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原諒,是這樣簡單的釋懷
回憶,是如此迢遙的回首
而愛情啊,是多麼甜蜜的負擔
醒來以後,在醫院觀察了三日,童凝被李維接回家,他堅持自己照顧她。
回到公寓,趁她在浴室裡洗漱的時候,他坐在沙發裡發呆。不知道為什麼,內心的一隅總是隱約覺得擔心,擔心她會走掉。即使醒來後的童明顯開朗了許多,他仍然有無可名狀的擔憂。
「維。」耳邊是她輕輕的聲音。
他抬頭,看見沐浴之後,穿著他天藍色棉制睡衣的她,心口一緊,口乾舌燥起來。
「童,妳最好不要穿我的睡衣在我眼前亂晃。」他沉聲提醒。
啊?她不十分明白地眨了眨眼睛。
「我從來不是柳下惠似的男人。如果我早先過於紳士的行為誤導了妳,我很抱歉。事實上,妳一直面對一個極端慾求不滿且身強力壯的成年男子。」他聲音低啞,充滿了渴望,渾身的肌肉都繃緊。
「啊。」她臉紅,急忙說晚安回自己房間去了。男女之事於她,太過陌生,她知道李維愛她。可是,她一直不能確定,她愛李維嗎?是否她錯將在最無助時的依賴、感激,誤以為是愛情?
然而不容置疑的是,她喜歡他。假以時日,她會愛他至不可自拔罷?
第二天,李維百般叮囑她之後,才上班去了。童凝伸展躺了數日的四肢,做慣了四處遊走的人,突然之間停下來,變成躺在床上的米蟲的滋味,實在並不好受,可是李維不許她操勞。
「我有足夠的錢把妳象女皇一樣供養著,妳什麼也不要做,乖乖養病。不要讓我發現妳偷偷做家務。若覺得無聊,看書聽音樂曬太陽,都隨妳。」他臨走前還很有模有樣地叮囑她。
呵,她一個人傻傻地笑。
突然,電話鈴聲響起,她摸起來接聽。
「童,快來工作室!」佳納焦急的聲音傳來,「快來勸勸維,他要發瘋了。」
然後不待她追問,就匆忙掛斷電話。
童凝不是不狐疑的,但她還是迅速趕往工作室。她知道的李維,從來不是一個會大發脾氣的人。只是,怎麼會發瘋呢?
計程車停在工作室的門前,立刻有大批記者蜂擁上來,隔著車窗向她發問。
「童小姐,據說妳今次入院是因為維德•利文思頓提出分手,妳傷心自殺的緣故。請問,這個消息是否屬實?」
「當年,妳被聖童的聖拋棄,意圖自殺,因而導致聖慘死輪下。今日,妳為了李維入院五日,妳有何感想?」
計程車司機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面色越來越陰沉的女客。「小姐,要不要我送妳進去?」
童凝搖頭。早晚要面對這樣的陣仗罷?終歸是逃不掉。逃了五年,她也累了。既然不能躲在虛幻的內心世界迴避一切,那麼,就讓她挺胸抬頭面對這遲了數年的真相罷。深吸了一口氣,她推開門下車。
「請問童小姐,是否此次分手是因為利氏極力反對你們的婚事?」
她輕咳一聲,才要開口,卻有沉冷的聲音插口。
「在場的所有媒體請停止發問,並且盡速離開。此地是私人產業,業主不想再看見你們滯留在此。否則,各位所代表的單位,將被列為維一工作室與IL公司的拒絕往來單位。
路可排開眾人走向童凝,握住她的肩膀以示支持。然後在短暫的安靜空隙帶她走進工作室。
「還是被認出來了。」她輕淺笑,然而笑不及眼底。
「放心,維決不會令那些記者再發佈任何不實報道。」
「他不會是就為了這件事發脾氣罷?」
「發脾氣?」路可失笑,「如果他的表現用發脾氣可以形容的話,佳納也不會把妳找來。他是震怒,震怒!妳懂嗎?認識維十數年,第一次見他真正光火。雖然覺得十分可觀,但是,亦十分可怕。」
「他究竟做了什麼?」她很好奇,理智的路可會這樣說,表示情形的確有些失控。
「他要買下那些出版社、報社,然後封掉。」
啊?童凝愕然,然後笑。清澈絕艷的笑靨引得路可發呆。
「他在哪裡?我去見他。」
「第五工作間。」
上樓之後,所有人見到她都是鬆了一口氣似的表情。
「童,現在裡面是超級低氣壓。」
「老闆現在是生人勿近。」
她搖頭輕笑。從來不知道維也有這樣的一面。生人勿近?惡犬不成?真虧他們形容得出。看來,真的很嚴重呢。
推開第五工作間的門,他背向她坐著。聽見響動,頭也不回地斥道:
「出去!」
她沒有動,他的語氣真的很差。
「沒聽見嗎?我叫你出去!」李維聽見來人沒有反應,又吼了一聲。
「遷怒於人,不是好習慣。」她輕聲說。
不出她的所料,他轉過身,面對她,然後向她伸出手。
她關上門,靜靜走向他,將自己的手交地他修長堅定的掌中。李維稍一用力,她已經跌坐在他的懷裡。
「妳怎麼來了?」他將面孔埋在她的肩頸處,悶悶地問。
「有人向我求援,說你大發雷霆。想告訴我原因嗎?」
「那些記者太可惡。」他埋怨。「我沒能保護妳。」
「所以你就發脾氣?」
「不,我只是擔心妳。」
「我沒事。」她微笑。「你不用為報紙上那些報道不開心,謠言止於智者。我不會動氣,如果事情真的發展到必須要澄清的地步,我也有辦法解決。」
「童,我真沒用。愛妳,卻不能保護妳不被流言波及。」
「你不用保護我。」她輕輕用手指耙梳他濃密的黑髮,看見他淺棕色的髮根。「你只要分擔就好。」
他抬起頭,深深望進她的眼裡,然後,吻住她。
她的唇溫涼似水,沒有化妝品的香氣,只有淡淡的皮膚味道,卻是他所吻過的嘴唇裡,最甜美嬌嫩的,讓他不想放開。
童凝沒有閃避,柔柔的任他親吻。她不意外,也不排斥他的吻。情慾於她,是陌生的,但她能感覺得出來,他一直在壓抑他的慾望。是尊重她,也是真愛她。
「童,妳把維安撫下來了罷?」周推門而入,一眼看見他們擁吻在一起,連忙擺手。「繼續繼續,當我沒出現過。」
說完,他退了出去,還體貼地關上門,替他們製造二人世界。
「怎麼樣了?」十數雙眼睛盯住周。
「你們每次都教我做壞人。」他嘟囔,「不過,這次我賺到了。呵呵,好唯美的畫面哦。」
「什麼?」森聽見他的話。「只有唯美,沒有香艷?」
「如果你們不派我去打探消息,現下倒真發展到香艷場景了。」
「去死!」眾人紛紛出拳往他身上招呼。
門內的兩人哪裡還吻得下去,收拾一下心情,一起走了出來。只看見拳頭滿天飛,而周似一隻過街老鼠到處躲避。
「還玩?不用工作?」李維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窘意。「路可,你去告訴外面的記者,我會安排一日召開記者招待會,請他們理智禮貌地離開。否則,拒絕往來的話就不會只是說一說那麼簡單了。」
「知道。」路可向眾人使眼色,大家心領神會,回到各自的崗位去了。
「維,我們都知道你目前飢渴難耐,不過,下次最好記得把門鎖起來。」周說完,迅速逃離現場,留下臉色微紅的一對有情人。
童父童母先行回維也納去了。
沈彤找了一天,與童凝做了徹夜長談。當兩人從房間走出來時候,眼睛都是紅的,但神色間卻都釋然平靜。離別之前,她們相互擁抱,然後笑著說再見。
就算是一笑泯恩仇罷。這些年來,她們各自承受著良心的煎熬,從無一日得以有心靈的寧靜。但是,終於都過去了。如果不放下過去,如何能在未來去得更高更遠,活得更幸福?
而李維,只是微笑等待,等待那個放下一切心靈重負的女子,淡淡地回到他身旁,就好像她由始至終都不曾離開過一樣。
「維。」她投向他的懷抱。「我們回家罷。」
李維開始安心地上班下班,童凝無意在新聞熱潮中露面製造話題,老老實實地呆在李維家中,每日打掃房間,操持家務。
每天李維回來,她都已經燒好了飯菜等著他,像一個盡責而體貼的妻子。
偶爾五人小組會來湊熱鬧,他們喜歡她的手藝,立誓早午晚賞光,頂好讓他們長住。
生活漸漸平淡,步入正軌。而她,已經在本地停留了七個月有餘。天氣,已由冬末的寒瑟,進入仲秋的颯爽。
這一天,李維他們的恩師從美國飛來探訪他們,一早他們去了機場。
童凝獨自在家,做完家務後,她在書房裡找了本小說看。時間不知不覺便接近中午。電話鈴聲將她自小說離奇的情節中喚回。
「請問,童凝小姐在嗎?」電話彼端的中文過於純正,明顯是外國人竭力咬字清晰所致。
「我就是。」
「太好了。我是荷蘭領事館的約瑟夫,您的證件已經辦妥,隨時可以來領事館取回護照,然後去任何您想去的地方。」他頗高興地說。「希望沒有為您造成麻煩。」
「謝謝,我知道了。」她同他道再見。
麻煩嗎?終究還是有的。最大的麻煩,是一顆她為之日漸沉溺的心罷?那麼深廣,那麼包容,那麼寵溺。已經安於被這樣一顆心所愛的她,此時此刻,走得開嗎?
她,終不免是自私的。他愛她,她知道。可是她佔據了他的愛,卻什麼也沒有做。任何一個女子,也肯為維洗衣煮飯生子。她並不比任何人做得好,只會給他帶來無盡的煩惱。
一直以來,她都不是一個體貼的人。答允了聖,要好好活下去,可卻失去了活著的目標。不是不自我厭棄的。說起來,她並沒有什麼值得拿來向人展示的優點。美麗嗎?賢良德淑嗎?
自嘲地笑,童啊童,妳自我放逐太久,浪費了人生的寶貴光陰。所有的人都不斷地前行,只得妳,劃地自陷,一點長進也無。
電話鈴聲再次響起, 接起電話,她淡淡地問:
「哪位?」
「童小姐?」異國口音的中文喚起她的記憶。「可還記得我?」
「是,沙恩先生。」她立刻想起服飾店裡看似冷硬的異國男子。
「今日天高氣爽,不知童小姐有沒有興趣一起吃個飯?」他邀請。
想到自己欠他一個人情,童凝爽快的答應。
「好啊。但,由我請客。」
「沒問題。」他在彼端笑。「我的車就停在妳樓下,童小姐只要換個衣服便好。」
童凝掛上電話,一點兒也不意外他知道她的電話及住址。似保羅•沙恩這樣的男人,對所要得到的東西,包括咨詢,絕對會不擇手段。
換上一身黑色便裝,她下樓,看見一輛銀色克萊斯勒泊在門前,沙恩倚在車頭邊。
「累你久等了。」她微笑,伸手將被風撩起的頭髮順往耳後。
「等待您這樣美麗的女士,是我的榮幸。」保羅•沙恩欣賞地說,立正身軀,替她拉開車門。「請允許我為您服務。」
童凝輕聲笑,撇開他隱瞞的身份不談,他本人倒也十分紳士且風趣。
「就叫我童罷,沙恩先生。」
「那,請喚我保羅。」他識趣,隨後坐進車裡,司機即時將車駛出公寓區。
「想去哪裡吃飯?」他問。
「主隨客便罷,保羅,你喜歡哪裡便哪裡好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妳比最初在廣告上的形象,有頗大改變。感覺上,不單純是外形上的,而是心境上的。雖然不至於判若兩人,但總是不同。」
她有些詫異保羅•沙恩敏銳的洞察力,兩人接觸不過兩次,他卻輕易看出她心態上的轉變。她自己,還不能完全明瞭這樣的改變會給她的生活帶來什麼樣的影響。然而,陌生如他,或者可以給她中肯的建議罷?
在她的沉思時,車子停在了一間私人會所門前。
保羅•沙恩先行下車,然後伸手扶童凝下車,走進會所。
偌大的會所裡,除了訓練有素的藍衣侍者,竟不見一名會員。童凝並不意外。保羅•沙恩是有備而來,而她,還是靜觀其變罷。
「童小姐,請。」他為她引路。
「沙恩先生。」她微笑,他們之間又回復到先生小姐的稱呼,是因為地點與人的關係罷?「希望下一次,我可以真正還你一個人情。」
他不語。如果,她不是李維所愛,他此時想必已經為體貼善良且聰慧的她動心。可惜,他沒有機會。
步入裝潢典雅的餐廳,童凝看見等在裡面的老者,挑了挑優美的眉,按下淡淡的狐疑。不應該感到意外呵,童。
「童小姐,請坐。」利文思頓向她頜首。
保羅為她拉出椅子,待她坐定,沉聲說了句「失陪」,便轉身離開。
「童小姐,想喝點什麼?」利文思頓和藹地問。眼前的人是兒子的最愛,愛屋及烏,他很難拿出大家長的架子面對她。
「水,謝謝。」她自在地說,同時打量維的父親。或者當年利氏不信任妻兒,但維成年後,他們父子眉目間實在酷似。如果維肯摘下深色隱形眼鏡,洗去黑色染髮劑,與利氏並肩站在一起,沒人會懷疑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
「我很喜歡聖童的音樂,沒想到今天能見到天童本人。」
她輕淺地展開微笑。
「若聖童只有天童而沒有聖音,也就不能成其為聖童。很高興您喜歡聖童。」
「很遺憾你們沒有繼續唱下去。」
「是啊,這是我今生最大的遺憾。」她垂下眼睫輕聲認同,轉而又看向利氏。「希望您沒有類似無可挽回的憾事。」
利文思頓深深注視童凝。她太聰明了,完全不等他說明來意,已經精準地說出了問題核心。
「我知道妳滯留本地的原因,也知道事情已經解決。不曉得童小姐有沒有興趣到我位於凡爾賽鄉間別墅做客小住?」他充滿期望地邀請。「妳可以約請朋友一起來。」
她靜靜考慮幾秒,終究是無法拒絕一個極欲挽回過錯彌補遺憾的父親。
「我是很嚮往鄉間美麗的晨昏景色。至於我的朋友,我不能肯定他是否會一起前往。但是我期待這一趟法國之行。」
「那實在是太好了。」
「呵呵,是我的榮幸。」她笑著起身。「很高興見到您,請原諒我還有事待辦,要先行一步。能否麻煩您的司機送我一程?」
「當然。」
向利氏告辭出來,她就見到保羅•沙恩仍等在車旁。
「請送我至荷蘭領事館。」
「取得護照後,有什麼打算?」他顯然知道事情的始末。
她忽然記起,李維也曾經問過她相同的問題。而奇怪的是,今日之前,她卻從來沒有真正考慮過。真奇怪!
「一直忘記請教你的身份。」她淡淡略過這個問題。
「利文思頓先生的特別助理。」保羅並不諱言自己的身份。
「那麼你知道他們父子間的恩怨嗎?」
「是。大少爺清醒的時候,曾向我詳細地講述過。」他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清醒。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清醒的時候?」童凝聽出了蹊蹺。維說整個利氏他只懷念兄長維克,可是,情形似乎不怎麼好。
「這也是老爺極力想要和二少爺修好的主因之一。大少爺因為罹患腦疾而陷入昏迷,他等於已經失去一個兒子,不想再讓另一兒子待在彼方,彼此不聞不問。」他歎息,沒有向她隱瞞事情的真相。
「為什麼你們不直接告訴維?」
「老爺不想以大少爺為由,迫使二少爺回去。」
都是驕傲的人啊。她不語,沉吟良久後,有了決定。罷了,她能為李維做的,或者,只有這些。
「保羅,我欠你的這頓飯,看來要等到去法國才能還你了。」
他笑出一口白牙,明瞭地向她眨了眨眼睛。
當她推開門的時候,迎接她的是李維閃過驚惶、痛苦、釋然、安心的臉龐。
「童……」他一把抱住她,緊緊的。彷彿怕他一鬆手,她就會似一縷雲煙般消失。
「我回來了。」她悄悄伸手拍撫他寬厚的背。
「妳一聲不響就出去了,我打電話回來也沒有人接,妳也沒去公司,又沒到工作室。天,我以為妳走了。」他啞聲說,渾身顫抖。
「對不起,是我疏忽了。」她道歉。
他攬著她坐在沙發裡,一刻也不肯放鬆。
「維,我向你說過我同聖的故事嗎?」
「沒有。」他摟著她,輕聲說。
她閉上眼睛,讓往事自記憶深處浮現。清晰一如昨日啊。她從無一日或忘過,而今生,即便可以釋懷,也不會忘卻。輕緩地,她向他講述過去的種種。
「我從維也納趕來和聖會合,聖每天去練唱,臨走都會叮囑我,注意飲食休息,不要講話。我安心於被他照顧。直至那一天,我在書房門外,無意中聽到莊伯伯和莊媽媽的對話。莊媽媽說,為了聖的前途,決不能讓我知道我再也不能當職業歌者,更不能讓聖知道。否則以聖的性格,為了陪伴我,他肯定情願不再繼續他的演唱事業。彼時彼刻,我如遭雷殛,所有的感官好像都死了般。就在這時,聖回提前回來。我用手語問他,如果我不能再唱,他會怎樣。他毫不猶豫地答說,他只想和我一起唱下去。然後,我推開他,跑了出去。外面很冷,還下著大雨。聖一直在後面追我,叫我不要跑。我不聽,一直在雨中狂奔……接著,一切就發生了。」
她眼光迷離,唇邊是淒美的微笑。
「他為了救我,被車撞飛出去。我抱著他,感覺生命從他的身體裡迅速流失,不顧醫生的叮囑,尖叫著救命。聖卻在他的最後一線神志喪失前,抓住我的手,要我答應他,會好好活下去,快樂地活下去,他要我應允。
「我應允了他,卻只能眼看著他在我懷裡,漸死漸冷。我的長髮上,衣服上,染滿了他的血。諷刺的是,那天是情人節,聖提前回家,是想同我一起過節。而我,卻害他踏上無法回頭的黃泉路。
「葬禮那天,莊媽媽哭著指責我是兇手,我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我的心,跟著聖的逝去而死了。」她淺淺地笑。「我剪下我的長髮,陪聖一起下葬。他曾說過,他喜歡我的長髮,為了他,我才一直蓄著。他去了,我便再也沒有留長過。」
李維下意識伸手摸摸她已經蓄至耳下的頭髮,不語。
「葬禮過後,雙親把我接回維也納休養。整整半年時間,我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不肯穿女式服裝。後來又去看了半年心理醫生,才再次說話。只是,我的聲音,永遠也無法恢復到原來的狀態了。車禍那日,我提早開口,對我的聲帶造成了無法彌補的永久性傷害。然而沒有了聖,治不治得好,對我而言,已不重要。爸爸媽媽不喜歡我這樣頹廢的狀態,給我五年時間,希望我能解開自己的心結。多年過去了,遊走於世界各地的我,以為能回來面對過往。不過,我仍然不夠堅強。」她垂頭微笑。
「不,妳很堅強。」他抬起她的下巴,親吻她的眉心。「妳的心沒有死,妳只是害怕。」
「是啊,我害怕。」她沒有反駁。
「我浪費了人生中的五年,來走出陰霾,釋放心魔。卻原來,那樣沉重的包袱,只一句話就可以放下。在我昏睡的時候,夢見了聖。一直以來,我的夢中,只有過往,聖卻從來沒有入過我的夢。在夢中,我對他說我累了,不想再走了,聖卻笑著要我回來。我說對不起,聖卻說他從來不怪我。那一刻,痛苦已經被我放下。但,我不會忘記他,永遠也不會。」
「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嗎?」他十分期待地問。
「你自己呢?可以放下了嗎?」她抬眼,凝視他的臉。「你和自己的父親,彼此不理不睬,互相懷疑憎恨了十五年。可是,還能有多少個十五年,讓你們為曾經的憾事付出代價?或者你有,然而你的父親,未必還有。真的要等到他入了黃泉,你們天人永隔,你才去他墓前說對不起?」
他依舊不語,只是輕輕摟住她。
她幽幽地歎息。愛人的事,信任的事,原諒的事,她終歸只能等待。當事人如果不肯釋懷,旁的人,實在也莫可奈何。
一整個上午,李維都有些心神不寧,隱約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這種感覺很糟糕。打電話回家,卻只得童的留言:「李維與童凝不在,有事請留言。」
他不放心。昨天的童凝,十分奇怪。一向矜持的她,竟然陪在他身邊整整一夜。早晨起床時候,他的手握著她的手,十指交纏。他不忍心叫醒她,輕手輕腳地放開她,洗漱上班。
早上他被幸福感沖昏了頭,沒有仔細回想她的反常態度,現在身處工作室,頭腦冷靜下來,他開始覺得不對勁。
「維,你怎麼了?」路可發現他的不專心。
「我在擔心童。」他承認自己心有旁騖。
「童?怎麼了?自她醒來之後,不是一切事情都解決了嗎?」
「昨天她獨自外出,回來之後就勸我與老頭和好。」
「嘖,不像童的風格。」路可咋舌,「不會是利文思頓見過她了罷?他一心想要你和他回去,自然會挑你的弱點下手。想必他算準了童對你非同尋常的影響力,擺出低姿態讓童心軟。」
「不行,我要回家一趟。」他有一種奇怪的預感。
飛車回家,推開門,他揚聲叫。
「童,我回來了!」
回應他的,是一室冷清的靜默。他大步走進她的房間,她不在,她的小物品不見了。他轉身衝向衣櫥,用力拉開門……她的衣服和行李箱也不見了。
李維頹然地坐在了床沿。她……走了。
獨自坐了良久,當他自童的離開帶給他的衝擊裡醒來時,天色已經沉暗了下來。
他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閉上眼仰躺在床上,不料身下卻壓住了一件硬物。
他坐起身,將硬物抽出。亮燈,他看清手中是一隻扁平盒子。揭開盒蓋,裡面有一張信用卡附卡,是當初他交給童凝以支付她的酬勞的;一枚鑰匙,是他在童的生日之後特地打給她的;最下面,是一封信。
他輕緩地展開,是童寫的。她的中文字實在不好看,卻,讓他目不轉睛。
維:
當你展信時,我已經重新踏上我的旅程。會去到哪裡,又停留多久,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是,我答應過你,無論做了什麼決定,都不會忘記你在這裡。
我也不知道,何時重逢。但我向你承諾,你對你的過去真正釋懷的一日,就是我們相見的時候。不過,我不是一個擅於等待的人哦,你要快一點想通哦。
你的童草。
李維苦笑,怎麼變成了這樣?她的心靈包袱放下了,現在,卻換成他要去卸下重負了。而他,該怎麼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