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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寒烈]於眼波交會處相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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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23:12 |倒序瀏覽
於眼波交會處相愛 作者:寒烈

那年,性格剛烈的她在希臘蔚藍的天空下,不願背叛自己的好朋友,毅然決然地跳下懸崖,保護自己。
卻沒想到,竟然,會被他救活,只是,一張勾魂奪魄般美麗的臉容已經毀去。
在孤兒院長大的她,在想平凡地生活下去。卻沒有想到,他們一家人,接納了她,給了她一張全新的臉,也給了她全新的生活。
不知不覺間,她愛上了他,卻,因為害怕失去,而默默守侯。
那年,爺爺與他在不經意間,救下了一個眼神清澈乾淨的女子。
第一眼見到狼狽卻始終鎮定的她,他便知道,他放不開這個看似堅強的女孩子。
所以,執意留下了她,做了她的家人、兄長。
多年過去了,他才驀然發現,他想守侯保護她的心態,不只是一個兄長對一個妹妹那麼單純。
而是以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方式,深深地融入了他的生活。
他們的愛情,在眼波交會處,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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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24:38
  楔子

  八月的希臘,克里特島。

  蔚藍的愛琴海,艷陽懸崖沙灘。

  在遠離人群的一處斷崖邊,站著一雙年輕的男女。女孩子擁有絕艷容顏,黑色長髮天然捲曲,被海風吹拂得在空中飛舞,彷彿像是有著自己的生命一般,她的皮膚因著日曬而形成健康的蜂蜜色,散發著少女才有的迷人光澤。白色連衣裙穿在她身上,與略深的膚色形成強烈對比,令得她在嬌俏之外平添了三分狂野的明艷。

  男孩子有著飽滿的額,濃眉,直鼻,豐滿的唇,英俊得像是桑特裡尼島壁畫上的拳擊少年。

  兩人並肩站在一處,漂亮得簡直似一幅寫實主義的油畫。

  可是,本應唯美的畫面,卻被兩人臉上的表情破壞殆盡。

  女孩臉上有冷冷的怒顏,英挺濃長的眉挑得高高的。

  男孩子則一臉的嬉笑和無謂,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樣。

  「你別忘了,你是有未婚妻的人。你要置她於何地?」女孩有一管軟糯性感的嗓音,就算是處在盛怒之中,仍不見尖銳凌厲。

  「那又怎樣?我們都年輕,對家人安排的利益聯姻都不滿,難道要教我為一個我不愛的女人而放棄追求我喜歡的女人的機會?」男孩不屑地嗤之以鼻。「男歡女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我為什麼要想那麼多?」

  「對你或者是,對我卻不是。我不是隨便的人。不介入別人的感情是我信守的原則之一。我不想追究你以曉荷的名義把我騙出來的事,我也不會向她多嘴。可是,如果你再試圖叫我背叛我最好的朋友,我會向她拆穿你的真面目。」女孩說完,轉身就想走開。

  男孩卻一把攫住她的手腕,不讓她離去。

  「你以為曉荷是信你還是信我?如果不是我出錢,你能到希臘來?只怕曉荷會以為你看中了我家的財勢,故意背住她勾引我不成,惱羞成怒,所以挑撥是非罷?」男孩露出猙獰嘴臉。在女孩子間他一向吃得開,就不怕搞不定一個一臉狐媚的小女生。「跟我有什麼不好?」

  女孩奮力摔開他的手,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對他眼裡燃燒著的慾火起了戒心。

  「我不是你一貫玩弄的女生,我也不知道你一向是怎麼在曉荷面前做人的,我唯一想的是,從今以後,我會徹底唾棄你。」

  「是嗎?」男孩瞇起眼,緩步逼近她。「既然你打定主意要唾棄我,我又怎麼能教你失望呢?反正我終是要被你厭惡的,不妨讓你唾棄個夠罷。」

  女孩看懂了他眼內陰狠的閃光,下意識又往後退了幾步。她左右張望,希望有人經過,適時解救她於困境。可是--

  「不會有人來救你,這兒是島上最偏僻的地方,沒有人會湊巧經過。別再退了,難道你寧可摔下去,也不願意到我的懷裡嗎?蓮恩,別再抗拒我。」

  女孩已經退到了斷崖邊緣,再後退,摔下去,就是暗礁遍佈的海岸了。

  她微笑,反而鎮定了。嬌艷的臉上浮現諷刺的冷笑。

  「你說的沒錯,我寧願掉下去,也不要到你骯髒的懷裡。」

  她垂下眼睫,海風將她的白衣吹得獵獵作響,腦海裡不期然竟浮現古代烈女為保貞節而殉死的畫面。

  「你騙不了曉荷一生一世的。」

  說完,她在男孩反應不及的錯愕眼神中縱身躍下百多英尺高的斷崖。

  男孩愣了一秒,立刻奔過去向下望。他只是想擁有她,佔有這個讓許多男生垂涎的美麗女孩,他只是想在別人把她搶走前,搶先得到她。

  他的手段或者卑鄙,可他從沒想過會害死她。

  他害怕了,他雖然很頑劣,卻沒有鬧出過人命。可現在--

  他返身往海灘方向跑,想甩開腦海裡那道一躍而下的曼妙身形。

  對不起,蓮恩,我從沒想過真的要傷害你!

  對不起!

  天,仍然那麼高,海,仍然那麼藍。

  只有風,輕輕地拂過歎息……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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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25:02
  第一章

  碧海藍天之間,是一艘白色的小型豪華遊艇,一個老者坐在船頭悠閒垂釣,旁邊一個健美男子站在他的身後觀釣,一臉難掩的不耐。

  「爺爺,你坐在這裡釣了大半天了,連一條魚也沒有釣到,不覺得很沒效率嗎?想吃魚,到市場去買就好了。還是,您老人家想傚法姜太公,端坐釣魚台?」男子有一身好看的麥色皮膚,穿著水手服的樣子比君子雜誌上的模特還要漂亮。

  「非聖,釣魚呢,志不在魚,而在境界。」老者慢條斯理地說,不在乎孫子略帶嘲笑的語氣。「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每一件事都講求效率、爭分奪秒的,你就耐心陪著爺爺,順便培養一下你的耐性。」

  「爺爺!」單非聖啼笑皆非,出海的主意是他提出來的,大家也都同意了,想不到大哥到了海上,沒多久就抱著電話回船艙去和女朋友聊電話去了,爺爺不放心他一個人去潛水,勒令他不得下海,他只能傻呆呆地陪老人家釣魚了。

  「小孩子不要太浮躁,做事不妨沉穩些,說不定就會等到驚喜哦。」

  單浩塵適時地點醒孫子。他們單家,世代都是從文的仕子,到了他自己這一代,家道中落,雖然家裡的長輩教他讀書識字,卻實在沒錢供他讀中學升大學,他不得不年紀輕輕時就出外工作,掙錢養家餬口,後來做了跑船的船員。

  中年的時候,他用自己攢的資金,開始創業,做運輸生意。他有文化底蘊,又紮實肯幹,終於闖出一番新天地。兩個兒子也爭氣,學成之後,都成了他事業上的左膀右臂。現在,單家已經是海上運輸的一方霸主,事業遍及全球。

  而他,也終於可以趁閒暇時候,帶著兩個孫子出海遊玩散心,順便教教他們做人的道理。他擔心兩個孫子因為父親長期忙於工作,不能顧及到他們而養成一些不良的品性。不過,觀察下來,長孫非神是個精明能幹的孩子,只是花心風流了些。但,人不風流枉少年,只要不是敗家子,他也不會橫加干涉。小孫子非聖,個性有些火爆,是個十足的陽光男孩,心地善良,卻有一張利嘴,好好琢磨一番,也是大將之才。現如今,他唯一不放心的,反而是二兒子了,年近四十歲了,尚是單身,無兒無女的,傷腦筋啊。

  「爺爺,有魚上鉤了!」非聖突然叫,把他自冥思之中喚醒。

  他一看,果然,連忙握緊手中的海桿,收線。

  非聖則探頭到船舷外去看釣到了什麼魚。

  「呃--爺爺,咱們好像是釣上來一條美人魚……」大出非聖的意料,魚鉤上掛著的,既不是鯊魚鮪魚,亦不是任何一種海洋生物,而是一個人--一個女人。

  祖孫兩人合力將渾身濕淋淋的女子從水裡撈上來,平放在甲板上。

  「她還活著嗎,爺爺?」非聖俯身查看雙眼緊閉的女孩。「看上去慘不忍睹,渾身上下都有明顯的擦撞傷,嘖嘖!」

  單浩塵蹲下身,伸出右手食指中指,輕輕搭在女孩的頸動脈上。

  「不妙啊,已經失去脈搏了,可是皮膚上還有溫度。」他皺眉,她看起來才墮海未久,也許還有救。「非聖,去船艙裡拿急救箱!」

  「Yes,sir!」非聖大步跑下甲板,鑽進船艙裡去了。

  「Saint,你跑起來,聲音就像哥斯拉。」單非神抱怨地挖挖耳朵。

  「爺爺釣上來一條美人魚,我們正在嘗試看能不能把她救活。」非聖在工具櫃裡找到他所需要的急救箱,一刻也不耽擱地又往甲板跑。他這還是第一次有機會當急救先鋒,興奮死了。

  美人魚?二十五歲,正風流年少的單非神,瞇起狹長而美麗的幽魅眼眸,一手撫上下巴。弟弟非聖二十一歲,童心未泯不希奇,可是已經七十歲的爺爺,不知見了多少的風雨,應該不會由著非聖胡說八道才對。美人魚,恩?聽上去頗有趣呢,不如他也上甲板摻和一腳,湊個熱鬧也好。總勝過呆在下面無聊到半死。

  心動不如行動,他也跟著走上了甲板。

  然後他看見爺爺和弟弟都跪在一具「屍體」邊,正忙著做人工呼吸心肺復甦。

  「檢查病人,充電。檢查病人,準備。電擊!」

  非聖一邊按照便攜式起搏器的說明書,一邊給落水昏迷的女孩進行急救。

  「爺爺,還是不行,我已經用到350焦耳了。」非聖沮喪得想放棄了。原來急診醫生、海灘救援隊員難為啊。

  「笨蛋,你光這樣是不行的。」非神出聲,一屁股擠開喪氣不已的弟弟。「要這樣,看我的。」

  他脫下自己身上的針織T-shirt,捲成一團墊在女孩頸下,俯下身,一手捏住女孩的鼻子,一手托住她的下顎,進行口對口人工呼吸,一次,二次,三次,四次,五次,然後雙手交疊,按壓心臟。野外救生訓練上是這麼教的。

  「來啊,美人魚!來啊,加油!你可以的,別放棄,你一定可以的!」他喃喃自語,鼓勵著她。「快醒過來啊!你的人生還才剛開始,你的王子還等在他的宮殿裡,你不可以就這樣化成泡沫。加油!」

  沒人知道他這樣反覆做了多久,也許只是幾秒鐘,也許是幾分鐘,或者,更久。

  終於,女孩胸腔震動了幾下,口鼻裡嗆出水來,連連咳嗽了數聲,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歡迎回來人間,美人魚。」非神笑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她被救了,這是她的第一個意識。

  她被一個俊美得有些邪惡的男人給救了,這是她的第二個意識。

  她不想回去面對曉荷他們,這是她現在最強烈的念頭,她決不能回去!

  單家的遊艇在高速返航中,她被安置在甲板上,因為她有骨折和內出血的現象,單浩塵認為不宜移動她。所以他們在頭下枕了一隻急救枕,鼻孔中插著氧氣管,又替她支了一柄巨大的遮陽傘,抵擋海上強烈的日曬,以免她已經傷痕纍纍的皮膚再添多一個灼傷。

  非聖去了駕駛室掌舵,單爺爺則去打電話聯繫醫院,以便安排一靠岸就能立刻送她進醫院進行全面的救治。

  非神則留在她身邊照顧她,同她講話,以激勵她的生存意志。

  「我是單非神,你要記得我哦。我那個喜歡故做高深的爺爺把你從海裡釣了上來,我那個魯莽的弟弟單非聖則企圖用350焦耳把你電活。而我,吻醒了公主。」他似笑非笑地介紹,「你呢,美人魚?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又怎麼會落海的嗎?」

  她看著他,如果告訴他自己是誰,以他們的富有看來,一定會很快查到她的入境記錄,進而查到她的落腳處,聯繫到她的同伴。可--她不想再見到那個男人。

  「你想不起來,還是不想說?」非神輕輕道出他的觀察結論。她雖然看上去虛弱狼狽,可是眼神並不渙散迷離,正相反,她擁有一雙極之美麗清澈的大眼,彷彿會說話一樣晶瑩閃爍。「不想說也沒關係,我就叫你--小非好了,你不是你哦。」

  「我--是自己跳下海的。」她苦澀卻清晰地說。雖然她還不至於自負地說是天妒紅顏,但是命運對她的殘酷,讓她明白,人對自己必須誠實。她根本就應該順應理智的警告,不參加這一趟希臘之旅,可她拗不過曉荷,最終,還是來了。而結果,是她跳崖跳海以求清白。寧死,她也不想讓人戳著她的脊椎骨說她勾引朋友的未婚夫。

  非神祇手托住下頜,細細端詳她的臉,過了一會,他笑呵呵地用另一隻手輕輕撫摸她的額頭,小心翼翼地避免觸到她的傷口,像是安撫一個受傷的小動物。

  「如果忽略你臉上那幾道深淺不一的刮傷,你看上去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呢。」他瞇眼,掩去凌厲的眸光。她十分年輕,絕不超過二十歲,衣著雖然不是什麼名牌,並且經過一番折騰已經破爛不堪了,可是仍然看得出她穿的很得體。年輕貌美的小女孩,理應不是為情所困,跳海尋死的人才對。

  傷?她知道自己受傷很嚴重,能活下來,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所以她自獲救的那一刻起,從未考慮過臉頰上隱隱的疼痛,經他一提,才知道,她的臉,只怕是毀了。但--

  「看上去很恐怖?」她輕輕問。

  「別擔心。」非神立刻安撫她。「等到了醫院,一經診治,保證你馬上又美若天仙。」

  她的眼裡浮現笑意。「沒關係,醜一點也無所謂。鐘樓怪人醜則丑矣,但至少有一顆美麗無匹的良善之心。」她不介意當一個現代鍾無鹽,丑便丑罷。這樣就不會沾染上不必要的麻煩。命犯桃花不見得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所以,毀了,就毀了罷。

  非神挑高眉毛,他對小非越來越好奇了,一般女孩子聽見自己面皮受損,哪怕長個痘痘,破個皮,都要大呼小叫,緊張個半死。小非卻只是淡淡帶過。他懷疑,要不是她受了傷,她或者會聳聳肩,一攤手,表示「隨便好了」。

  「這怎麼可以?!」非神提高聲音。「你被我爺爺釣起,又被我那個笨蛋弟弟電擊了好幾次,最終被我給救活,我就不能任你像個破芭比一樣回去,一定要讓你煥然一新。我單非神向你保證。」

  她眨了眨眼睛。他是太善良太天真,還太熱心太雞婆?難道他不知道他完全不必替她操心後續的事宜嗎?她,不想欠他們太多,因為她還不起,一如她對曉荷。

  「啊,靠岸了。」他沒有注意她的表情,而是起身招呼抬著擔架的醫護人員,把她小心翼翼地移上擔架,然後再次輕輕撫摸她的額頭。「別擔心,你先去醫院,我們隨後就跟上,不會扔下你不管。你要加油,不要說什麼無所謂的話。乖,恩?女孩子最要緊就是顏面了。」

  目送救護車駛離,單浩塵拍拍長孫的肩。

  「走罷,一邊開車一邊講給我聽。」

  「大哥對付女人最有辦法了,就算失去記憶,都難不倒他。」非聖趁機拆哥哥的台。

  非神沉默,小非不是一個聽了花言巧語就會卸除防備的人,正相反,她的戒心很重,就算是對住救命恩人,她也不會敞開心扉。

  覺察孫子不同尋常的沉默,單浩塵徐徐搖頭。

  「這世界上有兩種女人你不要小看他們。一種是看上去其貌不揚平凡無奇卻聰明非常,另一種是看似艷冠群芳胸大無腦實則智計深沉的。」

  「小非原本是一個很美麗的女孩。」非神輕輕地說。

  「小非?」非聖怪叫一聲。「原來她叫小非啊?」

  非神沖弟弟翻個白眼。「她沒有說自己的名字,只說她是自己跳下海的。我又不能『喂』來『喂』去的,所以就擅自做主替她取了個名字。小非不是很別緻嗎?小小的不是,多麼特殊。」

  「是焉,非焉,大哥,你不懷好意,是不是?」非聖問。「你該不會以恩人的身份,要人家以身相許罷?」

  「喂,Saint,我不是來者不拒、類型不拘的好不好?即使我真的心懷不軌,也會等到小非恢復健康之後才提議。所以,臭小子,你的思想太邪惡了。」非神伸手敲了弟弟的頭頂一下。

  「爺爺,您不覺得非神的表情很邪惡嗎?」非聖轉而向爺爺告狀。

  單浩塵拍拍孫子的臉頰,這次帶兩個孫子出來度假,畢竟是對的,很輕易就讓他發現非神非聖兩兄弟雖然性格南轅北轍,但是心地都很善良,絕對不會發生兄弟閻牆之類的事。他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且,從他們對待救上來的女孩子的態度看來,將來他們都會用心對待他們重視的人。

  趕到醫院,單浩塵立刻約見醫生。

  「情形不算最壞,她雖是從高處墮海的,竟然只是右腿脛骨骨折的生還,應該是奇跡了。遺憾的是,她臉上的傷,估計在她被海流捲起時在海礁上擦撞造成的,又在海水中浸泡過,恐怕日後會留下較明顯的疤痕。不過好在,現在醫學科技昌明,整形手術不過是小菜一碟。至於是否有腦震盪之類的後遺症,則還要觀察數日。」醫生慶幸之餘,頗覺遺憾,那女孩子,美得讓人屏息。

  「請務必治好她,安排頭等病房和專業護理人員。」單浩塵鄭重拜託。「現在可以去看她了嗎?」

  「當然。」醫生同意。

  當護士帶他走進病房時,單非神與單非聖已經陪在女孩的床邊,正在講笑話逗她開心。

  「丈夫對妻子說:我的審美觀與眾不同,一般人認為美的,在我看來都挺醜的。而一般人認為是醜的,我卻覺得很美。那妻子就問丈夫了:你是怎麼看我的呢?丈夫毫不猶豫地說:親愛的,在我的眼睛裡,你當然是最美的了。」非神笑瞇瞇地講,「怎麼樣,小非,這個笑話有趣罷?」

  「爛笑話。」非聖一邊削蘋果,一邊不以為然的說。「小非,聽我給你講一個笑話。」

  女孩輕笑,以避免牽動傷口。

  「我覺得那個女人的丈夫很好很可愛啊。」她軟軟糯糯的聲音聽上去令人不忍反駁她。「美女當前他也會不知不覺哦,他老婆在他心目中,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做他的老婆,一定很幸福,他不會嫌棄她醜。」

  「小非,你被我大哥洗腦了,他徹底顛覆了你的審美觀,這不利於你欣賞美好的事物,會影響你的康復。為了你的健康,我要把你和他隔離。」

  「Saint,小非可是我救活的,所以她在我的權限範圍內。」

  「大哥,是我發現她的。」非聖也不甘示弱地反駁。

  「小子們,是爺爺我把她釣上來的。所以,她現在歸我管。你們--現在、立刻、馬上統統回家去,讓她好好靜養,每天不到探訪時間不許來吵她。還有,不許你們灌輸給她一些奇奇怪怪、有的沒的東西。」單浩塵出聲阻止兩個孫子在病房裡爭奪所有權。

  「是,小的們這就告退。」非神起身。「小非,明天我帶記號筆來,在你的石膏上簽名。我們爭取破掉Saint的紀錄怎麼樣?他去年爬山跌斷腿,拆石膏那一天,上面數出十八個簽名哦。」

  「大哥!」非聖吼了一聲。「如果不是為了救你那個花癡女伴,我會骨折嗎?!」

  吼完了,他意識到自己仍身處病房,連忙又壓低聲音向女孩說:

  「小非,明天見。」

  等孫子們都走了,單浩塵坐在了剛才非神坐過的沙發裡,仔細觀察女孩的氣色。

  過了一會兒,他笑著讚許。她的眼睛裡有一種清澈的正氣,對住有錢的救命恩人也不見太多的巴結奉承。

  「我這兩個孫子,年紀相仿,素日無聊,湊在一起,就喜歡鬥嘴解悶,讓你笑話了。」

  「不會。我很羨慕他們之間自然流露的親情,他們的感情很好。」

  「怎麼,你是家中獨女?」他淡淡問,趁她眼內的戒備稍減的時候。

  獨女?她想挑眉,但記起自己受傷的臉,忍了下來。

  「我不知道,因為我從小就被扔在了孤兒院門前。」

  單浩塵十分訝異她語氣裡的調侃,雖然由她令人酥軟的嗓音說來,更像是委屈的低語。

  「想不想告訴單爺爺,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你自己跳海輕生?」

  她的眸光閃了一閃。閃過太多複雜的情緒,滄桑得完全不符合她如花的年齡。

  「單爺爺曉得讓你回憶,可能會很痛苦。可是,你不說,我們怎麼幫你?」

  她輕輕地歎息。萍水相逢,可是單家祖孫三人卻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幫助了她。她願意相信他,相信一次人性。

  「我參加學校組織的假期研修之旅,同行的,有我最好的朋友,還有一位學長和其他修同一科的同學。然後,那位學長用我最好朋友的名義把我約了出來,意欲對我不軌。我既不想讓他得逞,更不想背叛朋友,所以就跳海了。」

  單浩塵大是意外。這小女孩,竟然是如此的性烈如火,寧死,也不願意苟且偷生。他不是不欣賞的。只是,這樣的性子,在現在這個功利市儈的社會裡,恐怕會撞得滿頭罷?眼下她這一身的傷就是明證。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他心思轉動,已經有了計較。

  「我不知道,也許會回去罷,畢竟那裡還有我的生活。」

  「如果你的學長又來騷擾你呢?」

  「這--」她垂下眼睫毛,語氣嘲謔不屑,「這張引起所有煩惱的臉皮已經毀了,想必,他也不會再來糾纏了。」

  「有沒有想過,乾脆就從此離開,開始新的生活?」他開始一點一點為她打開另一扇人生之門。

  「離開?」她不解,掠過眼底的是深深的落寞。「雖然天地之大,然何處是我家呢?」

  「單爺爺有一個提議,你不妨考慮考慮。」他伸出手,握住她沒有吊補液的手。「你不用著急答覆我,先仔細地想一想再說。我的提議是--留下來。單爺爺家到了非神非聖他們這一輩,一個女孩子也沒有,使得這兩兄弟活潑有餘體貼不足。你不如留下來,做我的孫女,他們的妹妹,也讓單家多一個可以炫耀的女孩。哼,我那幾個釣友,時時向我炫耀說孫女如何如何的貼心云云。只要你來當單爺爺的孫女,一定比他們的孫女更體貼。」

  她眨了眨眼睛,想將酸澀的淚意揮去。眼前的老者是什麼意思?他說的是真的嗎?他要給她一個家嗎?她是不是在做夢,等她醒來,一切就都會消失,不復存在?

  「你安心養傷,慢慢考慮,等到你康復的那一天,我再來聽你的答覆,好不好?」

  第二天,探病時間一到,單非神和單非聖兩兄弟就結伴來看望她,還給她買了花與小說。

  「來、來,小非,讓我在你的玉腿上留下大名。」非神執著一支天藍色記號筆站在她床尾,衝她展了一個邪邪的笑容。「先到先得,這條腿從今以後就是我的了,以後你可要好好愛惜哦,這可已經是我的了哦。」

  她笑了,牽扯到傷口,疼得她呲牙咧嘴,但,肉體的疼痛並不影響她精神上的開懷。

  非神在她裹著石膏的腿上畫了一個拋飛吻的小男孩,然後在一邊簽上他的中、英文名字。

  「小非,你要記住,這是你救命恩人的英文名字--S-a-c-r-e-d,Sacred,是我的名字。」

  「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之一!」非聖不甘被冷落,搶過筆也簽下自己的名字。「Saint,我是聖,那個油頭粉面的傢伙是神,分明是名不符實,對不對?」

  「哪裡不符?比那只野人符合。你自己去照照鏡子看看,從頭到腳,從外表到基因,你都是非--聖。」

  她笑著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拌嘴,瞭解他們彼此之間全無一點惡意,只是單純地想活躍氣氛。只是看著他們,她都能感受到家人的氣息。她相信,雖然他們現在吵得不亦樂乎,但是一旦一方遇到問題,另一個人一定毫不猶豫竭盡全力地給予關懷和幫助。

  命運待她,其實總算不薄,讓她在孤兒院無病無痛長大,還生就了一張讓女人妒忌男人愛慕的絕艷臉龐,一路,她靠著打工從中學讀到大學。即便墮海受傷,她還能被這樣一家人所救。她--應該知足了。

  可是,她還是渴望,還是嚮往。

  在聽了單爺爺的話後,她竟然是期待的,成為單家的一員。這是一個多麼強烈的誘惑,有爺爺,有兄長,有一個被接受的身份,可以像尋常的女孩,承歡膝下。

  「小非,小非?」單氏兄弟不知何時停止了拌嘴,蹲踞在她的床邊,「在想什麼,這麼用心?」

  「我在想,等我出院後,我一定會想念你們。」她語氣悵惘。

  「這有什麼難的?!」非聖上半身趴在床上,用雙手撐住下巴。「想我們的話,可以打電話、寫信,如果可以,我們還能再見面。」

  「小非,你不會很快和我們分開的。」非神用食指纏繞住她一縷天然捲曲的長髮。「記得嗎?我向你保證過,會讓你煥然一新的。所以,就算你身體上的傷痊癒了,可是只要你臉上的疤痕猶在,沒有消失,我就不會讓你走哦。」

  「單大哥--」她輕聲叫他,感動,亦感傷。

  「再叫一聲。」非神停止把玩她的頭髮,要求。

  「什麼?」她疑惑。

  「再叫我一聲大哥。」他重複他的要求。

  「單大哥。」她唇角向上彎。「單二哥。」

  「好感動哦!大哥,她叫我單二哥的聲音好好聽!」非聖一臉的感慨。他上面是一個大哥,下面沒有弟弟妹妹,從來沒聽人喚他一聲哥哥。原來,當兄長的感覺竟然這麼獨特!

  非神隱隱翻了個白眼,不理感動到想哭的弟弟。

  「小非,你既然叫了我一聲『單大哥』,我總不能白白佔你的便宜,多少也要盡一個大哥的責任與義務,你說對不對?」他嘴角噙著一個在一般人看來絕對是魅惑的笑紋,邪美的鳳目裡卻是再認真不過的光芒。「單大哥不會讓你孤零零一個人帶著一身的傷流落在異鄉的。所以,我絕對會好好照顧你的。」

  「是啊,是啊。」非聖也在一邊幫腔。「小非,乖,聽話嘛。」

  她但笑不語。足夠了,有他們這樣的一番話,於她已經足夠了。今後,一個人行行復行行的前路,他們這份雪中送炭的溫暖關懷,會支撐她走過每一個傷心坎坷時刻的。可是,他們就像是灰姑娘的夢,她不想待到十二點過後,發現一切都變回原來的樣子。她情願在夢醒前帶著美好的回憶先行離開。

  「兩位先生。」護士敲門進來趕人了。「小非姑娘需要休息,你們應該給她多一點時間修養,這樣她才會早日康復。今天的探視時間結束,明天再來罷。」

  「那麼,明天見,小非。」非聖倒是不敢質疑護士小姐的權威。

  「再見,睡個好覺。」非神探身在她額上印下一個蝶觸般輕柔的吻。

  兩人走出醫院,迎著希臘明媚的陽光,慢步走在林蔭道上。

  「大哥,你是認真的嗎?」非聖問意態從容的哥哥。

  「什麼事是認真的?」非神瞇著眼仰望晴藍的天空,反問。

  「留住小非,照顧她的事。」

  「你說呢?」非神收回仰望天空的視線,轉而看向弟弟。

  「我不知道。」非聖老實地說。他們兩兄弟,兒時比較親近,可是後來大哥去了國外讀書,回來之後已經形成了現在的花花公子格。他一直不能理解為什麼大哥可以周旋在那麼多的女人中間還不覺得厭煩,換成是他,老早發脾氣趕人了。「也不十分明白,為什麼你對小非的態度這麼特殊呢?」

  「我也不曉得。可是看到她受傷的臉與強自堅定的神情,我就覺得我有責任照顧她,不能放她一個人。這種想要照顧她的衝動強烈到了讓我自己都感到詫異。」非神也坦然承認。

  「是不是因為小非以尋常女人不會用的態度面對你,讓你興起了征服的慾望?」

  笑睨了一眼試圖剖析他的內心真正意圖的弟弟,非神搖頭。

  「我還沒有變態到因為女人不以蒼蠅盯肉的姿態看我,就立誓一定要將她俘獲,要她匍匐在我的腳下。不,這不是我關心小非的原因。」

  兩人都沉默了,過了一會兒,非神再次說:

  「也許是因為,我把她從死亡的邊緣救活的緣故罷,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一個被自己賦予了全新生命的人,讓我想看到她生活得健康幸福。」

  非聖沒有再追問下去。哥哥已經不再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的那個哥哥了,他想得比他深刻,也比他透徹。他覺得人救活了,事情就已經結束了。可是遊戲人間似的非神,卻考慮的更久遠周全。他淡淡地笑了起來,恍然大悟地看清了自己同大哥之間的差距。不可以再做一個沒擔當的小孩子了。他沒可能一輩子活在爺爺、父親和兄長的庇蔭之下,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快樂小王子。

  伸出手,他勾住非神的肩。

  「大哥,我也想出國讀書,你說劍橋的研究院怎麼樣?」

  「你喜歡就好。」

  兄弟兩人漸行漸遠在希臘微熱的夏風中。

  三個月後。

  「小非,單爺爺來接你出院了。」單浩塵已經辦妥了一切手續。

  非神站在祖父身後,笑望著一身秋裝的少女。非聖大學開學,回去上課去了,但仍不時打電話來關心小非的狀況,嚷著冬天要帶她去瑞士滑雪、吃巧克力火鍋。

  「小非,單爺爺知道你是一個有志氣有傲骨的女孩,寧折勿彎。如果你執意想要走,爺爺也留不住你。可是,你要收下我的一點心意。」他遞給她一個小包,裡面是新的身份證件,護照,以及一本存折。「去把自己臉上的傷治好。女孩子家,一個人在社會上立足已經不易,如果臉上再有缺憾,就大大的不應該了。」

  她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十八年來,她一直都是一個人,沒人關心她今後的人生要往哪裡走。

  「如果你不收下,單爺爺就當你是答應留下來了哦。」他抬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留在爺爺家裡,當爺爺的孫女,不好嗎?應該笑的,不要哭了。」

  「爺爺!」她撲上去,趴在老人懷裡,痛哭出聲。走不掉了啊!有人這樣別無所求地關心她,給她黯淡的人生推開一扇明亮的窗,展示給她亮麗的風景,令他不由自主地不願離開,亦不想離開了。

  「好,好。」單浩塵輕輕拍撫她因哭泣而抖動的肩背。這是個獨自承受了多少委屈的孩子啊。現在,她哭了,發洩了,之後,便是雨過天青,晴天朗日了。

  沒有人注意到,佇立在他們身後的非神,一雙眼中是安心了的釋然共欣喜的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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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25:22
  第二章

  七年後。

  單氏航運在兩年前進行了權力交接,出乎眾人意料的是,接掌總裁職務的,並不是外界看好的單浩塵的長孫、單仰瑞的長子單非神,而是他的弟弟,方學成歸國未久的單非聖。這是一個令所有人都跌破眼鏡的決定,沒有人清楚風流倜儻、長袖善舞又能力卓絕的單非神為什麼未能雀屏中選,接管龐大的家族企業。甚至還有謠傳是單家的老二陰謀陷害了其兄,才得以登基,坐上了今日的位置。

  總之,眾說紛紜。

  然而,當事人非但完全不以為意,甚至還拿出來當笑話講,三不五時地自我調侃一番,久了,漸漸也就再沒有人提起。

  這天晚上,單家的大宅裡,已經快八十歲的單老爺子坐在客廳裡對住兒子兒媳,三個孫子孫女,小小的發了一頓脾氣。

  「仰瑞、仰玨,讓你們退位,不是叫你們兩兄弟從此雙手一甩,就此不理公司,陪著自己的老婆上山下海購物喝茶的。把所有的公事都丟給非聖一個人,難怪報紙上形容他是一個工作狂、機器人。」他手上的枴杖點完了兒子兒媳,又點向非神。「還有你,風流風流,風流到今天也沒個結果。爺爺快八十歲了,想抱曾孫。」

  非神挑眉,簡直是無妄之災啊!一篇訪問工作狂的文章,憑空牽扯出一番長篇大論。

  「還有非聖,不要除了工作什麼也不理,也要同女孩子約會約會。你如果同非神中和一下,那有多好?」這兩個孩子,不曉得為什麼,竟然處在了兩極,似乎也沒人給過他們類似的影響啊?

  非聖由讀書時代保持至今的小麥色皮膚上下意識地浮起了雞皮疙瘩,嗚嗚,連他也逃不掉。

  「爺爺。」一管軟綿綿的聲音徐徐發言,聽在眾人耳中,簡直有如天籟。

  眾人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上帝保佑,救星終於肯開腔了。

  「非佛,還是你乖。」單老爺子的眼轉向另一邊,迎上一張平凡似水的素面。

  當年,他們一致要求她做面部的整形手術,她拗不過一家人,點頭同意了,卻不肯再做回原來那個美麗絕艷的她。既然不再是她了,就做個完全不同的人罷。那是她的論調。

  整形醫生大感訝異,竭力告訴她,她擁有一張骨骼比例完美的臉龐,完全不用改動,只消磨疤就好了,然後她可以繼續去顛倒眾生。

  然而她不肯,她要徹底同那個美艷無雙的自己告別。

  最終,她擁有了現在的臉。若仔細找尋,仍然能找到過去美艷狂野的影子,卻又似是而非,那個醫生始終是不忍將一個上帝創造的完美臉孔修改得面目全非。惟有她的那雙眼睛,怎樣也無法改變,一如初見時的清澈剔透如水似晶。

  「爺爺。」非佛微笑,唇邊漾出兩個酒窩,讓她的笑容美麗動人了起來。「大伯和大媽,在您創業之初,已經陪在您的左右,同您一起胼手胝足地將單氏航運給撐了起來,勞苦功高。現在,他們是應該享受二人世界的時候了;而爸爸和媽媽--」

  她笑看了一眼兩手交握在一起的養父養母,心裡是無盡的感激與關切。

  「爸爸和媽媽新婚依始,沒能多多相處,反而要分心照顧我這個電燈泡,又要兼顧著公司,更是忙得昏天黑地。所以,現在應該還他們以甜蜜的二人世界的時候了。」

  單浩塵輕輕哼了一聲,好罷,孫女說的不無道理,但--

  「非神、非聖又怎麼樣?他們都沒有成家的打算,我這個等著抱曾孫的願望又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實現?」

  「結婚畢竟是人生中的頭等大事,總不能馬馬虎虎了事罷?」非佛忍不住輕聲笑。老小孩、老小孩,大抵指的就是爺爺這樣了,一旦達不到他的要求,就不開心,嘟嘴巴彈眼睛的,耍小孩脾氣。

  「他們就是拿這個當借口來敷衍我的。」

  「呵呵,爺爺,那也是一部分事實呀。現在我回來了,我會替您好好督促大哥、二哥的,一定讓您早日得償所願。」

  「你自己呢?」他豈會聽不出她話裡的弦外之音。

  「呃,我多陪爺爺您幾年不好麼?我在外讀書多年,沒能承歡爺爺膝下,都是大哥、二哥在孝順您老人家。現如今該換我了呢。」她笑瞇瞇地脫身,撇清得一乾二淨,滴水不沾。二十五歲,還年輕,且,她無意嫁人。

  「他們兩,不陽奉陰違就好了。」單老爺子又瞪了一次眼。

  「爺爺,你有了孫女就不要孫子了,嗚--」非聖做傷心不已狀。

  「不用向我哭,我決定了,舉行宴會,邀請未婚適齡男女出席。你們--」手指指向孫子和孫女。「統統給我到場,誰也不許缺席。」

  「放心罷,爺爺,一定不會的。」非佛向兩個兄長使了個眼色,一口應承。

  「那就好。恩--我也累了,先休息去了。你們自己散了罷。」老爺子見目的達到了,一擺手,退朝!

  「小非,你真的要參加爺爺辦的變相相親大會啊?」非聖不相信聰慧絕倫的妹妹看不明白爺爺的葫蘆賣的是什麼藥。白癡都看得懂,分明就是打著慶生的幌子行相親之實嘛。

  「是啊,小非。」單仰玨也不贊成養女相親。他的女兒,大方優雅開朗,哪裡需要靠相親來找終身伴侶?只要她肯參加正常的社交活動,還怕找不到良人?只怕她似泥鰍,滑不留手。

  「對,你爺爺現在是抱曾孫心切。一次相親無果,他還會安排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你們投降為止。」單仰瑞也不認為侄女的退讓是好主意。

  「只要能讓爺爺開心就好,我們不妨就當做是參加一個角色扮演的派對,盡興地玩好了。」非佛向大伯擠擠眼睛。「我要回工作室了,替爺爺辦生日宴會的事,就麻煩大伯大媽還有爸爸媽媽了。」

  「我送你。」非神站起身來。

  「那就麻煩大哥了。」她笑,並不拒絕。

  「公司裡還有事,我也先走了。」非聖也開溜,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大伯、大媽,爸爸、媽媽,我先走了。你們要保重身體,遊山玩水之餘,也多回來陪陪爺爺,免得他老人家無聊,追著咱們教訓。」她淡淡笑,因為是一家人,所以,有時候會忽略家人的需要。

  「還是小非懂得孝順。」單仰瑞嘟噥。

  非神已經攬住非佛的肩,向外走,把父母的嘮叨拋在身後。

  上了車,他一邊嫻熟地掌控方向盤,將車駛出宅院,一邊詢問。

  「非,你確定要陪著爺爺玩相親大會的遊戲?」

  「不好嗎?像我這樣每天晨昏都泡在工作室裡蓬頭垢面的女人,接觸異性的機會實在不多,更不用說結交進而戀愛了。爺爺算是為我提供了一個便捷的方法。」她將頭靠在他的肩上,眼裡有不易察覺的笑。「煩心的人不是我,是你和二哥罷?你呢,是太過風流,每個女友都不能長久。二哥則是八風吹不動的石頭人,我一直認為他是有了心儀的女子,所以才對其他女性不為所動。」

  「你怎麼不認為我是在不停地找尋那個最契合我的人呢?」非神笑,小非,已經不再是那個沒有開心笑靨防備著一切的少女了。

  「是嗎?請問Sacred先生,你要找的是身體上的契合,亦或是靈魂上的契合呢?」她將手握成拳伸到他鼻子底下,做採訪狀,一派俏皮。

  他低頭吻一吻她的拳頭,眼光不經意間掃到她手上的舊傷和一道新傷。

  「又受傷了?」口氣有些冷颼颼的。

  「呃--不要轉移話題。」非佛立刻收回拳頭,兩手交握放在腿側。慘了,被他發現了。

  「怎麼會受傷?」非神不理她的指控,追問。

  「專心開車啦,這樣很容易出車禍的。」非佛立刻顧左右而言他。

  「是--嗎?」他瞇起眼,十分利落地將車停在了路邊。「好了,現在可以安心說話了。」

  「嗚--」她馬上效仿非聖。「大哥好壞,你怎麼可以因為人家戳到了你的痛腳,就捉我的小辮子?」

  非神啼笑皆非,明知道她故做可憐,還是不忍心見她苦著一張臉,頓了一下,他越過排擋,傾身抱住她。

  「好啦、好啦。是大哥不好。我只是心疼你好好的大小姐不做,偏偏要做藝術家;要做藝術家也就罷了,偏偏去做什麼玻璃匠,不是燒焦頭髮眉毛,就是劃破手。身上已經有傷疤了,還不知道愛惜。」

  「對不起,大哥。」她將頭在他懷裡蹭了蹭,像撒嬌的貓咪。「我以後會注意的。」

  「你的保證一向做不得準。」他知道她不是不愛惜照顧自己的人,可是自那年見她一身是傷的躺在甲板上,似一具沒有生命的屍體之後,他知道他有了心理障礙。他見不得她身上添多一條小小傷口。

  「大哥,你會來嗎?」非佛自他懷中仰起臉來問。

  「你都在爺爺面前打了包票了,能不去嗎?」他在她額頭印下一吻。「好了,坐好,我送你回去,你就老老實實等我替你約的醫生上門。」

  「不看醫生不行嗎?這麼小的傷口,貼一塊邦迪就得啦。」

  「你看是要我現在就把車開到醫院去,還是你乖乖在家裡等著?」他的口吻是沒得商量的強硬,然而眼神卻是濃得化不開的溫柔。

  「你對我越來越凶了。」她極盡哀怨之能事地指控。

  非神邪美的眸流光轉動,笑了一笑。這個世界上,她見他對誰這樣關懷倍致過?只得她,沒良心呵,還敢嫌他的不是!

  「週末一起去打球。」他不理會她的控訴。「你該多運動,看你現在的皮膚,蒼白得跟小鬼沒大區別。現在不流行倩女幽魂。」

  「一白遮三丑啊。人不美,就要在皮膚上動手腳了。」非佛嬌笑。「成個世界的古銅皮膚,獨我一人白皙如玉,這是Out的最高境界。」

  「叫你運動,又不是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哪裡來那麼多話?」非神皺眉。這一年,小非同他不親近了,總是有意無意地避著他,再不是先前那個愛以崇拜孺慕的眼光追隨他的女孩子了。這種感覺,令他倍感失落。

  「上次陪二哥參加過一個商務會議,出入酒店被人拍了照,後來我生病,你半夜飛車送我入院,又被拍照登報。一時之間,風雲變色,流言甚囂塵上,多少張捕風捉影的嘴說單非神、單非聖兩兄弟為著一個女人爭風吃醋,以至於到了王不見王的地步。嗚,我這無辜的小女子為此躲在工作室裡足不出戶整整一個月,才避開一場緋聞。」

  「就是因為這件事?」非神側目看了一眼唱做俱佳的非佛,深思了一會兒。「你大可以向人公開你單家千金的身份,沒必要委屈自己,更何況爺爺和叔叔嬸嬸巴不得你頂著單大小姐的名頭大把花錢。他們願意當你的提款機,我和非聖也願意。」他最不明白的就是這一點了。叫她綵衣娛親她立刻照辦,但對外,她從沒向任何人透露過她的真實身份。

  「大哥,我有你們的關心和愛護已經足夠。」非佛輕柔地笑。於願已足啊。再不需要那些為了她單小姐頭銜而來的虛偽親近。

  他太息,不再堅持。

  「非,大哥是不是老了?不再懂小女孩的心事了。」

  「怎麼會?」她怪腔怪調地叫了一聲。「我的大哥,三十二歲,正是男人最鑽石的年紀,又事業有成,花心卻不濫情,風流卻有格調,惹得多少女子前赴後繼。所以,你不用懂她們,她們懂你就好了。」

  非神失笑,唉,近年來只有她能惹他會心一笑了。

  「說不過你,我也不逼你下場打球。不過,一起去喝茶你總不能再推了罷?」

  「好好,一切聽大哥的。」她的頭又倚上了他的肩,張大嘴打了個極不淑女的呵欠。「我好睏,趕了好幾天工,睡一下下,到了叫我。」

  他笑,沒多說什麼,卻不自覺地放慢了車速,這樣毫無顧忌地展現真我面對他的小非,已經好久不見了。卻,是最讓他掛心,放不下的小非啊。

  輕輕睜開眼睛,單非佛有幾秒鐘的迷茫,既不知今夕何夕,亦不知道身在何處。緩緩轉動還有些惺忪的眼,她看見敞開著的天窗,之外,是墨色的夜空。

  墨色的天空?她睜大了眼眸,在她的臉孔上方,是汽車的天窗。那麼,她還在車裡。

  她的思緒漸漸清明,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躺在平放的坐椅上。

  轉頭看向左側,她看見了非神,正就著頂燈的光線在看文件。

  因為她睡著了,所以他沒有叫醒她,寧可就坐在車裡等她嗎?

  非神。她在心裡輕輕叫他的名字,不想驚擾了他。

  「醒了。」他卻彷彿聽見了她靈魂的呼喚似的,放下手裡的文件,轉過頭。

  「嗯。」她坐起身,升起椅背,詫異自己不知不覺中竟將一個下午睡去了。

  「餓不餓?」非神伸手將她有點被睡亂的頭髮理順。

  她點頭,因為她的胃發出了響亮的聲音。

  他微笑,收回手,又將車子駛進夜色中。

  「走罷,我請你吃飯。」

  「真的?」她慵懶的眼一亮。一個藝術家,收支平衡已經不易,哪裡還想得到大餐?不吃泡麵已經很好了。「我要吃墨西哥餐。」

  「依你。」非神被她亮麗的眼光給逗笑,就是這種眼神,讓他願意為了她,傾盡一切。

  驅車至一間墨西哥餐廳,停妥了車,下車走了幾步,非佛才想到什麼似的停住了腳步。

  「大哥--」

  「怎麼了?」

  「不用穿小禮服配高跟鞋才能進去罷?」她有點苦惱地耙了耙天然捲曲的一頭長髮,她懶,除了家人逼著她去修剪保養過,一直沒費心思打理,日子久了,一頭美麗得彷彿獲得生命的烏黑頭髮,已經長過了腰線。不工作時就任意披在身後。她疏懶慣了,頂怕那些束縛手腳的東西。

  非神上下打量她,灰色棉質長襯衫,搭配一條洗到發白還破了褲腳的牛仔褲,足下一雙銳步限量發售的運動鞋,的確不是淑女打扮,但仍然是他眼裡最美的女人。

  「沒關係,有我在,不會有人把你趕出去的。」他曲起手臂,「走罷。」

  非佛將手勾進他的臂彎,嘟噥。

  「如果被你認識的人看到,一定又有話說:身高187公分,穿著得體的英俊男士--單非神先生,被牛屎蒙到眼睛,挽住一個不修邊幅的邋遢女人進出高級餐廳。」看到非神大不以為然的表情,她的聲音漸消。

  「再說,繼續說嘛。」他挑眉,「再抱怨一個字,我就讓你請客。」

  「我只請得起路邊攤。」她立刻識相地做小鳥依人狀。

  非神笑了笑,沒說什麼,挽著她走進餐廳。

  果然,衣冠楚楚的領班一臉得體笑容地將他們引領到一張視野極佳的餐桌前,等兩人落座點菜後又恭恭敬敬地退開去。

  稍後,菜一一送上,非佛立刻大快朵頤,引得幾位小口小口進餐的淑女型客人側目。

  「慢慢吃,我不會像非聖一樣和你搶東西吃的。」他甚至將自己面前的那份達科推到她的面前,寵溺地放縱她不太文雅的吃相。

  「大哥,你簡直是我的Santa Claud。」非佛兩眼又放光了,這家的達科道地以極,令人食指大動,再吃多兩份也吃得下。她不怕胖,能吃是福,要懷著一顆感恩的心享受美食。

  「你喜歡,有空就過來吃。」他笑瞇瞇地喝一口玉米鮮湯。「記我的帳。」

  非佛停下手,明媚的大眼望著他。

  「你是此間的老闆?」她也許懶於思考,可是卻決不笨。像她這樣的穿著,一般高級餐廳根本不會放她進來。

  「和朋友合夥投資的。」非神沒有否認。

  「所以爺爺才沒有叫你接手公司。」她恍然大悟地低語。

  「也不全然是因為這個。」他喝光最後一口玉米鮮湯,執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向後靠進椅背裡。「我對大海沒有熱情,不似非聖,他熱愛大海,喜歡一切同海相關的事物。所以,爺爺做了最適合我們的決定。我只需要在非聖休假時,進公司掌舵就好。」

  「我都不知道這些事。」非佛垂下眼睫毛,「我不是個稱職的妹妹。」

  「傻話。」非神傾身伸手,隔著桌子摸摸她的臉頰。

  初始兩年,她留在瑞士做整形手術,之後四年,她去了意大利威尼斯學習玻璃工藝,一直都不在國內,都是一家老少在節假日輪流飛過去看她。他和爺爺去得最頻繁,因為不放心她一個人。彼時,他養成了照顧她飲食的習慣,漸漸喜歡上了各國的美食。爺爺的眼睛是雪亮的,所以,什麼也沒有多說,成全了他的喜好。

  「最近身體好嗎?」他詢問。

  「很好。」她回答。當年跳海畢竟還是落下了後遺症,陰冷潮濕的天氣,她的身體就會疼痛難忍,怎麼調養,都不見起色。

  他不再追問,她不欲說的,再怎樣追問也是徒勞,例如--她的身世。她的經歷,除了爺爺,再沒人知道。小非實在是個口風很緊的人呢。

  「一點鐘方向的男人,是你的朋友嗎?」他一邊執起美麗的雕花玻璃杯喝了口水,一邊淡淡問。

  非佛下意識轉頭去看,又立刻轉回頭來,白淨的臉上露出苦惱神色。

  「怎麼,遇到了仇家?」非神調侃,很少見她臉上露出這麼明顯不知所措的顏色。

  「比仇家還麻煩,他要挖角我去到他的禮品公司設計玻璃工藝品。」非佛一臉的無奈。

  「既然是這樣,你有什麼可煩惱的?有人欣賞你是好事啊?」

  「就因為他的目的不單純是這樣,我才煩惱啊。」她苦起一張素淨的小臉。「這人根本不懂得『拒絕』這兩字的寫法。大哥,你要幫我!」

  非神倏地瞇起眼,聲音又冷了下來。

  「他追求你?」

  「沒有直接表白,不過動作上是的。」非佛幾乎想摀住臉當做沒有看見龍誘麟。

  偏偏,龍誘麟看見的確是她,就撇下朋友走了過來。

  「Phoenix。」龍誘麟與非佛打招呼,「和朋友出來吃飯?」

  大哥,求你幫忙。非佛以眼神向非神求助。

  我知道了,你不用著急。他同樣以眼神安撫她。

  「非,不想向我介紹你的朋友麼?還是我見不得人?」他笑著調侃一臉不自在的非佛,然後,他看向龍誘麟,大方地伸出手。「我是單非神,非生命裡最重要的男人。」

  這不算誇張,如果不是他,他的非已經化成泡沫了。

  「Phoenix?」龍誘麟無視非神的手,不相信地看向非佛,希望她否認,希望她說這只是個玩笑。但是,他只看見她笑得溫馨地默認了單非神的說辭。

  非神聳聳肩,收回了自己被晾在半空的手。

  「我和非已經用過餐了,要先行一步,就不耽誤龍先生同朋友的約會了。」他微笑,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這是花花公子的本事。雖然他同龍誘麟從來沒有過正面交集,但一樣是名公子,他怎會不認識他?

  「Phoenix,請考慮我的提議。」龍誘麟在非佛同非神起身向外時,要求著。

  「龍先生。」非佛不想同一個欣賞她作品的人撕破臉。「你的提議的確很誘人,可是如果Sacred不同意,我就完全不會加以考慮。我這麼說,你能瞭解嗎?」

  說完,她挽住非神走出餐廳。還好,她已經吃飽了。

  龍誘麟失落地走回自己那一桌。

  「怎麼,龍大少碰了釘子了?」同來的朋友戲謔嘲笑。「那女孩是何方神聖?不但有Sacred當她的護花使者,連龍少爺都為她動了凡心?」

  「她就是我收藏的那一組愛琴海之月玻璃杯的作者。」他輕輕向友人解釋。他在一次藝術品展覽會上,為一組希臘藍色的玻璃杯驚艷不已,花巨資將之購為己有。然後他輾轉打聽到創作者是一間名為愛琴海玻璃工作室的主持者,當他找上門去的那一日,天上下著濛濛細雨,他按響了門鈴,等了好久,她才來開門,穿著緊身上衣,一條七分肥褲,頭上綁著一條大辮子。分明邋遢得不得了,可是,一雙眼炯炯有神,明亮清澈。他就在那麼毫無防備的情形下瞬間淪陷在了她的明眸裡。

  「啊,就是她啊?」朋友也見過那一組美麗得幾近不真實的希臘藍色水杯。「看上去並沒有出色到哪裡去嘛。」

  「不,她是極之特殊的。」且,連單非神都如此重視的女子,只怕有極其不凡之處罷。他淡淡笑,所以,只要她一日雲英未嫁,他就還有希望,他不介意同單非神競爭。

  「龍誘麟怎麼會找上你?」非神在送非佛回家的路上問。他不反對她窩在工作室不回家住,是因為工作室裡出入的人員背景都單純,她不會受到不必要的騷擾,然而如果將她放在深巷仍有人發現她的珠玉之質的話,他就要考慮是否要讓她搬回家裡住了。至少在眼皮底下,比較容易照顧到她。

  「就是他,買走了那一組『愛琴海之月』。」非佛的聲音中的感傷,彷彿有人搶走了她的孩子。

  「是這樣?」非神眼裡閃過笑意,安心了。龍誘麟的第一步已經錯了,他見過那一組杯子,美麗得讓人屏氣凝神,彷彿呼吸一重,就會吹散那漂浮在湛藍中的迷濛銀色。小非拿出去展覽時再三叮囑,是非賣品,只展不售,然還是被人巨資購走。雖然那筆錢使她的工作室得以維繫至今,卻也是她心頭的最痛,令她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

  「我討厭他看我時的眼神。」非佛低語。他的眼神,讓她想起很多年前另一個男孩危險而侵略的眼神。

  「不喜歡,以後就別見他了。如果他騷擾你,就打電話給我,不然就打給非聖,我們之中總有一個有時間替你抵擋麻煩。」

  非佛一笑,他老當她是小孩子。

  將她送回她的工作室,在下車前,非神叫住她。

  「關好門窗、煤氣,記得打開保全系統,還有……」

  「知道啦。」非佛見他有喋喋不休之勢,打斷他,傾身在他臉頰上大力吻了一下。「晚安。」

  然後她推門下車,進屋去了。

  非神目送她進門,室內的燈漸次亮了起來,才抬起手,緩緩撫上被她吻過的臉頰,半晌,他搖搖頭,將車子駛開。

  吾家有女初長成啊,卻不是養在深閨人未識,已經有魯男子開始追求了呢。

  車載電話在此時響了起來,他按下免提通話鍵。

  「Sacred,有約會?」

  「不,正準備回家。」他降下車窗,任晚風拂進車內。

  「我看到了哦,她就是你開連鎖餐廳的真正原因罷?」對方笑著推測。

  非神沉默,無意解釋,愈描愈黑的道理他比誰都曉得。

  「她同你所有的女人都不同,很少見有哪個女孩子不修邊幅得那麼理直氣壯,還可以那麼安然地坐在四星餐廳裡。」

  「Evans--」非神幾不可聞地歎息,「我要參加相親宴會。」

  與其等到宴會當日被Evans笑場,還不如提前告訴他,教他有個心理準備的好。

  「噗--咳、咳……咳咳……你說什麼?」顯然是被什麼東西給嗆到了,Evans咳得極其淒厲地問。太勁爆了些罷?馭女無數的花心大蘿蔔要相親,這算什麼笑話?

  「爺爺催我們兄弟結婚生子,所以大排筵宴,變相相親。」

  電話那頭爆出一陣狂笑,持續了好久才停下來。

  「你也決定陪著老人家玩遊戲?」口氣嚴肅了起來,雖然見不得自己的損友過太平日子,卻也不希望他賠上一生的幸福。

  「原本,是可以置之不理的,哪裡知道--」他又歎氣了,「人算不如天算啊,我有不能置身事外的理由。」

  「那你的女孩怎麼辦?」

  「她--你宴會那日出席就會明白了。」非神不想費神一一解釋。

  「聽上去無奈極了。」Evans一點也不同情他。

  「彼此彼此,你現在已經是大型連鎖餐飲企業的老闆了,你的夢中情人總算肯接受你了罷?」哼,笑話他?看他戳他的死穴。

  「嗚--哪壺不開提哪壺,我恨你!我一定出席,看你無奈的樣子。Bye。」Evans恨恨地斷線而去。

  非神也按下結束通話鍵。Evans不同情他,他也不同情Evans,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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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26:04
  第三章

  「非姐,電話!」工作室裡的助手揚聲吼,正在工作的窯爐隔在兩人之間。

  「我現在沒空接電話!」非佛也隔空狂吼,只是聲音聽上去仍然是那麼軟軟糯糯的,沒有什麼威力。

  「是單先生!」助手聲嘶力竭地想引起她的注意。

  單?非佛盯著溫度顯示表的眼轉了開去,走開一會兒,應該不至於影響這一爐的成品。

  「進來替我守一會兒爐。」

  「好!」小助手興奮地走了進來,窯爐是女老闆的聖地,工作時閒雜人等膽敢擅自接近,一律殺無赦,絕沒有一點好臉色,今日若不是托了單先生電話的福,她也無緣接近。

  非佛好笑地睇了小助手一眼,守爐真的讓她這麼興奮嗎?雖然將坯放進爐中,等待出爐的過程心情的確蠻複雜的,但,應該不及見到成品的那一剎那的欣喜罷?

  越過臉色緋紅的助手,她走出去,一邊摘下手套同護目鏡,然後拿起電話。

  「哪位?」

  「小非,我是爸爸。」單仰玨溫文的聲音傳進她的耳中。

  「爸爸,你和媽媽好嗎?」

  「好,我和你媽媽都好。你媽媽要我提醒你,爺爺的生日宴會要到了,你該去美容院保養一下頭髮皮膚,定個妝,免得當天失禮,畢竟不只是自家人。」

  「好的。」非佛笑,孩子再大,在父母心目中也永遠都是小孩子,總是要再三叮囑才放心。

  「非神已經出發去接你了。」

  「哦,我會老老實實地等大哥來的。」她笑著應承。

  「那就好,你自己也多注意,不要一忙起來就忘記三餐。」單仰玨仍不望操心女兒的飲食。

  「我會的。您和媽媽別擔心我。」

  掛斷電話,她重新戴上護目鏡和手套。時間差不多了,她要去將這一爐的作品取出來。

  非神走進工作室,只見前面的設計室裡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而後面的工作間裡卻隱約傳出了狂呼亂叫,忍不住皺眉踱了過去。

  他伸手推開工作間的門,立刻感覺到一股撲面而來的熱浪和音浪。

  小非才開過爐。他淡淡的想,而且是一爐很理想的作品,否則她不會允許自己大呼小叫。

  「非!」他揚聲叫,才能在女孩子的尖叫聲中插進話去。

  「啊,Sacred!」非佛看見他,連忙跑了過來,拉住他的手。「快來看我最新的作品,是送給爺爺的生日禮物。」

  那是一隻水晶般透明的盤子,中間,鑲嵌著一尊羊脂白玉似的彌勒佛,最讓人驚歎的是,那尊菩薩並不是浮凸在盤面上的,而是包裹在了透明的盤子中。

  「我成功了!之前我試了好幾次都失敗了,如果今天這次還不成功,我就只能送爺爺一組早期的作品了。」非佛抱著他的手臂興奮地說。

  非神用另一隻手抹去她額上的汗水。

  「這下你可以安心地去美容院了罷?」

  「哦。」非佛吐了吐舌頭,「我都給忘記了。」

  「非,這個世界上有幾個男士會比我還命苦的?你這位小姐自己的顏面,倒還得旁的人提醒才曉得保養護理的。」他笑著攬住非佛向外走,不忘交代在一邊看戲似的小助手。「辛容,我帶非出去,你好好看著工作室,如果有什麼差池,唯你是問。」

  「是,單先生。」小助手掩嘴竊笑,多麼美麗的一幅畫面啊,嬌柔荏弱的非姐靜靜依偎在英俊高大的單先生寬厚的胸膛裡,好像浪漫小說的封面哦。

  非神看了,失笑。物以類聚這話,還是有點道理的。非佛的這個助手,思緒永遠天馬行空似的,沒一點聯想力的人,還真跟不上她的思路。她畫的設計稿,也頗有一點意思。小非倒是找到了一個好助手。

  「後天是我祖父的壽辰,舉辦了一個宴會,你如果有空的話,不妨也來湊個熱鬧罷。」愛屋及烏,他也很喜歡這個小女生。

  「啊?真的嗎?」辛容笑瞇了眼問。「非姐,我可以去嗎?」

  「嗯。」非佛自非神的懷裡伸出手摸摸小女生的頭,她讓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半工半讀地完成學業,仍然很天真,對一切都充滿了熱情與好奇,用純淨探索的眼去看這個世界。因此,她對這個女孩子,是十分寬容的,甚至帶著微不可覺的寵愛。

  「哇!謝謝非姐,謝謝單先生!」

  兩人把興奮得蹦蹦跳的辛容留在了工作室裡,然後驅車去美容院。

  走進美容院,立刻有接待小姐迎了上來,雖然看非佛穿得像個瘋婆子,可是站在她身後的非神卻極時尚得體,想也知道會是一筆大生意。

  「全套美容SPA,不必擔心預算,儘管替她打理,但是,頭髮不能剪。」非神淡淡吩咐,一副很瞭解行情的樣子。

  「用得到嗎?」非佛不以為然,全套美容SPA,貴死了。

  「叔叔嬸嬸交代過,務必要你後天艷光四射,艷壓群芳。」非神板住臉,可是他的眼裡濃濃的笑意出賣了他。

  「我有上了賊船的感覺。」她白了他一眼。艷光四射,艷壓群芳?她還艷絕人寰哩。

  「去罷,公主。」非神揮手,然後在男士接待室裡坐了下來,隨手抽出一本時尚雜誌,慢慢翻看起來。他的原則裡,等待女士是一種禮貌,但卻不是必須的。可是,惟有對小非,等待變成了一種享受,一種無法抗拒的期待。

  如果被Evans知道了,想必又要大肆嘲笑一番了。多少女人,為了他的邀約,早早梳洗打扮,等著讓他一眼看了驚艷不已,心動不已。可是現在,他卻心甘情願地等在這裡,期待著第一時間裡看見被打扮一新的非。

  壽宴當日,單宅。

  單浩塵坐在一張古色古香的大八仙椅裡,接受客人們的祝賀,單仰瑞、單仰玨夫婦分立在父親兩側,同紛至沓來的賓客寒暄。

  「仰瑞,怎麼非神他們還沒有到?不會是臨陣脫逃了罷?」單浩塵輕聲問長子。

  「應該不會的,既然小非答應了,非神和非聖就算是為了照顧她,也一定會出席。」單仰瑞瞭解兒子,對小堂妹,他們是很在意的,不會容許發生一絲一毫的差池。「他們說好了去接小非的,應該就快到了。」

  單浩塵點了點頭,看著接到請柬前來赴宴的年輕男女,很好,就當做功德好了。自家的孩子如果撮合不成,說不定還有其他人看對了眼,成就了美滿姻緣,真是有百利而無一弊,多麼好的主意啊。

  靠近大廳門口的地方,龍誘麟同好友邵亦各執了一杯雞尾酒,一邊偶爾同熟識打個招呼,一邊低聲交談。

  「單家的老爺子一貫行事低調,今年不曉得為什麼,大張旗鼓地舉辦壽宴,實在令人費解,又不是八十大壽。」龍誘麟因為Phoenix同單非神走得很近的緣故,對單家略做了些調查。

  「有知道內情的人說,單老爺子希望抱重孫,所以籍著壽宴的機會,廣邀未婚女性,安排一場大型相親會。」邵亦將他輾轉聽來的消息告訴好友。

  「是嗎?可是男賓也佔去了大半,不是嗎?」他仍覺得奇怪,替自家的孫子相親,請這麼多男賓做什麼?成功幾率豈非降低了很多?

  「誰曉得?也許--」邵亦聳聳肩,眼光一掃,突然渾身一震,驚呆在當場。

  龍誘麟聽不到他的下文,看向他,見他發呆,也順他的視線望去,立刻也成了呆木一根。

  幾乎所有在場的來賓,都被門口施施然行來的一雙儷人給吸引了注意力。

  英俊邪美的單非神已經足以令人目眩,但讓他們神迷的,是被非神摟住纖腰的女郎。

  女郎身材頎長,穿一件MAXMARA希臘藍色斜角露肩晚禮服,裙擺在她的腳踝處飄逸舞動,彷彿是起伏的浪花,一雙MISSONI米色希臘式涼鞋將她白淨的腳趾襯托得潔白纖巧。她看上去就像是自某個希臘神廟裡徐徐走出來的女神。

  然,這還不是她令人驚艷的原因,真正令人移不開視線的,是她的頭髮--那一頭似會無風自動的捲曲長髮,隨性地披散在她身前背後,竟將她那張不是頂出色的平凡臉孔幻化出了淡淡的妖冶明艷,令人生出嫵媚無雙的錯覺。

  她連首飾也未戴一件,只那一頭美麗無匹的頭髮,已經使所有到場的女客失色。

  「效果很好。」非神小聲在非佛耳邊說,十分高興他們戲劇性的出場。

  「Sacred,你們把小助手的下巴都嚇掉了。」非聖充當辛容的男伴,站在他們身側,調侃見慣了非佛似女瘋子般裝扮,一時間竟還不能適應老闆的巨大改變的小助手,甚至還誇張地伸手輕輕頂了下辛容的下巴。

  「小單先生,你捏我一把,看我是不是在做夢?」小女生囁嚅著說,不敢相信眼前風情萬種娉婷綽約的女人,會是自己平日裡蓬頭垢面的老闆。

  「她原本可以更美麗的。」非聖淡淡地說。

  「什麼?!」辛容瞪大雙眼,聽得一頭霧水。還可以更美麗?那豈非要象大單先生一樣美得沒有天良了?那還了得?!

  「沒什麼。」非聖笑,小女生毫不矯柔造作的好奇,讓他不至於覺得厭煩,她身上還沒有市儈的氣息,仍然是純淨透明的一眼就能看穿。

  「非聖很喜歡辛容呢。」非神一邊同非佛走向爺爺,一邊小聲同她耳語。

  「連我也忍不住要喜歡她,那麼清新明亮,彷彿不曾沾染一絲塵埃。」非佛保持優雅的笑容,心裡很好奇等一下小助手知道她的身份後又會是何種表情?

  走到單浩塵面前,非佛鬆開挽住非神的手,趨上前去擁抱精神矍鑠的老人家,親吻他的臉頰。

  「生日快樂,爺爺。我有禮物送給您。」

  「你們都來就已經是送給我最好的禮物了。」單老爺子笑呵呵地回擁孫女。

  非佛微笑,向一邊的傭人伸出手,傭人立刻將精緻的檀木盒子交到她手裡。

  「祝爺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她輕輕揭開盒蓋。

  站在左近的來賓們紛紛發出讚賞的歎息聲。

  「這是小非親手為您燒製的,爺爺。」非神隨後解說。

  「呵呵,爺爺看到這麼漂亮的禮物,連呼吸都忘了呢,更忘了向大家介紹。」單浩塵自八仙椅裡站起身,清了清喉嚨,然後拉起孫女的手,合在掌心裡。

  「各位來賓,很高興你們賞光來參加我這個老頭子的壽宴,在此,我向大家介紹我美麗可愛又體貼的孫女--單非佛,她可是一個很有成就的藝術家,是我這個老頭的驕傲。我也知道陪我這個老人聊天打發時間挺悶挺無聊的,那就讓我孫兒和孫女們替我招待各位罷,而我們這些老人家就去搓搓麻將打打牌。希望你們在這兒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

  說完,他把非佛的手又交回到非神的臂彎裡,然後在兒子、兒媳的陪同下,光明正大的退席。

  「嗚--爺爺好狡猾,自己的壽宴他反而翹頭。」非佛湊近非神耳邊說。

  「沒辦法,綵衣娛親嘛。」非神聳肩,他早料到了,只有小非天真。然後,他引著她向好友Evans站的位置走去。

  非聖已經被商場上的熟人給絆住了步伐,一時間是脫不了身了,辛容睜大好奇的眼跟在他的身側,像可愛而沒有戒心的小動物。

  「Sacred。」Evans伸手捶了老友兼合夥人一拳,「你從來沒有告訴我你有一個這麼魅力非凡的妹妹。」

  說完,他將手伸向非佛。

  「看樣子Sacred也從來沒有向你提起過我。我是他從大學一直到現在的損友,伊凡司,目前是他的合夥人,能否有幸請單小姐跳個舞呢?」Evans擺出一副優雅的樣子。

  「Evans--」非神輕輕喚自己的好友。

  「什麼事?」Evans神經粗粗。

  「我剛才看見綠盈來了。」

  Evans一聽,臉色一變,匆匆尋心上人去了。

  「他的愛人?」非佛詫異那個身上充滿牛仔氣息的男人瞬間的失措。

  「還不是,他暗戀了綠盈十多年,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綠家雖然不是頂級的富豪之家,但是門第觀念卻很深,絕不能接受一窮二白的小子。」

  「而你幫助他創業?」就好像當年他幫助她一樣。

  「不完全是。」非神笑著替非佛取過一杯果汁。「Evans很喜歡美食,我們是臭味相投。」

  「Sacred,怎麼不向我們介紹你的妹妹?」幾個公子哥聚過來打招呼。

  「就是,單小姐這麼美麗的可人兒,怎麼從來沒聽你講起過?這些年你把她藏哪裡去了?真是暴殄天物。」

  「非不喜歡公眾場合,早年住在瑞士,後了去了意大利,她比較喜歡當一個流浪的藝術家。」非神輕描淡寫地說,無意讓這些見獵心喜的男人太接近非佛。

  「原來單小姐是藝術家啊?我剛才看見你送給單爺爺的水晶玻璃盤,那是你的作品?真的十分出色。」有人套近乎地說。

  「叫我Phoenix罷。」非佛微笑,她並不喜歡這些閃爍狩獵光芒的眼,但為了爺爺,她也要堅持下去。

  「Phoenix,可以請你跳舞嗎?」立刻有人邀舞。

  「非,我們是主人家,理應由我們先開舞的。」非神怎會給這些色狼機會?

  非佛淡笑著將手裡的長頸玻璃杯交給一旁經過的傭人,然後把手放進非神的手裡,並向幾位邀舞的男士致歉:「對不起,第一支舞是Sacred的。」

  兩人雙雙走下舞池,五人樂隊一見,立刻改奏華爾茲舞曲。

  龍誘麟與邵亦同時望著舞池中翩翩起舞的男女。

  「你剛剛注意了嗎?Phoenix竟是單非神的妹妹,難怪上一次他說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呵呵,原來他們是兄妹啊。」龍誘麟開心不已,原來不是情敵。

  「我一定認識她。」邵亦完全沒有注意好友在說什麼,兀自喃喃自語。他早已經深陷在那女郎的一雙眼眸裡了。那雙眼眸,透著三分嫵媚,三分狂野,又有三分慵懶和三分冷清。這樣的一雙眼,他一定在哪裡見過。或者,就在那個攪擾了他多年而始終揮之不去的夢魘裡罷?

  「你認識Phoenix?」龍誘麟聽見了他的自語。「我怎麼不知道?」

  「她是誰?」邵亦著了魔似地望著那曼妙起舞的身影,還有那一頭波浪般起伏捲曲的頭髮。

  「你不認識她嗎?」龍誘麟被他反反覆覆的態度搞得莫名其妙。「她是Phoenix,今天的壽星單浩塵的孫女。」

  「不是她?哈哈,不是她!」邵亦不曉得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失望亦或是鬆了一口氣呢?沒人會比他更矛盾了罷?既希望是她,又希望不是她。

  「誰?」龍誘麟這時注意到了好友的奇怪神色。

  「沒什麼,只是我以為見到一個故人罷了。」他又順手從傭人端著的托盤裡取過一杯酒,一仰而盡。是他喝得太多了,才會一時看花眼罷?雖然這樣想著,他卻沒有停下喝酒的動作。

  「亦,你別喝醉了。」龍誘麟有些擔心他奇異的態度,很少見他會在公開場合這樣毫無節制地喝酒似喝水,他平時都只是把自己關起來喝的。

  「會嗎?我不以為我會,我還想請單小姐跳舞呢。」

  另一邊,辛容端著碟子,一邊吃美味的點心,一邊含糊不清地向盡責地陪在她身邊擔任她的男伴的非聖說:

  「雖然我剛才已經曉得了非姐和大單先生之間的關係,可是,看著他們跳舞的場景,仍然覺得好有相屬感哦。俊美得有一點點邪氣的大單先生和美麗得有些淡淡神秘的非姐,你不覺得他們契合得好像是天生就應該站在一起的嗎?」

  「你想說什麼?」非聖懷疑地瞥了一眼吃鼓了兩個腮幫子的小女生。

  「撇開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不談,他們站在一起,真是極其唯美和諧的一幅圖畫。而且,說實話,你們同非姐實在沒有面貌上的相似點,很難將你們聯想到一起呢。」

  非聖同非神一樣濃長而飛揚的眉挑了起來,看向辛容的眼神變得研審了起來。小女生是因為畫面的唯美才這樣說,還是因為她是個旁觀者,所以看出了什麼?

  「你好像很期望他們在一起嘛。」

  「唔?」嘴裡塞著點心的辛容仰起臉,疑惑地望著他,像是不明所以。

  「沒什麼。」他又替她取了一碟蘋果餡餅,輕輕鬆鬆將小女孩的迷惑給打發了過去。是他疑神疑鬼神經過敏了罷?

  「可是--」辛容有注視那兩個人,為什麼她會覺得,自他們身上看到一種無形的默契存在呢?那種感覺,更類似於心有靈犀般的信賴與相守誒。

  「別再可是了,吃完了這一碟,我們也去跳舞。既然來都來了,不玩一下,很對不起自己。」

  「可是,我都不會跳舞。」她小聲嘀咕。

  「沒關係,你又不用擔心午夜十二點,慢慢學好了,沒人催你。」非聖笑了起來。

  「哦。」辛容乖乖將蘋果餡餅吃完,在同非聖走向舞池的時候,她輕輕問:「小單先生,這是一場相親宴,對不對?」

  「何以見得?」非聖微笑反問,心裡卻讚歎這女孩的敏銳。

  「如果我是單老爺,在自己的壽辰,一定請多一些自己的老朋友,敘舊兼爭取多點共聚的時刻。畢竟人生苦短。可是,今天晚上,單爺爺那一輩的客人實在太少,到場的年輕男女賓客比例則高得驚人。分明就是刻意為之。不難由此聯想到這是一場相親宴。」

  非聖點頭,小女生,雖然單純,卻也極其聰明,不諳世事並不代表她看不懂是非曲直。

  「而且,你們都有擋箭牌在手。」辛容還有後續的驚人之語。

  非聖唇角勾起有趣的淡淡笑紋,惠質蘭心,大抵就是這樣了。

  「哦?說說看,我們都有什麼擋箭牌?」

  「大單先生往非姐身邊一站,再遲鈍的男人,也曉得要掂一掂自己的斤兩。如果條件不及,恐怕大單先生頭一個就要反對,因此無形之中,敢動非姐腦筋的人已經去了大半。餘下的那一部分,忙著向他打聽非姐的喜好,以便接近佳人,他就不用和那些被邀請來的女賓多接觸,這是一個雙面盾呢。」

  非聖擁著辛容,一邊小心地帶著她在舞池中旋轉,一邊認真聽她分析,並不插口。

  「至於小單先生你,則把我利用得十分徹底。」

  非聖唇邊的笑紋擴大,十分想聽她接下去的高見,是以鼓勵地低聲問:

  「我怎麼利用你了,辛容?」

  「雖然你一直很盡責地充當我的男伴,體貼地照顧我。可是,我能感覺到,你的全副心思都不在這兒,你只是不想讓家人失望罷了。你利用我屏除其他女性的接近。而如果不是非姐,你大抵也不屑陪我。」

  「真的?」他一手托起小女生的下巴,「我以為我掩飾得很好,怎麼會被你發覺?」

  「Saint,你可是在調戲我的助手?」正準備從舞池中退出去的非佛在經過他們時,扔下一句話,挽著非神同他們擦身而過。

  「非姐,什麼時候可以回家?我明天還要上課。」辛容擺脫非聖的手,跟了上去。

  「不喜歡嗎?」非佛問。她以為小女生會對宴會派對很有興趣才對。

  「嗯。小單先生今晚怪怪的。」她一直認為時常出入愛琴海工作室的兩位單先生是非姐的追求者,可是今夜,她發現,其實小單先生的心裡,早就住了一個人。所以,無論他怎麼體貼,怎樣調笑,她都不覺得溫馨或感動,她--只覺得心疼。

  「那,我送你回去罷。」非佛不明白小助手的臉上哪裡染上的憂鬱顏色,但她不想勉強她。

  「非,不好罷。你置我這位紳士於何地啊?護送小姐回家,是我的權利與義務,怎麼能讓你專美於前?」非聖迅速地攬住辛容的肩並插口。

  「你是想逃開這場宴會罷?」非神斜睨自己的兄弟,揭穿他的心思。

  「說穿了,就不好玩了。」非聖笑著將小女生帶往門外。

  無數今夜專程為了能博得單家最年輕掌權者的青睞而精心打扮赴宴的淑女,被他懷中的嬌小身形給妒紅了一雙眼眸,卻只能徒呼荷荷。

  「他不會是想吃了辛容罷?」非神喃喃地問。

  「他不會的,他是一個死心眼,認定了一個人,就很難再改變。」非佛垂下眼睫,盯著自己光裸的腳趾。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被蝕骨的相思所佔據的人,是無力再為著旁的人而心動的,一如她。

  「怎麼,累了?」察覺了她的低落,非神問,溫柔地環住她的肩。

  非佛抬起眼,才想回說不累,一個聲音已經有些無禮地響起。

  「能不能請今夜最出色的小姐跳一支舞?」

  非佛回眸望去,身體瞬間僵直。

  非神幾乎同一時間裡感知了非佛的異常,那不是恐懼驚慌,而是一種近乎厭惡的排斥,強烈到了叫人想忽視它都難的地步。

  「對不起,非累了,能不能先讓她休息一會兒再說?」他委婉地拒絕。

  「嘖嘖,單先生將自己的妹妹保護得真是滴水不漏啊,她又不是七歲小孩,還要你來決定她的生活,你說是不是?」邵亦的口氣幾乎已經是挑釁了。

  「亦,你醉了。」龍誘麟連忙按住邵亦的肩膀,阻止他說出更失禮的話來。「Phoenix,單先生,對不起,他喝醉了。」

  「沒關係。」非神留意到了已經有賓客注意他們這一角的小小狀況,卻沒有走開的打算,反而一字一句的清晰地說:「邵先生說得沒錯,我是將自己的親人保護得滴水不漏。在我的心目中,她就像是一個七歲的孩子,她的人生也才不過開始了七年。而,我期望她往後的人生裡每一天都幸福快樂,所有可能會有的危險同傷害,所有會帶給她痛苦和悲哀的事物,我都會替她在第一時間內排除在她的生命之外。是以,一切令她不快活的人、事、物,都是我乃至整個單家的敵人。」

  抽氣聲此起彼伏,連已經喝得醉醺醺的邵亦都不例外。

  單非神的話,等於挑明了,要追求單非佛,就要有與整個單家較量的決心,因為一旦他們認為她過得不開心不快活,他們就會插手干預。這是何等沉重的背書?也是何等強大的背書?由此可見她在單家的地位有多麼的重要。

  「什麼事,氣氛這麼嚴肅?」Evans不知從哪裡又鑽了出來,一看場面有些火藥味,立刻打圓場。「哎呀,單妹妹,咱們跳舞去。」

  「好。」非佛竟然也爽快答應,然後在重回舞池之前,她輕輕向明顯已經喝醉了的邵亦淡淡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不能因為沒有順遂了你的心願就口不擇言、任性妄為,人生沒有可以後悔的機會,請不要一錯再錯。」

  說完,她又跳舞去了。

  邵亦卻大受震撼,他掙脫了好友拉住他的手,向著非佛的背影嘶喊:

  「是你嗎?沐蓮恩!是你嗎?回答我,蓮恩,是你嗎?」他渾身的細胞都在叫囂著,是她!是她!不會錯,一定是她!曾經,她就是用這樣柔軟卻冷清的聲音,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七年來,他從無一日或忘過她,亦沒有一夜不夢到那縱身一躍而下的身影,還有那一雙日夜困擾他的眼瞳。

  「亦,你這是怎麼了?想發酒瘋還是想怎樣?」龍誘麟攫住他,不明白他何以會如此的失態,竟有大鬧壽宴的意味。這不似邵亦的風格,他雖然頹廢,卻從來不曾在公開場合鬧事。

  「令友想是籍酒發瘋,還是快些送他回去罷。」非神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神情激動的男人,邵亦--邵氏娛樂的小開,常同旗下的女藝人傳出緋聞,風評不是頂好,他記下了這個人。只是,爺爺怎麼會請這樣一個可以說是無甚優點的人來?頗值得思量。

  「亦,走罷,我送你回家。」龍誘麟看了眼正在舞池裡跳舞的非佛,再看了一眼深沉的單非神,扶住邵亦向外。

  「是她,一定是她!」邵亦仍失魂落魄地自語著。

  他們走了,一場小插曲就此落幕,非神也再次扮演起稱職的主人,但他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宴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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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26:28
  第四章

  單浩塵的壽宴之後,社交圈裡開始有一則傳聞:單家的女性繼承人單非佛美貌與才情並重,經營著一間頗成功的玻璃工作室。單家一直不向外界曝光她,是要給她一個單純的環境,不想有投機分子以單家為目標而接近她,因為她是一個美好善良得近乎天真的女孩子。如果娶了她,可以少奮鬥二十年不止。然,邵亦是第一個被單家列在不受歡迎黑名單上的人。

  非佛歎息地扔掉手裡的畫筆,一周以來,向她約稿下定單的人激增,似乎以擁有一件她燒製的玻璃工藝品為榮,而她送給爺爺當做生日禮物的那一隻水晶盤,被登在了時尚居家雜誌的封面上,更是讓愛琴海名聲大噪。一時間,許多時尚雜誌紛紛要求訪問她,令她覺得不勝其煩,不堪其擾,幾乎想躲出去算了。

  「呵呵,這就是成名的代價。工作室現在不只收支平衡,還有盈餘,就是大大的好事。也不用大單先生和小單先生小心翼翼地輾轉提供資金讓我們支撐工作室的運轉。你發薪水的時候,出手也比較大方些。」辛容卻十分適應這種改變,她現在成了知名藝術家的助手,與有榮焉,連在學校裡都有名了起來。

  「既然你覺得應付得來,不如就由你替我應酬那些記者罷,除開工作室方面的問題,其他的你一概不用回答。」好主意,非佛眼睛一亮,她怎麼沒有想到呢?放著這麼一個聰明伶俐的發言人不用,豈不是浪費?「出名要趁早,現在正是好機會。小寶貝,看你的了。」

  「我不要!他們感興趣的人是非姐你!」小女生立刻搖頭擺手,一臉的誠惶誠恐。

  「可我感興趣的卻只有畫圖燒玻璃誒。」非佛笑看小女生有些氣鼓鼓的臉蛋,不再逗趣她。「不如,再找多幾個助手來罷。我們也樂得輕鬆,你說好不好?升你做助理設計師,當一個前輩,你看如何?」

  「月入升不升?」小女生的俏臉綻開了期待的笑容,如果非姐肯替她加薪,她就可以攢錢買電腦了。

  「加乾薪有什麼好?接下了那麼多定單,你選得心應手的來設計,然後把草圖傳給客戶過目。如果客戶認可你的設計理念,就根據你的設計來製成品。設計製作費的提成會更可觀,只是—要耐得住寂寞。」

  「真的?」辛容眼睛一亮,閃爍金錢狀光芒,十分趣致可愛。

  「你跟在我身邊也快一年了,你的進步我看得見。助手不會是你的最終目標,有機會,不妨邁出一步。」非佛指了指電腦台上厚厚一疊定單。「這就是第一步。」

  「非姐,是屬我的名嗎?」

  「當然,免得日後我們的辛姑娘成了名,回過頭來說我剝削剽竊你的創意。」非佛伸手擰女孩的臉頰。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辛容吐舌頭。

  「我知道。只是,我的愛琴海不容許掛著我的羊頭賣你的狗肉的事發生。」她拍拍辛容的肩。「放心地做,客戶喜歡不喜歡你的設計暫時還不在你的考慮範圍之內,你只管做好份內事。」

  「謝謝非姐,我會好好表現。」

  非佛只是笑,當年,單爺爺和非神、非聖無條件幫助她,接受她,愛她,讓她達成自己的夢想。她也同樣地幫助辛容,她想把那種無忮無求的關懷和關愛,似傳遞火炬般地傳下去。可以伸手幫助人時,又何樂而不為呢?

  門鈴在這時響起。

  「我去開門。」辛容動作迅捷地跑出去。過了一會兒,她又返了回來。「非姐,龍誘麟和邵亦先生來訪。」

  「知道了。」非佛走向工作室近期為了接待絡繹不絕的訪客而特地收拾出來的會客室,不忘吩咐辛容。「請替我們準備三杯紅茶好嗎?」

  隨後,她掛著得體的輕淺笑顏走進了會客室,看見坐在沙發裡翻看專業雜誌的龍誘麟以及坐立不安的邵亦,客氣地打招呼。

  「對不起,讓二位久等了。」

  龍誘麟和邵亦同時站起身迎接她。

  龍誘麟曾經見識過她工作時女瘋子一樣的裝束,所以並不覺得詫異,可是,邵亦卻沒有看到過,故此一時竟目瞪口呆。眼前這個穿著軍綠色工裝褲,一根褲帶還垂在屁股後面,一件貼身的白色T-shirt上沾染了許多不同顏色的顏料,以至於那看上去根本就是一塊調色板,宴會上見過的那一頭美麗長髮亂蓬蓬地用根顏色詭異的領帶紮成一束垂在胸前,鼻樑上架著一副巨大的護目鏡,說有多邋遢就有多邋遢。與那一晚在宴會上光鮮亮麗的女子簡直有著雲泥之別。邵亦無法相信,這個毫無品位又狼狽不堪的女人,與那夜他所見的是同一個人。

  他也不能相信,他曾經會眼花到誤以為她是沐蓮恩。

  不!她不可能是她!蓮恩是那麼的好強,即使她身無分文,她也要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的,絕不容許別人有機會嘲笑她出身低下,沒有教養。

  可是--單非佛完全顛覆了他的認知,一個女人竟可以不修邊幅至此?!

  「兩位請坐。不知兩位所為何來?」非佛禮貌地等客人落座才在他們對面坐了下來。

  辛容適時送上紅茶。非佛再次在兩人呆滯的眼神中執起高腳玻璃杯啜飲了一口。她知道用香檳杯喝紅茶是扯了些,但--她就是喜歡出其不意。

  「呃,Phoenix,邵亦說他很抱歉那天喝醉了,在宴會上說了那些有失風度的話。所以他想來當面向你道歉,並希望能請你吃晚餐以謝罪。」龍誘麟見邵亦仍呆呆的,只能代替這個狀況頻出的朋友說明來意。

  非佛看了看氣質卓然的龍誘麟,無聲地太息。她原本就無意和他有糾纏,現在得知他是邵亦的好朋友,更是要避他不及了。他不是可以接近她的世界的人,絕不是,她可以肯定。

  「龍先生,邵先生,那晚的事,我早已經忘記了,所以兩位也大可以不必將之放這心上。我手頭有很多工作未完成,所以就不招待你們了。」非佛起身,不準備再陪他們客套。

  「單小姐,請留步。」邵亦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還有什麼事?」非佛挑眉,按捺下淡淡的厭惡。

  「你--是沐蓮恩嗎?」他執意要知道。

  非佛直直望進他的眼裡去,那裡起伏的,是矛盾嗎?她不明白,如果他終究是愧疚了多年,為自己曾經犯下的罪而懺悔,那麼,他怎可以用這樣的面目這樣的態度來面對她?

  「我是單非佛。」輕輕拋下一句,她走出會客室,回自己的工作間去了。過去了就過去了,她放棄舊日的一切,便不打算再轉過頭去回望了。不動聲色地看著他為曾經的錯事而煩惱,就算是她對他最大的懲罰罷。而不出面揭穿他曾經的所做所為,也是她最大的仁慈。若非他,她也不會遇見現在愛她珍惜她的家人。

  回到工作間,非佛看見一個挺拔修長的背影,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的紅塵。她悄悄嚥下一聲呼喚,不想打擾這樣一幅優美的圖畫。

  「客人都走了?」非神聽見響動,從容地轉回身,一手扶著及腰高的窗沿,看向非佛。

  她點頭,無意再多說什麼。

  「他們來做什麼?」非神走向非佛,伸手拿掉她鼻樑上的眼鏡,為那挺直的鼻樑減輕負擔,也釋放她清澈的眸光。他最喜歡她的一雙眼,無論發生了什麼,都那麼清澈明淨。

  「負荊請罪。」非佛聳了聳肩,不想再就那兩個人的事浪費口舌。

  「邵亦的為人,我不是很瞭解,外界對他也頗有傳聞。也許不值得採信,不過,我可不想他搶走我可愛的非。」非神點一點她的鼻尖,眼神是認真的。

  「我不會那麼沒有眼光,好不好?」非佛忍不住皺眉。邵亦?那還不如殺了她。「有你和聖那麼帥那麼俊美的哥哥做我的參照系,老早將我的眼光和審美觀提升到最High,我怎麼可能看得中凡夫俗子呢?天哪,搞不好我要當一輩子單身貴族,老了時候養三五七隻貓狗過活。」

  非佛捧住臉,為自己的晚景淒涼而哀號。

  非神被她誇張的口氣給逗笑,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頂。不知恁地,他一點也不反對她單身一輩子,反正,他會一直疼愛她,呵護她,珍惜她,照顧她。他不介意她一直當個鑽石單身女郎。

  笑了笑,他放下自己的手,切入今日他來的正題。

  「搬回家裡住罷,你一個人住在這裡,我不放心。以前沒人知道你是單家的寶貝,你一個女孩子住在這兒,已經很不安全了。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身份了,我不敢想像如果有人心懷不軌的話,我們怎麼能及時救你。」

  「可是--家裡離工作室太遠了,我又不會開車。我常常是一有靈感就不分時間晝夜地工作 --」非佛知道自己實在當慣了散漫的藝術家,做不來嬌貴的小姐。

  「那麼--折中一下好了,你搬到我的公寓去住罷。」這也是他當初替她選擇這裡為她的工作室的初衷,離他的公寓只有十數分鐘的車程,方便他就近照顧小非。

  「你的公寓?」非佛似笑非笑地將臉轉開,淡淡調侃地問。「會不會影響你香艷的生活?我可沒有當超級菲利浦的習慣。」

  她不想融進他的私生活裡,斂下眼睫,她不讓他看見眼睛裡幽深的退避。聽到他三不五時傳出的緋聞,與親眼目睹,畢竟還是不同的。

  「好啦好啦,搬去住嘛。不然我會擔心的呦!」非神撒嬌似地搖撼她的手臂。

  非佛猶豫,遠遠的,以一種觀賞的心態看著,她還可以忍住愛他的秘密,然而,一旦靠得他太近,她做得到無動於衷的祝福嗎?她,沒有那麼偉大。

  她怕她再做不到微笑著看他和其他女人糾纏在一起。

  「我習慣住在工作室裡。乾淨整潔的公寓不是我的Style。」非佛婉拒。善待自己一些罷,看得到吃不到,是最痛苦的。「我現在的樣子,你大廈的保安搞不好當我是乞丐婆把我趕出來。」

  「誰有膽子趕我單非神的妹妹?」他大手一伸,包住她的手,眼裡閃著誓在必得的光芒。「要不然,我搬過來住也可以。」

  非佛知道他是認真的。七年前,他執意要照顧她的那一刻始,她就知道他是認真的想給她一個全新的生活,而不僅僅是一時的心血來潮。

  可是,他卻不會知道,她對他的孺慕之情,早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轉變為女人對男人的愛慕,又或者,在她被他救起,第一眼看到他之際,便已經愛上了他罷?

  探究她到底在什麼時候,愛上了非神,已經太遲了。

  現在的她,所能做的,只是為痛苦戴上喜悅的面具罷?

  換上一個有點傻呼呼的笑容,她抽出手,扳住手指,一根一根地數過去。

  「要我搬去住,沒問題啊。不過,第一,我廚藝不精,所以別指望我開伙;第二,我懶散慣了,所以也別指望我維持環境的整潔;第三,我隨時會陷入創作時的六親不認,所以如果你或者你的客人在彼時彼刻打擾到我,別怪我……」

  「噓--」非神用一跟食指輕輕抵住非佛的唇,阻止她再說下去。他知道她是體貼他,不想他的生活規律被她破壞,可,他心甘情願啊。「你又把大哥當外人了。你來住,我就要你像在工作室裡一樣的自由,你想怎麼樣也可以,我不會限制你的生活。」

  非佛靜靜望著他,微微張著的唇感受著他指尖上傳來的溫熱。她的眼,倏忽一深,記憶去到了一個他永遠也不會觸及,不會知道的角落,而那是她獨自擁有的最火熱甜蜜美好的回憶。也許,她亦會獨自守著這個回憶直到永遠。

  「乖,去把你的東西收拾一下,我載你過去。」非神將她的沉默理解為默許了。

  非佛不再抗拒,能這樣守在他生命裡的時日,過一日便少一日了。有朝一日,他結婚生子,她就真的只能守著回憶了。那麼,多留一些屬於他的私密的記憶,不是壞事。

  搬進非神的公寓,果然並沒有對她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響。非神將他原本用來做視聽室的大房間改建成她的工作間,她可以在裡面畫設計稿,塑坯。而視聽室裡原有的良好的隔音設施,讓她可以在工作時保持高品質的安靜,不受外擾。如果她想要調劑一下心情,還可以用世界頂級發燒音響聽黑教堂或者阿伊達,簡直是人間天上。她還有什麼可挑剔的?

  非佛將畫好的草圖傳真給客戶,然後向後靠進椅子裡,想不到對她搬家反應最激烈的人竟然是辛容,她十分哀怨地說她被老闆給拋棄了,拋給了一群新來乍到的助理。

  「非姐,不要搬走啦。」當時辛容用像是要被拋棄了的小狗般的眼神看著她,眼裡還淚盈盈的。

  「我只是晚上不再住工作室裡而已,白天還是會照常進工作室的。」

  「辛容,非早晚要搬走,不會一輩子住在工作室裡。」非神啼笑皆非地分開抱在一起的兩個大小女孩,不明白怎麼會出現生離死別似的場面?

  然後,她就搬了。轉眼,月餘時間已經過去。

  這段時間裡,非神的作息規律得讓非佛差點以為他戒了女色,每天叫她起床,張羅早點給她吃,送她去工作室,然後才離開去做自己的事。下午六點一定又再到工作室接她,帶她去吃晚餐,或者回公寓親自下廚給她做可口的美食。如果她有工作未完,他就會坐在一邊,什麼也不多說,只是靜靜陪伴。

  非佛不習慣,十分不習慣。非神變得像個全職家庭煮夫,是她的錯覺嗎?

  站起身,她伸展手同足,緩解關節處的酸澀與脹痛。不能讓非神發現她的不適,她不想讓他在工作以外,還要擔心她的健康。他已經為她做了太多的事了,她不可以再替他增添煩惱。

  做了幾個瑜珈中放鬆身體的姿勢後,她才走出房間。

  偌大的公寓裡靜悄悄的,非神好像不在家似的,否則他不是坐在客廳裡看書看文件,就是在廚房裡準備晚飯。她微微蹙起眉,難得她見天早早完成工作,原本想請非神吃飯,謝謝他任勞任怨無微不至的照顧。可是,他卻不在?

  非佛歎息,在沙發裡坐了下來,第一次有閒情逸致打量非神公寓的佈置。

  非神其實是個極冷色調的男人,由他的室內佈置就可見端倪,黑白藍是主色調,只有彩色的花瓶點綴軟化了一室的陽剛冷硬。

  非佛輕輕笑了起來,一個冷色調本質的花花公子,竟然可以不求任何回報地照拂一個可以說是全無關係的陌生人如她,沒人會相信罷?

  驀然,非佛的視線被牆角壁櫃上的藍色鏡框所吸引,然後,她笑著走過去拿起鏡框,用手指輕輕描摹照片裡的人。

  照片中,是她在瑞士最後一次整形手術完成後,非聖替她和非神拍的合照。非神說,從此往後,就是全新的她了,他要留下這具有歷史意義、紀念性的一瞬間。他攬著她的肩頭,頭靠著她的頭,兩個人都在笑。只是,她的笑多了些許的羞澀與期待。他的,卻是幸福的篤定和從容。

  她不知道非神一直將這張照片放在這裡,她自己都沒機會看過,因為,拍完這張照片後不久,她就去了意大利遊學。

  就在非佛陷入回憶的迢遙時候,電話鈴響。

  非佛等了一會兒,發現打電話來的人極有耐力,契而不捨,沒有掛斷的意思,才慢慢踱過去聽電話。

  「Sacred,我就知道你在家!你為什麼不赴我的約會?就算你不能來,至少也可以打電話通知我--」一個嬌嗔的女聲喋喋不休地劈頭抱怨。

  「Sacred不在。」非佛不得不打斷她,以免她說出更私密的話來。

  「……」對方沉默一會兒,突然出口不遜。「你是誰?狐狸精,不要臉的女人,是不是你纏著Sacred,他才沒辦法來我家?你怎麼會在他的家裡?為什麼接他的電話?叫Sacred來聽電話!」

  非佛被女子連珠炮似的質問給問得啼笑皆非,少見這麼沒有教養的女子,這樣緊迫盯人,動輒向假想敵惡言惡語一番。如此就能將愛人緊緊捏在手心了嗎?她不明白。

  正在考慮該怎樣向氣勢洶洶的女子解釋,非神真的不在家的時候,非神推門進來了。

  她連忙將手中的電話遞給他。

  我的?非神挑眉以眼神問,好奇小非一副甩脫燙手山芋的模樣。

  非佛點頭,然後準備離開客廳,迴避一下,卻被非神一把拉住,一起跌坐進沙發裡。非神不讓人離開,攬住她的腰,才聽他的電話。

  「哪位?」

  「Sacred,是我,Anita。你怎麼不來我家?剛才接電話的女人是誰啊?我都還沒去過你家呢,那個女人好奇怪,你明明在家,她卻不讓我同你通話。」

  「你不喜歡她?」非神的聲音淡淡的沒什麼起伏。

  非佛暗暗為電話那端的女子下場擔憂,每當非神用這種聽不出情緒起伏的聲音講話,就代表他已經完全鄙棄和他對話的人了。

  電話那頭的Anita還不知不覺,猶自起勁地數落抱怨起非佛的不是。

  「她一點禮貌也沒有,也不肯說自己是誰--」

  「Anita,如果你夠聰明,就不應該在我面前說旁人的壞話。」非神淡淡地截住他的話,輕輕勾起唇角。「在我聽你的電話前,我的確不在家。還有,誹謗一個從沒見過面的人,是一種更為不禮貌的行為。最後,讓我告訴你,早先聽電話的人,叫單非佛。」

  說完,他也不理對方有什麼反映,逕自結束通話。徒留Anita在彼端恍然想起單家有一個女孩,最近才被媒體曝光,似乎就叫單非佛。天哪,她得罪了未來小姑子!

  「我先回房間了。」非佛想避避風頭,看非神冷冷的眼風掃向她,她就知道,又不妙了。嗚嗚,好冷哦。

  「Anita對你說了很多不中聽的話罷?而你竟然就呆呆地聽她亂吠?也不曉得掛電話嗎?」非神按住她的腿,不讓她站起來。「那麼跋扈的女人,你大可以不必理她。」

  猜也猜得到,像Anita這種刁蠻驕橫的女人,稍微有什麼事不順遂著她的心意,她就大發脾氣,摔東西,遷怒於人。礙於單氏航運同她家的公司有生意往來,不方便撕破臉,在他可以忍受的範圍內,他不介意她自詡為他的女友,反正他也不會少一塊肉。

  可是,Anita不應該向他說非佛的是非,且不說小非絕不是一個會撒謊的人,就算她真的對Anita有什麼不當的言辭,Anita也不應該向他訴苦。他毫不否認自己護短。

  作為他的朋友、戀人,乃至將來的妻子,如果不能接受小非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這一事實,不能發自內心地喜歡她,那麼,他將會毫不猶豫地將之屏除在自己的生活之外。

  「她只是誤會我是你的--」非佛頓住,她沒有在第一時間裡向對方表明她的身份,就是因為她潛意識中希望對方誤會。非佛震驚於自己的發現,她其時有足夠的時間澄清誤會,可是,她什麼也沒有說。

  「不管她誤會什麼,都不可以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責你。」非神笑了,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好了,不理她了。餓不餓?我今天燒西班牙菜給你吃,如何?」

  「不要,今天我請客,我們去吃大餐。」

  「真的?我奉行節儉是傳統美德的小非要請我吃大餐嗎?」

  「去!說的我好像多麼吝嗇似的。偶爾請你一次,我還請得起。」非佛從沙發上站起來,順勢一拉,把非神也拉起來。「走啦。」

  確定非佛已經熄燈睡了,非神才輕輕拉開連接臥室與陽台的門,走到與非佛的臥室相連的露台上,燃著一根煙,夾在指間,淡淡吸了起來。他不經常抽煙,因為他早已經過了那種要靠煙同酒來體現個性的年紀了,他不需要一手夾支香煙,一手執著酒杯,擺出一副深沉至酷的樣子,吸引他人的注意。他本身已經是一種誘引的光源。

  只是,今夜,他又情不自禁地想抽一根煙,舒緩一下煩躁的心緒。

  非佛不是一個喜歡追問或者探聽的人,見他不在,也不會懷疑他去了哪裡,做了什麼。相對的,她對自己的事,也三緘其口。他以前不問,只因為他覺得改頭換面的她,應該再沒人會對她的生活造成威脅,進而傷害到她了。

  然而在爺爺的壽宴上,邵亦奇特的反應,讓他的心裡泛起了淡淡的不安和懷疑。

  朋友給他的調查報告使他的不安加深了。

  七年前的夏天,邵亦有在希臘出入境的記錄,還有同期和他一起出入希臘的是一批共十人和他同一間大學的學弟學妹,其中就有一個叫「沐蓮恩」的,可是就在他們回程的前一天,沐蓮恩突然失蹤。因為簽證的關係,他們一行人無法留在希臘等待尋人的結果,只好先行回國。而,希臘警方一直沒有能夠找到沐蓮恩,生未能見人,死未能見屍。

  朋友還替他調查了沐蓮恩,失蹤那一年,她十八歲,大學文學系新鮮人。身世極其坎坷,是一個棄嬰,在孤兒院長大,中學時代就已經開始靠打工來賺取學費,為了讀大學,她甚至還申請了一份助學貸款。失蹤五年後,戶政部門將她視為死亡人口,已經註銷了她的身份。

  非神有極強烈的感覺,當年被他們從愛琴海裡救上來的無名女孩,現在的非佛,十有八九便是已經被認定死亡了的沐蓮恩。因為通過單氏航運的特殊渠道,他們將身份不明的她帶離了希臘,給了她全新的身份,所以,除非向非佛本人求證,否則,很難追尋當年發生的事情的真相了。她為什麼墮海,為什麼肯放棄原有的身份,為什麼不願意恢復最初的容貌,為什麼為什麼?無數個為什麼浮上他的腦海。

  只是,他也清楚,絕對不可以向非佛求證他的疑問。因為他有一種預感,一旦他試圖打開那扇通往過去的門,他就會傷害到非佛,即使他是無心的。

  他想知道小非的過去,以替她阻擋可能會發生的危險;他不想讓小非再回憶過去的苦難,讓她不快樂。這兩種念頭困擾了他。

  矛盾啊,看來,他必須時時守在小非的身邊,以期預防任何可能的突發事件,包括象傍晚時那樣的電話。他的非,不應該承受任何無禮的對待。

  捻熄手裡燃至盡頭的香煙,非神緩步走向與他的臥室相鄰的另一間臥房,輕輕拉開拉門,放輕腳步,接近房間正中的大床。床頭上方一盞光線微弱的印度吊燈照亮一方空間。

  床上,非佛的四肢與薄薄的被單交纏,眉頭微凝,嘟著嘴,像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孩。

  非神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被她抱在懷裡的薄被抽出,又重新覆蓋在她穿著繡有鳳凰圖案的中式睡衣的身體上。

  然後,他在她的床邊坐了下來,籍著燈光,細細端詳非佛的睡臉。朋友給他的資料裡還附有一張沐蓮恩十六、七歲時拍的二寸大小證件照。雖然照片裡的沐蓮恩衣著中規中矩,表情也很嚴肅,可是,仍然不能掩飾住她渾然天成的帶著淡淡狂野的美艷。國色天香大抵就是這樣的了,粉黛不施已經可以讓男人三魂沒了七魄熱血沸騰了。

  即使現在的非,在睡夢之中,仍能看得出整容過後的她,與照片上的沐蓮恩,在眉目間,有著許多的相似之處。

  難怪當年她在被救上來之初,對臉上的傷十分的不以為然,還說毀了也無所謂。想必她曾經因為一張絕艷臉龐,而徒惹了許多麻煩,飽受不必要的騷擾罷?

  非神無聲地歎息,伸出手,想將她眉宇間淡淡的鬱結撫平。

  「非,你有什麼煩惱嗎?所以就算是在睡夢之中,也情不自禁的蹙著眉頭。這些年來,我仍沒能讓你忘了三千煩惱,做一個快樂的富貴閒人嗎?非,怎麼樣,你才會真正的一展歡顏?那些你藏在開朗燦爛笑容之下的悲傷回憶,我該怎麼做,才能真的將它們抹除呢?」

  收回手,非神淡淡笑了起來,非的眉頭果然被他撫平了呢。

  「這樣才對,非。你一點也不適合皺眉。只是,我怎麼放心你一個人?非,我沒辦法放開我的手,讓你一個人飛去翱翔,我只想把你緊緊拴在身邊,寵你,照顧你,護你周全。很變態是不是?這是不是戀妹情結?我想我無法忍受別人接手我的工作,進駐你的生命,保護我的妹妹呢。」

  非神低聲問床上的睡美人,也問自己。然,沒有人回答他。

  可是,真的沒有回答嗎?

  有的,一直有的,只是他將答案深深埋在了心底,不讓人覺察罷了。

  他再次歎息,誰能相信遊戲花叢的花花公子,其實在愛情上是個不折不扣的膽小鬼?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俯下身,親吻她光潔的額頭,然後,他像是偷腥得逞的貓一樣,噙著一個滿足的笑,躡手躡腳地又原路返回陽台,替她拉上門,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非神沒有注意到,當他返身離去後,一直閉目沉睡的非佛,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幽幽的歎息自她的唇邊溢出。他放不開她這個妹妹,可是,他只當她是妹妹。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輕狂呵。這是她的一場無望之愛啊,因為無望,所以執著;因為執著,所以幸福。

  可以用妹妹的身份,守在他的身旁,是她可以奢求的全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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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26:48
  第五章

  「怎麼會有空約我出來吃飯啊?大哥。」非聖坐在自家大哥開的餐廳裡,難得忙裡偷閒,點了幾道愛吃的菜,細細品嚐,順便同自己的兄長聯絡感情。

  「你知道小非的過去嗎?」非神也無意同自己的弟弟玩曲折迂迴的把戲,所以直接切入了主題。兩個人的智慧總好過一個人,也許非聖知道什麼他不知道的。

  「非--啊。」非聖拖了一個長音,意味深長地瞟了兄長一眼。「好想喝二十五年分以上的Eaue de vie。」

  「什麼牌子?格蘭菲迪、波旁、芝華士、占邊?」非神笑睨非聖,生意人的奸詐狡猾他倒一樣也不缺,連自家人的便宜也要占。「89年皇家敬禮夠不夠?」

  「大手筆哦!」非聖不正經地吹了一聲口哨。「看在這瓶陳年好酒的份上,告訴你一些消息好了。當年有人曾經返回克里特島找尋一名失蹤的華人少女,多年來也一直不肯放棄。而這個人,你一定猜不到是誰。」他知道大哥一定會著手調查,只是他們兩人的方向未必相同。

  非神邪魅的狹長鳳目微微瞇了起來。「千萬不要告訴我是邵亦。」

  非聖聳了聳肩膀,喝一口濃湯,忍不住閉上眼睛讚歎。

  「唔--這道普羅旺斯濃湯味道實在是道地,Delicious。」

  非神不語,靜靜等待他的下文,心知這小子不吊足他的胃口是不會痛快地說出答案的。

  非聖也不急於告訴兄長,他一直揣測大哥的動機同心態。宴會當日他雖然提前離開沒能親眼目睹事情發生的經過,可是事後家裡的傭人口耳相傳,想不傳進他耳朵裡也難。何況還有在場的那麼多客人,許多同他在生意場外也有往來,紛紛跑來向他求證大哥說的那番話。

  事實上客人喝醉了,說了幾句不甚禮貌的話本身並不值得追究,也不是什麼滔天大錯。可是事涉小非,就不那麼容易善了了,即使他們兄弟不插手,若是最終傳進了不理閒事、一心想含飴弄孫的爺爺耳裡,也很是麻煩。畢竟爺爺疼小非疼到骨頭裡去了。所以他著手去查了,他是以兄長關心妹妹的心態,他清楚地知道。可是,大哥呢?

  花花公子格的大哥,在小非回國後的這年餘時間裡,傳出來的緋聞數量銳減。以前他不介意女人自詡為他的紅顏知己、女友或者情人,然而這一年以來,敢亂說話的女人,沒一個有好下場的。丟了工作、丟了金主、丟了名譽,甚至還有被全面封殺的。

  究竟大哥是怎麼想的?他一直想知道。但眼前,看到兄長越來越沉冷的眼神,他想他還是先說自己所知道的消息罷。

  「雖然不是邵亦,卻也與他有極大的關係。」非聖終於拿起餐巾抹抹嘴角,決定好好同非神交換情報。「一直不死心找尋失蹤的沐蓮恩的人,是邵亦的前未婚妻--江曉荷。她目前是一間孤兒院的院長。」

  「沐蓮恩長大的那間孤兒院?」非神一下子就聯想到了。

  「正是。而且,還有你想不到的。」非聖很得意自己瞭解很多連兄長都不曉得的事。「江曉荷與邵亦解除婚約的理由是沐蓮恩的失蹤,她自認為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她沒有辦法昧著良心幸福地生活下去。她大學畢業後為了此事幾乎鬧到與家裡斷絕關係的地步。」

  「江曉荷為什麼對沐蓮恩這麼執著?」非神狐疑,不會是當年她和邵亦聯手造成非佛的墮崖求死罷?

  「她們倆應該是好朋友,因為事實上,應該就是她邀請沐蓮恩去希臘的。如果--我們的推測無誤的話,小非就是沐蓮恩了。」這次非聖一下子就說到了重點。

  「我一直不希望小非回頭看,畢竟對她來說實在不是一段愉快的回憶。」非神望向弟弟。「如果會對她造成二度傷害的話,我寧可帶她離開。」

  「大哥--」非聖欲言又止。

  「嗯?」非神望著弟弟。

  「我想知道小非對於你,究竟重要到什麼程度?」非聖鼓足勇氣問。他一定要知道大哥是以兄長、朋友亦或是男人的身份在關心小非。

  非神聽到弟弟的疑問,並不意外。他一直也問自己這個問題,昨夜,他終於有了答案。這個答案,會讓每個人都意外的。為了不讓大家太過驚訝,他就先透露些口風罷。

  「小非之於我,是和家人一樣重要的。可是,爺爺,爸爸媽媽,叔叔嬸嬸,甚至是你,我都可以放心地轉身離開。因為我對你們有信心,知道你們即使沒有我,也可以很順利平安地生活下去。惟獨對非,我沒辦法放她一個人。就算我知道她已經長大獨立,也放不下她。那麼,惟一的辦法,就是把她一直拴在身邊了。」

  非聖聽了,臉上幾乎露出癡傻的表情來。他看得出大哥對小非是不同尋常的,然而真的聽他變相承認小非在他的心目中的地位超乎尋常家人,仍不免覺得震撼。

  「大哥,你苦了!」非聖扮了一個鬼臉,大哥早年的那些風流韻事,小非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就算苦,我也會甘之如飴罷。」非神淡淡笑。

  「那我就祝你好運了。」非聖向哥哥舉杯。

  「謝謝。」

  兩兄弟相視而笑。

  非佛接到電話,回家陪爺爺聊天。

  傭人替他們在花園裡一棵高大參天的懸鈴木的樹蔭下支起一張圓幾,沏上一壺上好的伯爵紅茶,送上幾款精緻的甜點,就靜靜退開了。

  「小非,回來這麼久了,住在外面還習慣嗎?」單浩塵笑著問喝茶姿態十分豪放的孫女兒。

  「習慣啊,工作室又大又寬敞,采光很好,又有人替我打掃得窗明几淨的,地段也鬧中取淨,我的助手常常說我們像是大隱隱於市的隱士呢。」非佛替爺爺斟茶。

  「這樣啊--」老人有點失望,「爺爺本來還想叫你回來住,多陪陪我呢。非神早早搬出去獨立了,非聖呢,又忙於工作。你大伯、大媽和你爸爸媽媽又效仿神仙眷侶,四處旅遊去了。家裡時時只剩下我老頭子一個人。」

  「爺爺。」非佛輕笑,爺爺又要老調重彈了。「孩子長大了,總有自己的生活。可是,就算我們走得再遠,飛得再高,卻仍會回來這個家。您是我們回來的動力和目的哦。我們都要巴住爺爺你呢。畢竟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呢。」

  「就你嘴巴甜,會討我歡心。那兩個臭小子,越大越沒耐性陪老人家。」

  「您也說了啊,大哥自己獨立創業,二哥則打理那麼龐大的生意,惟獨我一個人處在半失業狀態,所以才有大把時間陪您啊。」

  「有時間,多交些朋友,上次宴會上,有沒有結交幾個新朋友哇?聽說--有男孩子因為沒能和你跳舞而發酒瘋呢。是不是有這樣一回事啊?」老人笑得狡黠。

  「這充分說明了您的孫女的魅力有多麼大,不愁嫁不出去。」非佛趕快打太極拳,將話題轉開,她可不想提那些煩心事。

  「邵家的這一房,屬邵亦最有能力,也屬他風評最劣。雖然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個性是略遜色了些,不過,多一個朋友總好過多一個敵人。就算你不喜歡他,也不要當眾給人難堪。畢竟山水有相逢,予人予己,寬厚些總是好的。」單浩塵拉過孫女的手,合在掌心裡。這孩子,這些年有非神、非聖兩兄弟在她身邊磨,稜角少了,為人處世也圓滑了。可是,骨子裡,她始終仍是當年那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烈性女子。這一回,和舊日有關的人兜兜轉轉,又與她聚首,說不擔心她,那是假的。

  「是,爺爺,非佛受教了。」她認真地聽進心裡去了。深知這一番話是爺爺給她的最好的禮物。孤兒院裡長大的孩子如她,從小就缺少慈祥長輩的言傳身教,有著刺蝟似的性格。如果不是有幸遇見了單氏一家,她自己也很難預測會變成一個什麼樣乖僻的人。

  「那就好。當初為你取名非佛,除了因為我當你是我的孫女之外,還有另一層隱寓。佛是沒有情的,只有慈悲心,卻無情,我卻希望你們不必成就什麼神、聖、佛,只要你們一切平安,有健康的身體、喜歡的工作、平穩的感情就好。其他的,爺爺從不強求。」

  「所以,您沒有反對大哥自立出去當個餐飲業巨頭,也沒有理睬董事會的反對聲浪把公司交給了二哥,更沒有阻止我做一個默默無名的玻璃工匠。」非佛伸手擁抱爺爺,謝謝他對他們這些任性孩子的包容和理解。

  「這樣的決定令你們都很開心快活,那就好了。」單浩塵隱含深意地鄭重告訴孫女。「小非啊,只要是能使自己幸福,無論你們做了什麼樣的決定,爺爺都不會加以阻撓,反而會笑著祝福你們哦。是以,不必擔心惹爺爺不開心。」

  「可是,倘若您不高興,我們又怎麼會快活?這是相輔相成的。」

  「好好,我們不說這些了,吃點心。」單浩塵不再多說什麼。話,說過了,其他的,就要靠她自己去領悟了。

  在爺爺的挽留下,吃過下午茶才由司機送回工作室,時間已是傍晚時分。

  非佛推開工作室的雕花大門,辛容一見她回來,急忙跑向她。

  「非姐,有個醉鬼死賴在這裡不走,大單先生公司裡有事出去了又還沒回來,我們都不曉得該怎麼趕他走。」

  「在哪裡?」非佛皺眉,人怕出名豬怕壯,樹大就招風啊。以前她躲在這裡老老實實燒她的玻璃,哪裡有這麼多麻煩?

  「在會客室。」辛容亦步亦趨地跟在非佛身後。

  「告訴大家,沒事就散了。這裡我會處理的。」非佛知道如果她不發話,辛容他們是不會肯離開的。

  「可是--那個酒鬼--」辛容不放心,非佛看上去就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哪裡是一個醉漢的對手?

  「沒關係,這裡這麼多玻璃製品,隨手砸碎一個就是最佳的防身武器,不但鋒利,兼且美麗無匹呢。」

  「非姐!」辛容吼了一聲。受不了,老闆總是這樣,都什麼時候了,還開這種不冷不熱的黑色玩笑。

  「我知道了。你別吼,快回去罷。明天一早不是有課?去去去,回家預習功課去!」非佛揮手趕走心不甘情不願的助手,然後才走向會客室。

  推開會客室的門,撲鼻是濃烈的酒氣。非佛忍不住蹙起了眉,在距離沙發數步的地方停了下來。看清橫倒在沙發上象死屍一樣一動不動的男人的面貌之後,她淡淡不悅地往後退了一步,微微擰眉。

  是邵亦。一身價值不菲的恩加羅男裝皺巴巴地套在他身上,頭髮也被他的手耙得亂七八糟,下巴上冒出了新生的鬍髭,一手抱著一個空酒瓶,一手耷落在地上。看上去與任何一條暗巷裡醉個半死的酒鬼別無二致,一樣的落拓與狼狽,一樣的頹廢與悵惘。

  「邵先生。」非佛試探地喚他,見他全無反應,提高了音量又叫了他一聲。「邵先生!」

  等了數秒之後,她確信他已經是醉得昏睡過去了。

  原本她真想就把他一個人反鎖在工作室裡,自己回非神的公寓,讓他自生自滅算了。可是想到爺爺下午對她說的那一番話,又猶豫了。

  最後,她長長太息一聲。罷了,是福是禍,要躲總是不行的。

  走進茶水間,接了一玻璃水壺的冷水,取出一塊乾淨的面巾,她又返回了會客室,蹲在了沙發邊上,用水壺往面巾上倒了些水,然後將濕面巾覆在他的臉上。

  受到冷水冰涼的刺激,沙發上的邵亦動了動,卻並沒有立刻醒來。

  非佛看了,幾乎想伸手去掐他的脖子,抬起了手,想了想,還是放棄。只是取下面巾,又往上倒了些水,然後用它擦拭邵亦的臉,並且揚聲叫他。

  「邵先生,醒一醒,你不可以睡在這裡。宿醉之後又從沙發上起身,你明天會痛苦整整一天,所以你最好起來,回家去睡。」

  「……好吵……」邵亦轉動腦袋,想躲開一直在他臉上流連作怪又濕又冷的怪物,並且拚命想睜開眼睛看清楚究竟是誰在他身邊一直喋喋不休。終於,他費盡全身的力氣,才將彷彿有千鈞之重的眼皮微微掀開一線。透過迷濛的醉眼,他看見了那張令他魂夢相系的臉。

  「蓮恩、蓮恩、蓮恩……」在她執著面巾的手意欲收回的時候,他倏然起手抓住她的手腕,痛苦地哀求。「別離開我,蓮恩,求你了!你想怎樣懲罰我都可以,我都無所謂,我只求你不要離開我。」

  非佛耐著性子任他捉著。

  「邵先生,你喝醉了。我是單非佛。你醉倒在我的工作室裡,給我和我的助手們造成了很大的困擾。我們沒有能力約束你的行為,只希望你可以自重了。」

  「不!你不是!你是沐蓮恩。我知道你這個眼神。那年夏天,我們一起去打球,間中休息時,你遞果汁給曉荷,我問你為什麼只有曉荷有而我沒有,你就是用這種眼神看著我的。你不喜歡我,可是你卻忍耐我。」

  非佛挑眉,他雖然醉了,倒也還不糊塗。可是--她還是討厭他。

  順手自展示櫃裡取出一隻雕花蒸餾水杯,倒了一杯水遞到他眼前。

  「雖然沒有明顯的效果,但是請喝了它,醒醒酒。」她冷冷道。

  邵亦十分聽話,乖乖的將一杯水仰盡,沁涼的水滑下咽喉,進入胃中,激得他打了幾個冷戰,酒--醒了三分,緊緊抓住非佛的手,也鬆開了。

  剛才,他大抵是看花了眼,又把單非佛錯看成了蓮恩。

  閉上了眼,他無聲地嗤笑,所以他寧可酒醉,寧可不要清醒,這樣,他才可以騙自己,看到是蓮恩,是一個他愛到無可自拔,寧願用強被她恨,也想要得到的女孩。也許一開始他只是因得不到而升起的征服欲,可是,七年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對蓮恩的思念,已經刻入骨髓,鐫入五內去了。

  他不願意醒來呵,上天卻不給他機會。

  就在此時,非神走了進來。

  「非,這麼晚了,你一個人還在工作室裡做什麼?」語音未落,非神已經瞥見了仍躺在沙發裡的邵亦,挺直的眉隨即不悅地攏了起來。

  「他怎麼在這裡?」一天到晚醉生夢死的,看了就討厭。

  嗚,語氣好冷。非佛立刻走到非神的身邊,小鳥依人地偎在他的身旁。

  「大哥,正好你來了。邵先生喝醉了,我不能讓他一個人留在工作室裡,正想叫出租車來送他回家呢。」

  「如果我不來呢?你該不會是想呆呆地陪在這裡一晚罷?」非神看了一眼邵亦。「邵先生,舍妹心地善良,半夜三更也不好意思趕你走。可是,你這樣騷擾她,實在不是紳士所為。」

  「算了,大哥,他也不是成心的。」非佛不想在同一個問題是糾纏太久。邵亦是有心病,旁的人說什麼也是徒勞。

  「不必了。」邵亦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越過兩人向外走。「我的車就停在外面,我可以自己開車回家,不勞單小姐費心。」

  「邵先生,以你現在的情形,血液中的酒精含量肯定超標,如果開車,會很危險。還是乘出租車回去比較妥帖。」非佛雖然不喜歡他,倒也不希望他酒後駕車死於交通事故。她,始終歹毒不起一副心腸。

  邵亦聞言,腳步踉蹌了一下,卻沒有停下來,反而更快地走出去了。

  「你啊,不曉得該說你是善良單純呢,還是罵你白癡愚蠢。」非神擰她的鼻尖,語氣緩和了很多,不再那麼冷肅。「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同一個喝得爛醉的男人獨處,是極其危險與不明智的。你難道不懂得?更何況邵亦的風評極其惡劣。」

  「我知道錯了。」非佛吐了吐舌尖,這算是解除警報了嗎?

  「你啊--」搖頭微笑,非神摟住她的肩,一起離開工作室。「吃過晚飯了沒有?」

  「還沒,不過陪爺爺吃下午茶,吃得飽飽,所以也不覺得餓。」

  「想回去了麼?」

  「好啊。我也累了,想早早上床睡覺。」

  驅車回到公寓,停妥了車,非神拉著非佛的手上樓。電梯門一開,兩人同時看見站在公寓門口,一襲黑衣凝膚勝雪難色蒼白的女子。

  「Sacred,我等了你好久。你的秘書說你下班了,可是我都等不到你回來。你告訴我,我究竟哪裡做錯了,你對我不理不睬的。告訴我,我可以改!」女子撲過來,死死揪住非神的衣襟不放。

  非佛有些尷尬地想放開非神的手,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一種錯覺,彷彿是她獨佔了非神的溫柔與體貼,彷彿她才是令眼前美麗的黑衣女子嚶嚶哭泣的罪魁禍首。這使她在面對黑衣女郎時,有著莫名的心虛。

  非神卻緊緊扣住她的手指,不讓她退開,然後才對黑衣女子冷然說道:

  「冷纓,當初我就和你說過,我不是你心目中的那個理想的白馬王子,亦不是你理想中溫柔體貼的情人。我的心,早已經全數給了別人。你若想跟我在一起,就要有心理準備,不可以愛上我的準備,一旦愛上我會傷心的準備,你傷了心我也不會心軟安慰你的準備。」他的語氣尚算溫和,可是語意卻極其清冷。

  「是因為她嗎?」黑衣的冷纓將矛頭轉向了靜靜站在一旁的非佛。「就是因為她嗎?她哪裡比我強?她有我愛你嗎?她可以給你快樂嗎?」

  非佛這時候卻在暗暗慶幸這裡是一梯一戶的高級公寓,不會有鄰居伸出頭來看這一場捻酸喝醋的戲碼。一日上演兩出爛戲,著實叫人吃不消,更頭疼的是,兩出爛戲裡她都軋上了一角。

  「他也這樣對你嗎?要你不可以愛上他,不可以奢望他給你一個名分,不可以--」冷纓的眼淚流了下來,因為看見非神由始至終都溫柔地緊緊牽著另一個女人的手,不離不棄。

  「小姐,你誤會了……」非佛想解釋,不忍見另一個女人傷心至此。

  可是非神前一步打斷了她,冷淡殘忍地明確告訴冷纓:「冷纓,一開始我就告訴你別靠上來,記得嗎?你有喜歡的權利,我也有拒絕的自由。我告訴過你我是花花公子,也不想騙你。是你決定玩火,是你想賭一賭自己的運氣,所以你才會輸。你懂嗎?女孩子要懂得自重,是你自己給了別人傷害你的機會,不應該遷怒第三者。」

  「是嗎?是這樣嗎?」冷纓喃喃自問,過了一會兒後,她擦去眼淚,陰騖地盯著非神。「也許是我給了你機會。但是,你為什麼不避開?」

  「那樣你會放棄嗎?」在酒會上初見她眼內的光芒,他已經明瞭她是一個有野心的女人,初出茅廬也心懷憧憬。他不想澆熄她眼裡明亮的閃光,所以他認真地告訴她,他不可能是她的良人。他不希望她以後痛苦。可惜,她不信,一定要以身相試。

  冷纓一愣,是啊?她會放棄嗎?不,她不會。單非神是太俊美太吸引的獵物了。所以她拼盡全力也想得到他,她也以為她會成功。

  「是的,是我選錯了目標。」她承認她以為可以拴住他的心,卻沒能瞭解到他是真的無心於她。「可是,我還是恨你!我詛咒你也得不到所愛!」

  說完,她像一隻黑蝴蝶一樣翩然離去。

  非神歎息一聲,開門進屋。

  非佛默默跟在他身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又怎麼說。

  「你不贊成我的做法?」非神自小酒吧裡取出兩隻長頸玻璃杯,替兩人各倒了一杯果汁,將其中一杯遞給非佛。

  非佛接過果汁,輕輕搖頭。

  「我想,我只是不能理解罷了。為什麼你已經明確地拒絕了她,她還要飛蛾撲火似的一頭栽進這場男與女的角鬥呢?為什麼不肯爽快地轉身走開呢?一定要碰到頭破血流、渾身是傷、累人累己時候,才願意罷手?」

  她不明白。兩性間的遊戲,你情我願才進行得下去,不是嗎?為什麼總有人不顧另一方的意願和感受而把自己的意志強加在他人身上?為什麼?

  她替那個女孩子不值,不是非神不夠好,而是她愛上了一個錯誤的人。

  「傻孩子,這不是愛情,你難道不明白嗎?她要的是征服,征服一個外人眼中的黃金單身漢,她看見的也只是我的表象,而不是因為瞭解我而愛上我。」非神看懂了她眼裡的疑惑。

  「我知道。」非佛笑著喝一口果汁,「我只是好奇,你對每一個想要親近你的女人都那麼坦白嗎?先直言不諱地宣告自己是花花公子,嚇退一個是一個。嚇不退,才陪她們玩上一場。」

  非神放下手中的杯子,撲身向非佛,雙手環住她的頸項,做出一個兇惡的表情。

  「你這是什麼表情?嘲笑我嗎?看我怎麼整治你!」

  「哇!救命啊!午夜人狼現身啦!」非佛配合地裝出驚恐萬狀的樣子,發出一聲哀叫,向後退去。

  不小心,她的腿與他的腿纏絆在一起兩人失去了平衡,直直往後栽倒了下去。

  「非!」非神已經來不及阻止兩人跌倒,只能在她的身體觸及地面之前,緊緊抱住她奮力翻身,讓自己做了他的肉墊。在確定她沒有被摔到之後,他才驚魂未定地問:「非,你沒事罷?」

  非佛趴在非神的胸懷裡,一隻手上還抓著玻璃杯,鮮黃色的果汁老早已經灑了出來,濺得滿身,似印象派的畫作。

  「我沒事。」她輕聲說,然後想自非神的身上爬起來。

  非神卻不肯放手,他害怕一鬆手,她在他懷中的真實感就會消失。

  「對不起,我不該鬧你。」他低聲道歉,卻沒有起身的意思。

  「沒關係,倒是你,有沒有摔傷?」非佛抬頭注視他凝眉斂目的表情,暗暗擔心。

  非神睜開眼,看著懷中有些許擔憂的人兒,扯開一絲微笑。

  「差一點就成了肉墊的人,擔心我幹什麼?」一手壓下她的頭,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卻又克制自己,不要加深這個吻。他不想嚇壞她,不想在她對男性還懷有很深的戒意的時候驚走她。

  「好了,起來罷。」他拍拍她的屁股,放開他的手。那一刻的放縱已經過去了。她是他的小非,他提醒自己。在她還沒有一點一點接受他對她的愛是男女之愛這個事實前,他不可以做得太明顯,以免驚嚇到她。

  「我們兩個現在都是一身果汁,最需要的就是去洗澡換衣服。」非神微笑,說完,一手托起非佛的肩,讓她站起來,他隨後也起身,在她臉上吻了一吻。「晚安,我的公主。」

  接著,他反身離開客廳,回到臥室,關上門,也將自己的慾望關了起來。

  剛才,就在一分鐘前,他幾乎想在客廳的地板上要了小非,想剝除她身上的衣物,用他的手,用他的唇,用他的身體膜拜她女神般美麗的軀體,狂野地侵佔她的身與魂,牢牢地將她嵌入他的身體中去。

  可是,他不能摧毀非佛對他的信任,即使他渴望她到連靈魂都叫囂著愛她!愛她!他也不能如此輕易草率地要了她。讓小非留在他的身邊,對於他,的確是一種非人的折磨和考驗,他必須日日忍受愛慾的煎熬。他不是聖人,更不是神人,做得到無慾無求,滿足於精神層面的饜足。他想要將自己最狂亂甜蜜荒淫的夢境變成現實,悉數施加在小非的身上。天哪,他現在就像一頭慾求不滿的野獸!

  然而,他寧可忍受慾望的折磨,也無法任由小非生活在他的世界的彼端,最終將他忘記。

  他做不到。說他自私也好,卑鄙也罷,他都沒辦法想像失去非佛的生活。所以,他要誘他美麗的小非慢慢愛上他到不可自拔。他展開一個邪魅的笑容,非,看招罷。

  非佛恍恍惚惚地走進自己的浴室,呆呆望著鏡子中兩腮緋紅的自己。

  是她的錯覺嗎?剛剛有那麼一瞬間,非神似乎想要抱她狠狠地吻上她的唇進而佔有她,是她的錯覺嗎?還是--

  不,你別胡思亂想,也別妄圖求證。你不能賭自己的運氣,否則,如果是你的錯覺,而你卻去求證了,那你真的會失去他。她苦笑,而她,承受不起這樣的結果。正像非神說的,她不能給別人傷害自己的機會。

  非佛擰開水龍頭,撩起一些冷水往臉上潑。

  清醒點!冷靜點!既然他什麼都不記得,你就繼續這樣留在他的身邊罷。以這種形式擁有他,比永遠失去他好。

  她穩定自己狂亂的心跳,深深吸氣。

  誰教她,不知不覺中,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呢?

  而她,沒有以愛的名義,行佔有征服之實的習慣。

  然後,她輕輕笑了起來。單非佛,你是個偽善者,你對自己不誠實,你恨不能他只看你,只在乎你,在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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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27:12
  第六章

  「小非啊,有沒有興趣開一間玻璃工藝品旗艦店?」

  非聖找了一個比較悠閒的下午,約了妹妹出來一邊打高爾夫,一邊聊些兄妹間的體己話,兼且鍛煉身體。

  「我的工藝品不是量產的,每款多則數件,少則僅僅一件。看在我的眼裡,全數是無價之寶,因為灌注了自己心血,所以都像是自己的孩子。」非佛笑著回道,然後靜下心來擰腰揮桿擊球,將球擊上了果嶺。

  「哦哦,二哥,我可是領先你了哦。」她揶揄兄長,常常出來應酬打球的人,竟然比不過她呢。

  「沒關係,輸給了自己的小妹不可恥。整場球18洞都輸給你也無所謂。」非聖笑,完全沒有要贏她的意思。

  兩人慢慢走向果嶺,球童背著球具跟在兩人身後不遠處。

  「真的沒興趣?將那些美麗的玻璃放在家裡,實在有暴殄天物之嫌疑呢。」非聖遊說道。

  「主要是我也沒有多餘的時間籌劃打理,你也知道,藝術家多半不善理財和經營。」

  非聖看著非佛的側面,繼續說服她。

  「這些都不用你操心,二哥替你找鋪面、裝修,聘請專業人士經營管理。你只管專心做你的玻璃就好。」

  「二哥,你有陰謀哦。」非佛拄著球桿停下了腳步,笑問自己的兄長。

  「呵呵,瞞不過你。」非聖也不否認。「我聽辛容說工作室最近接了很多定單,你們都快忙翻天了。人人恨不能多生出一雙手來。」

  「所以呢?」非佛笑意漸濃,原來聖和小辛容暗通款曲呢。

  「與其你趕製客人的定單,不如不再收定單,而是將自己的作品直接擺在櫃檯上,標上價格,先到者得。你的助手的作品也可以辟一個專區標價出售。你們可以依照自己的喜好去創作,不用再考量其他的因素。」

  「是個好提議呢。」非佛同意,最近忙得昏天黑地,工作室裡的人因為要分心接待客人,工作質量的確有所下降。這並不是她所樂見的。

  「怎麼樣?如果你覺得可行,二哥馬上著手進行。」非聖笑著用手摸摸妹妹的頭。

  「謝謝你,二哥。」非佛不再推卻,對於親人的關心,她不會故做清高地拒絕,以示自己的與別不同。不,那是對她的關切與愛護,她永遠不會拒絕。

  一輛球車這時候駛了過來,車上坐在兩個人,其中一人遙遙地向非聖揮手。

  非佛看見了,暗暗歎息,無巧不成書,是不是?這個世界實在是太小了。

  「Saint,真是好雅興,陪女朋友來打球啊?」高壯如熊的男人自球車上下來,狠狠拍了拍非聖的肩膀。

  「這位小姐,只怕不單單是Saint的女朋友罷?」一身米色休閒裝扮的冷纓跟在男人身後下了車。「把單家兄弟都握在了手心,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非佛十分無奈地看著非聖的眼神倏然由溫煦變得沉冷,唉,這個女孩子,究竟是太精明還是太笨?被帶進球場裡來,好好交際拉攏關係都來不及了,她為什麼要翻一些個不搭界的舊帳?

  「老歐!」非聖嘴角一勾,反手捶了熊男一拳,然後替他介紹。「非,這是我的生意夥伴,歐慶洋,叫他老歐就行了。這位是我們單家的小公主,單非佛,她比較喜歡人家叫他Phoenix。」

  「歐先生,你好。」非佛禮貌地與老歐握手。

  「哦--你就是Sacred和Saint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妹妹啊?令祖父的壽宴因為只邀請年輕未婚男子,我這個老伯伯不在受邀請之列。所以錯過了,今日有幸得見,果然出色。難怪他們要把你藏得那麼嚴實了。」

  「歐先生說笑了,你哪裡似老伯伯?」最多像一頭熊。非佛對這個男人印象頗好,只是--

  她看見被刻意冷落在一邊的冷纓臉色已經變了數變,連忙問:

  「這位是--」

  「啊。這位是我的秘書,冷纓。」老歐似是恍然大悟記起還有一個人在場般介紹。

  「冷小姐,你好。正巧,我打球也打得累了,不如我們到車上去坐一會罷。」然後非佛回身向非聖報備。「Saint,我過去坐一會兒,你們慢慢聊。」

  說完,非佛領先走向球車,坐了上去。

  冷纓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上了她。

  將車子駛開了一點距離,確定非聖和老歐應該聽不到她們的對話之後,非佛停下車,靜靜等冷纓開口。

  「冷眼看我出醜,你們兄妹一定覺得很好玩罷?在背後嘲笑一個笨蛋的無知,很有趣?」冷纓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傻瓜,他們兄妹倆就那麼看著她錯把馮京當馬涼,卻沒人解釋,一徑看她扮演一個沒有風度的失敗者。

  「你聽到有人嘲笑你了嗎?又或者有人四處議論你?」非佛看著冷纓。她是美麗的,完美的五官與白皙的皮膚,她的確有驕傲的本錢。只是,驕傲過了頭,是否是因為自卑作祟?她不得而知。她自己從未有仗恃著美貌目中無人的體驗,也從未自信美貌無雙而認定男人一定要拜倒在自己的腳下。

  「難道沒有嗎?」冷纓的眉擰在了一起。

  「當然沒有。」非佛希望她能夠放開胸懷看待周圍的人。「你不是第一個誤會我身份的人。我們並沒有因此而嘲笑任何人。」

  「那你為什麼不解釋?」冷纓冷冷地質問。

  「當時那種情形之下,我的解釋,你會認真聽嗎?其實無論你愛不愛Sacred,你對他從一開始都沒有信心,你都認定了他的不專一。那麼,無論怎麼解釋,其實都已經多餘。現在你肯認真聽我說,是因為你雖然仍很不服氣,心裡也不快,卻因為知道我的身份而能客觀地看待當日你所看到了。」非佛慢條斯理地分析。

  「我很好奇,既然你是單非佛,為什麼Sacred從來都不提起你,你也很少在公開場合出入呢?」

  「我?」非佛側頭想了想。「我是個女孩子,無意讓自己成日活在媒體的注視下,像一個沒有隱私的顯微鏡下的微生物。我只想有愛我的家人,平凡的生活,自己喜歡的工作,還有二三知己。我不想被『單非佛』的盛名所累。且,冷小姐,你能保證說Sacred之所以能吸引你,完全沒有家世的因素在內?」

  冷纓聞言沉默。她能保證嗎?不,她不能。

  「所以--」非佛逕自說下去。「我不要以一個名媛的身份同人相處,我要的是真正的友誼。而冷小姐你應該做的,是尋找真正的愛情,無關金錢與權勢,只是愛情。」

  冷纓冷哼一聲,想反駁她,你一個富家女,當然不在乎金錢與錢勢了。

  可是,非佛看出了她的心思,輕輕按住她的手背。

  「我是自己打工賺取學費完成中學學業的,我知道掙扎著活下去的艱辛。然再怎樣,也不能沒有真情。你與Sacred的這一段已經過去了,好好開始新生活,別自暴自棄。你是個美麗的女孩,尖酸刻薄不適合你。」

  說完,非佛跳下球車,向走過來的歐慶洋微笑。

  「歐先生,我把你美麗的秘書還給你了。以後要好好照顧女士,不要讓我知道她受委屈哦。每個女人都是一朵花,再怎樣堅強獨立,也還是脆弱的呢。」

  老歐似笑非笑地睇了一眼坐在球車上表情凝重的冷纓,向非佛討饒。

  「你們女生已經聯合起來欺負我這個老實人了,我哪裡還敢再讓她受委屈?不然讓你知道了,向Saint說我幾句壞話,我的生意只怕就做不成了。」

  「呵呵,這您不用擔心,家裡的生意我是一竅不通,插不了手的。」非佛笑了,這個老歐,也是妙人一個呢,實在有趣。

  「你若想,我和爺爺高興都來不及了。」非聖也信步踱了過來,聽見了非佛的調侃,立刻出聲表態。

  「那就不打擾你們兩兄妹了,我們還約了客人打球。以後有機會一起吃飯。」老歐與非聖道別,又張開粗壯的雙臂作勢要擁抱非佛。

  非聖自一旁悠悠格開他的手。「你是老頭,死也別想抱到我們家小非。」

  老歐聽了,哈哈朗笑著開車與冷纓離開。

  非聖一隻手環上非佛的肩膀,低頭問她。

  「那女孩子想通了沒有?」他頂不屑這種孤高冷傲又尖刻的女人,偏偏那個女人三樣皆齊,不曉得大哥是從哪裡招惹得來的。

  「我不知道,畢竟愛上了一個人,不是那麼容易說忘記就忘記的。」非佛喟然歎息。

  「那麼你呢?」非聖進一步問。

  「我?」她不解地仰頭看向非聖。

  非聖沒有再多說什麼。球,他們是打不下去了。他與小非,都沒有心思再打了罷?他沒有追問下去,不問,是因為他心裡已經有了答案。畢竟,他與小非,有著一樣的眼神。愛上一個人,寧可暗夜寂寥無依,也不想隨便找一個什麼人填補靈魂之墟的執著眼神。

  他和小非是相似的,曾經他有著陽光也似的性格,但因為愛上了一個人,他不再是原來的自己。小非卻比他更傻,執意守著愛情,不肯說出來。而他,卻連說的機會也沒有。

  「小非,你要幸福,你一定要幸福。」非聖將下巴壓在了非佛的頭頂,低聲說著。

  「我很幸福,二哥,我現在真的很幸福。」非佛小聲回應。

  可以生活在所愛的人的世界裡,與他呼吸一樣的空氣,看同樣的日出日落,享受他所給予的溫柔呵護,她真的已經覺得很幸福了。

  非佛在工作室裡破天荒地把所有人員都聚集到一起,開一個小小的會議。

  「一直,大家都是以我的助手的身份參與了工作室所有的工作,所有的作品也基本都是Phoenix的。但是,現在單氏航運有意資助工作室開設一間玻璃工藝品旗艦店,出售我們的作品。今後,你們除了是我的助手,也可以設計自己的作品,只要品質足夠好,都可以上櫃標價出售。只是,你們必須先成為愛琴海玻璃工作室的簽約設計師才行。」非佛看了看猶豫不決以及躍躍欲試的臉龐,笑。「愛琴海是我們的牌子,每個設計師可以擁有自己獨特的簽名,以區分各自的作品。我手裡有一份草擬合同,你們先拿回去與親戚朋友商量一下。我給你們三天的時間,如果你們覺得合理,我們就正式簽約;如果你們覺得不合理,也可以來找我協商。假如三天後還沒來找我簽字,就視同自動放棄。大家不反對罷?」

  靜了一會兒,工作室裡爆出一陣歡呼聲。這意味著,每個人都可以一展長才了。

  所以當傍晚非神開車來接非佛下班的時候,很奇怪怎麼所有的人都簇擁著她不肯離去。

  「單先生,非姐要開旗艦店了,我們想要請她去喝酒慶祝。可是非姐不肯,單先生,替我們勸勸非姐啦。」辛容馬上向非神說。

  喝酒?非神皺起了眉頭,不甚贊成地望向非佛。

  非佛攤了攤手,示意她也沒辦法,大家都太開心了。

  想了一妙鐘,非神做出了決定。

  「既然大家要慶祝,那就跟我來罷。帶你們去一個好地方,我請客。」

  「耶!萬歲!」眾人歡呼一聲,今天所有好事似乎都碰在了一起呢。

  「走罷。」非神向非佛擠了擠眼睛,然後領先走出了工作室,打開車門。「上車。」

  等非佛上了車,他首先將車駛出鬧市中的靜巷。

  「大哥,沒道理我們準備開旗艦店反而要你請客的。」非佛拒絕讓非神破費。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和他們出去喝酒,有我跟著,會安心一些。」

  是的,他的確不放心她與一群年紀相差無幾的男男女女去喝酒。

  非佛轉頭看向他,笑了笑,不再試圖阻止他。

  非神領著大家到一間日式居酒屋,群情振奮的助手們為了表示對老闆的感謝,紛紛向非佛敬酒。非神不想她喝酒過量次日難受,所以總是替非佛接過喝了。

  「非姐,大單先生被他們這樣灌酒,不要緊嗎?」辛容看的咋舌,想不到大單先生酒量這麼好。換成是她,老早醉得不省人事了罷?

  非佛歎息一聲,所以她才不想他陪來。因為她知道他一定會替她擋酒。

  終於,非佛看不下去了。偷偷跑去帳台結帳,回來後,出聲阻止越玩越瘋的助手們。

  「好了,未來設計師們,明天都還要上班。喝多了開車很不安全。今天就到這裡罷。都回家了。如果醉了,就叫出租車,不要硬撐,安全最要緊。」

  說完,她過去扶起已經有七、八分醉意的非神。

  「Sacred,回家了。」

  「好,我們回家。」非神放心地倚靠在非佛的肩膀上向外走。

  辛容深深凝望那一對相依相偎而去的背影,心中的疑惑逐漸瀰漫了開來。是她酒喝多了,眼花了嗎?難道就沒有其他人看出來,非姐與大單先生之間若有似無的曖昧情愫嗎?可--他們不是兄妹麼?

  不過,非姐和大單先生,從未在外人面前兄妹相稱過,不是嗎?

  非佛將車子開得四平八穩。非神就躺在後座上,因酒醉而昏昏欲睡。

  車窗外的夜色不停地向後掠過,她打開音響,任音樂流瀉。

  一管溫柔的男聲在深情地吟唱。

  Staring at the moon so blue

  Turning all my thoughts to you

  I was without hopes dreams

  thied to dull an inner scream but you

  saw me through

  Walking on a path of air

  See your face everywhere

  As you melt this heart of stone

  You take my hand to guide me home and now

  I'm in love

  You took my heart away

  When my whole world was gray

  You gave me everything

  and a little bit more

  And when it's cold at night

  and you sleep by my side

  You become the meaning of my life

  Living in a world so cold

  you ar there too warm my soul

  You came to mend a broken heart

  You gave my life a brand new stant and now

  I'm in love

  …………(music and words:Jascha Richter)

  非佛的唇角逸出淡淡的微笑,這是她最愛的一首歌,是她的心情的最佳寫照。她還特地用刻錄機製作了一個三十分鐘的版本,整張唱片,就只這一首歌。想不到,非神的車上也有這張唱片。

  她想,她願意就在這歌聲中,不停地開下去,永不停下來。

  「水……水……」後座傳來非神沙啞的呢喃。

  非佛聽見了,放慢車速,將車緩緩停了下來。然後下車,拉開後座的門,坐了進去。輕輕打開小冰箱,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瓶蓋,托起非神的頭,將瓶口湊近他的嘴邊。

  「……我要……喝水……」非神又咕噥了一聲,仍舊緊閉著眼,頭卻在她的懷裡自動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甚至還在她胸口磨蹭了兩下。

  非佛的眼神一深,此情此景,彷彿一年前那一夜。他也喝得爛醉,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竟然自己將車開到了她的工作室外。她看見了,想扶他進工作室醒酒,他卻緊緊抓住她不放,喃喃地叫著她的名字,讓她走不掉了。就在那一夜,在充滿了酒氣的車廂裡,她在他的身下,獻出了自己的童貞。

  她沒有留在車裡等非神醒來,替他整理好凌亂的衣服之後,她去了非聖的別墅,與非聖兩兩相對無語到天明。她絕口不提發生了什麼,非聖卻已經猜到了。

  她知道非神什麼都不記得。那一夜之於他,並不曾存在過。可之於她,卻是天堂。

  一直,她都在期待今夜罷?期待可以這樣和非神在一起的機會。

  「……水。」非神皺著眉又呻吟了一聲。

  非佛微笑,說她什麼也無所謂,怎樣她也能承受,只要可以和非神在一起多一夜。

  將手中的礦泉水瓶湊近自己的唇,她喝下一口,含在嘴裡,然後俯身慢慢將自己的唇貼上非神帶著淡淡酒味的唇,一點一滴將冰涼的水渡進他的嘴裡。

  非神飢渴地攫住她的唇,深深地吸吮,再不肯放開。

  「……愛我,非,愛我。」他的手環上她的腰,隔著衣服輕輕地撫摸,帶著愛憐與索需。

  「好。」她悠悠地回應他的吻,愛他啊,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愛了他那麼久。

  非神的手彷彿有自主意識一般,探索身前的窈窕身體。

  「非,我的非。」他要抱著她,一點距離也沒有地抱著她。他不要守在離她最近卻也是最遠的地方,看著她把手交給另一個男人。誰都不可以搶走她。她是他最愛的非。

  最愛的非!非神睜開眼,想看清楚抱在懷中的人兒。不知何時已經被款去衣物壓在他身下的人--是非!

  「是你嗎?非,是你嗎?」非神顫抖著撫摸她胸骨下方淡而又淡的粉色疤痕。這道疤,她執意不肯磨平,她說那是她成長的記憶。

  「是我。」非佛柔軟細膩的皮膚因他的撫觸而緊繃。

  「這是我的美夢,是不是?是上帝聽見了我的心聲,而給我的最甜美的夢,是不是?」非神覺得這是自己最深心裡渴望的夢境。

  「是的,這是你最真實的夢境,你可以為所欲為,達成你最深心裡的渴望。」非佛身手,將手掌輕輕壓在他的胸口,感受他狂亂的心跳。他在呼喚她的名字啊,這是她所聽見的最讓她情動的話語。他的夢中有她,他說她是他的美夢。那就夠了。

  「是嗎?」非神瞇起邪魅的長眸,低聲笑了起來,湊近她的耳邊。「是這樣嗎?我想……」

  非佛越聽,臉色越紅。天,他一定瘋了!

  非神彷彿聽見了她的心聲,邪惡地吻住她的咽喉處,輕咬著。

  「是的,我瘋了。我為你而瘋狂。」

  說完,他在她身上,展開了最甜蜜的折磨。

  車外,是一天星子,明明又滅滅。

  非神睜開眼,覺得頭疼欲裂,透過落地長窗照射在他臉上的陽光刺眼得令他幾乎想流淚。低低詛咒了一聲,他掀開覆蓋在身上的薄被,一手搗住額角,垂眸瞥了眼自己身上深藍色的棉質睡衣,竭力回憶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的酒量馬馬虎虎,不過酒品倒還好。酒能亂性的道理他也曉得,所以他喝醉了之後,一貫是絕對不肯讓女性近身的,從來都是請同性送他回家,或者實在不行,也要硬撐著精神自己開車回家,或是坐出租車。但昨夜,是小非送他回家的。因為是小非,所以他放心地將自己交到她手裡,醉癱在她的身上。

  之後呢?他似乎做了一個漫長的美夢,但夢境太過真實了。小非潔白細膩的皮膚留給他的興奮觸感,小非在他身下嬌喘低吟,小非在他身下輾轉承歡,甚至小非所有細碎的聲音、微妙的反應,他都還清楚的記得。

  這個夢,比之他這一年多來陸續做過的夢,有了極大的改變。

  一切,真的是一場夢境嗎?非神瞇起眼撐起頭想了又想。

  又或者,這一切都發生過?在他酒醉的時候。那麼--小非呢?

  非神起身走進浴室,對住巨大的更衣鏡,咧了咧嘴。他是太相信自己的酒品了。早在第一次他的夢境裡有了小非火熱的唇舌時候,他就應該發覺的。

  他邪魅地沖鏡子中的自己挑眉而笑。他的非,他怎麼會那麼遲鈍?直到一年後,才意識到這一切絕不只是一場春夢?不是他禁慾太久而造的一場無邊春夢,不是他潛意識裡渴望的投射,而是真實的發生過。他沉聲笑了起來。

  天啊,早在他救醒了小非,第一次看見她那雙美麗無匹的眼眸時,他已經愛上了她罷?所以,他才無視她的狼狽與慎戒,希望留下她,執意要令她幸福開心快活。

  一直,他不確定自己的心情,只想守著她,看到她幸福,但是現在,他知道該怎麼做了。

  非神慢條斯理地洗漱穿衣,走出自己的房間,對住靜寂無人的空氣笑了起來。小非那傻瓜,竟然是只鴕鳥,漏夜逃跑了,不敢留下來面對他。難道怕他不肯承認自己做過的「好事」嗎?真是該罰,就罰她一輩子留在他的生命裡,被他珍愛呵護疼寵。

  換成任何一個其他的女孩子,都會搖醒他叫他負責,或者乾脆找人來活逮他,然後哭哭啼啼的要求他給一個交代,否則便一哭二鬧三上吊尋死覓活給他看,決不會就這麼便宜了。可惜,小非不會算計,所以她只會逃跑。不過,就因為她不會算計,他才更愛她,要替她爭取到最好的。而且,無妨,就算那小傻瓜逃去天涯海角,他亦會尾隨保護她。即使她只把對他的愛埋在心間,他也會慢慢教她信任他,交付她所有的愛。

  只是,眼前他有件重要的事必須先解決,然後,他會專心等他美麗的小非自己撞進他的網子裡,再不閃躲。

  驅車回到大宅,非神進書房見爺爺。

  「死小子,有空來看爺爺,恩?」單浩塵板起面孔斜睨自己的長孫,發現他竟是一臉春風的模樣。「怎麼,談戀愛了不成?笑得這麼開心。」

  非神坐到了爺爺的身邊,替他捶捶肩膀,笑得燦爛無比。

  「先不談我。您的壽宴也開過了,結果可還令您滿意啊,爺爺?」

  「差強人意。倒是有不少人來跟我打聽小非的喜好習慣作息。可惜,小非似乎喜歡埋頭創作多過喜歡男人。」老爺子歎息一聲,怎麼想抱個曾孫那麼難呢?

  「爺爺,小非是個體貼的女孩,為了讓您寬心,再不符合她的性格,她也會去嘗試。如果您要她結婚,她會為了您而真的去結婚,僅僅是為了您的心願,而不是為了愛或者為了她渴望。」非神淡淡道,帶著一點點的誇張,以及絕對的認真。

  單浩塵沉吟,他知道非神的話沒錯。非佛不是一個喜歡出席宴會與人交際的女孩,當了七年的單非佛,她卻從無一日以富豪子女的姿態出入過,但她比任何人都愛自己的家人。然後,他將一雙老辣的銳眼瞥向了坐在身側的孫子。

  「所以?」

  「以小非的性格,您只要稍微示意她誰是您中意的人選,她大抵便真會與之交往結婚了。我想,這並不是爺爺您的初衷罷?您只是希望看見她找到真愛,然後幸福,可是?」

  老眼含笑,等待長孫說出下文,不過心裡已經有了七、八分的譜了。

  非神繼續替爺爺按摩,慢慢說出自己的來意。

  「小非是什麼也不會說的。故而我來替她說,請爺爺旁觀就好,莫再插手此事。」

  「說實在的,頗有幾個門當戶對的才俊對小非有好感,如果我不插手,他們恐怕三五七年內也未必能見到小非的面。」老爺子不動聲色地試探。他還不到老眼昏花、蒙昧不明的地步。他不問,亦不代表毫無所覺。

  「感情的事,沒辦法刻意為之。」非神聳肩。「小非在世界各地遊學多年,見過青年才俊無數,也沒見她發展出一段羅曼史來,足見她眼光之高。而且,緣分天注定,時間到了,自然就水到渠成。」

  那是因為只要是節假日,你就會飛過去陪在小非的左右,她哪裡有機會出去結識什麼青年才俊做男友?單浩塵暗暗在心裡說,並且有了計較。

  「好罷,既然這樣,這件事便就此作罷。不過--」他垂目沉吟,長孫的心思,他今日總算落實了。然而自己孫子的心,一直藏掖著,不到萬不得以,不肯向他透露一絲半分的,口風著實太緊了。他惱的,是這樣。不能白白成全了他。

  「不過怎樣?」非神停下替爺爺捶肩膀的手,急急追問,怕爺爺又改變心意。

  「我雖然不再插手管小非的婚事了,可是,將來如果小非帶回家的人不能入我的眼,教我覺得不合心意,就算會令小非傷心一時,我也會反對。」

  非神一愣,這不是爺爺的風格。這話,這樣理解,都透著警告的意味。轉而,他釋然一笑。爺爺這話是說給他聽的,無非是惱他不肯開門見山罷了。

  「那我就先替小非謝謝爺爺了。」

  「先不忙謝我。倘若小非不能幸福,這帳我就算在你的頭上。唯你是問!」他警告地拍了孫子一把。

  「是,孫兒謹記在心,一刻不敢或忘。」非神作揖。

  祖孫倆相視而笑,達成了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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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28:04
  第七章

  非聖雙臂交抱,倚靠在門邊,看著在花園裡癡立了大半夜的單薄人影。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啊。

  他也陪著她站了大半夜,明知她並不會做傻事。這兩個人明明愛著對方,卻都不肯向對方吐露一字半句,統統憋在心裡,玩猜猜猜的遊戲。他這個旁觀者都替他們著急。

  「先生,早餐準備好了。」非聖專門自英國聘請來的管家畢恭畢敬盡責地在他身後報告。

  非聖放下手臂,走向幽幽站在中廳花園的非佛,然後攬住她的肩膀,同她一起仰望湛藍晴朗的曙色。

  「小非,二哥不會勸人,你站多久,我都可以陪你。只是,我餓了,你先進去陪我吃早飯,再出來化做長石一塊,好不好?二哥人高馬大的,可捱不得餓呢。」

  非佛收回自己凝視遠天晨曦的視線,緩緩回頭看進非聖一雙同樣為情所困所苦的黑眸裡去,徐徐笑了開來。

  「二哥,你是一個最好的哥哥,我這麼任性,你卻什麼也不說不問,容忍我的一切。」她把頭靠在他的肩頭,感受他秋衣下暖暖的體溫。

  「容忍?我哪裡有過?我恨不能一把打暈你,把你扛進房間裡去。只是,我怕事後被大哥知道了要找我搏命,再三思量,才沒敢動手。」非聖調侃地緊了緊手勁。「走罷,進屋去吃早點。」

  「二哥,我想全程參與愛琴海旗艦店的籌建工作。」為自己找點事做,免得自己胡思亂想。

  非聖看了一眼她略顯疲憊的臉容,點頭,就讓他伸手推這兩個人一把罷。

  「吃完早餐,你先睡一會兒,下午你直接進公司來找我。」

  「知道了。」非佛皺了皺鼻尖,聖啊,她還可以守在非神的左右,可是,聖呢?聖他所愛的人在哪裡呢?讓那麼陽光那麼開朗的他,染上了如許悵惘的顏色。

  非聖踏入自己的辦公室,頗意外會看見已經許久不曾進公司的大哥坐在總裁的位子上。

  「大哥,怎麼有空上來?」

  「Saint--」非神將靠背椅輕輕旋轉了一圈,才面對姍姍來遲的弟弟。「小非在你那裡?」

  「你已經猜到了,不是嗎?幹什麼還問?」非聖反問,口氣不是頂好。

  「她還好嗎?」非神雙手交疊支住下巴,問。

  「她在花園裡站了一夜。」非聖沒有隱瞞,一面是自己敬重的兄長,另一面是自己視若手足的妹妹,他希望看見他們幸福。必要的時候,他不介意動些小小的手腳。

  「你就任她站了一夜?」非神的聲線有隱約的怒意,他幾乎想捧在心窩的非,Saint這傢伙,竟讓她站了一夜?

  「小非的脾氣你還不瞭解嗎?」非聖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話題一轉。「下午她會上來,和我討論開旗艦店的事。既然大哥你來了,不如就替我照應一下罷,我仁至義盡地陪小非站了一晚,現在,我要去補充睡眠了,等一下還要應付無休止的會議。」

  聰明如單非神,怎麼會不省得自己弟弟的用意?他勾起好看的薄唇笑了起來。

  「好。你去後面小睡罷,我替你看文件。」

  「那就謝謝大哥了,小弟去睡個覺先。」非聖痞笑著說,竟仍漂亮得很。

  非神搖頭,取過桌上大疊的文件,一一展閱。

  未幾,他展開了一封由銀行寄來的年度個人帳目,他和非聖都有各自的交際,每個月都有一筆為數龐大的支出,這並不奇怪。可是非佛--她幾乎已經達到了足不出戶的境界了,女人最愛的時裝、珠寶她都不屑一顧,她的工作室又有獨立的帳戶,還有專人替她管理,那麼她銀行帳上每月定期撥出的為數不小的款項是做什麼用的?工作室的運營應該不至於到入不縛出的,需要靠她由個人的戶頭裡往外掏錢才能維持下去才對呀?

  非神蹙眉,他是太久沒有過問這些事了。心念一動,他立刻將電話撥到銀行客戶服務部門去。

  「老傅,我是Sacred,我家小非帳上的支出是怎麼一回事?」

  彼端的人輕輕笑了起來。「你那麼寵自家的小妹,卻從不關心她銀行帳戶上的現金支出,實在沒有道理。我正在猜測你要多久才會發現呢。」

  「你一早已經知道了?為什麼不告訴我?」非神問,有些不滿。

  「我可是很有職業道德的銀行職員,為客戶保守秘密是客戶服務守則第一條。」老傅悶笑一聲,辯解道。單家為他們的公主開的聯名帳戶,單家所有人都十分捨得地往裡匯款,可是,他們的小公主,卻是個省錢能手。

  「老傅,你在EnS裡還賒著好多帳未結呢。」非神淡淡提醒。

  「瞭解、瞭解。」老傅仍是悶笑連連。「好啦,明白告訴你,自從你為單小姐開設了這個戶頭之後,她一直沒有用過你按月存入的零用錢。直到一年前,她才打電話委託了按月轉帳業務,每個月將存款總額的百分之十轉到一個指定的帳戶裡。」

  一年?也就是說從小非回國的時候開始的嘍?非神回想著。

  「她把錢匯給了什麼人?」他擔心小非被壞人欺騙或者利用。

  「人?這我可不清楚,但是那個指定帳號,是個公開的籌款基金帳號,所有慈心善士皆可以向該帳號匯款捐錢。」老傅繼續賣關子。

  「該不會是什麼邪教的騙錢斂財籌款會罷?」

  「不--是。是本市的教會孤兒院沐恩堂的公開籌款帳號。」老傅終於肯吐露一點真相。

  「我知道了,謝謝。還有,記得有空去把你在EnS裡的帳結了。」說完,非神也不理會老傅嘀咕什麼「卸磨殺驢」云云的抱怨,掛上電話。然後他靠進轉椅裡思忖,他是否離真相越來越近了呢?

  或者,他有機會的話應該去孤兒院拜訪一下,也許可以從江曉荷那裡瞭解一下關於沐蓮恩的事,以便於他為非佛抵擋可能發生的不愉快。

  笑了一笑,沉潛下心思,他專心批閱桌上的文件,替苦命的弟弟爭取多一點睡眠的時間。

  非佛走進單氏航運公司的大樓。出門前,非聖的管家特地為她準備了棒球帽和眼鏡,她幾乎是興高采烈地穿戴上的。

  「July,你簡直就是我肚子裡的蛔蟲,我沒休息好,起床照鏡子時看到自己簡直似極見了陽光快要魂飛魄散的女鬼。還好你貼心,都替我準備好了。」

  「小姐說笑了,如果有蛔蟲,代表小姐你身體不好,請及時就醫。」管家板著一張一貫表情少少的臉,以舉世聞名的英式冷幽默,恭送她出門上車。

  非佛笑,她的一身打扮,不明白就裡的人,還以為她是哪一個通緝要犯呢。自我調侃著,她在前台小姐輕蔑不屑的眼神裡抽出磁卡,在專用電梯前輸入自己的密碼,然後又在所有人錯愕的注視下踏進電梯。

  這個一個笑貧不笑娼的社會,她想她可以理解人們的膚淺和以貌取人。只是,她大抵永遠也不能接受這樣的心態。

  電梯上到頂樓,非佛走出電梯,站在走廊的大片玻璃牆前向外望了一會兒。雖然高處不勝寒,可是高處有高處的美妙,開闊的視野著實令人眼前一亮,天高雲深得讓人忘卻所有煩惱。

  但,坐在裡頭的人,只怕是忙得沒工夫沒心思欣賞窗外的景致罷?有時候她難免自責,她選擇了當一個都市裡的吉普塞女郎。所以,對於坐在裡頭的人,她非但幫不上任何忙,還常常要他分出精力打理她的事情,感覺不是不愧疚的。敲了敲總裁辦公室的門,然後掛上一個明快的笑容,非佛推門而入。

  「二哥,我依約上來了……」她嬌軟的聲音在乍見坐在辦公桌後的人之後,噶然而止。

  非神似笑非笑地起身,走到站在原地化成木頭人的非佛面前,伸手關上她身後的門,落鎖,然後在她仍未省過神來的時候,攬著她坐進訪客專用的長沙發裡。

  「非!非!」他輕輕吻她的額頭眉心,召喚神思不屬的人兒。

  「啊,大哥,你怎麼會在這裡?」經過了昨夜如火如荼般狂野的激情之後的她,尚未準備好這樣突然就見到他,所以臉上浮現了淡淡的紅暈。

  非神被她臉上醉人的嬌羞吸引得幾乎把持不住,輕咳了一聲,以掩飾自己想當場吃了她的念頭和衝動,他為她解惑。

  「我正好來找Saint,他下午有會議要主持,所以就將你的事情拜託給我了。」他笑瞇瞇地說,順便感受溫香軟玉抱個滿懷的滋味。

  「這--」非佛一時之間竟完全找不到借口推拒。

  「難不成,這件事Saint辦得,我卻辦不得?」既然他立定了主意要她不再閃躲,又怎麼會讓她再有藉口說不?

  「不是,我只是--」

  「不是就好。走罷。」非神抱著她站起來。「再說,我什麼時候沒把你交代的事辦妥當啊?」

  「沒有。」非佛訥訥地低語。一夕之間,非神變得強勢太多,讓她一時無所適從。他的肢體語言變了,他的眼神變了,他同她說話的口吻變了。她懵懵地抬眸望進他的眼,他--不會是發現了什麼,回憶起了什麼罷?

  非神卻只是衝她挑眉一笑,先讓小非自己去惶惑不安一陣子罷,誰叫她什麼事都埋在心裡不肯告訴他、不肯讓他分擔呢?害他一個人胡思亂想矛盾了那麼久,喪失了好多擁有她的機會和日夜。

  嗚嗚,她怎麼覺得她落進了一個陷阱裡無法脫身呢?非佛暗暗想。

  「誰給你這副眼鏡?」下樓時,非神有些不悅地擰眉問。

  「July。」非佛一提到永遠一副淡定自若表情的管家,幾乎眉花眼笑。「如果他肯來做我的管家,叫我付多少錢都肯。他簡直是有他心通,不必我開口已經知道準備好一切。」

  「July?」非神沒說什麼,只是伸手將她頭上的棒球帽與鼻樑上的眼鏡摘下。他最不喜歡她這種死也不肯讓人知道她是單家小姐的習慣。爺爺的壽宴上雖然已經向社交界介紹過了她,可是,若她這樣走出去,相信她是通緝犯的人絕對多過相信她是單氏小姐的人。

  下得樓來,他將手中的東西放在接待處。

  「等總裁下班的時候,你們交給他。」

  「是。」接待小姐睜大眼睛看著大少爺摟住一個皮膚蒼白得跟女鬼相去不遠的女孩子走了出去,再看看手裡的帽子和眼鏡,然後與其他人面面相覷。

  「剛才那個劫匪一樣的人,不會是大少爺的新女朋友罷?」

  「大少爺的口味,真是--越來越詭異了。」

  兩兩相望的接待小姐道出心聲,從妖嬈絕艷到狂野不羈再到清純溫婉,現在,連倩女幽魂型格的也帶出門了。那--她們這樣的平凡女子,是不是也有機會飛上枝頭做鳳凰呢?

  半天下來,非佛終於見識到了非神八面玲瓏、談笑風聲間攻城掠地的本事。他俊美的臉上往往掛著溫和有禮的得體笑容,用誠懇真摯的語氣將對手送進他設好的陷阱裡,而對方尚且不自覺。

  她咋舌,完全不用她插手,她只需要看他輕鬆的三言兩語就以低於預算百分之三十的價格將一處最繁華地段的臨街鋪面租下,然後他還有心思心情載她去其他玻璃器皿店參考比較設計裝潢的優劣。

  「要找有個人特色的設計師來替你做室內設計,你自己可有什麼概念?」非神在回程經過一間規模頗大的工藝品專賣店時問一直悶聲不響扮鋸嘴葫蘆的非佛。他知道她會適應不良,也不去戳破她,讓她自己去慢慢感受罷。他不想因為手段太過急進,反而令她躲開他。

  室內設計。非佛側頭考慮了良久。「我希望是一種明朗的風格。既然我的工作室叫『愛琴海』,旗艦店我想沿用這個名字,自然希望可以有一種與店名相符合的,像是蔚藍的愛琴海一樣明媚的感覺。然後,還要能體現玻璃工藝品的美麗。」

  非神挑眉,他的非的要求,真是不簡單啊。可是,他十分喜歡她在談及她所喜愛嚮往的事物時候臉上散發出來的那種不自覺的明艷。那是一種即使換上一張平凡普通的臉也無法掩藏的天生的魅惑。

  「Phoenix,單先生。」龍誘麟驚喜地喚住隨意瀏覽的兩人。

  「龍先生,這麼巧。」非神與他握手。

  「這間專賣店的麒麟禮品公司是旗下的一間。」龍誘麟慶幸自己今天出來巡店,得以讓他遇到他仰慕的佳人。「我可否有幸帶兩位參觀一下?」

  「龍先生,我正準備開自己的玻璃專賣店,你請我參觀,不怕我偷師嗎?」非佛挽住非神的臂彎,笑靨如花,姣俏可人。

  「哈哈,能讓你欣賞,別說是偷師了,就算讓我現身說法都沒問題。」龍誘麟為她的笑容迷惑。

  「龍先生真是說笑了。」非神微笑著婉拒,「我和非只是路過,進來看看,也不好意思打擾龍先生,你不必特地招呼我們。」

  「那--兩位隨意看,我就不打擾了。」既然人家都這麼明顯地拒絕了,他也不會不識相,無所謂,來日方長。

  在店堂裡兜了一圈,兩人相偕走了出來。

  「累不累,我們回家了好不好?」非神體貼地問。她的身體,自七年前開始,就變得很弱,他們費了很大的心思替她滋補,然而,畢竟是傷了元氣,怎麼補也長不胖養不壯。

  「嗯,我想回去了。」非佛想回家躲進自己的房間裡冷靜一下紛亂的心緒,整理一下混亂的思維。究竟,他是發現了什麼,亦或只是她自己作賊心虛,疑神疑鬼,而他其實什麼也沒覺察呢?看起來,壞事是做不得的,她一直有種被他識破了什麼的錯覺。

  「先生,小姐。」人行道上一個穿著秋季學生制服的少女攔住了他們,並遞上兩張招待券。「沐恩堂孤兒院本週六開放日有一個招待會,希望先生小姐撥冗光臨,獻些愛心善款。」

  非神覺得非佛挽著他的手突然抓緊,偏頭看了一眼神色顯得十分激動的非佛,他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後自少女手裡接過招待券,並微笑說:「我們一定抽時間前往。」

  「謝謝。」少女向他們鞠了一躬,轉身跑開,又向其他路人分發招待券去了。

  「非,怎麼了?在想什麼?」非神發現非佛的眼光一直追隨著少女去得好遠,彷彿連靈魂都追隨而去了,連忙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耳垂。「是不是週六已經有了安排,沒時間去?沒關係,差人送支票過去也一樣。」

  如果故地重遊會勾起小非的傷心事,惹她不快活,他寧可不要讓她去。

  「不是。」非佛眨了眨眼,斂去眼底的淚光,仰臉望向非神流露關切的俊顏,微笑。「大哥,我有沒有向你說過謝謝?如果你沒有救活我,如果爺爺沒有收留我,如果爸爸媽媽、大伯大媽沒有接納我,我不曉得會有一個怎樣的人生。但是這些如果都沒有發生。所以,我站在了這裡。大哥,我現在很幸福。真的,我希望這種幸福可以永恆。」

  非神心口一疼,這些在他看來理所當然的事,卻是非眼裡的幸福,她甚至不敢把她的愛說出口,是因為害怕失去罷?

  他重重擁抱她一下,完全無視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的注視,在她眉間吻了長久,才攬著她走向停在對街的車子。

  「非,我也很幸福,我也希望這種幸福可以永恆。」一邊走,一邊啄吻她的髮心,一下又一下。為了留住這種幸福,他會不擇手段,任何人也不可以自他的身邊奪走非。

  週六,非神與非佛聯袂出席沐恩堂孤兒院舉行的招待會。

  孤兒院前的大草坪上,搭了一個演出台,有小朋友在上面表演節目,來賓可以和小朋友們交談玩耍。一隻募捐箱擱置在演出台的前面,任來賓捐出善款,多寡不拘,全是一份愛心。草坪邊的樹陰下,還擺了一排長桌,放置著小朋友們自己製作的點心飲料。不見得精緻,卻可以體會出他們的心意。

  非佛捐過款之後,就在一邊的鞦韆架下站定,遠遠望著臉上帶有小心翼翼的微笑表情的孤兒們,她有類似近鄉情怯般的遲疑。七年,孤兒院的變化並不大,一樣的草坪,一樣的操場,一樣的教會建築,一樣被命運戲弄的孩子們。然而,物是人非的感慨,仍舊不由自主地浮上她的心頭。

  此時此刻,她不恨邵亦,反而感激他。遇見單氏一家人,使她因禍得福。

  「非,吃點心嗎?」非神端了一小碟餅乾走了過來,在她身邊止步。

  非佛拈起一塊,放進口中,慢慢咀嚼,任淡淡的奶香在口中化開,然後,她突然垂下頭,讓捲曲長髮垂在兩頰邊上,遮蓋住她的表情。她的眼淚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多麼熟悉的味道!用麵粉、牛奶、雞蛋和糖烘焙的最簡單的餅乾。卻曾經是她兒時吃過的最美味的點心。是魯依莎嬤嬤的手藝,只有在節日時才可以吃得到。

  「非,你怎麼了?」非神發現她異常的沉默,忙伸手用食指頂起她的臉,立刻被她滿臉的淚痕給震驚。在小非最傷最痛最狼狽的時候,他也沒看見她哭得這樣哀淒而悲慟。「乖,怎麼了,告訴我。」

  他捧住她的臉,用拇指抹去她臉頰上的淚水。

  「別哭,你哭得我心都快碎了。非,我不該帶你來的。」他自責地低語。

  非佛搖頭,泣不成聲。

  「是--蓮恩嗎?」一個不是十分確定,然卻萬分驚喜的聲音在他們身後問。

  非神攬住渾身一震的非佛緩緩轉身面向聲音的主人。

  已經淚眼婆娑的非佛嗚咽一聲,用手摀住了自己的口唇,防止自己崩潰的哭聲溢出喉頭。

  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一位年輕的修女,臉上是祥和的表情,惟有一雙眼眸裡的波動出賣了她,毫無掩飾地透露了她的激動。除了黑色修女袍前掛著的十字架,她渾身上下再沒有多餘的贅飾,一張素面朝天,竟生出了聖潔的光輝。

  「你是蓮恩。」修女在看見非佛的正面之後,以無比肯定的語氣確認。

  「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談罷。」非神無意在人員這麼複雜的環境裡讓非佛的過去曝光。

  「兩位請隨我來。」修女微笑,然而平靜的面具後,是激動的萬丈巨浪。她引非神和非佛繞過熱鬧的招待會現場,穿過幽靜的小教堂後步進院長辦公室,帶上門。

  「兩位請坐。」

  「這是我的名片。」非神雙手遞上自己的名片。「不知怎麼稱呼修女?」

  「請叫我薩曼莎修女。」她輕聲說,目光一直緊緊盯著非佛,神色複雜。激動、感傷、疑惑、釋懷交織在一起,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非佛也定定凝視一身修女打扮的曉荷,不由自主的,心頭竟浮現「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是夢」的錯覺。一眨眼,竟已經人事全非了。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齊齊斂默。這中間,有太多太多曲折,太多太多百轉千回午夜夢醒時令她們不忍回首的往事。

  「薩曼莎修女,你,認識我妹妹?」非神打斷兩人默默無語的對視問。有太多太多的疑問,今天既然碰上了故人,他想藉機搞清楚。

  「單先生的妹妹麼?」江曉荷--薩曼莎修女深思地望了非神緊緊攬在非佛肩上的手一眼,笑。「沒錯,我們都是上帝的子民,每人皆是我兄弟姐妹。」

  曉荷。非佛始終都凝視著薩曼莎修女。她以前那麼愛漂亮,非名牌不穿,非美食不吃,非俊男不愛。這樣一個事事都要求完美要求關愛的曉荷,怎麼會做了修女?怎麼可以做了修女?她是那麼活潑,愛熱鬧,喜歡呼朋喚友聚在一起的人,怎忍受得了教會的清規戒律,怎過得了這樣心如止水的生活?非佛幾乎又要落下淚來。

  「別哭呵,蓮恩。為什麼要哭?我們又見面了,這不是很值得高興的一件事嗎?我一直不相信你死了。警方說,失蹤滿五年,就視同死亡。可是,我知道一定不會有事,我日夜祈禱,求上帝一定要令你平安無恙。終於,讓我們重逢。這是值得慶賀的一刻。我們應該歡喜。」薩曼莎修女含淚微笑。她就知道,如果蓮恩活在這個世界上,只要她還活著,就一定會回到她成長的孤兒院來,所以她向教區申請,來做了沐恩堂孤兒院的院長,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撲在了沐恩堂。而,上帝終於眷顧她了,讓她又見到了蓮恩。

  「可是,曉荷,為什麼?你為什麼會當修女?」非佛沒有否認自己是沐蓮恩。

  修女垂下眼睫,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然後雙手交握。

  「我將此身獻於了上帝,以求救贖自己所犯下的罪愆。」她淡淡道,頓了一頓,她抬起眼眸望向非佛。「七年前,慫恿你去希臘的人,是我;沒有好好照顧你的人,是我;當你失蹤,沒能堅持留下來找尋你的人,仍是我。」

  「即使是這樣,你也沒必要當修女啊!」非佛不是不震驚的,當她享受單家給她的幸福時,曉荷,卻為了她而--

  「我,也必須為所有罪人贖罪。」修女微笑,美麗的臉上浮現聖潔卻幽眇的表情。彷彿,塵世的一切,已再沾染不了她的心。稍早的激動,已經消失無蹤。「既然,你已經有了全新的生活,那麼,就讓往日的一切都徹底湮沒在時空的深處罷。告訴我,姐妹,你叫什麼名字?」

  「非佛,單非佛。」非佛哽咽地說。她始終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那個活潑俏麗熱情開朗的曉荷已經消失了的現實。

  「非佛姐妹,歡迎你來沐恩堂孤兒院,這裡的孩子都很可愛。相處久了,你會發覺,世界上再沒有比他們更像天使的人了。」薩曼莎修女的臉上是溫柔祥和的美麗表情,超越了年齡與宗教。「來,讓我們去和孩子們相處,同他們這一起,我們最接近性靈的純潔,亦最接近上帝。來罷,讓我們去感受他們的世界。」

  非佛強忍住淚水,她不可以哭。這是曉荷的選擇,她覺得快樂,她覺得心安便好。心安即是家,不是麼?如果在主的懷抱裡,曉荷能找到心靈的平靜與安寧,那麼,她即使含淚,也會奉上祝福。

  「修女,我可以經常來看你嗎?」她輕輕問。

  「歡迎非佛姐妹經常來沐恩堂探望這些無家可歸的孩子。」薩曼莎修女只是溫柔地微笑,如和煦春陽。

  「一定。」非神握住非佛的手,帶著感謝與誠懇。這個女子,是當年的當事人之一,江曉荷。他看得出來,她是真的欣喜於小非的生還。

  雖然修女並沒有詳細提及小非的過去,可是由兩人的交談中他約略可以知道,修女對小非,是含著歉意的。但是非正相反,她甚至一度不能接受她是一個修女的事實。看見非哭,他是心喜摻和著心痛。心喜於非肯在他的眼前釋放她的悲哀;心痛的卻是,非究竟藏了多少傷痛在她如今看似平和的外表之下?

  薩曼莎修女微笑揮手送走今日的最後一位客人。今天一天的招待,的確令社會上的人對沐恩堂裡的孤兒們有了比較具體的認識,熱心捐贈之餘,已經有人提出了收養助養的要求,這使她覺得欣慰,連肉體上的疲勞亦被心靈上的滿足給撫慰了。

  當她轉身欲返回沐恩堂內時,一隻男性有力的手攫住了她的膀臂,力氣大得令她微微蹙起了眉心。薩曼莎修女回頭,卻望進了一雙充滿血絲的眼裡去,還有撲鼻而來的酒味。她意識到,青天朗日的,此人已經喝至酩酊大醉。

  「曉荷,你早前送走的那一對男女,是什麼人?」醉醺醺的邵亦自己都很詫異還能說出完整而條理清晰的句子來。

  「他們是我主上帝的孩子,你我的兄弟姐妹。」薩曼莎修女沒有掙脫他的掌握,只是用一雙悲天憫人的眼注視著他。「你醉了,不該來這裡,孩子們會害怕。」

  「我不該來?」他哈哈大笑了起來。「我若不來,怎麼會知道蓮恩她還活著?」

  「這位兄弟,往事已矣,你應向前看。死者不能復生,你別太執著於過去。」

  「死者不能復生?」邵亦聽了,怔忡地鬆開了他的手,未幾,竟捂著臉面「嚶嚶」哭了起來。「她不是蓮恩嗎?那她為什麼要出現?是為了懲罰我嗎?曉荷,你呢?連你也在懲罰我,是不是?」

  修女輕輕歎息,冤孽啊。

  「這位兄弟,不必任何人懲罰你,因為你自己已經懲罰了你自己。你所犯下的罪愆,你自己應向主懺悔,求得主的寬恕。你一日不承認自己的罪,你的心靈便一日不能得安寧。」

  修女哀憐地低語,她已經在為他們所做錯的事在贖罪了,可是,這始終還是不夠的罷?但願他能明白這一點。

  「酒能使人褻慢,濃酒使人喧嚷,凡因酒錯誤的,就無智慧。王的威嚇,如獅子的吼叫,惹動他怒的,是自害己命……」修女低低吟誦著箴言,漸漸行得遠了。惟留下邵亦癡立在原處,用他那被酒精刺激得麻痺的大腦,琢磨她留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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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28:19
  第八章

  非佛的愛琴海玻璃工藝品旗艦店終於開張了,來參加剪綵儀式的,除了非神、非聖和工作室的全體員工外,竟然還有許多演藝界素日裡很難請得動的名人。非佛在笑臉相迎之餘,不免有淡淡的疑惑,這些明星都極珍惜愛護自己的形象,平日輕易都不在公眾場合露面,今天怎麼會如此的賞臉?她不記得她有邀請知名藝人。

  一旁的非神與非聖卻看出了名堂,相互遞了一個眼神。國際影后,亞太影帝,當紅偶像團體,這些人,全數是邵氏旗下的藝人。只是--以邵亦目前在邵氏的地位,絕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可以請得動這些出場費動輒也要數百萬的巨星。所以--他們必須拭目以待。

  「單小姐,你有這麼非凡的家世,為什麼還會想到要學燒製玻璃呢?這畢竟不是一門簡單的工藝,甚至可以說是極其辛苦的行業。」有媒體記者逮住非佛,立刻將採訪的話筒伸了過來,就地進行採訪。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的身體不是最好,二哥Saint放假回來探望我的時候,送給了我一尊出產自意大利威尼斯穆拉諾島的玻璃鳳凰,那是一隻彷彿浴火重生展翅欲飛的不死鳥,晶瑩剔透璀璨一如天上遙不可及的星,美麗得讓我幾乎不敢伸手去觸碰,害怕驚走了隨時會乘風而去的火紅色鳥兒,又怕褻瀆了這神聖的精靈。彼時彼刻,我被玻璃的美麗所震撼。所以,我選擇了成為一名玻璃工匠。雖然,我還沒有達到藝術家的高度,但因為喜歡,所以不覺得辛苦。」非佛微笑。一尊浴火鳳凰,讓她找到了新的人生的目標,讓她自己也獲得了重生。一路走來,她都覺得很開心。

  「那麼,單小姐又怎麼會想到要把每一件工藝品售出後收入的百分之十捐贈給本埠的沐恩堂孤兒院的呢?」記者又問了一個她百般輾轉才從一個財經記者那裡得來的小道消息,她很好奇象單非佛這樣身份地位的女子,不大肆宣揚之下就默默做了善事的動機。她不相信單非佛可以這樣不求回報地幫助無家可歸的孤兒。

  非佛有些詫異,她原就為善不欲人知,所以根本沒有將此事公諸於眾,沒想到這些記者的消息這麼靈通。她有些為難了。

  遠遠的,非神和非聖一看見非佛臉上細微的為難之色,立刻雙雙撇下正在應酬的客人,一齊走向非佛,分別站在了她的身側。非神伸出手攬住她的肩,向女記者魅惑地展了一個邪笑,非聖則只是淡定地守在一旁。

  感覺到兩人的靠近與無言的支持,非佛發現自己的緊張退去了不少,看向仍舉著話筒的記者,她赧顏一笑。

  「我想是因為我自己有幸福美滿的生活,愛我的家人,喜歡的事業,志同道合的工作夥伴,足以完成我所有夢想的金錢。一切的一切,都這樣的圓滿。一直以來,我都是懷著一顆感恩的心生活著。可是,有許多孩子,與我恰恰相反。他們舉目無親,生活困頓,有些人甚至沒有機會接受教育。同他們相比,我簡直是公主一樣在生活著。所以,只是想盡我的綿薄之力,給他們營造一個更好的環境罷了。」她伸手挽住兩個兄長的臂彎,向記者綻開最美好的真純笑容。

  女記者為之愣了一愣。這位單小姐相貌並不出眾,然不曉得為什麼,就在剛剛那一瞬間,單非佛的笑容讓她似乎看起來竟生出了無比的魅惑,絕艷嫵媚美麗了起來。連她身邊單家兩位公認俊美的帥哥也沒有掩去她剎那間迸發出來的傾世風華。奇怪,是她看走眼了嗎?還想再仔細看看清楚以確定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的時候,單家兄弟卻已經護住妹妹走開去應酬其他客人去了。

  一番擾攘之後,記者與各路明星先後離開,留下的,是真正因著玻璃作品而來的客人。他們被櫥窗和展示櫃內或精緻或瑰麗,或逼真或獨特的水晶般晶瑩剔透亦或是玉石般潤澤無暇的玻璃給吸引得流連忘返。

  有客人一口氣買了數件價格不菲的成品,非佛看著相貌清秀笑容可掬的店員以嫻熟的手法輕輕將易碎的玻璃嵌進裝有防震防爆內膽的精緻木盒中後又必恭必敬地交給了客人。她知道她不必留下來督促,轉身向外。非聖正和幾位商場上的朋友一起挑選禮物,並沒有跟出來,非神則十分瀟灑地拋開圍著他的女性,大步追隨而去。

  「非。」他伸手挽住她的手臂,攬緊。「我送你。」

  「不用了,我想一個人走走。」非佛婉拒。

  「你不開心嗎?」非神覺察了她奇特的表情。「累了?」

  非佛搖頭,一時竟不曉得如何表達自己內心的感受。她的家人真的很愛她,什麼都為她設想周到了,可是她,仍不滿足。看見有眾多女性圍繞著非神時,她只覺得妒火中燒。她的感恩的心在此時毫無用處,她擔心再看下去,會令她做出失格的事。

  「不想說?」非神猜不透她的這個表情,小非從來都是口風極緊的,她若不想說,便至死也不會講,一如他與她之間那兩夜火熱的纏綿。唉,他該怎麼讓小非懂得,她不是惟一付出的一方呢?直直撲上去說「我愛你」麼?會把她嚇走罷?他不敢冒險。行不通,傷腦筋啊。

  「我只是想一個人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我--十分無措。」人始終是貪婪的,有了第一夜,就還想有第二夜,有了第二夜還不夠,不不不!她還想要永永遠遠。她害怕自己無止盡似的慾望。當情與欲、靈與肉合一時,她嘗到了那種有如天堂般美好奇妙的滋味,也就在彼時,她才知道,做一個單方面的柏拉圖有多痛苦。她再回不去之前那個只靜靜看著已經覺得幸福的非佛。她的自欺欺人,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

  「好,我給你獨處的空間。然而非,你要記得,我在這裡,始終都在這裡。就算你不要全世界,也不可以不要我。記得,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支持你。」他緊一緊手勁,又放開。停住了他的腳步,目送她沿街向前緩緩前行。在她回頭時,他笑著揮手要她安心散步去。直到她的身形消失在他的視線裡,他仍站在原地。

  非佛回首,看見他站在人潮中巋然不動的身形,竟似人生無涯之海裡的一座燈塔,看了,便知道自己的位置,因而安了心。她微笑,回過頭,繼續前行。

  然後,她看見了一間叫「謀殺時間」的俱樂部,門口的指示牌上註明底樓對外開放。她忍不住好奇了起來。此間的主人,倒也別緻。謀殺時間?可不正是。走進去的人,統統把自己的時間謀殺掉了。禁不住,她推開門走進去。接著,不得不佩服設計師的巧思。

  這幢建築,原本應是商務大廈罷?設計師完全沒有破壞原有的建築格局,只是安裝了一道道風格迥異的門。門楣上分別寫著「熱舞」、「微醺」、「淨思」等不同的名稱,表示每一道門後是全然不同的世界。

  非佛駐足數秒,選擇了「淨思」,推門而入。

  門內,恰是一番古韻,竟然是茶室。完全是古典雅致的形式與意境,牆上掛著茶牌,漂亮的男女服務生穿著一色式樣的寬袍大袖、飄逸俊雅的唐裝。客人泰半是上了些年紀的,亦有年輕人,所以她並不顯得突兀。揀了一個位子落座,立刻有英俊男子上來服務。

  「小姐想喝什麼茶?」見非佛極目搜索,男孩子笑了起來。「小姐是第一次來罷?可需要推薦?」

  非佛點頭,她是俗人,對於茶,一竅不通。

  「小姐想喝綠茶、紅茶還是烏龍茶,亦或是花茶?」

  「這位小姐,不妨由我向你推薦決定罷。」一管不容人反駁的聲音插口,一位中年人隨之落座。

  「邵先生。」俊美的男孩子沒有依言立刻將茶單遞上,而是很得體地看向非佛,徵詢她的意見。

  「那就麻煩這位先生了。」非佛聽見了,只是淡淡向服務生點頭微笑,無意為難他。

  不請自來坐在對面的褐衣中年人掃了一眼臉上顏色恆常的非佛,吩咐。

  「黃山毛峰罷。」轉而向非佛道:「不介意我這不請自來的老頭子罷?」

  非佛注視了他數秒,「說您是老頭子,真是委屈了您。四十有餘而五十不到,正是男性最黃金的盛年。」

  「你的嘴很甜,很會恭維人。」他清峻的臉上已經有了歲月留下的痕跡,但絲毫不減他的魅力,反而更增添了成熟男人的味道。

  恭維麼?非佛斂眉,素不相識的,她何須恭維他?

  就在這時,先前退下去的服務生端了一隻烏木托盤反了回來,置在桌上。

  「小姐,邵先生,請慢慢品茶。」

  非佛望住托盤內一隻憨態可掬的大肚仿汝官窯白瓷茶壺,還有兩隻同樣瑩白如玉的的淺碟裡盛著的細扁微曲、狀如雀舌的茶葉,只覺得精緻可愛如藝術品,根本不忍動手破壞這種諧調的靜謐畫面。

  邵先生見狀,微微一笑,取過配套的白瓷茶盞,信手拈起適量茶葉,投入杯內,並曼聲講解。

  「這是綠茶,不適合用沖泡法悶至黃腫爛熟,應用下投法,倒入九十度熱水至杯中三分之一容量時,稍稍等二分鐘,待茶葉吸水伸展後再沖水至滿。此時的茶葉徘徊飄舞浮沉於杯中,別有一番意趣。然,此法不適用於茶形緊實的茶葉一如龍井同碧螺春。」

  非佛單手支腮細細聆聽。原來喝茶還有這許多講究。

  邵先生將沏好的茶放在非佛面前,以鼓勵的眼神示意她喝喝看。非佛也不拂他的意,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然後啜飲了一口,細細品味茶葉的清香與微苦的口感,一時竟找不到語彙形容箇中滋味。

  「此茶,香如白蘭,味醇回甘,一如君子。」邵先生意有所指地看著非佛。

  然非佛似真的受了「淨思」靜謐而平和氛圍的影響,心緒不再紛亂。她表情寧馨地回望邵先生。

  「可惜,我始終是個俗人。聽了您的介紹,卻也品不出箇中的美妙。於我而言,能解渴便已經是好茶。」她不是沒見識過所謂君子的下流面目,真小人有時候遠勝過偽君子千萬。

  「你這孩子,真是——」邵先生彈了一下眼睛,復又洩了氣,他有什麼立場指責她呢?「就是這樣,才能令我那兒子洗心革面,不是麼?他為了你,自願進勒戒所戒酒;為了你,他生平第一次開口求我這個父親出借旗下的紅牌藝人免費為一個工藝品店開張造勢捧場。我原想他又迷上了什麼狐媚女子,卻不料——他這一生,始終都栽在你一人手中。」

  非佛一震,用略顯詫異的眼光看向邵先生,帶了三分慎戒。

  「我總要知道自己的兒子究竟是為了何許樣人而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罷?邵氏,原是有些黑社會背景的演藝公司,雖然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卻畢竟不是尋常人家。想查你的底細,還是查得到的。單家憑空多出了一個女孩兒,很難不留下任何線索。雖然費了些周折,不過,單仰玨夫婦的養女單非佛,七年前由希臘而入境瑞士,在一家療養院裡住了兩年,進行了一系列的整容手術,而後去了意大利學習玻璃燒製技術,一年前回國。可是,七年以前的單非佛,卻是一片空白。我的兒子愛上的,是一個沒有過去的女子。」邵先生老辣的銳利眼光望向了非佛。「可是,真的沒有歷史嗎?你的血型、牙科記錄,都同一個已經失蹤多年並且被認定死亡的人一樣。希臘警方應該還留有當年在希臘失蹤者的毛髮樣本,拿你的血液樣本去做脫氧核糖核酸的比對,應該很快就能得出結果來罷?」

  非佛聽了,只是淡淡笑了開來。威脅她嗎?當時她縱身跳崖時連死都不怕了,又怎麼會怕這樣幾句話?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該死的人當年早已經死在了希臘的克里特島下湛藍海水裡了,即便不死,身為孤兒的她,拋棄了那個並不是父母賦予的名姓,重新開始生活,也很是正常。」

  「我無意要挾威逼你,只是想請你念在我兒子為了你夜夜噩夢至今,終於又開始振作了,請你不要毀掉他的努力。」邵先生請求著。兒子做的惡,他怎麼會一無所知?兒子被噩夢糾纏始自七年前從希臘修學旅行回來,一度嚴重到要靠服食鎮靜劑和看心理醫生才能正常生活。後來雖然擺脫了藥物依賴,卻開始了無止盡的酗酒。稍微清醒的時候,就同邵氏旗下的女藝人打情罵俏搞七捻三,然後未到下午四時已經開始飲烈酒,直至醉個半死。

  可是,突然之間邵亦自己跑去戒酒,並且還振作起來參與公司的業務,這令他這個作父親的百感交集。為了成全兒子,他不惜親自出面見一見單非佛,求她不要輕易毀了邵亦努力的成果。

  非佛淡淡揚起了雋秀的眉毛,「為了我夜夜噩夢至今?您錯了,折磨他至今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的良心。」

  「如果,他知道你還活著,那麼他的內疚與自責感不會累積七年之久。」邵先生無意指責非佛,然而,看到兒子為了一個根本沒有死去的人背負了七年的十字架,他不是不心疼的。

  非佛聳肩,沒錯,邵亦充其量不過是意圖非禮,背負一個不應由他擔負的罪名,對他的確不公平。「如果,他不影響我現在的生活,我想我不會毀掉任何人的努力。您可以放心,您最需要做的,其實並不是來求我,而是糾正令公子的錯誤觀念。他該為了他自己而振作,而不是為了其他任何人,更不是為了我。」

  「謝謝你。」邵先生微笑,這個女孩子,雖然性情剛烈,卻也心地柔軟。

  非佛點頭,起身告辭離去。在走出「淨思」時,與一位灰衣中年男士擦肩而過。灰衣男士剎那間似遭雷殛,失神地盯住她的背影,連隨後走出來的邵先生來到他身側亦無所察覺。

  邵先生見他彷彿三魂沒了七魄,連魂靈都出了竅似的,忍不住拍他的肩背。

  「老江,你怎麼了?盯住一個年輕女郎不放,不似你的風格啊。」這單非佛的魅力真是不可小覷,連老好人,模範先生江儒痕也被她吸引。「不會是想替令郎找老婆罷?」

  江儒痕被他一拍,回過神來,苦笑。「怎麼會?曉松的事,我一貫是不管的。有了曉荷的前車之鑒,我哪裡還敢有什麼動作?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是使不上力氣了。對了,你認識那女孩子?她似極了我一個多年未見的故人。」

  這下換成邵先生苦笑了,兩人的兒女親家做不成,卻陷入了各自的苦惱泥沼裡無法脫身。他的兒子酗酒浪蕩自我放逐,老江的女兒乾脆出了家去當了修女。而事情究竟怎樣,他們這些長輩也只隱約知道一個大概,詳細的情形始終並不瞭解。而那失落了的一環,恐怕只有當事人才曉得了。

  「那女孩兒是單家二先生的女兒,今年二十五歲,經營著一間玻璃工作室。是個好女孩,就不曉得邵亦有沒有那個福氣追上她了。」邵先生隱藏了一部分他所知道的事實。

  「二十五歲啊——」江儒痕悵惘地望著非佛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老江,你認識那個女孩子?」邵先生對江儒痕奇特的神色有片刻不解,那顏色,混合了緬懷、思念、悵然與寥落和痛苦。為何會因單非佛而引起這樣的反應呢?這樣的顏色,理應不會出現在他的臉上。莫非,是因為她與曉荷的年紀相仿麼?

  「不,我不認識她。」江儒痕淡淡地否認,他所認識的,是另一個女子。

  「那女孩有一間自己的玻璃工藝品店,開在離此間不遠的地方。你如果有興趣的話,不妨去看一看,買一件玻璃工藝品回去孝敬老婆。」邵先生半開玩笑地說。無論老友是為什麼而失魂落魄,他都無意深入地探究。誰沒有幾件沉潛在記憶裡的往事不欲人知呢?他就幫老江一次罷。

  非佛的玻璃旗艦店已經開張一個月,生意紅火得讓她覺得意外,但隨之而來的擾攘也一樣使她頭疼。所以除了在家裡工作和到工作室裡燒玻璃,她絕少會去旗艦店駐店,反倒是她手下的一班夥計,有空便會過去看看。

  「非,為了慶祝你的旗艦店開張一個月,我請你去吃巴西菜如何?」非神推開公寓中工作間的門,對正在埋頭畫草圖的非佛說。

  「唔——」非佛聽了,想抬起頭回答他,才發覺她伏案太久,頸椎有些僵硬了。

  「怎麼了?」非神快步走到透寫台邊,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的頸背,輕輕按揉她明顯緊繃的肌肉。「我很懷疑,你一畫起圖來就忘我投入到廢寢忘食的地步至此,那平日裡我不敦促你休息吃飯的時候,你都是怎麼解決自己的民生問題的。」

  「唔,我有按時吃飯啦。」她被按摩得舒服得似一隻貓咪,喉間發出細微的聲音。「再下面一點……對,就是這裡,再大力點。」

  非神好笑地依言加大手勁,她當他是免費的按摩先生不成?但看她一臉享受的樣子,還是忍不住繼續揉捏她的頸項,感受她潔白肌膚在他的掌心留下的細膩柔滑觸感。

  漸漸,在不知不覺中,掌下的按摩變樣成了輕柔的愛撫,讓他憶起酒醉之夜兩人火熱的耳鬢廝磨。

  「非。」他瘖啞地低喚,帶著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性感魅惑。

  「嗯?」非佛的頸背在他的按摩下已經不那麼僵硬,輕輕仰起頭看非神。

  非神眼光驀地一熾,她粉紅色柔軟嬌嫩的唇似這世界上最甜美的誘惑,他歎息一聲,降下他的唇,試探地輕吻,然後,加深了這個吻。

  由蝶觸般輕淺觸碰到忘情纏綿的深深吮吸,這一吻,幾乎令他把持不住。

  良久,兩人才氣喘吁吁地放開膠著的唇舌,戀戀而不捨。

  「非,不要離開我。」非神包著非佛,沙啞地請求,是他自私,在她意亂情迷時候要她答應他的要求。

  非佛斂下眼睫,唇角有小小幸福的笑紋,最近,非神對她多了親暱到曖昧的舉動,可是,她愛他,便一點也不想反抗他。不離開他,就是她最大的夢。

  「好,我不離開。」她應承,早在那年被他救活時,她就已經離不開了。

  非神拉起她,「走罷,請你去吃飯,順便叫上聖和你的小助手。」他笑自己衝動似情竇初開十六、七歲的毛頭小子,如果再與小非獨處,他會忍不住當場吃了她。但,他不要小非在妾身不明的情況下同他上床。他愛她,想將她融入骨髓。可,他更尊重她。

  愛她,就尊重她,是他對自己心愛女子的承諾。

  叫上非聖和辛容,一行四人到非神自己開的餐廳用餐。那麼巧,竟然碰到正在巡店的Evans,五個人乾脆坐在一桌,邊吃邊聊。

  「Sacred,最近怎麼不見你出來獵艷,躲到哪裡去了?」Evans一邊喝酒一邊十分八卦地調侃自己的好友兼合夥人。

  「獵艷?」辛容聽見了,一雙杏眼睜得老大。「獵艷」一詞之於她,簡直是外太空生物般的存在,令她好奇得不得了。「怎麼獵啊?」

  「想知道?」Evans勾唇一笑,粗獷的臉上別有一股不羈的性感。

  「別教壞小孩子!」非聖輕斥,辛容在男女情事上乾淨得如同一張白紙,他可不想她受Evans的污染。

  「什麼教壞小孩子?也要教她見識一下花花公子的手段德行,以後如果被她遇見這樣的男人用類似的手法,才可以能躲多遠就躲多遠。這就叫防患於未燃。」Evans轉而問一直笑而不語的非佛。「你說是不是,Phoenix?」

  其他人齊齊看向非佛,非神更是緊張。他以前的風流舊帳,數目甚巨,好不容易他曉得了自己的心意,也開始漸漸打開了非的心扉,他可不想節外生枝又起了什麼波瀾。

  想不到,非佛竟然單手支腮地點了點頭。「好啊,我也真想見識一下呢。這樣日後才好見招拆招,不至吃虧。」

  一旁的非神聽了,只得苦笑,男人風流是要付出代價的。至他老去的一日,她同他生氣時候大抵都將會指著他的鼻子說「你過去如何如何風流快活」之類的話罷。

  Evans則得意非凡,立刻親身演示。

  「喏喏喏,先要走進一間高級食肆,選一張光線視野皆佳的桌子落座,風度翩翩地點菜,要一杯餐前酒。待酒送上來,執住酒杯的杯腳,將臉微微仰高十五度品酒,做陶醉狀,然後環視餐廳,記住,要看似優雅而淡定,瞭解一下餐廳裡有無單身女性,或者有男伴的美麗女性也無妨。確定目標之後,就請侍者送一瓶酒過去,有男伴的女士則一定要等她獨自一人時才可以送過去。當那位女士順著侍者的指引望過來時,便執起酒杯向她致意。接下來就要專心的用餐,要比女士早一步結束用餐,將她的帳單一併結付了,先行離開餐廳,倚在自己的車邊等女士出來,紳士而體貼地問,是否有這個榮幸送小姐一程。之後,就要看獵物上不上鉤了。」

  Evans說完,示意侍者送一瓶酒給兩位正在用餐的女士,果不其然,兩位女士齊齊轉過頭向他們這一桌看了過來。一人年紀略長,約四十多歲五十歲;另一位,想來是Evans所謂的「獵物」了,面目清秀,二十五、六年紀。

  Evans向她們舉了舉杯,中年女士沒有反應,只是死死盯住他們這一桌,而年輕女子則舉杯回敬,臉上笑容溫和有禮,不以為忤的樣子。

  Evans笑了笑,轉回頭繼續他的「獵艷」演講。「看,互動良好。如果我有心勾搭,等一下就可以有後續動作了。」

  辛容看得目瞪口呆,非聖則極不贊同地搖頭,而非神祇能繼續苦笑,無力反駁。這一招,他用得最得心應手,畢竟他就是餐廳老闆嘛。

  惟有非佛,輕輕笑了起來。原來獵艷也大有學問呢,還要拿捏光線、角度、火候,真是不簡單,看來花花公子也不是人人能做的,要有那個本錢才行。她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臉上顏色無奈的非神,自桌下伸手握住他的手。

  非神一震,望向非佛,然後眼中泛開喜色,反握住她,緊緊的,再不放開。

  五人隨後在融洽而輕鬆的氣氛下用餐,待用餐接近尾聲時,Evans招手叫侍者結帳。

  「咦,Evans,你不替那一桌買單啊?」辛容仍念念不忘「獵艷」一事,惹得大家統統失笑。

  「喂喂喂,我對我的綠盈可是癡心得很,怎麼會真的去勾搭野女人啊?」Evans立刻搖頭擺手竭力澄清。「送她一瓶酒已經很了不得了。」

  眾人齊齊朝天翻白眼,這小氣鬼。

  「可是,那一桌的女士為什麼一直惡狠狠地盯住我們,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機靈鬼辛容壓低聲音說。

  「誒,真的呢。」Evans也點頭,那位中年女士真是以死光眼直直瞪住他們呢。「不會是因為我請她們喝酒罷?那可是一瓶好酒。」

  「會不會是你得罪過人家啊?」非聖半開玩笑似地問。

  「去你的,你大哥得罪過人家還有可能,我可是守身如玉。」Evans口無遮攔地說。

  單家兩兄弟幾乎想掐死他。

  這時一位風度翩翩的中年男士走進了餐廳,走向那位中年女士所在的一桌,低頭與她們交談,然後偕中年女士一起離開。在他們經過非佛他們這一桌時,女士的眼神更加怨毒,彷彿會射出利箭來,而中年儒雅的男子則臉色一凝。然兩人並未駐足,繼續走了開去。

  「她恨我們中的某個人。」經過再三觀察後,辛容肯定地說。

  除了非佛,大家的眼光齊刷刷地看向了非神。他以前可是風流大少,雖然沒有濫到個個遭他始亂終棄,但總還是有幾個的。

  非神極無辜地聳了聳肩,莫名其妙,那女人看上去倒有些面熟,但他肯定他們並不認識。

  非佛卻遙遙凝視兩人遠去的背影,真奇怪,那對中年男女,讓她有極熟悉的感覺,彷彿,她一早已經認識他們似的。也就奇怪在這裡了,她可以確定,他們之於她,只是滾滾紅塵裡擦身而過的陌生人罷了。

  收回視線,她向非神微笑。她信任他,知道他決不會做出失格而招致怨恨的事來。他的分寸,一貫拿捏得很好。

  「不,她恨的不是Sacred。」非佛伸手捏了捏辛容的俏臉。

  「咦?非姐怎麼會知道?」辛容愈發的好奇了。連其他人也以願聞其詳的眼神望向她。

  非佛側頭想了一想,仔細斟酌了一下,才說出她的觀點。

  「那不是女人恨男人的眼神,而是——女人憎恨女人的眼神,恨得刻骨銘心,糾纏得連心靈都不能喘息。那是就算連死亡也不能令之消失的恨意。」她找不到更貼切的形容詞,那股恨意,凜利得竟讓她覺得有肌膚之痛。連回想起來,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非,你想得太多了。」非神連忙將她攬進自己的胸懷,被她一說,他也覺得那兩道帶著深切怨毒的視線讓人渾身不自在。不不不,這一定是疑心生暗鬼的緣故。一個陌生人怎麼會如此地恨著他們中的某個女人?這裡除了辛容,就只得小非一個女性了。她們兩人怎麼會惹人怨恨?改頭換面的非應該更不會才對啊?

  「是啊,小非,你想太多了。」非聖也安撫地微笑,然而情不自禁地,他與非神交換了一個眼色,他們會去查清楚的。

  「走啦。我們去續攤,繼續慶祝Phoenix的旗艦店生意興隆。」Evans豪氣萬千地說。

  「你又想起了她,對不對?」離開了巴西餐廳的江方如蘭帶著淡淡幽怨問。

  「你太敏感了。」江儒痕微不可覺地皺了皺眉。二十六年,四分之一個世紀都過去了,妻子仍時時叨念,令他永遠也不能真正忘記那個已經消失在他生命中的女子。因為妻子對她綿綿不息的恨,使他對她的愛永恆地沉澱在了他的心靈之海深處。然而過去二十六年以來,從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讓他聯想到那個風一般不羈、雲一樣漂泊的女郎,直到那一日他在謀殺時間的門內遇見那與他擦肩而過的年輕女孩。

  老實說,她長得,並不像那個如風獨立的女子,但她們有一模一樣美麗無匹的卷髮,烏黑濃密亮澤得彷彿有獨立的生命。

  當時他以為是四分之一個世紀的長久分離與思念令他美化了自己記憶中女子的每一個細節,以至於終於有一個陌生人的某一部分符合了他的印象而導致他的念念不忘。

  然而今日,在餐廳裡又一次遇見了那名年輕女孩的時候,他心底的那分熟稔與親切感覺,如泉水般湧了上來。血液裡似有一把聲音在瘋狂地叫囂著,不可以錯過她。這令他覺得詫異不已。他早過了瘋狂癡戀的年紀,除了多年前的那一段意料之外全情投入的戀情,他再不曾有過這麼強烈的想結識一個人的衝動。

  江儒痕的妻子江方如蘭優雅而保養得宜的臉上閃過凌厲狠毒的怨懟之色。丈夫是她的枕邊人,他的秘密,她心知肚明。可是,她強忍了下來,沒有撒潑耍橫,反倒伏低做小。最終,她保全了自己的婚姻、家庭,可是,卻沒能保住丈夫的心。雖然他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的結合,可是,只要丈夫忠於這個家,忠於她這個妻子,她也就別無所求了。然而,他的心,再也不完整了,他的愛不再完整了。夜闌人靜的時候,丈夫會悄悄起床,站在陽台上吸煙,默默地佇立良久,才又返回臥室睡在她的身側。只是,回來的,也只不過是一個軀殼而已。

  即使是這樣,她也可以忍受。因為有兒子女兒陪著她,兒子聰明懂事,女兒乖巧體貼。然,命運為什麼會這麼殘酷?一向活潑的女兒,竟不顧家人的反對執意解除了與邵家的婚約,去做了修女。她不能理解。女兒怎麼可以笑的那樣雲淡風輕地說:媽媽,我要去贖罪,只有在主的懷抱裡,我才能得到心靈的安寧。

  江方如蘭恨恨地望著丈夫未因歲月而稍減其英俊氣息的臉,她愛他啊,愛到願意原諒他的出軌,愛到不擇手段也要捍衛自己和他的婚姻。可他為什麼不回頭看看她的努力?為什麼?

  就這樣,夫妻兩人心思各異地走在一處,卻不知命中注定的悲劇早在一次又一次心靈的錯過中鑄就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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