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吞史萊姆 -【異界之機關大師】《全書完》

100 改變規則的男人



常鳴剛剛完成自行車的時候，系統叮地一聲敲響，提示說：“【成就】自創一種初級機關。獎勵積分：50000分。”

常鳴一愣，好高的獎勵積分，而且這成就是……

他立刻在心裡叫道：“小智！”

小智果然應聲：“是，主人。”

常鳴問道：“這成就是怎麼回事？”

小智說：“您創造了一種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的機關，這對於機關師來說是非常可貴的能力，所以積分相對較高。”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知道常鳴的來歷的話，那一定就是小智了。所以常鳴也沒在他面前避諱：“可是你積善成德，這機關不是我自己創造的。”

小智淡然道：“首先，它在您製造它之前，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其次，您的記憶與經驗也屬於您能力的一種。”

總而言之，系統判斷，這就是常鳴創造出來的，屬於他的自創機關。

常鳴摸了摸鼻子，其實這就是剽竊吧，不過，是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沒辦法發現的剽竊？

占了個大便宜，常鳴還是有點心虛。這時，正好聽見顧青在問，他神色一整，笑道：“是的，這是我自創的初級機關。”

是的，就像小智說的，我的經驗與記憶也屬於我的能力，在這個世界上，就是我創造的它！

四個高級機關師一起沉默了下來。

對他們來說，創造一個初級機關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但那也是因為，他們是高級機關師，對機關術很瞭解了。常鳴可只是一個機關學徒！蓮姨最清楚不過，常鳴在初級機關上的確是個新手。在工廠時，她曾經全面給常鳴講解過關於初級機關的方方面面，那時候，常鳴對機關的瞭解還非常初級，甚至可以說只懂些皮毛。不過那時候，他就已經展現出種種不拘一格的奇思妙想，好像在他的腦海裡，存在著另一個世界一樣。

今天他能在現場做出這輛自行車，蓮姨有些驚奇，但又覺得理所當然。常鳴的確曾經跟她提到過這種想法：為什麼所有的一切必須要靠能量核晶驅動呢？這個世界，就不會存在其它能源嗎？

沉默良久，顧青清了清嗓子，說：“評分吧。”

之前所有機關的評分，四位裁判都是看了一眼之後迅速給出來，完全沒有經過討論。這時候，四個人卻沒有馬上動手，而是對視一眼之後，到一邊去小聲商量起來。

最後，他們把分數報給主持人的時候，主持人的臉上出現了明顯的震驚，甚至小聲爭論了幾句。但裁判表現得非常堅持，主持人猶豫不決，叫了個工作人員，去把大比武的總負責人刑意叫了過來。

觀眾們都看見了常鳴做出來的自行車，他們好奇地看著，竊竊私語。所有人都對這輛自行車非常感興趣，這個機關不需要能量核晶耶，只要用腳踩就可以驅動！

能量核晶在這個世界不少見，但對普通人來說，它的價格還是很昂貴的。一個機關有一半的價格都在能量核晶上。日常生活的一些機關，有些地方必須要用核晶，一般人都是能省即省，絕不浪費。一個完全不需要能量核晶的機關，對他們來說極具吸引力！

對於現代的人來說，自行車最大的問題是體力不夠。但這個世界裡的人，體力普遍較強，機關師更是如此。就是現在，場邊也有不少人心想：回頭去問問這個機關的價格，如果不貴的話，買一輛？

所以，所有人都覺得，這個機關應該打高分！但高到什麼程度呢？

常鳴做這一個機關的時候，旁邊的人已經做出來兩三個了，再高的分也不夠他趕上去啊！大家都緊緊地盯著裁判，留意到他們的舉動後，無比好奇。這是在做什麼呢？好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的樣子？

常鳴自己則一點也不著急。裁判們還在討論，他也不閑著，申請了新的材料，開始做下一個機關。做出了這麼令人矚目的事情，他竟然一點也不為所動，顯示出了極強的心理素質。

刑意聽完了裁判們的解釋，猶豫片刻，終於點了點頭。主持人很吃驚，但裁判和老大都這樣說了，他當然得執行命令。

沒過一會兒，常鳴的分數出現在看板上，同時，他的排名再次發生變化！

觀眾們嘈雜的聲音一下子大了起來，有人質疑，也有人表示驚喜。聲音越來越大，驚動了場上埋頭工作的其他選手。

大家紛紛抬頭看向看板，一看之下，瞪大了眼睛！

常鳴這第十二個機關的得分是——二十三分！

他原本有一百零二分，這個分數一加上去，總分變成了一百二十五分，超過了蕭幼藍的一百二十分，再次躍居第一位！

怎麼可能，一個機關滿分也就十三分，常鳴這個機關竟然超過滿分，又拿了十分！

這不公平！這破壞規則！

有些選手出聲質疑，主持人的聲音通過擴音機關傳遍全場，解釋說：“大家可以看見，常鳴選手的新機關得分為二十三分！大家也許很奇怪，為什麼一個精良機關的滿分是十三分，而常鳴選手這個機關能得到二十三分，這是不是破壞規則呢？不過我可以告訴大家，這個分數是四位元裁判一致同意並且堅持的！為此，我們也征得了大比武組織委員會刑意大人的同意，他也認同了這個分數。現在，讓我們有請裁判代表解釋一下這個分數的用意！”

原本四個人裡，顧青最為德高望重。沒想到他把這個代表的位置讓給了蓮姨。高級機關師一向趾高氣揚，自命不凡，但他望向蓮姨的時候，卻是滿臉的心悅誠服，好像理應如此。

蓮姨也不客氣，對著擴音機關簡單地發話：“新增加的十分，是自創機關的得分。其他選手如果能在現場創造出新機關，也可以得到加分。”

刑意在旁邊補充說：“賽後我會向戰爭委員會申請，把自創機關的加分加入到規則裡，今後一直沿用下去。”

也就是說，為了常鳴，大比武決定改變規則，新增加這個專案！

能夠自創機關是高級機關師應有的素質，高級機關師更是要求能夠自創十個高級機關才能晉升機關大宗師。但是要創造機關，必須建立在對機關術有足夠瞭解的情況下。以往從來沒有過機關學徒或者初級機關師新創機關的先例。正是因為如此，限制在初級機關師以下的大比武才沒有把這個規則加入進去。

沒想到，這一次大比武不僅人才濟濟，出現了完美機關，出現了不止一個百分百精良的人才，還出現了自創機關！

所以，這條規則必須臨時加入進去，並且以後也會在大比武裡成為固定規則。

主持人總結道：“所以，常鳴選手的這個機關，精良得分三分，裁判評分十分，自創機關加分十分，總分二十三分！現在常鳴選手總分為一百二十五分，排名第一！”

看臺上的竊竊私語漸漸消失，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是機關師，當然知道自創機關對於一個機關師來說，代表著什麼。

零星的掌聲從看臺上出現，漸漸地，掌聲連接成片，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激烈！最後，掌聲如海潮般席捲而來，把整個比賽場地全沒淹沒在內！

其他選手暫時停手，凝視著常鳴那邊。常鳴已經開始製作一個新機關，眼神專注，完全不為外物所動。

突然有人放下了手中的工作，開始跟著觀眾們一起鼓掌，緊接著，一個接一個的選手開始鼓掌，最後，就連李連珂這樣對常鳴有敵意的，也不甘不願地拍了幾下巴掌。他的眼裡有著嫉妒，有著不甘，但即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認，在做出那個機關的時候，常鳴已經贏了自己！

比賽還在進行，整個場上的所有選手都停手祝賀起了常鳴。這時候，在他們心裡，常鳴不是暫時排名第一，而是絕對的優勝者！

一場大比武，掌聲四度響起，一次比一次熱烈，一次比一次轟動。

常鳴用他無可匹敵的表現，征服了所有人，甚至征服了他的對手！

但常鳴的腳步並沒有就此停止。

比賽還有一個多小時，常鳴還在繼續製作機關。

選手們鼓了一會兒掌之後，並沒有就此氣餒。他們看著忙碌的常鳴，好像被鼓起了新的幹勁，一個個熱火朝天地投入到接下來的工作裡。現在，他們的工作不是為了爭取優勝，而是為了證明自己——證明自己，是一個合格的機關師！

不，並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

李連珂有點心不在焉，他用眼角餘光看著常鳴，眼裡的嫉妒越來越濃，最後變成了嫉恨。第三個小時時，他的狀態大好，一小時做出了四個出色的精良型機關。但在常鳴再次躍居第一時，他的動作又緩了下來。

除了他之外，紅燃更是完全停止了動作，只盯著常鳴發呆。她手邊有一批流光溢彩的漂亮機關，但分數一路下滑，已經落到了第八位。之前，她抿緊嘴唇，滿臉倔強，但現在，她的眼中一片迷茫，似乎已經失去了方向。她只是怔怔地看著常鳴，就像一個迷路的孩子一樣。

最受矚目的三個參賽者裡，只有蕭幼藍情緒穩定。她仿佛被常鳴激起了鬥志，越發專注熱忱。這時，她的眼中眨起灼熱的光芒，讓這個清秀的女孩一時間煥發出了奪目的光彩，與此時的紅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常鳴根本沒有顧及周圍的一切，第四個小時結束時，又一個新的機關出現在他手上！

101 贏了！



常鳴仿佛被打開了靈感的匣子。

這是他做的第十三個機關，又是一個自創機關。

剛才做出的自行車儘管是第一次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但其實算不上他真正的原創。他只是剽竊了自己記憶裡的東西而已。

但這第十三個機關，才是真正由他自己創造的。

這是一個控溫培養槽，最高溫度可以達到六百度，最低溫度與體溫相近，從高到低有十檔調節。這樣的機關當然需要用上能量核晶和控制寶石，可以用來加熱與保溫。

這個機關一做出來，又引起了轟動。

常鳴在低級機關上實現了對溫度的調節！

從他房間裡的冰箱就可以看出，低級機關一般都是恒溫的。它們就是非常簡單地利用功能寶石，冷凍性寶石能達到什麼程度，就直接利用各種配件把它發揮出來，僅此而已。

也有機關能調節溫度，但那都是中級以上機關，使用多枚控制寶石進行組合，每枚控制寶石產生不同的效應……這樣的機關價格高，實用性很低。

事實上，大家都知道，能量小的時候，低溫寶石的溫度會高一點；能量強的時候，它會更冷一點。但怎樣自動控制能量核晶釋放能量的輻度，這個問題連高級機關師也沒找到辦法。當然，利用控制寶石可以做到，但這樣的話又要加一塊精神力寶石。同時使用兩塊控制寶石，這已經不是初級機關了。

但常鳴就做到了！

他找到了一種新的材料，又讓配件進行了一些奇妙的改進，用配件來調節能量輸出的輻度，從而控制功能寶石的效果。

總而言之，他首先在低級機關上實現了溫度調節！

這已經不僅僅是創造一個新機關了，而是對初級機關的基本原理有了根本性的改變，這個原理可以適用到許多方面……也就是說，單是利用這個原理，就會出現一大批新的初級機關——因為常鳴改變的，是源頭！

當然，即使是這個機關，也不是完全由常鳴自己想出來的。他還是利用了以前那個世界裡的機械與物理原理。不過，能量核晶也好，控制寶石也好，跟以前那個世界都有徹底的不同，能在機關上真正實現，還是花費了他偌大的心思。

這個想法，是從上次青蘆工廠發工資開始的。

因為對冰箱的誤解，半個月時間，花了他五分之一的工資來買能量核晶。這個世界的冰箱，其實跟微波爐差不多，都是隨用隨開的。那時候常鳴就心想，能不能讓它在保持快速降溫這個優勢的同時，實現低能量保溫呢？

他在繁忙的工作之餘，進行了一些嘗試，最後在大比武的現場，第一次做了出來。

這一個機關，震驚四座，同樣讓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

外行人注意的是，這又是一個自創機關；四名高級機關師同時發現，這個機關的真正價值——用配件實現調溫控能，這個作法的價值會在低級機關上得到高度體現，同樣也能應用到中高級機關上！

這個機關同樣獲得了二十三分的自創滿分。看板上，常鳴的分數再次甩開第二名蕭幼藍一大截！

蓮姨終於徹底變色，在打完分之後，她猶豫片刻，從懷裡掏出一個圓形的小巧機關，又取下自己的高級機關師徽章，把後者卡在了機關上。

一道淡淡的綠色光芒掃過徽章表面，豎起一道小小的全息投影。蓮姨在投影上劃動幾下，仿佛確認了什麼東西。投影消失，她把機關和徽章都收了起來，走到常鳴身邊，淡淡囑咐道：“大比武結束之後，你儘快到機關公會認證，我跟你一起去。”

無論是自行車還是控溫培養槽，裡面體現出的技術含量與思想都是嶄新的。去機關公會認證相當於是註冊專利，以後所有使用這兩項技術的機關，只要是經過機關公會的，無論是拍賣還是互換交易，機關公會都在手續費里加上專利費的這一部分，通過機關公會的神殿系統劃給常鳴本人。常鳴可以隨時支取。

這個世界儘量維護機關師的創造與製作自由，專利上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很不錯了。

剛才蓮姨用自己高級機關師的資格提前給常鳴做了報備，現在任何人要去註冊這兩項專利都需要有她陪同，否則機關公會是不認的。這項報備制度完全傾斜于高級機關師，漏洞極多，但至少現在，有利於常鳴。

比賽還沒有結束，但結果已經註定。

第四個小時在不知不覺中結束，比賽進入第五個小時，也是大比武的最後一個小時。

常鳴做出控溫培養槽之後，又完成了兩個機關。一個控溫保冷冰箱，一個可以調節溫度的焊接工具。這兩個機關使用的原理跟培養槽一樣，但的的確確都是自創機關。

因此，這兩個機關都得到了二十三分的滿分高分！

大比武的第五個小時過去了，比賽正式結束時，常鳴的總分為一百七十一分，遠遠超過了第二名蕭幼藍的一百四十三分！開玩笑，後面三個機關雖然都比較複雜，用時相對較長，但做一個就相當於人家做兩個，換了誰都拍馬難及啊。

李連珂在常鳴做出自行車之後再度發揮失常，好在前面的積累太深，最後拿到一百二十一分，仍然排名第三位。

最後一個半小時，紅燃不知想到了什麼，似乎從執念中掙扎出來了。就像之前報備的一樣，她會做的機關數量遠超一般人，最後這一段時間，她一共做了四個機關，個個精良，全部都是實用型的，裁判也因此給出了高分。四個機關，她一共得到了四十六分，但前面落得太遠，總分九十三分，還是排在了第四名。

比賽結束的鐘聲悠長響起，掌聲第五度響起，就像剛才一樣，一次比一次熱烈，幾乎震耳欲聾！

掌聲持續了很久很久，所有人盯著看板上的分數，心情無比激動澎湃。

從配件比賽開始，到機關比賽，他們看到了一出接一出的好戲。

這次大比武的人員素質遠超以往各屆，原本應該是一場龍爭虎鬥的好戲。沒想到就是這種情況，常鳴也以無以倫比的優勢，壓倒性的取得了第一！

從雙倍紀錄的高分，到連續四個自創機關，到從未出現過的嶄新機關理念，無論是裁判還是觀眾，都似乎看到了一顆機關新星的冉冉升起。所有人心裡都在不約而同地心想，這個人將來會走到什麼樣的程度呢？

機關大宗師？地創師？

抑或是——幾十年沒有出現過的天創師？！

主持人激動得快要瘋掉了，他大聲說：“比賽至此全部結束，讓我們看一看，第一名究竟是誰？”

“常鳴！”

“常鳴！”

有人在看臺上高呼，緊接著，常鳴的名字一次次接連響起，最後，變成一道洪流，洶湧澎湃地席捲而來！

“常鳴！常鳴！常鳴！”

“是的！！常鳴選手在第一輪比賽中獲得的分數為——”

“一百七十四分！”

觀眾們記得清清楚楚，齊聲高呼。

“是的，一百七十四分，常鳴在第二輪比賽中獲得的分數為——”

“一百七十一分！”

觀眾再次高呼。

“一百七十四分加一百七十一分，常鳴選手在兩輪比賽中都以絕對的優勢保持第一，最後他的總分為——”

“三百四十五分！”

觀眾們叫得嗓子都要啞了。

“是的，三百四十五分，本次比賽的優勝者為——青蘆工廠的常鳴選手！”

此時，在觀眾席上沒一個人是坐著的，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熱烈鼓掌歡呼，大聲叫著常鳴的名字。現在，整個廣場上除了常鳴的名字，什麼也聽不見！

常鳴的工作臺不遠處，羅小莉興奮地快瘋掉了，她跟曹老八抱在一起，又唱又跳，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無比激動。

離他們不遠處，白原行的臉上也微微帶著不平靜，他注視著常鳴，若有所思。

上方的包廂裡，老闆激動對老文說：“派小常出戰，可真是太對了！我們撿了個大便宜！”

可不是這樣，常鳴到青蘆工廠不過一個月時間，絕對算不上是工廠培養的。要說的話，也就蓮姨給了他一點幫助。這樣的人能成為青蘆工廠的代表，不是撿便宜是什麼？

老文也很激動，連連點頭，感歎道：“小常的素質真是太強了，前途無量，前途無量啊！”

在宣佈勝利的那一剎那，路丁也跳了起來，一把抱住常鳴大叫：“小常哥，你贏了，太厲害了！”

贏是當然的，但實際拿到這個結果時，常鳴也很興奮，尤其是恰好在這時候，系統提示響起——

“【成就】獲得大比武第一名。獎勵積分：200000分。”

“獲得成就獎勵，四級抽獎一次，請問現在抽獎嗎？”

現場氣氛這麼熱烈，當然不是抽獎的時候，常鳴在心裡說：“延後！”

提示響起時，機關天書已經呈半透明狀呈現在常鳴眼前，只是只有他一個人能看見而已。他命令延後的一剎那，閃動的圖示縮小，從中間飛到右上方繼續閃動提示。

常鳴看著向前跨越了一大步的經驗條，咧開嘴，大笑起來。

周圍掌聲如雷鳴，無數人整整齊齊地高呼著他的名字。他就像沉浸在一片海洋裡，那是勝利的海洋，是歡樂的海洋！

贏了，大比武！

102 暗流



蕭幼藍原本領先，結果突然逆轉直下，最後只獲得第二名。但她的態度卻非常自然，走過來向常鳴伸出手說：“恭喜你！你真是名至實歸的第一名！”

她說得真心實意，眼中帶著明顯的佩服。

這姑娘從頭到尾一共做了十七個機關，每一個全部都是精良品。不管她是落後還是領先，一直都是那麼穩定。即使是被常鳴逆轉獲勝，在最後的那兩個小時裡，她也穩定地做出了六個機關，全部都是精良，無一失敗！

要說心理素質，她才是真強！

在比賽裡，她顯得無比光彩奪目，但比賽剛一結束，她又恢復了原先的清淡恬然，相貌雖然比較普通，但別具一種獨特的美感。

常鳴對她很有好感，伸手與她相握，誠懇地說：“你也很厲害，很多地方，我還需要向你學習。”

蕭幼藍的手掌纖長有力，掌心與指尖都有硬硬的繭子。它可能沒有那麼柔軟，但常鳴覺得，自己更喜歡這樣一雙手。

兩人小談了幾句，一個工作人員小跑過來說：“兩位請準備一下，頒獎儀式馬上就要開始！”

兩人相視一笑，跟著工作人員一起過去。

廣場一頭的工作臺已經收起，搭起了臨時的領獎臺。這領獎臺跟奧運上的那種看起來比較類似，高中低三個平臺平列，取前三名。不過月臺前面放著三張桌幾，上面陣列著剛才在比賽裡做的機關。

看見得分最高的兩個人連袂而來，旁邊的工作人員夾道歡迎，熱情鼓掌。

刑意帶著幾個人一起迎了上來，笑道：“歡迎你們，優勝者！”

白原行站在他旁邊，笑吟吟地說：“謝謝你們，這次真是不虛此行，來得太值了！”他目注二人，半開玩笑道，“如果二位想加入我們白家，我們一定無任歡迎！”

這時，一個聲音突然從旁邊傳過來，壓低了嗓子說：“臉可真大，就是個私生子嘛，還沒說一定是你呢，就真把自己當繼承人了！”

白原行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好像有什麼東西猛然間把他的表情撕裂了一樣，他的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他森然望向周圍，工作人員正在努力阻攔想要過來近距離接觸常鳴他們的觀眾，許多人擠成一堆，根本就分不出是誰說的。

常鳴望著他，微微有些心驚，但又覺得理所當然。這人一直表現得溫文爾雅，但這一瞬間，他似乎看些了對方背後隱藏的某些東西。

白原行的臉色只變了短短的片刻，下一瞬間，他已經恢復了原樣，重新掛起了春風般的笑容，好像剛才的那一剎那只是錯覺而已。他如常跟兩人寒暄，反客為主要帶他們過去領獎臺。常鳴眼睛餘光掃過，發現有幾個人悄無聲息地沒入了人群裡，去做什麼，可想而知。

白原行背身離開時，蕭幼藍不著痕跡地撇了撇嘴。常鳴敏感地注意到了，心想，咦，她也不是很喜歡姓白的啊……嗯……為什麼我要說也呢？

白原行的事情只是一個小插曲，很快，常鳴他們就在委員會工作人員的引導下到了領獎臺旁邊。

主持人站在領獎臺前面五步遠處，大聲說：“這次大比武，組委會為優勝者們提供了豐富的獎品！由於這次比賽的參賽人員非常特殊，排名前列的選手成績都遠遠超過了以往的優勝者，所以經由組委會討論決定，大比武的前三名都可以被推薦進入東梧州機關戰爭委員會！”

觀眾們譁然，開始熱烈鼓掌。他們非常贊同組委會的這項決定。

沒錯，這次大比武參賽者水準太高，常鳴是理所當然獲得第一名，但除他以外，蕭幼藍和李連珂的表現也非常出色！如果比賽真的只取第一名，那就太浪費了。還是現在這樣好！

主持人又說：“另外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這次比賽的經過和結果，組委會已經發送給了陸淺雪陸大師！身為比賽最終優勝者的常鳴選手，將成為陸淺雪大師在機關戰爭中的助手，近距離聆聽她的教誨。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祝賀常鳴選手。這份殊榮，他當之無悔！”

常鳴的確稱得上“當之無悔”這四個字，觀眾們注視著常鳴，熱烈鼓掌。

常鳴的臉上也滿是興奮的笑容。陸淺雪現在可是東梧州第一機關師，跟她一起工作的話，不知道可以學到多少東西！

主持人繼續說：“一個光輝的前途，是這次比賽中最大的獎品。同時，組委會也另外準備了優厚的實物獎品，準備發放給優勝者！現在，我們有請三位優勝者站上領獎臺，迎接大家熱情的歡呼，與豐富的獎品！這是你們應得的！”

充滿煽動性的話語伴隨著激昂的音樂聲響徹全場，蕭幼藍側頭向著常鳴一笑：“你先請。”

李連珂站得明顯離他們稍遠一點，冷冷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常鳴摸了摸鼻子，領頭站上領獎臺。

觀眾們的掌聲和歡呼聲越發震耳欲聾，常鳴的心情有些激動，望著四面八方投來的熱情目光，向著觀眾們揮了揮手。

場上再次整齊地呼喚他的名字，明明沒有人指揮，但還是那樣整齊劃一。這洪亮的聲音仿佛是從觀眾們的心底發出，飽含著充沛的熱情，把場上的熱情再度帶入一個新的高峰！

頒獎人有三個，前後走了上來。站在常鳴面前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他的前額禿得發亮，更加閃亮的是他的笑容。據介紹，他是戰爭委員會的副委員長秦長林，這次是陪同白原行過來視察參觀的，沒想到竟然看了一場龍爭虎鬥的好戲。他非常興奮，主動要求給優勝者頒獎，大比武的組委會當然求之不得。

現在，他站在常鳴面前，滿面紅光地說：“年輕人，做得太好了！東梧州就是需要你這樣的人！回頭來委員會工作，我們再好好聊聊！好好幹，你大有前途！”

原本要讓白原行來給蕭幼藍頒獎，但他推讓了一番，把次席讓給了刑意。這時候，他站在秦長林的右邊，湊趣地說：“看來明年這次機關戰爭，我們可以讓南煬州和西鉑州大吃一驚了！！”

秦長林笑得更大聲：“說得對！對了，白少，林家和西門家的代表，你是不是再催促一下？”

白原行笑容一僵，沒想到秦長林在這種場合提起這事。他暗暗在心底詛咒這老東西，臉上還是打哈哈把話帶過去了。

西門家也就算了，林家是白家的姻親，雖然先夫人過世後，林家並沒有斷絕跟白家的來往，但對他這個私生子，從來也沒什麼好臉色。當然，秦長林這時候提起這事，並不是有意擠兌白原行，只是催促一下談判的進程而已。但即使如此，也讓白原行感到非常、非常的不悅。

常鳴把兩人的表情收在眼裡，沒有插話。

秦長林的確只是順嘴一提，他的心思大半還是放在常鳴身上。他對常鳴讚不絕口，態度極為親熱。蕭幼藍只是笑吟吟地看著，李連珂的臉則明顯地有些黑了。

他低著頭，臉上殊無喜色，好像這第三名對他來說不是一個榮譽，而是莫大的羞辱！

是的，他是奔著第一名來的，比賽前志得意滿，好像冠軍已經被提前收入囊中。正因為這樣，他才可以表現得溫文謙和，其實那是另一種形式的居高臨下。

沒想到，他竟然只得到了第三名！

輸給蕭幼藍還可以說是被分了心，一時失手。但他不管怎麼想，他也想不出要怎麼樣才能贏了常鳴！

他這二十多年來，一直都是天之驕子，無人可以與他媲美。結果現在，竟然有人把他所有榮耀的外衣都撕了下來，扔在地上踩個粉碎！

不行，不能就這樣算了，必須想個辦法！我絕不甘心一輩子被壓在下麵！

他仍然低著手，指甲深深掐進了皮膚裡。這時，如果有人能看見他的眼睛，一定會被那無邊的黑暗嚇住！

秦長林把一個碩大的木盒遞給常鳴，常鳴接過來，手上一沉。

主持人大聲說：“組委會為我們的冠軍準備了一份重獎！這套機關工具由田天天大師打造，一共八十一件，是田大師的金級作品！”

田天天是名聲卓越的機關工具製造大師。他自己是個機關大宗師，晉級之後，很少製作成品機關，而是一門心思地鑽進了機關工具的製作裡。他製作的機關工具精度極高，尤其是那一手制尺的手段。首府級的機關公會裡供奉地擎天尺樣品，至少有一半是由他製造的！

大比武的組委會能把田大師的作品作為獎品，充分展現了對冠軍的重視。

李連珂一聽這話，終於忍不住抬頭，眼中難以抑制地露出了豔羨與嫉妒混合的表情。蕭幼藍一向淡定，但也忍不住羨慕地看過來。

常鳴打開工具箱，看著裡面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全套工具，臉上笑容可掬，心裡更是狂喜：發了！這套工具，聽上去就很值錢的樣子！

103 自由



常鳴最初的想法其實是把這套工具賣掉。它再好，能比機關房裡的工具更好嗎？

結果當他打開盒子一看，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田天天大師名揚天下，做出來的工具卻並不如想像中的華麗。它用一個木盒裝著，堅硬的木頭外面包裹著一層黑色的皮革，顯得柔軟而光滑。皮革上烙印著一個“天”字，字跡嚴謹端正，好像正對照著做工具的這個人。

打開盒子，裡面的各種工具擺放得整整齊齊，所有的工具都沒有一點多餘的裝飾，而它們那種嚴格而不差分毫的精細一，對常鳴來說卻是最美的！

工具箱的正中央放著一把五十釐米的尺子，通體用一種透明的材料製成，只有上面刻的刻度是金色的。它精確到毫米，常鳴把它拿起來，放在手上掂了掂。沉甸甸的……除了重量以外，看上去跟以前學生用的有機玻璃尺很相似，但現在常鳴已經知道，這樣一把尺子，在這個世界是多麼罕見難得。

常鳴合上盒蓋，對著秦長林笑得非常愉悅：“謝謝委員長，我很喜歡！”

秦長林也呵呵笑了起來，搖了搖手指說：“我只是個副職！”

也對，雖然機關房裡的工具是最好的，但自己不可能隨時隨地都進入機關房工作。譬如到時候進入機關戰爭，隨便動用機關房被人發現，那可就麻煩大了。有這樣一套工具傍身，還是很實用的。

刑意和白原行在給二三名頒獎，蕭幼藍得到的是三套中級機關的圖紙，李連珂的比她少兩張。

蕭幼藍很捧場，馬上就把圖紙打開來看，眼睛立刻瞪大，滿臉驚喜。

秦長林笑著說：“各位都是名家傳人，我們可不敢隨便弄點東西來忽悠。這些獎品都是我親自精挑細選出來的，保證你們會喜歡！哈哈！”

他一開始跟常鳴說話的時候打著官腔，稱不上討厭，但也絕不惹人喜歡。但現在他話語詼諧親切，惹得常鳴和蕭幼藍都笑了起來，氣氛一下子變得輕鬆。

秦長林轉頭，期待地看著李連珂，等著他也打開圖紙，看了之後讚美幾句。李連珂的獎品雖然只有一張圖紙，但這一張的價值，可以與蕭幼藍那三張媲美。李連珂可是陸不忘的弟子，本身也的確具備奪冠的實力，只是運氣不好，遇上了兩個妖孽而已。秦長林不希望李連珂因為這個而感到失落……他的這張圖紙，是他選得最用心的。

沒想到李連珂陰沉著一張臉，一點打開圖紙看看的意思也沒有。他漫不經心地把圖紙放進自己的空間戒指裡——身為名師之徒，這樣的東西對別人來說是奢侈品，對他來說只算尋常。

李連珂這麼不給面子，秦長林的臉色刷地一下子沉了下來。本來他還打算下來跟李連珂多聊幾句，這時完全打消了這個主意。他冷哼一聲，開始只理會常鳴和蕭幼藍，看都不看李連珂一眼。李連珂被明顯冷落，表情越發陰沉了。

頒獎儀式很快結束，常鳴三人下去，紀老闆被工作人員請了上來。

刑意鄭重其事地說：“本次大比武，除了選出最適合在機關戰爭中發展成長的優秀年青人才之外，也是為了選出一家優秀的工廠，給機關戰爭提供最精良、最優質的配件。青蘆工廠建廠時間雖然不是很長，但一向注重品質，品碑極好。所以，我們將把機關戰爭中一筆重要的定單交給你們，希望你們能不負東梧州所托，為機關戰爭的勝利助上一臂之力！”

老闆非常激動，他接過刑意手上的委託書，鄭重其事地說：“三十年不勝，對於每一個東梧州子民來說都是莫大的羞辱，我建立這家工廠，就是為了這個。能夠為機關戰爭出一份力，是我紀東莫大的榮幸！”

刑意只以為他是場面話，常鳴更瞭解老闆一點，看出來他說的是真的。

建廠是為了機關戰爭？

紀老闆能認出隱藏極深的灰信，能跟二胖這種連白原行都要親自會面的情報人員交情極好，以前肯定有過非同一般的過去。這樣的人，為了機關戰爭建立一家工廠……青蘆工廠可能只能做配件和初級機關嗎？它是不是還隱藏了什麼？

不過，紀老闆一番話說得振奮人心，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鳴。場上又是一陣歡呼聲，秦長林和刑意都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現在當眾只是形式化地給一份委託書，具體下來還要另外細簽合同。

常鳴微笑著在一邊看著，眼角餘光一掃，突然看見了紅燃。她獨自坐在一邊，怔怔地直視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麼。她在這次大比武上開了一個令人驚豔的好頭，結果卻一路下滑，最後只拿到第四名。第四名什麼獎品也不會有，對她來說是一次挫敗，一次羞辱。

她旁邊或站或坐著幾個年輕男子，正在大獻殷勤。他們紛紛安慰著紅燃，想在她心情低落時趁虛而入。但不管他們再怎麼巧言令色花言巧語，紅燃都像沒聽見一樣，只是怔怔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常鳴剛剛看向她，她仿佛有所感應一樣看了回來，突然站起來走向常鳴。

年輕男子們臉色大壞，心情非常沮喪。要是一般人他們可能還會繼續跟上來，大家誰跟誰啊，機會都是均等的！但是常鳴剛剛才在大比武上大出風頭，就算是他們看了，也忍不住有些仰慕。所以現在他們只是重重地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紅燃走到常鳴面前，咬了咬嘴唇，問道：“常大哥，可以跟你單獨說幾句話嗎？”

單獨說幾句話？！媽的，太有豔福了！

聽到的人無不羨慕嫉妒恨，李連珂的眼神越發冰冷，老闆的臉上也有幾分戲謔。

常鳴摸了摸鼻子，美人溫言軟語，他當然也沒辦法抵抗。

頒獎儀式已經結束，常鳴跟著紅燃一起到了一個安靜的角落，隨便坐了下來。

紅燃沒有馬上開口，還是像剛才那樣怔怔地看著一個地方，眼神猶豫掙扎。

常鳴也不催她，伸直長腿，點開機關天書。剛才在比賽過程裡，系統有一大堆提示，他專心致志地做機關，沒有留心去聽。

現在一看，果然，完成了一堆小成就！

【成就】製造精良型機關十個，獎勵積分：1000分。

【成就】創造機關理念：配件控溫法，獎勵積分：100000分。

【成就】用配件控溫法成功創造機關一個，獎勵積分：10000分。

前一個成就也就算了，後面兩個成就獎勵的積分好多！

之前自創機關一個也得到了五萬分，看來系統對製作本身獎勵的積分不多，但非常看重發明創造。嘖嘖，這一次大比武，一共就拿了三十多萬分，簡直是大豐收啊……

又發了一筆橫財！他正準備看看用這個積分可以換什麼，紅燃終於說話了：“常大哥……”

常鳴關上了機關天書，問道：“怎麼？”

紅燃遲疑著問道：“漂亮的機關，不是好機關嗎？”

常鳴肯定地說：“漂亮的機關當然是好機關，工業設計也是很重要的！”

“工業設計？”

“同樣一個機關，如果它的外型能做得精美好看，當然比那些歪歪扭扭，亂七八糟的要好。”常鳴笑道，“就像你，長得這麼漂亮，看著也很賞心悅目啊！”

紅燃的貝齒咬進了嘴唇，片刻後，才帶些委屈地說：“那為什麼他們給我的機關評分那麼低？”

常鳴說：“外型精美的機關，當然比粗糙的要好。但是一個好機關，只需要外表就可以了嗎？”

紅燃說：“可是，看著賞心悅目，不也是它的功用？”

雖然她最後做了四個實用性機關，但顯然還沒從牛角尖裡鑽出來。她仿佛想起了什麼往事一樣，憤憤然說：“誰說心靈美就一定比外表美要重要？”

常鳴呵呵笑道：“因為外表美是天賦，心靈美是可以後天修煉的，所以一般才會比較強調後者……這也不用說了，但是誰說，外表美和心靈美不可以並重呢？如果一個機關，外表又好看，性能又好，那不是比只有外表或者只有性能的要好？你為什麼一定要束縛住自己，只走一條路？明明面前，有無數路可以試著走走！”

常鳴伸長雙腿，笑著說：“其實最早的時候，我也有一種思維定式，應該這樣，或者應該那樣。這種思維定式到現在也還存在一些。但換一個角度想，我是自由的，我何必被什麼東西牽扯著不放？”

他意猶未盡，還有一些話想說，只是不想也不方便在紅燃面前說出來。

他是孑然一身到這個世界來的。在另一個世界的所有牽絆掛念，在穿越到這個世界來的時候全部消失，再也不復存在。他無父無母，無親無友，生養他的那個世界早已遠去。這個世界對他來說，是嶄新的，也是自由的！

現在在這世界的常鳴，是一個完全自由的常鳴，他的心，也應該是自由，不受束縛的！

這個世界的定律在那個世界不復存在，那個世界的規則也未必完整無缺。他身處兩個世界之間，擁有著更加廣闊而無拘無束的空間！

常鳴的臉上豁然開朗，神色也飛揚了起來。

他笑著看向紅燃，重複道：“心是自由的，機關就是自由的，何必被什麼東西束縛住？”

紅燃怔怔聽著他的話，臉上的迷惘漸漸消失，眼神明亮了起來！

104 世界的邊際



這話在常鳴心裡翻來覆去了很久，一直沒有具體成形，直到現在才藉著對紅燃說，一口氣紓發了出來。

說完後，兩人都沉默了下來，半天沒有說話。

常鳴覺得心裡敞亮，整個人都鬆快了下來。他抬起頭，看見紅燃正托著腮想著什麼。她的眼睛望著不知名的地方，表情朦朧而美麗。

之前，她看上去有些偏執陰鬱，就像明珠蒙塵，讓她的美貌也變得有些陰暗，沒那麼鮮亮了。但現在，儘管還沒有徹底想通，還是顯得敞亮了不少。

紅燃從小就特別喜歡閃亮美麗的東西，之前在控制寶石店要買人家的裝飾樣品，純粹是出自自己的喜好。再長大一點，所有擁有美麗外表的東西她都格外喜歡。

她出身於一個老牌的機關世家，很小就展現出機關方面的特殊才能。很多東西，她天生就知道應該怎麼做。人家需要費盡心思才能完成的東西，她自然而然就能做出來。你要問她是怎麼做的，她會睜大眼睛，理所當然地說：“就是這樣啊！”

她的出身決定了她自然會接受機關方面的教育與訓練。她從十歲起，就能做出完美機關了。當完美機關第一次出現在她手上時，整個家族為之震驚！家裡人非常擔心，害怕她會陷入完美迷障，特地派專人過來指導，結果那個人意外地發現，完美迷障對她毫無影響——因為，她對機關毫無執著心！

沒有執著心與熱愛，也能做出完美機關，這讓家族裡無數勤奮少年情何以堪。但事實如此，紅燃天生就具備了罕見的機關才能，那是一種超凡的靈氣，如同機關之神的賜福……如同上天生她下來，就是為了讓她製作機關的！

美貌很可貴，對於一個機關世家來說，這樣的靈氣與才能更珍貴一百倍一千倍。

自從她做出完美機關之後，家裡的所有人都把她看得更重，很快就發現她喜歡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就算再有才能的機關師，打基礎的時候也要經過千百遍的訓練，家族對紅燃寄望極高，要求當然會更嚴格。但訓練她的老師卻發現，紅燃一閑下來就擺弄各種漂亮的小玩意兒，看著這些東西的眼神，比看著機關時熱忱一百倍！

這孩子……長得太漂亮了就是不行，看吧，只想著怎麼打理自己的外表，把更重要的東西忽略了！

這想法看上去有點可笑，但當時，紅燃的家裡人真是這樣想的。於是，家裡人開始打壓她的愛好，甚至開始貶低她的容貌。

紅燃從小就知道自己美，這點無可辯駁，家裡人就開始否認美貌的價值，仿佛她的美麗、她的外表是一種致命的缺陷，是妨礙她在機關上進步的重大障礙！

紅燃從小與機關就結下不解之緣，再怎麼對機關沒興趣，長年浸淫下來，也跟機關密不可分。漸漸地，在她的腦海裡，一樣堅信自己就應該成為一個機關師。但是，機關不可以美嗎？不可以是裝飾性的嗎？

各種各樣複雜的感覺混在一起，她開始質疑家裡人的想法——

憑什麼你們想的就是對的？為什麼外表一定不如實用重要？就算是媽媽，也喜歡穿上漂亮的衣服，喜歡用花裝飾臥室，為什麼機關不可以單純用來裝飾？

她還很年輕，很少接觸外界，她偏執地認為，不可能所有人都跟家裡是一樣的想法。

她到工廠實習，參加大比武，是家裡人要求的一種歷練，也是她自己的希望。她想要讓更多人看看她的做法——漂亮的機關也會被人承認！

結果，配件比賽也就罷了，機關比賽一開始，就有大半的人否認她的想法。幾個機關下來，連原先支持她的裁判也對她感到失望。

難道真的是我錯了？

難道我一直以來的追求都是走錯了路？

自我懷疑、猶豫、難堪……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讓她的腦子一團亂。最後，常鳴的兩個自創機關驚醒了她。

因為某個特殊原因，她對常鳴有一些好感，但這種好感大半都是移情作用。這兩個自創機關才讓紅燃真正看見了常鳴本人，當然，那時候，她更多地是在注意機關本身。

為什麼這樣的機關會被裁判給予這麼高的評價？

為什麼連我，看著這樣從來沒有出現在這世界上的機關，突然經由一個人的手出現在眼前，也會覺得激動，覺得心潮澎湃？

難道說……我之前真的弄錯了什麼？

紅燃沒有把自己的全部經歷說給常鳴聽，不過，從這些隻言片語裡，常鳴大概瞭解了她的想法。

常鳴笑了笑，說：“因為所謂的美，並不是只有一種。華麗精緻是美，漂亮可愛是美，強大是美，創造也是美。就算你不當機關師，要當個純粹的設計師，也一樣不能只顧著漂亮就行了，還不是要在設計裡包含更多的理念？紅妹子，你想一想，生而為人，能夠感受更多的美，不是比只能看見一種形式感覺更幸福嗎？”

紅燃喃喃道：“強大是美，創造也是美……”

常鳴點頭，說：“不光是這樣呢。你想一想，你的面前有一個無邊無際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有些東西是已經被人們發現了的，有些東西還被藏得好好的。用自己的力量，去把那些藏起來的找出來，把它展現在所有人的面前——這不是很有趣嗎？”

跟隨著他的話，紅燃的眼前仿佛突然展開了一個廣闊的空間，原本狹窄的世界一下子就被拉到了無限。她美麗的眼睛望向前方，一瞬間，好像真的看見了許多以前從來沒有留意過的東西。

紅燃猛地站了起來，大聲說：“我想到了！”

說著，她也沒顧得上跟常鳴打聲招呼，匆匆忙忙就跑開了，不知道上哪裡去了。

常鳴一點也不生氣，他望著紅燃的背影，笑得很高興。一個擁有這世界上最好才能的女孩，如果能解脫束縛全力發揮，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你倒很豁達。”

一個聲音悄然從旁邊傳過來，語氣古怪。

常鳴一轉頭，蓮姨站在旁邊，不知道站了多久。

蓮姨說：“這姑娘若是去掉心中芥蒂，說不定會變成你最大的對手。”

常鳴說：“大家都是機關師，又不是敵人，怕什麼？而且，有這樣漂亮又強的對手，感覺不是很好嗎？”

蓮姨注視著他，遲遲沒有說話，再開口時，已經轉移了話題：“我已經跟紀老闆說定了，現在我們就去金檀城，趕緊把你自創的機關和新的設計思路註冊了。”

她的確很重視這件事情，常鳴來自現代，當然更重視。他馬上答應，兩人向大比武委員會的人道別，馬上就出發了。

秦長林和刑意本來還想挽留兩人，說是晚上有個宴會，讓他們務必參加，但一聽說是為了這事，立刻連聲說：“對對，趕緊去！”

只有他們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高級機關師，當然不會再去坐渡輪。蓮姨帶著常鳴到焱焱山莊後面的一處空地，從懷裡掏出一個橢圓形的牌子。她向前一舉手，一道白光從牌子上射出，像射燈一樣照在地面上。一架潔白的機關鶴出現在射線裡，由虛變實，最後成形。

這架機關鶴的背上有兩個鞍架，可以乘坐兩個人。它的羽毛潔白柔軟，動作優雅自如，看上去像真的一樣。它不時地抖抖羽毛，回頭理理脖子，纖細的絨毛在風中微微顫抖。如果不是它的體型比普通的鶴大多了，眼睛又是兩顆金黃的寶石，一定會被人錯認。

常鳴圍著它轉了兩個圈，驚奇地說：“這是高級機關？看上去好厲害！”

蓮姨面無表情地說：“這是宗師級機關，是人家贈給我的。”

常鳴在心裡嘖嘖了兩聲，送女人這種機關，簡直是別有意圖啊！不過這話他也只敢放在心裡想想，壓根兒就不敢說出口……

這還是常鳴第一次見到宗師級機關，光是這真實鮮活的程度就讓他大開眼界。一個念頭突然掠過他的心裡——機關發展到極致的時候，可能會擁有生命嗎？

大宗師級機關就能做到這種程度，地創師、天創師做的機關又會是什麼樣子？會像其他人所以為的，只是單純的複雜或者強大嗎？

他現在還是個弱小的機關學徒，但他還是很想知道，機關術的頂級會到達什麼樣的程度！

想到這裡，他更想見到陸淺雪了。

兩人坐上機關鶴，這個鶴約有三米高，脊背寬闊，兩個人坐在上面一點也不擠。座鞍上有安全搭扣，可以把人穩穩地扣在座位上，完全不用擔心會掉下去。

機關鶴剛剛升起，常鳴覺得全身一暖，好像有什麼無形的東西把他整個人罩住了。

蓮姨解釋說：“天空高處有罡風，身體裸露在外面會受到傷害，必須做好防護。”

常鳴表示理解。所謂的罡風就是高空氣流，沒防護的話，臉都會被吹爛！

坐穩之後，機關鶴飛了起來，雙翼一展，平穩地飛上高空。

地面上的景物越來越小，天空越來越近，常鳴感到無比的激動！

機關渡輪比飛機好，因為窗戶比較寬闊，能夠更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景物。但是機關渡輪跟現在比起來，那又差得遠了！

護罩只是防止強氣流傷害，常鳴還是能感覺到風。他抬起頭，讓風吹在臉上——

這種全身上下沐浴在風裡的感覺，才是真正的飛行！

我要做一個屬於自己的機關天翼！

這一刻，常鳴無比強烈地期待著。

105 你來註冊？



機關鶴很快就到了赤桐城上方。居高臨下地看下去，可以看見赤桐城往金檀城方向有一條大路，道路兩邊都是田野。

田裡沒有人，密密麻麻地樹立著一人多高的作物。這是一種叫蓼米的糧食，蓼米飯是這個世界的主食，吃起來比白米硬一點，但也更香。

常鳴突然問道：“農民們種地，一般用什麼農具？”

蓮姨坐在他前面，聲音從風中傳來，顯得有些縹緲。她不以為然地說：“我是個機關師，我怎麼會知道這些？多半都是用些犁耙之類的吧。”

常鳴問道：“有用機關的嗎？”

蓮姨失笑：“那些人怎麼用得起？一塊能量核晶，田裡一年的出產也買不到。”

常鳴說：“又不是所有的機關都需要用能量核晶，用人力驅動機關不是比較省？”

“不用能量核晶，叫什麼機關！”思維定式太強，蓮姨剛準備教訓他，突然想起那輛自行車，神情頓時一斂，若有所思地說，“你是說，像自行車那樣嗎？”

常鳴說：“沒錯，人力不夠的話，不是還可以使用畜力嗎？幹嘛就一定要在能量核晶這棵樹上吊死？能夠用來當能源的東西，多得很哩。”

蓮姨一臉的若有所思，片刻後才說：“這些話，你不要隨便對別人說。”

常鳴說：“您又不是別人，如果不是蓮老師的教導，我未必能在大比武上面獲勝。而且，這也不是什麼出奇的想法，不可能沒人想到過。我倒是很奇怪，為什麼大家看見自行車會這麼驚奇。人類不可能一開始就知道能量核晶吧？在能量核晶被發現前，人類就不使用其他動力了？”

蓮姨背對著他，意味深長地說：“你錯了。”

常鳴納悶地看著她的後腦勺。

蓮姨說：“人類，的確是從有記憶起，就開始使用能量核晶了！”

為什麼人類長著兩隻手、兩條腿，卻只知有能量核晶，極少使用手力腿力；除了南煬州神碎群島的少部分原住民之外，都不知道馴養牲畜，使用畜力？

聽見蓮姨這樣說，常鳴腦子裡突然靈光一現，驚問道：“難道是因為機關神殿？”

蓮姨仍然背對著常鳴，點了點頭：“沒錯，傳說中，機關神憫惜人類辛苦，降機關術予人類，並且在天穹大陸上點化了能量核晶與控制寶石，用以驅動機關。”

常鳴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更加驚訝：“難道說，從人類有記憶開始，就知道製作機關，就知道怎麼使用能量核晶和控制寶石？”

蓮姨果然點頭。

常鳴想起了老闆曾經對他說的話，機關神殿為了保證人類對機關術的精研，設下純潔禁令，嚴厲禁止人類使用機器批量製作配件或者機關。以機關神殿對機關術的重視與控制，在教導人類怎麼使用機關術的同時，說不定還有刻意引導人類忽視其他動力，專注在能量核晶上。

不過，關於純潔禁令，由於常鳴自己的經歷，他只能保持沉默，不能權衡其中利弊。但只用能量核晶不用其他動力這點……是不是有點太偏激，不利於人類自身的發展？

蓮姨的語氣裡對機關神殿似乎沒什麼敬意，常鳴也就順理成章地把這話問了出來。

蓮姨沉默片刻，淡淡地說：“快點升上高級機關師吧。”

對天穹大陸來說，高級機關師才是一個機關師真正的起點。高級機關師能製作戰鬥機關，能去中央坤州，能夠在天穹大陸上任意行走……高級機關師面對的，是一個更加廣闊的世界。

她的言下之意是，很多事情，需要常鳴在那時候自己親眼去看。常鳴心裡有些納悶，但蓮姨說的話肯定有其道理，他點點頭，轉移話題問道：“機關神殿沒有像純潔禁令那樣，禁止人力機關吧？”

蓮姨搖頭：“所以，你要趕緊去把人力機關的原理去註冊下來，這種機關有助於把機關普及到普通人手裡，應用極其廣泛。”

這些常鳴只會比她更清楚，就在兩人的談話裡，金檀城已經近在眼前，機關鶴一拍雙翅，翩翩降落。

城裡的氣氛有點奇怪。

上次來的時候，這裡雖然繁華，一切卻都很井然有序。來往行人臉上的表情愉悅，充滿自信。但今天，城裡顯得有點亂糟糟的，很多人感覺很不安，街上到處都是三五成群，小聲竊竊私語的人。

蓮姨好像根本沒看見這些事情，漠然路過，並不多看一眼。她熟門熟路地把常鳴帶到機關公會，剛剛進門，就有兩個人迎了上來，不約而同地開口招呼：“師姐。”“師妹。”

這兩個人看上去都是四十來歲，跟蓮姨差不多年紀。叫蓮姨師姐的那個人臉孔狹長，表情溫和，胸前佩戴著高級機關師的徽章。叫她師妹的那個看上去有些嚴肅，他什麼也沒戴，但看那淵停嶽峙、一切盡在心中的姿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兩個人對蓮姨都非常熱情，蓮姨的表情卻是淡淡的：“你們怎麼來了。”

她師弟抱怨說：“師姐，你這一消失就是十多年，我們心裡一直掛念著你！好不容易聽到你的消息，我們連忙就趕過來了。”

她師兄則上下打量了常鳴一遍，問道：“這是你新收的徒兒？聽說在大比武上表現非常出色？”

蓮姨對師兄的態度明顯比對師弟的更冷漠一點，她簡單地說：“他不是我徒弟，我什麼也沒教他。”

師兄略帶責備地說：“師妹，我知道你對師門有怨，但也不能因為這樣就不認弟子！師門人才眾多，資源豐富，進來之後的發展，肯定比他單槍匹馬獨闖天下要來得好。”

常鳴連忙說：“蓮姨對我有半師之恩，我銘記在心。但我們的確沒有師徒之名，不敢擅自歸宗。”

認識這麼久，蓮姨從來沒提過自己的師門，現在看上去對師門的兩個平輩態度也就那樣。對方顯然想利誘他，用他來拉蓮姨回去，常鳴可不能讓自己當這塊絆腳石。

師兄淡淡掃他一眼，目光像冰一樣。常鳴脊背生涼，臉上的笑意卻絲毫未減。師兄有點意外，多看了他一眼，突然說：“既然不是徒兒，又有半師之恩，師妹何不介紹一下？”

蓮姨滿臉不耐煩，但不知道為什麼忍了下來，簡簡單單地說：“這是我師兄簡在心，機關大宗師；這是師弟平不凡，高級機關師。這是我工廠的同事常鳴，機關學徒。”

機關大宗師！

常鳴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活的機關大宗師，忍不住多看了簡在心一眼，突然明白蓮姨為什麼明明不願意還是照他的話辦了。這是個機關大宗師，自己只是個機關學徒，在未來的發展裡就算不借助對方的力量，也不能把對方給得罪了。她不想跟這兩人打交道，但為了自己，她卻忍了下來！

常鳴心頭熱流湧動，表情裡卻一點沒現，他從容地跟兩人打了個招呼，態度不卑不亢，又惹的兩人多看了他一眼。

平不凡說：“師妹，這小子感覺很不錯啊，你為什麼不收他當徒弟？”

蓮姨直截了當地說：“收不起。他未來的成就肯定遠在我之上。”

這個師妹從來不打誑語，她說是，那就真是！簡在心和平不凡心頭劇震，不由自主地對視了一眼！

這個師妹的資質能力，他們都非常清楚，如果不是因為以前那件事情，她不可能現在還只是個高級機關師。簡在心甚至經常覺得，她其實已經擁有了機關大宗師的能力，只是不願意去考核而已。以她的年齡，她學習機關術的時間，這樣的成就非同小可。

就這樣一個人，無比肯定地說常鳴將來的成就一定在她之上？

簡在心和平不凡審視地看著常鳴，蓮姨毫不在意地說：“讓讓，小常要去註冊，還要考核。”

“註冊？註冊什麼？”相比起後者，前者更令他們注意。蓮姨一出現，被人發現身份，就有人聯繫了他們，他們只是簡單聽說了大比武上發生的事情，細節一概不知。這時聽到這個關鍵字，兩人不約而同地出聲問道。

註冊一般都表示創造了某種以前沒有的技術，這比自創機關還要更高一級！簡在心是機關大宗師了，這輩子也只有一次註冊的經歷。常鳴可只是個機關學徒！兩人看著常鳴的目光變得異樣起來，簡在心更是在心裡想：不會是師妹為了抬高這小子的身份，把自己的榮譽讓給他了吧？師妹一向脾氣古怪，特別不愛出風頭，不是沒可能做這種事……

蓮姨閉緊了嘴巴，不跟他們多說，帶著常鳴向機關公會深處走去。

金檀城的機關公會格局跟紫槐城的差不多，公會內側的東北方向有一個狹窄的弧形階梯，旋轉著向上伸，不知道通向何處。這裡非常偏僻，一看就人跡罕至。

簡在心和平不凡又對視一眼，心想：果然是要去公會的技術處，真的有新技術註冊！

兩人好奇心起，反正也習慣了蓮姨的性格臉色，不約而同地一起跟了上去！

106 三名驗證師



四個人兩前兩後，剛準備上樓梯，一個六十多歲花白頭髮的老頭子就快步走了下來。梯級是弧形的，他沒看見前面的人，走得太快，險些迎面撞上。

他眉頭一皺，準備罵人，結果抬眼一看，眼睛頓時瞪大了。

“簡大師，您怎麼過來了！”他失聲叫道。

整個東梧州一共有二十一名機關大宗師，其中半數離開東梧州，去了中央坤州。這二十一個機關大宗師個個都是東梧州的至寶，凡是瞭解點兒世事的都知道這二十一個人的長相，老頭子是機關公會的人，當然也不例外。

他一個月也難得下樓一次，怎麼這次還沒出門，就撞上了一個機關大宗師？

他一驚之後又是一喜，大聲說：“您來我們這兒，難道是又有了什麼新發現想要註冊？”這會兒，他可顧不上讓他出門的大事了，轉身就把簡在心往樓上請，“走走，您要辦什麼，我親自來！”

簡在心輕咳一聲，有點尷尬地說：“這次來註冊的不是我。”

他介紹說：“這兩位是我的師妹和師弟，這個年輕人是我師妹的晚輩，今天來公會的註冊專屬技術的就是他。”

簡在心的師門那是鼎鼎大名，他這一句話裡包含了許多資訊。

機關公會的人一向消息靈通，老頭子這個衙門雖然冷清，但各種消息也會源源不絕地傳到他耳朵裡。他的腦子連連轉動，漸漸理解了簡在心的話。如同有一道接一道的驚雷劈在他頭上，他滿是皺紋的老臉上露出了明顯的震驚之色。

他盯著蓮姨，失聲驚呼道：“您的師妹，就是那位……”

簡在心默然點頭，老頭子鄭重其事地向蓮姨施禮，說：“王大師，當年如果不是您……”

蓮姨不耐煩地說：“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不用再提。今天我們來，是為了這孩子的註冊。”

這是給老頭子的第二次震驚：“是這位小哥要註冊專屬技術？”

他上下打量著常鳴，大聲說：“了不起，太了不起了，真是英雄出少年！”

這年輕人看上去多少歲？二十三？二十四？這麼年輕，竟然已經有專屬技術要註冊了？！

他心念一動，跟簡在心一樣有了近似的想法。這是王大師的晚輩？不會是王大師為了抬舉他，把自己的新技術算在他頭上了吧？

他想了想，好心提醒道：“專屬技術註冊分實踐和口試兩項，實踐是要現場親手做出相關技術的機關；口試則是要在三名高級以上機關師面前，詳述該項技術，三名機關師可以現場提問，註冊人需要立刻做出回答。只有一個機關師不認可，這項技術就不能被註冊。”

簡在心也曾經註冊過一次，他連連點頭，表示的確是這樣的。他註冊新技術的時候已經是機關大宗師了，這麼高的身份，也一樣要走流程。

常鳴點頭說：“沒問題，隨時可以。”

他自信滿滿，讓簡在心和老頭子同時開始懷疑自己之前的想法。

蓮姨問道：“三名高級機關師從何而來？”

老頭子說：“在金檀城註冊的高級機關師一共八名，現在只有一位在公會裡。如果小哥現在要註冊的話，我馬上派人再去請兩位回來。”

簡在心沉吟片刻，問道：“驗證技術的機關師似乎只需要有等級和人數要求，沒說一定要機關公會指定？”

老頭子眯起眼睛，點了點頭：“是。簡大師的意思是……”

簡在心說：“既然如此，何必去外面請人，我和師弟來當這個驗證師好了！”

老頭子又誤會了，他以為簡在心要助這個晚輩一臂之力，要來當這個驗證師，在註冊的過程裡放水。簡在心是機關大宗師，機關公會的政策天然向高等級機關師傾斜，對方既然提出了這樣的要求，他很難拒絕。

但他這個衙門雖然冷清，卻是公會最受重視的一項業務，每一項被註冊的新技術都代表著一大筆收益、巨大的聲望和公會系統的大量貢獻值，絕對不能輕易釋出。

他微微一頓，說：“金檀城機關公會的註冊處是由分會長親自負責，這事我不敢擅專。註冊這事兒本身，我也得先跟會長大人報備交待。不如這樣，你們先在處裡等等，我去請了會長大人過來，順便也把簡大師的提議跟他說說？”

媽的，幸好之前見到簡在心，忙著打招呼，忘記介紹自己了！他叫石元，年紀已經不輕，但只是個中級機關師，在公會負責的就是註冊工作。這項工作重要又清閒，如果不是他跟會長有一點親戚關係，這個位置絕對輪不到他來坐。他沒跟簡在心他們介紹自己，沒讓他們知道註冊處其實是由他負責，正好留了點轉圜的餘地，可以把責任推到了會長身上。

簡在心果然點頭說：“行，那就這樣，你趕緊去吧。”

石元還是先把他們帶到了樓上註冊處。這裡是個閣樓，是整個機關公會最冷清也最安靜的地方。進門只有一個寬闊的房間，三面都是彩色玻璃窗，向外繪著機關神的傳說。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照進來，牆上、地面上、桌面上全部都是彩色的光影，非常美麗。

房間裡大半空間被幾張工作臺占住，常鳴眼睛一亮，立刻看見了工作臺上方的機械臂！空中大約懸吊著三個機械臂，長短不一，前面接著的工具也不一樣。現在其中兩條機械臂正在工作，發出嗡嗡的輕聲。

工作臺前面站著一個人，背對著他們，頭髮已經白得連一根黑色也不剩了。他正忙著工作，明明聽見後面的腳步聲，但一點回頭的意思也沒有。

石元介紹說：“這是南小桃南大師，他是公會的常駐高級機關師。如果沒有意外，一會兒註冊開始，他是驗證的三名高級機關師之一。”

“註冊？誰要註冊？”

轟隆隆的嗓門亮了起來，南小桃一聽石元這話，立刻轉過頭來，目光灼灼地掃過四人。

聽見南小桃的名字，簡在心微微皺眉，好像想起了什麼。

南小桃個子瘦小，嗓門卻宏亮得驚人。常鳴一見他，險些笑出聲來，好不容易才忍了下去。南小桃這名字甜美得像個豆蔻少女，真人其實是個鬚髮皆白，比石元還要老的老頭子。不過他鶴髮童顏，滿面紅光，比石元看上去精神多了。

常鳴摸了摸鼻子說：“是我，有兩門技術要註冊。”

石元震驚地看他，南小桃像個小炮彈一樣跳了起來，嗓門跟打雷一樣：“真的假的！不是冒名頂替的吧？小小年紀，就能有新技術可以註冊，還一下子要註冊兩項？！”

他突然撞過來，一把揪住常鳴的衣服，眼睛快湊到布料上去了：“這是什麼？機關學徒？！你才是個機關學徒，就要註冊兩門新技術？不行不行，老夫這一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去啦！”

他揪住常鳴，就要把他往工作臺旁邊拖：“是什麼新技術，快演示給老夫看看！”

蓮姨一把抓住他，冷斥道：“慢著。”

石元也在旁邊勸阻，苦笑道：“南大師，您慢點兒。要先申報了才能進入實踐環節，您別急！”

南小桃眼睛一瞪：“什麼？還沒申報？！那你還在等什麼，還不抓緊？！喂，你這個女人，不要抓著我，小心老夫放機關咬你！”

蓮姨把他從常鳴身邊拖開，皺眉道：“看來你的機關技術也不如何。”

南小桃眼睛瞪得快鼓出來了：“不如何？老夫可是高級機關師！咦，你這女人也是高級機關師？算了，就當老夫什麼也沒說……不對，大家都是平級，你憑什麼說老夫技術不行？！”

蓮姨冷然道：“這麼沒有耐心，怎麼可能做出好機關來。”

南小桃嚷道：“誰說老夫沒耐心？！老夫可是個慢性子！石小兒你還在等什麼，還不快去！”

石元苦笑道：“南大師醉心機關，不通庶務，各位見諒。我現在就去會長大人那裡，請各位稍待。”

南小桃連珠炮一樣地催促，充分地說明了他是個“慢性子”。石元向著幾人連連拱手，終於轉身下樓走了。

南小桃瞪著常鳴左看右看，嘀咕說：“古怪，這麼小年紀，兩項！小子，你多少歲？”

常鳴說：“今年二十三。”

南小桃繼續嘀咕：“老夫二十三歲在做什麼？娘的，真想不起來了。”

常鳴恭維說：“可是老先生您現在也是高級機關師了啊。”

南小桃眼珠直轉：“這個女人也是高級機關師，哇啊，這個小子也是高級機關師！什麼時候高級機關師跟大白菜一樣滿地都是了？！”他轉向簡在心，“喂，你怎麼不戴徽章？”

簡在心懶得跟這渾人一般見識，只對蓮姨說：“師妹，這麼多年了，你都沒想過回師門看看？”

蓮姨冷著臉，並不與他搭話。

簡在心歎道：“當年的事，我們都有錯，你記恨也是應該的。不過師父他老人家年紀已經不輕了，他一直掛記著你，你有空還是回去看看吧。”

蓮姨轉過頭去，越發不理。

自從蓮姨暴露身份以來，他聽過無數次關於她過去的事情。感覺上，她過去曾經發生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這事讓她的心性性格發生了很多的變化，似乎變得有些憤世嫉俗，心裡懷了不少怨氣。聽上去這件事情跟很多人都有關，尤其是她的師門。這讓簡在心在她面前，很有點小心翼翼的感覺。

不過，蓮姨對他這麼好，不管怎麼說，就算是她的錯，常鳴也要站在她這邊。所以簡在心這個機關大宗師吃癟，他就跟沒看見一樣。

沒過一會兒，樓梯上腳步聲再次響起，石元果然帶著分會會長一起回來了。

107 誰的技術



分會會長最終也還是決定讓簡在心來當其中一個驗證師。他畢竟是個機關大宗師，都主動提出來了，肯定不能直接駁他面子。分會會長葛平憂向石元使了個眼色，來之前他們就約定好，即使不能駁回簡在心，也不能再加進一個平不凡。三個驗證師，可不能讓對方連出兩個！

石元委婉地把這話說了，簡在心還想再說兩句，蓮姨簡短地截口道：“就這樣。你們再去找一個高級機關師吧。”

葛平憂已經聽說了蓮姨的身份，對她也是相當尊敬，立刻點頭說：“不用另找了，就我來吧。”

葛平憂自己也是個高級機關師，不過身為分會會長，平時的日常事務和個人的機關研究就要花去大量時間，肯定不會再給自己背上這種包袱。但這次情況特殊，尤其是加上了簡在心這個不確定因素，也只有他自己上，來做一下平衡了。他雖然只是個高級機關師，但畢竟有機關公會分會會長這個職務，背後靠著整個機關公會，即使是機關大宗師也要給他幾分薄面。

就這樣，三個驗證師確定了下來，機關大宗師簡在心、機關公會分會會長葛平優，再加上一個南小桃。

這個陣容相當豪華，葛平優想起上一次技術驗證的時候……那還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對方是個高級機關師，公會裡也就出了三個普通的高級機關師。最後驗證變成了一場討論，驗證師們找出了許多技術中間的漏洞，對方沒通過驗證，註冊失敗。不過那個高級機關師心態不錯，拿著結果如獲至寶，表示這樣的討論給了他很大的幫助，他回去要繼續完善那門技術。但他最後也還是沒再來註冊，是出了什麼事呢……

他審視地望著常鳴，這麼年輕的小傢伙，對機關術能有什麼理解？能把自己的兩門技術說清楚就不錯了！

註冊的第一個環節是提交審批，這個需要常鳴拿著機關徽章去樓下系統旁邊進行。

石元親自帶著他下去，瞥了一眼他胸前的機關學徒徽章，信口問道：“你是什麼時候考上機關學徒的？有幾年啦？”

常鳴說：“一個月前吧，在紫槐城考上的。”

石元腳下打絆，險些從樓梯上摔下去。他還以為，常鳴怎麼說也是個資深機關學徒，怎麼才考上這麼短點兒時間！

他好奇心起，追問道：“當時考的是哪套題，拿了多少分？”

常鳴說：“我想想……醜庫第二題？拿了83分。”

石元驚贊道：“這個成績厲害！醜庫第二題出了名的難，你居然能拿到這麼高的分數，難怪能獲得王大師的青睞！”

他到現在也只是這樣說，還是沒認為要註冊的技術是常鳴自己的。

常鳴笑了笑，沒有說話。

兩人的腳步聲在樓梯間迴響，顯得空間尤其安靜，石元擔心常鳴會覺得不自在，又找了個話題問道：“打算什麼時候考初級機關師啊？”

一般來說，普通機關學徒會在考上機關學徒五年左右的時間裡去考初級機關師，不過有一些特別有天分的，半年到一年的時間就有可能晉級。所以傅海半年晉升，才會讓大家感到驚訝。

常鳴不以為意地說：“這次來就準備一起考了，蓮老師說擔心技術會被搶注，所以讓我先到註冊處來。”

石元腳下又一個趄趔，一步跨下兩級石梯，險些把腳給崴了！

什麼？考上機關學徒才一個月，就要考初級機關師了？！

他繼續追問：“你配件製作水準怎麼樣？機關呢？能做幾個初級機關了？”

常鳴說：“剛才從大比武現場出來，做的配件全部精良，另外做了十五個初級機關，也是全部精良。”

大比武？！石元叫道：“這不可能！大比武的情況我清楚得很，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成績！”

常鳴聳聳肩：“是，這個成績拿了優勝。”

他說得非常平靜自然，絲毫也不驕燥。石元側過頭，打量了他老半天，最後笑了起來：“好好好好好！原來我旁邊站著的還是大比武的優勝者！嘖嘖，全精良這個成績實在太厲害了，你的考核肯定沒問題，一會兒註冊結束了，我親自陪你去！”

他不是不相信，只是想親眼看看這樣一個人才的誕生！

他並不懷疑常鳴的話，有簡在心和王蓮坐鎮，旁邊還有一個平不凡，常鳴要是還會在這上面撒謊的話，也太不給這些高等級機關師面子了。

他對常鳴的態度突然一變，帶著他做完註冊登記之後，又一起回到閣樓上的註冊處。葛平憂正陪著簡在心他們說話，看見他們回來，打了聲招呼，馬上注意到石元態度的變化。

石元附在葛平憂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葛平憂臉上也是一驚，重新以嶄新的目光打量著常鳴。

片刻後，他也長聲大笑起來：“真沒想到，小常竟然這麼優秀！一會兒註冊完了，一定要在我們公會考核啊！”

這是對蓮姨無形的恭維，但也的確是很看好常鳴。未來如果常鳴真的成了厲害的機關師，金檀城機關公會就可以說：這位大人是從我們這裡出身的！大機關師的成長歷程裡，所有對他進行過考核的公會，都會分享到這無形的榮耀。

在和樂融融的氣氛裡，註冊很快開始。

第一個環節是常鳴利用新型技術，手制機關。

南小桃早已抓耳撓腮，心急如焚，一聽會長發話，他立刻把自己的工作臺讓出來，恨不得親手把常鳴拉過去：“來來，在我這裡來，要什麼材料，我這裡都有！”

常鳴遞了張清單出來，這份清單是他直接從大比武那邊拿出來的——是個影本，原件被刑意笑著收起來，爽朗地說，這個他要私人收藏，沒準兒幾年幾十年後就能賣出大價錢呢！

南小桃正準備接過清單，會長就先伸手截胡了。他摸著鬍子，看了一遍，渾不在意地說：“不是什麼稀罕材料，我的戒指裡都有。”

他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一揮手，一道銀光從戒指上輻射出來，照在地上。緊接著，地面上就出現了一堆材料，石元玩笑道：“來來，小常趕緊挑，這些都是會長的私人材料，他平時可小氣得很，這次你得讓他好好出一次血！”

常鳴也笑，心裡卻想。我要的都是低級材料，也不是特別值錢。而且放這麼多低級材料在空間戒裡占位置，會長是沒眼光呢還是沒錢呢？

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逝，很快，他的眼神就變得專注起來。他挑出了自己需要的材料，放在一起。

會長點頭，說：“那就開始吧。”

這句話一出，常鳴全身的氣勢突然有了微妙的變化！

簡在心和會長同時變色，更加謹慎認真。光是這個變化，他們就可以看出很多東西！

這時，常鳴的眼裡再沒有其他東西，他蹲下身子，麻利地給材料進行分類。很快，材料就被分成了兩堆。

會長低聲對石元說：“把他剛才的登記資料拿給我看。”

石元遞過一張紙，會長目光一掃，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對方要註冊兩門技術他是知道的，可究竟是哪兩門，他直到現在才看見。

配件控溫法、人力機關制動系統！

這兩門可不是普通的技術，而是革命性、顛覆性的！

後者要說的話可能也不會太難，但是機關師們長期生活在同樣的環境裡，思維受限制，根本就沒往其他方面想過！或者也曾經想過，卻因為種種原因被埋沒了？

這門技術如果能夠實現，那麼機關術將會有一個徹底的飛躍。機關將變得更加普及，能夠走進千家萬戶，被尋常人所使用！如果能夠大批量使用機關，不說利於生活，而是——這個世界將會變成什麼樣子？

會長盯著這簡簡單單的八個字，沉吟良久。

他抬起頭來，盯著常鳴。

他的級別沒有簡在心高，但長年擔任分會會長的職務，眼界極高。他一眼就看出來了，常鳴做的不是人力機關，而是列在前面的那個。

葛平憂又低頭看了一眼，配件控溫法這五個字不是很起眼，但後面還有一段簡述。

利用配件控制能量輸出，利用能量輸出的差異來調節功能寶石溫度。

看見這段簡述，葛平憂緊緊抿著嘴唇，審視地注視著常鳴。

跟石元不同，單看這兩門技術的簡述，他就知道，這應該不是王蓮做好了交給常鳴的——剛才石元去找他的時候，已經把這個猜測講給他聽了。

這兩門技術難度都不甚高，但別出機杼，是在從另一個角度看問題。這樣的機關，體現的不是這個人在技術上有多厲害，需要的是基礎扎實、敢於創新。而這兩點結合起來，正是一個大機關師最好的素質！

對這樣的人，毫無疑問，金檀公會一定要重視、要拉攏！

葛平憂的唇邊泛起一絲微笑，手指彈了彈薄薄的紙張。他贊許的想，石元這次叫他來，可算是做對了！

108 源結構



“先做控溫法的機關，再做自行車的。”

在決定註冊技術的順序時，蓮姨臉色嚴肅地強調。

常鳴有點明白她的想法，很乾脆地點了點頭。

怎麼說呢，對於這個世界來說，人力機關有點太離經叛道了？不管是想要修改機關的根本原理還是想要把機關普及到更多人身邊，似乎都有點違反機關公會乃至機關神殿一直以來的做法。

常鳴在這個世界是初來乍到，還處於摸索階段，他不想因為這個太引人注目。

不過當他真正開始製作機關時，這些雜念完全不會再存在於他的腦海裡。就像在大比武中一樣，材料嘩啦啦地消失，配件一個個地出來，一切都顯得那麼流暢，那麼賞心悅目。他製作機關的過程就像是一次表演，單在旁邊看著，也讓人覺得是一種享受。

這個速度……

簡在心、葛平憂、平不凡等人同時目露驚色。

這個速度太快了！

而且，每一個成品配件的色澤都一模一樣，都是精良品！

這速度、這品質，單就配件來說，已經是高級機關師的水準！

簡在心匆匆瞥了蓮姨一眼，蓮姨的表情平靜，毫無異色。這個師妹雖然冷淡，但很少掩飾自己的情緒。這樣說來，這是常鳴的正常水準？！

他跟平不凡都知道常鳴拿了大比武的冠軍，但大比武的程度一向就是那樣，根本不值得簡在心這種等級的人多注意一點點。常鳴這種水準，在大比武上豈不是輾壓過去的……

平不凡跟師姐關係更好一點，他看著吃驚，就直接小聲問蓮姨：“這小子好厲害，在大比武是完勝吧？”

簡在心和葛平優一起豎起耳朵，仔細聽。

蓮姨簡簡單單地說了兩句，簡在心和葛平優再也掩不住震驚之色，對視了一眼。

陸不忘的徒弟！紅家的天才少女！

就這樣的人物，連第二名也沒有拿到！

蕭幼藍？這名字有點陌生，但好像又有點熟悉……是哪家的來著？

嘖嘖，這次大比武可真是風起雲湧啊。壓倒這些背景雄厚的人物，順利拿到冠軍的常鳴，果然非同一般，值得注意！

常鳴做的就是冰箱，很快，一個方形的箱子在他手下出現，彎彎曲曲的管道嵌在後面，顯得複雜又有規律。

常鳴舒了口氣，直起身子，拉開冰箱門說：“做好了。這個可調溫的冰箱，分兩層，上面冷藏，下面冷凍，可以設置成不同的溫度，用起來比較方便。”

幾個高等級機關師一起湧上前去，有的看前面，體驗冰箱效果；有的看後面，留心觀察配件的組成方式。

常鳴這個冰箱看上去跟現代的差不多，功能設計上用的是同樣的思路。但電源跟能量核晶類似又有差異，控制寶石的製冷方式也有根本性的不同，所以配件的組成有大輻度的調整，跟真正的冰箱只算是貌似神離。

這幾個高等級機關師的經驗何等豐富，他們只看了一會兒，就大概瞭解了這門技術的核心原理。不過具體到細節，還有些東西不明白。

簡在心沉吟片刻，問道：“這些管道為什麼要設計得這麼複雜，裡面好像還有水？”

常鳴解釋說：“功能寶石把水冷卻，冷卻水通過管道在冰箱裡形成迴圈，這樣比直接用功能寶石製冷降溫節能。”

葛平憂問道：“那這裡呢？”

常鳴說：“這是個保溫層……”

他侃侃而談，不管驗證師問到什麼，他都能對答如流。他這台冰箱跟在大比武上面做的又有了些不同，不過總體來說只是在原來的基礎上進行改動，主要是為了節能。他現在還對花出去的一級定能核晶念念不忘呢。

跟現代的冰箱比，他做的這台遠沒有那麼精密複雜，根本原理也有了變化。但這個世界的材料更好，控制寶石的效果強大，能量核晶安全強能穩定……這個世界果然是為了機關而生，常鳴這台簡化版的冰箱，擁有的是不遜於另一個世界冰箱的功能，不，論製冷速度和穩定性，比那更強！

幾名驗證師可沒有另一個世界來做對比，他們一邊聽著常鳴說，一邊問著各種問題，不知不覺就提前進入了口試環節。他們發現常鳴的這套技術非常成熟完善，很多細節匠心獨具，簡直是於無聲處聽驚雷！

但關鍵的不是這些細節，而是其中提交註冊的核心環節。那是一個配件結構，用這個配件結構，可以精細地控制能量輸出的強度，從而達到控制溫度的作用。幾名高等級機關師的問題漸漸集中到了這裡，常鳴依然對答如流。他們越聽越是吃驚，這套技術不僅可以用於初級機關，在許多高等級機關上也可以使用！

如何有效率地使用能量，一直都是機關研究的大課題。高等級機關師用的能源核晶更高級是沒錯，但同時支出的能量也更強大。想一想，要驅動一台三米高的機關武士，或者讓一個等身高的機關少女做出靈活的舉動，並且進行攻擊，那得用多少能量？

如果不加以控制，再怎麼高級的能量核晶也不夠用！

再說，節能不光是為了省錢，還是為了更有效率、更強地輸出能量。譬如來說，行走時和攻擊時能用同樣的能量輸出嗎？如果行走時用的能量少一點，就能節省出更多的來用於攻擊。這才是效率！

關於這方面的研究一直不斷，是機關方面的主流研究，但研究的人雖多，有效研究卻很少，只要有一點進展，研究者就可以獲得極其豐厚的收益和極大的榮譽！

常鳴這個可行嗎？

四個高級機關師和一個機關大宗師反復考證，最後判斷出——沒錯，的確可行！控制溫度只是最終結果，重要的是它是靠什麼方式來實現的。常鳴所設計的配件的這個結構，正好可以用於調整低能能量核晶的功率輸出，達到隨時控制的結果。而且，這是一個嶄新的思路，常鳴是限於目前對機關術的認識，暫時沒辦法多做發揮。但在簡在心等人眼裡，它具有更多的價值！

只要在這個基礎上進行調整，就可以……

一個小時後，該問題的問題差不多都問完了，幾名高等級機關師目光灼灼，仿佛想到了這個技術無比光輝的前景！

葛平憂感慨地望著常鳴，說：“光是這個技術，你就可以發大財，出大名啦！”

常鳴提供的這個結構很初始，也就是說，後續的研究雖然可以很豐富，但都要在這個結構上進行。

按照機關公會的規定，這個初始結構將會被作為“源結構”收進庫裡，所有的衍生結構的研究與使用都需要向源結構的創造者支付費用。

就像前面說的，關於節能控能方面的研究是機關術的主流研究課題，所以可想而知，後續的研究將源源不絕，常鳴也會不斷地得到巨大收益！

石元知道常鳴不懂，解釋說：“從初級機關師開始，就可以使用徽章進入神殿系統。”

常鳴點頭，他在紫槐城的時候就見過這個系統，只是級別不夠，沒辦法使用。

石元說：“對，那你應該可以看到，系統裡可以使用普通的錢，還另外有個貢獻值。你這次技術註冊成功的話，可以獲得基礎貢獻值，另外以後如果有人使用你這項技術獲得了貢獻值，其中的十分之一將被劃給你。錢也是一樣，以這項技術牟利的話，十分之一的金額會劃到你的名下。”

常鳴贊道：“這個好方便，不過別人怎麼看到這項技術呢？”

石元說：“它會發佈在系統裡，只有擁有許可權的人才能看到。你可以給它定個價，花錢才能看，收到的錢當然也是你的。”

常鳴想了想，問道：“可以匿名發佈嗎？”

石元愣了愣：“為什麼要匿名？這可是個出名的好機會。一個出名的機關師，能得到的好處和方便遠遠超過無名機關師。”

常鳴說：“你看我現在還只是個機關學徒，我需要走的路還很長。如果現在就出名的話，給我帶來的不只是好處和方便。”他攤了攤手，“恐怕是不便更多吧。”

石元略一遲疑，葛平憂已經開口說：“好！這個沒問題，即使不能匿名，我也會向上級公會申請，開通這個功能！”

他目光閃亮，欣喜地看著常鳴：“你有這個覺悟，真是太好了！我正擔心你年少成名，會得意忘形，阻礙了你未來的發展！你的前途無可限量，千萬不要栽在了自己的心態上！”

他這話說得誠心誠意，眼裡欣賞之意十足。

平不凡笑著對蓮姨說：“師姐，你果然很有眼光。這個晚輩不錯，很不錯！”

簡在心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頷首，看常鳴的目光比一開始認真多了。

葛平憂笑道：“好，現在我們可以開始投票了。機關學徒常鳴，提交註冊申請配件控溫法，經過實踐驗證環節和交流面試環節，可以通過驗證嗎？”

簡在心簡短而肯定地說：“可以。”

南小桃連連搖頭：“哎呀呀，這個想法明明也不是很難，為什麼我就沒想到呢？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小子，你厲害，當然可以通過驗證！”

葛平憂的答案當然也不會有不同，三票全部通過，每個人在驗證申請上簽上自己的名字，常鳴的配件控溫法註冊成功！

109 誰制定規則



配件流水一樣從常鳴手中流出來，整整齊齊地擺在架子上。

這裡畢竟兼當了高級機關師的工作間，各項設備非常齊全。做好的配件不可能再像大比武那樣隨意放在桌上地上，自然有一個配件架供給機關師存放配件，隨時取用。

當然，這也是因為初級機關用的配件少，沒有這樣的需求。而到了高級機關，一個機關的配件數百個，再像那樣放就不合理了。

幾名高等級機關師看常鳴的眼光已經徹底發生了變化。

他們在旁邊或坐或立，偶爾小聲交談幾句，都是圍繞著剛才配件控溫法那個源結構來的。

南小桃再不像剛才那樣心急如焚，他坐在椅子上，兩眼放空，呆呆地看著某一個方向。他把這個結構引用到現在正在研究的一個機關上，發現只要稍加變化，就可以解決其中至關重要的一個問題！

他慢慢在腦子裡理著思路，一個接一個的環節勢如破竹般被打開，可行——的確可行！

他的眼睛漸漸發亮，恨不得馬上跳起來去繼續自己的工作，但工作臺現在被常鳴占著，他又要當驗證員，根本不可能馬上幹活。他急得抓耳撓腮，抬頭一看，卻被常鳴手上的工作吸引住了。

“好多配件。”他小聲嘀咕，喃喃自語。

鋼圈、鋼絲、鏈條……主要配件都是一些常見的，少量定制配件也沒什麼出奇。

這樣的東西組合起來，真的可以不用能量核晶和控制寶石，僅用腿力就能驅動？

不對，雖然動力系統不同，但機關的原理都是一樣的，不可能有徹底性的變化！

南小桃畢竟是高級機關師，他很快就抓到了問題的核心。照著這個思路想下去，各種配件的用途漸漸明晰起來，常鳴下一步要做什麼，這些配件應該怎麼組裝，南小桃心裡也多少有了底。

常鳴做完了所有的配件，開始組裝。

南小桃緊緊地盯著他的動作，突然跳了起來：“啊哈，我就知道是這樣做的！”

屋子裡非常安靜，除了常鳴工作的聲音以外，只偶爾有低聲的交流。他這聲叫喚來得太突然，把旁邊的人全部嚇了一大跳。蓮姨冷冷地看過來，目光中帶著寒意，把南小桃刺得一縮。他發現不對，訕訕然地笑了。

等他們回過頭去才發現，南小桃叫得這麼大聲，常鳴竟然從頭到尾都沒有抬頭，好像完全沒聽見一樣！

“好定力……”簡在心低聲贊道。

蓮姨盯著常鳴的側臉，難得接了一句：“這是因為，他熱愛機關，非常喜歡自己的工作吧。”

蓮姨的話把幾個高等級機關師帶進了一種難言的情緒裡。

熱愛機關……喜歡自己的工作……

這樣的想法，他們每個人都曾經有過。

他們能到達今天這個等級，無疑都是有才能的。天才就一定能成功嗎？絕不是。但是，一個熱愛自己工作的天才，絕對能成功！

他們每個人年青的時候都對機關有著無比的熱忱，都曾經廢寢忘食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裡。每做出一個漂亮的配件，每做出一個成功的機關，都讓他們熱情澎湃，恨不得昭告天下。最重要的還不僅是這種成就感，而是其中的過程。在製作機關的過程中，每一個步驟都是享受！

但是，什麼時候這種感覺漸漸淡去了呢？

在做出千萬個配件，千百種機關的時候？

不再欣喜于自己的成功，對別人的讚美不屑一顧，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

每做出一個舉動，想的都是從中可以得到什麼。金錢、利益，但絕對沒有對機關本身的快樂與享受。

他們不再試著嘗試新機關，不再試圖去弄懂不懂的東西，不再嘗試去探索未知。他們在做一個機關前，先想著這個機關做了能有什麼好處，會給自己帶來什麼……但惟獨記不起的，是機關本身！

如今，他們看著常鳴，如同看著自己的青春，看著自己曾經的熱情，看著自己隨著時光，而失去的很多很多東西……

這其中，只有南小桃根本不管這些。他小聲叨咕：“對對，我就知道要先這樣，再那樣！”

他的目光灼灼，一臉的得意洋洋。明明是個高級機關師，知道一個機關學徒要做什麼，還這麼得意！

很快，一輛嶄新的自行車出現在眾人面前。

它通體漆黑，沒有任何標誌。這黑色是一種金屬顆粒的溶液塗裝而成，這種溶液一兒也不油膩，看上去很清透，在金屬表面很容易就能塗得很均勻。但它比金屬漆好得多，防銹防磨，還有簡單的固化作用。這麼好的新金屬漆，價格卻非常便宜，常鳴見到的時候，很是吃驚了一把。

現在，在這種特殊金屬漆的襯托下，自行車顯得時尚又神秘，非常好看。

不過，這些機關師可不是紅燃那種小姑娘，他們圍著自行車，指指。

“這部分是制動系統……用這個來驅動輪子，這個來引導方向。”

“對，原理很簡單，但很有效。”

“重量和尺寸都有講究，是經過了優化的。”

幾個人一眼就看出了其中關鍵。這輛自行車要說複雜，一也不。其根本原理跟機關是一致的。它雖然簡單，卻很明確地指出了人力制動、驅動的核心環節。這個機關巧的不是設計，而是觀念。

在所有人都以為機關必須要用能量核晶提供能源，用控制寶石加精神力導向的時候，他提出了一個全新又簡潔的方案！

和前面的配件控溫法一樣，這個機關一做出來，高級機關師們就浮想聯翩，想出了無數種衍生機關。

跟上個不同的是，對這個機關他們並沒有什麼好問的，原理一見即明，一兒也沒有難以理解的地方。房間裡難得的陷入了一片安靜，最後還是南小桃的大笑聲打破了寂靜：“哈哈哈，這個機關我喜歡！不用能量核晶，可以省好多錢！這樣，我家的老爺子也能踩個車，悠悠閑閑地出門轉轉了！”

他看上去七八十歲了，身為高級機關師，實際年齡說不定更老。他上面還有老爺子呢？這得多少歲了，還能騎車出行？

南小桃唧唧呱呱說個不停，人力驅動對他來說是打開了一個思路。除了人力之外不是還有很多動力嗎？畜力、風、水……他一口氣說出了很多種設計方法，眼睛閃閃發亮，好像發現了一種新玩法的孩子一樣。

最後，他喘了口氣，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不過這門技術要怎麼註冊？所有人力機關都要給你分成？還是說，其他動力的機關也要分成？”

常鳴這只是打開了一扇門，告訴人家還有另一條道路可走。開門並不困難，只是他先發現了而已。難道因為他打開了這扇門，所以門外的所有東西都有他的一部分？這樣說來，好像也沒問題的樣子……

南小桃正在冥思苦想，幫常鳴想個主意，一直沉默著的葛平憂突然緩緩開口說：“這門技術，不能註冊。”

南小桃一愣，轉頭看過去，發現葛平憂一臉深沉，面色凝重。簡在心站在他身邊，仿佛也有同感，蓮姨則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冷笑。

常鳴有心理準備了。如果不是這門技術有問題，蓮姨怎麼會特地讓他把它放在後面？再說了，這想法其實沒什麼出奇的地方，機關術發展了這麼長時間，怎麼可能完全沒人想到過？

那麼只有一種可能——機關公會根本就不讓它出現！

常鳴了頭，說：“哦。”

南小桃正在發愣，一聽常鳴這話，立刻跳了起來：“哦？哦！就這樣完了？這技術為什麼不讓註冊？它明明以前從來沒出現過！”

葛平憂淡淡地說：“它不是機關。”

南小桃跳得更厲害了：“誰說它不是機關了？它是一個非常好的機關！”

葛平憂的臉色微冷：“不使用能量核晶和控制寶石，不是機關。”

南小桃還想繼續大叫，蓮姨突然微微一笑，打斷了他：“果然如此。”

葛平憂的目光移到她臉上，她抬著眼睛，與葛平憂對視，兩人的眼裡如同有電光閃過。

蓮姨高高地昂著頭，冷笑著緩緩道：“只有符合機關公會——不，機關神殿要求的機關，才會被容許出現……對吧？”

葛平憂淡淡地說：“正是。”

蓮姨說：“果然，這個世界的規則由機關神殿所制定的……”

葛平憂糾正道：“機關神殿制定的，是機關的規則。”

蓮姨沒有反駁，只是冷笑。她的表情已經充分說明了一切。

她指著那輛自行車，問道：“所以，這門技術不能被註冊，即使它會給機關帶來新的發展，改變許多人的生活，讓人類生活得更好？”

葛平憂重複道：“使用能量核晶和控制寶石，不能被歸類於機關，所以不能註冊。”他笑了笑，說，“我只是遵守機關公會的規定而已，而且，就算不註冊，小常還是可以去做的嘛，還是可以把它教給別人的嘛。”

蓮姨冷笑著，沒再說話。

沒有機關公會支持，這樣的機關真的能普及嗎？

而且，說不定機關公會還會……

無法往事從她腦海中浮現，她的臉色漸漸陰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