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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寒烈]於眼波交會處相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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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28:49
  第九章

  謀殺時間俱樂部微醺時間的包廂裡,非神同非聖各要了一杯飲品,坐在極舒適的,讓人幾乎不想起來的沙發裡,一邊聽浪漫的法國香頌,一邊時不時啜飲一口酒。

  未幾,一名穿火紅緊身皮衣皮褲的女子在敲過門後推門而入。

  「先生們,下午好。我是此間的領班Rita,是兩位想見銀狐?」她微笑著坐在了兩人的對面,修長筆直的腿交疊在一起,無限地誘惑。

  非神與非聖對視了一眼後點了點頭。這火紅色女子,倒也真開門見山。

  「能尋到這裡來要求見銀狐的,也真不簡單。依規矩,我要問你們的介紹人。」Rita撥弄一頭同樣染成火紅色的耀眼長髮,淡淡地問。坊間知道銀狐的人不少,但曉得往哪裡找他的人,卻微乎其微了。

  「東堂的東朕。」非聖老實地說。

  Rita「嗤」了一聲,「那個滑頭,還怕銀忙不過來麼?」一邊嘀咕,她一面直視兩人的眼。「很抱歉,每年這個時候,銀狐都外出度假去了。除非必要我不會打擾他。兩位有什麼需要幫助的,不妨告訴我。我樂意為二位效勞。」

  非聖盯著這一身紅衣賽火的直率女子,忍不住想起了另外一個送他一尊玻璃鳳凰的紅髮女郎。那女子,也有著一身如火的氣息,濃眉大眼的有些粗魯地對他說:

  「如果你的妹妹夠聰明,只要看見這尊鳳凰,她就什麼都會明白了,你什麼也不用多說。」

  然後,她酷酷地轉身走開,去參加她的亞瑪遜叢林探險。

  當他陪著小非過完暑假回到研究所時,卻得知探險隊在那片原始而茂密的叢林裡失蹤的噩耗。他還來不及告訴那個如火般率性的女孩,他對她的愛時,她便永遠地消失在了神秘危險的雨林之中。而他,一直記得她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

  Rita分外留意了一下這個陽光氣息與悠遠氣質並存的俊朗男人。但她識趣地保持沉默,不打斷他迢遙無比的神色,只是靜靜等他們說明來意。

  非神也瞥了一眼臉上顏色傷感的弟弟,才向Rita說。

  「我們有三個名字與一個日期,我們想要知道這三個人在這個日期當日以及之前所發生的一切,還有他們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另外,連他們周邊的人也在我們的委託範圍之內,越詳細越好。」

  Rita沉吟,這種沒有明確目的的委託,很是吃力不討好。範圍太大,牽扯太廣,有如大海撈針,極容易忽略遺漏重要細節信息。

  「我們約略曉得一些,但,希望知道更具體的情形。」非神笑,「我們的目的,不在傷人,只是想保護自己所愛的人不被傷害。」

  「東朕對我說,銀狐決不會拒絕關心自己妹妹的兩個哥哥的委託。」非聖從迢遙的往事裡回過神來,又恢復成了那個在商場上游刃有餘、輕易就切中關鍵的男人。

  「那個大嘴巴。」Rita吐出一口氣。「這個委託我們接了,請告訴我你們所知道的,越詳盡越好,一個細節也不要錯漏。」

  Rita取出一個小型的口述機,放在了透明的玻璃台板上。

  非神和非聖相視苦笑,要他們對住一部口述機講話?真有她的!

  非神伸手取過口述機,一邊淡笑,一邊緩緩將自己知道的材料複述一遍,非聖則在一旁補充。兩人足足講了二十分鐘之久,才把腦子裡所知道的東西清空。

  Rita神色特異地望著他們。失蹤七年的女子在七年前發生的事。往事不易追溯,更何況是一個平凡無奇的學生。但這兩兄弟可以為了所愛的人,執意找尋或恐會對現在造成傷害的過去的蛛絲馬跡。比起她的老闆來,也不遑多讓呢。

  「追溯湮沒在時光深處的舊事,並非不可為,只是難度相對增加很多。但我們絕對會做到最詳盡仔細,不錯漏每一個環節。請二位一周後再光臨。」

  非神知道生意算是談妥了,所以站起身來,問弟弟非聖:

  「我和小非約好了去孤兒院,探望那些孩子和修女,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不了,我想再呆多一會兒。」非聖不想當電燈泡,且,他想與紅衣女郎Rita再相處一會兒。

  「那好。」非神向Rita點了點頭。「委託費用我會匯進指定的帳戶內,一切就拜託了。」

  說完,非神揚長而去,留下非聖靜靜注視Rita。

  「單先生還有什麼事麼?」精明如Rita,太明白男性眼中這種淡淡悵惘而又懷念的顏色了。

  「除了收集信息,還可以尋人麼?」非聖帶著期待問。

  Rita眸中精光一閃,原來,這個看起來陽光無比的男子心裡,藏了一個永生永世也抹之不去的人。所以,明明一身的爽朗,卻總透著一股子淡淡的游離氣息。彷彿,在不經意時候,他的全副心魂,都去了不知名的地方。

  「尋人麼,並無先例。我們只提供有用的信息,不會出面替委託人尋找實質上的有形物體。不過——單先生是我們的新客戶,又是東少介紹了來的,我不妨就當成是優惠罷。請單先生告訴我你想要尋的人的名字罷。」

  非聖望著Rita別樣美麗的臉,輕輕笑。「優惠嗎?我卻不能讓她淪落到優惠的情狀。不,不用了。五年了,如果她還活著,會優遊於她最愛的大自然裡罷?我情願抱著這樣的期望,也不要知道她已經離開這個她所熱愛的世界。我錯了,我不該動念要尋她。她,一定還活在這個世界的某處,開心地做她自己。」

  飲盡杯中酒,非聖站起身,向Rita行了個水手禮。

  「謝謝,再見。」然後淡定怡然地走了出去。望著同她那麼相似的Rita,他驀然之間發覺,自己決不能接受她死去的消息。與其如此,還不如不知。對他而言,沒有消息,就已經是最好的消息了。

  凝視著非聖走出去的背影,Rita突然覺得羨慕那個被深深藏在他心底的人。

  非神驅車趕到沐恩堂孤兒院,自從小非與薩曼莎修女相見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到沐恩堂來探望一批由她助養的孤兒。小非常常對他說,她無限的感恩用言語不能表達,惟有行動才能體現她心情的一二。所以,他也跟來了,看著小非溫柔地陪著小朋友們玩耍歌唱,看她被一群調皮的小鬼圍著,講述遊學見聞。那樣的非,美麗而祥和,渾身都沐浴在聖潔的光輝之中。

  「無論外表如何改變,上帝所賜予她的那顆美麗無匹的心,卻始終未改。」

  薩曼莎修女慢步踱至非神的身旁,站定,與他一起遙遙望著在草地上與孩子們玩成一團的非佛。然後,她用低沉輕柔的聲音意味深長地說。

  「是的,她經歷了許多,卻從來沒有埋怨過,一直都堅強以對。」非神亦淡淡地一語雙關。

  「我一直禱告祈求她還活著,不但活著,而且幸福快樂。哪怕只有一線渺茫的希望,我也不放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以為終我的一生,我也不能在主的面前洗清我一身的罪孽。可是,上帝是仁慈的,他聽見了我的聲音,給了我救贖的機會。」修女握住胸前的十字架,放在唇邊吻了吻,心平氣和地向非神道。「我想,上帝在這裡關上了一道門,卻在別處開了一扇窗。她現在很幸福很快樂,有愛她的人和她愛的人。而我的罪愆,也終於可以一點點贖清了。」

  「什麼是你的罪?」非神轉過頭,端詳修女清秀的白皙臉龐。她皮膚白淨,有一雙纖細的眉,祥和而專注的眼彷彿會說話,唇紅齒白,想必她在做修女之前,也是一個漂亮時髦的女孩子。但——會是她陰謀夥同邵亦,造成了小非當日的慘況嗎?

  修女輕淺地笑了笑,眼神迢遙無比。「我只是想,每個人都有權利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裡來,又要往哪裡去。」

  非神還想要追問下去,卻看見一個中年男人拉住小非不放,一邊還糾纏著她不曉得想和她說什麼。簡直找死!他大步流星地趕過去,一把扯開中年男人的手將非佛護在了懷裡,並用另一隻手猛地推開中年男子。

  「你想做什麼?請自重,別來騷擾她。」非神認出中年男子正是他們曾經在餐廳裡見過的那個。

  「讓我看看她 !」江儒痕懇求著。「她很像我的一位故友,我們二十餘年未見了,我只是想確認她是不是與我那位故友有血緣關係。」

  「你再不走就別怪我不客氣了。」非神冷冷地威脅,為了保護非佛,他不介意在上帝的土地上揍人。

  「不!請別動粗!」隨後趕來的薩曼莎修女連忙插在兩個劍拔弩張的男人之間。「父親,請您冷靜些,您嚇壞非佛姐妹了。」

  父親?!非神和被他護在胸前的非佛統統將詫異的眼光投向了修女和一臉焦灼失落悵惘的中年男子。這——是怎麼一回事?

  院長辦公室裡,薩曼莎修女坐在辦公桌後,非佛與非神雙手交握並坐在辦公桌對面的沙發裡,而糾纏非佛的中年男子,薩曼莎修女——江曉荷的父親江儒痕,則靜靜站在巨大的玻璃彩繪基督受難像前,以深沉熱烈且又無限追憶的眼神注視著非佛。

  良久,非佛終於打破沉默,在非神鼓勵的眼光中,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誰能告訴我,究竟這荒謬的一幕是為了什麼嗎?修女,令尊為什麼會對我這樣一個陌生女子有如此強烈的不理智舉動?」

  非佛迎視江曉荷的父親,那一瞬間彷彿蒼老了二十歲的中年男子,有著莫名的熟悉感,由他保養得宜的臉上,看得出他與曉荷的相似。一樣的眉眼,一樣的下巴,只是多了男性所特有的陽剛與儒雅。

  修女也同樣望著自己的父親,這一秒,她發現,歲月畢竟不饒人,父親真的老了。而,她和她所犯下的錯誤,令得父親在今日做出了如此失常的舉動。這,也是她的罪。

  挺起胸,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自辦公桌後站起身,走向父親,拉起他的手來到了非佛面前,又執起非佛的手,將一老一少的手交疊在一處,鎮定地宣佈驚人的秘密:

  「父親,我想你一定也是察覺了她讓你熟悉而依戀的那一部分,才會失去理智與禮儀地想要親近她。而你的理智與理性卻不能給你一個合理的解釋罷?」修女神秘地微微一笑,扔出炸彈。「父親,她是你的女兒,我的姐姐,她曾經叫沐蓮恩,現在她叫單非佛。」

  修女的話音落地,室內一片死寂。

  江儒痕愕然地望著眼前讓他熟悉的陌生女子,思緒卻去得極遠極遠。那時,他還年輕,娶了一個家人為他安排、門當戶對的妻子。兩人雖然沒有濃厚的感情為婚姻的基礎,卻還算相敬如賓。直到,他遇見了那個狂野美麗、火焰般燦爛張揚佻脫的女子。那是他生命中從未有過的遭遇,他像是癮君子般愛上了她,無法自拔。她什麼也不要,只想要自由和很多很多愛。雖然他是她的第一個愛人,但她卻直言不諱地說,他不會是她最後一個愛人。當時他笑著說,他會珍惜相愛的每一分每一秒。他們瘋狂地做愛,相擁著度過短暫的相處時光,汲取彼此的氣息、體溫。可是有一天,她突然自他的生命中消失,隻字未留,一去不返。他懷著一顆愛她的心,回到原有的生活軌道上,當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二十六年過去了,他並沒有嘗試過找尋那吉普塞女郎般的風樣女子,只把對她的愛深埋在心裡。他知道自己既背叛了婚姻,同時亦背叛了愛情。可是——

  江儒痕收回自己的迢遙的思緒。眼前這個女孩,神似他深愛著的那個女子,一頭似有自身生命的烏黑卷髮,一樣透著狂野不羈的嫵媚明眸。他第一次在謀殺時間門口與她錯身而過時,就已經強烈地感覺到了。

  她——竟會是自己的女兒!

  非佛駭然地大力抽回自己的手,揚睫望向臉色平和淡定的薩曼莎修女,滿眼的難以置信。「曉荷,你——你說什麼?」

  非神則緊緊摟住了非佛的肩膀,他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過去的帷幕,還是一層層徐徐拉開了,等在後面的,還會有什麼更驚人的內幕?而,非會不會因此而受傷?他愛她到想把全世界都奉到她眼前,卻也阻止不了那一段未知歲月可能帶給她的傷害。他們的深入調查甚至尚來不及展開,命運便已經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你怎麼知道?」江儒痕望著笑容始終平靜似水的女兒問,突然恍然大悟似地張口結舌。沐蓮恩!沐蓮恩!就是因為沐蓮恩的失蹤,導致了女兒執意悔婚,並且加入教會當了修女,徹底離開了家的。「你——早就知道?」

  修女沒有否認。這就是她的罪,她獨享了父親的愛,獨享了幸福,她甚至獨享了優越感,直到她無意之中發現了母親的秘密,才知道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密辛,才發覺原來自己還有一個姐姐。當她在千萬人之中遇見了她,並成為她的朋友後,她自私地向所有人隱瞞了她的發現,包括母親。她想要維繫他們的家,可是,負疚感又讓她放不下蓮恩,所以,她央邵亦邀請蓮恩一起去希臘參加研修之旅,除了想彌補蓮恩,也希望邵亦可以愛上蓮恩,進而給蓮恩幸福的生活,給她一個她應該擁有的寬裕美好的人生。

  可是,蓮恩卻憑空失蹤。她被罪惡感啃蝕得夜不安寢、食不下嚥。她發現,她沒辦法在明知道蓮恩是自己的姐姐的情況下,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的再繼續自私地幸福下去。然,她也不能破壞母親苦苦維繫的婚姻。所以,她選擇了上帝。只有在主的懷抱裡日夜祈求寬恕,她才能得到心靈的安寧平靜。

  「不!」非佛倏然抽出自己的手並掙開非神的擁抱站起來,衝了出去。她不能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她的心紛亂如麻,無法消化這個戲劇性的事實。

  非神立刻追了上去,追上踉蹌倉皇的非佛,扳住她的肩,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命令道:「非,看著我,看著我!冷靜!冷靜!」

  「我不要!我不要!大哥,帶我離開這裡,求你!帶我離開這裡!」非佛搖頭,眼神狂亂。「求你,我不要留在這裡!」

  「好的,好的。」非神把她緊緊抱在懷裡不放手。「乖,深呼吸,放鬆。對,就這樣,你別慌,我這就帶你離開。」

  他心疼小非的慌亂失措與無助惶然,更痛恨令她傷心難過的始作俑者。

  「為什麼……為什麼?」飛車回家的路上,非佛一直失神地喃喃自問。她的臉上,表情木然,全無知道自己身世之後的驚喜,只有淒惶顏色,彷彿一個迷了路的小女孩,不知何去何從,只能茫然地自語著將小小的身體蜷縮起來,等待有人向她伸出手,來救她走出困境。

  非神的心狠狠地刺痛著,性格剛烈的小非,內心深處始終有不為人知的柔軟脆弱角落。在孤兒院長大的她,逼迫自己堅強,也逼迫自己早熟,不去追問為什麼她的爸爸媽媽不要她,為什麼她沒有一個幸福溫馨的家。然而在她最隱秘而不為人知的心底,她一直是介意的。

  回到家裡,非神摟住非佛,輕輕撫摩她的頭髮,親吻她的額角眉心,像安撫受驚嚇的嬰兒般地誘哄她發洩出來,而不是像個麻木的機器人。

  「哭罷,我的非。大哭一場,把所有委屈與不滿,痛苦與哀傷都哭出來罷。有我陪著你,你再也不是一個人,我永遠都會在你的左右。哭累了,我們就睡上一覺,等你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新的一天。有我伴著你迎接新一日的陽光。」他低語著。

  聽著非神令人安心的低沉聲音,非佛的喃喃自語漸悄,她仰起頭來,望進非神盛滿了深情與包容的眼裡,原本是不想哭的,可是被他溫柔似水的呵護與寵愛所蠱惑,竟彷彿一瞬之間往昔所有的不甘與委屈都湧上了心頭,痛入骨髓。雙手緊緊抓住他的前襟,不想哭泣,只是淚水卻情不自禁地沿著臉頰滑落,滴在他的衣服上,形成一個個深色的心傷,一個又一個……

  非神覺得,非佛的眼淚,每一滴,竟都彷彿似是紮在他心上的利刃,原來,那麼疼;原來,那麼痛。而他的非,就是帶著這樣深到刺骨的疼痛,一路行來。

  望著她哭得有些腫的眼,紅通通的鼻尖和因呼吸不順暢而微啟的唇,他珍惜愛憐地吻了下去。沒關係,不要緊,過去她所受的傷,她所缺乏的愛,有他來替她治療和彌補。就從此時此刻開始,他會讓非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他以自己的生命保證。

  非佛震驚詫異得忘了哭泣,非神在吻她,用最最情色的方式,男人對女人的方式,深深吻她。

  「閉上眼睛,我的公主。這一次,我決不會讓你有機會在我醒來前逃開,我的公主。」

  非佛的臉,倏忽飛紅,天!他什麼都知道了。

  在激烈而溫柔,甜蜜而纏綿,火熱而難奈的折磨展開的同時,低沉的笑聲與喘息聲,也響了起來。

  清晨的陽光,帶著朝氣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了地板上,也照見了一室的狼籍,四散扔在地上的衣物、鞋襪,有男性的也有女性的,還有一隻枕頭以及半拖在地上的一角床單。

  水藍色的大床上,非神一手環抱著非佛的肩頸,一手摟著她的腰,彷彿抱著稀世奇珍。非佛的頭靠在他的胸前,一頭捲曲的長髮凌亂地披散在兩人身上。大大的天藍色被單覆蓋在兩人身上。

  他們相依相偎,臉上,都帶著幸福的微笑。不,不是肉體饜足的笑容,而是至靈至性的幸福笑靨,不帶一絲塵世的污濁與慾望,純粹得像兩個美麗的天使,讓人不忍驚擾。任何人看見他們相擁而眠的畫面,也會感受到他們相屬的幸福,進而發出會心的微笑罷?那麼純美潔淨,那麼溫馨和諧。

  緩緩,緩緩地,非神張開了眼睛,看著自己懷中仍睡得安然的非佛,俊美的臉上漾開一個大大的傻呼呼的笑顏,然後俯首親吻她的髮頂。

  「早,公主。早,我的非。早,我的愛人。」他剛睡醒而略顯得沙啞的聲音性感而滿足。「早安。」

  非佛沒有反應,似還沉浸在夢鄉裡,可是,她潔白細膩的皮膚,卻開始泛紅,從頭到腳,都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暈。

  非神低低笑了起來,胸膛振動。天,他心愛的小女孩害羞了。難怪前兩次他迷迷糊糊時她都一個人溜掉了。原來,她害起羞來,全身都會漾起美麗的淡粉色呢。

  再次低頭,輕輕啄吻她的眼簾,輕輕的,契而不捨的要吵醒她。

  「非,非,非……」每輕喚她一聲,他就吻她一下,似就想這樣地老天荒,無止盡地喚著她的名字,相擁著成為永恆。

  終於,非佛徐徐地睜開眼睛,卻不敢抬頭看頭頂的非神。

  這一切,美好得就像是她的一場永世之夢呵。

  「非,你不對我說早安嗎?」非神圈摟在她腰間的手緊了緊。

  「早、早、早安。」典型做賊心虛的反應。

  「就這樣?」非神忍住笑,淡淡問。

  「早安……大哥。」聲如蚊訥,天哪!昨天她被突然而來的消息打得措手不及,失了主張,所以——哦,上帝啊!她也要去當修女,她沒臉見大哥了。

  還叫大哥?都這個時候了。非神好笑地挑眉,這個小傻瓜小鴕鳥,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肯正視他們之間的感情?前兩次他喝醉了,她把一切都推成「酒後亂性」,然後自說自話跑掉,他不追究。可是,昨天的一切是在他清醒的情況下發生的,難不成她想來個抵死不認?他可不同意。

  攬在非佛肩頭的手一伸,摸起床頭的電話,夾在兩人之間,然後撥號,等到接通之後,他朗聲問:「管家,爺爺起來了沒有?告訴他,我和——」

  非佛一驚,連忙自被單下伸出手切斷通話。

  「大哥——」她揚起睫毛,今晨第一次直視非神,不過是瞪住一臉狡黠的非神。

  「我打電話給爺爺,叫他過來捉姦。」非神笑瞇瞇道,不怕她不曉得自己的算計。

  「大、哥?!」非佛幾乎啼笑皆非。他們一早赤條條躺在床上討論捉姦?真有他的!

  「這樣你就不會縮回去了。」非神把電話掛了回去,捧起非佛的臉,細細凝視。「如果我不挑明,你大抵一輩子也不會告訴我,是不是?」

  非佛靜默了一會兒,點頭承認。「是,爺爺和你們給我的已經夠多了,我不能再因為我愛你又和你做過愛,而向你勒索愛情。我做不來?」

  勒索愛情?這是什麼論調?男同女,兩情相悅,哪裡來的勒索?非神悠悠歎息,這個傻瓜啊,面對自己的愛情也如此的剛烈驕傲,如果他沒有愛上她,她要怎麼辦?一個人躲起來傷心嗎?真是小笨蛋一個!

  「如果是這樣,你更應該推開我,毫不猶豫、狠狠地,像拒絕那該死的混球一樣推開我。」非神心疼她暗暗愛著他卻什麼也不說,害他後知後覺地兜了好大一圈冤枉路。

  非佛愣了愣,然後展開絕美笑靨,帶著淡淡羞赧,輕聲說:

  「因為,我愛你,非神。」所以,她希望擁有共他的甜蜜回憶。

  非神聽了,露出陽光般燦爛笑容。

  「小傻瓜,我也愛你。你在十四個月前,或者兩個月前,就應該揪住我的衣領到爺爺面前哭訴,要我負責。你浪費了我們十四個月的時間。天啊,我的非,你可愛到笨得讓我想揍你一頓。」非神倏地又摟緊了她。「我們彼此足足浪費了十四個月,否則,搞不好連寶寶都四個月大了!你,就是你,延誤了爺爺抱重孫的願望。」

  非佛輕輕笑了起來,這時的非神,可愛到了極致。

  「等我們回去見過爺爺,還有爸爸媽媽、叔叔嬸嬸,我們就可以開始籌備婚禮了。」非神積極籌劃,他有自己的私心,倘使證實了小非的身世,那麼想娶她回家,就不會太容易了。所以,他想盡早讓小非成為自己的妻子。

  「可是——」非佛有些許的緊張,爺爺他們會同意嗎?他們畢竟是名義上的堂兄妹。「我,我還沒有心理準備。」

  非神輕鬆地抱著她笑,原來她擔心爺爺,他的非也是個膽小鬼。真好,他們是絕配,他在愛情的路上,又何嘗不是個膽小鬼?

  「放心,只要你幸福,爺爺是不會反對的。最大的變化,頂多不過是從爺爺的孫女變成了他的孫媳婦。」他伸手擰一擰她的鼻尖。「起床了,否則——我會把你困在床上三天三夜不讓你起來,以彌補我們錯失的十四個月,四百二十天。」

  非佛羞澀而靦腆地淡淡微笑,幸福啊,不真實的讓她想哭。

  非神驅車送非佛去工作室,約好了晚上一起和爺爺吃飯。當車子停在工作室門口的時候,他們看見一老一少兩個男人等在那裡。老的,是江儒痕;少的,是邵亦。

  非佛的好心情在看見他們的一瞬間蕩然無存,她怎麼可以忘記昨日令她失去禮貌與理智的那一幕?昨日,曉荷宣佈的事實來得太快太突然,讓她措手不及。這個男人是她的父親嗎?她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她知道曉荷有一個愛她的父親,滿足她提出的一切要求,寵她、疼她、嬌慣她。她無數次聽曉荷向她描述過她父親的慈祥、英俊、偉岸,可是,這個寵愛女兒的男人,竟然也是她——沐蓮恩的父親。這是多麼可笑?這是多麼的滑稽和荒謬?

  當她在孤兒院裡苦苦地掙扎,要靠打工來賺取學費和生活費的時候,她父親的另一個女兒卻住豪宅、乘名車、穿華服、享美饌,過著公主一樣的生活。

  這是何其不公平與諷刺的事啊!

  在她理清自己的心情之前,她知道自己沒辦法面對這個她應稱之為「父親」的男人。她的心情太複雜混亂茫然。此時此刻,他們不適合見面。

  「暫時,還不想見他,是嗎?」非神看懂了非佛眼中的矛盾與掙扎。

  非佛點頭,她絲毫沒有父女相逢相識的臨場感。她——甚至覺得難以相信。

  「你先在車上坐一會,我去。」非神摸摸她的臉頰,才解開安全帶下車,走向兩個似乎等了很久的男人。

  「邵先生,非今天有事,大抵不會有時間見你。你如果有什麼話想同她說,改日可好?先打個電話上來預約,以免撲空。」

  邵亦看了一眼坐在車裡的非佛,淡淡笑了開來。「那好,請替我轉告單小姐,我改日再來拜訪。」說完,他瀟灑地離去,並不耽擱逗留。收斂了醉鬼般的落魄,他竟恢復了舊日裡的灑脫不羈。他已經找回了人生的目標,並且會認真地為實現它而努力。

  非神有淡淡的愕然,然後微笑。也好,邵亦肯以理智大方的態度出現,總好過他成日醉醺醺似顆不定時的炸彈。

  目送邵亦揚長而去,非神才轉回身面對滿臉焦灼的江儒痕。

  「江先生,非她現在的心情十分混亂,暫時不想見外人。無論您有什麼事,也請等她平靜了之後再來罷。」

  外人?江儒痕聽了,眼神一黯,他在她的眼裡,只是一個外人啊。苦笑一下,他直視眼前這個俊朗的男子。「我是她父親,我想見她,這些年——她一個人漂泊在外,受了很多委屈,吃了不少苦。我知道這一切沒辦法用三言兩語或者金錢就可以彌補。我只是想告訴她,如果我知道,無論如何也不會讓這一切發生。」

  非神祇輕嗤了一聲,在調查報告未拿到手之前。他不會相信什麼。「只聽修女的一面之辭,江先生就認定自己是非佛的父親了麼?即使您是,非現在的生活很幸福,請不要擾亂她。請耐心等待她自己做出決定好嗎?彼時她只是一個毫無自主權力的嬰兒,她沒辦法決定自己的人生,可是現在她已經快二十六歲了,我想我們無權左右她的想法。江先生,把一切交由非自己決定罷,是要當單非佛、沐蓮恩,還是您的女兒。」

  非神的語氣淡定,態度卻堅決。一句不知道不能推卸責任,否則修女怎麼會知道?可見還是有線索可循的。即使他現在面對的人,真的是小非的父親,他的想法也決不會改變。小非的幸福才是他所關心的。

  「是嗎?」江儒痕微微一笑。是啊,他現在的確沒資格說什麼。一個女兒為了贖罪去當了修女,一副往事不堪回首、莫提從頭的樣子;另一個女兒,完全視他如陌路人。他還能做什麼?真的只能等了。

  「等她想通了,想見您了,我們自然會聯繫您。」

  江儒痕點了點頭,他不能逼迫這個只得數面之緣的女兒認他,他只有等待。

  「還想進工作室嗎?」回到車裡,非神問坐在一旁眼光悠遠的非佛。

  搖了搖頭,遲疑了一會兒,非佛還是問了。「他說了什麼?」

  「他想見你。」非神沒有隱瞞,雖然他對江儒痕的態度很不客氣,可是,如果最後證實了他的確是小非的父親,他沒理由阻止父女相認。只要小非願意承認,他什麼也無所謂。

  「非神,我應該見他嗎?」非佛茫然地問。二十五年來,除了最近七年作為單家的一員,感受到了家的溫馨外,她一直深刻地知道自己是一個被遺棄的孤兒,然而,突然之間,她有了一個父親,還多出一個做修女的妹妹。且,她潛意識裡知道,自己的母親,絕對不會是江先生的妻子。江先生的妻子,一定是那日在餐廳裡見過的,眼裡充滿刻骨仇恨的女士。而自己的母親——

  想起了自己整容前的那張臉,非佛長聲太息,伸出雙手摀住面孔。

  非神輕手腳將陷入了沮喪與無助中的非佛攬進懷中,聲音低沉地呵哄:

  「我們先回家去見爺爺,好不好?無論發生了什麼,爺爺、爸爸媽媽、叔叔嬸嬸、我和聖都會支持你的。非,我們愛你,所以,無論發生了什麼,我們每一個人都願意分擔你的煩惱,分享你的幸福。」一邊說,一邊觀察她的反應。

  見她在他懷中點頭,非神有些紛亂的心緒沉潛了下來。現在最要緊的是把當年的事查清楚,過濾一切可能傷害到小非的情形並加以防範。不知恁地,他擔心著什麼事的發生。

  回到單家大宅,非佛一見到爺爺慈祥而睿智的眼,己忍不住撲進老人的懷中。

  「爺爺!」才叫了一聲,非佛的淚已經流了下來。為什麼?她不明白為什麼!

  單浩塵一邊拍撫明顯情緒不穩定的孫女兒,一邊用眼神詢問孫子發生了什麼。非神回以一個「說來話長」的手勢。老爺子立刻明白了事情的棘手性。以為即使當年非佛墮海毀容,她的情緒也決不似今日這般的失控。

  「乖,怎麼了?告訴爺爺,是誰欺負你了?爺爺替你去教訓他!乖,不哭了。是不是非神惹你不開心?爺爺家法伺候他!」

  非佛使勁地搖頭,非神怎麼會欺負她?

  「爺爺,我愛小非都來不及了,好不好?哪裡會捨得欺負她?」非神抗議祖父的偏心,同時也表明自己的決心。

  「來,乖,先上樓去洗個澡,放鬆一下心情,好好睡上一覺。等睡醒了,來告訴爺爺,究竟什麼事困擾得我可愛體貼堅強的孫女兒哭哭啼啼的。去罷。」

  祖孫兩人將非佛先送回房間裡,才又返回到樓下的書房裡,關上門密談。

  非神將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爺爺,也把自己想盡快娶非佛過門的心願合盤托出。

  單浩塵,沉吟良久,才直視孫子的眼,緩緩搖了搖頭。「不妥。」

  「為什麼?您說了您不插手的。您只要我們幸福和好的。」非神大惑不解。

  「爺爺不是刁難你,而是擔心非佛。你們兩情相悅,又是成年男女,結婚無可厚非,可是,現在的情形,匆忙結婚對非佛和她可能存在的家人都不公平。」經歷了這麼多風雨,單老爺子太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吃的。「如果江儒痕真的是非佛的父親,那麼,她現在只是在情感上一時還難以接受罷了。待到她冷靜下來,清楚了事情的原委,知道了真相,她或者有一日會原諒他也說不定。我想,待嫁女兒心,總是希望得到家人朋友的祝福。你不想她一生一次的婚禮留下終生遺憾罷?」

  「可我擔心——」非神想反駁,「如果證實了小非的確是江先生的女兒,為了彌補父女親情,他會想要小非多留在身邊幾年。」

  「最後做決定的人,始終是小非,不是嗎?」單老爺拍拍孫子的手背。這個從來對異性都抱持你情我願,玩過就好態度的孩子,在面對自己的真愛時,也不免露出尋常男子的佔有慾呢。恨不能早早將非娶進門。「爺爺不反對你和非佛結婚,甚至可以著手替你們準備婚禮。可是,她心裡頭的那一個結不解開,你們的婚禮不會完美的落幕。爺爺是過來人,你會想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包括她的家人。」

  「好罷。但是,小非她——」非神仍是不放心,非佛的情緒很不穩定。

  「別著急,非佛只是性格剛烈,但還不至於倔強到不通情達理的地步。她現在只是一時還不能接受她所聽到的罷了。給她時間,等她想通了,和江先生把事情談開了,就好了。你也希望你們有一個盛大隆重的婚禮,不是麼?耐心一點。」單浩塵微笑,給孫子一個別有深意的眼神。「先讓她在我這裡住幾天,冷靜一下。你如果怕相思成災,就一起住過來好了。對了,爺爺老了,耳朵不靈光了,晚上如果有什麼響動,爺爺也聽不到。」

  非神聽了,先是一愣,然後俊朗的臉上竟然浮起幾不可覺的淡淡紅暈,接著起身拉開書房的門,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我去看看小非睡醒了沒有。」

  看著孫子百年難得一見的赧色,以及逃跑般的背影,單浩塵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原來,這小子還會害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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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29:15
 第十章

  非神約了非聖一起趕赴謀殺時間之約。這幾日,他把所有的工作都扔給了Evans,全不理會他「有親情沒友情」此等的抱怨。一心一意留在家裡陪伴小非。她的作息很正常,每日無事就坐在後花園裡畫素描。雖然她決口不提江父的事,可是,她的笑容明顯的少了。

  事後知道一切的非聖也極擔心非佛的這種狀況,大家都情願非佛歇斯底里地將心中的不滿發洩出來,總好過她目前這種暴風雨前的寧靜般的情形。

  是以當謀殺時間裡的紅衣女郎Rita所定的一周之期到了之後,非神與非聖趁非佛中午午睡的時候赴約。

  進入謀殺時間俱樂部,兩人仍走進上次造訪時到過的微醺時間的包廂,各點了一份威士忌加冰,然後對侍者說明了要見Rita。

  「啊,Rita姐不在。」年輕漂亮的侍者看了兩人一眼。「二位是單先生?」

  「是。」非神與非聖互視了一眼,Rita不在?

  「金少請二位上九樓一晤。二位請隨我來。」侍者立刻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非神與非聖也不多問什麼,跟隨侍者走出包廂上了電梯直達九樓,走過一段走廊後,侍者停在一扇金屬門前,輕輕敲了敲。門,悄無聲息地滑開。

  「二位請進。」

  當兩人走進房間之後,金屬門在兩人身後無聲地闔上。

  房間裡,光線明亮而柔和,沒有咄咄逼人的刺目感,整間房間給人的感覺彷彿科幻電影裡的場景,甚至有兩個機器人在無聲地滑來滑去。黑色的沙發背向著門口,上面坐了一個人,聽見人聲,此人緩緩地起身,轉了過來。

  非神與非聖看見一個穿費雷煙灰色囪領手織毛衣搭配一條黑色獵裝長褲的男子負手而立。他的身形頎長優雅,臉容清俊秀,眼神深邃幽冷,唇邊噙著的笑容卻邪魅蠱惑。在商場行走多年的單家兄弟,一時之間,竟然無法看透這男子的身份年齡。但——他沒有惡意。

  男子微微笑了笑,伸出手來讓座。「兩位單先生,請坐。」

  房間裡的這三個男人,英俊邪美,陽光健美,神秘優美,三個人,三種完全不同的風格,站在一處,一時間倒也難分伯仲,誰也不掩誰的光芒。

  非神、非聖禮貌地回以微笑,落座。

  「先自我介紹,鄙姓金,單名一個銀字。Rita今天休息,她今日要交給二位的調查報告,由我轉達。」金銀眼裡閃過幽光。Rita,是喜歡小單罷?傻女孩。「二位要的報告,在這裡。」

  金銀伸出乾淨修長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十分高興地看見單氏兄弟錯愕的眼神。

  「很原始,對不對?」他的笑容變得有些痞痞的,指著那兩個機器人笑說:「這間房間裡,任何人走進來,都會被那兩個小怪物掃瞄,所以,如果你們身上有什麼東西,它們會發出警告。畢竟,任何有形的東西,都會在日後成為對消息販子不利的證據。所以,一個謹慎的消息販子,是不可以留下太多能被人追蹤的線索的。你們甚至不應該找到這裡。不過,既然東朕推薦你們來,就代表你們值得信任。現在,我要開始說了。你們,準備好了麼?這真是十分冗長的故事啊。」

  非神的眼裡閃過快絕的恍然,金銀,他怎麼會忘記了呢?與此同時,非聖也回憶起了什麼似的望向非神。兩兄弟心有靈犀地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後微笑。現在,不是追憶的時候,留待以後再說罷。

  金銀的嘴角噙了一個欣賞的笑紋,開始將他腦海中記得的資料鉅細靡遺地娓娓講來。

  江曉荷,一九七八年十月十一日出生,父江儒痕,母江方如蘭,兄江曉松。

  邵亦,一九七四年七月四日出生,父邵懷海,母邵范姜雲。

  沐蓮恩,出生日期不詳,一九七八年四月三日被人棄置在沐恩堂孤兒院門前。那一年沐恩堂裡的孤兒,全數姓「沐」。

  江曉荷、邵亦、沐蓮恩就讀同一所高校,江曉荷與沐蓮恩同年,讀文學系,邵亦則在讀新聞傳播的研究生,三人因而結識。

  因為江父江儒痕曾機緣巧合救過有黑社會背景的邵父邵懷海,後兩人結拜,並相約兩人的妻子今後生子則結為兄弟,生女則結為姐妹。若恰好生了一男一女,便結為夫妻。後來,江家在邵家暗中護航下發達,所以在江曉荷出生後,便依約定下了婚事。

  而沐蓮恩,被孤兒院收留時,應該是過了滿月,甚至已經過了百日了。她的血型很特殊,RH-AB陰性。這樣的血型,佔人口比例百萬分之一,經過地毯式搜尋,本埠目前有這樣血型的人,統共七人。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七人中,除了已經被宣佈失蹤的沐蓮恩外,三人來自江家。分別是江儒痕,江曉松和江曉荷。這種驚人的巧合,不可謂不罕見。

  經查,一九七八年一月至四月於本埠出生的RH-AB陰性血型的女嬰,只有一個。出生於當年的三月一日,醫院登記記錄上母親的名字是柳若似,父不詳。反覆追查證實柳若似只是一個化名。

  一九九六年夏,江曉荷、邵亦、沐蓮恩及其他六人一起參加研修旅行,到希臘克里特島參觀文化古跡。其實,江曉荷與邵亦對婚約互為不滿,兩人都有自己的朋友和中意的人。江曉荷在沐蓮恩失蹤當日與男友幽會並默許了邵亦邀約沐蓮恩。稍後,邵亦獨自返回他們下榻的酒店,直到當晚,與沐蓮恩同房間的女同學發現她夜不歸營,才通知其他人。在等了二十四小時後,報警。希臘當地警方備案並進行了搜索。但一直杳無音信。回國之後,邵亦開始酗酒,並因此沒能完成研究所的學業。他隨後回自家公司幫助其父打理家業至今。而江曉荷曾趁假期八次返回希臘找尋沐蓮恩,不果,終在畢業那年皈依天主教,做了修女。

  「畢竟事情湮沒在時間空間裡太久,可供調查的當事人失蹤的失蹤,去國定居的去國定居,保持斂默的保持斂默,能證實的細節少之又少。不過,由上述資料,也可以拼湊出一個大概了。」金銀笑吟吟地十指指尖相觸頂住下顎。「不過,稍微多做了些周邊調查,查出在克里特島上,曾經有一間私人醫院收治過一名重傷的亞裔少女。二位想不想聽一聽呢?」

  非神邪美的眼眸一深,覺得眼前這個同他年紀相仿的男子笑得似一隻狡猾的狐狸,彷彿想要推波助瀾般地帶著興味與研審。

  「哎呀,真失望,我還想免費送二位一條消息呢。看來是送不出去了。」金銀淡笑,不以為然。

  「我要殺了姓邵的,他還有膽子有面孔出現在小非跟前。」非聖捏緊了拳頭,低聲恨恨道。就是他,害小非墮海,傷及身體,至今沒辦法將養回來;亦是他,令小非狠下心整容,多承受了許多不必要的痛苦。罪魁禍首就是他。

  「Saint。」非神輕拍弟弟的膝頭,示意他冷靜。然後迎視金銀深幽無邊的褐色眼眸,輕輕搖頭微笑,婉轉地拒絕了他的好意。「無功不受祿,一分錢一分貨。有些便宜,還是不佔的好。」

  第二屆菁英訓練營裡惟一一個中途自動退出的人,他一直很好奇這些年來他銷聲匿跡去了何處,也好奇他當年加入又退出的動機。不過,現在想來,英雄市隱,不外乎為情為義。

  金銀狹長的眼,更形幽魅深邃,然後,優美的薄唇徐徐勾了起來。

  「單先生,你會是個好對手。不過,你與我不同。因為你比我幸運。」他濃密的睫毛輕輕垂了下來,掩去眼中沉沉的思念,數秒之後,他復又揚睫,淡淡笑。「對了,Rita答應過單非聖先生,奉送消息一則。她讓我告訴你,Flame Einstan應該尚在亞瑪遜。有人在亞瑪遜河下游流域的一個原始部落裡發現過一位盎格盧撒克遜種的紅髮女性,但她似乎失去了記憶,並且完全沒有回歸現代社會的意願。」

  非聖聽了,先是愕然一愣,然後,堂堂單氏航運總裁的眼眶,竟然不爭氣地紅了。

  非神暗暗歎息一聲。他這個兄長,真的是不合格。聖這麼多年來,一直縈繫於懷的,是一個失蹤多年的女孩子,他卻在今日自一個外人口中得知。

  「Saint。」他握住弟弟的手。

  金銀只是笑看眼前的一幕,很多年以前,他也曾用同樣的姿勢,守住一個他最親近的人。現在,那人,已由另一個人守護珍愛。

  「謝謝金先生告訴我們這些消息。我們就不打擾你了。」非神敏銳地自他微微淺笑的眼裡,看見了一個同樣為情所住的的男子。

  望著單氏兄弟雙雙離去的背影,金銀站起身,走到小酒吧邊,替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向空中舉杯。

  願天下一切有情人終成眷屬啊!

  非神與非聖離開了謀殺時間,找了一間露天茶室坐了下來,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拼湊在一起,形成一個完整的故事。沐蓮恩,如果不出意外,是江儒痕的情人的女兒,生下來後被遺棄在孤兒院門口。長大之後遇見了江儒痕的另一女兒江曉荷,江曉荷大約是通過什麼途徑知道了沐蓮恩的真正身世,所以格外地對她親熱。而江曉荷並不喜歡雙方家長為她定下的未婚夫邵亦,所以在去希臘旅行的時候默許了邵亦追求沐蓮恩。因為這樣,邵亦才會單獨與沐蓮恩相處,進而想侵犯她。怎知道沐蓮恩性情剛烈,寧死不從,自高處跳海,就此失蹤,下落不明。事後,邵亦與江曉荷倍受良心譴責。邵亦酗酒成性,一蹶不振。而江曉荷,在多次返回希臘找尋沐蓮恩無果之後,終於忍受不了道德的煎熬,皈依天主教,正式當了修女。

  而,他們從愛琴海中救起的小非,就是可憐的沐蓮恩。除了時間地點吻合之外,更重要的是,非佛也是罕見的RH-AB陰性血型。

  「要告訴小非嗎?」非聖抑下立刻飛去亞瑪遜叢林的衝動。現在,小非的事比較重要,那個在他心中住了五年之久的紅髮女子,仍活在這個世界的某處的消息,之於他,是既欣慰也傷感的。欣慰於她還活著;傷感於,她恐怕什麼也記不得了。但,等大哥和小非之間大事底定了,他會毫不猶豫地飛去找尋她的下落。

  非神沉吟,半晌之後,他淡淡搖頭。「她的身世,還是應該由她的家人告訴她。我們所要做的,只是在她最傷心痛苦時刻,陪伴她支持她。最重要的是,無條件愛她。」

  非神半瞇起眼,雖然這麼說,但他絕對不允許再發生哪怕是一件會傷害非佛的事。即使對方是她的父親、姐妹,也不可以。他會把她護在自己的翼下,她曾經吃過的苦,他沒辦法承受。但從此以後,他會加倍憐她惜她,愛她寵她,陪她度過許多許多美好幸福的時光。他要她在餘生的每一日,連夢中都覺得開心快活。及至生命終結的一刻,她早已經不記得發生的不快,記憶裡全數被幸福的事填滿。

  「快點把小非娶回家罷,然後生三五七個孩子。」非聖微笑,知道大哥和小非一定會幸福。

  「三五七個太多了,非的身體會吃不消。」非神這次笑瞇了眼。「一個就好,孩子太多會分散非對我的注意力,我喜歡她除了工作之外,眼光只落在我的身上。」

  「好強的佔有慾。」非聖調侃著,執起手邊的紅茶,抿了一口。如果,他找到了那火樣女子,大抵也會這樣罷?思之如狂,愛之如恆。

  非佛足足在大宅子裡埋頭作畫了半月之久,才重又踏進工作室。設計師和助理們紛紛圍上來問好。

  辛容誇張地唉聲歎氣。

  「非姐,你不來上班,我們工作起來都沒勁了呢。以前大單先生和小單先生還時不時會上來,現在,我都沒有美男可看了。」真的,自從愛琴海旗艦店開張後,再沒見過小單先生,不曉得為什麼,會想念他呢。

  非佛微笑,半個月沒有來工作室,她也很想念這班夥計。有了他們,連空氣都似活躍了起來。

  「對不起,最近碰到了一些傷腦筋的事情,所以躲了起來思考去了。現在,我不鑽牛角尖了,因此,歡迎我歸隊罷。」她臉上一直以來總是在無人注意時候帶著的悠遠表情,徹底的消失了。被父母遺棄,從來不是她的錯;因為長得美麗而被冠上「狐狸精」、「風騷」等字眼也不是她的錯。不能因為片面的觀感而認定了一個人的罪,她想通了。同樣,在沒有聽過曉荷與——父親的解釋之前,她也沒有權利定他們的罪,認定他們父女有負於她。而,父親,直至今日才知道他還有一個女兒,二十五年的骨肉分離之於他,不見得好受。故而,她決定見他們,聽他們怎麼解釋。

  爺爺說得對,很多事,不會因為逃避就不復存在,只會像附骨之蛆一樣更深地糾纏著。惟有正視它,解決它,然後忘記它,才是最好的辦法。而她,其實一直都沒有忘記過去的一切,只是將之深深埋了起來。現在,她想,是時候正式和過去說「再見」了。然後,她要和非神在一起生活,直至地老天荒。

  「非姐,愛琴海的工藝品銷售情況很好,我們每個人的作品都有人欣賞呢。」辛容親暱地挽住非佛的手臂,臉上表情興奮。

  「你可不要因為驕傲自滿,而停止了對玻璃藝術的探索。」非佛笑了笑情不自禁地擰了擰辛容的臉頰。這個小女孩,只要有小小的一點收穫,就會開心得彷彿有天大的喜事一樣。但,就是這點可愛了。

  然後,她拍拍手。「好了,別圍著我了,都去工作,否則,別怪我這個老闆苛薄,剋扣你們的薪水。」

  眾人一聽,哀叫一聲,頓時作鳥獸散。連辛容也吐了吐舌頭,溜回自己的工作台去了。

  非佛隨後走進後面的工作間,用手輕輕撫摩自己的繪圖工具。當初回國,她說要開立一間玻璃工作室,非神聽了,二話不說,一手包辦了從選擇地點到室內裝潢到招募助手的一系列工作。他不捨得她吃苦,可是卻不想褫奪她的興趣愛好,所以,他把所有繁複的細節都攬了下來,不讓她吃苦受累。只站在此間,她都能感受到他濃濃的關愛。

  是她一直以來都太自私了,也太自我保護了。因為害怕失去他的關心呵護,以至於看不見他的愛罷?非佛的手撫上了非神替她定制的,符合人體力學的工作椅。她愛他,他又何嘗不愛她?淡淡笑了開來,正如非神說的,她是個傻瓜,白白浪費了大好時光。

  就在這時,辛容「咚咚咚」跑了進來。

  「非姐,一位江儒痕先生和一位薩曼莎修女來訪。江先生這半個月以來天天都來等你呢。怪人一個。」

  非佛愣了一愣,然後笑,早晚要面對,擇日不如撞日。

  「替我泡一壺水果茶,送進會客室,好嗎?」

  「好。」辛容跑開了。

  非佛理了理自己披散的長髮,又整整自己身上寶藍色V領毛衣,接著失笑。實在沒辦法灑脫得起來,仍不免覺得緊張呵。突然之間,多了父親、姐妹,這真是讓人百味雜陳啊。

  穿過內外兩個工作間,推開會客室的門,非佛錯愕不已。天啊,發生了什麼?這一老一少竟然憔悴清減至此!

  江儒痕熱切地望著這個他二十五年來一無所知的女兒,眼眶一下子又潮濕了。薩曼莎修女則神色黯然,但仍強笑著握住父親的手。

  「非佛,謝謝你肯見父親。」修女望著非佛,父親那日在沐恩堂老淚縱橫地求她告訴他她所知道內情。她沒辦法昧著良心再向父親隱瞞,她不忍心見父親臉上眼內無盡的痛苦,但求上帝原諒她的自私——自私地想令那個家不至於分崩離析。

  父親聽完她的講述後,以手掩面,黯然神傷,自責不已。

  自那日之後,父親天天來非佛的工作室等她。他說,他不能直接去單家,因為單家愛非佛,他不想給單家帶去任何的苦惱。所以,父親只是瞞著母親,風雨無阻地來等非佛,想告訴她真相。

  當辛容送水果茶進來的時候,非佛叫住她。

  「辛容,麻煩你再到街口的廣東食肆替我買兩份白鱔粥,兩籠蝦肉水晶餃,還要皮蛋拌豆腐和麻油醃脆瓜。」她覺得曉荷和父親似乎有許多天沒有好好吃東西了似的。

  「嗯。」辛容乖巧地退出去並替他們帶上門。

  「非佛,我——我的確是你的父親。」江儒痕的手顫抖得幾乎連杯子都握不住。

  非佛暗暗歎息,原來激動的人,不獨她一個。

  「江先生——慢慢說,我有大把時間聽您細說從頭。」她低語。

  江儒痕父女的眼光齊齊投向非佛,似是聽見了大赦天下的聖旨半帶著難以置信與欣喜若狂。

  非佛真正歎息一聲,三人中總要有一個人保持冷靜罷?她已經躲在非神懷裡狠狠大哭了一場,也閉門謝客好好整理過了自己的心情。現在,換她來扮演聽眾了。最初的驚詫過後,如今剩下的,是想獲悉真相的理智。

  「可以把一切都告訴我嗎?」她嬌軟的聲音聽起來與其說是帶著些無奈的命令,弗如說的摻雜著認命的請求。誰叫現在她才是最鎮定的人呢?

  江儒痕抖著手啜了一口熱茶,深呼吸,兩眼熱切地盯著非佛。

  「你很像你的母親,一樣美麗得彷彿擁有自己生命的捲曲長髮,一樣清澈明亮的眼睛。雖然你已經整過容了,可是,曉荷給我看了你以前的照片,你與你母親,十足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所以,她是你的情婦?」非佛語出驚人地問。她知道她的生母決計不會是江儒痕的太太,她也太知道自己少女時代被人指為「狐媚子」臉是什麼樣子的。

  「不!」江儒痕發出一聲暴喝,神情十分激動地否認,然後他又喝了一口茶,穩定情緒。終於,他抹了一把臉。「非佛,你決不可以這樣誤解你母親。她——是一個極美好的女人。」

  江儒痕臉上顯出回憶的淡淡幸福神色,一下子似又年輕了起來。

  非佛與修女靜靜聆聽這一段她們所不知道的往事。

  「你母親,叫寒澈夜。沒錯,她有一個與她美麗嫵媚長相完全相反的冷冽名字,她甚至有一個你絕想像不到的工作——插畫畫家。她在當時,小有名氣。但因為太過美麗,很受一些女性畫家的排擠,只是以她的性格,全不將她們的敵視放在心裡。所以,她的名聲在當時並不如她的人那般美好。她像一個吉普塞女郎,流浪卻又尊貴驕傲。這一點,你大抵也像她,至少,你繼承了你母親的藝術天賦。」江儒痕淡淡笑了笑,他們的女兒啊。「我是出版商,在與你母親商洽出版畫冊的過程中,漸漸認識了眾口鑠金的她在美艷外表下的真顏。憑著商人的敏銳,我發現了她的真實和美好,那麼明快那麼磊落。那時,我已經有了妻兒,雖然談不上深愛,但我對他們有最起碼的尊重與義務。所以,即使我為你母親動了心,也不會表露。我們一直維持著良好的商業夥伴關係和互動。後來,你母親的畫冊出版,大獲好評,坊間就有人在私下裡竊竊私語,謠傳是你母親用她的肉體跟我做交易換來了名利雙收。那時的社會風氣,你可以想像她的百口莫辯與我的莫可奈何。我妻子也開始疑神疑鬼,動輒追查我的行蹤。直到那時,我和你母親仍是清白的。」

  非佛點頭,她相信眼前這個憔悴的男人,相信——自己的父親。

  「後來,出版社舉行慶功宴,慶祝女插畫家澈夜的畫冊賣出了五十萬冊。那天,她臉色很蒼白,總是癡癡凝視遠方,後來乾脆吐了起來。我不忍見她在慶功宴上失態,就先送她回家。到家後,她抓住我不放,問我,外界把她傳得那麼難聽,我相信嗎?我告訴她,清者自清。她聽了,先是哈哈大笑,後又喃喃低語,最後竟哭了起來。對我說:儒痕,這世上,有幾人做得到清者自清?惟其我並沒有做過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才更顯得了我的不堪。我還保有這一條清白身子做什麼?只怕到死,也沒有人相信我的清白,反倒要指住我的墳塚,唾一聲蕩婦。與其這樣,我不如真做一迴盪婦,實質名歸。說完,她逕自脫了衣服撲在我身上。」江儒痕垂下眼,讓人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我是一個男人,又暗暗仰慕她,心裡也委曲自己背上了莫須有的罪名,所以,我抱了你母親,索性同她做個抵實。」

  非佛有啼笑皆非的感覺,這算什麼?兩個成年人因為受不得流言蜚語的刺激,乾脆給他們來個弄假成真麼?連一旁的薩曼莎修女都錯愕地動了動嘴唇,卻什麼也沒說。

  江儒痕苦笑,沒人會相信他彼時是婚後第一次夜不歸營,也是唯一一次。

  非佛深吸一口氣,鎮定情緒,繼續問。「然後呢?」

  「你母親是個如此驕傲的女人,第二天醒來,她便說,她絕不會因為是她的第一次而纏著我要我負責。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許她哭哭啼啼、委曲求全。她要我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過。我——當然不同意。她畢竟是個清白女孩。我告訴她,如果是一時衝動,我不會抱她。不,我愛她的狂野獨立,愛她的風情萬種,更愛她的才華橫溢。我想要珍惜與她在一起的時光。她——答應了我。」江儒痕微笑起來,那是一段甜蜜而愉快的時日。

  非佛與修女都看出來了,他懷念那段歲月,發自肺腑的深切懷念著。

  「接下來,她又開始動筆畫插畫,只是彷彿在一夜之間,她就參透了繪畫的最高境界似的,她的畫不再細膩精緻,而是濃墨重彩的大色塊。鮮明亮麗如生,灰暗晦澀如死。強烈震撼我的感官。我常常坐在一邊看她揮筆作畫,可是,晚飯以前,她就會趕我走。她說她不希望我太太不安。我知道我已經愛她到無法自拔。有時候,我們也會相擁著度過一個下午。

  「但,有一天,我去找她時,她的住處已經是人去樓空,她的鄰居說她一早拎著行李離開了。她這一走,便再沒有出現過,從此音信杳無。我想,她是早已經萌生了去意罷。所以才會那麼瀟灑的一夜之間走了個乾淨。她也是真的要把過去發生的事都拋下罷。所以,我壓抑下所有經年累月積下的情愫,回到家人身邊。一晃,二十六年便這麼過去了。直到不久前,我在謀殺時間門口遇見你。非佛,對不起,我不知道她之後發生的事。如果我知道——」他深深遺憾地望著非佛,「你實在太像你母親了,相貌、性格、習慣,真是無一不像。」

  「但,這並不能證明我就一定是您的女兒。」非佛不是殘酷,只是想知道事實罷了。

  「我可以證明,你就是父親與寒阿姨的女兒。」薩曼莎修女輕輕插口道。

  這也是非佛覺得奇怪的地方,父親都不曉得了,曉荷怎麼反而會知道的呢?

  修女看懂非佛臉上不自覺流露出來的疑惑神色,忍不住低頭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之後,低語:「主啊,饒恕我所犯下的過錯吧。」

  說完,修女才抬起頭來,直視非佛多年來絲毫未改的明澈媚眼。

  「我的出生,挽救了父母之間搖搖欲墜、瀕臨破碎的婚姻,更使江、邵兩家得以成為姻親。所以,母親很疼愛我。假如她對哥哥是寵愛的話,那麼她對我就跡近放縱了。我幾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可是,我真的很幸福。」薩曼莎修女停了下來,聳了聳肩,坦率地笑。「非佛,你或者會恨我罷?恨我可以幸福地生活在父親母親身邊,可是,你知道麼?這樣的幸福,在我十二歲時候就已經被打碎了。起因是,我偷看了母親的日記。我真的只是好奇,好奇母親在那本精緻的日記裡究竟寫了些什麼。所以,我就偷偷翻開來看了。」

  修女的聲音低沉下去。如果,她不那麼好奇,一切是否從此不同呢?她不得而知。可是,她畢竟看了,她的世界也就此顛覆。

  「我想,冥冥之中,自有一雙主宰命運的手罷。我翻開的那一頁,似是母親經常翻閱的一頁,然後,我看見了讓我一生都為之改變的內容。」修女閉了閉眼睛,那一日彷彿就在眼前。「日記上記載:一九七八年四月三日,大雨滂沱,中午時分,儒痕上班未歸,傭人出門買菜去了,曉松在嬰兒房午睡,我坐在客廳的沙發裡為肚子中的新生命織毛衣。有人敲門,我走過去開門,門外,站在一個枯槁憔悴如骷髏般的女人,惟有一雙眼,顯示她曾經靈動的蓬勃生機。她說,她就是寒澈夜。她懷裡抱著一個嬰兒,粉雕玉琢般的可愛。她告訴我,她已經是腦癌末期,並且全面擴散了。為了生下孩子,她沒有接受藥物治療,支撐著活下來。現在,她大限將至,沒辦法照顧僕出生不久的女兒。她把女兒托付給她的父親,我的丈夫。希望我們撫養她長大。然後,她把嬰兒塞進我的懷裡,便消失在大雨之中。我呆呆抱著手中的嬰兒,她不哭不鬧地睜著一雙烏黑圓亮的眼睛望著我。有那麼一剎那,我的心幾乎軟了。這是多麼漂亮的一個寶寶啊!可是,我想到了兒子,想到了腹中才成型的胎兒。我知道我不能留下她。儒痕本就對寒澈夜用情甚深,如果讓他知道寒澈夜命不久矣,並且留下一個女兒給他,他一定會全心全意照顧這個小孩,那麼我的孩子該怎麼辦?我的私心告訴我,絕不可以讓儒痕知道這一切。所以,我開車將孩子偷偷帶到沐恩堂門口,放在門廊下。臨走時,我又看了那孩子一眼,她竟張著小手向我招啊招的。我看見了她手腕中央有一處淡淡粉紅色如蓮花花瓣似的胎記……」

  聽到這裡,非佛禁不住低頭去看自己的左手手腕,那裡,有著一枚淡淡粉紅色的胎記。隨著年齡漸長,胎記的顏色也愈趨輕淺,彷彿是一枚盛極而衰的蓮花花瓣。

  抬起眼,非佛震驚不已地望向修女。雖然她已經知道自己的母親不是父親的妻子,但饒是如此,在聽完修女的述說之後,心中所受的衝擊仍然無比巨大。

  她以為母親不要她,卻原來不是;她以為母親不愛她,原來也不是。統統不是,她竟是剝奪了母親生存的渺茫機會而誕生的孩子,母親用生命換來了她的降生。

  她閉上眼,忍住欲奪眶而出的眼淚。

  今生,她都見不到母親,那個父親口中明快磊落、狂野獨立、風情萬種、才華橫溢的女子。

  「很諷刺是不是?我十二年幸福的生活,竟然是母親狠心拋棄我同父異母姐姐所換來的。自那以後,我就知道,我還有一個異母姐姐,我從沒有刻意地去找你,因為我害怕會破壞母親苦心維繫的家庭。直到我在大學裡遇見了你,看見你手腕上的胎記。所以我主動接近你,做你的朋友,並在一次填寫健康卡的的時候,知道了你擁有和我一樣的罕見血型,也知道你的生日是四月三日,你的家庭住址是沐恩堂孤兒院。我確定,你就是我的姐姐。」修女直言不諱自己最初的目的是想確認她的身份。

  「既然秘密已經埋藏了這麼多年了,為什麼現在想要告訴我?」非佛已沒有太深的怨結。母親身染沉痾,命不久矣,還拚力把她生下來,並想給她爭取一個父親。與這世上千千萬萬尚來不及出生便已經夭折甚或生下來卻沒有機會順利長大成人的孩子相比,她何其幸運。至少,她遇見了真心疼她愛她的人。

  江儒痕一直用手捂著臉,掩去其上深深的痛苦。即使他已經聽女兒講述過一遍了,仍覺得錐心刺骨的疼痛。讓他惦記懸念了二十六年、四分之一個世紀那麼久的人,原來,竟早已經不在人世。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澈夜啊澈夜,你何其天真,我又何其愚鈍。你以為你行之將死,別人就會可憐你留下的稚兒,善待她。可是,你錯了。我娶的,是一個何其歹毒的女子,夫妻三十年,她從未向我說過她把我們的女兒於一個淒風苦雨之日扔在了孤兒院門口。她於心何忍?

  修女望著父親,眼中浮現深切的悔恨。一念錯,便造就了無可挽回的局面。

  他們,全是罪人。

  「非佛姐妹,上帝是仁慈的,他在這裡關上一道門,亦會為你在他處推開一扇窗。同樣,上帝也是公平的,因為人所做的事,連一切隱藏的事,無論是善是惡神都必審問。」修女笑得祥和而悠然。「我接受神的審判之日已經臨近了,我必懺悔。即使,我找不到你,我也會以個人名義將發生的一切登在報上,以期仍活在這個世界上某處的你,可以看見,並且原諒我的一切罪過。非佛姐妹,你願意寬恕我所犯下的罪嗎?」

  「這不是你的錯,修女。」非佛平凡的臉孔上展露美麗真摯的笑容。「我們都受了命運的擺佈。所以,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麼,就都讓它過去罷。」

  頓了一會兒,她轉而向始終保持著痛苦的沉默的父親,他沒有盡到一個人父的責任,可是,那不是因為他不愛她,而是因為,由始至終,他都不曉得有她這麼一個女兒。當她知道自己的父母並非不愛自己,而是一個用生命換得了她的出生的母親以及一個痛苦於和心愛的人離散二十六年之久的父親時,她的怨恨與不甘,全數化成了雲煙。

  「……父親……」非佛淡淡微笑,「上一代的愛恨情仇,我們小輩並無資格也沒立場評判你們的對錯。你們的愛恨,也不應延續到下一代人身上。所有的一切,就到此為止罷。」

  這個時候,辛容拎著食肆的外賣走了進來,放在茶几上,又機靈乖巧地退出了氣氛詭異的會客室。

  非佛笑著將白鱔粥、蝦肉水晶餃還有幾樣配菜打開來,推到兩人跟前。

  「父親,修女,你們吃一點東西罷。在我任性地跑開了之後的這一段時間裡,你們一定都沒有好好吃東西。看上去,都瘦了。先在我這裡吃一點,然後回去好好洗個澡,睡一覺。不用擔心,我在這裡,不會跑掉。我們還有大把時間,歡迎你們常常來看我。而我,週末有時間也會去沐恩堂做義工。」非佛誠摯地說。她不是豁達,只是,舊日的一切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重新來過,惟有珍惜眼前。她要與非神幸福美滿地生活下去,亦希望無論是父親還是曉荷,也都可以覺得幸福。

  江儒痕放下手,一雙沉痛的眼望向這個女兒,一滴眼淚無聲地滴落在面前的粥碗裡。他負了他們母女的,今生無以償還。他負了結髮妻子與一雙兒女的,一樣難以償還啊。

  非佛與修女對視一眼,然後非佛走過去,坐在父親身邊,兩個女兒,一左一右,靠在他肩上。枕著江儒痕的肩膀,非佛垂下眼睫,這樣就好。她不想破壞江家現在的寧靜,就讓她靠著父親的肩,就這麼一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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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29:35
  第十一章

  父女三人促膝閒聊,一談,竟談了足足大半日,三人方意猶未盡地將過去二十多年來彼此之間空白的親情稍微彌補了一些。

  臨近傍晚,非佛親自送父親與薩曼莎修女出門。

  「我週末會去孤兒院,如果,父親有空,可以一起去做義工。」非佛與修女擁抱說,她不想破壞父親現在的家庭。只有通過這樣的途徑,才可以見父親。

  「你已經幫助沐恩堂度過了很多難關了。」薩曼莎修女微笑。非佛以為她不知道她對沐恩堂的匿名捐助,可是,她們是姐妹啊,就像她的直覺告訴她蓮恩沒死一樣,她也知道銀行帳上每月定期匯入的款項,一定是非佛的作為。「但,沐恩堂歡迎每一位有愛心的人士。」

  「謝謝。」放開修女,非佛看向始終謹慎地與她保持距離,彷彿是害怕又把她給嚇跑了的江儒痕,終於上前伸展雙臂擁抱了自己的父親。雖然想要建立起深厚的父女感情不太現實,不過終究是父女天性,她不忍見斯文的父親眼底深深的自責與失落。

  「媽媽已經故世了,您更要好好珍惜身邊人。不用擔心我,我現在很幸福,單家對我很好,每個人都很愛我。所以,您要保重身體,不要再讓家人擔心了。」

  「好的,好的。」江儒痕強忍心痛,這個從小就失去父愛共母愛的女兒,非但不怨恨他,還認了他這個從沒盡過一天責任的父親。之於他,已經應該滿足了。

  沒有人注意到,遠遠的,有一雙怨毒憎恨的眼一直注視著他們。

  她,就是她,毀了我的生活,毀了我的婚姻!眼睛的主人咬牙切齒地詛咒著。為什麼二十六年都過去了,她還沒有死?還那麼吸引他?為什麼?但,這一回,她一定不會再有機會糾纏儒痕了,她要一勞永逸地除去她婚姻裡的毒瘤,連根拔除。這樣,丈夫就不會魂不守舍地每天往她這裡跑了。這樣,她的家就不會被拆散了。

  這邊,非佛目送父親與薩曼莎修女上車,揮手同他們告別,看著他們駛遠。然後,她微微蹙了蹙眉,她聽見不和諧的引擎聲,像是失控了的野馬一樣刺耳地響起。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了不祥的死亡之音。

  非佛下意識地循聲望去,只看見一輛黑色轎車象發瘋了一般朝她撞了過來。她想閃躲,可是她的身體竟然不聽指揮似地傻傻定在原地。

  就在電光火石的一剎那,一道身影直直撲向她,將她撲出了原來站立的位置,使她跌倒在地。而身影的主人,卻代替她被車狠狠地撞飛了出去。

  黑色轎車見撞上的不是非佛,竟然倒回車來加足馬力,彷彿執意要置非佛於死地。

  「救命!」非佛終於體會到了死亡的恐懼,這種感覺,比之她在克里特島的懸崖上一躍而下時的感受更令人毛骨悚然。有人恨她,恨到不惜殺死她,甚至牽累到了無辜。

  無辜!非佛勉力爬起身去查看被撞成重傷倒地的人。天啊!她忍不住摀住嘴以避免自己尖叫。那張即使染了血仍是英俊無比的臉,是——邵亦。

  「蓮恩,快跑!她又要撞過來了。」邵亦的嘴角有血水湧出,說完一句話後,他乏力地閉上眼睛。七年前,他犯了錯。七年後,他拿自己的一條性命來償還。從此,他欠蓮恩的,一筆勾銷。且,他被自己的良心懲罰得累了,他想休息了。

  「不要放棄,邵亦,不要放棄!」非佛哭了起來。她討厭他,不喜歡他,可是,她不想看見任何人為她而死。即使她最討厭的邵亦也是。

  工作室裡的人聽見外面的撞擊聲與哭叫聲,紛紛衝了出來,卻看見驚心動魄的一幕:一輛黑色別克對準了跪在一個倒在地上的男子身前的非佛就撞了過去。眼看著就要撞上了,而他們卻根本來不及出手救人。除非奇跡出現,否則,非佛必死無疑。

  突然,別克轎車的左前輪莫名地爆了胎,車身顛簸了一下,失去了控制,車頭猛地一轉向,險險擦過了非佛的身側,直直地撞在一旁的分類垃圾站上,發出「砰」然巨響。

  所有人,都以為是天降神跡,卻沒人注意到,站在眾人身後的辛容悄悄將一柄史密斯•韋森九毫米口徑的手槍收回了袖籠裡,並以一臉驚恐顏色跑向了仍跪在小巷中的非佛。

  「非姐,你沒有事罷?」然後她轉過身狂吼。「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打電話叫救護車,報警並通知大單先生和小單先生!」

  眾人恍然大悟地跑進工作室裡去打電話叫救護車、報警並通知愛妹如狂的單家兄弟。暗暗祈禱,非佛千萬不要出事,否則……他們不敢想像結果會怎樣。

  「非姐,現在不能挪動他,等救護車來是最好的辦法。」辛容扶住非佛的肩。

  「辛容,他不會有事的。我雖然厭惡他,卻決沒有要他死的念頭。」非佛的淚,在辛容的手觸上她的肩膀時,收了起來。當年她墮海都能僥倖生還,今次邵亦捨身救他,命運不會待他這樣殘酷。他一定回沒事的,她堅信。

  「非姐,小辛,那個肇事者——」有人小聲提醒兩人。

  非佛在辛容的攙扶下轉回身看向肇事車輛,只看見一個穿黑色得體套裝的中年女子搖搖晃晃地自車上走了出來。大抵是汽車失控時,她的頭撞在了前擋風玻璃上了,她的額頭血跡斑斑的,腳步虛浮,卻仍踉蹌地走了過來。

  「為什麼……為什麼?你早就應該死了!二十六年前就應該死了……」她盯著非佛喃喃自語。「不要瞪著我,我沒想過要把你的孩子丟掉,可是……你的女兒來了,我的孩子怎麼辦?啊?你死了,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你搶不走儒痕的。嘻嘻,儒痕最後還是會回到我身邊的,只要你死了,只要你死了,只要你死了……」

  她茫然地望著非佛平靜清澈的眼,倏忽眼神一獰,跌衝過來五指齊張,直掐往非佛的頸項,力氣又大又狠,竟是欲除之而後快般的惡毒。

  「非姐小心!」辛容手腳利落地攔在了非佛身前,並在眾人看不見的角度,起手以指尖疾點中年女子手腕內側的神門與大陵穴,然後護著非佛側身閃過她的攻擊。

  中年女子撲了個空,手臂也軟軟垂了下來。

  此時此刻,救護車與警車,一前一後地駛進了這條一貫幽靜的巷子。

  「醫生,傷者在這裡!」

  「警官,就是這個女人開車想撞死單小姐。」

  「醫生,非姐她受傷了!」

  「警官,我們都看見她意圖行兇。」

  一時之間,七嘴八舌,亂成一團。

  「警官,我想先送邵先生去醫院急救,再來做筆錄,可以嗎?」非佛已經冷靜下來,近日她遇見太多突如其來的震撼,也流了太多眼淚。是安逸的生活與美好的愛情令她軟弱了罷?連小女生辛容都比她鎮定。

  「沒關係,我會派一位警官跟救護車一起去醫院。」

  「好。」非佛隨著醫生上了救護車,向其他人安撫地笑了笑。她真的把自己這班夥計給嚇壞了罷。「我沒事,你們別擔心,全都回去工作,否則我可要算你們無故曠工了哦。」

  見她強打精神開玩笑,大家也不想給她再增添負擔,所以紛紛在救護車離去後回工作室去。

  月十一,月辛容……幽謐的深巷裡,有一縷低魅的聲音,徐徐響起。傳至走在最後的辛容耳中,她驀然渾身一震,停下腳步,回過頭,望著空無一人的長巷。一向天真俏皮的神色倏然褪盡,換上澹然冷絕的寒冽顏色。

  「被找到了啊——」她輕輕嘀咕,然後,又是一臉的嬌俏可人表情,帶著不識人間險惡的純淨,「還真是死心不息啊……看來,又要找個地方去流浪了。唉,我很喜歡小單先生呢。」

  深巷裡,幽幽拂過一聲冷魅邪肆的淡嗤,月十一,我想要的,即使不擇手段,被指為卑鄙無道,也會得到手。你,逃不掉……

  秋風,漸冷。

  被送往醫院的邵亦,經過長達十八個小時的手術搶救,總算是脫離了危險。然而,撞擊帶來了難以挽回的後果,醫生替他接合了七根肋骨、切除了破損了的左側腎臟。

  手術之後的邵亦極端的虛若,為了防止術後細菌感染和併發症,邵亦被安排在無菌加護病房,醫生限制了探病時間與人數。

  接獲兒子傷重入院趕來的邵先生夫婦沒有流露責怪埋怨非佛的神態,當年兒子造的孽,逼得人家女孩子跳崖求死,現今兒子捨身以命相救,是他自己的選擇,他們沒道理遷怒於人。

  只是,一想到兒子從小到大,即使再怎樣調皮搗蛋、不聽話,他們都不捨得打他一下,現在卻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他們就心疼無比。說不介意,是騙人的。

  然,最愧疚的人,卻是江儒痕。自己的結髮妻子,試圖謀殺自己的女兒,這教他這個為人夫為人父者情何以堪啊?更使他難過的是,妻子的精神,已經徹底崩潰,完全無法控制行為,演變成極具暴力攻擊性。警方在案發後,將她移交給精神病專家進行了評估。鑒於她行兇時處於精神異常狀態而免於起訴,但是,必須強制入院進行治療。

  兒子和兒媳婦在得知此事後,從美國趕了回來,然後陪同她去荷蘭進行治療。

  女兒,一直是主的面前,日夜祈禱,祈禱所有人都平安無恙。

  而他,背叛了婚姻,辜負了愛情,傷害了子女,也——錯過了今生惟一的機會。

  邵先生夫婦,反強笑著安慰老友。

  是他們的錯,如果,讓這些孩子自己去決定愛情、人生,一切,會否是截然不同的局面?

  此事,終究是沒能躲過媒體靈敏的嗅覺,一時之間各大媒體都連篇累牘地報道江、邵、單三家之間這一筆糊塗帳。穿鑿附會、推敲揣測,流言甚囂塵上。記者們對江方如蘭意圖撞死單非佛的原始動機萬二分的好奇,在不能追去荷蘭的精神病療養院,又不能衝進病房裡採訪捨身救人的英雄邵亦的情形之下,就只能緊緊盯著非佛了。

  非神為此自責不已,是他疏忽了。他明明已經知道了江方如蘭是江儒痕的妻子,也曾經見到過她刻骨仇恨的眼神,卻只防範了邵亦而忽略了妒恨交織的她。原來,對非佛而言,真正的危險不是邵亦,而是江方如蘭。

  如果當時不是邵亦守在工作室門外,希望求得非佛的原諒,並且及時撲救了身處險境的非佛——非神打了個寒戰,他不敢想像後果,也無法想像後果。

  以至於這幾日,他時時刻刻守在非佛的左右,寸步不離,害怕一轉身,她就會像煙一樣消失在空氣中。即使她來醫院探望漸趨穩定的邵亦,他也執意隨行。

  病房裡,放置著許多女明星送來的花籃,將病房裝點得繽紛熱鬧。邵亦精神頗好,一邊聽音樂,一邊躺在床上做肌肉鍛煉,以防止肌肉萎縮。看見換上無菌服推門進來的非佛與非神,他笑了起來。

  「二位天天聯袂前來,雷打不動,讓外面那些惟恐天下不亂的記者見了,真不曉得他們會杜撰出什麼精彩的八卦內幕來。」邵亦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似乎是彷彿突然頓悟了一般。

  「真正的內幕也決不比他們想像杜撰出來的遜色分毫。」非神終於對邵亦有了些微的好臉色。

  「二位快些結婚罷,這樣才能終結外面那些流言蜚語,還我一個清白。」邵亦停止鍛煉他的股二頭肌,笑瞇瞇地建議。

  「清白?你認為花名在外的邵大公子還有什麼清白可言嗎?」非神雙臂交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問。邵亦雖然救了非佛,算是功過相抵,從此恩仇俱泯,但他仍然忍不住在言語上要小小地刺激他一下。「只看你這一房間的花,就能大抵明白你有多麼風流了。嘖嘖,影后、歌後、青春玉女……」

  「蓮恩,大單先生真是妙人一個。可是,看起來醋勁不小呢。時時刻刻守著,不給你片刻的自由,你可要慘了。但凡曾經是花花公子,一朝改過向善吃起素來,那可真是可怕得很啊。不把你纏死粘死膩死,誓不罷休啊。」邵亦滿眼的笑與調侃,成功地引得始終沉默的非佛的一個白眼。

  「她是非佛,不是蓮恩,你給我記住,別亂叫。」非神不悅地彈了彈眼睛。「邵先生最好記得,她現在是我的未婚妻單非佛,決不是你記憶裡某個仰慕暗戀的女子。」死姓邵的,還有臉提「沐蓮恩」三字?

  「兩位,今日的探病時間已到,請明日再來。」漂亮的護士走進來,指著牆上復古造型的掛鐘催促客人們。口氣冷淡,臉色也很冷淡,大有晚娘的味道。

  「好啦,蓮恩,我要接受美女護士溫柔小手的照拂了,希望下次你們來看我的時候,會帶來令人振奮的好消息啊。」邵亦英俊的臉上泛開爽朗的笑容,與兩人告別。

  「肯定會的。」非神懶得再去糾正他對非佛的稱呼,扶起非佛向護士微微頜首,然後相偕離去。

  等到非神與非佛離開了加護病房之後,邵亦臉上那耀眼的笑容便漸漸斂去。

  他望著病房的門,這扇門,隔絕了他的愛與戀,隔絕了他的罪與罰,隔絕了他無望的今生。有些錯,說聲對不起就可以彌補;而有些錯,終他的一生亦無法挽回。

  漂亮卻冷淡的護士搖了搖頭,替邵亦掀開被子,進行例行的肌肉按摩。英雄救美的戲碼她看多了,不稀奇。稀奇的是,美人最後卻不愛英雄。雖然美人兒身邊的男人也很優秀。可是,她總是替床上這個被撞到半死的男人不值。忍不住,護士對床上俊朗又帶著淡淡憂悒的男病人,多了三分的溫柔。

  走出醫院之後,非佛望著蔚藍的天空,忽然悠悠笑了起來。

  「非神,婚禮準備得怎樣了?」她轉頭仰首問身邊的愛人。

  「我全權交給爺爺處理了,他要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非神攬住她的肩,原本,是該他自己著手籌備,給非一個浪漫而難以忘懷的婚禮。可是,一直都在忙旁的事。好在,非不是個注重形式、恃寵而嬌的人。

  「可是,我想現在就去結婚,就我們兩個人,簡單、鄭重就好。」非佛語出驚人地央求,帶著不自覺的嫵媚。

  「為什麼?我想讓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正大光明娶進門回家供著的老婆,是我今生的唯一。」他好奇她的動機,連人生最要緊的婚禮,她都要低調處理,真不像是一般的女孩子。

  「我只是突然覺得,世事無常,人生苦短。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我害怕失去你,我想早一點擁有你。」非佛望進非神的眼裡去,深情、堅定而果決。他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她不想再丟失一分一秒。「盛大的婚禮是你和爺爺寵我疼我,不想我有一絲一毫的委屈。可是,我現在就想做你的妻子,立刻、馬上。我要我們在一起,永不分離。」

  非神溫柔地笑了開來,這是他聽過非說過的最動聽的情話呢。他的小非開竅了呢。吻了吻她的鼻尖,他望著她的眼。「你傷到我那有些愚蠢的男性自尊了,這麼熱情的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是我想無時無刻都能看到你,每一次回首,每一次凝眸,我都要你在我的視線內。別再讓我有會失去你的恐懼。」

  擁緊了他最深愛的小非,他無視跟在他們身後鬼祟的狗仔記者。

  「既然女士已經提出要求,紳士又怎好拒絕呢?就讓我們結婚去罷。」他低頭親吻自己未來的妻子,感謝上帝讓他在那年夏天蔚藍的愛琴海上救回了她,也感謝她全不計較他過去的荒唐歲月,愛他一如他愛她。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兩個男女互相愛著彼此更幸福美妙絕倫的事了。

  偷偷摸摸跟在兩人身後的狗仔隊幾乎目瞪口呆忘記拍照,然後抓住攝影器材一陣狂拍。天大的新聞啊!勁爆震撼!繼邵氏娛樂小開英雄救美後又一驚人內幕:單非神與單非佛的不倫禁忌之戀,兄妹相戀!這將是多麼轟動的消息啊!

  只是陽光之下兩個幸福中人,全不在乎他們的臆測與猜想。

  因為,早在眼波交會之時,他們已經找到了今生的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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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31:48
  尾聲

  陽光明媚的愛琴海上,碧浪連天,白帆點點。其中,有一艘「Phoenix」號小型豪華遊艇,隨波蕩漾搖曳,正處在電腦掌舵無人駕駛狀態。

  遊艇的甲板上,穿著水手服的英俊男子正在為新婚妻子的後背抹防曬油,臉上是幸福得彷彿蜜水似的表情。正是度蜜月兼且故地重遊的非神與非佛。

  兩人私自公證結婚的事實,並沒有惹單爺爺不快,反而笑著說總算盼到這一天了。之後,就是將盛大豪華卻不失莊重的婚禮提前,廣邀親朋好友前來觀禮。單爺爺似個老頑童般炫耀自己的孫子孫女是多麼般配,簡直是天作之合,並且在婚禮結束時送給非佛這艘遊艇做結婚禮物。

  「爺爺雖然比不上希臘船王奧納西斯富有,可是,送你一艘小小的遊艇,爺爺還是拿得出手的。」單爺爺這樣說。

  非佛和非神微笑著接受這份禮物。

  盛況空前的婚禮之外,有小小不和諧的餘音。有報紙不曉得怎樣輾轉得知了非佛不但是單家的養女,更是江儒痕的私生女一事,但尚來不及將消息付印出版,該家出版社便已經被多股勢力施壓,不得不銷毀所有的證據。

  只是,非神與非佛已經到希臘來度蜜月,一切的紛擾,已同他們無關。

  「你還是原諒了你父親。」非神一邊按摩妻子的腰背,一邊說。

  看見江儒痕在參加婚禮時坐在女方家長席裡,他就明白非佛的心意了。

  「不能光明正大地愛一人並同他廝守的痛苦與無奈,我體會過。」非佛趴在甲板上,聲音平靜,帶著釋然。「因為我現在太幸福了,一切過往的不愉快,我都不記得了。」

  「你啊——」非神將她的身體翻過來,一雙手摸上她始終留有淡淡疤痕的胸腹。「我們的蜜月看來只能緊縮成短短的兩周了,你不會怪我罷?」

  「不會,你已經為我不務正業夠久了。」非佛理解他的忙碌,他有自己的連鎖餐飲王國要經營,還要替非聖分擔部分工作,連她的玻璃旗艦店,都是他在替她操心的。「且,我們有一生的時間長相廝守,不是嗎?」

  就在他們婚禮結束之後,非聖留下一紙短信,獨自一人去了巴西。他說,他心愛的女子在那裡,他要去找她。公司暫時交由爸爸媽媽管理,他會帶著屬於他的那份幸福回來,或者——留在亞瑪遜。

  偏偏,Evans暗暗愛慕了多年的綠三小姐決定要跟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結婚,甚至為此不惜與家人決裂,此事鬧得沸沸揚揚的。Evans知道後,飽受打擊,一個人躲起來舔傷口去了,扔下了一大堆的俗務等非神回去處理。

  事情,還不止如此,非佛的小助理辛容也突然辭職不幹了。她學校的教授曾經打電話來說她已經連續曠課達半個月之久,沒人知道她住在哪裡,去了哪裡,唯一留下來的聯繫電話竟然是愛琴海玻璃工作室的電話號碼。換言之,沒人真正知道,那個笑容清澈甜美的小女孩,究竟是誰,來自何方,又去了何處。

  想來,當辛容在婚禮上笑瞇瞇偕同非聖擔任伴娘與伴郎的時候,她便已經好久沒有去上課了。然後,在她微笑著如一朵百合般,與非聖共舞了一曲後,婚禮結束時,她就似人間蒸發般消失無蹤。

  「真奇怪,彷彿,他們全數都是為了等著看到你幸福之後,才放心地離開。」非神低頭俯瞰妻子曼妙的身材曲線,手已經有自主意識般攀了上去。「邵亦去了瑞士,薩曼莎修女去晉見教宗,江伯伯去了荷蘭陪伴江夫人療養……每一個人,都在往好的方向努力著。」

  「他們也全都會得到幸福的。」非佛纏綿地回應丈夫。總有一日,每一個人,都會於眼波交會處,覓到屬於自己的真愛。

  陽光,白雲,微風,碧波間,屬於他們的愛情,熱烈而纏綿地燃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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