的下巴。

  「你不需要戴帽子,這麽早,光線不夠,就算衛星經過,也無法辨識你的臉。」

  她楞了一下,但手中沒停,只有粉唇緊抿,繼續曬著衣服,過了半晌,方啞聲問。

  「所以,你才叫我五點上來?」

  「早上比較安靜,空氣比較好,腦袋也清楚。」

  他說得很簡單,可她知道,這男人是爲了她。

  她已經好多天沒踏出這間公寓,怕的就是遊戲程式透過衛星,辨識出她的臉。那是之前,爲什麽獵物總是會被找到的最主要原因,那些人擁有一顆該死的間諜衛星。

  光線不夠。

  虧他想得到,在這之前,她還真沒想過這點。

  她遲疑了一下,放下洗衣籃,摘下帽子。

  眼前的景物豁然開朗,雖然天還沒亮,但遠方已有天光,讓她能看見這個城市。

  清晨的微風徐來,拂上了臉,教她不由自主的深吸口氣。

  可以透氣的感覺很好,可以在白天吹風的感覺真是該死的好。

  她轉身面對那個男人。

  他凝望著她,有那麽一秒,她以爲他會擡手撫摸她的臉,但他只是轉身退開,走向他剛剛在地上拿粉筆畫的圓圈。

  「來吧,我想你最好先從繞地上這個圓圈開始。」

  轉眼,又七天。

  這七天,她每天四點半起床,吃蘇打餅、含檸檬片,偶爾壓不住,還是會到廁所吐。早上五點就到天台上,配合他說的呼吸法,繞著那圓圈走。六點半回到樓下吃早餐,七點再到健身房練三才步,然後他會教她一個招式,講解原理,讓她看著他教導示範那些武術動作,再跟在他身後依樣畫葫蘆。

  接著,他就會教她只練習那一招,練到九點。

  那些東西真是枯燥又乏味,但她知道那真的是有用的技巧,他三不五時會抓那些來健身房運動的紅眼員工演練實戰給她看,增加她的學習動機。

  十一點她會去二樓廚房幫可菲一起煮飯,有時紅眼的其他女人也會出現,讓她最驚訝的,是紅眼廚藝最好的人,不是女的,是一位有拉丁血統的男人,叫屠鷹。

  屠鷹是個沈默寡言的人,但他的料理簡單樸實又好吃。可菲說屠家一共有四兄弟,屠鷹是老二,屠震是老三,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叫屠勤在國外出差,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屠肯恩,肯恩的老婆就是那個曾是獵物的湛可楠。

  她還沒見過湛可楠,因爲那賊頭老板說,可楠曾是獵物,身分已經曝光,所以不適合住在這裏,但他也不曾說她目前人在哪裏。她可以理解他爲何不說,紅眼的人也在保護那個女人,就像外面的人也不知道她在這裏一樣。

  吃了午飯之後,她會回房休息,疲倦總是如浪一般襲來,讓她只要戴上耳塞就沾枕即睡,只是她很少睡得好,惡夢依然如影隨形。

  下午兩點,她會到地下室找夏雨,讓那女人替她做更多檢查。

  好消息是,夏雨似乎不認爲她是瘋子,她和她解說了一大堆的醫學專有名詞,還拿了一些簡單的相關醫學書籍給她看。

  今天下午,在經過連續幾天,精密又仔細的檢查過後,夏雨告訴她,她有些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症狀,但她的海馬回體積是正常的,對控制恐懼反應的杏仁核的機能也在正常範圍,所以其實情況還好。只是她還是有點輕微的恐慌症和強迫症,但那都不是問題。

  「現在的人,多少都會有點狀況,更何況你有那種經曆,被影響是很正常的,雖然你說曾出現幻覺,但根據阿南的說法,和你告訴我的症狀,加上你已經把事情說出來,而不再是一個人獨自承受壓力,我認爲你的情況還好,只是太累,血糖太低的關系,才會一時意識不清。」

  說著,夏雨停了一下,放下那些檢查報告,柔聲道。

  「我不能和你保證,它絕對不會再發生,但人腦是很神秘的,它有自己的平衡與學習機制,就算受了傷,只要你願意去面對,去控制,並且給它時間學習,有時它也會自行修複。最重要的是,若再出現類似的情況,要盡量冷靜下來,才不會傷害到自己。」

  「所以,我沒瘋?」她遲疑的問。

  聞言,夏雨直視著她的眼,道:「相信我,我知道真正的瘋子是什麽樣子。你只是有點小狀況,但它會隨著時間好轉的。至于其他那些恐慌與強迫症的小症狀,若能找到方法纡解壓力,情況也會改善。再說,它們平常並不會影響到你的生活。」

  夏雨說著,又頓了一下,問:「當然,除了睡眠之外,你需要我開藥讓你睡好一點嗎?」

  她搖頭拒絕,並謝謝那女博士的好意。

  夏雨沒有勉強她,只說:「你若有任何疑問,或不安,隨時都能下來找我。半夜也沒問題,我和力剛住四樓,右手邊最後一間房,你直接敲門就好,不用擔心吵到我們。」

  她再次謝謝她,然後才上樓回房。

  回到房間後,她躺在床上,伸手遮著臉,感覺腦袋裏,某個一直緊繃的部位,緩緩松開了。

  天知道,那女人連斷層掃描都幫她做了,如果她有更嚴重的問題,那位腦神經的醫學天才,絕對不會看不出來。

  她沒瘋。

  沒有。

  她喉頭一哽,眼微濕,卻笑了出來。

  這幾乎是最近這陣子,她唯一聽到的好消息。

  當她有些歇斯底裏的哭著又笑了一陣之後,她把手拿開,眼前的一切,看起來是如此相同,又那麽的不一樣。

  過去這些年,她一直擔心她已經瘋掉了,但她撐過來了。

  因爲他。

  和阿峰一起生活這三年多,對你顯然有好的影響。

  正常的生活與作息,對你也很有幫助。雖然你不覺得和他是做真夫妻,但實際上卻並非如此。人心是很奇怪的,日久生情是很正常的事。

  我知道你可能覺得我在幫他說話,我不是要你重新接受他,但既然他不肯死心,你其實也不用一味抗拒。

  他已經三十好幾了,不是才三歲。

  再說,能在紅眼工作的都不是普通人,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

  不過我想你應該知道了,你正在和他學拳,不是嗎?

  是的,她知道。

  那男人厲害得幾乎有些可惡了。

  但夏雨有一點錯了。

  在這幾天的相處之後,她不再認爲他對她還有那個心。

  他把婚戒拿下來了。

  

  清晨五點,天台。

  他在打拳。

  剛上天台,還沒踏出門框,她就看見他剛毅的身影。

  他打起拳來,有時虎虎生風,有時又柔順似水,讓人不由得看到入迷。

  眼前的男人,看起來如此熟悉又那麽陌生,她知道其實是一樣的,過去的他, 和現在的他,都是同一個男人,只是以往他總把這一面藏了起來。 「你以前都到哪練拳?」

  當他打完那套拳時,她忍不住問他。

  這男人看起來不像中斷了幾年沒練過,她知道和她結婚那三年多,他一定一直 有在練。

  「客廳。」他看著她,道:「有時也在天台。」 「什麽時候?」她好奇再問。

  「你去跑步的時候。」他扯著嘴角,說:「你真的很喜歡慢跑。」

  她去慢跑時,他則在家練拳,難怪他的身材一直維持得這麽好。

  她知道他假日也會到天台去,他把上面整理得很乾淨,還塗了防水漆,養了不 少盆栽。她一直以爲他那麽喜歡上樓,是爲了顧他那些花花草草。之前他出遠門 時,她還會特地上樓去幫他的盆栽澆水。

  沒想到,他那麽勤勞的跑天台,是爲了練拳。

  她走上前,來到那個在地上畫好的圓圈,照他說的淌泥步,開始繞著那圈圈 走,她已經越來越熟練了。

  過去這幾天,他也教她站樁和練氣,她晚上會在房間裏練習,但那似乎是急不 來的事情。

  當她走到身體熱了起來,他叫停了她,開始教她配合手的招式。

  她看了 一下,發現不對,終於忍不住問。

  「這跟你和鳳力剛用的招數不一樣,你們踏地的聲音很重,而且是握拳,不是伸掌。」

  沒想到她會注意到這點,他一愣,才笑著坦承:「是,不一樣,這是八卦掌, 那天我和鳳哥打的是八極拳。」

  「武哥說你是八極拳的高手。」她說。

  他懂她的意思,要學就要學最好的,所以他只是看著她,道:「我確實是先練 八極拳才練了八卦掌,但那只是因爲我是男的。我若是個女的,當年我外公也是會 先教我八卦掌,才會讓我學八極拳的。」

  「爲什麽?」她不懂。

  「因爲八極拳太剛硬,也霸道,震腳也不是那麽好學,男人的生理結構,天生 就比較適合這種剛烈的拳法。但女人不一樣,你們身體柔軟,也靈巧,練八卦掌入 手,會比八極拳容易。加上你現在需要的,正是八卦掌這種善於閃避對手,並以側 面回擊,且用靈動的手法、身法、步法制勝,柔中帶剛的武術,所以我才先教你八 卦掌。」

  他說著,笑著道:「八卦掌能優先彌補你的不足,等你熟練之後,我再教你八 極拳。」

  她眨了眨眼,愣道:「我以爲你剛剛的意思,是女人不能練八極拳。」

  「不是不能練,是晚點練。八極拳剛硬,其實女孩子練了,反而能彌補勁道的 不足。你如果想先練八極拳也不是不行,但我的建議是先把八卦掌的底子紮好了, 你再練會比較容易。八極拳與八卦掌是相輔相成的,我外公認爲,若練其一,必也 得修習其二,才能剛柔並濟。」

  她了解他的意思,所以點點頭,同意他的說法,繼續和他一起練習八卦掌。他 教了她一個八卦掌最基本的套路。

  她看了才發現有不少是他之前早上在健身房教她的招式,她跟著他慢慢做了一遍,然後單獨再打一次給他看。

  「是這樣嗎?」

  「沒錯,你很有慧根。」他笑著說。

  她懷疑他是說說而已,但那稱贊仍讓她差點揚起嘴角。

  「我是說真的,來吧,我們來對練看看。」 跟著,他教她如何對練,解說實際上幾種應用的方式。

  她之前看紅眼的人演練過,自己真的試了,才發現這些拳法招式套路,確實都 有其因爲所以,無論格擋、踏步,都比之前她反射性的瞎擋、亂站,來得更穩、更 順、更容易,她的重心隨著拳法的姿勢,挪到了正確的地方之後,出拳、擡腳都更 有力,而且因爲站穩了,她揮出的拳頭或腳踢也更准確。

  她和他對了兩回,然後忍不住加快速度,他挑眉,但輕松的配合著她。

  她再加快,更快,他應付自如,跟著她出其不意沒有順著套路去打,而是直接 跳到下一招,朝他腹部擊出一掌。

  他露齒一笑,腳踏地上圓線,用另一招撥開化解了她的攻擊。

  她注意到這是另一種示範,他踩著八卦掌的步伐,用同樣的拳法,但不順著套路回擊她的左臉,她反射性的擡手格擋,發現自己竟下意識做出了另一個招式。 他笑著,又朝她揮出一掌。

  她再回擊,發現自己踩在線上,而他站到了圓圈中間,讓她繞著他練打。她踩 著這幾天老被她踩糊的白線,越打越有心得,照著那圓形走,很容易閃過並化解他 的攻擊,她變幻著不同的招式,直到最後她忍不住跳出那套拳法,踢了他一腳。

  他擡起左手撥、纏、抓,然後將她拉向他,讓她失去了平衡,往他傾倒過去, 他伸出右手扶著她的腰,腳跟一轉,帶著她又轉半圈,像跳舞一樣,又讓她被迫後 仰,這一切發生太快,她倒抽口氣,因爲害怕跌倒,反射性的伸手抓著他的肩頸。 他停下動作,低頭看著她,笑著說。

  「瞧,我說了你很有天分。」

  她喘著氣,仰望著眼前的男人,道:「但我沒有打到你。」

  「你是沒有。」

  他說著,露出有點得意的笑,那模樣,像個偷吃了魚的貓,像他每回早上起 床,溜進浴室和她一起洗澡歡愛之後,露出的笑。

  往日的回憶,突如其來,撞進心中,刹那間,他的味道、體溫,都變得萬分鮮

  明。她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收緊了手指,幾乎在同時,察覺到他的笑容從唇邊淡去,感覺到他也繃緊了肌肉,看見他瞳眸加深,映著粉唇半張的她。

  他的心跳,蓦然加快,如她一般。

  那一秒,她知道他想吻她,想要她。

  她也想,想要他。

  在那一刻,她忘了其他,幾乎忍不住擡起右手,觸碰他的臉龐,撫摸他的胸 膛,將他拉向她。

  可他在那瞬間回神,在眨眼間就直起身,讓她站好,轉身退開。

  「今天就先練到這吧,我餓了,先去吃飯。」

  說著,他快步離開了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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