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樊厲開車一路南下的路程上,黎若水除非必要,根本不和他說話。
她滿心憎恨,恨不得拿一把刀刺進他的心臟,然而她卻不得不回想昨晚,克勤跟她千交代、萬交代,叫她在這趟為期一周的出差旅程中,一定要「忍一時氣、以保百年身。
他還說,她一定要記得,不可以洩露半點端倪,以免讓樊厲起了殺機。而她若真想要報殺父之仇,以後有的是機會。
她的丈夫實在高估她的自制力了。
她一點兒也沒把握,自己是否能保持冷靜,直到她和樊厲完成這為期一周的出差之旅。
她希望自己能!
因為她真的想讓謀殺父親的壞人被繩之以法,而不是被她打草驚蛇的莽撞行動給弄得遁逃回美國、從此逍遙法外。
天啊!這真是折磨!她竟然被迫跟一位兇手出差旅行,不得不跟他同進同退,更慘的是,他還是她以前的男人。
黎若水此時的心境,可以說是非常沮喪、非常複雜!一份太過沉重的心理壓力已經讓她快喘不過氣來,幾乎想尖叫出聲了!
等到她發現樊厲竟開車進人山區,在往黎家度假別墅的路上奔馳而去時,她不得不心驚了。
「你要帶我去哪兒?」』
「去別墅。」他簡潔地說。
「你怎麼可以帶我去那裡?我們是出差,不是出來玩!」
「我想住得舒服一點。」
「你騙人!那裡離台南市區那麼遠,你怎麼可能方便進行公事呢?」
「我不能一邊度假、一邊工作嗎!」
黎若水怨恨地說:「你要度假自己去,麻煩你送我到市區的旅館!」
「我沒那個間工夫。」樊厲冷漠回答。
在送她到別墅之前,他當然不能透露自己的用意,人則一向高傲倔強的她,搞不好速跳車這種事都做份出來。
她簡直快被他氣昏了!
他究竟是什麼心態?!她敢說,他不會不記得,他們倆當學生時的寒暑假,有多常去那間別墅度假,日日旖旎緒蜷,消磨美好的時光。
那裡有太多太多他們之間浪漫的回憶—一
這叫她用何以堪?!
「你究竟有什麼企圖?我才不要去別墅!」
「少囉嗦!該讓你知道時,你自然會明白,現在麻煩你不要干擾我開車。」他冰冷地恫嚇她。
黎若水滿心氣悶地放意倒轉身,背對變歷望著自己這邊車窗外的景致,只覺得很不甘心,自己竟被他像對待小孩子般責罵。
以前的地,連一句大聲話都捨不得對她說,沒想到往事已成追憶,她也不是他捧在手掌心上呵護的寶了。
唉!她是怎麼了?
難道只是因為,不得不再度回到過去兩人一起度假的別墅,她就被影響得整個人都不能平靜了嗎?他既然可以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模樣,她也可以!而且,她還要比他更鎮靜、更不在乎!
她絕不會被那些激情纏綿的回憶給於擾,而忘記了他跟她之間,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
她不會的!
樊厲將車子停進別墅的車庫後,兩人就走下車,到後車廂去一行李。
由於山上的天氣比平地更冷,此時滿山滿野的楓樹葉都已染紅,讓整個山間風景而得十分詩情畫意。
這間位在半山腰的大型別墅,是附近幾公里路程中唯一的住家,因為它傍山建築;往後院去,可以走上山坡地散步,到前院去,則可以遠眺一覽無遺、美不勝收的青山綠水。
又因為四周的花草樹木繁茂,足以遮蔭整間別墅,於是屋子裡冬暖夏涼,屋子外隨時有植物隨四季變換而開花,讓它一向就是黎家人最愛的度假勝地。
在傍晚的夕陽裡,黎若水看著遠山楓葉被染得更紅艷,心不由得悄悄被帶進某種傷感之中了。這裡的春、夏、秋、冬,都曾見證過樊歷和她的愛情。
「我們進去吧。」他冷淡地說,似乎沒注意到她的情緒轉變。
她一言不發提起自己的小行李箱,率先走進他打開鎖的大門,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別墅裡竟然一塵不染、好似有人進來打掃過。
「幾天前,我已經拜託杜媽媽過來這兒整理過。」
他看出了她的疑慮。
杜媽媽正是住在數公里外的當地居民,多年來固定接受黎家委託,每當他們準備來度假,她就會先過來打點別墅的清潔工作和食村購買。
「杜媽媽最近好嗎?"
「當然好,她几子都念大學了。」
黎若水淡淡地說:「我睡二樓最困面那一間,我先把行李拿上去。」
」這一頓晚餐我來準備,你整理好就下樓吃飯。」
「那明天早餐就由我來吧!」
「就這麼說定了。」他也很淡然。「對了。我睡二樓的主臥室。有事你可以過來找我、或打內線電話進來。」
「嗯。」她沒意見地點點頭。
一進到房間,她就渾身力氣全失.茫茫然躺倒在有陽光曬過味道的被單上。
她還記得以往,每一次他們來度假。都是一起睡在那間主臥室。他們會一同起床,一起煮每一頓餐點,吃飽後再一起出門散步。
他們做什麼都在一起,如膠似漆,一刻也不想與對方分離。
她錯!她不該以為自己可以不受回憶影響,可以像他那般冷然、置身事外,把他們過去的情事當成不存在。
她真不該跟他來!
而且她實在不懂,他跑到這個離市區將近三小時車程的地方,究竟是想出什麼差!有人為工作出差是這樣隨興、沒效率的嗎?
事到如今,她也只有硬著頭皮熬過這一星期了,只要她對他像陌生人一樣,他們之間應該可以相安無事,度過這段難熬的日子。
兩人吃過晚餐後外面天色已經整個暗了下來,不同於城市生活的幽靜,讓皮蟲卿卿的叫聲、還有夜間出沒的貓頭鷹咕咕聲清晰可聞。
樊厲煮了壺咖啡,並邀請她一同到客廳坐坐,她沒有異議,跟著他在米色沙發上坐下,一邊暗自猜想,他大概是要跟她討論這次出差的工作要點吧。
「我煮的菜,還合你的胃口吧?」他淡淡地問。
「當然,你的手藝一向好得沒話說。」她真心回答,並且為了他還記得她吃東西的偏好,而暗自有種異樣的愉悅感受。
「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麼要選擇這裡,當成我們的住宿地點。」
「沒錯,這出離市區真的很遠。」
「坦白說,我帶你來這,並不是為了出差,而是為了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她懷疑地瞪視他。「你說什麼?」
「你的生命可能會有危險,所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騙你跟著我來到這裡。」
「樊厲,你在編什麼故事?我怎麼一點也聽不懂!」她變臉了。
「我從美國回到台灣後,就一直在私下進行調查,也請警界的朋友幫助我,想找出義父的真正死因,結果我們已經發現,你的丈夫許克勤就是謀殺義父的人,而你若繼續不知情地待在他身邊,我擔心你也會遭遇危險。」
黎若水整個人侵住,小嘴因驚愕微微開啟,目光直愣愣地瞪著眼前的男人,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給震傻了!
然後,她突然笑了!笑聲高亢尖銳,說不出的諷刺意味盡在其中。
「我知道一時之間,你一定很難接受這件事。」
「真是諷刺啊!克勤也跟我說過,你是謀殺了我父親的人,現在,你又跟我說那個人是他,我到底該相信誰的話?」
她不禁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偏偏她又非常清醒,不得不去面對這萬分荒謬的情況!
「當然是相信我!他故意抹黑我.就任以證明他心裡有鬼。」
「那你為何不說是你自己心裡有鬼呢?」她反問。
「你一直就不肯信任我,從前那一次是這樣,今天也是一樣!」樊厲陰鬱地低喃。
「你倒是說說,你有什麼值得我信任的?是你長袖善舞的交際手腕,能周旋在兩個女人之間?還是你偽裝對黎家忠誠,背地裡卻辜負每個人的期待?」
「那都是許克勤陷害我的!我可以證明!」
「你騙人!你一直都在欺騙我,我不可能聽你幾句話,就選擇相信你,而不相信我自己的丈夫!」
「他下天羅地網,還殺了你父親,你竟然這麼執迷不悟!」
「證據呢?我要看到證據!」
「現在我還不能拿給你,等我們透到他,真相自然就會大白。」他得預防她一時想不開,反而把那些東西全交給自己的丈夫。
黎若水冷笑。「全可真是個好理由!」
「許克勤呢?他已經把誣陷我犯罪的證明文件拿給你看了嗎?」
「沒有。」她別過頭,不願面對他。
「這就是了!他根本只是隨便胡扯,而且他最近還處心積慮想再度陷害我,讓我扛下殺人兇手的罪名。就算他真的拿了什麼證明文件給你看,那一定也都是假造的,你千萬不要被騙!」
「如果我丈夫給我的種種,全都是假造、虛偽,那我誠心請問你,我的生活中到底還剩下什麼真實?你告訴我啊!她憤慨極了!」
她的心其實已經迷失、迷惘,再也找不到方向。
「你的真實就是我,我要保護你的生命,讓你一輩子平安快樂地活著。」
「你還有臉說這種活!這輩子帶給我最大把苦的人,就是你!」
樊厲忍耐地說:「如果你從始至終都信任我,你根本不可能有那些痛苦,我們也早就攜手度過一切難關了。」
「不!我不相信你!我要回家!我要回台北!」
「我不許你回去!在我們抓許克勤歸案之前,你一步都不許離開這兒!」
黎若水生氣地喊:「你憑什麼囚禁我?我有我的人身自由,不可能讓你隨隨便便剝奪!」
「為了讓你好好活下去,我不得不採取非常手段,若水,我勸你死了回台北的心吧!這裡的生活環境也很下錯,你就當做自己是出來度長假。」
她氣憤地責罵他:「你想在這兒殺了我,是嗎?就像你謀殺了我父親,現在你又想用同樣的手段殺我好得到整個『黎明集團』是不是?」
「這就是你的真心話?」他也開始燃起怒火,心中為了她一面倒的態度,而感到備受挫折。
「沒錯!我不相信你,我寧願相信克勤!」
「你這麼喜歡他,喜歡到連他的惡毒,你都寧願視而不見?」
「惡毒的人是你!不是他!
樊厲被某種類似萬念俱灰、含冤不白的情緒支配,不禁狂暴地低吼:「若我真是殺害你父親的人,你又要如何?」
「我要親手殺了你!"她哭泣出聲,撲向前拚命捶打他。
其實在內心深處,她並不全然否定他的說法。然而從他「出事」後,她的生活中就接二連三、有了太多的意外、太多的震驚、太多的不快樂,讓她不得不找他發洩所有不愉快!
她恨!
她恨他為何不能讓她相信,為何不能讓她安心,他明明就是她曾經最愛最愛的男人!
她也根他招惹她、囚禁她,不但讓她不能好好當克勤的妻子,反而要她對丈夫心存警戒和懷疑!
「好啊!你殺我,來給你機會!你可以殺了我報仇!」氣到極點的樊厲,衝到廚房拿出一把水果刀,硬是塞進她的手心,並強迫她將刀子指向自己的心臟。
「放開我的手!你究竟想做什麼?」她驚恐大叫。
「你殺了我吧!如果你選擇相信許克勤的話,如果你真的認為我殺了自己的養父,你就痛快地做你想做的!」他一臉悲憤。
握緊刀柄,黎若水語音顫抖地威脅:「你不要以為我不敢!」
「你對我有那麼多新仇舊恨,我就讓你一次解決!只要用我的鮮血獻祭,可以消除你所有的憤怒,也能帶走我的絕望。」
「你的絕望?」她愣愣地問。
「是的,我一直被你冤枉,一直被你誤會,還眼睜睜看你嫁給別人,我已經受夠了!你不如殺了我,讓我不必再因為要對你解釋什麼,又不能讓你相信我而感到絕望Z」他淒然笑道,心中漲滿了從離她而去之後,就日日伴著他的空虛感。
「你不必說這種好聽話!我不會相信!」明明淚水已在泛紅的眼眶中打轉,她仍固執地說,連自己也不知自己在堅持什麼。
「要是不愛我、不信任我,你就乾脆殺了我!」他冷淡握住她的小手,將刀尖抵進口自己胸前的衣料。
「樊厲!我真的會殺你!」她狠心宣告。
他閉上眼,仰頭歎道:「若水,我愛你!」
似乎是已經認命接受自己可能的下場,他說著臨死遺言般的話語,彷彿說完這句話後,他就可以死而無憾了。
黎若水的淚從頰上滾落,她一直想把刀子在前推進幾公分,讓它深深沒人「殺父兇手」的心臟之中,然而硬是有另一個聲音,一直讓她沒辦法完成這個任務。
這不是她最盼望的事嗎?她怎麼遲遲下不了手,甚至連傷了他都捨不得?
她應該對他的不忠於感情,他卑鄙殺害父親、奪走「黎明集團」的行徑,採取最直接的報仇方式啊!她到底是怎麼了? |