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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係辭傳》曰:“一陰一陽謂之道。” 如果説“和諧”為“陽”的話,可以肯定地説,還有“陰”。“陰”就是“不同”。《道德經》説:“道生一,一生二”“萬物負陰而抱陽”;《莊子》説:“易以道陰陽”。依據道學一陰一陽、陰陽變化規律,亦即陰陽判分,陰陽協和,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陰陽互變規律,因為“陽中有陰”,道學之道決不是單指“和”“太和”或“和諧”,還應有它的相對面。這個相對面究竟叫什麼?孫過庭《書譜》中提出這樣一個重要的觀點:“至若數畫並施,其形各異;眾點齊列,為體互乖……違而不犯,和而不同。”這“和而不同”揭示了一切形式美特別是書法藝術美的根本規律——即統一變化規律,也和道學“一陰一陽”説暗合。道學和中國書法的“和而不同”,講的就是一個事物的兩個面,更簡捷地説就是不光講道的“和諧”,還要講道的“和而不同”。這一命題的提出對於道學“和諧”理論的研究和書法藝術“和而不同”的研究,乃至大自然和人類社會包括政治、經濟、文化等等各個方面或許有著積極的現實的意義。本文擬就這一問題從以下三個方面説明,冀方家不吝賜教。
一、“道法自然”,大自然的基本特徵是“和而不同”
道學提出的“道法自然”就是“道”要傚法大自然。1994年我曾經一個字概括大自然和人類社會的根本規律,那就是——“易”字。我通過對甲骨文“易”字的分析,用太極圖即“陰陽魚”圖圖解,“易”字就是“陰陽變化”的意思。近二十年來,少有人響應。咱們想想,天地、日月、山水,公母、雄雌、男女、夫妻,中央和地方、政治和經濟、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生産和銷售、內容和形式等等都是陰陽及其變化的關係。就是科學再發展,進入數字時代、電腦時代,也是陰陽陰陽無數個陰陽、01010101無數個0101組成的,只是電腦運算速度快且能適時控制罷了。(詳見筆者《<易>義新探》,載1994年第三期《易學研究》)。正如前文所説“陰中有陽,陽中有陰”,大自然尚且有陽光和煦,有暴雨陰霾或者同時同地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法自然”,除大道“太和”“和”外,還應有“和而不同”。中國書法講究“一點成一字之規,一字為終篇之準”之“和”,也講究“不同”。清代書法理論家笪重光説“名手無筆筆湊拍之字,書家無字字疊成之行”,宋代姜夔説:“故一點一畫皆有三轉:一波一拂,又有三折;橫撇又有數樣。”如果字的筆畫、形體僅求和諧、統一、相同、整齊,用筆、用墨、結字、章法上缺乏“不同”和變化,缺少方筆圓筆、一波三折、快慢徐疾、濃淡乾濕的交替;字形缺少大小、寬窄、長短的不同;整體上分行布白缺乏參差錯落、穿插顧盼、跌宕起伏等等之變,違背了道學 “道法自然”的規律,少有書法“和而不同”的理論指導,如何將字寫得情意盎然呢?中國書法提出的“和而不同”,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説是對道學“負陰而抱陽”的精深參悟,也是對大自然陰陽變化規律的效倣和模範。要不然,古今中外成千上萬的書法家都臨唐楷,將字寫得狀若算子,字字雷同,一字百同;排若梳齒,百行統一;千篇一律,千人一面,一面千紙,那還是書法藝術嗎?生命的情感的鮮活的中國書法藝術將會走進死衚同!大家知道,道學所説的“返樸歸真”“道法自然”,大自然本身就是“和而不同”的,譬如到處都是石頭,世界上沒有兩塊完全相同的石頭;大家都長著頭、臉、眉毛眼鼻子嘴,一人一個樣,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人。這也是統一而變化,“和而不同”。正因為這樣,“道法自然”也可以説:道法“和而不同”。
許多人提出要“精心創作”,一次國展備稿有人要寫一刀紙。而道學主張的“道法自然”“無”“無為”包括“無心”就是不故弄玄虛,不刻意追求什麼,這又是“和而不同”。中國書法創作的經驗告訴我們:越是刻意追求,越難寫出令人滿意的作品,就是這個道理。正所謂弄巧成拙,事與願違。所以,蔡邕《筆論》中説:“欲書先散諸懷抱,任情恣性,然後書之。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焉。”當一個人的基本功達到一定水準之後,在“不經意”“無所謂”“無心”這種“零”心態下進行創作,就會“無心而成化”,書作才可能給人“清水出芙蓉”那種清新自然的審美享受。大家知道,天地萬物無意追求什麼,卻生生不息、變化無窮。“天人合一”,所以人應該清心寡欲,順其自然地從事國展書法作品的創作。
追溯中華文化的源頭,我認為:儒學、道學是易學的兩個分支。道學“道法自然”源於易學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厚德載物”等理論。道家“道法自然”的理念,是對《易》精要的概括和發揮。(另文有論。)從這種意義上説,人類所有的繁文縟節,只是人性弱點的外現。由此派生出裝腔作勢,逢場作戲,故弄玄虛,欺世盜名,“帶著假面具跳舞”和數不盡的清規戒律以及煩瑣哲學,也真到了克服的時候了。做為書法也是如此,我們都有這樣的經驗,特別是準備國展作品的時候,越是刻意追求,想得過多,顧慮重重,就越難獲得成功,有時隨意寫幾筆,倒還可以。難怪蘇軾説,書初無意為佳,乃佳爾。
二、“大巧若拙”“和而不同”是書法創意理念的源頭
中國人一向強調“規矩”,書法界也是這樣。過分地強調“規矩”就束縛了人們的創造性。具有悠久歷史的中國書法,先人積累了許多寶貴的經驗,如東漢蔡邕説:“令筆心在點畫中行。”趙孟頫説中鋒“用筆千古不易”,古人講的“橫鱗豎勒之規”,“無往不收,無垂不縮”之法,都是作書中“千古不變”的不可逾越的準則。書法這些準則、規矩,即道學中的“同”“和”是對的,但還應有“不同”的。唐代大書法家歐陽詢就提出不同意見。他説:“正鋒取態,側鋒取妍。”純粹的“中鋒”“正鋒”“巧”,容易將字寫得整齊劃一、寫“圓熟”寫“死”。《易》曰“從心所欲,而不逾矩”,人們往往片面注重這個“矩”“同”“和”“巧”,而忽略問題的另一面——“從心而欲”即“妍”“大巧”“不同”面。(參見拙文載2005年中國書協學術委員會主編《正書論集》114頁。)
近年書壇崇尚一種纖巧柔媚、尺牘手卷手札類書風,把字寫得圓熟、流利、光滑、靈巧、和順、和諧,這固然是好的。別忘了“見素抱樸”、“大巧若拙”稚拙、樸野、深沉未必不好,甚至這才是“大巧”、大美。這裡存在一個“和而不同”的問題。一般人生活一帆風順,愛看愛寫“流利”,可別忘了還有一些飽經苦難的人。我們想想:災難沉重的中華民族,幾千年來歷經週折磨難,受盡屈辱和苦痛,有著無數次堅韌不拔的抗爭。從這種意義上説,“沉鬱頓挫”“洞徹世俗”“稚拙老辣”的書體更能體現出這種深廣的鬱憤和不屈不撓的民族性格。可見,“養成大拙方為巧”,有時是“大巧”。道學“大巧若拙”的理論正好糾正時弊,使書法走向創新。
《老子》一方面提出“同”“和”“衝氣以為和”“大器晚成”,一方面又提出“不同”:譬如“嬰兒”“赤子”説。《老子》二十八章説:“恒德不離,復歸於兒。”提倡像“孩童”一樣的德行。“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寫字先做人”倘若書家返老還童,用兒童的“稚拙”心靈去寫字,就會出現另一番模樣。和圓熟、老成、“寫字匠人”不同,在臨帖“和”的基礎上追求“不同”,就易於創作出有別於“和順”的“不同”作品:要麼稚拙動人,要麼天真爛漫,要麼自然樸茂,要麼深沉蘊藉等等,不知凡幾。
《老子》四十五章説:“大巧若拙”真正的奇巧作品表面上是愚笨的,“無巧”、“拙”才是“大巧”。清代書法家傅山提出:書法要“寧拙勿巧,寧醜勿媚”這或許也是受道學“大巧若拙”這一理論的影響。這對古今書壇一味強調圓熟流暢,單純追求“和”的調子在某種意義是一種“不同”,也是一種否定和叛逆。這無疑對“和”的傳統書法如何走向創新也是一個很好的警示。
三、“大象無形”“和而不同”使書法審美情趣走向神奇
和“有形”的線條藝術——書法不同,“大象無形”“和而不同”使書法“空白”更具審美情趣。如果説線條是一種 “有”“有形”“和”“同”小“象”的東西,“無”“無形”就是“不同”“大象”。因為書法線條是書家的“心畫”,是書家情感的宣泄,激情的奔涌和生命的律動,所以它會在書家自我審美關照下産生一種“無形”的東西。(詳見筆者文載2009年1月9日《書法報》。)那極盡變化的線條自然會分割出大小不同形狀各異的白地,這些白地相對黑的點畫、線條來説,就是我們所説的“空白” “空白建設”,省略——亦即道學“無形”的地方。欣賞者在欣賞墨跡的同時,必然觀顧字跡之外的“空白”。特別是那些該有而沒有墨痕的地方,更能誘發人們的種種猜測和思考。在這種情形下,“無形”之處正好給了人們思想的空間和馳騁想像的餘地。面對這種餘地,欣賞者會借助各自的性格、經驗、學養和情趣,展開不同的聯想,從而創造許多新的形象。這種新的形象比作品原來稠密細碎直接表現出來的形象更豐富,更完美, 更可人,更“大象”,更神奇,……正如魯迅先生所説,一千人讀《紅樓夢》,就有一千個林黛玉。同樣,一千個人讀《哈姆雷特》,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如果筆畫過於光滑,反而讓人感到乏味。真正神奇的作品都是講究“殘損”“無形”的,象《瘞鶴銘》樸野厚重,《好大王碑》稚拙古雅,象那商周古璽,秦漢印章及碑版刻石,飽經歷史滄桑,曆盡風雨剝蝕,雖見一鱗半爪,卻有“神龍見首不見尾”之神韻。它們和劉勰説的“深文隱秀,余味曲包”有著同樣的審美價值。
“計白當黑”的理論是書法藝術所講究的。《老子》第十一章説:“三十輻共一榖,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實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過去有人一直推崇的筆畫不應露飛白,墨色要如嬰兒珠黑亮,字的結構要勻稱,佈局謀篇要協調、和諧等等。這種“和”“有形”對於初學者不可或缺,但對於書法高層次創作幾乎是束縛。曾幾何時,這種思維方法幾乎成了人們無法擺脫的桎捁,持續三百年的清代館閣體書風就是例子。現代書畫理論家黃賓虹説:書畫佈局要“密不通風,疏可走馬”,這“疏”處就是道學的“無形”處。中國畫史上有個馬遠,因他畫馬常在紙的一角而得名“馬一角”,那剩下的“無形”白地,是山是海是地是天,聽憑你去想像。十五世紀,日本花道插花始祖池坊專應也曾“口傳”:“僅以點滴之水,咫尺之樹,表現江山萬里景象,瞬息呈現千變萬化之佳興。正所謂仙家妙術也。”對於“無形”“殘損”“簡略”的藝術效果,西歐人也知道。斷臂的維納斯算一個例子吧。羅丹説:“表達思想不必形體完整。”他的雕塑《思》是一個少女低著沉思的頭,頭下面便是未經雕琢的石座。這樣,看上去“無”、形體不全,卻能“無之以為用”,不單起到突出主題的作用,還能誘發人們去想像,使作品更具藝術感染力。
話又説回來。中國書法的“和而不同”的“不同”“空白”,就是道學説的“無狀之狀,無物之象”,它直接影響書法作品的表達效果。我們看到張旭狂草《古詩四帖》設白奇宕詭異,思逸神超,自拔林表;懷素大草《自序帖》布白變幻,若流風回雪,雖風騷獨具,但終不及張長史淋漓崛奇。號稱“吳中四才子”的祝允明草書《洛神賦》,由於字行間距勻停而顯空白短少,雖才氣橫溢,但卒少“顛張狂素”之風神。鄭板橋有聯“刪繁就簡三秋樹,標新立異二月花”。他的行草《道情詞》,其筆畫內外,字距行間,整體構架極盡“無”、布白疏略之能事,疏密振動,錯落鼓蕩,卓異莫測,使他的書作漾溢著一種反叛世俗新異神奇的靈光,確是獨創。
道學要講“和諧”,要講“同”,也要講“和而不同”。眼下看到某人寫的字,大家對著他都“好”,保持一團和氣或者和諧,沒有不同意見,全舉手贊成,那還有什麼意義呢?要知道片面追求“同”“和”,追求統一整齊劃一,容易導致“一言堂”“青一色”,不利於書法事業形成“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局面,不利於當前道學研究的發展。要允許“不同”,天不會塌下來。要允許“和而不同”,以達到更高層次的“和”。《老子》説“無為而無不為”,不為“和”,而沒有不是為“和”的。這也是對“和而不同”書法藝術價值的一種詮釋。(參見拙文載2009年中國書協主編的《全國隸書論壇論文集》379頁。)
用道學“和而不同”的理論重新審視中國書法的過去和現在,重新審視當今書壇和書法創作,就會給書法藝術籠罩一層更為理性的色彩。這無疑拓展了當今道學的研究領域和空間。我們在對這一課題的研究中發現,中國書法乃至中華文化無不盪漾著道學思想的光華。我們徹切體味到民族文化的幽邃和博雅,同時深感提高民族文化素質的重要性,必要性和迫切性。我們期望道學研究朝著更深入更實用更廣泛更具活力的方向發展,讓全體人民知道:道就是生活。願與同道共勉之。
轉載自 國際道教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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