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448|回覆: 21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藍紫青灰]愛是至奢華的一件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4-9-7 00:17:43 |倒序瀏覽
愛是至奢華的一件事 作者:藍紫青灰

愛是世上最奢華的東西,強奪不來,錢買不到,
只能搭上全部的時間,包括血包括淚,還要犧牲自尊,
必要時甚至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在職場上打滾多年,潘書見識夠了各式各樣男人的嘴臉,
也痛恨極了那樣的嘴臉。

在男人眼中,她是魅力十足、媚勁撩人的小妖精,
只有潘書自己知道,那些都只是逢場做戲──
唯有一個男人,她看不透,掌握不住,玩弄不起,那個男人名叫「何謂」。

從一開始,潘書就有種感覺,自己正被何謂算計著。
尤其何謂對她好得感天動地,就不知後面又藏著什麼目的?
她打定了主意,不能向長久以來的寂寞屈服,
偏偏何謂的手段太高明,誘得她不由自主,一步一步朝他靠近……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4-9-7 00:19:02
  第一章 四個億

  潘書站在東林大樓十七樓的「梅花閣」外,朝著玻璃窗打著手機,心不在焉地一邊嗯嗯,一邊看著窗外的焰火。元旦新年,浦東那邊沿江邊的高樓上架了禮花炮,砰砰地向天空發射著熾白眩紫的禮花,近得彷彿一伸手就可以接到一把碎鑽。天空讓禮花攪得忽明忽暗,一時絢爛一時冷寂,熱烈時開盡繁花,冷清連時星星都不見。

  煙花般寂寞,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潘書收了手機,手按在玻璃上,涼浸浸的,正好熄一下喝了酒後突突亂跳的心臟。看著外頭的極盡燦爛,想起一本小說的書名,便有了剛才的聯想。

  用冰冷的手摸摸飛燙的臉,心裡想要不要去洗手間洗一下,出來時只拿了手機,包留在座位上,洗了臉就沒法補妝了。

  焰火放完,玻璃後頭是黑漆漆的天空,使得整面玻璃牆成了一塊大鏡子。她對著鏡子理了理盤在頭上的長卷髮,忽然看見玻璃裡頭有個男人的影子,高高瘦瘦,留著寸長的短髮,穿一件炭黑色的西服,正是此間「梅花閣」的主人何謂,便扯起一個笑容,轉頭迎上去時已是笑容滿面。

  「何先生溜出來了,是逃酒?這可不行,今天我們老總交待過了,不把何先生灌醉,就算我失職。」把手插進何謂的臂彎裡,返身朝包房去。

  何謂笑笑,「潘小姐也太盡忠職守了,陳總用你一個,抵得上人家三個。潘小姐,不如你到我這裡來,陳總給你多少,我加一倍。」

  「那好啊,何先生。明天我就來上班,你把我放在哪個職務上?」潘書笑吟吟地貼上去,一身黑色長裙像水一樣流瀉不停,胸是丘腰是谷,起起伏伏,貼在何謂熨衣板一樣的身體上,竟是嚴絲合縫。

  何謂把手臂抽出來,攬著她的腰,欺過去說: 「除了我的職位,哪裡放得你這尊觀音。」

  潘書把臉錯開一寸,避過他壓上來的臉,笑說:「何先生真是太壞了,怎麼能拿觀音菩薩來講笑話,也不怕遭報應?」

  「那就做我的女朋友。潘小姐,這是我多少次請你了?光今年就不下二十次,還有去年呢?喲,這話可過時了,現在已經是新年了。那今年就是第一次。元旦佳節,就當是個新年禮物。」

  「那誰是誰的新年禮物?」潘書停在包房門口,雙臂掛在他頸上,笑問。

  何謂雙手掐在她腰間,兩虎口相對,暗裡加了一點力收緊。只差一點點,拇指就可碰上。「當然是彼此的。難道潘小姐就不需要新年禮物了?」

  潘書扭了扭腰,閃開了他的手,「我的新年禮物已經多得沒工夫拆,何先生這件,怕是要等到明年了。」鬆了雙臂,仍然掛在他手上,肩頭一撞,撞開房門,大笑著說: 「何先生逃席,被我當場拿住。你們快罰他酒。」

  裡面是三個男人和七八個小姐,轟笑聲中不由分說,按了何謂坐下,便有小姐上來敬酒。何謂說: 「潘小姐真不體貼,你把我灌醉了,等會兒誰送你回家?」

  潘書忙說: 「何先生要體貼,你們還不趕緊的?」

  兩個小姐一邊一個貼上去,鶯鶯燕燕地纏著他,嘟著嘴說: 「潘小姐不體貼,還有我們呢,何先生你眼裡只有她。罰酒。」

  何謂被纏得沒辦法,只好喝了兩杯,馬上又有小姐舉著杯子上來。

  潘書過去坐在陳總邊上,低聲說道: 「華姨剛才打電話來,像是不太好,我過去一下吧?」

  陳總用手抹一下臉,說: 「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今晚我過去守著,到底是新年,她怕是心情不太好,才會打電話來。你剛才喝急了,別開車,我讓司機回來送你回去。」

  潘書說: 「那我送你出去。」站起來扶起陳總,一手拿了手機和包,笑說: 「陳總喝多了,我送他回家,你們盡興啊。」

  財務總監和投融資部經理撥開身邊的小姐,趨前來相送,陳總笑呵呵地說: 「不行了不行了,我老了,不比你們年富力強,守更熬夜的本事也不如你們。你們玩你們的,不用管我。」手搭在潘書肩上,搖搖晃晃地邁步。

  何謂不依,嚷道: 「潘小姐不好這樣厚此薄彼,我剛才出去抽根煙就被你捉住,陳總你就放他一馬了?」

  潘書丟個媚眼過去,說: 「何先生聰明面孔笨肚腸,陳總發我薪水,我當然要護著了。」

  說得一眾人都笑,再見保重的話又說了一輪,潘書才和陳總出了房間。陳總放下手擱在潘書肩上的手,按了電梯鈕,正色道: 「你要留意何謂,這個人不好應付。這次和他合作,千萬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潘書點頭,「我知道。聽說這個人黑白兩道都吃得開,深藏不露,精明仔細,又不好女色。海南這個項目和他合作,只怕會有些辣手。」

  陳總說: 「和他合作,本來就是要借助他的勢力。你自己小心,別終朝打雁,反叫雁啄了眼。」

  潘書苦笑一下,「他什麼場面沒見過,哪裡就會留心到我了。那一屋子的小姐,哪個不比我年輕貌美?」

  陳總拍拍她的手,「這叫什麼話。」電梯門開了,兩人進去,那裡頭有兩個女孩子在嘻嘻哈哈地說笑,兩人不再說話。潘書打手機叫來司機,聽兩個女孩子說明天到香港去掃貨,香水化妝品買哪個牌子,聽得她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看見電梯壁上自己的樣子,又板起了臉。和閨蜜漫無目的地聊天逛街買東西,她已經好長時間沒有過了。

  電梯到底層,潘書把陳總送進車子,自己在大堂挑個隱蔽的位子坐下,撐著頭休息,不知不覺就有點睡意上來,想自己開車回家,酒也確實喝多了點,又不想再等,便想讓門童叫車。

  剛要起身,忽覺眼前一黑,有人俯身壓下來,抬眼一看,又是何謂,笑道: 「何先生又逃席?他們怎麼就看不住你?」

  何謂拉起她就走,「我送你吧,我看你也實在困了,怎麼在這裡就要睡?」

  潘書被他拉得一溜小跑,尖細伶仃的細高跟在光滑的地面直打滑,險些摔跤,嘴裡還說:「你也喝了不少,哪裡能開車?我另外叫車好了。」

  「你看我像不像喝多了的樣子?」

  潘書看一眼何謂,眼睛清亮,眼神深幽,還真不像喝過酒,便笑說: 「何先生好酒量,我們都小看了。」

  「你閉嘴吧,沒人在旁邊,你不用跟我演戲。」何謂拉下臉甩她一句,噎得潘書半天回不上嘴。

  到了外頭,冷氣襲來,潘書打個哆嗦。

  何謂說:「怎麼穿這麼點?沒有外衣?」

  潘書一手拿包,另一手搓著手臂說:「有一件長大衣,在車子裡,車子在底下車庫。」

  何謂便不說話了。一輛別克車開過來,停下兩人面前。何謂拉開副駕駛座的門,把潘書塞進去,司機下車,換了何謂上來,擠到她身上替她扣好安全帶,自己也繫好才開車。

  潘書被他硬梆梆的身子壓了那麼兩秒鐘,鼻子裡聞到的是香煙味和別的一種味道,還有皮革的腥氣,有些心慌意亂,一時笨嘴拙舌說不出話來,拿出手機拔個電話給陳總的司機:「小王,你不用過來了,我自己回家。……啊,好的,明天我自己去機場……陳總這麼說的,知道了。」關上手機放進包裡,閉上眼睛裝睡。

  開了一會兒,何謂問: 「你住哪裡,你要不說,我就開到我家去了。」

  潘書本是裝睡,一閉上眼睛卻真的睡著了,忽聽他說話,激靈一下醒了過來,「啊,謝謝。」她根本沒聽清何謂說的是什麼。

  何謂倒笑了,「真的?那我真的是受寵若驚了。潘小姐答應得這麼爽快,不是有什麼條件吧?」

  潘書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自己又胡亂答應了什麼,當即眼珠一轉,笑說:「何先生這麼說,是不是有答應的意思?那我就不客氣了,老價碼,4個億。」

  何謂哈哈一笑,「潘小姐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一個小生意人,那裡配花4億度個春宵。當然潘小姐是值這個價的,只是我付不起。」

  潘書笑嘻嘻地挨過去,搭在他手臂上,甜膩膩地說道:「何先生真能抬舉人,哄得人交關開心。那我們就說定了,明天就簽約。」

  何謂騰出一隻手,在她手上拍了拍,「沒問題。明天你拿好身份證,我們在民政局門口碰頭。只要一簽名,你就是我太太,我的全部家當都是你的,到時候你慢慢數,看有沒有4個億。要是沒有,我慢慢再掙。來日方長,總能掙夠4個億。」

  潘書自大學出來工作到現在,早聽慣了男人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調情話。一個年輕女子在商場上,又有那麼幾分姿色,少不得聽這些風言風語,她早就習以為常了。和他們正經是應付不了的,只好跟他們一樣胡說八道。便皺眉道:「何先生說話不實誠,明明知道明天是元旦,人家民政局放假,不上班。你哄我白開心一場,冤死個人了。不過我這人肚量大,想得開,只要想想曾經有4個億在我指縫間流過,我也知足了。」眨了眨小扇子般的假睫毛,露出一腔幽怨的神情。

  何謂掉頭衝她一笑,「親愛的書,最最親愛的書,現在已經是一月一號元旦了,明天是一月二號,民政局上班。怎麼樣,我們還是按剛才說好的,去民政局簽字。你說幾點碰面,早上九點如何?趕個大早,不用排隊。」

  潘書故作嬌嗲地在座位裡扭一下,「何先生耍賴皮,也不說清楚,糊里糊塗就想騙得人家答應。我可不上你的當。你不明明白白說出來,我是不會鬆口的。」

  何謂打著方向盤,說:「我們都到了要拿證的階段了,那些話就不用說了吧。我一個大男人,怕難為情的。有什麼話,我們留到家裡說,阿好?你要聽什麼,我一句一句說給你聽。只怕你面皮薄,聽不下去。先說句文雅點的,」說著把嘴貼到她耳邊,低低說了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潘書面紅耳赤,過了一會兒才笑答: 「何先生只管胡說八道,也不怕人家當真。什麼花啦草的,我一個姑娘家,哪裡聽得懂你這些混話?謝謝何先生,我住康橋花園,從這裡轉彎就可以了。」

  何謂看著路,說: 「潘小姐把自己看得太牢了吧,你這樣守身如玉的,也沒個領情的人,那不是太可惜了?趁年輕的時候花一下,將來才不後悔。該花的時候就要捨得花,花出去的才是自己的,留著的都是人家的。潘小姐在生意場上這麼多年,這個道理不用我說吧。」

  潘書馬上甜甜地說:「謝謝何先生教導,我記住了。下次我血拼花冒了爆了卡,就跟人家導購小姐說這麼說。」

  何謂聽她東拉西扯,搖搖頭,「書,你有一句真話沒有?我是認真的,你做我女朋友吧。」

  潘書聽他說得認真,也不再玩笑,疲倦地說: 「何先生,我每天下班時間是十二點以後,早上又要扮得像個觀音似的去上班,哪裡有時間做人女朋友?每天回到家只想睡覺,巴不得睡死過去不用起來才好。做你女朋友?我連做自己的朋友都沒時間。」

  「做自己的朋友?,真新鮮。」

  「是啊,給自己放個假,泡個澡,曬曬太陽,做個面膜,看本書,發會呆,逛逛商店買件衣服。」

  「你這件衣服我都看著眼熟,有幾年了?每次出來都穿它。」何謂看她一眼,看見她眼睛底下青紫色浮了上來,粉都掩不住。「你這麼拚命幹什麼?錢賺得完嗎?」

  潘書趁機說: 「那就要看你了。你要是心疼我,我就可以不這麼拚命。做人男朋友不是光嘴上說說的。」

  何謂冷笑說: 「你一門心思都為了你們陳總在打算,賣笑不算,就差賣身了。他哪裡就值得你這樣為他?不過是一份工,東家不打打西家。你今年幾歲了?不想嫁人了?」

  潘書聽了沉默下來,何謂也不再說話。車子開到康橋花園,潘書指點他方向,停在她住的樓下,她側身去解安全帶搭扣,卻被何謂按住。潘書轉臉過去看牢他。

  何謂也盯著她,「書,想一想我的提議。」

  潘書認識他兩年了,從第一面起他就真真假假的跟她調情,她也只當是他是和那些愛占口舌便宜的男人一樣,從沒當過真。今晚他幾次三番說這樣的話,倒讓她詫異起來。生意場上的人有什麼真情?哪個不是在酒桌上左邊一個小姐右邊一個小姐?要找這樣的人做男朋友,敢是瘋了不曾?但這個男人有點不同。小姐在旁邊,他也有說有笑,酒來酒喝,拳來拳猜,但從不佔一點便宜。

  何謂看她靠得近,近得觸手可及,長長的假睫毛像把扇子罩著黑眼圈,樣子說不出的可憐,忍不住伸手摘下假睫毛撂在前面,說道: 「你又不是小姐,沾這個幹什麼?」

  潘書本來以為他會趁機吻她,沒想到卻是這樣,愣了一下,都沒想起要擋。

  何謂嘿嘿一笑,替她解了搭扣,「快上去吧,早點睡覺,不要胡思亂想。明天下午我來接你。」

  潘書獃呆地接口: 「接我幹什麼?」

  何謂揚起一條眉毛,「去機場啊,你忘了明天我們兩家公司一起去海南看那塊地?你還以為是去民政局呢?我倒是求之不得,奈何你不鬆口。」

  潘書「喔」一聲,羞得臉都紅了。拿了包下車,頭也不回地上樓去了。何謂坐在車裡看到八樓上五分鐘後亮起了燈,才開車走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4-9-7 00:19:18
  第二章 白骨精

  潘書一大早打車去了醫院,陳總一整夜都守在華姨邊上,這時躺在長沙發上睡著了。潘書輕輕叫醒陳總,說:「陳總回家休息一下吧,這裡有我守著。我會叫司機到時間去你家接你的,標書支票資料我都收進行李裡了,時間到了我回趟家拿了再去機場。」

  陳總點點頭,說:「昨晚又做過透析了,剛睡。」

  潘書點點頭,「我知道了,我會照顧華姨的。」

  陳總揉一揉臉,拿起外套,「我們在候機室碰頭吧。」回頭看一眼躺著的妻子,才轉身走了。

  潘書把窗戶打開一小條縫,給房間換氣,輕手輕腳地收拾病房,換花換水,用一隻小小的電鍋煮瑤柱粥。等保姆和護工來上工了,叫醒華姨,替她換了病服,擦了澡,盛了兩碗粥,陪著華姨吃了。

  華姨拉著潘書的手說:「辛苦你了。這兩年虧得有你在身邊,不然我這個病,哪裡能拖到今天。我是拖一天算一天,做一次透析好管上個三五天,活著沒有味道,還不如死了。」

  潘書下死命的勸,說:「華姨,我已經沒媽了,你要是再去了,我就沒有親人了。你為了我也要活,何況陳總這麼拚命地賺錢,錢賺了就是給你用的。我們有錢,花得起,不就是一個禮拜做兩次透析嗎?你就當是我們從前一起去健身房健身,哪次不是被教練折磨得要出人命?健身是為了身體,透析也是為了身體,反正是為了這個身體,怎麼健身時喊救命就不說要死的話呢?」

  華姨得的是尿毒症,這個病,想瞞也瞞不住,非得病人合作,每個星期做兩次血液透析。做了便能延續生命,不做就是死。大家心裡都清楚,索性便把話說開了,才好心力都往一處使。潘書以小賣小,裝得瘋顛十三的,要讓華姨開心。

  華姨被她引得笑出來,「你這張嘴啊,死人也要被你說活。我自己這個破身體有什麼用,我是怕拖累了你們。」

  潘書說:「為了我們也要活啊。要不是有你拿鞭子趕著我們掙命一樣的掙錢,我們哪裡有這麼努力了?有壓力才有動力。」

  華姨笑道:「潘潘,你大好年紀,陪著我這個要死不活的人,男朋友也沒工夫找,還有你陳叔,這兩年老了好多。」

  潘書笑嘻嘻地說:「是人都要老,為什麼陳總就要特別些?至於我,外頭都是些牛鬼蛇神,看得都生厭,不想理他們。」

  華姨忍痛笑著說:「還是有好的,只是你沒花工夫去找。」

  潘書睜大眼睛,不置信地說:「什麼?還要我去找他們?我這麼美麗可愛溫柔賢惠,不是該他們排著隊來找我嗎?不長眼的傢伙,還反了他們了。」

  華姨笑得直叫哎喲,「潘潘,你別逗我笑了,笑得我全身都痛。」

  潘書含笑說道:「行,我不說了。那你吃個甜橙吧。」拿把水果刀先把橙皮旋下,再剝下白膜,分成一瓣一瓣的,喂一瓣在華姨嘴裡,自己吃一瓣,兩人把一隻甜橙分著吃了,潘書拿了一片橙皮在自己的手背上摩挲,舉起手放在她鼻子底下,問:「香不香?比香水好聞吧?」

  華姨說:「香,就你花樣多。」又說:「我這裡人家送了好些水果,還有珍珠粉燕窩什麼的,你走的時候拿兩袋,回去記得吃。看你這黑眼圈,又熬夜了吧,要不要睡會兒?」

  潘書點點頭,拿床毛毯蓋在身上,就在華姨腳邊蜷著睡下,說:「華姨你也睡會兒吧。」

  華姨嗯一聲,閉上眼睛睡覺。

  潘書小睡片刻,醒來後悄悄起身,坐在長沙發上打開電腦看資料,等華姨再次睡醒,潘書又陪她吃了中飯,說笑一陣,才拿了兩大袋子的營養品離開。叫了車到東林大廈,取了自己的標緻車回家。心裡想著華姨的病,也沒看旁邊,忽聽有人咳嗽,下意識地四下一找,一眼看到何謂靠在車身上,臉上也看不出是不是高興,心裡想這人還來真的了?臉上堆笑,搖曳生姿地走過去,輕佻地問道:「何先生來真的?哎呀我不知道哎,讓何先生大冬天的等在這裡,要死喔。對不起對不起,我也太不識相了。」

  何謂面無表情,上前替她拿了兩個大紙袋,問:「昨天說好來接你,你就是不信。去哪裡了?馬上就要去機場了,還到處跑。買衣服去了?」口氣親暱,彷彿真是她的男朋友。

  潘書搖頭,「拿車去了。」心裡對他有些提防,也不多說那些扯淡的,按下電梯鈕,兩人進去,門一關上,電梯裡慢慢有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你去過醫院了?」何謂馬上聞出來了,伸臉過來在她脖子邊上聞了一下,「身體不好?」

  潘書讓開一步,「去看個人。」他這樣一本正經的展開追求的架式,潘書倒不好輕浮,刻意疏離起他來。

  何謂看她神情冷下來,也不說話了。電梯到了八樓,潘書踏出去,掏出鑰匙開了門,接過何謂手裡的袋子往門裡一放,又把昨晚就放在門邊準備好的行李箱公文包拖出來,鎖上門就走,連門都沒讓他進。何謂不在意地又替她背起電腦包和行李袋。

  到了樓下,何謂打開自己車子的後備箱,把包都放進去,又打開後車門,請她上車,看她怎樣。潘書只好上了車,等他坐到駕駛座上後才迸出兩個字:「謝謝。」

  何謂打著方向盤倒車,說:「別說謝呀,說謝就見外了,倒讓我心驚膽戰的。你剛才那樣生氣使性子才對路子,哪個女孩子不是陰一陣陽一陣的折磨傻小子呢?折磨來折磨去,就成一家人了。」

  潘書想,這倒好,我在華姨那裡搜腸刮肚說笑話哄她開心,轉頭馬上有傻小子來哄我開心了,看來今年我運氣不壞,笑說:「那我要是像一貼膏藥一樣貼著何先生,何先生是不是心都要嚇得停了?要是真的,我可要遠著些了,萬一何先生心肌梗塞心絞痛腦血栓半身風癱腦溢血了,我可成了殺人兇手了。」

  「你就咒我吧,還有什麼病,想得起來的都一起說了。嘴皮子這麼溜,是不是唱過滑稽戲?我昨天就說過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看來是要一語成讖了。只要你願意,我馬上要一條命交到你手裡。」

  潘書抖抖手,裝出害怕的樣子,說:「我要你的命有什麼用?血淋嗒滴,噁心來兮的。」

  何謂也學她裝出一幅害怕的神情說:「那你要我什麼?我的身體?不太好吧?我們還不太熟,只是剛剛開始交朋友。不過你既然提出這個要求,我也不好意思拒絕,雖然有點嫌快,不過也是遲早的事。你情我願,又沒礙著誰,我同意。」

  潘書想,原來有比我還會胡攪蠻纏的人,我要是鬥不過他,我也別混了,媚笑道:「你的身體我才不要,我要的是你的靈魂。我給你榮華富貴,金錢美女,長生不老,金剛不壞。刀劈不爛,劍刺不穿,槍打不死,藥石不靈。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我只要你的靈魂。」

  何謂嚇得大叫一聲:「媽呀,原來魔鬼長成了潘小姐的樣子,還是路西弗搶佔了美女的身體?捉鬼特工隊的電話是幾號,我得跟他們打電話,說這裡有一票大生意。不好不好,這樣的大買賣還是我一個人吃進了吧,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要是娶了路西弗做老婆,那天下還不是我的?哈哈哈哈,」作勢奸笑幾聲,「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潘書撲嗤一聲笑出來,拍了拍前座的靠背,說:「不和你說了,我要睡一覺。昨天晚上趕資料,沒睡好。」合上眼靠在椅背上,向下滑一下,靠得更舒服些。

  何謂從後視鏡中看她一眼,眼下一片黑影,素白的一張臉,沒有彩妝唇膏,只露出嘴唇上本色的一點的肉粉色。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素面,顯得稚氣柔弱,彷彿是個十五歲的少女,精明、戒心、假面統統不見了,有的只是疲倦和孤獨。何謂心裡沒來由一緊,隨即關切地問:「昨晚回家後你不睡覺,又看的什麼資料,早叫你不要這麼拚命的。」

  潘書「唔」一聲,不搭話,也不知是真睡還是裝睡。何謂也不再說話,小心把車子開得穩穩的,讓她一路睡到了機場。

  何謂叫醒她,兩人拿了行李,各自換了票,到了候機室,陳總還沒到,潘書拿出手機打電話給司機,司機說馬上就到,她才放心地鑽進洗手間去。過了一會兒出來,臉上是新描好的精緻妝容,柔弱的少女又變成了那個明媚艷麗,嘴巴不饒人的潘書了。何謂看了這才放心,還不忘調戲她說:「明天我就開間化妝品公司,專賺女人的錢。一盒粉一支口紅就可以把路西弗變成白骨精,怪不得女人們人人都是瓶瓶罐罐一大堆,真是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功效啊。」

  潘書忽然沒了興致和他鬥嘴,回一句道:「你才是腐朽。」

  何謂看出她氣不順,偏要逗得她開心,說:「我不是腐朽,我是四個億。」

  潘書臉上馬上陰轉晴,上來親親熱熱地挽著他,嗲聲嗲氣地說:「就是就是,你就是四個億。」一眼看到陳總進來,拖著何謂到陳總面前,仰起臉笑著說:「陳總,何總同意拿出四個億來和我們合股了,一會兒我們到了機上去喝一杯,慶賀一下。」

  陳總滿面春風,和何謂握手,「有何總幫忙,這塊地我們一定能拿下,咱們兩家公司大展宏圖,在海南幹出點業績,打造出東南亞最好的度假村。何總,回頭我就讓小潘把合同擬好,咱們找個時間簽字。」

  何謂笑著點頭說好,一邊聽著陳總的規劃,一邊偷眼看潘書,那潘書促狹地對他眨眨眼睛,笑得像個偷到魚的貓,心裡罵她一句狐狸精,嘴裡敷衍著陳總越來越高的豪情。

  到了飛機上,商務艙偏偏坐滿了人,不好開香檳慶祝,三人低聲聊兩句,各人坐好。潘書為陳總要了條毯子,替他關上頂燈讓他睡覺,潘書戴上耳機聽音樂,何謂拿出空姐派的報紙來看。翻完兩張報紙,看一眼旁邊的潘書,見她頭歪向一邊,嘴唇微張,胸口輕輕起伏,顯是又睡著了。暗中歎口氣,心想這女孩子,怎麼就缺覺缺成這樣?關上頂燈,閉目養神。鼻中聞到的是潘書身上的消毒水味,和一絲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柑橙的香氣。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4-9-7 00:19:41
  第三章 指沙龍

  從南山寺上燒了高香下來,銀行的周先生和拍賣行的常先生拉了陳總、潘書和何謂去南山下一塊撂荒地去看,周先生說這塊地也是抵押給了銀行的,但證照不全,還不能公開拍賣,陳總和何總要是有意思,可以先看一下。這塊地的上一任主人原是打算用來修一個高爾夫球場的,後來沒錢了,公司又出了些問題,只好抵押了。

  周先生把車停在空地中央,五人下了車,往高處走。腳下是紅土黃泥,高高低低的,還有縱橫交叉的車轍印,低陷處還積著雨水。站在高處踮起腳尖往南看,尚可見一線碧藍的海水。周常兩人拉了陳總一路細說,何謂故意留在後頭,陪著潘書。

  正是中午,太陽晃眼,潘書把手搭在眼睛上看著遠處的海,一不留神踩著了一個洞,跟著驚叫一聲,提是腳來,只見雪白的腳背上是一片紅色,上頭還有十七八隻大黑螞蟻在逃,看來是踩著一個螞蟻窩了。

  她出來時換了夏裝,穿的是一條及膝的寬身卡其半褲,沙灘涼鞋,走在沙地是比高跟鞋省力,卻引得螞蟻爬上來咬了個痛快。

  何謂見機得快,蹲下身在她腳背上一通扑打,把螞蟻趕走,這時潘書的腳背已經腫了。何謂說:「快到車上去,用水沖一下。」扶了潘書到車上,讓她一隻腳垂在車外,擰開一瓶礦泉水,就往她腳上倒。

  潘書忍著痛癢說:「我自己來。」何謂只好收回快要觸到她腳的左手,把瓶子遞給她。潘書用水沖洗腳背,一隻手在腳背上搓撓。

  何謂說:「別搔破了,更癢。海南這邊的黑螞蟻毒,給它們咬了要癢上半天。我以前有個朋友也是被螞蟻咬了,引發了過敏,治了一個多星期才好。」

  潘書問:「是你當年闖海南那會兒的事?」

  何謂「嗯」一聲,「十多年前的事了。」兩人一時都不說話,氣氛有些尷尬。

  不過是摸了一下腳。潘書想,有什麼呢?比摸腳更親熱的舉動都有過,勾過他脖子,挽過他胳膊,整個身體貼上去也不是沒有,為什麼都沒覺得異樣,而這次不過拂去幾隻螞蟻,倒惹得自己心神不寧?也許知道那些都是在逢場作戲,心裡一早有了防備,那些舉動不過是像言語上的挑逗一樣,是偽裝的一部分。

  何謂也不說話,慢慢走開了,到陳總他們跟前,和周先生常先生一起,對著這片空地指指點點。潘書關上車門,靠在車座裡休息。

  中午就在他們歇腳的酒店裡招待周常兩人,點了文昌雞,野生蝦,一條石斑,一條蘇眉,海膽、芒果螺,五指山野菜,蒜茸炒的四角豆。菜不算豪華,但實在,陳總謙說蘇眉蒸老了,不如某某家做得好吃,眾人有同意的,有說不錯的。潘書代陳總搶著付了鈔。周先生常先生告辭後,何謂說要去看朋友,分別散了。

  陳總和潘書回到客房,把明天拍賣的價格討論了一下,潘書看陳總倦意上來,便說陳總休息一下吧,晚上我們再談。離了陳總的房間,潘書回房換了衣服,去酒店做精油SPA,藉機睡了一覺,精神大好,回到客房不想再睡,又沒什麼事做,便坐在陽台的太陽傘下塗指甲油。

  塗完一隻腳,彎下腰來用嘴吹乾,又塗另一隻。腳背上的紅腫消了一些,指甲上又塗了鮮紅的顏色,倒不覺得那麼顯眼了。

  潘書難得有這麼閒暇的時候,塗一隻腳趾,看一看,哼著曲子,忽聽有人吹起口哨來,吹的正是她哼的《Scarborough Fair》,聽聲音是從隔壁陽台傳來,便說:「何先生,這麼快就看好朋友回來了?」

  何謂手在兩間陽台的隔離欄杆上一撐,跳過這邊來,坐在她對面,說:「不用看就知道是我?已經對我這麼熟了嗎?」

  潘書頭也不抬地說:「那邊就只有你一個房間,不是何先生還能是誰?」

  何謂一笑,指指腳,問:「好些了?」

  潘書說:「好多了,謝謝你問。」伸長腿把腳放在他前面讓他看,五個腳趾都塗得紅艷艷的,像五片花瓣。

  何謂趁機握住,放在自己大腿上。潘書促狹地朝他一笑,笑容裡儘是嫵媚誘惑。何謂裝著害怕說:「你別這樣笑,你一笑,我就知道沒有好事。」

  潘書慢慢把腳移高,放在他的牛仔褲拉鏈上,然後不動了。

  何謂收起笑容,擰著眉看著她,過一會兒說:「這是為了四個億?」

  潘書用絲一樣的聲音說:「現在是誰在說四個億了?」

  何謂仍是不動聲色,問:「那是在折磨傻小子了?這我倒喜歡。」

  潘書還是用極盡媚惑的聲音說:「你會經常路過衡山路嗎?」

  何謂「啊」一聲,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衡山路那裡有一家店,店名叫『潘蘇玉指沙龍』,我從來沒有進去過,但每次經過我都會站在馬路對過看一會兒。她是潘蘇,蘇州的蘇,我是潘書,書藉的書。同音不同字,但我覺得很奇妙。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我喜歡這家店,是因為她的門口貼著一張比人還高的招貼畫,畫上是一隻塗著鮮紅指甲的腳,放在牛仔褲的拉鏈上。」抬起眼睛看著何謂,「我一直想知道,這種感覺是怎麼樣的?」

  這種感覺怎麼樣?何謂能夠告訴她。

  但他不想說。他輕輕抬起潘書的腳,放在旁邊的沙灘涼榻上,站起來,雙手插在褲袋裡,背對著她,望著三亞海。過一會兒,掏出煙來,點燃一根,深吸一口,說:「書,你是認真的?」

  沒人回答,他回過頭去看,太陽傘下已經沒人了,只留下一雙高跟珠片涼拖鞋。陽台通往房間的門也關上了,白紗窗簾拉得密密的,潘書不知什麼時候走了,赤著腳。玉趾如花瓣。身周是苦橙花的香氣。

  何謂找她找了一個晚上。直到快半夜,找到酒吧去,才看見一個穿著黑色衣裙的背影像煞潘書,一個人坐在吧檯的一角,一隻手撐著頭,像是坐了很久。

  燈光幽暗,酒吧裡人不多,有幾對情侶在喁喁細語,還有幾個單身客人,端著自己的酒杯,在聽音樂。

  潘書揚手招來酒侍,「你們店裡只有莎拉.布萊曼,沒有Paul Simon和Art Garfunkel的版本?」

  何謂揮揮手示意酒侍走開,坐在她身邊,問道:「怎麼在這裡?想喝酒為什麼不叫上我?」

  潘書轉過頭來看著他,眼神朦朧,頭重得細細的手腕像是撐不住。她放平手肘,把頭枕在臂上,用做夢似的聲音低聲說:「真想談戀愛啊。」

  何謂湊過去,「那就談,我不是在這裡嗎?」

  潘書帶著醉意,口齒不清地說:「和你?我還沒這個膽子。」

  「你沒膽子?你不知道你多凶,我一見你就怕,不知道你又有什麼花樣。廢話一籮一籮,一句真話沒有,淨拿我尋開心。」

  「不就是尋開心嗎?你不也經常尋我的開心?你有幾句話是真的?」

  何謂搖頭,「我句句話都是真的,只是你不肯相信。」

  潘書乜著眼睛把手貼在他胸口,「我敢相信嗎?你何總何先生多大的身家,跟我不過是調調情。你肯放下身段,我還不敢高攀。再說了,你懂什麼叫談戀愛?你以為只要說一句『做我的女朋友」就是談戀愛了?我來問你,你會怎麼對你的女朋友?」

  何謂說:「她要什麼,我給她什麼。」

  「哈,說你不懂,果然不錯。戀愛不是這樣的。要談,懂不懂?要猜,猜他今天為什麼會這樣?他昨天說那話是什麼意思?他為什麼對我笑?他對我和對別人的態度為什麼沒有兩樣?這是第一層,叫患得患失。」

  何謂問:「那第二層呢?」

  「你濃我濃喏。白天一起上課,放學一起看書,他幫你去食堂打飯,你幫他在圖書館占座。他打球你在一邊加油,你做題目他幫你找資料。晚上捨不得去睡,用小石頭扔窗玻璃叫人……」

  「潘同學,你不做學生已經很久了,是不是該換個方法談了?」何謂提醒她。

  「嗯?是嗎?哦,我忘了。可我只會這個,要不然,我怎麼會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

  「喝的什麼,我也來一杯。」

  「馬提尼。是不是很有份兒?其實我不知道它哪裡好喝了,其實我根本不喜歡喝酒。但坐下來總得要一杯,就是它吧。」潘書把手收回來,扳著手指頭,「我們在一起喝過多少次酒了?數不清了吧?」對酒侍說:「來兩杯,我請客。」

  酒侍倒了兩杯放在他們面前,又退開了。

  潘書自言自語地說:「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你有過女朋友嗎?我從認識你到現在,還沒見過你身邊有女伴。我以前有過一個男朋友,大學的同學,我們在大二就說要結婚,可是一畢業,他就去留學了,說好我隨後就去,然後半年後他跟我說,他在那邊太寂寞了,冬天的雪有一米厚,一個人走著去讀書,一個人回宿舍。雪總也不化,白雪成了髒雪。我不怪他,我也寂寞,但我是在家裡,沒有出錯的機會。」

  何謂聽著,把手放在她肩頭,輕輕地搓揉。

  潘書把頭歪一歪,枕在他的手上,「何先生,我膽子頂小,房間裡有蟑螂,人家抓了鞋子打,我跳到床上。我現在一個人住,沒有家,還是不敢犯錯。對不起,何先生,我要回去了,你一個人慢慢喝吧。」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要走。

  何謂卻不肯放開她,將她攬在胸前,說:「怎麼會是犯錯?你沒覺得我們也是在談嗎?要談要猜,我猜你是不是說的真話,你猜我是不是真心,我們談了快兩年了,只不過進展慢,你沒覺得,那我以後要加快點了。」

  潘書嘿嘿一笑,「何先生你說話真有意思,我和別人是談,和你就是犯錯。」

  何謂說:「哦?為什麼和我就是犯錯?」

  「不知道,我總覺得你在算計我,不知哪一天,你就會讓我吃虧。」

  「我做了什麼讓你這麼覺得?」

  「直覺。」潘書搖搖頭,想把頭甩醒,「今天酒喝多了,話也說多了。何先生不要往心裡去,我是很尊敬你的。」摔開他的手,「我可沒喝醉,心裡清楚得很。明天見,何先生。」

  何謂扶她走穩,「我送你回去吧。」看潘書還要拒絕,又說:「我明白了,你不用再說。只是你這個樣子,怎麼回得去。」

  兩人拉拉扯扯地走著,快到酒吧門口,迎面過來一個男子,手裡也挽著一個女伴,兩邊錯身都讓了一下,對面那人見了看了一眼,忽然叫道:「衛國,是你?」

  何謂一看,也問:「老四?怎麼這麼巧?」

  兩人互相拉了一下手,笑呵呵地撞撞肩,老四放開女伴,拉著何謂說:「哥,怎麼回來了也不招呼兄弟們聚一下?來來來,這邊坐,」拍拍女伴,「去拿瓶酒來,我要和哥痛痛快快喝幾杯。」硬拉何謂在軟椅沙發包裡坐下,問:「哥,這次來住多久?還走不走?」

  何謂把潘書安頓坐好,才對老四說:「後天就走,沒打算多呆,就不打擾兄弟們了。你小子口緊點,別傳得大家都曉得了,我又走不脫。」

  老四看看他又看看潘書,問:「這是嫂子吧?怪不得。嫂子,認識一下,我叫劉齊,是衛國哥的好兄弟。當年我們一塊闖海南,全靠他罩著。哥,幹嘛讓嫂子喝這麼多酒,話都沒法說了。哥你也太不憐香惜玉了吧,是吧嫂子?」

  何謂乾笑一聲,說:「高興,高興。」

  潘書似醒非醒,附和說:「啊,高興。」靠在何謂身上,閉著眼睛說:「我要回去睡了,你們聊吧。」

  話說得簡單,卻是容易引人誤會,果然劉齊說:「不要了不要了,哥你快送嫂子回去吧,我們明天再約時間喝酒。哥,明天晚上兄弟做東,不多叫,就把大哥三哥叫上,我們四兄弟聚一晚。這都不行的話,兄弟們可就不幹了,到時我把大家叫齊,不把兄弟們都喝趴下,二哥你別想豎著走出海南。」

  何謂沒辦法,只好應下,「那就明天晚上,白天我有事要辦。說好了,別多叫人,你對他們兩個也這麼說。就說我不是一個人,有人管著。」

  劉齊聽了大笑,「哥,你不是最看不上女人的嗎?怎麼就怕起嫂子來了?」

  何謂看一眼把頭枕在他肩窩裡睡著了的潘書,說:「看不上的是別的女人,可不是她。」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4-9-7 00:20:01
  第四章 何瘟生

  潘書一覺醒來,想起昨夜的事,恨不得去撞牆。怎麼會喝得醉醺醺的,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本來兩人是開慣了玩笑的,偶爾見了面,調幾句無傷大雅的情,這下把事情說破,可怎麼見面?喝得東倒西歪的,被他送回房間,醜態都讓他看了去。如果這塊地拍了下來,兩家公司勢必要常在一起商議事務,時時見面,這下可丟人丟大了。

  捧著頭去換下穿著睡了一夜的小黑裙,淋浴沐發,稍稍地撲了點粉,描了描眉,抹了點跟唇色接近的唇油,換了套淺米黃軟棉衣裙,長卷髮盤在腦後,去樓下餐廳吃早餐。早餐是含在房費裡的,不吃白不吃。

  時間還早,餐廳只開了一半,客人也不多。吃的是自助餐,潘書拿了一碗紫米粥,幾樣小菜,兩隻小小的奶黃包,挑個面向海景的座位坐下。剛吃了幾口,有人托著食盤在她旁邊坐下,潘書心裡哀號一聲,扯起一個笑容,迎上去說:「早啊,何先生。」

  何謂馬馬虎虎點個頭,說:「快吃,吃了我們去看今天要拍的那塊地。」

  潘書看他開口只談公事,也收起笑容,說:「昨天銀行和拍賣行的人不是帶我們去看過了嗎?怎麼,有問題?」

  何謂一口咬下大半隻刀切饅頭,用力地嚼著,「後來我又去過了,發現了問題。拍賣行的人只想快點把這塊地拍出去,有些問題沒說清。」

  潘書問:「是昨天下午你說去看朋友的時候?」

  何謂點點頭,「我離開三亞有好幾年了,對這裡的情況已經不太熟,但這塊地在我的印象裡是有人住著的,但拍賣行的人卻提也沒提這事。我回過頭去圍著這塊地走了一圈,果然看到靠東邊的路邊上有一幢三層小樓,裡面住得有人。而他們帶我們去看時,是從南邊進去,從西邊離開。」

  潘書說:「他們想脫手,讓我們去應付那塊地上的釘子戶。」

  何謂把碗裡的白米粥喝光,說:「未必就是我們。這塊地競標的人還有很多的,是你們志在必得,我不過是被你們拉進來的。我對海南早就沒興趣了,要有,我也不會離開了。」

  潘書問:「你既然沒興趣,那來幹什麼?」

  何謂「咦」了一聲,說:「不是你軟磨硬泡要拉我入股的嗎?我盛情難卻,又想陪你,就來了。」

  潘書又驚又喜地說:「真的呀?原來我值四個億?乖乖,我自己都不知道。」

  何謂看她做戲,笑瞇瞇地說:「乖乖,繼續繼續,我就看你有多少花樣。」潘書說「乖乖」不過是驚歎的意思,而何謂說「乖乖」就是在叫她,是暱稱。

  潘書被他佔了點便宜,無可奈何,放下碗,擦擦嘴,「走吧。」

  兩人打了車往標的地去,何謂讓司機停在馬路邊上,下了車,指著樹蔭底下一幢舊舊的三層小樓說:「就是這裡。」

  潘書看看路牌和門牌號,說:「沒錯,是在地塊裡頭的。」再看那樓,是一邊有走廊的舊式樓房,樓道裡堆著雜七雜八的東西,樓道外的鐵架上上晾著幾件衣服,一個年輕女人在底樓面街的門口煮著早飯,裡頭看得出一間小小的商店,賣些可樂汽水香煙啤酒游泳衣褲拖鞋島服,和這個城市裡的任何一個小店沒什麼兩樣。

  「還在做生意?」潘書說,「這樣的地怎麼能拿出來拍?」

  何謂說:「這還不是最要命的,你等著。」在地上揀了一根樹枝,纏上兩個塑料袋,掏出打火機點燃,朝小樓旁邊的一堆垃圾扔去,垃圾遇火而著,冒出縷縷青煙,發出一陣惡臭。

  潘書嚇一跳,拉了一下何謂說:「你做什麼?」

  何謂順手抱住她腰,躲到一棵行道樹後,輕聲說:「噓,你看著這是了。」

  潘書從他肩上往對面看,只見二樓上有人倒了一盆水在垃圾堆上,煙火馬上熄了,跟著有人罵起街來。兩分鐘後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衝了出來,手持晾衣服的叉竿,跳腳而罵,指指戳戳,口沫橫飛,馬上有孩子的哭聲響起,那個年輕女人放下手裡的活,進屋去安撫孩子,出來時手裡抱著一個,背上還背著一個。兩個孩子都哭得聲嘶力竭。

  那個男子還在罵,用的大約是本地話,潘書聽不大懂。他指天劃地罵了一通,又朝兩個孩子和女人罵了起來,那年輕女人畏縮著不敢說話,躲進屋裡去了。那男子意猶未盡,扔下手裡的竿子,拿起門口胡亂堆著的塑料盆塑料桶當街亂扔。

  他這一大通罵,引得路人和鄰居來看,他又揀起竿子,對著圍觀的人群一陣痛罵,罵得興起,掄起竿子就要打人,唬得人群馬上散了。他站在家門口,拄著竿子,又揮舞著手臂,洋洋得意地說了一陣,才回屋去了。跟著那個女人出來,端了熱氣騰騰的鍋子進去,那罵聲才算停了。

  潘書看著那男子這一通叫罵,直搖頭,說道:「這樣的人,怎麼趕得走?這是他的房子嗎?」

  何謂拉了她離開,說:「是,他欠銀行的錢,這連這幢房子都是抵押給了銀行的。但他說他沒別的地方去,硬賴在這裡,銀行也拿他沒辦法。你也看到了,這麼凶的人,你們對付得了?」

  潘書看他一眼,不說話。

  何謂說:「你別指望我,我是不會做這樣的事的。我橫衝直撞的年紀已經過去了。我知道你們拉我入股,是想借用我在海南的人脈和關係,掃清地痞,打通關節,不是真要那四個億。我只要拿出錢來,這個項目也就成了我的項目,我不可能放著不管,到時你們手一甩,衝鋒陷陣都是我的人。你們還怕我不上鉤,連美人計你都用上了。不過是一單生意,值得你這麼做嗎?」

  潘書被他說破,面上頓時下不來,扭頭就走,「你既然沒有這個意向,早說呀,何必浪費我們的時間?我在這個項目上花了一兩個月,從拿到標的開始,長途電話打了無數,花了那麼多心血,現在你才說不行?你要一開始就說不行,我們另找別的合夥人,你這樣吊著我們的胃口,什麼意思?」

  何謂攔住她,道:「說話要講理,我難道一開始就知道這裡有這麼個釘子戶?我要不是多個心眼,昨天來看一看,真拿下這塊地來,到時是你們出頭還是我出頭?我做事一向認真,何況是這麼大的項目,不調查清楚怎麼能下手?再說,這塊地離海灘還有一段距離,客人來三亞住酒店看不到海,是不會高興住的。這裡的容積率只有一點三,只能蓋小別墅,連視野都放不遠,誰來?」

  潘書聽了這話,是這個道理,但仍然氣不能平,說:「你就一路看我笑話,看到現在。你一開始就沒打算和我們合作,不過是哄著我玩。下午就要拍了,你讓我怎麼回去和陳總交待?」

  何謂無所謂地說:「談生意嘛,十樁裡面有九樁能成就是賺了,哪有筆筆生意都能成的?陳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這個道理會不知道?你也太小看你們陳總了。你這麼生氣,不過是在氣我。是為了生意?還是為別的?為了生意,你犯不著。我不過是個客戶,你難道會對每個沒談成生意的客戶生這麼大氣?要是因為別的原因,我求之不得。你肯生我的氣,說明你在乎我。」

  潘書看他一眼,眼睛幾乎噴火,仍笑吟吟地說道:「多謝教誨,何先生,我記下了。我當然在乎你,你那麼看得起我,肯花心機和我玩,陪我一路陪到這種地方來。免得我上當受騙,還連累公司和陳總,差點損失數個億。」停下腳步,靠在他身上,膩聲說道:「何先生,你真是太好心了,叫我怎麼報答?我一早說過,我會在你手上吃虧的,果然沒有說錯。何先生,吃虧是福,我記下了。」

  何謂也生氣了,推開她說:「別東靠西靠,你要和我掰扯關係,擺明是在談生意,就要像個生意人。你擺出小姐的姿態,是想用女人的身份佔便宜?但你生氣的架式,卻是好像我對不起你,好像我倆之間有過什麼。潘小姐,你仔細想想你是在用什麼身份跟我計較?別含含混混,真把我當那些瘟生了?」

  潘書不吃他這一套。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氣他什麼,只覺得氣往上衝。想起昨天下午的一時動情,晚上的醉酒失態,心裡早給了自己幾十個巴掌。早知道這個人是要算計了她去的,怎麼還這麼不小心?跟他這種人只能玩遊戲,不能認真。昨天稍一認真,今天就丟盔解甲,一敗塗地。生意眼看是要黃了,一個多兩個月的心血全都付之汪洋,白貼上笑臉不說,還讓人看了笑話去。

  她越是生氣,越是不甘,臉上越是不顯露出來。敗得這麼慘,嘴上的便宜總要討回來,嬌笑說道:「我們有什麼關係,是有些說不清哈。你不是求我做你女朋友嗎?女朋友生氣,你怎麼能推開呢?何先生,你怎麼能管自己叫瘟生呢?」埋怨地看他一眼,「你這麼英明神武,只能是商界精英。瘟生這個詞,只能是我私底下叫的,哪能讓你聽見。」

  何謂看她如怨如慕地一路說來,嬌媚之極,最後還是罵了自己一句,聽得他牙根癢癢,心裡一簇火苗忽喇喇地燒了起來,燒得他神智不清,猛地將她抱住,下死力地親了下去。親得潘書不由自主閉上眼睛,何謂腦中警鈴大作,驚得他鬆開了手,跑到馬路上,攔下一輛出租車就走,把潘書一個人留在椰林海風裡發呆。

  潘書渾身抖索地打了車回酒店,剛坐下喝口水,房門忽然被推開,她抬頭一看是何謂,心裡一跳,又裝做若無其事地挑起一邊眉毛,還沒開口說話,看了何謂的臉色,便識趣地閉上了嘴。

  何謂手裡拿著一個文件夾,打開來攤在床上,「這是廣西北海銀灘的一塊地,靠海,容積率一點九,可以造高層酒店。北海的地目前還沒有升溫,地價便宜,適合投資。等兩三年後酒店造起來,那邊人氣也旺了,遊客多了,正是賺錢的好時候。這塊地比剛才我們看的地更有價值,也沒有那麼麻煩的住戶釘在上頭。依你們公司的資產,拿下來不成問題。這塊地明天下午在北海開拍,標書我已經請那邊的朋友買了三份,放在北海那邊的酒店前台,你們可以保底爭高。」

  潘書聽得張大了嘴,問他:「這麼好的項目,你為什麼要轉讓給我們公司?」

  何謂冷笑一聲,「你們公司跟我有什麼關係?我不過讓你好在陳總面前有個交待,在同事面前有面子。我說過,我的女朋友,她要什麼,我給她什麼。你要的是在公司裡不想讓人說是靠的陳總的關係,你要手裡有項目。我既然壞了你兩個月的心血,我就來替你補上。去北海的機票我幫你訂了兩張,是晚上七點的。你們盡可以參加完下午的拍賣會再去,酒店也訂好了。不用謝我,一兩個電話的事,不費什麼工夫。」

  潘書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拉住他的領帶,淺笑道:「這麼說,我還真的逮得一個瘟生?」

  何謂哈哈一笑,從她手裡拉出領帶,說:「我們上海見。」轉身走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6
匿名  發表於 2014-9-7 00:20:23
  第五章 連體人

  銀灘的地拿下後,陳總忙著回上海找設計院,招投標,找銀行貸款,而在北海辦理過戶稅款等事便由潘書負責。因此潘書白天是極忙,從一個地方趕到另一個地方,而晚上是極閒,沒有應酬沒有交際沒有朋友,聲色犬馬之地也不是她一個單身女孩子能去的,天天關在酒店房間裡看電視,電視實在難看,就用手提下電影來看,專挑愛情悲劇,看到傷心處,陪著流淚。這一個多星期,簡直是白撿來的假期。

  早上和黃昏她都在雪一樣細膩的沙灘上散步,面對晨曦晚霞、椰風海浪,難免不想起何謂。這個假期,很難說不也是何謂送給她的。送了項目又送假期,這份人情太大,潘書不知怎麼報答。何謂這樣的男人,要什麼沒有?哪裡又會希翼她的什麼謝禮?難道要真的如他所說,做她的女朋友?這不是強買強賣嗎?何謂如果要女人,不會只盯著她,只要他肯,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他這樣花心思對她,難道是動了真情?

  這一點,潘書自己都不相信。

  何謂這樣的人,市面上人稱鑽石王老五,連小明星都要矚目,潘書一來不會和人爭,二來對何謂沒什麼想法,三來不相信誰值得她花心思,四來……數數理由一大堆,從何謂對她有沒有真心,到問自己對何謂有沒有想法了。

  潘書苦笑,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她馬上檢查的是自己。是不是她的舉動讓人誤會?但一個單身女子,能夠保護自己的招數也就那麼兩三下,要麼扮得冰清玉潔,生人勿近;要麼像她做的那樣,先放下身段,再見招拆招,如封似閉。但這兩招對何謂好似都不頂用。何謂的水磨功不溫不火地靠近過來,讓她麻痺大意了,不知不覺地入侵了她的地盤。她肯花這麼多功夫細細分析她對何謂的感覺,就已經是說明問題了。

  潘書的千嬌百媚、柔語俏言一向是她對付男人的化骨綿掌,嗲糯無骨的滬式普通話更是她的拿手好戲,笑裡藏刀地在酒桌上媚眼共暗箭其飛,嗲勁和迷藥齊灌,哄得他們高興,她也方便溜之大吉。在外人眼裡,她是陳總的禁臠,嘴上討點便宜過過乾癮,無傷大雅。都是出來混的,日後還要相見,不必做得太過。

  但何謂好像看出了她和陳總的關係只是煙霧,這次出來更是擺出了一本正經追求的架勢,難道他是認真的?潘書心裡冷笑,你認真,難道我就要跟著認真?要是一百個人都對我認真,我豈不是要自殺以謝天下?

  但……潘書想起酒店陽台上的挑逗,椰樹下的激吻,又是一陣迷惘。要說不動心也是假的,她是真的,真的想談戀愛,想被人擁抱,想法式熱吻,想夜間糾纏在身下的床單,想早晨醒來後需索的手臂。想在這個細軟如木薯粉末的沙灘上有人和她牽著手漫步,而不是一個人胡思亂想。

  潘書想我真是老了,老了老了就沒臉沒皮了,思想越來越猥褻,大概是看多了愛情電影。想著愛情電影,前面就有一對熱戀中的情侶在現身說法,四支手臂纏在一起,分不清哪一隻是誰的,兩個身體之間一絲縫隙都沒有,臉也像連體嬰兒般的壓在一起,只是他們連著的是嘴唇。

  熱不熱?流汗了嗎?不用喘氣?潘書眼熱地看著那一對,心裡嫉妒地說。

  忽然一個聲音在她耳邊輕輕說話:「看了不雅的東西,小心長挑針眼。」

  潘書猛地回過頭去,看著來人不說話,一隻手勾住他脖子,拉近,閉上眼睛,把嘴唇貼在那兩片唇上,細細碾磨。

  何謂挪開一點,在她耳邊說:「看清楚了,我是誰?」

  潘書不答。他的嘴貼著她的耳朵,她的嘴也就貼在他的耳邊。潘書微啟雙唇,把他的耳垂咬住,膩聲道:「話真多。」

  何謂慢慢把耳朵從又她嘴裡拉出,再將她推開一臂遠,「我要的是你的真心,不是感激,不是報答,不是遊戲。」

  潘書意亂情迷,雙臂搭在他頸後,軟綿綿的胸一寸一寸貼上他的胸膛,仰起臉說:「話真多。」

  何謂仍是不為所動,雙手扣在她腰間,讓兩個身體隔著一拳的距離,「該說的還得說。」

  潘書扭著腰,像蛇一樣在他掌間游弋,腰向後折,長長的卷髮披在身後。在別人看來,這也是一對連體人,連在一起的是腰,腹,腿。潘書明顯感覺到了他的變化,媚眼如絲,等著。

  何謂看著她,清清楚楚地說:「站好,我要放手了。」

  潘書瞇起眼睛,像是不相信自己聽到了。何謂先放開一隻手,等她站穩了,再放開另一隻。潘書一下子失了依靠,腿抖得像漫畫小人,旁邊要加上兩條波浪豎紋。她跪坐在沙上,雙臂抱住自己的肩頭,說道:「你來這裡做什麼?看我的笑話,還是試你的定力?很好,你看到了,也試過了。應該很滿意。」

  何謂在她面前蹲下,把她的頭髮撥到腦後,手放在她的脖子後頭,問:「書,為什麼不相信是你的魅力讓我心動,為什麼要把你放在這樣的位置?」

  「你這樣的人……」潘書冷冷地說,「我的魅力……你是昨天才出生的?說出這樣天真得可恥的話?「

  何謂薄怒,「我是怎樣的人?我就不配有喜歡的人?我就不配有喜歡我的人?你心裡看不起我是不是?看不起我還願意獻身?那你成了什麼了?」

  潘書被他問得說不出話。他是怎樣的人?她憑什麼做出這樣的判斷?

  何謂還是不肯放過她,「你不是獻身?那你是在找樂子?原來這個世界早就掉了過來,男人成了女人取樂的了?潘小姐,那你也過問一下我的價碼,是不是付得起?如果付不起,我是不接受賒賬的。」

  潘書被他羞辱得恨意上湧,臉色一變,回復她一慣的輕佻,「那你開個價,付得起就付,付不起我另外找。」

  「那你聽好了,」何謂手上加一把力,把她的脖子捏在手裡,讓她仰起頭頸看著自己,「我要結婚。」

  潘書驚得忘了痛,「你瘋了是不是?結婚?儂做夢睏扁子儂格頭。」急切中,連上海話都用上了。

  何謂看她終於有了一分正經,滿意地點頭,說:「結婚是急了點,我們可以先做朋友,仔細瞭解一下對方,覺得差不多了,就可以結婚了。」

  潘書一把打掉他的手,冷笑道:「好,你有條件,我也有條件。結婚後你的所有財產都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你要簽一份保證,如果離婚,不管是誰提出來,你的所有財產都歸我。你要每天回家,不許在外面吃晚飯。不許和別的女人,包括男人,包括不男不女的人有任何不正當關係。」

  何謂聽一句,點一下頭,聽到這一句,睜大了眼睛張著嘴,過了一會兒才說:「虧你想得出來。」

  潘書不理,接著說:「我去哪裡你不許問,你去哪裡一定要交待。我要是想跟你一起去,你不許反對。我要是去哪裡想叫你一起,你不許推脫。」

  何謂點頭,說:「這話聽著耳熟,最近的版本是《河東獅吼》,遠一點的是《死水微瀾》。」

  潘書看他一眼,何謂挑起眉說:「沒想到我還看過李頡人的《死水微瀾》?」

  「小說還是電影?我更喜歡四川話劇團演的話劇,原汁原味。我在大學話劇社演過這個劇。」潘書飛個媚眼過去說。

  「那你一定是演的劉三金,怪不得輕車熟路。」何謂說:「不過你剛才的話怎麼聽怎麼像是鄧姑說給顧三貢爺聽的。台詞背得熟,敲起竹槓來也利落。別把話頭扯遠,繼續說,還有什麼條件?」

  潘書認真地看他片刻,放聲大笑,笑停了才問:「何先生,你來北海做什麼來了?是談生意,還是渡假?在這裡遇上你真高興,一起吃頓飯吧,我請客。你讓給我的這個項目我們陳總很滿意,價錢也好。你知道我一向是不接受別人的恩惠的,別人對我好,我一定會還禮。但我是拿薪水的,何先生又是大老闆,買付純銀袖扣,也不過是扔在抽屜裡發黑。不如我請你吃龍蝦刺身吧,我自己付錢,不走公司的帳。何先生你一定要給我這個面子,這些天我一個人吃飯,悶也悶死了,就當是陪我了。」

  何謂不答話,慢慢欺上去,懸宕在她身前,「話真多。」學著潘書的樣子說:「你別想滑頭,一句話又把我們辛辛苦苦談成的結果抹掉,你以為說上一車的廢話,就可以讓我們的關係又回到以前?」

  潘書詫異地道:「我們談過什麼了?我們本來是生意場上的朋友,合作不成了,朋友還是要做的。何況你幫過我和我們公司,我感激得要命,哪裡會讓關係回到以前那樣,當然是以前更近。何先生你這麼夠朋友,我心裡有數,下次公司有什麼活動,開年會什麼的,還訂在你的梅花閣……唔……」

  何謂不等她說完,壓下身子,邊親邊說:「話真多。」封住她的嘴,不讓她再說。

  潘書用雙手撐起他,問:「多少錢?太多了我可付不出。」

  何謂把臉埋在她脖子裡,悶聲發笑,「不要錢,免費試用。」

  潘書給他笑得脖子發癢,「有這麼好的事?我上當上慣了,不敢不小心。何先生,天都黑了,你我孤男寡女的在這裡,影響不太好。我也餓了,吃飯去吧。你酒店訂好了沒有?」

  何謂翻身坐好,搖頭說:「你真是彆扭,陰一陣陽一陣的。不要緊,我耐心好。兩年都耗過去了,我不怕再拖一段時間。反正男人不怕老,佔便宜,你不急,我也不急。」

  潘書借夜色蓋住了臉,問:「什麼兩年耗過去了?」

  「兩年前你們公司在我的閣裡開年會,你來聯繫場地,我們是那一次認識的吧?從那以後我花了多少心思慢慢接近你?慢得讓你察覺不到,一直當我是張三李四。要不是這次你們不知從哪裡聽說我在海南有關係,才來找我投資,我還會慢慢地來。兩年了,你見過我一次不規矩沒有?為什麼你還是拿我當路人甲?我真的和他們沒一點區別?就不值得你考慮?」黑暗中,何謂也收起了面具,聲音雖然平淡,卻隱隱有一絲痛苦。

  潘書愣了一會,小心問道:「你說的是真的?為什麼我從來沒感覺到?」

  「哼,」何謂冷笑,「你忙著偽裝你自己,什麼時候注意過別人?」

  潘書生氣了,「何先生,你心裡的想法只是你自己的事,我沒有責任來負擔你的感情。要是有一百人男人都對我說喜歡我,我難道負擔得過來?我是不是要念個分身術,才不至於傷害你脆弱的心?」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沙,「再見,何先生,祝你在北海玩得愉快。」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4-9-7 00:20:43
  第六章 小電影

  何謂看她走出十來米遠,才爬起來追上去,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笑嘻嘻地說:「你說了要請我吃飯的,想賴賬?我大老遠的從上海飛過來,就為了這一頓飯,你想滑腳,門兒都沒有。」

  潘書被他抓住了手,心裡倒有一絲甜美,和戀人在沙灘上散步,正是她夢寐以求的。這個人雖然不是她的戀人,但狗皮膏藥似的粘乎勁卻讓人難以抗拒,就當是白相好了,她多少年沒有放縱過了。星光點點,海浪聲聲,良辰美景,白擱著也是浪費。因此也不鬆手,反緊了一緊,說:「沒門,有窗啊。」

  何謂卻不說話了,兩人沿著海邊慢慢走,不急著回到酒店室內。都說感情是處出來的,在走了一陣後,潘書也有同感。其實跟他這些日子真真假假的胡扯調情,如果不是有點動心,她也不會一而再的為他生氣。到底是真愛,還是因為寂寞?寂寞就不必了,這麼多年她也習慣了;真愛?她騙得過自己嗎?但這個年頭,要想擁有一段真愛,大概是比登天還難。真愛不單是對方要有,還要她自己也同樣的有。自己沒有的東西,怎麼給別人?如果只是為了應付寂寞,不但對不起自己,對別人也同樣的不公平。他既然有誠意,那她也應該給予相同的尊重。

  潘書想明白這一節,停下腳步,說道:「何先生,我確實不相信你會對我抱有那麼大的希望,如果真像你說的,你從一見面起就對我有好感,那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會感覺不到。要不是你隱藏得太好,要不就是你誇大其詞了。我當然願意是前一個可能,因為我想要有一個真心愛我的人,我也能回報同樣的真心。有人不想嗎?你一再地說你要的是我的真心,那我就真心地對你說,我現在還沒有。我要是假裝說有,那就是在騙你,你也不想的。每個人都有得到真愛的機會,我要是同意做你的女朋友,就剝奪別人、你、和我自己的機會。也許是我想得太簡單了,我認為,我必須是愛你,才能做你的女朋友,然後愛到難解難分,就會想要結婚,白天晚上都在一起,一輩子不夠,下輩子能在一起才好。而不是先做你的女朋友,再慢慢來愛上你。有條件有壓力的愛,都不是愛。何先生如果說的是真的,肯花兩年來接近我,那對這件事是很認真的了,肯定不希望有別的因素夾在其中。何先生,我會仔細對待我對你的感情,如果有一天我發現我愛你,我一定會飛一樣地趕到你身邊,到時你再決定要不要接受。以前我對你不夠尊重,是我不好,以後再碰面,我不會再像那樣了。」說完後又自嘲地笑一笑,「我的話真多。」

  何謂一聲不響地仔細聽著,握著她的手,收一下,放一下,不肯鬆開。「書,你能說出這樣的話,不是讓我陷得更深?」

  潘書聽了呆住了。他是真的聽進去了,並且聽懂了,還帶著欣賞和退讓。他所有的告白、示好、花在她身上的時間,都不如這一句話來得震撼。她轉過去看著漆黑的海面,聽潮水一浪一浪地拍打上來,心裡是既傷感又歡喜。是的,就是這種感覺,她要的就是這個。有個小小的芽頭在她心裡拱開一條縫,想要伸展枝葉,長成一棵樹。

  這是個秘密。這個秘密暫時她還不想告訴別人,她要好好享受一下這種又酸又甜的滋味。她花了那麼多年等待這一刻,還是讓她等到了。想想都開心得要哭。

  「何先生,我們去吃日本菜吧,這個時候過了飯點,應該有空位。」潘書故作淡淡地說,嘴角卻向上掀起,拉都拉不下來。感謝老天這是個沒有月亮的晚上,幾點疏星也淡淡地閃著微光。

  何謂拉著她折往酒店,「何必吃日本菜,又貴又吃不飽。你別多心,我是幫你省錢。「

  「那由你請我,下次吃川菜我再請你。」潘書咬著腮幫子說,生怕笑出聲來。

  「算盤真是精刮,不過既然你提到還有下一次,我請就我請。」何謂也無所謂地說。

  兩人在酒店二樓的日餐廳坐下,點了醃鯡魚卵,刺身拼盤,一打生蠔,十隻海膽,捏壽司拼盤,還有附帶的味噌湯,兩壺清酒。潘書笑瞇瞇地說:「這下要吃得你肉痛。」

  何謂說:「不是說要吃龍蝦,怎麼不點?」

  「吃了不夠再說。」菜上來,潘書用筷子挑了一點芥末抹在一片三文魚上,再對折挾起,沾上醬油送入嘴中,一口咬下,芥末的辣味直衝腦門,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拿起餐巾蓋在眼睛上,等勁頭過去才說:「芥末放多了。」話是這麼說,筷子卻不肯放下,吃一口,擦一下眼睛,嘴裡還不肯閒著,「醜樣都讓你看了去,何先生心裡一定在想:這個女人又饞又小氣又貪婪,吃相又難看,白送都不要。」

  何謂也被辣氣沖得直眨眼睛,端起酒杯喝一口,說:「我心裡怎麼想的,一定不會告訴你。你要是曉得了,又要跳起來罵。」

  潘書並沒有回擊,而是忽然笑了,邊笑邊咳,連連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是笑你。」

  「那你笑什麼,笑得這麼開心,說來聽聽。」

  「我笑我們說好不再逗嘴,但一開口就是機鋒,真是習慣成自然了。」

  何謂替她倒上酒,「也許這就是我們的相處方式?自己覺得開心就好。」

  潘書哼一聲,像是要說什麼,終是沒說。心裡想,原來摘了有色眼鏡,看人就是不一樣。

  吃完飯,何謂付了賬,把潘書送回客房,潘書在門口問:「你也住這家酒店?」

  何謂點頭,「你家酒店不是我幫你訂的嗎?我和這裡的經理認識,可以拿五折的房價。等以後你們公司的酒店造好了,你給我幾折?」

  「三折夠交情了吧?」

  「我還以為會免單。」

  潘書「切」一聲,「又不是我開的。再見,何先生。」又問:「你會在這裡住多久?」

  何謂笑,「已經開始要我交待去向了?」

  「走走走。」潘書把他轟走,「我明天還要去區招商局,辦項目公司的事。最怕和他們打交道,官腔打得好聽,就是不辦事。」

  「還有你拿不下的人?」何謂說。

  潘書白他一眼,「我以為你會說你會幫忙。」

  「想得到好。」何謂拿出鑰匙牌,插進潘書隔壁房間的門,「明天一起吃早餐?」

  潘書嫵媚地衝他一笑,推開門進去了。

  等洗漱過後,潘書打開電腦,看起白天下的電影來。看了不過半個小時,電話進來,潘書讓電影暫停,拿起來電話。對面是陳總,潘書把這一天的工作進程講一遍,又把明天要辦的事通告給他。陳總聽了很滿意,誇了幾句。潘書又問起華姨的病況,陳總說沒什麼變化,就是想她了。潘書說:「我一辦好馬上就回去。」

  放下電話,接著看電影,電話又響,潘書喂一聲,那邊問:「和誰通電話,說這麼長時間?」

  潘書往枕頭上一靠,把電腦放在膝蓋上,說:「嘖嘖嘖,看是誰在管誰?」

  何謂大笑,問:「幹什麼呢?」

  「看電影。」

  「什麼電影?我這邊看的是閉路電視,那裡面那個小妞,腰細得像眉筆,只用兩根指頭就可以折斷。」

  「蜜蜂吧?你當心被蜇得滿頭是包。」

  「有風險才有樂趣。你看的是什麼黃色電影,我像是聽見有圈圈叉叉的聲音。」

  潘書捂著話筒笑,笑夠了拿開手說:「幸福的黃色電影。」

  「有黃色電影看,你太幸福了。講什麼的?」

  「講一對夫妻,為了過日子,就拍起小電影來了。結果電影賣得很好,妻子還成了艷星。」

  「有這樣的故事?後來呢?」

  「正在演呢,看了再講給你聽。」

  「不是你現編的?」

  「我哪裡有這樣的才華。」

  「聲音開響點,把話筒放在邊上,讓我也聽一聽,就當是聽廣播劇了。」

  潘書真的把話筒放在電腦上,讓他聽了一會,拿起話筒來問:「聽見什麼了?」

  「一個字都沒聽懂,你騙我的吧,我把電視節目都換了一遍,也沒找到這個聲音。」

  「我在電腦裡看,你那裡當然沒有。」

  「怪不得。哪國的片子,說好奇怪的語言。」

  「西班牙。」

  「有字幕?」

  「嗯。」潘書說,「這一段講兩人有了錢,就想要個孩子,找醫生看。醫生讓丈夫做檢查,丈夫進到一個小房間,牆上貼的全是裸女的圖片。」

  「太香艷了,接著講。」

  潘書呸道:「不講了,想看自己看去。」

  「那我過來,和你一起看?」

  「你不是有眉筆那麼細腰的美女,看她吧。」

  何謂哀號道:「死了,被牛仔打死了。」

  「那就看牛仔。不是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斷背山?」

  「你這個女人太可怕了,這種話都說得出來。後來呢?」

  「丈夫把妻子的照片貼在美女的脖子上,辦成了事,原來有問題的他。」

  「有意思。」

  劇情往下發展,潘書看得心酸,過了一會才說:「不跟你說了,我要專心看電影。」

  何謂問:「是悲劇?」

  「生活就是一出大悲劇。我掛了,明天見。」不等回答,就放下了話筒。流著眼看完了電影,去洗了臉,重新抹了晚霜,躺在床上橫豎睡不著,拿起電話撥了何謂的房間。

  幾乎是電話一通,何謂就拿起來,問:「電影看完了?哭了沒有?面紙夠不夠用?」

  潘書被他逗得笑了,說:「何先生,我該怎麼叫你呢?叫何先生有點見外,學你似的叫後一個字,就變成了『喂』,又有點不禮貌。連名帶姓地叫吧,又不夠親密,倒叫我為難了。」

  那邊何謂沒了聲音,像是連呼吸都迸住了,過了好一陣子,久得潘書都以為那邊沒有人了,他才說道:「叫我何謂,連名帶姓地叫,才是真親密。口氣要凶一點,人家一聽就知道我是你的奴才。以後我回答,只用一個『喳』字,就完全夠用了。」

  潘書笑得打跌,「你這不是毀壞我的形象嗎?我從來都是以奸妃的面目示人,凶狠皇后的角色不適合我。」

  何謂也笑,然後問:「從黃色電影到金枝欲孽,我們是在聊電影,還是在談戀愛?」

  「看電影難道不是談戀愛中一個幾十年不變的節目嗎?」

  「我是不是有這個榮幸,問一下這事是怎麼發生的?」

  「你只需要回答一個『喳』字就可以了。」

  「喳。」

  「明天的早飯?」

  「喳。」

  「明天的工作?」

  「不喳。」

  「滾,睡覺。」

  「喳。」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4-9-7 00:21:05
  第七章 浪蕩女

  何謂在北海陪了潘書兩天就回上海了,潘書又住了一個星期,才辦完所有的手續。乘晚班飛機回到浦東機場,已經是深夜十一點過了。挽著行李袋走到出口,就有人上來問:「小姐,要不要車?」

  潘書奇怪,問:「你怎麼也在這裡?趕飛機?去哪裡?」

  何謂聽了氣不打一處來,搶過她肩上的袋子,推著她的背就往外走,「小姐,我是來接你的。你回來不先打電話告訴我不說,看見了我居然問我去哪裡?深更半夜我去哪裡?我發神經了要坐紅眼航班?」

  潘書吐一下舌頭,「我一個人來來去去習慣了,沒想過要告訴哪個人。你是怎麼知道的我坐這個航班?」

  「我問了酒店的人,他們說了你退房的時間,又幫我查了北海回上海的飛機,我才來這裡接你。小姐,我是連你的手機號碼都沒有,想找你居然要用到偵探的手段。」何謂帶著她往停車場去。

  潘書忙說:「我也沒有你的,所以沒告訴你不是我的錯。」

  何謂搖頭,「我們也算是老熟人老客戶,為什麼居然沒有對方的手機號碼?你名片上只有辦公室電話,我又不想問你們公司的人。」

  「公事當然打到辦公室去,私事才用手機。我公私分明,有什麼不好?」潘書白他一眼。

  「你公私分明?你對你所有的公事上的男客戶都是用你的私人身體來討好的?」何謂不知哪裡來了氣,止住腳步說話,拉得潘書差點滑腳,「這就是你的公私分明?」

  潘書大怒,罵道:「你說話注意些,我倆可沒到過這一步,你有什麼證據這麼說我?我是陪你睡過,還是陪別人睡過?」

  「你敢說你對我的那些招數沒對別的男人用過?」

  「不要你管!」

  「就要管。從上個星期起你就是我的女朋友,你的浪蕩行為統統和我有關,你要是再敢隨便拋媚眼發嗲勁,扭腰貼胸弔膀子,勾肩搭背投懷送抱的,看我怎麼收拾你。」

  潘書聽得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何謂捏住她的手臂,眼睛瞪著她往下說:「我知道你以前都是在做戲,讓人以為你無所謂,是個放得開的女人,實際上你和誰都沒有關係,包括你那個陳總。你和你的大學男友分手後就再也沒有過別的男朋友,但是這些年你的名聲已經傳出去了,同行中誰都知道陳氏集團的潘小姐是個小騷貨,專門媚惑男人。外邊有些人在傳你和他們怎樣怎樣,專練房中術,枕頭旁邊放的書是肉蒲團。」

  潘書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謠言,驚得用手摀住嘴,說不出話來。任由何謂把她塞進副駕駛座,重重拍上車門,又把行李扔進後車座。

  何謂坐上駕駛座,還不肯放過她,「出來混的遲早要還。你以為你守身就能如玉?男人的嘴有多髒我知道,我知道得太清楚了。」越過兩人間的空隙,把她的下巴捏住,讓她看著自己,「書,不要再這樣作踐自己,那樣做不值得,讓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潘書撥開他的手,直視著他說:「你太厲害了,我甘拜下風。你先是打掉我的驕傲,踐踏我的自尊,讓我覺得我自己一無是處,然後你再對我好,我就會心甘情願地接受你的恩賜,對你的垂青感激涕零。你做你的清秋大夢去吧。男人不過是消遣的小玩意,有什麼了不起?大不了我不要。你深更半夜跑到機場來,就是來警告我的?明天開始我又要見人了,我丟你的臉了?你何先生既然覺得我名聲不好,何必一定要跟我糾纏不清?我早就說過外面有很多小明星都巴不得能認識你,你為什麼一定要來糾纏我呢?我怎麼生活,用不著你何先生擔心。」

  何謂用手搓搓臉,用悲涼的聲音說:「為什麼我們在一起不是鬥嘴就是吵架?我明明是想對你好,怎麼成了這個樣子?我每次看見你那樣言不由衷地掩飾巧笑,就覺得難過。男人 都不是好東西,你用不著對他們好。你以為你那樣是在戲弄他們,他們卻當是買一送一的大贈送。我也知道你對我和他們不一樣,但你不得不承認,你對他們也用過一些小花招。你要是樂在其中我也不說什麼了,可你明明是看不起他們的,又何必給他們甜頭?我不知道我哪裡做得對了,讓你動了心。不過既然你肯對我認真,那就只對我一個人好,好不好?」

  潘書從憤怒中冷靜下來,看著他,看見他眼裡都是痛苦,並且這痛苦埋得很深很黑,要不是這夜深人倦意志薄弱之際,他未必會流露出來。她輕輕喊他的名字:「何謂。」

  何謂看著她。

  潘書再低語:「何謂,為什麼你偏偏會喜歡我?為什麼你會在我身上花兩年的時間?為什麼你都喜歡喜歡我兩年了,卻不早說?為什麼要讓我在那些瘟生面前出醜露乖再多兩年?你既然對我這麼瞭解,難道不明白我這麼多年都是在白白浪費?」

  何謂嘴角牽一牽,「我不敢。你太妖太艷,太不可捉摸。你動輒一句『你這種人』,就我把我勇氣打掉了。」

  潘書苦笑,「你藏得這麼好,我哪裡會知道?你都看出我不是這種人了,怎麼還會那樣猜我?」

  「書,我們結婚吧,讓我來照顧你。」何謂握緊她的手,「你要是願意,就開一家花店,開一家書店,開一家精品店,每天去兩個小時,剩下的時間你喜歡幹什麼就幹什麼,看書曬太陽,聽音樂看電影,看完所有的黃色電影。我保證每天回家吃晚飯,不和任何男人女人還有不男不女的人有任何正當不正當的關係。」

  潘書嘿嘿嘿地笑起來,笑得落下淚來,輕聲問:「為什麼是我?我到底哪裡做對了,讓你動了心?我馬上就三十歲了,不年輕了,也不是最好看最溫柔的,名聲還不好。你總得讓我相信,我是你找遍天上地下,上窮碧落,下搜黃泉才等到的夢中情人。」

  「你讓我心痛。」何謂用拇指擦去她臉上的淚,「一想起你就心痛,看到你心更痛。你咒我得的心肌梗塞心絞痛的所有症狀我全都有,這難道還不夠?」

  潘書的心也在痛,何謂說的每一個字都停在空中,排列成了鋸齒,吱吱地鋸著她的心,痛得她一陣麻一陣酸,痛得她哭。「好,我們結婚。」

  何謂點頭,探身過去吻她,說:「這個就是印章,蓋章生效,不得反悔。」

  潘書在他吻的間隙問道:「只有這個,沒有鑽戒?」

  何謂失笑,坐直身子,發動起車子,「你不佔兩句話便宜,就不是潘書?沒有鑽戒。有的話,不成了蓄謀的了?我今天本來只是來接你,沒想到求婚的。但你一句公私分明把我惹火了,東說西說的就說到結婚了。」

  「哎呀不好。」潘書說。

  「怎麼了,有東西忘在飛機上了?」

  潘書把眼睛睜得大大的說:「我上了你的當。你剛才說什麼要怎樣怎樣收拾我,你該不會是個會打老婆的人吧?」

  何謂大笑,「你難道是個只挨打不還手的人?光是你的尖牙利嘴就把我咬個粉碎了,還別說你的尖指利爪。」

  「這麼厲害的白骨精,你敢往家放?」潘書挑著眉毛問。

  「白骨精只吃過路的唐僧,家裡的人是不會下嘴的。我既然是白骨精的家人,她當然就捨不得吃了。」

  「吃是不吃,就怕你膽子小,半夜醒來一摸身邊,全是一根根的白骨,嚇也把你嚇死。」

  何謂忽然掉轉頭看她一眼,說:「你說得沒錯,我怕的就是這個。」

  潘書聽他語氣有些怪,詢問地看他一眼。

  何謂勉強笑一笑,一路不再說話,把潘書送到康橋花園,拎了她的行李送她上樓,忽然問:「這房子是你自己買的?」

  潘書搖頭,「不是。我哪裡買得起房子,是公司的,陳總讓我住著。」

  「房租呢?付不付?」

  「從工資裡扣。」

  「多少?」

  「兩千。」偷偷吐一下舌頭,「問這個幹嗎?查我的身家?我沒多少的。」

  「車呢?」

  潘書有些不高興了,「公司的。」

  「那就好。」何謂說。

  「你到底什麼意思?」潘書站在房間門口,拿著鑰匙,不悅地問,「你以為我和陳總……」

  「不,我只是擔心你的財務問題。以你的工資,不可能負擔得起又養房又養車,還要吃飯買衣服開銷。你和公司的牽扯越少,離開的時候越方便。」看潘書拿著鑰匙不開門,接過來替她開了,「開關在哪裡?啊摸到了。」順手把行李拎進去,又把離開時扔在門口的紙袋放好。

  潘書進屋換了拖鞋坐在沙發上,「我一定要離開嗎?」

  何謂關上房門,替她開窗換氣,「你說呢?你現在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開那麼大窗子幹嘛?冷死人了。」

  「馬上就關。」

  潘書把腳收起來縮在身子底下,「上海冬天太冷了,我一直想到束河去買間客棧來經營,雇兩個工人打掃房間洗床單,然後天天什麼都不幹,就在院子裡曬太陽。再養隻貓。」

  「這個主意不錯。」何謂關上窗戶拉上窗簾,拿起茶几上的遙控器,打開空調暖風,搖搖昏昏欲睡的潘書,「洗洗再睡。我走了。」

  「好。」潘書仍然閉著眼睛。

  看她這樣,何謂倒不好走了,在她身邊坐下,攬過來靠在胸前,「書。」

  「嗯。」

  「我去把燈關了好不好?」

  「好。」

  何謂起身去關燈,取過沙發背上搭著的一塊薄絨毯蓋在她身上,安置在自己懷裡,手臂圈在她腰間。

  潘書移動一下,找個更舒服的位置,咕噥道:「何謂。」

  「我在。」

  「到家了。」

  「是。」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4-9-7 00:21:31
  第八章 自做孽

  《Scarborough Fair》的調子在黑暗中響起,潘書伸手去掏手機,肘卻撞在一個人的身上,那人哎喲了一聲,嚇得潘書大叫:「誰?誰在這裡?不出聲我打110了。」

  何謂用手臂箍緊她腰,忙說話:「是我是我。搞什麼?忘了怎麼回事了?」

  潘書聽出是他,渾身的僵硬都鬆開了,慢慢把他推開,從外衣口袋裡取出手機,放在耳邊接聽。「喂,是我。嗯……什麼?什麼時候的事?……我明白了,你不要急,我馬上過來。」關上手機,呆坐了一會,在黑暗中說道:「何謂,這世上我最後一個親人也走了。」

  何謂聽得難過,伸手摟住她的肩,輕輕搖晃,安慰說:「還有我。」

  潘書發一陣子呆,起身摸黑走到衛生間去,用冷水洗了臉,鏡子裡的人臉色倒還好,眼睛水汪汪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只是一件米色水洗棉的夾外套被揉得不成形了。她梳了梳頭,去臥室換了件黑色的長大衣,出來時何謂已經開了客廳的燈,站在臥室門口等她。潘書抬頭看他,見他臉上略顯疲倦,眼神卻是柔和的,腮邊隱隱有青色的鬍髭影。潘書忽然有了想依靠的感覺,而眼人這人那麼恰好,就在身邊,觸手可及。

  她走過去,第一次是真真實實想把臉貼在他的胸前,只是在邁出最後一步的時候,卻遲疑著,不敢了。他會不會以為她又是在耍花招?東靠西靠,貼胸弔膀子?以前做得那麼順手,怎麼這時卻害怕了。

  患得患失。

  自做孽,不可活。

  何謂把她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歎息一聲,抓過她來按在胸前,「叫你別亂靠,沒說要包括我。」

  潘書的心撲通一聲落在了實處,濺起的水花差點讓她暈眩。過了一會問,「幾點了?」

  「三點半過了。我送你去吧,在哪裡?」

  「華東醫院。」

  「好。」

  車子開出一程,潘書才說話,「你把我送到醫院就行了,別進去了。陳總在那裡,這個時候,還是不要跟他說的好。」

  何謂想一想說:「也好。」掏出手機,問道:「號碼?」

  潘書把手機號碼報一遍,何謂記下來,回撥過去,說:「有事記得打給我。」潘書點點頭,然後說:「華姨是我阿姨,陳總是我姨夫。」她覺得有必要講給何謂聽。

  何謂嗯一聲,讓她繼續。

  「華姨一直有病,小時候膽囊炎,中年後又有膽結石,取出了石頭後,前些年又查出是尿毒症。我是她唯一的血親,但我的腎用不上,醫院排隊排到三年後,眼看快到了,又是晚期了,不再適宜動手術。我知道她總有這一天的,但希望這一天晚一點,只是沒想到,最後一面見不上了。」

  「我們一起去海南的那天你說去醫院看個人,就是這個華姨吧?」

  「嗯。我和她一直很親。我媽死後我住在她家。我為什麼幫陳總,你現在該明白了。你們說我怎麼都不要緊,但說我和陳總怎麼怎麼,就太可笑了。陳總在我心裡,是父親一樣的。這麼多年華姨一直住在醫院裡,一直是最好的醫院,最好的單人病房。他一個人做這麼大的事業,晚上有時還住在病房裡,我不幫他誰幫他。」

  何謂看她一眼,眼睛暗了一下。

  潘書沒理會,繼續說:「你讓我離開陳總,心意是好的,但現在這個情況,叫我怎麼開得了口?」

  「不急的,以後再說。」

  潘書朝他笑一笑,哀傷地說:「何謂,謝謝你今晚陪在我身邊。剛才我看到你,就想:原來我也有好運氣的時候。」

  何謂說:「原來你剛才的臉像放電影,就是想的這個?我還以為是在心裡感歎,啊,眼前一枚帥哥。」

  潘書聽了撲嗤一笑。

  何謂又說:「你已經陪我睡過了,從今以後就是我的人了,要記住,別又忘了,半夜三點打什麼110。警察要是趕到,知道的是說你睡迷糊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忽然住口不說了。

  潘書想起剛才的事,不禁大笑。笑過後又想起華姨剛過世,怎麼好笑得這麼開心,但還是忍不住說:「不是前幾天有人還自稱是奴才,怎麼才沒過兩天,奴才就翻身做了主子,反而對主子說你是我的人?這世道變化可真快。我怎麼就陪你睡過了?在沙發上打兩個鐘頭瞌睡也算?」

  「嘿,我也不跟你磨牙,你自己說算不算。」

  「我呸。」潘書推開車門下車,說:「你回去睡一覺吧,我這邊事情怕會很多,沒工夫跟你通話,到時別又說我沒跟你聯繫。」

  「書,」何謂在車裡叫住她,「別累著,有空就瞇一會,實在不行打電話給我,我來陪你。」

  「好。」

  「書,」何謂又叫住她,「忘了什麼沒有?」

  潘書摸摸手包還在,說:「沒有。」一看何謂的神情,笑著彎腰進去,在他臉上親一下。

  何謂逮著機會,問:「算不算?」

  潘書笑道:「不算。」關上車門揮揮手,才走進醫院。一進大樓,醫院的氣息撲面而來,潘書的心情馬上就暗淡了,臉也掛了下來。乘電梯上到華姨住的那一層,推開華姨的病房門,就見陳總坐在沙發上,頭埋在手掌裡。

  聽見房門響,抬頭見是潘書,馬上如釋重負,說:「你來了就好了。見一面吧,護工就要推走了。」

  潘書眼淚登時湧了出來,撲到華姨病床前,拉下一點點白床單,看著華姨的臉就哭。也不知哭了多少時候,哭得喉嚨生痛胸口發緊,才止住了。雖然早知道有這麼一天,但這一天真的來了,還是接受不來。

  哭過之後,把床單重又蓋好,坐在陳總身邊,問道:「怎麼會這樣呢?不是說只要按時透析,還有一陣嗎?」

  陳總說:「今天晚上做透析的醫生不在。」

  潘書呼一下坐直身子,轉頭看著陳總,「怎麼會出這種事?值班的醫生呢?」

  陳總揉著眼睛說:「她前天剛透析過,今天本來就不是做的日子。而且她今天出去過了。」

  「出去?華姨大半年沒出去過,她出去幹什麼?」

  「潘潘,」陳總用她的小名喊她,「這事你總會知道,我就不瞞著你了。你華姨今天是去看我的兩個兒子去了。」

  潘書驚得說不出話來,「你……你……你說什麼?」

  「我的兩個兒子。我和另一個女人生了兩個兒子,是雙胞胎,今年剛三歲。」

  潘書還沒從先頭的震驚中醒過來,這第二個震驚又把她再次擊倒了。

  陳總放下手,看著潘書說:「我不知道你華姨是怎麼知道的。我聽保姆說她中午的時候還在,吃過飯睡午覺的時候她走的,我是晚上十點來的,那時就沒看見她。我一直等到十二點過她才回來,回來後人就不對了,醫生也不在,然後就……」

  「你怎麼知道她是出去看你兒子了?」潘書從牙齒縫裡擠出一句話。

  「孩子們的媽媽打電話給我,說她來過,我才來這裡等她的。」

  潘書冷笑,「要不是這樣,你還不會來的吧?華姨最後跟你說什麼了?」

  陳總說:「她說孩子們很可愛。」

  「那是你一直想要的,是不是?你們都等不到她死,你們就嫌她礙你們事。什麼叫你不知道華姨是怎麼知道的?這還用問?不就是你們等不及了,忙忙地說給她聽,要她給你們讓路?華姨是什麼時候跟她見面的?她又是什麼時候告訴你的?你又是什麼時候來的?你們都是兇手。」

  陳總辯解道:「不是的。絕對不是。潘潘,你是個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事。我和你華姨,我們……」

  潘書站起身來罵道:「我不懂?我有什麼不懂?我這些年在生意場上混,什麼沒見過?會不懂這些?我幫你幫過多少?幫你喝了多少酒?被多少臭男人揩過油?每天裝笑裝得臉都痛了,我做這一切為了什麼?不就是因為你是我姨夫,你對華姨好,這麼多年一直細心照顧她。你在我心裡就跟聖人一樣,原來聖人的面具下是這樣一副嘴臉。原來你跟那些臭男人沒什麼不同。好得很,你兒子都三歲了,我現在才知道。要不是你說,我永遠也不會想到。原來我在幫你做事做得連命都搭進去的時候,你在跟別的女人混?你兒子三歲了?好得很,是不是要讓他們在華姨的靈堂上嗑頭,叫她一聲大媽?」

  「潘潘,你怎麼罵我都可以,不要牽扯進我的兒子們。」陳總說。

  「你有兒子了,恭喜你。你今年五十六了,我勸你最好去做一下親子鑒定。」

  陳總大怒,也站起來說:「潘書,你別忘了是在跟誰說話。」

  潘書鄙夷地道:「我當然知道,一個卑鄙無恥的人,一個偷情的慣犯,一個背信棄義的兩腳畜生。把犯罪的證據當寶一樣炫耀,臉皮厚到這種程度,正好配上你的黑良心。」指著房門說:「你給我滾出去,你也敢站在這裡?跟我說什麼我有兩個兒子,我孩子們的媽?你有沒有看見你的妻子在這裡?就死在你面前?你能說出這些話,真叫人疑惑,怎麼沒有天雷來劈你?」

  又指著陳總說:「華姨已經死了,她和你再沒有一點關係,她的喪事我會來辦。你要是敢出現在靈堂上,別怪我不給你面子,當場罵得你狗血淋頭,你要是愛在眾人面前出醜你就儘管來好了。還有,從現在開始我再不是你公司的職員,你把這些年我該得的算給我,包括所有的節假日的三倍加班工資,帶薪休假也折算進去。車鑰匙我馬上給你,房子一個月後交。華姨的東西三天後我去收拾,你留個人在房子裡等我。」

  陳總怒道:「你有什麼資格來指揮我?我是你的長輩,哪裡輪得到你來說話。她的葬禮也不到你來辦,你給我滾。」

  潘書掄起床頭一隻花瓶扔過去,罵道:「你再在這裡說一個字,我把你的頭打開,你要不信,儘管來試。」

  陳總被花瓶裡的水淋了一身,殘花枯葉粘在身上,狼狽不堪,衝進衛生間拿乾毛巾擦了擦水,轉身走了。

  潘書咬著牙,氣得渾身打顫,一下子癱在沙發上,放聲大哭。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4-9-7 00:21:55
  第九章 不可活

  潘書正哭著,房門又打開了,進來的是兩個醫院裡的男護工,推著一張床。潘書見了,知道是來把華姨運到太平間去的,這一來更是哭得傷心。她站起來給那兩人做了個手勢,讓他們稍等,伏在華姨身上又痛灑了幾滴眼淚,心想華姨死前不知是怎樣的心情,是覺得不值,還是徹底的解脫?

  想起還有一件給華姨的禮物還沒給她,打開包,拿出在南山寺求的一串念珠,戴在華姨的手上。重又蓋好床單,讓那兩人把華姨搬到輪床上,推出房去。走廊上是空落落的輪子在地上滑動的聲音。

  陳總守在門邊,潘書看也不看他一眼,跟著護工一路把華姨送到最後的地方。這一下是真的太平了,不會傷心,不會煩惱,榮辱悲哀都留在了來路上,這一程,走得真是輕鬆了。

  冬天的凌晨是刺骨的冷,潘書從有暖氣的大樓裡一下子到了室外,凍得渾身直打顫。霎那間她有萬念俱灰的想法,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來這世上走一遭,長的是苦難,歡愉從來只有一瞬。

  陳總在她身後低聲說:「潘潘,我知道你生我的氣,認為我辜負了她。我們快三十的夫妻,最後這十年,差不多沒在一起生活過。我不是為自己辯解,但我的苦悶,你也不難理解。你把她當成媽媽,當然替她難過,我不怪你說那些話。我也是把你當女兒的,你一直都知道的。就算她不在了,我們的關係還是和從前一樣。」

  潘書恨恨地看他一眼,說:「你為什麼不去找小姐?外面那麼多小姐,不都是為你們準備的?」

  「潘書,怎麼說出這種話?這種話是你一個女孩子家該說的?」陳總又怒了。

  「我一個女孩子,聽到的比這種難聽的話還要難聽十倍的多的是,我有什麼不敢說?」

  陳總說:「我不跟你計較,我只是告訴你我,我和孩子們的媽媽,是真的有感情的,她比你大一些,也是做事的。不是你想的那種。」

  潘書好笑地質問他說:「你和別人談真感情,那華姨呢?你們的感情就不真了?為什麼就不要了?你在和別的女人生孩子過日子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過華姨?只怕是想到也是想她怎麼還不給你們讓路吧。」

  陳總疲倦地說:「看來我不該跟你說這些,你這個時候是聽不進去的。你剛從北海回來,累了,回去休息吧。華姨的喪事你不要管了,我讓辦公室的人來負責。你儘管休息,休息夠了才來上班。你說的那些話,我只當沒聽見。」

  潘書說:「我要離開你,我不認得你。我的阿姨已經死了,你不再是我的姨夫了,也不再是我的陳叔。我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真是太好了。從今以後我不用再為你賣命,從今以後我要為我自己活。你是高尚也好,還是卑鄙也罷,統統和我無關。你不用求我來諒解,陌生人的看法,你也不用在意。你是死是活,我一點不關心。你放心,我不會再罵你,不會為你動一點氣,要是以後在路上碰上了,你也不用躲得遠遠的,我會當你是透明。」

  停一停,又說:「華姨的追悼會,我不跟你爭,老實說我沒力氣來做。而你為她做的,也就是這最後一件事了。定好日子,通知我,我會去的。北海的項目,我讓快遞給你送去。」說完拉緊大衣襟裹在身前,快步走了。

  打車回到家裡,脫掉大衣,潘書躺在床上擁緊被子睡覺。一覺睡醒,洗個澡,換了睡衣接著再睡。睡睡醒醒,醒醒睡睡,直到有人來敲門,她翻個身接著再睡。管誰敲門,沒人來開門,自然當裡頭沒人,過一會當然就走了。誰知這敲門聲不停不休地敲下去,吵得她頭痛,只好爬起來。

  從貓眼裡張了張,見是何謂,她也不奇怪。他要是不來,才是奇怪了。把門鏈子掛上,打開一條門縫,對何謂說:「走開,別吵,我睡夠了自然會出來見人。」說著就要關門。

  何謂把一隻腳插進門縫裡,說:「開門。」

  「你愛這裡扮情聖,隨便你。」潘書看關不上門,轉身撒手便走,任由門開著。鏈子那麼粗,外邊人要是進得來,這做門的廠也就好關了。

  回到臥室,把被子蒙上頭上接著睡,過了一會兒,覺得床墊一邊陷了一點下去,有人坐了下來。她還是不覺得奇怪,在被子裡說:「都說你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看來是真的了。這一手開鎖的本事,是跟哪位黑道大俠學的?」

  何謂把被子拉開一點,伸手摸摸她的頭,問:「病了?」

  「想得到好,哪有這麼容易就病了。我的命賤,病也不來找我,死也死不了,只好活捱,捱過一天算一天。」

  何謂不理她這些無聊的話,「打手機也不接,幹什麼呢?不是說好要打電話給我,讓我來陪你的嗎?」

  「沒電了吧,不知道。」

  「你這張床看起來不錯,夠兩個人睡。我說你一個人要買這麼大張床幹什麼用?白放著浪費。」

  潘書重新把被子蓋上頭,轉身背朝著他說:「我浪蕩成性,買大床當然是為了顛鸞倒鳳。」

  就聽見何謂哈哈一笑,說:「很好,我喜歡,正合我用。」然後是窸窸索索的聲音,跟著被子被揭開,一個身體貼了過來,滾熱火燙,熨得她差點跳起來。過了一會才覺出他是穿著內衣褲的,她仍然全身繃緊,說:「你要幹什麼?快出去。我現在沒心情跟你胡說八道。」

  何謂卻說:「睡過去點,」又把枕頭拉了拉,說:「被子分我點,別搶那麼多,裹那麼緊幹什麼,怕冷?放心,有我呢,我熱情似火。」

  潘書把被子搶過來壓在身子底下,「何謂,別鬧了。現在不是時候,我姨媽死了,我姨夫外邊有女人,還生了兩個兒子,兒子都三歲了。我這麼多年都一無所知,簡直白活了。」說著就哭,欠身伸手去抽枕頭邊的紙巾,「何謂,他為什麼要這樣?華姨生著病,他卻可以和別的女人風流快活生兒子。男人真是沒良心,我以為就算所有的男人都不好,姨夫總是最好的。華姨死的時候知道姨夫背叛了她,你說她是什麼心情?」

  何謂趁這個時機又把被子搶過來,壓在自己身下,側身躺好,讓潘書睡在他胸前,胸背貼緊,一手放在她頸下,一手擱在她腰間,說:「這叫湯匙睡法,是兩個人睡覺最理想的位置,我看了無數黃色電影才得出這個結論,現在便宜賣給你。」

  潘書用紙巾吸著眼淚,問:「現在是什麼時候?你不去忙你的,跑到我這裡來幹什麼?」

  「小姐,深夜十二點,睡覺時間,我來陪你睡覺。是我陪你,好了吧。我忙了兩天,等你電話也等了兩天,怎麼也找不到你,只好來撬你的門了。」

  潘書過一會兒才說:「別叫我小姐,從今以後都別叫我小姐。你叫過小姐沒有?叫就叫吧,只是別和她們談感情,要談感情和我談,我的感情多得很,就是沒地方放。你要是真的想對我好,多得不得了的感情就是你的,你一下子就發財了,三間房子都放不下。」

  「好,不叫小姐。」

  「你是知道的,是不是?那天我跟你說起陳總,說他對華姨怎麼怎麼好,你的樣子就有點怪。你們男人之間什麼話不說,嘴碎得跟裡委裡的老阿姨一樣,就瞞著我們女人。」

  「別人的事,跟你沒關係,去問他幹什麼。」

  「你知道那個女人是個什麼人嗎?是做什麼的?不是小姐吧?我聽陳總說她也是做事的,比我大一點。」

  「別人的事,跟你沒關係。你到底睡不睡?我是要睡了,這兩天我都在跟一幫浙江人鬥。我跟你說,做生意最難纏的就是浙江人,標準的不見兔子不撒鷹。我前天晚上就跟你耗了半夜,昨天晚上又沒怎麼睡覺,年紀大了,熬夜熬不習慣了。」

  「你不知道嗎,我就是浙江人。」

  「浙江哪裡?」

  「寧波。」

  「說兩句寧波話來聽聽,我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哆來哆來,索西哆來,米索西哆來,索米索西哆來,來米索西哆來。」

  「知道了,你是。像你這樣一睡兩天不起來的人,那是真正的『來哆來哆』。」

  「何謂,原來我也有好運氣的時候。」

  「不說話了好不好,要說明天早上再說。我累死了。」

  「好。」

  早上潘書問何謂:「追悼會在哪一天?」

  「幹什麼問我?又不是我的追悼會。」何謂用昨晚帶來的鬍子刀刮著鬍子。

  「陳總一定會通知你們這些有來往的同行的。」潘書靠在衛生間門口說。

  「你呢?你和陳總是怎麼回事?決裂了?」

  「嗯。」

  「你是替你阿姨難過,還是為你自己不值?」何謂用毛巾擦去臉上的泡沫,看看洗臉池上的一排化妝品裡有一瓶爽膚水,打開蓋子聞一下,倒一點在手掌心,再拍在臉上。「我說你就不能賢惠一下,去煮個早飯什麼的?」

  潘書把他推出去,「美得你,我自己都兩天沒吃東西了,你打電話叫點來吧。」關上門洗漱,又說:「到底是哪一天?」

  何謂大聲說:「星期天早上十點。」

  潘書望著鏡中的自己,眼神雖然哀傷,臉上卻是帶著笑意。要不是他來這麼打岔,她還不知道要難過到什麼時候。這個人直是上天送來的及時雨。

  星期天一早,何謂開車和潘書到了龍華殯儀館,潘書先下去,何謂去停車。找到青松廳,門口負責的人是辦公室王主任和他的手下,見了潘書都關切地問候,遞上一朵小白花和臂紗。潘書接過來戴上,隨口敷衍兩句,到旁邊的休息廳去坐著發呆。

  潘書自從大學畢業到陳氏做事,為了避免閒話,都不告訴同事她和陳總的關係。同事之間以為她和陳總有曖昧,也有些遠著她。而這次華姨去世,她又一直避著不出現,別人又不知要想些什麼。陳總夫人追悼會所有的事都是辦公室的人在辦理,潘書這時猛然發現她插不上手,那種被遺棄的感覺讓她頓生失落。在公司其他人眼裡,她也不過是個小三吧,和她鄙視的陳總的新女人一個位置,還不如她。她這時想要為華姨做點事,竟是無處下手,連公開在華姨的追悼會上以她的親戚身份站在主人答謝的地方都不行。真是自做孽,不可活。

  整個青松廳堆滿了花圈輓聯,且還有人在不停往裡搬,一直排到外頭。廳裡站的人越來越多,低語聲也越來越嘈雜,慢慢有哀樂響起,潘書聽了忍不住開始哭,拿出一塊收了很長時間沒用過的白色麻紗手帕捂在臉上,坐在角落裡一個人哭泣。

  王主任彈彈話筒,示意追悼會開始,潘書拭乾眼淚到大廳,和其他來賓站在一起。廳裡站了有四五百人,轉側都有點困難,一時也看不見何謂在哪裡。在她抬頭掃視的時候,見陳總白著一張臉,在王主任耳邊說了一句話。王主任愣了一下,馬上點頭,看看底下滿堂的人,像是在找誰,一時找不到,就對話筒說:「潘書小姐請到這裡來。」

  潘書一愣,但在這樣的場合,來賓都是公司多年的客戶,大家都認識,不便多說,擠過人縫到了前頭,陳總扶著她站到自己身邊,朝王主任點點頭,王主任說:「大家可能還不知道,潘書小姐非但是陳總的助理,還是陳總夫人唯一的親外甥女,好了,下面追悼會開始,由陳總致悼詞。」

  陳總拿起擬好的稿子開始念,潘書握著手帕流淚。她沒想到陳總會這麼做,她是一心一意想好要恨陳總的,但陳總不記恨她說的話,還在所有的公司同事、生意搭檔、區市領導面前給她應有的位置,讓她可以毫無遺憾地送走她的姨母。潘書對陳總的恨意一下子土崩瓦解了。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7 07:2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